《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 正文 1、完美人生模拟器 , 窗外淅淅沥沥下着小雨。 苏午望着窗外的雨线,默默地叹了口气,他的心情就像外面的天色一样沉郁。 三年前的今天一样下着小雨,父母的死讯就在那天送到了自己学校。 坐在书桌前,他拿起一块手表。 手表是老物件了,小时候见爷爷一直戴着这块手表,后来传到父亲手里。 再后来,父母故去,这块手表就到了苏午手中。 他一直把这块表带在身边,聊作念想。 表盘镜面有些泛黄模糊,金属表链倒仍然发着亮光,此刻镜面下的表针一动不动,固执地指向两点十五分。 “怎么不转了?” 苏午皱眉看着停滞地表针,他从父母的遗物里翻出这块表以后,它就一直转动着,三年来这还是第一次停止转动。 是不是坏掉了? 掐住自己的思维,他手指拧在表盘右侧的表把上,尝试拧转表把。 然而,表把却像是焊死在了表盘上一样,任凭苏午手指发力,它都纹丝不动。 他有些着急,更加大了力道。 冷不防手指抹过手表侧面的棱角,原本不会伤人的棱角在他用力过甚下,直接在他指腹上割出一个小小的创口。 鲜血立时渗出,染红表盘玻璃。 苏午连忙抽纸去擦镜面上的鲜血——但不等他擦拭,血液就在镜面上凝成一滴血珠,这滴血珠倏忽间渗进表内,落在表针上。 ‘哒哒,哒哒,哒哒……’ 原本停滞不动的表针,当下再度转动了起来。 像是得了那一滴鲜血的助力。 整块表盘都变作鲜艳的红色,而后鲜红色染透了表链,牢牢缠绕在苏午的手腕上。 他看到血色浸染下的秒针以肉眼难及地速度,顺时针转动着,过了一圈又一圈。 分针、时针的指向也跟着飞快变化。 表针尤在转动,苏午所处的居室陷入无边黑暗里。 一块巨大的表盘悬浮在黑暗中,所有的表针统统指向了数字‘0’,机械的电子女声在苏午脑海里响起:“欢迎来到完美人生模拟器!” “你可消耗元玉,选择模拟自己或他人的人生,以此寻求诸多人生难题的解决方案!” “当前仅可模拟你的未来人生,是否开始模拟?” 那一连串的女声冲击着苏午的思维,他看到巨大表盘上,秒针指向数字‘1’,‘1’旁边浮现出一个显示屏。 屏幕里的苏午坐在书桌前,正望着空无一物的手掌心皱眉沉思。 这就是自己目前可以选择模拟的人生么? 消耗的元玉从哪儿来? 从爷爷那里传下来的手表,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所谓的‘完美人生模拟器’? 苏午脑海里充斥着混乱的念头。 这些杂乱无章的念头,都在那个电子音响起后被冲开来:“你每次模拟结束后视评分获得元玉及其他奖励。” 苏午听着电子音,忽而想到父母离奇的死亡,会不会与这个模拟器有关系? 他心头一跳,终于下定了决心。 ——或许可以从这个离奇出现的人生模拟器里,寻得一些谜题的答案! “我要开始模拟!”他在心中发出回应。 “检测到你的元玉钱包余额为‘5’,个人人生模拟消耗一个元玉。” “你初次使用完美人生模拟器,可消耗一元玉,随机获得一项永久天赋,是否消耗?” 苏午还没明白自己钱包里为何会有元玉,骤然听到模拟器的询问,他没有犹豫,直接消耗一元玉来抽取一项永久天赋。 不管是什么游戏,为了诱惑玩家消费,都会把首充奖励定得极为超值。 “天赋抽取中……” “抽取成功!你获得永久天赋‘冷静(绿色)’。” “冷静(绿色):你拥有在常人中比较突出的谨慎心理,能在混乱局面中细心观察周围事物,有一定的逻辑思维能力。” 这天赋抽取完成的刹那,苏午脑海里骤然一清,原本在思维中沉浮的诸多念头,都纷纷平静了下来,让他能仔细研判当前局势。 冷静天赋现在还只是绿色品质,是否说明,其上还有蓝色、紫色、橙色等品质? 模拟器抽取到的天赋,不仅是作用在模拟游戏里,更能直接作用在现实的自己身上! “你可选择消耗一定的元玉,将现实中的物品带到模拟游戏中,选项如下……” 巨大表盘上只剩一根指针,一刻不停地飞快转动着。 而表盘周围的数字都变成了一件件物品。 选项0:你的身体(当下消耗10个元玉,可亲身体验模拟人生,身体在模拟人生中受到任何增益或减益效果都不可逆,身体在游戏中死亡,则现实同样死亡) 选项1:半包纸巾。 选项2:一把西瓜刀。 选项3:一把某刀剑厂出品的工艺汉剑。 选项4:三个折凳。 选项5:一套杯具。 …… 密密麻麻的选项在表盘四周排开,所有东西都是苏午现实世界里所处房间中的物品。 他目光在选项0上停留良久。 这个游戏渐渐超出他的预料,让他直觉将要模拟的人生也可能会非比寻常。 除却选项0以外,剩下所有物品带入游戏都只需要一个元玉。 即便如此,苏午最终也一个都没选。 他的元玉并不多,要用在刀刃上。西瓜刀、纸巾什么的东西,难道游戏里会没有吗? 至于把自己的身体带入游戏中,那就更不可能。 初次进入游戏,怎能把自己的退路都给堵上。更何况,他也没有十个元玉。 苏午看到巨大表盘上的指针依次旋转一圈,都指向了数字‘1’。 表盘化作点点流光消散,提示音响起:“你的未来人生已载入成功!” 眼前依旧黑暗得伸手不见五指,苏午置身的场景与刚才相比似乎没有变化。 但他仔细聆听,没有听到窗外的雨声。 他尝试站起身,在这个黑暗空间里摸索着,碰到了身前的桌子,而后靠着桌沿挪动脚步,在一面墙壁上摸到一个开关。 按下开关,黑暗空间就被瞬间照亮。 苏午看到两张拼合在一起,紧贴着一面墙的海棠色书桌,右侧桌子的角落里堆着几本书。 一台笔记本电脑合拢了放在桌上。 上面放着一个记事本。 他微微侧头,看到身后一人高的海棠色书柜,里面摆放着许多苏午很熟悉的书籍,只是这些书籍上都长出了层层的霉斑。 四面墙壁都生出如雨水浸泡过的黄色纹路,一丛丛青绿色霉斑沿着那些纹路向周边蔓延。 “这是我的房间。” “毕竟我没有动过收拾房间的念头,它会持续到未来没有变化也是正常的。” “不过,为什么房间里生了这么多的霉?未来这段时间雨水很多吗?” 苏午目光掠过窗户,但窗户完全被不透光的厚木板遮住了。 “为什么要把窗户遮得这么严实?”他心里有些奇怪。 迈步走到书桌前,看了看桌上的台历。 台历上用红笔划去了已经过去的日期,未被勾画的日期显示是‘太阳历二零三零年四月十七日’。 这个日期距离现实真正日期刚好过去了一周。 但苏午不能确定台历显示的时间就是正确的——他有时候会隔好几天才想起要划掉过去的日期。 他拿起桌上的记事本,一页页翻过熟悉的字句。 父母故去后,苏午开始有记事的习惯。 倒不是每日都写,但一周会写个两三次。 这个本来没什么用的习惯,倒成了他当下了解过去一段时间里发生过什么事情的绝好工具。 ‘30年4月10日。 周一开早会的时候,主管要求我们周末也要打开手机,勤看工作群消息。 呵呵,他想得真美。老子偏不开。’ ‘30年4月13日。 明天就要周五了,决定周五下班后去乡下通宵钓鱼。 王志友请主管周末去某个会所潇洒潇洒,悄悄话恰好被我听到,我要不要举报他们?’ ‘30年4月14日。 举报了。 最近天气好像潮湿得厉害,墙上生了很多霉斑,书架上许多书都受潮了,按理说这也不是南方,空气有这么潮湿吗? 明天记得把书翻出来晒一晒。’ ‘30年4月16日。 听说附近发生了几起杀人案,凶手还没被找到。 具体什么位置我没仔细打听过,并不清楚。 忘了晒书,下周再说吧。 墙上霉斑越来越多了。’ ‘30年4月18日。 楼上住的那对情侣死了。 我没敢去围观,听说死得很恐怖,看到了一定会做噩梦的吧? 几层楼的租户准备搬家,楼下搬家货车开始排长队,我要不要也换个地方住? 这房间构造是不是有问题?这几天都是晴天,怎么还是到处长霉?’ ‘30年4月19日。 闻到了轻微的死老鼠味,但没找到老鼠在哪。’ 苏午一直翻到最后一页。 最后一页的文字没有记录日期,用红笔匆匆写下了一行字:最近死了那么多人,凶手真的是人吗? 这是什么意思? 不是人还能是什么东西? 苏午心底涌出一股寒意。 他合上笔记本,心头那股寒意还未散去,鼻翼间忽然闻到一股浓郁至极的死老鼠味。 更阴冷的气息就猛然从身后浮现,迅速贴上了他的整个后背! 怎么回事! 他匆匆转头,眼角余光只来得及瞥见脚下一团黑影忽然立了起来,而后一阵剧痛伴着血肉骨骼被撕裂摧折的声音就一齐冲上了脑顶! 苏午低头看去—— 胸前绽开血淋淋的窟窿。 一只没有沾染一滴鲜血、至黑色、有十根手指的手掌在他胸前蠕动着。 苏午眼前一黑。 正文 2、你是——影子 , “你死了。” “本次模拟结束。” “评分:无。 评语:你浪费了自己的天赋。 奖励:无。” “本次可带出模拟游戏的物品有如下几项,可消耗一定数量的元玉选择带出某几项物品。” 直径超过两米的表盘悬浮在黑暗里,表盘周围浮现出一件件物品,如霉变的书籍、臂力器、水杯等物品,苏午只要花钱,都可以将之带到现实里。 但苏午现在无暇顾及眼前的表盘。 他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惊魂未定。 即便是绿色的冷静天赋,也只是让他在常人中保持凸出的分辨能力、思维能力而已。 而他在自己的未来遇到的东西,却已经超出了常人能够理解的范畴! “凶手!” “凶手,凶手!” 突然,苏午连连低吼了几声。 直觉告诉他,那个突然从地上冒出来、一手洞穿自己胸膛的‘东西’,极可能就是未来的自己在日记里提到的那些凶杀案的凶手。 他联想到记事本最后一句话——最近死了那么多人,凶手真的是人吗? 凶手极可能不是人! 苏午转眼看向桌子角落的挂历,上面用红笔划去了一个日期‘三零年四月八日’。 今天是四月九日。 明天就要进入记事本记录的第一个日期了。 自己的未来真地会变成模拟游戏里的那样吗? 在最少九天以后,世界就会发生变化,人们想象不到的一些‘东西’,就会出现在现实里?! 苏午靠着椅背,闭上眼睛。 尤自回忆着游戏里自己被一条漆黑手臂贯穿胸膛的样子。 那东西是从地上突然冒出来的,像是一团乌黑的泥浆一下子塑成类人型,用我思维都跟不上的速度杀掉了我! 它是什么? 它的出现有什么征兆? 如何躲避,能不能杀死? 想起记事本上自己提及过,有闻到轻微的死老鼠味,而自己在被那东西杀死的前一刻,也闻到了极其浓重的死老鼠味。 前者轻微,后者浓重。 这是否说明,闻到轻微的死老鼠味,表示那东西已经接近,或者说是盯上了自己。 当死老鼠味道变得浓烈至极时,它就会出现?从地面上骤然出现?! 苏午又想到未来房间的霉变,以及被木板封住不透光、且也未开灯的窗户。 隐约觉得这些与那个东西可能也有关联。 但他仅仅参与了一次模拟,也无法将各项线索统统理顺。 思量一阵,他坐直身体。 不能见了棺材才知道落泪,撞了南墙才想到回头——既然模拟器已经给出了未来的考卷,那自己就努力在这场试卷上刷个高分出来。 谁还不是个做题家了? 苏午平复了心态,望着眼前表盘上出现一项项物品。 都是他未来房间里的东西,但并不代表未来房间内的所有物品都罗列在了表盘上。 像记事本、电脑就没出现在表盘上。 说明每次模拟结束后,能从模拟世界带出的东西是完全随机,或是遵照某种规则被筛选出来的。 苏午略过这个选项,直接道:“我要开始下一次模拟。” 电子音很快给出回应:“你的钱包元玉余额为3,个人人生模拟消耗1元玉。” “是否消耗元玉,将现实物品带到模拟游戏中?” “否。” “载入天赋中……” “载入游戏中……” 苏午眼前又浮现一块屏幕,屏幕里的自己坐在书桌前,皱眉看着空无一物的手掌心。 忽恍间,他的意识被屏幕吸摄去。 电子音响起:“你的未来人生已载入成功!” 仍旧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房间。 苏午在椅子上活动了几下身体,而后起身,依旧靠着桌沿走到靠墙的位置,按下灯光开关。 房间被灯光照亮。 他迅速扫了房间里的陈设一眼。 各项熟悉摆设、遍布淡黄纹路与青绿霉斑的墙壁、被霉菌覆盖的书籍,以及被木板遮挡住的窗户都映入眼帘。 桌角的台历上划去的日期,仍然到4月17号。 谁知道这个看起来并没有太多异常的房间,其实已经极可能被‘那东西’占据了? 盯着脚下的浅绿色地板砖,苏午深吸一口气,正要迈动步子,浓烈的死老鼠味骤然冲入鼻间! 那东西要来了! 他瞳孔一缩,伫立在原地,目光在四周及脚下梭巡。 再次看到被木板封住的窗户,他内心有了新的猜测。 那东西的出现方式,可能并不局限于从脚下冒出来——这个念头刹那而起——他眼珠匆忙转动之时,看到自己被灯光映照出的影子、桌椅等各项陈设被映照出的影子里,涌出了大量沥青般的液体,它们一瞬间朝苏午汇集而来! 将苏午整个人完全包裹! ‘沥青’黏住了苏午的皮肤骨血,随后向着四方延展—— 躯体各处传来强烈的、大脑都无法承受的痛苦! 苏午的脑袋被一块沥青拉伸向天,他瞪着遍布红血丝的眼睛,疯狂发动每一丝力量,终于稍微低头—— 他看到,自己的脖颈被扯断! 自己的四肢被扯断! 自己的内脏被拉扯出来,血淋淋的肠子拖到了地面! “你是——影子——” 他因痛苦而扭曲的脸孔上,嘴角忽然翘起,露出一个惊悚的笑容。 他全都明白了。 ‘那东西’根本不是从地面冒出来的,它是光线投射下,被遮挡起来的部分投射在各处的影子! 怪不得未来的自己会将房间变得完全黑暗,会用木板封死窗户。 只要完全置身于黑暗中,它就不会出现! 未来的自己从哪里得到了这个消息? 念头如数据流刷过苏午的脑海,反而让他摒去了身体上的剧痛。 隐约间,他好似听到电子音的提示:“你自行领悟了临时天赋:疼痛转移(白色)。” “疼痛转移(白色):你有依靠分散注意力的方式,来转移自身痛苦的能力。” 苏午眼前一黑。 电子音更加清晰:“你死了。” “临时天赋:疼痛转移(白色)已消失。” “本次模拟结束。” “评分:丁下。 评语:看起来你有了一点脑子,虽仍无济于事,但至少领悟了一项临时天赋,尝了尝鲜。 奖励:1元玉。” “本次可带出模拟游戏的物品如下……” 表盘浮现,选项0出现一个类似徽章印记一样的三角形事物,苏午查看了它的详细信息。 ‘天赋-疼痛转移(白色),消耗50元玉将它带出,成为你的永久天赋。’ “在模拟游戏领悟了临时天赋,可以通过这种方式带进现实,成为自己的永久天赋?” 苏午扫过表盘,又一次略过这个选项。 50元玉,他出不起。 加上刚才获得的一个元玉奖励,他钱包里也只有三元玉而已。 “退出模拟器。” 苏午在内心说了一句。 念头落定,笼罩周身的黑暗消失无踪。 光洁明亮、不见一片霉斑的房间四壁呈现于眼中,他侧头去看书柜,书柜里的书籍也都未被霉菌覆盖。 这是现实。 但模拟器里的未来,就要在不久之后发生了! 打开电脑,苏午迅速在各种搜索网站输入一个问题:“如何在光照下不使物体产生影子?” 正文 3、罡洞 , 苏午很快找到一个答案:灯光与物体垂直照射下不产生影子。 但是苏午很快想到,那个‘影子诡’可以从各种物体产生的影子里钻出来,而自己根本没办法使灯光垂直照射所有物体! 假设在进入模拟游戏以后,自己并不开灯,携带一把手电进去,使手电垂直照射地面,或许可以不产生影子——也只是或许而已,手电的灯光轮廓,算不算影子? 这种方式有很多弊端,再小心谨慎都有翻车的可能。 苏午又想到医院的无影灯。 他了解了一下无影灯的原理,发现无影灯也只是让本影减到最弱而已,做不到完全消除影子。 纵然无影灯奏效,自己可以在房间里装上无影灯,房间外呢?走廊呢?楼道呢? 他没有那个财力。 既然有光照的地方,难免会产生影子,自己能否选择只在黑暗里行走? 苏午脑海里灵光乍现! 他立刻把手机打开,忽略掉工作群里跳动的一条条消息,打开了名为‘钓鱼佬’的小群。 苏午编辑了一条信息:“各位老哥姐姐,有人出红外夜视仪吗? 或者有人卖这东西吗?求一台性能好的红外夜视仪,一手二手无所谓,预算五千以内!” 发出信息不到五秒钟,一个名叫‘户外钓鱼佬装备大全’的群友就加了苏午的好友。 众所周知,钓鱼是一项户外运动。 夜钓更是钓鱼的一大乐趣所在,野外河边钓鱼,难免磕磕碰碰,有人售卖红外夜视仪,帮助他人在夜间看清道路是再正常不过的。 户外很容易发生各种情况,苏午有一个朋友,就曾经在河边与一头野猪四目相对过。 ‘户外钓鱼佬装备大全’加了苏午好友以后,就向他甩了几个链接,都是其店内售卖的各种不同品牌、不同类型的红外夜视仪。 苏午一边向其询问各品牌、类型的红外夜视仪具体情况,一边打开了一个买卖二手商品的app。 这么贵的东西,总要比较比较心里才有谱。 进入app主界面,屏幕里就出现许多大数据推送的商品。 因为苏午喜欢在这个app里浏览一些宠物猫犬、文玩之类商品,所以大数据推送到主界面的也多是这些东西。 平常他看到这些都是一眼扫过,这次却被一件商品吸引了。 那是一件雕琢着神秘花纹、类似动物腿骨且一端包裹錾铜纹路的骨笛。 下面有这件商品的粗略介绍:罡洞/冈令、牛骨骨笛、破法镇邪、安定情绪…… 商品的介绍字眼挑动着苏午的思维。 他点了进去,而后沿着推送一路浏览了数个类似的商品。 影子诡是超出常理的存在,那么能不能用超出常理的方式来杀死它? 比如用这种类似的法器。 反正是在模拟游戏中,不如试一试? 手机嗡嗡地震动着,左上角不断跳出‘户外装备大全’的头像,苏午斟酌一二,觉得可以尝试。 且要做好两手准备。 他在app里输入红外夜视仪,搜索相关商品,浏览一圈后心里有了谱,继续与户外装备大全聊天谈价,最终以五千八的价格购入一台二手单筒头戴式红外夜视仪。 因为与户外装备大全在同一城市,对方爽快答应安排店员,直接两小时送货上门。 随后,苏午又在app里一顿操作,以三千的价格买下一根据说是牦牛骨的‘罡洞’。 他再三与卖家确认了这件罡洞是牦牛骨材质的。 毕竟他浏览类似商品,发现还有好些自称是高僧小腿骨制成的…… 现在情况诡异,他很憷这种跟人有关联的东西。 而且,谁知道小腿骨是不是取自真正高僧身上? 卖家答应安排加急件,争取在今天下午把东西送到苏午手中。 苏午松了一口气。 十几分钟的时间,将近万元就撒出去了。 虽然父母故去以后,给他留下了两套房子以及几十万的存款,但那些资产他都好好保存着,一分都没动用过。 现在花的这笔钱,是他近两年工作的存款。 将近八分之一的存款就这么没了,说不心疼是假的。 不过想到这些事物有可能帮助自己在未来立足,为现在的自己铺平道路,他就觉得这个钱花得值了。 之后,苏午点进名叫‘平安花苑7栋租客群’中,艾特了坐拥整个7栋共八层楼的房东:“大哥,楼道里的声控灯能不能修修啊? 我今早走楼梯差点没摔破膝盖。” 房东不用工作,在家里除了酗酒打老婆,就是玩手机刷某音。 所以很快回复苏午的消息:“下个月就修。” “两个月前你也是这么说的……”租客‘清雨’跳出来道。 “确实该修修了,晚上不拿手机都看不见楼梯台阶。”租客‘小羊佩奇’道。 其后又有几个租客陆续蹦出来跟了几句。 被租客们如此质询,房东丝毫不慌,只是道:“说了下个月修就下个月修,你们要是着急,你们自己掏钱修啊! 声控灯又花不了多少钱!” 一般到了房东耍横的时候,租客们就会噤声,除非租客不愿意在这住了。 这些租客在平安花苑已经住了三五年甚至很久,光是搬家就要耗费去很多精力,因为与房东斗气而让自己没有退路,不是这些拖家带口的租客的最佳选择。 群里冷清了下来。 但未过多久,一条信息就跳出聊天框:“我修,我出钱来修!” 发出信息的人正是苏午。 房东巴不得省下几块钱,见状以消息来不及撤回的速度回复道:“好好好,你修你修,你什么时候修? 我把6栋的总电闸钥匙给你。” 其消息发出不久,一个名为‘五金工具’的人就出声道:“我这里有各种类型的声控灯,可以找我买,我也可以帮忙安装。” “就今天修,在你们那买,你来帮我们安装@五金工具”苏午不想多麻烦,直接艾特了群里那个人。 如此就敲定了这件事。 他在‘五金工具’那选了带有‘智能声控/遥控’两种功能的声控灯,给各个楼道都安装上。 包括那些还能用的声控灯也换了个遍。 同时悄悄去配了总电闸箱的钥匙。 正文 4、遗物 , 伸手不见五指的空间里,巨大表盘悬浮于半空。 苏午正襟危坐,仔细聆听耳边的电子音:“欢迎来到完美人生模拟器!” “你的钱包元玉余额为3,个人人生模拟消耗1元玉。” “是否消耗元玉,将现实物品带到模拟游戏中?” “是。”苏午立刻回答。 表盘上的指针只剩一个,十二个数字变成了各项苏午可以带进模拟游戏的五品。 选项0:你的身体(消耗10元玉)。 选项1:奥尔法头戴式单筒红外夜视仪。 选项2:神秘的包铜骨骼。 选项3:平安花苑6号单元楼总电闸箱钥匙。 选项4:平安花苑6号单元楼楼道声控灯遥控器。 …… 苏午首先选定了红外夜视仪,消耗1元玉。 之后目光在选项2的介绍上略微停留:这是一根不同寻常的骨骼,在恰当的时机下,它可能会有出人意料的变化。 选项2正是苏午从网上购来的‘罡洞’。 他看过模拟器对这件物品的介绍,觉得这件罡洞说不定真能在关键时候带给自己惊喜,因此将最后一个元玉花在了罡洞上,钱包内余额骤减为0. 剩下的选项3与选项4苏午并未选择。 并不是这两件物品没有那么重要,而是他已没有多余的元玉。 只能寄望于这次评分提升更高,让自己获得更多元玉,选取更多的物品。 而且,模拟器既然模拟的是自己的未来,那自己现在已经变改,未来也该出现一定变化才对。 未来的自己房间内,应该有自己专门准备的这些东西。 “载入天赋中……” “载入游戏中……” 与前两次不同,这次有两块屏幕浮现在了苏午眼前。 一块屏幕里,自己正坐在书桌前,头戴红外夜视仪,左手持罡洞骨笛。 另一块屏幕中,则是完全漆黑一片。 苏午目光略过前者,直接落在第二块完全漆黑的屏幕上。 耳边很快响起电子音的提示:“你获得了‘遗物-神秘的包铜骨骼’,可以花费500元玉,开启遗物原本主人的过去人生,是否开启?” “检测到你钱包余额为0,不予开启。” 模拟器不仅可以模拟苏午的人生,更可以模拟他人的人生。 只是他没有想到,想要模拟他人的人生,需要自己首先获得他人的‘遗物’,并且消耗一定元币,才能开启模拟。 这根骨骼的主人人生一定不同寻常啊…… 模拟他的人生,竟然需要500元玉。 苏午思维转动着,骤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当时那卖家分明说过,这件罡洞是以牦牛骨骼制成的工艺品,如此说来,自己真花费了500元玉,可能会模拟一头牦牛的过往? 还是说……这根骨骼其实并不是取自牦牛…… “嘶——” 他止住自己的思绪。 再这样思虑下去,这次模拟就可能因为自己畏手畏脚半途而废了。 目力集聚于第一块屏幕,苏午的意识刹那被吸摄去。 电子音骤然响起:“你的未来人生已载入成功!” 巨大表盘顷刻崩散去,苏午在黑暗里一伸手就摸到了身前的书桌。 他收回手掌,摸索到头戴的夜视仪上一个开关按钮,轻轻一按,佩戴着夜视仪的左眼就看到了黑白画面的房间。 这是高清夜视仪,看到的画面虽然是黑白色,但极其清晰。 桌面的纹理、墙壁上的霉斑都可查见。 苏午松了一口气,目光在房间里梭巡一圈,没有找到总电闸箱钥匙、楼道声控灯遥控器。他内心微沉,一手握着罡洞,一手拿起桌上的记事本与手机,直接塞进衣兜里。 拧转门把手。 ‘吱呀’一声,门开了,显出外面素洁的客厅。 客厅采光的窗户同样被巨大床垫遮挡住,未透进一丝光亮。 看了眼茶几,几案上放着一台苏午颇为熟悉的物品——正在他头上戴着的红外夜视仪! 这东西在未来被自己放在了茶几上? 未来自己房间里既然有夜视仪,没道理不见其他两件东西! 苏午目光在客厅快速巡查,很快看到靠近房门的简易鞋柜上有一串钥匙、一个不到巴掌长的遥控器! 他快步走过去,将两件物品揣进兜里,暗暗庆幸自己猜测没有错。 三件物品都在模拟游戏里找到了对应的。 唯独罡洞不见影踪。 暂时记下这个细节,苏午拧动了客厅门把手,将门推开一道缝隙,凑近缝隙去看外面。 没有佩戴夜视仪的那只眼睛,只看到外面黑洞洞一片。 在黑暗里,‘影子诡’不会出现。 苏午手里拿着遥控器,探出屋外,对着漆黑一片的空间按下了‘关灯’的按钮。 这下就算他走出门外,发出脚步声,声控灯也不会打开了。 吱! 开门的声音在黑暗里尤为阴森。 苏午都被惊出了一身冷汗,他看着夜视仪映照出对面房间的门牌号,以及从楼道上方墙壁蔓延来的霉斑,未再犹豫,迈开步子转下楼梯口。 踏,踏,踏! 即使苏午刻意控制,他的脚步声仍然在空旷的楼梯间传出老远。 在接近下一层的楼梯转角处,下层的声控灯直接被他的脚步声激活,猛地亮了起来! 洁白的灯光映照出栏杆与墙角的倒影,打在地上。 一阵淡淡的死尸腐臭气味倏忽飘入苏午鼻间,他头发都要因这刺激而竖立起来,思维在此时却尤然保持了运转—— 只见他眼疾手快,直接伸手按下遥控器的‘关灯’键! 咔哒! 灯光熄灭! 楼层重又被黑暗笼罩! 淡淡的死老鼠气味并未继续变得浓郁。 但也不曾消散去,始终萦绕在苏午鼻间。 ‘赶在那死老鼠味没有变浓郁前,让空间恢复完全的黑暗,影子诡就不会出来杀人!’ 苏午得出一个结论。 但那股腐臭味由淡变浓的时间并不固定。 有时可能需要五分钟,甚至更久;有时却只要一个眨眼。 他这一次能幸运关掉楼道灯,下一次呢? 甩出脑海里多余的念头,苏午更加小心,每一步都走得极慢,每一步都尽量不发出一丝声响。 平安花苑是老单元楼了,单元楼并不高,只有八层,苏午住在第四层。 从四楼到三楼,他速度比平常只慢了一点。 但从三楼到二楼,他却耗费了得有十分钟的时间! 并且走下一层楼就让他的体力大幅消耗,浑身大汗淋漓。 爬楼梯从来都很累,下楼梯却要轻松许多。 然没有哪一次下楼梯,像今次这样,让苏午觉得身体都要被掏空。 苏午在楼梯转角停留了一会儿,让体力恢复些许,这才迈步往一楼走。 将要走到一楼时,他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从一楼左手边的房门内传出。 房里有人?‘ta’想干什么? 苏午皱起眉头。 正文 5、黑暗行者 , 苏午尽量蜷缩起身形,借助楼梯栏杆遮挡自身,小心窥视着楼下发出动静的那处房门。 他心里极其紧张。 当下任何变数都可能导致此次模拟功亏一篑。 人就是最大的变数。 不久后,苏午通过夜视仪看到一个女人推开了房门,或是过于紧张,她推门用力稍大,以至于那扇门发出‘吱’地一声。 在黑暗的楼道里传出很远。 若不是苏午提前关掉声控灯,仅只是这个声音就足以将他们两人都置于死地! 苏午太阳穴突突跳动。 那女人亦被推门的声音吓了一跳,另一只手里拿着的手机倏然滑落,掉在地上。 只是手机掉落在地,也不会对当下声控灯关闭的局面产生影响。 可偏偏女人的手指触碰过手机屏幕。 屏亮了。 暗蓝色的屏保映亮了女人周围,映照出庞大而扭曲的影子。 “该死的!” 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直冲苏午天灵盖,他转身就要朝楼上跑! 在他鼻翼间萦绕的那股尸臭味,倏忽变得极轻,霎时微不可闻。 他愕然回首看到—— 沥青般粘稠的物什从女人身周扭曲的影子里涌出,以念头转动都比不过的速度包裹了女人苗条的身材! 女人来不及尖叫,‘沥青’就堵住了她的嘴巴。 嘎吱,嘎吱,嗤啦! ‘沥青’物什包裹下传出令人牙酸的声响,跟着猛然散开! 灰白色地板砖上,铺就粉红的血肉碎片。 一只染血的手掌落在台阶上,朝着苏午猝然张开,又缓缓合拢了。 手机屏幕灯光熄灭。 最后一个刹那,苏午看到那些黑色的沥青组成一个人形,朝向自己。 ‘它’融入黑暗里,消失无踪。 淡淡的尸臭却再次萦绕苏午鼻间。 他脑海里念头频动:“影子诡每次出现只能杀一个人——手机灯光还没熄灭,那女人已经被杀死,但影子诡没有再次对我出手!” “它的击杀目标应该是距离周围影子最近的那个!” 女人因此而死。 这是模拟游戏,但在不久以后,就会变成现实。 苏午攥着罡洞的手心满是汗水,强迫自己收束念头,踩着溅落台阶的血液,一步步挪动到一楼,颤抖着手取钥匙开了电闸箱,关掉整个单元楼的电闸。 他的脚边就是女人的半颗头颅。 隐隐约约的电子音在他耳旁响起:“你自行领悟了临时天赋:黑暗行者(白色)。” “黑暗行者(白色):你能较快适应黑暗,在黑暗里拥有一定的视物能力。” “呼……”徐徐吐出一口气,苏午摒去脑海里的电子音,放空自己的思维。 他与外面的世界仅有一门之隔。 但这一道门也可能成为天垫鸿沟。 虽然苏午经常进出单元楼大门,但大门外有几处光源,他却没有留意。 也是模拟器出现后,他才格外注意了一下单元楼外的光源:出门外左侧有一盏路灯,斜对着大门; 往单元楼巷道右侧走,转角电线杆上也有一盏路灯。 这些灯光无法熄灭。 苏午只能寄望于手中的罡洞起作用,能在他踏进有光之地的第一时间,帮他拦住跟着出现的影子诡。 或许影子诡只局限在这栋楼里呢? 拧动把手,苏午拉开了单元楼大门。 他没有丝毫犹豫,拉开门的瞬间就按照脑海里无数遍预演的那样拔足狂奔,直接往巷道右侧奔跑! 橘色的路灯在转角投下大片阴影, 天光把苏午的影子拉长, 本来极淡的尸臭味在苏午影子投在地上的刹那,骤然变得极重! 咚咚咚咚咚! 苏午心脏狂跳,他根本不用回头,也知道沥青般的物什正从自己影子里涌出,下一瞬间就会让自己命绝当场! 抬起罡洞凑近唇边,苏午鼓起腮帮,猛然吹响了这件骨笛乐器! “呜啊啊啊啊——” 像是鬼哭、像是人承受剧痛时发出的嚎叫声从骨笛里传出,刹那响彻这条不足百步的巷道! 刺骨的阴冷气息贴着苏午皮肤打着旋儿! 一阵阵猩红的风从罡洞里涌出,将苏午包裹,也驱尽了他鼻翼间萦绕的尸臭! 血风凝聚成一根缠着银亮筋脉的手骨,枝杈嶙峋的五根手指骨骤地抓在覆盖来的影子诡上,将之撕扯出一道裂缝! 苏午根本不及考虑眼前的变故,眼看生机在前,他闷头冲出了那道裂缝! 他丢下罡洞, 罡洞一端还汩汩冒着血风,延伸出的手骨将影子诡的一部分蒙在骨骼上,就变成了一条筋肉虬结的黑手。 这只手臂被天光、路灯光一照,就膨胀到数十丈高,与单元楼齐平! 漆黑大手夹在两栋单元楼之前,高高举起, 分裂出的数十根手指照着苏午猛地一拍—— 轰隆! 大地被拍出巨大的凹坑。 苏午被埋藏在凹坑之下。 …… “你死了。” “临时天赋黑暗行者(白色)已消失。” “本次模拟结束。” “评分:丙上。 评语:生路已在眼前,继续努力! 奖励:丙上评分基础奖励50元玉、领悟临时天赋黑暗行者(白色)+1元玉、两次躲开‘影诡’的追杀+6元玉、天赋升级符咒(绿色)*1。” “本次可带出模拟游戏的物品如下……” 表盘悬浮于苏午眼前,苏午的情绪平静了下来,看着表盘上出现的一项项事物。 选项0:天赋-疼痛转移(白色)。 选项1:天赋-黑暗行者(白色)。 选项2:奥尔法头戴式单筒红外夜视仪。 选项3:平安花苑6号单元楼总电闸箱钥匙。 选项4:平安花苑6号单元楼楼道声控灯遥控器。 …… “上一次模拟游戏里领悟的天赋,竟然还会出现在可带出的表盘选项里。” “这是否说明,类似‘天赋’这样的事物,只要有一次出现在可带出选项中,未来每一次都会出现?这样倒是方便了。” 苏午在选项0与选项1之间犹豫片刻,最终花费50元玉,购买选项1-天赋黑暗行者(白色)。 疼痛转移天赋也是个不错的选项,但他目前更需要黑暗行者这个天赋,有了这个天赋,可以减少对红外夜视仪这种外物的依赖。 “你获得了永久天赋-黑暗行者(白色)。” 电子音响过以后,苏午顿时觉得一股清凉的感觉流过双眼,视力好似得到了轻微的加强。 “使用天赋升级符咒,提升黑暗行者天赋。” 模拟评分奖励苏午一张天赋升级符咒(绿色),正可以将任一项白色天赋升级为绿色。 他毫不犹豫将此用在了黑暗行者天赋上。 “提升成功!” 更多的清凉气息涌入双眼,苏午摘掉夜视仪,环顾陷入黑暗的房间,发现当下在黑暗里的视野,已经与佩戴夜视仪时相差无几。 绿色天赋就能有这样效果! 夜视仪仅用了一次,就可以宣告下岗了。 待会儿在钓鱼佬群里把这东西转手卖掉。 正文 6、云龙观 , 表盘崩散去,苏午闭着眼睛,回忆先前发生的一切。 经历过模拟游戏的验证,可以确定罡洞对影诡确实有效,而且作用很大,能够撕开影诡,为自身开出一条生路。 但是,罡洞本身也是一件诡异至极的器物。 它与影诡相结合以后,同样会把苏午逼到绝境,横竖都是死,只是早死晚死的差别而已。 因着罡洞并未在模拟游戏里损坏,所以苏午离开模拟游戏时,它仍然落到了苏午手中。 苏午低头看着手里包铜凿孔的罡洞,分外确定此物绝不可能出自牦牛身上,更可能是一个人的骨骼! 哪个和尚庙会用人骨来做法器? 太邪异了! 但是…… 苏午握着罡洞,眼神犹豫——真的把这件法器丢掉,又觉得十分可惜。 这是他手里唯一一件对影诡有效的东西。 丢掉罡洞,不能让局面变得更好,但是持有罡洞,却可以让他在面对影诡时有一线生机。 思虑片刻,苏午决定还是留下这件法器。 在诡变还未发生的时候,罡洞就是一件‘普通’的骨制工艺品,诡变发生时,也要吹响它,才能激发它的诡异。 这些在模拟世界里是得到过验证的。 他在模拟游戏里拿着罡洞跑了几层楼都没事。 只有吹响它的时候,诡异发生了——罡洞的触发机制应该就是如此。 此前模拟器给出的评语是‘生路已在眼前’,这是否意味着自己走出那栋单元楼后,马上就能离开影子诡的影响范围了? 自己当时沿着右侧巷道往外走的决定是正确的? 是或不是,再模拟一遍就知道了。 但在此之前,需要再找来一件法器,作为第二重保险。 …… 云龙观隐于明州乡下山野之间,除却逢年过节周围村民会过来上香以外,平时鲜有香火。 当下正是周一少有闲人的时候,云龙观里却来了一位善信。 守着三清殿的年轻道士坐在圈椅上刷着手机,见有人来殿前上香,也不起身招呼,懒洋洋道:“各殿都有香烛纸钱,随取随用。 签筒就在功德箱上面,自己随便摇。 解签书也在那,摇了以后自己照着解就行。” 说完,年轻道士手指开始划拉起手机屏幕来。 苏午咂了咂嘴,也没打搅他,按着他的指点,取了线香给殿内三清诸神供上。 像是云龙观这种小道观,里面供奉的神只也是五花八门。 譬如当前三清主殿里,正中当然是供奉三清,但两侧却有两个满头肉髻的神——这不是佛门的佛菩萨? 也挪到三清殿里当陪客了。 对此苏午也是见怪不怪。 他曾经在这边的乡下参加过一个亲戚的丧礼,丧礼上请了道士来,道士却穿戴着和电视剧‘西游记’里唐僧一模一样的袈裟宝冠,走的是跳大神的仪式——属实让苏午开了眼。 上过香后,苏午走到了道士近前,露出一个笑脸:“道长。” 年轻道士抬头迷惑地看着苏午:“你不抽签啊?” “不抽。”苏午摇了摇头,拉了个凳子在道士旁边坐下,神色略显郑重,道,“道长,我这些天总是心神不宁,总觉得家里好像有什么东西……” 道士神色一紧,直起了身子:“那你得去医院精神科看一看呐!” “……” “现在都讲究科学,信这个不能治病的。”道士一本正经地同苏午宣讲,反而让苏午生出一种自惭形秽的感觉。 “我师父能抓药,他要是在这,应该能给你开个安神的方子。 但他今天不在。”道士咂了咂嘴,“今天天不亮,他就钓鱼去了,说去的早,鱼儿才睡醒,这时候打窝好上鱼……” “你师父做得对啊。”苏午连连点头,“尤其是早上四点钟那会儿,打好窝,那鱼——” 他猛然截住了话头。 自己来云龙观可不是讨论这个的! 年轻道士一看也是个新晋钓鱼佬,正听得津津有味,见苏午截住话头,还一脸纳闷地看着他:“怎么不说了?我最近也在钓,还没见着过鱼呢!” “道长,我是有正事来请教的……” “我知道,帮不了你。只能去医院精神科。” “……” 在苏午坚持不懈地交流后,年轻道士终于一脸无奈地点了点头,对他说道:“行吧,你现在这里等着,我去给你找找。” “谢谢,谢谢,多少钱?我给。”苏午连忙道。 “不用,你先等会儿吧。”年轻道士把手机揣回兜里,也不怕苏午是什么不法分子,把他云龙观里的雕像搬空,径自转去了后院。 苏午坐在圈椅上,喝着温热的茶水,环顾左右,只觉得此间清雅幽深,静谧宜人。 他内心萌生一个念头:在平安花苑呆着,未来必然碰上影诡。 那自己能不能换个地方? 如此未来面临的压力会不会小很多? 说不定影诡带来的危险局面就可以不攻自破了! 略作犹豫,苏午眼神一闪,在内心发出呼唤:“模拟器!” 巨大的表盘悬浮在苏午眼前,亦将他身周渲染成至暗,电子音随之响起:“欢迎来到完美人生模拟器!” “你的钱包元玉余额为7,个人人生模拟消耗1元玉。是否消耗?” “是。” “是否消耗元玉,将现实物品带到模拟游戏中?” 表盘上浮现出五个选项: 选项0:你的身体。 选项1:装有个人证件、银行卡、信用卡的一只钱包。 选项2:一台手机。 选项3:一串钥匙。 选项4:一个半旧的记事本。 这些就是苏午随身携带的所有物品。 而他当前所处三清殿内外的所有物品都不在选项之中。 由此可见,苏午只能从现实里带走自己拥有的东西。 他直接略过了这个选项。 “载入天赋中……” “载入游戏中……” 一块屏幕浮现于苏午眼前,屏幕里的他跪坐在三门大开的三清殿内,面朝三清上神,背朝着屏幕外的苏午。 大殿外,古树参天,枝桠张扬,笼盖着檐角脊兽。 天色昏沉,正当暮色四合时。 这副画面呈现出了巍巍气象,又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诡异感。 苏午心里生出不好的预感。 忽恍间,他的意识被屏幕吸摄去。 电子音响起:“你的未来人生已载入成功!” 正文 7、帝钟 , 苏午睁开眼睛,看过昏暗大殿里巍然而坐的三清尊神,以及两旁显得有些臊眉耷眼的佛菩萨。 殿内双侧烛光摇曳,灯火葳蕤。 身处此间,他莫名感觉有股寒意萦绕周身。 垂头环视周遭,当下光线昏暗,像是处于夜间的大殿里,各项摆设尽皆如旧,就是不见云龙观道士们的踪影。 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间? 苏午摸了摸衣兜,摸到衣兜里的手机,以及巴掌大的一个记事本。 自从经历过模拟器后,他就越发加固自己爱记事的习惯,决心将这个好习惯延续下去,记事本更是从不离身。 当下看来,未来的自己依然保有了这个习惯。 苏午微微安心。 通过记事本,他可以了知过去一段时间,自己经历了什么,外界又发生了什么? 正要打开记事本翻阅一二时,敞开的大殿三门外,忽然有绯红光芒照了进来,笼住殿里的泥胎塑像,以及跪坐在蒲团上的苏午。 什么东西? 殿外面的灯笼亮了? 苏午抬起头,忽然瞥见,在绯红光芒映照下,泥胎塑像面孔上的油彩‘融化’了…… 一滴滴斑斓粘稠的液体从泥胎塑像脸上滑落。 每一尊泥胎塑像剥落去油彩的面孔上,都有一只漆黑的独眼。 那只眼睛像是在蠕动,缓缓将目光往苏午身上聚集。 苏午不寒而栗,也顾不得翻阅记事本了,抓起本子扭头就要跑—— 就在他起身的瞬间,一层层粘稠如泥浆的黑暗从泥胎塑像脚下蔓延,覆压了绯红色的光芒,漫淹到苏午自身! 他忽然定在原地。 半转着身,看到道观山门外的黑暗苍穹上,升起一只只血红色的‘灯笼’,灯笼如星河,笼罩了云龙观所在的矮山。 覆盖了远处依稀灯火辉煌的明州市。 门外也不安全! 苏午内心闪过最后一个念头。 粘稠的黑暗淹没了整座大殿,黑暗里响起咀嚼骨头的声音。 …… “你死了。” “本次模拟结束。” “评分:无。 评语:不作死就不会死。 奖励:无。” “本次可带出模拟游戏的物品有如下几项,可消耗一定数量的元玉选择带出某几项物品。” 选项0:签筒。 选项2:解签书。 选项3:香烛纸钱。 选项4:功德箱。 …… “略过。” 苏午退出模拟器,眼中犹有几分惊疑。 他本以为换个地方开启模拟,会有一个不一样的、或许更好的未来起点。 却没想到在云龙观内模拟出的未来更加恐怖! 当时模拟场景里,殿里泥胎塑像给他的感觉,比影诡要邪异数十倍不止。 真要是选择在云龙观呆到世界发生诡变之时,只怕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而云龙观以外,那一盏盏游荡在天空中、好似笼罩了整个明州市的‘红灯笼’,也不是善类。 不知道‘红灯笼’和云龙观里的塑像谁更恐怖? 模拟未来里,自己在平安花苑已经要找到一条生路,还是不要作死地到处试验了。 喝口茶压压惊。 在模拟器里度过一天的时间,现实里也就才过去二三分钟。 直到苏午将那一杯茶都喝完,年轻道士才拿着一个长条锦盒姗姗来迟。 其把锦盒随手递给苏午:“给你! 在你那放一段时间,等你觉得好些了,再拿回来就行。” “好好好!”苏午忙不迭接过半旧的锦盒,将之翻开,显出了内里躺在红绸子上的一个铜铃。 铜铃上遍布绿锈,显然有些年头。 这件铜铃,即是苏午与年轻道士好说歹说,才向对方求来的一件法器-帝钟。 帝钟是道教重要法器,又名三清铃,一般道士驱邪降魔,祀神请圣都需要用到这件法器。 当然,现在不讲究这个。年轻道士拿这个过来,也是因为苏午想在云龙观购买一件能安神的法器。 它究竟有没有用,还得苏午带它到模拟器里验证。 “这是我师父箱子里的东西,很久没拿出来用了,你小心点用,过段时间给我送回来。”年轻道士口中叮嘱着,但看神色并不在乎。 其虽不在乎,却是帮了苏午大忙。 苏午不能无视。 想到自己先前在模拟器经历的情景,苏午本着报答的心思,提醒道:“道长,我觉得你们这道观也太偏了点,有些阴森森的。 你们师徒俩住在这儿,平时也要多注意啊。” 年轻道士好笑地看着苏午:“那您要给我讲讲风水吗?” “我也讲不出来这些啊。”苏午摇摇头,拿出手机,亮出了钓鱼佬群的入群二维码,笑着道,“过几天咱们一块夜钓,道长加个群吧。” “夜钓?行!”年轻道士眼睛一亮,当即扫了二维码,一进群就道,“诶,我师父也在你这个群里!” 苏午有些意外:“是吗?那我们还挺有缘分。 过几天咱仨一块夜钓啊。” “可以可以。”年轻道士连连应声。 苏午与道士就此别过,打车回了平安花苑。 今天周一本来该他上班的日子,他却直接翘班,还把公司主管、同事全拖进黑名单,干脆利落地退了工作群。 反正上月的薪水已经结算,也不差这七八天的工资。 相比在公司上班,他这段时间有更重要的事情做。 坐在书桌前,苏午打开了模拟器。 表盘浮现的瞬间,电子音也在黑暗里响起:“欢迎来到完美人生模拟器!” “你的钱包元玉余额为6,个人人生模拟消耗1元玉。是否消耗?” “是。” “是否消耗元玉,将现实物品带到模拟游戏中?” 一件件物品浮现在表盘四周。 选项0:你的身体(因为你个人天赋有所增进,选择亲身体验模拟游戏,将消耗12元玉)。 选项1:神秘的包铜骨骼。 选项2:年代久远的帝钟。 选项3:奥尔法红外夜视仪。 …… “选项1、选项2带入游戏中。”苏午直接选定了两件物品,视线根本没在其他东西上停留。 他的黑暗行者(绿色)天赋,已经可以让他在黑暗中视物,效果与佩戴红外夜视仪相差无几。 如此再戴着夜视仪进游戏,就是浪费元玉。 至于其他物品,譬如声控灯遥控、总电闸箱钥匙,未来自己的房间里也有,不必刻意带上。 上次模拟,苏午没在房间里发现罡洞的踪影,为了保险,这一次他也选择带上这件法器,以及与此物性质相同的‘帝钟’。 “选择成功。” 两块屏幕浮现于苏午眼前。 第一块屏幕里,他坐在书桌前,皱眉凝视着空无一物的手掌心,是他此前模拟了数次的未来。 第二块屏幕,则完全漆黑,代表着遗物罡洞主人的过去,需要花费500元玉才能开启。 苏午目光集中在第一块屏幕。 一阵恍惚间,意识就被吸进了屏幕里。 正文 8、灯笼 , 这是苏午第四次进入游戏。 听到电子音提示游戏载入成功的时候,他就站起了身。 ‘黑暗行者(绿色)’天赋自动生效,看到了与红外夜视仪所见一般无二的黑白画面。 他迅速拿起桌上的记事本、已关机的手机,以及旁边的遥控器、总电闸箱钥匙。 上一次模拟结束后,苏午就开始训练自己养成将重要物品放在固定位置,方便寻找的习惯。 这个习惯在未来模拟里得到体现。 他将几样东西收好,环顾四周,依然没看到罡洞、帝钟的踪影。 推门走到客厅,也未见这两样东西。 苏午心里有了计较:“看来罡洞、帝钟这种神秘侧的东西,在未来模拟里不会被‘复制’出第二份。” 帝钟既然也未被复制,就说明帝钟也是一件有神秘效力的法器。 自己的眼光、运气倒都不错。 如此想着,电子音在他脑海里隐约浮现:“你领悟了临时天赋:锦鲤附体(白色)。” “锦鲤附体(白色):你是平常人中比较容易获得神秘物品的那一类。” 因为自己连续得到两件神秘物品,所以领悟了这个天赋? 苏午心下点了点头,在客厅门口站定,透过猫眼看了看外面的楼道——黑白画面的楼道里,没有灯光亮起。 他随后拧开门把手,顺势关掉声控灯,小心翼翼地朝楼下走去。 有第一次的经验在,他这次很顺利就走到了一楼。 途中没有发生任何变故。 虽然在影诡手下每逃生一次,可以额外获得3个元玉的奖励,但是这种事情终究要搏概率。 运气好,影诡没能瞬间降临,杀死自己,就能吃到奖励。 运气差,影诡瞬间降临,那自己铁定没命,又要浪费一次模拟机会。 苏午在楼梯转角特意等了一会儿。 没有听到一楼的住户家中有什么动静,才到一楼拉下电闸,进而推开单元楼大门,直接狂奔而出! 咚咚咚! 巷道传荡起短促而激烈的脚步声。 天光洒进两座单元楼的夹道中,与街角的路灯交织出大量错叠支离的影子。 苏午的影子在光照下被拉扯得极长。 随着他狂奔而不断跳动。 一缕尸臭味在苏午鼻间萦绕,只一个呼吸的时间,尸臭味就变得极其浓郁,好像他旁边就有一具腐烂的尸体一样! 前方转角处,路灯发出橘色的光。 后方,他的影子、四周各种物体的影子里涌出粘稠的黑液,从四面八方向苏午刹那包裹而来! 尸臭味浮现的第一个瞬间,苏午已将罡洞抵在唇边,当下顺势吹响! “呜啊啊啊——” 鬼哭般的声音从罡洞里传出,阴冷之风刮过苏午的皮肤。 这风瞬时被赤色染透,环绕着苏午,在影诡向苏午覆盖来的当口,风中冲出缠绕银亮筋脉的手骨,向前猛地一突! 嗤啦! 影诡被手骨撕开一道巨大的裂缝! 苏午闷头冲出! 与上一次不同,这次吹响罡洞召出的手骨跟了苏午两步,才被后方的粘稠黑液包裹! 灯光映照包裹上一层黑膜的手骨,它直接膨胀成数十丈长的一条十指黑手,塞满整个巷道。 十指狠狠攥向咫尺之间的苏午! “来!” 苏午嘴里迸出一个字。 他额头上满是细密的汗珠,眼睛里却有一种莫名的癫狂。 右手中紧握着遍布绿锈的帝钟,手腕剧烈摇晃起来! “叮当当当当!” 厚重里透出几分清亮的铃铛声响彻巷道,无形的声波以苏午为圆心,向四面八方发散! 抓向苏午的那十根漆黑手指猛然顿在半空! 它被定住了! 帝钟,很有用! 苏午不敢犹豫,握着帝钟扭头就往转角处逃! 上一次他沿着这条路逃跑,模拟器的评语是‘生路已在眼前’,说明走这条路就可能得救! 然而,他还没走出几步,猝然间感觉身后寒意迫近—— “叮当当当当!” 苏午再度摇动帝钟,同时扭头回看,看到黑手与自己之间的距离已不足两米。 刚才没有摇响帝钟,它脱离了控制,差点就接近苏午,将他一把捏死! 幸好他反应快了一拍! 好险! 不敢再背对黑手,苏午正对着两米外的巨大手臂,一边摇响帝钟,一边缓步后退。 无形的声波向四周持续发散,将黑手笼罩于其中。 于是,黑手就像是一个掉帧的小视频一样,在律动里一卡一卡地行进着,始终与苏午保持着两米的间距。 直到苏午退出巷道,黑手终于没再追近。 它在巷道口徒劳地张开十指,却只能任由苏午身影渐行渐远,走出了这片单元楼。 天光倾泻在黑暗的岔道里,将地面照映得微微发亮。 苏午站在几个垃圾箱旁边,手执帝钟,看着自己身后与垃圾箱重叠的影子,影子里没再涌出粘稠的黑液,也没化为影诡立起来把他杀死。 直到此时,他才确信自己已经脱困! 逃生成功了! 好像也不是特别困难…… 神经质似的笑了几声,苏午走出岔道,看到了熟悉又陌生的街道。 街道两侧各色商铺林立,广告灯箱霓虹闪亮,犹然是繁华红尘相。 然而,街道里东一堆汽车撞在一起,西一堆汽车斜插进绿化带,到处黑烟滚滚,到处燃着野火,使得这繁华红尘变得莫名荒诞了起来。 苏午举目看向街道对面的一家理发店。 玻璃门里,有个理发师正在为客人理发。 其一手拿着剪刀,一手扶着客人的脖颈。 客人的脖颈上没有了脑袋,他的剪刀在半空中徒劳地交错着。 理发师的脖子上也光秃秃的,没了脑袋。 苏午刚刚平复下去的心跳,又再度变得激烈起来。 他眼睛连连转动,目之所及的商铺里,人们或坐或站或躺,但每一个人的脖子上都不见了脑袋! 没有一个活人! 这些人的脑袋都去了哪里?! 寒意冻彻苏午通身血液! 未等苏午回过神来,四周商铺里的灯光、街面上的霓虹招牌,及至汽车燃烧起的火焰都纷纷熄灭了。 一盏盏红灯笼从高楼建筑背后冉冉升起。 绯红光芒落在苏午身上。 他的视野无限拉高,俯瞰这条绯红而枯寂的街道。 在这条绯红长街里,距离他不过五十步的位置,一家蛋糕店旁边,突兀地立着一座小庙。 庙里橘色的火光传递出来,勉强在红光笼罩的街道里挣下一小块位置。 橘色的光芒透出很温暖、很安全的感觉。 苏午继续俯瞰。 看到了岔道口自己的身体僵立着,脖颈上光秃秃的一片。 原来单元楼外更不安全…… 他脑海里闪过最后一个念头。 正文 9、诡手 , “你死了。” “临时天赋锦鲤附体(白色)已消失。” “本次模拟结束。” “评分:乙下。 评语:刚出狼窝,又入虎穴。人生总是这么痛苦,不是吗? 奖励:乙下评分基础奖励100元玉、领悟临时天赋锦鲤附体(白色)+1元玉、天赋升级符咒(蓝色)*1、天赋升级符咒(绿色)*1。” 加上先前的3个元玉,苏午如今已经有104个元玉了。 乙级评分的基础奖励就是三位数的元玉?倒是丰厚。 获得丙级评分的标准是能掌握诡异的活动规律,进行一些有价值的尝试,而想要得到乙级评分,就需要成功在诡异笼罩的范围内逃生? 那么,想要获得甲级评价,是不是需要真正杀伤诡异?那东西真的能被杀死? 苏午内心思忖着,被红灯笼摘下头颅而升起的挫败感,因为这次丰厚的结算奖励而消散不少。 他的思维开始高速转动,分析整理诸多细节。 “出现在小区外、能在悄无声息间让人身首分离的红灯笼,暂且称为‘灯笼诡’。” “自己曾经与这种诡异打过照面——在云龙观的那次模拟里。” “当时匆匆一眼,看到的是明州市被一个个红灯笼笼罩了大半,那些灯笼甚至蔓延到了乡下。” “可见,不同于影诡,灯笼诡覆盖了大半甚至全部的明州市,危害程度与影诡根本不在同一个级别!” “就与灯笼诡这次照面来看,它似乎有一种可以令街道所有灯光瞬间明灭的能力,当灯光熄灭时,就是灯笼诡杀人的开始。” “只是目前尚不能够确定,灯笼诡的杀人方式,是被它散发出的红光照到,人就会身首分离? 还是完全随机杀人,即使被光照到,只要未被选中,也不会死? 前者还可以规避,后者就只能听天由命,希望不要是后者。” “街道上有个蛋糕店的旁边,有一座小庙亮着的光芒,和灯笼诡散发的红光完全不同,怎么从前没注意到那里有座庙?下次进入模拟后,要先去那个庙里看看。” 冷静天赋相对于现下的苏午而言,可谓是神级天赋。 哪怕这个天赋只是绿色品质,依旧让他能循出诸多蛛丝马迹,结合局势给出最合理的推断。 所以他消耗一张天赋升级符咒(蓝色),将冷静天赋提升到了蓝色品质。 冷静(蓝色):胸有激雷而面若平湖者,可拜上将军。你拥有非常人能比的谨慎心理,古之名将般的洞察力,能在极其混乱的局面中迅速推演出对自己最有利的选择。 天赋升级后,苏午只觉脑海一清,并没有其他的感觉。 他整理心境,从模拟器可带出物品的选项里,花费50元玉,挑选了一个天赋:锦鲤附体(白色)。 这项天赋越早获得,就能越早能见到收益。 通过罡洞、帝钟的验证,可以确定神秘物品对自身的提升是实打实的。 获得锦鲤附体(白色)天赋以后,苏午同样消耗一张绿色天赋升级符咒,将此天赋升级。 锦鲤附体(绿色):你的运气在常人中比较突出,更容易获得神秘物品。 其实模拟器里剩下的‘疼痛转移(白色)’天赋也非常有用,但现实里诡异还未发生,它的作用就没那么突出。 其实苏午兑换了锦鲤附体(白色)天赋后,还剩下54元玉,可以再把疼痛转移天赋兑换出来。 但那样的话,元玉又要捉襟见肘,会导致他的容错率极低。 所以他预备再进行几次模拟,积攒些元玉,再把‘疼痛转移(白色)’兑换出来。 收束了念头,苏午盯着黑暗里的表盘,出声道:“开始模拟!” …… “呼——呼——” 苏午站在单元楼大门前,口中喘着气,脸上汗水不断滑落。 这次模拟里,他走了三层楼,遇到了七个想要出逃的人,结果他们都没做好相应的准备。 不是有人携带的手机突然有电话打进来,就是小年轻直接拿着手电筒出门,结果都死得很惨。 若不是苏午做足了准备,每一次都在楼梯转角停顿,保持静默,等他们被杀死后再通过,就很有可能被这些人拖下水。 通过这些人的死亡,苏午发现了一个嫁祸利器:强光手电。 强光手电可以瞬间射出一道笔直光柱,被照射到的地方会出现大片影子,影诡百分百从被照射出来的阴影中显现,杀死影子旁边的人! 那小年轻就通过这种方式,杀死了他的父母、妹妹,最后才搞死自己。 普通手电不够聚光,光芒向四周发散,投射出阴影,反而会让自身先一步被杀掉。 记下这个细节,苏午不再犹豫,直接拉开单元楼大门,拔腿就跑! 他有充足的经验,这次跑得轻车熟路。 一旦尸臭味浮现,立刻吹响罡洞——在吹响罡洞以前,苏午内心闪过念头:直接摇动帝钟是否也能定住影诡? 但他最终还是顺从了惯性。 罡洞吹响的瞬间,大量赤气从孔洞里涌出,一条人骨手臂缠绕着筋脉从赤气里显现,猛然间划开了影诡的包裹! 苏午顺势跑出裂缝,另一只手已经握持帝钟,只要手骨与影诡碎片结合,他就立刻将之摇响! 然而,这一次情况与苏午想的不一样。 赤气里摆动的手臂没有去撕扯影诡,为自身蒙上一层黑膜,而是骤然折转,手骨一端的骨节紧紧连在苏午的胁下! 一阵宛若被抽骨吸髓的疼痛直冲苏午脑顶! 这一瞬,哪怕他的冷静天赋也没了作用,他喉咙里迸出痛苦的嚎叫声:“啊啊啊啊啊——” 此种疼痛,非人所能承受! 苏午内心甚至万分后悔,自己为什么没有兑换疼痛转移天赋? 悔悔悔! 痛痛痛! 手骨的筋脉通过苏午胁下,在他全身蔓延开来,于是剧痛之中,又好像有一只只细长的血蛭在创口里不断扭动身体,更加痛了! 那根手骨在苏午胁下不断摆动着。 剧痛之下,苏午发现自身颤抖,那根手骨也会跟着颤抖! 它甚至能——顺从自己大脑里发出的指令—— 唰! 刚被撕开一道巨大裂缝的影诡,弥合了身形,化作一个人形轮廓,一瞬间越过数步距离,覆盖向苏午! 此时,苏午胁下手骨伸出,再次将影诡撕出一道裂缝,扯下一片黑膜,包裹住骨骼。 手骨变成了一条筋肉虬结的漆黑手臂! 疼痛减弱,苏午拔足向右侧巷道转角! 正文 10、庙 , “叮当当当当!” 影诡追了上来。 苏午摇响帝钟,铃铛声里,影诡像是掉帧的画面一样,一卡一卡地向前行进。 但它速度极快,哪怕不断地卡顿,仍旧与苏午保持在两米距离间,不近不远! 同时,苏午发现,每一次帝钟摇响,那条接在自己腋下的黑手都会跟着卡顿一下,同时自身的疼痛也跟着不断消褪。 这条鬼手能自主行动! 方才扯下影诡碎片,让自身长出骨肉皮,固然受苏午念头的影响,但做出反应的却是鬼手本身。 苏午的意识可以影响到鬼手,但这种影响目前实在太弱。 他的大脑下达一个指令,属于自己的双手可以瞬间做出反应,而这个指令传递到鬼手上,它需要在一分钟甚至更久的时间里,才能微有反应。 一分钟的时间,黄花菜都凉了! “叮当当当!” 帝钟的响声在巷道里不断回响。 苏午拖着腋下着一条漆黑而诡异、生出十根手指的鬼手,终于转过了巷道转角,走入昏暗的岔道里。 影诡在巷道转角处不断试图探出身形,它人形轮廓的脑袋从巷道里探出头,没有五官的漆黑面孔对着苏午。 苏午像是从那张黑脸上看到了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自己。 他内心莫名涌出一股寒意。 扭头看了看岔道尽头的繁华街道。 街道陷入黑暗——这是灯笼诡出现的前兆。 红灯笼即将飞上天空的时候,其笼罩范围内的一切灯光霓虹,都会统统熄灭,陷入黑暗,只有天光能洒落地面。 眼见此情此景,苏午内心蓦地打了个突。 他瞬间扭头,就看到四下里只有天光微亮的当口,巷道转角直勾勾‘盯视’着自己的影诡,瞬间消融。 下一刹,它出现在了苏午周围的影子里! 一瞬人立起,与苏午间距不过两米! “叮当当当当当当——” 苏午惊得头发都要竖起来,手腕却在最危险的时机,自主做出最佳选择,骤然摇动,帝钟声起,影诡定在原地! 一个个念头在脑海里炸开。 “灯笼诡出现之前,所有灯光都会熄灭。而当街道陷入黑暗的间隔,影诡可以脱离那栋单元楼,继续追杀自己。” “这段时间极其危险,绝不能掉以轻心!” 踏,踏,踏…… 岔道里回响苏午的脚步声。 身前的影诡步步紧逼,却在帝钟的响声下被压制,始终与苏午保持着两米的距离。 一段不足百步的路,苏午却走了大约五分钟! 终于走到岔道口。 红灯笼升上高天,绯红的光芒落在苏午后背,他背上渗出一层冷汗,很担心下一刻,自己的视角会向上拉升,俯瞰到地面上自己的尸体。 但这一次,即便被绯红光芒映照,他的脑袋也好好地安在脖颈上。 只有身前的影诡无有任何征兆、泡影似的消失无踪了。 苏午转过身,看着绯红光芒映照下,街道各处店铺里都有无头的尸首,他们都保持着生前最后一刻的姿势,犹如一座座蜡像。 他脸色难看。 最坏的猜测还是发生了。 被红光映照,自己却毫发无损。 这说明灯笼诡的杀人方式,不是自己推测的那样,只要被红光照到,就必然会死。 它的杀人方式完全是随机的! 被红光是否映照,说明不了什么。 只要它升起,范围内的所有人都可能会死,也都可能毫发无损! 这是一把悬在活人头上的刀子,至于这把刀何时落下,决定权不在刀下之人身上,而在刀子本身! “赫!赫!” 此时,一阵剧痛忽自右腋下产生,疼得苏午心脏抽紧,急喘了两口气。 他低头去看右边腋下:鬼手在随意摆动着,它每一次活动,都让苏午生出剧烈的痛感! “该死的!该死的!” 苏午攥紧帝钟,不断摇动,同时大脑不断发出抗争的指令,争夺鬼手的控制权。 双重压制下,鬼手安静了下来。 他环顾四周,目光很快锁定那间招牌叫‘宫廷糕点’的店铺旁边的小庙。 小庙用暗红的砖墙垒砌,与周围店铺装修风格截然不同,一眼就能识别。 此时,庙子里散发出橘色的光芒,在遍是绯红的长街里挣下了一丈之地。 “就去那里!” 苏午不再犹豫,拔足狂奔。 不知是因与影诡拉锯消耗了太多体力,还是自己心理原因,苏午明显觉得这次奔跑速度变慢了,两条腿像是绑了沙袋。 路过的服装店玻璃橱窗里,三个模特在绯红光芒里默然而立。 两个模特穿着入时的鲜亮衣服; 第三个则站在侧边,身上衣服并不鲜亮,也不入时,只是没有脑袋让她显得别具一格。 岔道口与小庙之间距离并不远。 所以即便苏午眼下体力下降,还是很快奔到了小庙前。 被小庙里散发出的橘色光芒笼罩着,苏午觉得身心的疲惫都好似得到缓解,心生莫名的安全感。 连一直有异动,需要用帝钟不断镇压的鬼手都安静了很多。 他频繁用帝钟压制鬼手,也就发现帝钟的响声无法影响灯笼诡。 每一盏像被鲜血染透的宫灯都在天空中照常转动,无一盏灯笼因为帝钟的响声而出现刹那停顿。 绯红轻悄悄散去, 四周霓虹闪亮, 满场寂静无声。 苏午站在橘色光芒里,打量着眼前的小庙。 这真是一座用砖砌造出来的小庙,它从左侧蛋糕房和右边的盲人按摩中间突兀‘挤’出,没有匾额,不见门牌号,与顶上的楼层根本不相连。 “街上有这么一座庙吗?” “从没见过。” “像是突然就出现的。” 心头萦绕着困惑,苏午推开了半掩着的黑漆庙门,迈过了一块木板隔成的门槛,走进其中,立刻闻到浓浓的烟熏火燎的气味。 他记得自己小时候生活在老家农村里,自家所处的那一条街道口就有一座土地庙。 因为一群老人整天躲在庙里吹牛皮、讲鬼故事,他们抽的各种各样的旱烟、在庙里点起火堆驱寒如此种种汇集起来的味道,就与当下这小庙里的气味差不多。 这庙子里没有供神像。 没有香炉、供桌、功德箱等物。 只有一个水桶粗的石质‘烛台’与地面连接着,烛台上燃着橘色的火。 火焰不知以何物为薪柴,只是它的燃烧,就带给苏午无限的安宁。 正文 11、工作群里的诡异 , 苏午靠着墙坐下,休息了一阵。 他身上一直在不断涌起浓重的疲倦,即便庙里火光映照,也只是稍稍纾解。 且自身与那条鬼手相连的胁下,好似起了层层褶皱。 皱着眉,苏午吃力地拉开拉链,看到右侧腋窝下,与鬼手相连的那片皮肤松松垮垮,像是老人的皮肤。 甚至有不正常的黑斑从皮肤上浮现。 这是怎么了? ——鬼手会让我的身体机能下降,生命力流失吗?! 苏午瞬间想到了一个可能,他看着安安静静的漆黑手臂,只觉得这条手臂每一处都充满了邪异——使用罡洞,竟然会造成这么严重的后果! 自己在现实里一定不要贸然去使用罡洞! 下次再进行模拟,必须要尝试只使用帝钟来脱险! 时间缓缓流逝,庙外的绯红光芒亮起又熄灭,熄灭又亮起如此重复了数次,每一次绯红光芒亮起的时间长短不定,绯光亮起前的黑暗寂静时间同样没有定数。 最短时只有几个呼吸的时间,最长时有将近十分钟。 趁这段时间,苏午撑起身体,首先将记事本上的内容翻阅了一遍。 ‘4月10日。 我预感可能会发生不好的事情,所以直接从公司自离,利用这段时间做一些准备。’ ‘4月11日。 今天睡了个懒觉,睡到了下午两点。 准备的事情也不能操之过急,明天再说吧。’ ‘4月12日。 夜钓一晚,白天睡觉。’ ‘4月13日。 睡懒觉到中午,吃过饭后,买了一份明州市地图,一份华阳郡地图。 房东和楼上那对情侣吵架,说别人不知道在屋子里搞什么,弄得墙上都生了霉斑,这是他房子的问题吧? 我看我屋子里也开始长霉了。’ …… 苏午合上记事本。 哪怕自己现在已经拥有了模拟器,未来的自己在记事里也从未提及过这个事物。 模拟器是现在的变数,未来是现在的结果。 结果可以从一定程度上反应变数的作用,譬如未来的自己开始有意识地购买购买地图、提前注意到房间的变化、因为内心不好的预感做些准备。 但结果已定,无法再运用变数。 除却睡懒觉以外,记事本上还是有许多有用的信息。 第一是霉斑在13号就在楼上滋生了,房东都因为这个与楼上情侣吵架,可见楼上的霉斑面积必定很大。 紧跟着在14号,附近就发生了三起凶杀案。 未来的自己特意打听了案发现场,虽然为了避免百姓恐慌而有消息封锁,但自己还是得到了线索——几起凶杀案都是在3号单元楼里发生。 3号单元楼的租户在此后纷纷搬家。 到15号时,楼上那对情侣离奇死亡,死状凄惨。 此时,未来的自己也在租户群里得到了一个消息,因此开始着手封闭窗户,切断任何光源。 把笔记本揣回兜里,苏午在脑海里回忆比对着第一次进入模拟游戏时,看到的记事本上内容。 第一次进入游戏时,记录的凶杀案在16号发生,楼上的小情侣是在18号才突然惨死的。 可见今次影诡提前出现了。 或许因为自己这只‘蝴蝶’扇动了翅膀,导致了它的提前出现。 也或是影诡的出现本身并没有固定时间,在一段时间内,它随时可能出现。 须要在之后的模拟里,及时查阅记事本,确定影诡出现的时间究竟是不固定的,还是确因自己做了某些事情,导致了它提前出现? 苏午将这一点牢牢记在心里,而后打开了手机上的社交软件。 首先点进租户群里,翻找消息。 当下租户群里一片寂静,无人在里面闲聊。 他手指向下划动,略过几行群提醒,就看到一个头像一片漆黑、名字也是一个空格的人在群里的留言:“平安花苑各单元楼住户注意:未来几天务必关好门窗,遮盖住房间内一切光源。 安静躲在家里,等候救助,我们已经在行动。 目前有一种经光传播的不明物质已经在平安花苑内弥漫,贸然开窗取光,使用各种光源,必定被该不明物质直接杀死! 请务必切断任何光源,生命无价!” 这段话被社交软件认证过,用蓝框醒目标注起来,下面直接配了几张打了马赛克的尸体照片。 即便打过马赛克,也能看出场面的惨烈,尸体死状的恐怖。 正是因为看到了群里这个消息,未来自己才把窗户封死,各种设备都关机,避免任何产生光芒的东西留存。 苏午点开那个头像一片漆黑的人的个人页面。 简介里只有一串数字‘20280733’。 “这个人是明州市对抗诡异力量的工作人员吗? 影诡是通过影子四处杀人的,不过直接对普通人解释这是一种‘通过光传播的不明物质’,可以消除人的恐慌。 同时让人最大程度对‘光’产生忌惮心理,这样也可以。” 苏午从这位工作人员的简介上未得到任何线索,后退出租户群,发现其他几个群组里还有人在聊天。 最引他注目的,无疑是前公司的工作群。 自己直接自离退了工作群,什么时候又加进来了? 内心闪动着困惑,他点进工作群里。 立刻看到头像是西装精英的前主管‘黄至诚’在群里不断发出一条条消息:“有人吗?” “都死了?” “怎么今天都不来上班?” “@王志友,怎么没来上班?” “@小脑斧,怎么没来上班?” “@王志友,怎么没来上班?” …… ‘黄至诚’不断艾特群成员,没一个人出来回应他。 这孙子不知道城里现在成什么样了吗?被他艾特到的同事,说不定早就变成无头尸体了。 看着‘黄至诚’机械地艾特每一个群成员,苏午皱了皱眉,正要再次退出群聊时,忽然,前主管艾特到了他:“@公子吃饼,怎么没来上班?” ‘nmb,司马东西,脑子有病?’ 苏午打出一套素质三连,犹豫了一下,没点发送。 他忽然觉得这个工作群里发生的事情很诡异。 然而,这次‘黄至诚’像是与苏午杠上了,看他没有回应,并未像其他群成员一样直接跳过,而是持续艾特苏午。 “@公子吃饼,问你呢?” “@公子吃饼,为什么不来上班?” “@公子吃饼,怎么不说话?” “说话!” “说话!” “你以为你不说话,我就找不着你了吗——” 最后一段话,直接变成殷红而扭曲的一行血字,骤然间涂满了苏午整个手机屏幕! 正文 12、传染的灯笼 , 血液涂满整个屏幕。 一只遍布红血丝的眼睛从屏幕上长了出来! 眼珠死死盯住苏午,‘黄至诚’的声音从手机扬声器里传出:“我看到你了!” “我看到你了!” 苏午心里一个激灵,直接把手机丢出老远。 手机撞在砖墙上,落在墙角,溅起了一团灰尘。 屏幕仍然亮着光,但蒙在屏幕上的血迹却倏忽消失,没有了痕迹。 手掌撑着地面,苏午从地上爬起,走到墙角去看自己那台手机。 除却边角有磕碰的痕迹,手机并未损坏,屏幕上还显示着群聊天的界面,‘工作群’里的最后一条群聊天记录是‘黄至诚’发出的:“我看到你了!” “就这?” 他皱着眉头,又把手机捡起来,点进工作群个人设置界面,直接退出了群。 拿着手机在小庙里安静等了几分钟。 手机没有异常。 自己也未被再度拉进工作群内。 “看来这种诡异是通过‘黄至诚’的社交账号,或者是那个工作群来传播的,跟手机本身应该没有关系。 不过,‘黄至诚’刚才说看到我了,那它会将我当做目标吗? 如果抓到我,还能把我拖回去继续加班不成? 以及,‘黄至诚’只是在群里放了狠话,却没有当场出来把我带走,是不是因为小庙本身规避或者阻挡了它对我的抓捕?” 想到这里,苏午内心有些怒气。 都已经到了这种地步,该死的东西还想压榨自己! ‘咕噜噜噜……’ 苏午的腹部传出一阵响声。 他摸了摸肚子,感觉到饥饿感正在迅速增加。 刚才翻阅各种信息的时候,他就已经感觉到肚子有点饿了,没想到才过去短短十几分钟,他就有点无法忍受这种饥饿感。 未来的自己没有吃晚饭吗? 饿得也太快了。 不过这也给自己提了个醒,要提前准备一些生活必需品,在这个小庙附近找个地方寄存。 到自己真正开始在现实里逃生的时候,就可以省很多事。而且减少外出频率,可以有效降低灯笼诡杀死自己的概率。 苏午把手机留在了小庙里,拖着右腋下的鬼手,走出了小庙。 此时漫天红灯笼刚刚消失,正是街道霓虹闪烁的时候。 一出小庙,他直接锁定数十米外的一个小副食店,迈动步子奔了过去。 饥饿感像一团火在他肚子里灼烧着。 才奔走出五六步,苏午就感觉四肢无力,心脏砰砰直跳。 好像刚才的每一步、甚至是在庙子里站立的片刻,都对他体内积蓄的能量造成了巨大的消耗! 怎么会这样? 很不对劲! 苏午放缓了步伐,首先想到的‘黄至诚’工作群诡异搞的鬼。 但他旋即否定这个猜测。 饥饿感一直在持续增加,在未打开手机以前,饥饿感就已经开始凸显了。 那么,让自身能量急剧消耗的罪魁祸首,应该是腋下这只鬼手! 它带来的坏处实在太多了! 至今苏午还没发现它有什么正向的价值。 幸好这是在模拟未来里,死了还能重来。 如果是在现实里,他必定会被鬼手拖死,那时死掉就真的是一了百了了。 七八十米的路程,让苏午直觉得像是跑了一场山地越野马拉松。 且是在能量即将耗尽、没有食物补给情况下的马拉松。 因为忌惮灯笼诡的出现,苏午尽量维持了速度。 跑到小副食店门前时,他几乎耗尽体内所有能量,跪坐在店门口的冰柜前,急喘了几口气,才勉力站起,步入店内。 电子音也在此时隐约响起:“你领悟了临时天赋:忍饥耐饿(白色)。” “忍饥耐饿(白色):你是常人中比较能忍受饥饿的那一类,在非常饥饿的情况下,能保持相对于正常状态下的自己40%的行动力。” 苏午无暇顾及耳边的提示音,转而打量起眼前的副食店。 这个副食店开在一条过道里。 斜对面是一家亮着灯,但看不到人影的美甲店。 店面很小,只有前面一排玻璃柜台,以及后面一排摆着小食品的货架。 柜台与货架之间,有一条仅容一人通行的夹道。 平时应该是店主站在过道里,顾客要什么东西,他就转身帮拿什么。 此时这家小店的主人并不在,不知去了哪里。 可能已经死在了不知何处。 “老板在吗?” “有人吗?” 苏午一边在门口喊话,一边走进店内拿取饼干、牛奶等各种小食品。 他本不指望会有人回应自己。 偏偏这时,夹道尽头黑洞洞的小门里,传来了咚咚咚的声音,像是有人听到了苏午的喊声,拍门来回应他。 “有人?” 他看向尽头那扇漆黑的门,慢慢靠近过去,一边走一边问:“你在里面吗?” 门内传出的撞击声越来越强烈,但就是不出声回应苏午。 最终,苏午停在了门口,他一手拽住把手,又道:“你不出声,我就开门了。” 里面或许没有人,只有一只小狗小猫, 也或许没有小宠物,而是一种诡异故意引诱苏午来开门。 但他当下把门打开,相当于提前趟了雷。 在模拟里把雷都趟过一遍,到现实中就可以规避很多危险。 哐哐哐! 撞击声变得急切起来,像是有个人在不断点头,提醒苏午:“快开吧,你快把门打开!” 苏午不再犹豫,深吸一口气,拧转把手直接把门拉开! 他贴着货架,被拉开来的门挡住了身形,仅留脚踝以下部位暴露在外。 扑通! 像是有人贴在门上,冷不防门被拉开,直接头朝前扑倒在地。 那人的半边身子软塌塌地压在苏午脚上。 苏午能清楚感觉到,压在自己脚上那人的骨骼、皮肉,他试着动了动脚掌,提醒那人压到自己,让其赶快爬起来。 但那人一动不动。 死了? 他内心闪过念头。 听到有什么东西在半空转动来去的声音,苏午瞬间联想到了什么,额头一滴冷汗滑落。 他咬紧牙关,让自身始终被门遮挡住,呆在这个三角区域里不出声。 骨碌碌碌—— 外面物体滚动的声音忽然碾过了门板。 苏午仰起头, 看到头顶一颗中年男子的头颅满眼恐惧地看着自己,那颗头颅鼻梁上架着副眼睛,微有些胖,‘他’嘴唇翕动:“救救我,救救——” 话未说完,那颗头颅就化作绯红的血灯笼。 苏午的头颅跟着飞起, 两盏灯笼滴溜溜转出了夹道,升上高空。 小副食品店里,苏午的无头尸首松开了手,小门随意摆荡着,尸身向前倒下,压在另一具无头尸首上。 “天上的血灯笼,是由一个个活人的头颅变成!” “那些头颅会以为自己没有死,保持求生的意志,向活人求救!” “而他们看到活人的瞬间,被他们看到的活人首级,连同他们自身,都会瞬间变成血灯笼!” 念头频频闪过,苏午眼前陷入彻底的黑暗。 正文 13、尸陀鬼之手 , “你死了。” “临时天赋忍饥耐饿(白色)已消失。” “本次模拟结束。” “评分:乙上。 评语:你存活的时间虽然短暂,但经历足可以拍成一场电影。 奖励:乙上评分基础奖励500元玉; 领悟临时天赋忍饥耐饿(白色)+1元玉; 发现安全屋+10元玉; 容纳‘鬼手’+100元玉; 撕裂影诡+10元玉,四次躲开影诡追杀+12元玉; 天赋升级符咒(蓝色)*1、天赋升级符咒(绿色)*3。 钱包余额:51+633=684元玉。” 彻底‘通关’了影诡副本,并且在影诡副本有所建树,令苏午直接获得了乙上级评分。 这次的奖励,大部分来自于通关影诡副本。 在灯笼诡势力区域,他只有两项奖励,即发现安全屋与领悟忍饥耐饿(白色)天赋。 安全屋就是他长时间停留的那座小庙。 模拟器对此做出了详细解释:“在模拟未来中,进入安全屋,将为你自动存档。 在安全屋内将很大概率不会被诡异攻击,但无法避免某些强大诡异拆毁安全屋。 现实世界里,进入安全屋除没有存档功能外,其他一切与模拟未来并无差别。” 模拟器的提示,说明了那座小庙不止存在于模拟未来,更存在于现实里。 但苏午经常从那条街上走,却从来没注意过这样一座庙。 庙子本身比较看起来就很显眼,与其他建筑与众不同,他自觉不可能粗心大意到忽略这座庙的存在。 “明天还是去那条街上实地查看一下吧。” 苏午放松了心情,浏览起自己能从模拟未来里带出的东西。 第一件物品就让他眼珠瞪得像铜铃。 选项0:尸陀鬼之手。 …… 尸陀鬼之手:将此物带入现实,需花费2000元玉。 因该物品系你个人物品‘神秘的包铜骨骼’中的诡异,与部分影诡结合而成,所以只收取该物品本身价值1%的费用。 此物带入现实,模拟器将免费为宿主容纳。 目前容纳成功率:1%。 与宿主本身契合度:0%。 如容纳不成功,则诡异复苏,杀死宿主。 本物品的具体用途,请你自行探索。 副作用如下: 高频率使用尸陀鬼之手的情况下,将导致影诡随机出现在自身周围五十里范围内,向自身逼近。尸陀鬼之手与自身契合度越高,影诡出现的概率越小。 每一次使用尸陀鬼之手,都会消耗自身的能量,以及生命力。当自身生命完全枯萎之时,尸陀鬼之手将彻底复苏。尸陀鬼之手与自身契合度越高,消耗生命力越小,甚至接近于0。 即便不使用尸陀鬼之手,此物亦将在容纳成功后的一至三年内彻底复苏,复苏将导致宿主死亡,除非有可制衡此物的手段或物品。 …… 三个副作用,对比这样一件‘拉轰’的东西,似乎看起来也没什么。 但这三个副作用一旦爆发开来,都足以要自己的命! 谁那么神经病把这种东西带进现实? 还要花2000元玉? 这种东西,白给我都不要! …… 苏午沉默了一阵。 其实他内心十分清楚,这只鬼手有什么价值——仅凭它能轻易撕裂影诡,打开一条逃生通路,就能看出它潜力巨大。 但将这只鬼手容纳到自身,代价却是让不过才二十来岁的自己,最多只有十年,最少只有一年活头! 甚至在各种副作用影响下,可能连一年的寿命都没有。 与它的价值相比,拥有它花费的代价也实在太高。 然而,诡异马上就要复苏,世界将与从前完全割裂,那种光景下,谁又能保证自己可以顺顺利利活到老死呢? 苏午内心甚是纠结。 好在‘尸陀鬼之手’既然出现在选项里,就必定不会消失,会一直存在,可以给他足够的时间考虑。 尤其是他现在容纳鬼手的成功率只有1%,当下就把这东西带出来容纳,那可真是厕所里打灯笼——找死了。 对于如何提高鬼手容纳成功率,以及契合度,苏午有一个可以尝试的途径,即花费500元玉,进入罡洞遗物主人的过去人生。 其中或许就藏着提高两项概率的方法。 甚至经历遗物主人经历过的一切,本身就可能提高两项概率。 他当下有684元玉,已经可以进行一次尝试。 不过此事的优先级,排在现实里成功逃出影诡-灯笼诡势力区域,找到真正安全的落脚点以后。 在此之前,他要把元玉都尽量投入在未来模拟上。 除非元玉真正宽裕到可以稍微奢侈一点,苏午才会考虑进入罡洞主人的过去人生里探索。 “兑换选项1:疼痛转移(白色)天赋。 兑换选项2:忍饥耐饿(白色)天赋。 消耗两张天赋升级符咒(绿色)将两项天赋都提升到绿色品质! 消耗一张天赋升级符咒(蓝色),把锦鲤附体(绿色)升级到蓝色品质!” 模拟器提示苏午,三张绿符咒可以升级成一张蓝符。 他忽略了这个提示,对模拟器下达了自己的指令。 很快,一阵热流涌过全身,几项天赋皆与自身融合为一。 锦鲤附体(蓝色):你的运气非常人可比,能极大概率地获得品质不错的神秘物品。 疼痛转移(绿色):在你抽烟、观看一些少儿不宜的影片时,哪怕是承受诸如老虎凳、烙铁、拔指甲盖一类的酷刑,都能面不改色。 忍饥耐饿(绿色):你是常人中非常能忍受饥饿的那一类,在极端饥饿的情况下,能保持相对于正常状态下的自己60%的行动力。 …… 如今苏午已经有五项天赋。 蓝色天赋有冷静、锦鲤附身两项。 剩余的疼痛转移、黑暗行者、忍饥耐饿都是绿色。 五项天赋综合起来,令他的综合素质已经超过常人,在残酷环境下,他的生存几率肯定要强出更多人。 此五项天赋中,有四项都与‘生存’直接相关。 审视了自身在模拟器里拥有的‘财产’,苏午退出了模拟器。 现在已经是深夜了。 他朝窗外看了一眼,便躺到床上睡下。 养足精神,明天他要开始处理自己现实里的财产,让它们在诡异复苏的未来,更有效地帮助到自己! 正文 14、遇午而退 , 夕阳西下,残照将龙山山壁映得通红。 倚着半山建造的云龙观四周,树影婆娑。 盘着发髻的老者穿一身藏青色道袍,将电动车骑到道观门口扎下,返身从电动车上提下一个塑料桶,背上长条形的包裹,步入观中。 “徒弟,徒弟!” 他面上满是笑容,边走边喊。 看起来已经七八十岁的老人,提着个沉甸甸的塑料桶,依旧能健步如飞。 穿过过道,绕过三清正殿,老人就看到后院的灶屋烟囱里正冒出青烟。 两手锅灰的年轻道士从灶屋里迎出来,也是满面笑容,接下老人手里的塑料桶,边伸头看边道:“我饭都要蒸好了。 今天钓了几条鱼?” 其一眼就看到清冽的水中,乌泱泱好几条大鱼来回翻滚。 年轻道士神色一变,明明师父鱼获满满,他却不高兴了起来:“怎么又钓了这么多啊? 周一酸菜鱼,周二水煮鱼,周三红烧鱼,周四酱焖鱼,周五粉条炖大鱼……这都第二周了,上周钓的鱼还在缸里没吃完呢!” 对于钓鱼佬而言,每天都能钓上来鱼自然是人生一大乐趣。 但对于他的家人来说,这绝不是什么好事。 任谁一天三顿不重样地吃鱼,吃三天也会忍受不了。 “诶,吃不完就放缸里养着嘛。”老道士有些讪讪笑道,“再不行,给山下的村民也送几条去。” “送了啊。”年轻道士摇了摇头,还是把鱼倒进了院里的大水缸中,边倒边说,“前天我给姓张大伯家里送了几条大鲫鱼,他昨天提来了一桶白条鱼。 我给王叔家送了大花鲢,他给了黄辣丁。 我……” 老道士擦了擦额头上并不存在的汗水,忽然耸动鼻头,突地说道:“饭糊了!” 年轻道士闻言赶忙放下水桶,赶回灶房里。 见他走了,老道士才长出一口气,背着手回自己卧室里换了身衣裳。 此时年轻道士已搬了张小方桌到院里,摆好板凳。 把一盆饭并两条咸鱼、一盘杂菜、一个西红柿蛋汤端上了桌。 他先给师父盛好盆中心稍软些的白饭,自己舀了一碗锅巴,与师父相对而坐,夹了一筷子杂菜伴着白饭塞进嘴里。 老道士同样夹了一筷子杂菜,慢条斯理地咀嚼着,和徒弟都很有默契地不碰那两条咸鱼。 给徒弟舀了半碗汤,老道士问道:“云清啊,今天有人来观里上香吗?” “有啊!”名为‘谢云清’的道士不假思索地应声,“有人说自己晚上老做噩梦,觉得自家有脏东西。 这不是迷信嘛! 我劝他去医院精神科看看,他偏来这里求我卖他几件道观里的法器,我拗不过他,就把你一直没用过的那件帝钟借他了。 和他说好的,等他用完了再送回来。” 老道士夹菜的手哆嗦了一下。 抬眼看着徒弟:“你把我那件帝钟就这么给别人了?!” “对啊。”谢云清不明所以,扒饭扒得飞快,含糊道,“有什么问题吗?” “嘶——” 老道士好悬一口气差点没吸上来,眼前有些发黑,语气却放得极舒缓:“没什么,没什么。 别人既然有需要,借给人用一用也没什么……” “放心啦,那人看着不像借了不还的人。”谢云清笑呵呵道,“他和师父你在一个群里呢,都是钓鱼爱好者!” 听到徒弟留了对方的联系方式,老道士的心里好受了些。 又听徒弟继续道:“那人挺幽默的,和我一个道士说咱们这道观风水不好,阴森森的,让我们下山住一段时间。” “那确实挺幽默的,哈哈哈……”老道士笑出了声,强咽下嗓子眼里的汤,涨红着脸向徒弟问道,“那人叫什么,你有印象吗?” “记得!” “名字挺好记,叫苏午,午时已到的那个午!” “苏午……是午时的那个午,没记错吗?” “对啊。” “吃饭呢,师父你回屋干嘛!” …… 简朴的卧室里,正对门的墙上挂着太极八卦图。 其下设了供桌、神龛、蒲团。 几样法器摆在供桌上。 老道士匆匆奔入房中,径自爬上床,打开床脚靠墙放5着的一个大木箱。 他将里面叠放得整齐的新衣裳一件件拿出, 从箱子底翻出一本道经。 布满老茧的手指翻动着书页泛黄的道经,终于找到了书中夹着的一张字条。 上面写着十六个红字谶言:逢山而起,遇龙而兴,遇午而退,得金而寂。 “遇午而退,遇午而退……” “原来是应在这里,时候到了啊……” 老道士喃喃自语,内心油然生出一种预感。 这时,谢云清跟着进了房里,看着半坐在床上的师父,他忽然觉得师父好似好了许多。 他内心生起浓重的不安,小心翼翼地向老道士问道:“师父,出了什么事吗?” “没什么事。”老道士将纸条攥成一团,转头冲徒弟露出个笑脸,“云清啊,咱们待会儿趁天还亮着,先下山呆段时间吧。” …… 晨光熹微,明州市古玩市场的大爷大妈们已经早早地摆好了地摊。 摊上从史前文明的泥人、石头打磨件,到周秦汉时期的青铜器、虎符大印,再到近现代的旧相机、旧手表、旧薯片(已过期,不建议食用)都应有尽有。 “这个多少啊?” 苏午从摊子上拿起一件兵马俑,在手里掂量了一下。 “这个八万!”摊主老头不假思索地报出一个价。 “二十!” “卖不卖?” 老头挠了挠头,听到这个与自己报价相差极大的价格,竟有些犹豫:“二十,那也太少了,你看看这工,这可纯纯的秦时候的古董…… 你再加十块! 诶,别走啊! 加五块、三、三块也行……” 苏午丢下陶俑,头也不回地钻进了人群。 生怕慢一步就被摊主拽住,被迫二十块钱买下那件‘秦朝’的老古董。 真正的兵马俑能在古玩市场出现? 还能二十块钱买到? 就算买到了真货,带着这东西上牢里鉴赏吗? 他就是试着按网上的攻略,同摊主报了一个价格,没想到能这么顺利,八万块的东西直接砍掉了七万九千九百八。 正文 15、粗瓷碗 , 时间已经过去两天,来到了13号。 这两天苏午忙得脚不沾地,只有晚上有时间模拟几次。 他在模拟未来里尝试只使用帝钟来逃脱影诡追杀,并且最终成功,且熟练掌握了这个方法。 此后的每次模拟,都是从小庙存档开始往外探索。 但每次走不出多远,便会在红灯笼照耀下身首分离,死于非命。 其实只要处于灯笼诡的势力范围内,在红灯笼出现时,即便未被红光照到,也极有可能被杀死。 副食店的老板躲在无光的小屋里,难逃身首分离的厄运; 苏午在一处地下室内躲了半个小时,亦不能避免被杀。 这就是随机杀人的可怕之处。 完全没有规律。 就像是摇骰子,人们永远不知道自己下一次会摇到什么点数,是生是死? 不能掌握规律,也就无法做出有效应对。 好在苏午可以在小庙里落脚。 他推测使得庙里的自己得以存活的主要原因,在于庙内灯台上燃烧着的火焰。 下一次进入模拟,苏午准备用蜡烛接续庙里的火焰,试试举着蜡烛在灯笼诡势力范围内行走,是否能避免被杀死? 在此之前,他要尽可能地在现实里做好准备,以应对两天后的诡异复苏。 苏午这两天的奔忙,就是为了应对未来的危机。 一直到今天,他才有空闲,想到来这个在明州市最出名的古玩市场转转。 凭借自己蓝色锦鲤附体的天赋,看看能不能淘到一两件神秘物品。 神秘物品不一定都有克制诡异的功能。 不过,有些物品本身属于其原本主人的遗物,买到这种东西,苏午正好可以借机去探索原主的过去人生。 他流连在周围的地摊。 时不时捡起摊位上的东西,拿起来问问是什么年代的东西,价钱多少? 得到的回复要么说东西是‘战汉’的,要么就是‘汉唐’的,明清的都少见得很。 摊主们的报价也是从三百到三十二万不等。 转转悠悠,苏午最终在一个摊前蹲下。 摊子上摆着几个做工拙劣的鼻烟壶、一排铜镍合金的银元宝、两块写着‘锦衣卫’的令牌等物。 苏午先拿起放在一个粗瓷碗旁边的锦衣卫令牌,把玩了一阵,手上沾了一层锈灰,他搓了搓手,向摊主问道:“这令牌多少钱啊?” “五千!”这里的摊主一向敢报价。 搓了搓手里的令牌,手掌上又沾上更多锈灰。 苏午把令牌丢下:“这就五千了?” 随后,他又在摊子上翻拣了几样东西,向摊主一一问过价后,最终拿起了手边的粗瓷碗。 瓷碗做工拙劣,碗上画着一副的图案,看起来像是一条鱼。 图案颜色都晕染开了,超过了线条的边界。 这种瓷碗就是给狗做狗盆,狗都不一定乐意用。 “碗多少钱啊?”苏午拿着碗,向摊主问道。 摊主坐在一个马扎上,瞟了眼苏午手里的粗瓷碗,老神在在道:“这个给你算五百吧,近代的东西……” “就这还要五百啊?”苏午啧啧摇头,放下了碗,起身准备离开。 “那你说多少钱?你总得报个价出来不是?”摊主喊住了他,问了一句。 苏午转身给他伸出一只手,五指摊开。 “五十啊?这……”摊主眼睛闪了闪,还未把话说完。 就听苏午打断道:“五块钱!” “不行不行,五块钱太少了,卖不了卖不了。” “诶,那不然你再加五块?再加五块这碗你就带走,真是老物件了!” “我要不是看这碗挺别致,我都不会买,最多加到八块,卖不卖?” “卖!” 花了八块钱,苏午买了一个粗瓷碗。 他先前走过这个摊子,就觉得这个瓷碗莫名地吸引着自己,但按捺住了当场买下的冲动。 就算后来再转回这摊子,也是先找了几件东西问问价,掩盖自己的真实意图。 如果上来就把碗捡起来说要买这个,那摊主嘴里这碗可不一定才只是近代的物件。 若不是夏商周瓷器很少很原始,对方说不定能把这碗说成是那时候的东西! 装好瓷碗,苏午离开了古玩市场。 他打车到平安花苑前的那条街道后下车,沿着街道而行,街道两边大部分超市、食品店的位置,他都已经记在心里。 店铺叫做‘宫廷糕点’的蛋糕店今天没有开门。 在这间蛋糕店旁边,并没有小庙的影子。 但在未来,蛋糕店旁边确实会出现一座庙。 苏午已经提前租下了蛋糕店后面的一个小杂物间,在里面放了一批压缩饼干、方便面、火腿肠、饮用水等物资。 到时候他可以很快将物资从杂物间转移到小庙里,减少暴露在外被灯笼诡杀死的风险。 苏午走过街道转角,沿着岔道向平安花苑走去。 这时,他揣在裤兜里的手机震动了几下。 拿出手机,上面显示一条到账信息:你尾号6239的账户04月13日9:43完成转存交易1643072.56,余额1649321.86。 父母过世时,留给了苏午两套房。 一套房子在老家平原郡首府,是为他以后在首府发展准备的,苏午一家都很少住在那里。 马上诡异即将复苏,苏午准备逃离明州市以后,就回老家的房子居住,不可能再在首府与老家两头跑了。 房产到那时候都不知道会是什么行情,若是发生诡异事件,一落千丈就是必然。 所以苏午选择提前售出了省城的房子。 现在房产也不好脱手,他是压了价格以后才卖出去。 钱终于到账,苏午也松了口气。 他在这几天已经把自己的积蓄花得七七八八,大半用来购买黄金,一小部分购买粮食,拜托在老家的发小把粮食屯在了家中,黄金则放在租房里。 毕竟几万块钱也买不了多少金子。 这些金子,在未来说不定就是硬通货。 现在这笔钱到账,苏午还要继续买进一批实物黄金存放起来,在可以预见的未来,随着诡异的复苏,各种古董文物也可能跟着附带上诡异。 收藏家们到时候或许会竞相抛售。 那个时候,即便货币贬值,黄金应该依旧坚挺。 他可以用这批黄金购买到从前根本买不到的古物! 乱世黄金,盛世古董! 正文 16、车窗里的蜡烛 , 客厅里伸手不见五指。 所有会发光的电器设备都被丢弃,能投射光亮的窗户也被遮挡得严严实实。 苏午在如此漆黑的客厅里行走,依然闲庭信步。 由于黑暗行者天赋的存在,黑暗对他的视力影响已经很小。 他走进卧室,在书桌前坐下。 扫视四周的墙壁,可以看到墙壁上渐渐生出了青绿色的霉斑,一些淡黄色水渍痕迹亦开始在墙上浮现。 诡异正在悄无声息地侵蚀这里。 书桌上,放着一个背包。 记事本、食物、水、药品、蜡烛、香烟、一把强光手电、帝钟、罡洞、黄金等重要物品都在这个背包里。 苏午从包里取出帝钟、手电,把新买来的粗瓷碗放进包里,将生出些许裂痕的罡洞依旧压在最下面。 这根人骨骨笛里的诡异已经与影诡融合成‘尸陀鬼之手’,正在模拟器的出售清单里。 或许是因为没有了诡异的支撑,其上开始显现裂痕。 它现在对于苏午的唯一作用,就是开启其主人过去人生。 只要不影响它的这个作用,品相再差,苏午都不会在意。 一手握帝钟,兜里揣着红蜡烛,他打开了模拟器。 “欢迎来到完美人生模拟器!” “你的钱包元玉余额为670,个人人生模拟消耗1元玉……” “是否消耗元玉,将现实物品带到模拟游戏中?” 前面数次模拟,通关影诡区域已经不再获得基础评分奖励,只有成功躲避影诡追杀可以获得奖励。 如此元玉增减下来,目前苏午钱包里还有670个元玉。 他留意了一下可带出的物品选项,看到自己刚买到的粗瓷碗浮现其上。 选项6:做工拙劣的近代粗瓷大碗。 确实如摊主所言,瓷碗是近代的旧物件。 苏午没有选择将这件物品带入模拟,而是看向了表盘四周浮现的四块屏幕。 第一块屏幕里显示他坐在书桌前,选定这个场景,他会从自己的房间里开始未来模拟; 第二块屏幕里显示他坐在小庙里,这是一个存档点。 第三块与第四块屏幕都是黑漆漆的一片,前者是罡洞主人的过去人生,开启需要花费500元玉; 后者是粗瓷碗主人的过去人生,开启需要花费100元玉。 目光在四块屏幕上稍微停留,苏午的注意力聚集向第二块屏幕——小庙存档点。 “载入天赋中……” “载入游戏中……” “你的未来人生已载入成功!” 黑暗徐徐散去。 小庙里,灯台上的火焰无声无息地燃烧着,橘色的暖光扩散到了庙外。 苏午背靠墙壁,平息下脑海里的眩晕感,就从地上爬起。 他手里拿着帝钟,兜里还揣了一把红蜡烛。 把东西暂时放在一边,他捡起上一次放在地上的记事本与手机翻了翻,二者记录的内容都没有丝毫变化。 13号时霉斑产生; 14号平安花苑里发生三起凶杀案,在3号单元楼; 15号楼上的小情侣死亡,群里进来了神秘人,通知民众隔断光源,自己的住处开始变得不安全。 此前苏午从租住的房间开局,模拟几次到达小庙这个存档点,每一次翻阅的日记内容都没有变化,跟这次一模一样。 但他第一次进入模拟时,看到的记事本记录内容,所有事件发生的日期都与当前大相径庭。 在第一次与后面几次之间,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才导致影诡提前复苏。 苏午通过排查,确定是由于自己换掉楼道声控灯,才导致这样的结果。 ——他后面几次也做了各种准备,包括封死窗户、门缝等等,但这些准备均没有导致记事本内容出现丝毫变化。 唯有那一次他换掉楼道声控灯以后,记事本上所有事件都提前发生,如此,原因也就自然显而易见。 苏午将记事本与手机放回了原地。 手机屏幕不时亮起,一条条弹窗消息浮现:“王志友邀请你加入博宇第3工作小组。” “小脑斧邀请你加入博宇第3工作小组。” “王志友邀请你……” “黄至诚邀请你……” 这些弹窗消息一直在不断出现,没有一刻停顿,像是不把苏午邀请进从前的工作群里就不罢休。 工作群被诡异侵蚀,之前苏午亲眼看到一只眼睛从屏幕上钻出来,探查自己的下落。 他因此早就学聪明,看到工作群在自己的聊天列表里,立刻就会退出该群,甚至卸载这个社交软件。 卸载以后,却仍然有这些弹窗消息不断出现。 目前来看,这些弹窗消息除了占据稍许手机内存以外,对苏午并没有其他影响。 他也就暂时听之任之。 也想借机观察这个诡异的具体手段。 苏午从怀里抽出一根蜡烛,凑近了灯台,灯芯接触台上火焰的一瞬间就被点燃。 烛火无声摇曳。 这种蜡烛外面套着一层塑料壳,可以防风。 而且比较粗大,能燃烧很久。 他用手护着蜡烛的火苗,等到外面天上红灯笼坠落,绯红光芒消褪的当口,立刻迈步走出小庙,径直走向前面一家饭馆的门口! 饭馆门口停着一辆小轿车。 车门打开着。 苏午端着蜡烛,急匆匆走到车前,拉下了趴在方向盘上的无头尸体,坐上驾驶位,把蜡烛蹲在了控制台面上,而后打火,挂挡,启动。 车子驶入道路,开始持续加速! 早先几次模拟,他就已经发现这辆车子插着钥匙,主人却死在了驾驶位,而后苏午尝试驾车逃离。 他的驾照才考了半年多,一直没有机会亲身实践。 但在模拟未来里可以肆意开车横冲直撞,反而让他的驾驶技术提升了上来。 目前已可以平稳起步,通过较为复杂的路况。 并且因此获得了一个天赋:老司机(白色)。 老司机(白色):你能熟练地驾驶车辆,通过较为复杂的路况。 轿车转过弯道,顺着一条大路朝前笔直而去。 路灯、霓虹映照出道路上种种惨烈的车祸现场。 苏午的车子像是一条鱼一样,游动在这些‘障碍物’之间,速度未受丝毫影响。 这时,路灯倏忽熄灭,闪烁的霓虹、灯牌都跟着黯淡下去。 黑暗降临城市。 灯笼诡即将出现。 一瞬间,苏午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眼角余光不时看向台面上火苗摇动的红蜡烛。 同时,他的脚掌死死踩在油门上,趁着这黑暗的间隙,让车子跑出去更远! 正文 17、抱公鸡的女孩 , 嗡! 汽车低吼,风驰电掣。 车灯映亮前方的道路,照出道路上随意停泊的一辆辆交通工具。 整条街道在黑暗里像是睡着了,只有苏午开着车,在城市的梦中与诡异打擂。 红灯笼升上天空的前一秒,他驾驶车子再次转过一个弯道。 射出去的灯光照亮了十字路口处‘大润发’的招牌,从路口一个怀抱着什么东西的人影身上晃过。 人影? 苏午放缓车速,猛然扭头。 这时候,红灯笼升上天空,绯红的光芒倾盖整条街道。 红光照耀下,他看到十字路口一个穿睡衣的女孩,怀抱着不知什么东西,肩膀抽动着,低头走过路口。 乌黑的长发遮住了她的面孔,她脚上的拖鞋踢踢踏踏。 绯色光芒照在她身上,在她身后映出长长的倒影,然而她毫发无损,很快通过了路口。 那红光照进车窗里,落在苏午的肩膀上。 控制台上的红蜡烛在这一刻剧烈燃烧,十五厘米长的蜡烛,在一个呼吸的时间内,化作一股青烟消散! 而后,苏午的脑袋像是一个气球一样飞了起来,在密闭的车子内摇来摇去。 “从庙里引了火的蜡烛,能抵御灯笼诡的侵蚀。但是,只能抵抗一个呼吸的时间……” “一个呼吸以后,红灯笼没有坠落,自身就可能被杀死……” “这一次,灯笼诡杀了我,没有杀那个女孩?” “还是——” 苏午眼前一黑。 …… “你死了。” “本次模拟结束。” “评分:丁上。 评语:虽然你懂得了利用交通工具,甚至用了一点小伎俩来延缓自己的死亡,可你最终还是没能逃脱它的阴影。 奖励:丁上评分基础奖励5元玉; 发现安全屋+10元玉。 钱包余额:667+15=682元玉。” …… 被灯笼诡摘下头颅,不会产生任何痛感。 苏午很快从混乱的状态里恢复,脑海里想着那个穿过十字路口的女孩,总觉得她有些蹊跷。 到处都是车祸现场,到处都是无头死尸的环境里,突兀地出现这么一个女孩,任谁都会觉得不对劲。 而且,那女孩难道是盲人,看不到随处可见的无头死尸吗? 她竟然没有找地方躲藏,还敢在街上随意走动? 还有,她怀里抱着什么东西? 先前匆匆一瞥,感觉像是什么宠物,色彩挺艳丽的——穿着鲜艳衣服的小猫小狗? 灯笼诡杀死了自己,却没有把那个女孩也一并杀死。 究竟是灯笼诡正好选中了自己,还是她有可以避免被灯笼诡选中的方法? 疑问充斥于苏午的脑海。 他当即再次开始模拟。 …… 查阅记事本,翻看手机消息。 用蜡烛传续小庙里的火焰。 等待下一次霓虹闪烁时,走出小庙,坐上饭馆前的轿车驾驶座。 苏午把一排蜡烛蹲在控制台。 除了第一根蜡烛燃着火苗,其余的还未被点燃。 一根蜡烛能抵御灯笼诡一个呼吸的时间,十根蜡烛就能让时间延长至十个呼吸。 有时候十个呼吸就能扭转局面! 他发动车子,冲进道路,沿着原来的路径转过弯道。 控制车速,在大差不差的时间,驶入了斜对面有‘大润发’超市的十字路口。 车灯晃过路口,苏午看到了那个穿着睡衣的女孩。 此时霓虹倏忽寂暗,红灯笼还不知会在何时升上天空。 苏午拿起控制台上的所有蜡烛,推开车门,快步奔向了那个女孩:“诶!这里危险,你怎么在路上到处乱跑?” 那女孩抬起低垂着的脑袋,长发遮掩着的是一张小巧素净的面孔。 她眉目柔婉,当下眼眶通红,与苏午隔着一条道路相望,嘴唇嗫嚅:“我……” 黑暗顷刻消散去,红灯笼升起。 绯红的光芒洒满街道。 照出了女孩怀里抱着的‘东西’——既不是苏午猜测的宠物猫宠物狗,也不是什么贵重物品。 它色彩鲜艳,是一只很有活力的大公鸡。 “喔喔喔喔——” 大公鸡鸣叫着。 红灯笼升起的瞬间,苏午手里的蜡烛开始剧烈燃烧! 他心脏狂跳,也无暇顾及女孩与公鸡是什么神仙组合,连连取出一根根蜡烛,接续前一根蜡烛将要燃尽的火焰。 在这几个呼吸里,他问出了一句话:“你不知道天上这些红灯笼,会让人掉脑袋的吗?!” 女孩点了点头。 她还想说话,苏午手里所有蜡烛完全烧光了。 在她恐惧的目光中,苏午的头颅脱离了脖颈,直挺挺升上天空:“为什么死的又是我? 下次你说话快点啊!” 视野里一片漆黑之前,苏午看到女孩的脑袋还好端端地呆在脖颈上。 即便自己当着她的面变成了灯笼诡的一部分,她也没有跟着被摘走头颅! 这不符合灯笼诡的杀人规律! 活人只要看到身边其他人的头颅飞起,变成红灯笼,其头颅也会跟着脱离脖颈的! 她果然不对劲! …… “再来一次!” …… 红灯笼光芒映照下。 苏午手持剧烈燃烧的蜡烛,一边不断接续烛火,一边向女孩问话:“这里危险! 你不知道天上这些红灯笼,会让人掉脑袋的吗?” 女孩抬头,有些瑟缩地看着他,轻轻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什么意思?”苏午手里的蜡烛快要燃烧干净。 他内心十分无语,站在路中间看着女孩:“你要跟人多交流啊点头又摇头什么意思啊现在时间很紧迫的!” 紧迫的时间里,他的语速就像机关枪一样快,偏偏还保持了吐字清晰。 “我知道……我看到身边人脑袋飞了起来。” 女孩眼里蓄着泪水,在苏午连珠炮似地言语攻势下,也紧张起来,稍微加快语速:“可是我不知道,是红灯笼的原因。” 蜡烛燃尽。 苏午的脑袋飞了起来:“你早说啊!怎么每次看见你,我就必须得死一回?!” 女孩眨了眨眼,恐惧又茫然。 显然不明白一个人怎么能‘每次’都死一回? …… 背包里的蜡烛已经用完。 苏午犹豫了一下,准备只拿着帝钟进行一次模拟。 数次模拟,每次与女孩相对,都是他的脑袋飞起来,女孩毫发无损,这已经不能用灯笼诡的随机杀人方式来解释了。 女孩先前还亲眼见过身边人的脑袋飞起来,变成红灯笼。 说明她在自己之前也经历过这种事情。 但她依旧没有死。 原因在哪里? 苏午内心隐约有了答案。 正文 18、应急罐头 , “你好!” 苏午一声大喝,喝住了低着头往街对面走的女孩。 女孩半是惊讶半是紧张地转头来看,就见一道黑影从一辆轿车旁‘嗖’地一下冲出,虎扑向了自己。 此时霓虹黯灭,到处都黑漆漆的。 她只能看到那道黑影身材较高,体型匀称,根本看不到其面部表情。 女孩呆了呆。 趁着这会儿时间,苏午已经箭步冲到了跟前,一伸手抓向了女孩! “拿来吧你!” 听到苏午语气里压抑不住的紧张与兴奋,女孩隔着一层黑暗,仿佛看到了对面男人脸上放肆而淫丨猥的笑容。 她心头一凉,猛然尖叫着后退:“你干嘛呀!” 那只抓向她胸口的手掌没有停留,跟着猝然向前,一把抓住了她——怀里那只羽色鲜艳的公鸡! 握住鸡脖子就将有七八斤重的大公鸡从女孩怀里薅了出来! 大公鸡拼命扑闪着翅膀,蹬着两条雄健有力的鸡大腿,羽毛飞散了一地! “可算是逮住了!” 苏午长吁了一口气。 他隐隐猜测到,灯笼诡之所以不会杀死女孩,原因很可能就在她怀中抱着的这只大公鸡上。 然而即便猜测是这个原因,想要验证猜测也很困难。 先前他又试了几次,每次不是因为言辞过于激烈,引起女孩的警惕,不断与自己拉开距离,让自己没发在红灯笼升起前靠近她, 就是因为和她沟通消耗了太多时间,导致红灯笼直接升起,一样要了苏午的命。 想要撞见这个女孩,必须在夜间十点五十五分左右出现在当前的十字路口。 而在这个时间里,灯笼诡必然会有一次升起! 抓不住机会,就前功尽弃! 好在这一次苏午抓住了机会。 抓着鸡脖子,就好像抓住了自己命运的方向盘! “喔——喔!” 大公鸡叫得有点上气不接下气。 苏午提着它,就朝对面的女孩看去。 黑暗里,女孩姣好的面容上满是泪痕,瑟缩地站在距离苏午七八步远的位置,又不敢靠近,又不愿退却。 她小声地喊着大公鸡的名字:“应急罐头,应急罐头……” 不敢来争夺,也不想就这样放弃。 看得出来,她确实将这只大公鸡当宠物来用心养了。 只是既然那么用心来养,怎么取了‘应急罐头’这么个名字? 苏午张了张嘴,说道:“我不是想抢你的鸡,实在是这只鸡待会儿或许有大用,你先过来啊,我待会儿再还给你。” 这个男人浑身散发出不对劲的气息,女孩才不会凑过去。 她反而又往后退了两步。 这时,红灯笼升起来了。 绯色光芒驱散了街道的黑暗,映照出苏午面上无奈的神色,他左手中还提着一只大公鸡。 那鸡一下一下地扑腾着翅膀。 长发遮住了女孩的面孔。 两人的影子交错成一个‘x’形。 下一刻,女孩的影子忽然一分为二,脖颈及以下部分的影子静静立在原地,头颅映照出的影子则飘飘悠悠。 女孩的头颅在天空中飘动。 她临近了苏午身前,哀求地看着苏午。 她死了。 苏午抢走了可以护住她生命的宠物,最终导致了她的死亡。 此前的很多次模拟,苏午都见到过有人在自己面前死去,但没有一次给他造成的心灵冲击,如这次一般大。 这一次,是他的错误导致了别人的死亡! “下次,下次我会做得更好!” 苏午歉疚地向天上的美人头承诺着。 他抱起了奄奄一息的大公鸡,在美人头的注视下,向街道尽头快步奔去。 如若苏午不想让游戏里的情景变成现实,就只能压制住此刻内心的情感,尽量让每一次模拟机会都得到充分利用! “咯、咯!” 怀里的大公鸡凄厉地鸣叫着。 它没有挣扎,只是叫了几声,就脑袋一歪,脖颈软软地耷拉了下去。 死了? 走到街道尽头,往右转了个弯的苏午见此一幕,有些震惊。 即便方才他提了这只鸡的脖子一会儿,让它喘不过气,但后来它也缓过来了,怎么就这么死了? 是它太脆弱了? 苏午扭头朝后看,已经看不到女孩悬在半空的头颅,满天红灯笼也消失不见。 街道恢复了霓虹闪亮的‘繁华’光景。 还是主人死了,它也悲痛而死了? 如果养过家禽、鸟类,就会知道这种动物常常会不明原因、没有征兆地死亡。 可能前一天还活蹦乱跳,第二天早上起来一看——尸体都硬了。 苏午还记得,小时候在农村生活,有位邻居大爷喜欢养鹌鹑、斗鹌鹑。 他还送过苏午一只鹌鹑。 那位大爷就曾说过,许多鸟儿气性大,一生气很容易就会突然死去。 这么看来,这只公鸡也是类似状况吗? 不能和它的主人分开。 一旦分开,就有很大概率把自己气死?! 抱着‘应急罐头’,苏午内心一阵索然无味。 他摇了摇头,丢下了这只渐渐失温的死公鸡,匆匆忙忙奔跑出一段距离,又找到一辆汽车。 汽车的主人趴在车前,钥匙拿在手上,脖颈上没了脑袋。 取下钥匙,苏午发动车子,继续向前行驶。 他现在走得越远,到结算时评分就会越高,也就能多得一点元玉奖励。 当然,苏午也不是漫无目的地瞎跑。 他开着导航,一直往城外郊区的方向去。 整个明州市说不定都处于红灯笼的笼罩下,逃出生天的办法只能是脱离这个城市! 这一次,苏午开车走了足有二十分钟,红灯笼才再次升上天空。 虽然灯笼诡是随机杀人,但当前苏午四周根本看不到一个人影。 只剩他自己还活着的情况下,他也就必然被杀死。 头颅在车内随意飘荡,还在行驶中的车辆失控地撞进了绿化带,冒起滚滚浓烟。 …… “你死了。” “本次模拟结束。” “评分:丙中。 评语:且行且珍惜。 奖励:丙中评分基础奖励30元玉; 发现安全屋+10元玉; 成功躲避一次‘眼诡’的追杀+30元玉。 钱包余额:746+70=816元玉。” 苏午此前进行了数次模拟,元玉已经积累到746枚,再加上这次模拟的收入,很快突破八百大关。 他准备在钱包余额突破一千元玉时,就进入罡洞主人的过去人生模拟一次。 正文 19、说话的艺术 , 苏午留意到,模拟器对灯笼诡的正式称谓是‘眼诡’。 这个称谓乍一看并不贴切。 模拟器为什么要将满天的红灯笼称为‘眼诡’? 那一只只红灯笼,难道是诡异的眼睛? 覆盖了大半个乃至整个明州市的漫天红灯笼,若都是一只诡异的眼睛的话,那它的本体该有多大? 还是说,这个诡异本身就是由无数灯笼构成? 不可名状的阴影在苏午心里盘踞着,他不寒而栗,将种种猜测甩出脑海,制止了自己的胡思乱想。 他再次看向表盘。 这一次在模拟未来里可带出的物品选项中,并没有那只已被苏午抓到手的大公鸡。 不知是因为大公鸡是活物生灵,还是因为虽然他抓到了大公鸡,但模拟器依然不把这只鸡判定为他的所有物。 今次的可带出物品里,都是苏午之前随身携带的东西。 钱包、手机、黄金之类。 模拟器对能够流通的黄金、白银、货币等物,给出的兑换比例极其苛刻。 譬如带出一克黄金,需要三百个模拟币。 带出三张百元纸钞,也需要三百个模拟币。 就现阶段而言,三百个模拟币的价值远远超出三百块钱,甚至给三万块苏午都不可能换。 除了这些能够流通的货币,模拟器对于其他物品的兑换比例倒比较宽松。 但那些东西苏午现在也用不到,就略过了这个选项。 苏午在外面买来的一批蜡烛已经用完,他最后一次是强冲到那女孩近前,夺走了她的宠物。 下次不能再这么蛮干,至少也要保全那个女孩才行。 ——她如果死了,大公鸡极可能不久后也会死。 因此苏午决定今晚暂时休息,等明天买了蜡烛回来,再开始模拟。 连续进行这么多次模拟,他的精神压力亦是极大,需要通过休息来纾解。 …… 14号,天气晴。 墙上的黄色水渍持续加深,霉斑不断增厚,开始在房间各处蔓延。 苏午房间里摆满了一箱箱蜡烛。 每一箱蜡烛都有四十厘米长,近乎玻璃水杯那么粗。 他坐在已经十分凌乱的书桌前,仔细观察着明州市地图,并不时拿起笔在地图上勾画路径。 良久之后,苏午把地图放进背包里,念头一动:“开始模拟!” “欢迎来到完美人生模拟器!” “你的钱包余额为816元玉,个人人生模拟消耗1元玉。” “是否消耗元玉,将现实物品带到模拟游戏中。” “是。”苏午选择将帝钟、一箱蜡烛带入模拟。 一根蜡烛带入模拟需要一个元玉。 而一箱蜡烛带入其中,则需要五个元玉——一箱有二十根蜡烛。 准备停当。 黑暗刹那倾盖。 待到苏午回过神来时,他已经在小庙里。 灯台上的火焰无声燃烧着,它似乎不需要燃料,就能保持光明。 也或许燃料是苏午看不见的事物。 身处庙子内,一种安全感在苏午内心油然生出,但他无暇去享受这份安定,首先将箱子里特意用胶带捆好的蜡烛提出来,拿起地上的手机看了眼时间。 现在是夜间十点四十三分。 距离十点五十五这个关键时刻还有十二分钟。 屏幕显示的时间下面,是一条条正在不断弹出的邀请加入工作群的消息。 苏午忽略那些诡异的邀请消息,把手机揣进兜里。 随后点燃一根蜡烛拿在手里,背上那一捆十九根备用蜡烛,帝钟挂在脖颈上,在霓虹闪亮之时,奔出了小庙。 帝钟对‘眼诡’并没有作用。 虽然他从存档小庙开始模拟,影诡就被隔绝在眼诡影响范围之外,不可能在此间出现。 但是苏午执意耗费一个元玉也要将帝钟带入游戏,他要防范的也不只是影诡,还有其他可能在明州市流窜的诡异。 譬如,不知何时就会出现的工作群诡异。 在保证蜡烛不会被吹灭的前提下,苏午用最快的速度赶到了那辆轿车旁,拉开车门,拽出无头尸体,蹲下蜡烛,拧转车钥匙,启动车子一气呵成。 车子平滑起步,逐渐加速。 引擎咆哮,车辆双侧的景象变成了斑斓的光带。 老司机(绿色):你精通各种带有转向功能的地面交通工具,能熟练通过各种危险路况,并且完全发挥载具性能。 苏午将最后一张绿色天赋升级符咒,用给了老司机这个天赋。 不得不说,白色天赋与绿色天赋的差距是肉眼可见的。 当下地面上,不论是汽车、装甲车,还是自行车、电动车,更或者是牛马等牲畜,只要它们具备转向能力,且是地面载具,苏午都能完美驾驭! 汽车在道路上狂飙。 十点四十分的时候,苏午已经驾车转过大润发所在的十字路口。 此时霓虹依旧闪亮,眼诡现世的前兆还未显现。 苏午看到街道一侧抱着大公鸡低头走路的身影,微转方向盘,直接把车子停在了那个女孩的前方。 他推开车门,手持火苗摇曳的红烛,向那女孩大喊:“这里很危险,你怎么一个人在街上乱跑? 不怕被天上的灯笼摘掉脑袋吗?!” 在苏午说话的当口,街道周边的霓虹、灯光倏然暗灭,黑暗里只有汽车笔直射出的灯柱,以及他手里的烛火能带给人安全感。 女孩被突然窜出来挡在自己前方的汽车吓了一跳。 灯光映照下,她看不清车里坐着的苏午,但能听出对方话语里的关切,她眼圈一红,正要开口说话。 苏午又道:“快到车上来,等到灯笼升起的时候就来不及了!” 他的话语里蕴含着重要信息,带给女孩强烈的暗示。 让女孩相信,天上升起红灯笼是很可怕的事情,明州市之所以会变成这副样子,正是因为那些升起的红灯笼! 这本也是事实。 不过当下苏午没时间跟女孩解释,他的言辞完全是强烈的命令式语气,这种语气会让当下六神无主的人,下意识选择依附他。 电子音在此时隐约响起:“你领悟了临时天赋:说话的艺术(白色)。” “说话的艺术(白色):你的言辞较为容易让人信服。 如果交谈对象是你的敌人,那么你的言辞会较容易让敌人愤怒,甚至在持续言语刺激下失去理智。” 正文 20、一只与众不同的鸡 , 在大量的模拟实验下,苏午终于触发了这项天赋。 而当电子音响起的时候,他内心也笃定女孩一定会听从自己的‘指示’,到车上来。 他迅速将一排排蜡烛摆满控制台。 就等着将之点燃。 在前方,车灯照耀下,愣了刹那的女孩抱着她的‘应急罐头’,埋头走向了汽车的副驾驶位。 女孩拉开车门,坐在副驾驶位上,才发现身旁的男人执着而专注地将一根根蜡烛蹲在控制台。 左侧第一根蜡烛燃着橘色的火,在火苗映照下,她内心缓缓生出一丝安全感。 “你……”她刚想开口问询苏午这是在干什么。 苏午已然打断她,说道:“先不要说话!” 他言辞冷淡,吓得女孩蜷缩起了身子。 这时,一盏盏血红的灯笼从街道两旁的楼宇后冉冉升起,它们在天空中悠悠转动着,将暗蓝的夜空映成绯红。 灯笼连成天穹中的长河,绯红光芒洒落街区。 如此情景,竟是美轮美奂,让人如堕梦中。 而苏午身处这梦幻当中,却觉有一股寒意自尾椎骨生出,而后一路蔓延向头顶天灵! 他屏住了呼吸。 副驾驶的女子偷偷打量着苏午的侧脸,看着苏午渗出细汗的面孔上,凝重而执着的表情,亦不禁跟着紧张起来,连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女子亲眼见过了身边许多人的死亡。 看到他们的头颅飞起,飘向远处。 但这些人的头颅从未在她眼前变成过红灯笼,她也就很难将天上的灯笼,与死者的头颅联系起来。 或者说,她下意识地让自己不产生这种联想。 红光倾入了车窗里,洒在车内两个人的肩头。 苏午眼睛一眨不眨,凝视着蹲在控制台面上的那根红烛,红烛幽幽地燃烧着,丝毫没有加剧燃烧的迹象。 看到这一幕,他终于松了一口气。 蜡烛之所以没有加快燃烧,原因在于旁边女子怀里抱着的那只大公鸡! 大公鸡本身有种屏蔽或抗拒眼诡选中它周围的人,将人杀死的能力。 小庙里的火焰也有类似能力。 两者叠加起来,前者生效,后者就不会再另外消耗。 目前来看,呆在大公鸡周围三步以内就比较安全,超出这个距离,仍然会被眼诡选中。 就像上次,女孩因为惧怕自己,直往后退出了七八步,灯笼一升上天,第一时间就摘掉了她的脑袋。 此种能力是所有大公鸡都有吗? 还是只有女孩怀里这只公鸡与众不同? 苏午心思转动的同时,不忘记开动车子,向前行驶。 车辆徐徐加速,他放缓了语气,开口向旁边的女孩解释道:“你从别的地方走过来,应该也看到有人在你面前头颅像气球一样飞走了吧?” “……是。”回忆对女孩而言,很是不堪回首。 但面对苏午的询问,她依旧鼓起了勇气,回忆起先前所见所闻,眼眶微红,声音里带了一丝哭腔:“我不知道怎么回事,今天晚上天上突然出现好多红灯笼,我还在和妈妈说好漂亮好漂亮…… 然后在厨房炒菜的爸爸就突然没声音了,他的头从厨房飘了过来,喊了妈妈一句……” 说着说着,女孩就泣不成声。 苏午把车开得飞快,在手机导航上将目的地设定会明州市郊的一个小汽车站,顺着导航给出的路线疾驰。 他听着女孩所言,想到这一切终究要在现实里发生,不可避免,又联想到自己父母亲的音容笑貌,顿时有些心酸。 “节哀。” 良久以后,他叹了口气,劝慰了一句。 女孩已经止住哭声,擦拭着眼泪,没有再多说话。 “天上这些红灯笼,就是死者的头颅变成的。只要是有灯笼的地方,就会有人死亡。”苏午主动挑起话题,“那些新死去的人,会向周围的人求救。 然后周围人会像是被传染一样,一个接一个死亡。” 其实苏午没有必要与模拟里的人解释太多。 不过或许因为这个女孩是他在模拟未来里碰到的第一个活人,就多说了几句。 哪怕在将来的现实里,他也是有求于人家的。 大公鸡是女孩的宠物。 “可是,我……”女孩反应还是比较快,听到苏午的话,本能地想到了自身。 父母的死亡,确实像是这个男人说的那样。 但如此又怎么解释自身没有跟着死去? “你这只大公鸡长得挺……强壮的,哪里买的?”苏午转移开了话题。 他刚开始想说这鸡长得很肥美,但又觉得不够尊重,换了强壮这个词来形容大公鸡。 ‘应急罐头’羽毛鲜艳,鸡冠通红,眼神凌厉,确实养得不错。 女孩抱了抱怀里的大公鸡,低声道:“是乡下的爷爷送来的,他说是野鸡和家里的母鸡抱出来的唯一一只鸡。 其他的没孵出来,都死掉了。” “野鸡和家鸡已经有生殖隔离了吧?这……”苏午话说到一半,自行停了下来。 诡异都开始复苏,生殖隔离算得了什么? 更何况,他并不了解这方面的东西,还是不要妄下结论。 确定‘应急罐头’是一只与众不同的大公鸡就行了。 “家鸡和野鸡还是能配上的吧……”女孩咬了咬嘴唇,对这件事亦不是很确定。 “暂时不管那些。” 苏午摇了摇头,驶上高架桥:“你之所以能够逃脱,没有跟着身边人一起被摘掉脑袋。 和你怀里这只大公鸡确实有很大关系。 它保护了你。 现在也保护了我。” 女孩低头看着怀里时不时转头观察苏午的大公鸡,眼圈忽然又泛红了,喃喃自语:“是这样的么,是这样的么……” 也不知她又联想起了什么伤心事。 汽车驶过高架桥,投进了霓虹交织的城区里。 红灯笼此后又升起了数次,但没有一次对苏午和女子造成伤害。 控制台面上的蜡烛渐渐燃烧了一大半。 在与女子断断续续的交谈中,苏午知道了她的名字——江莺莺。 街道两旁的建筑开始变得低矮而稀疏,前方原本宽阔的街道上,此时被一堆汽车撞在一起的汽车完全堵住,堆成了山一般高。 路灯映照着这堆钢铁废墟,暗黄灯光微微闪动。 正文 21、灰雾里行走的尸体 , “路堵住了,我们下车走吧。” 苏午停好车子,把一捆蜡烛背在身上,脖颈上挂着帝钟,手里端着半截正在燃烧的蜡烛。 他侧头向江莺莺说道:“你跟紧我,我们之间离得太远,天上升起的灯笼就会要了我的命。” 他神色平淡。 明明是在说与自身性命攸关的大事,却像是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毕竟他知道这是游戏。 江莺莺不知道,她只觉得这个男人有种冷淡而强大的气场,好像在他面前,生死也只是如此而已。 她对苏午产生了些微信任感,轻轻点头,抱着‘应急罐头’,与苏午一同下车,亦步亦趋地跟在了苏午身后。 ‘应急罐头’并不像其他家禽一样随地大小便。 走这一路,它一坨屎都没拉,可见着实不是凡类。 也难怪江莺莺家里会容许她养只鸡当宠物。 养禽类当宠物,最让人头痛的问题就是它们不顾场合随地排泄,且无法训练,而应急罐头没有这个致命的缺点。 微风吹卷起几片树叶,被路灯照映出凌乱的影子。 苏午和江莺莺靠着道路一侧慢慢行走,从车辆废墟里寻找落脚的间隙。 诸多车辆撞在一起,黑烟在此中升腾。 烟气里,甚至有种肉类被烤过头的焦糊味。 两人都压制住自己的思维,避免被这种气味搅扰心神,进而胡思乱想。 这里怎么会有这么多车子撞在一起? 观察着眼前的钢铁废墟,苏午从那些缭绕黑烟的车窗里,甚至可以看到乘客的尸体。 两辆相撞挤压得变形的公交车,组成了这堆钢铁废墟的主体。 在两辆公交车周围,其他的小汽车、面包车像是闻到血腥味聚集簇拥而来的鱼群。 汽车堆里,甚至有几辆警车、救护车。 一辆公交车的车头对着苏午,它顶上的led电子路牌闪动红光,呈现出‘602’这个数字。 602路公交车。 苏午皱紧了眉头。 好像同事王志友经常乘这辆公交车上下班? 王志友?! 他心头一跳,预感到了什么。 这时,身后传来江莺莺细弱的声音,她一只手轻轻抓着苏午的衣角,语气里带着恐惧:“这里,好像是今天早上推送的那个新闻…… 602路公交车和521路公交车相撞了…… 可是新闻上说它们相撞的地方是光明路,这里不是光明路……” 苏午侧头看到,江莺莺手指向了路口的路牌。 上面写着‘石塘西路’。 “先走过去。”苏午点了点头,看到女孩手臂微微发抖,伸手抓住了她的手掌。 他拉着江莺莺在车辆废墟间穿行起来。 苏午走得很急,江莺莺被他拉着,只能跌跌撞撞地跟着。 两人步履匆匆,很快绕过了横在道路上的那一堆钢铁废墟,废墟前面的道路被浓郁的灰雾笼罩住。 一盏盏路灯沿道路一字排开,在雾气里只能发出微弱的光。 红灯笼在此时升了起来,绯色光芒都未能照进那片灰雾笼罩的区域中。 前面的情况很不对劲。 苏午转头看身后,身后也被灰蒙蒙的雾气笼罩,路灯在雾气里笔直延伸,永无尽头。 他拉着江莺莺的手,从兜里掏出了手机。 先前一直都在不断弹出邀请加群消息的手机,此刻却毫无动静,只剩下几分钟前的消息停驻在屏幕上,留下了‘它们’来过的痕迹。 “诡可能要来了。”苏午冷静开口,提醒身边的江莺莺,“你要跟紧我。” “好、好……”江莺莺手心里满是汗水,她同样意识到了当下情形的诡异,忍不住抓紧了苏午的手。 但苏午却在这个时候,将手从她掌心里抽出。 江莺莺又是恐惧又是委屈,都要再次哭出来。 苏午已经知道,当下的诡异从何而来——它与苏午手机先前不断弹出的邀请消息有关。 它们就是‘博宇工作群’里的那只诡! 或者说,整个工作群的所有同事,都变成了诡。 原来这种诡异会以这种形式出现?拦在我要通过的道路上? 如若我选择绕道走,会发生什么? 若是不带手机的话,它还能追踪到我吗? 念头一边转动,苏午一边抽出两根蜡烛都续上火焰,他将一根蜡烛递给江莺莺,说道:“大公鸡不一定对这片雾气里的诡有用,这根蜡烛你拿好,关键时候或许能救你。” 江莺莺攥紧了那根蜡烛,指节都攥得泛白。 她紧抿着唇,看着苏午的眼睛用力点头。 像是害怕苏午会突然不耐烦她,将她抛弃在这里。 “别怕,就当这是一场游戏吧。”苏午咧嘴笑了笑。 在内心默默补充了一句:“这本来就是一场游戏。” 他转身大步向前走去。 江莺莺瘪了瘪嘴,一只手紧抱着怀里的应急罐头,另一只手举着蜡烛,赶忙跟着苏午向前走。 烛火摇曳,四周浓郁的灰雾似乎都因这橘色火苗而消散些许。 迷蒙的雾气遮住前路,令四下都变得影影绰绰。 好像有人站立在这雾气中。 呜! 一阵寒冷刺骨的风吹刮过,将部分雾气吹散,两人手里的烛火都因这阵风颤抖不已。 才刚燃起的两根蜡烛,倏地一下子燃烧去了三分之一的体积! 江莺莺眼睁睁看到手里的蜡烛,瞬间消失三分之一的长度,脸色立时煞白! 她的目光越过苏午的身影,看到前方蒙蒙雾气里陡然走出一个‘人’! “唔!”那个人的形象让她捂住了嘴巴,生怕自己被吓得叫出声! 那个人的左半边脑袋瘪了下去,一些鲜血从头发里汩汩涌出。 ‘他’左侧的手臂没有了皮层包裹,露出血淋淋的肌腱、黄白的脂肪与骨骼。 ‘他’一只脚踩着焦黑的运动鞋立在地面,另一条腿膝盖以下的部分空空荡荡。 可‘他’仅仅只有一只脚踩在地面,却依旧立得很稳! “苏午,你为什么今天没有上班?” 那人血红的双眼直勾勾盯着苏午,语气严厉地发问。 ‘他’一边开口说话,一边迈出那只独脚,一步一步地向苏午走来。 汹汹的灰雾都随着‘他’,向苏午与江莺莺覆压而来! 正文 22、力士咒印 , “你为什么没有上班?” 半边脑袋被撞瘪下去的青年男人向苏午厉声追问。 苏午面无表情,没有回答这个已不能称为人的前同事‘王志友’的问题。 他盯着手里的蜡烛, 蜡烛剧烈地燃烧着。 但这燃烧速度又比被红灯笼映照时慢了许多。 蜡烛在‘王志友’踏进烛火扩开的光圈之中时,倏然燃烧到底,火苗即将熄灭。 苏午再度拿出一根蜡烛,接续上那将要暗灭的火苗。 ‘王志友’距他只有三步远,这么近的距离下,他仍能眼睛一眨不眨,接续上烛火! 这只是一个游戏而已! 他要在这个游戏里,寻找到任何难题的最佳解决方案! 而不是在遇到难题时,就第一时间想要抱头鼠窜! 刚刚点燃的蜡烛再度剧烈燃烧起来,比刚才的速度更快——因为‘王志友’走进了火光映照的范围里! 橘色的火焰在对抗诡异的侵蚀, ‘王志友’亦因踏进这光圈里而浑身颤抖,发出不堪重负地骨肉摩擦声。 嘎吱,嘎吱! 这只诡的独脚像是陷入泥潭,再也迈不出! 有用! 苏午眉头舒展,举着烛火,拉住身后被吓傻了的江莺莺,就从‘王志友’身边三步外走过。 当火光不再笼罩‘王志友’时,它再度恢复了行动力。 转身追向苏午。 “你为什么没有上班?” 它在身后厉声怒喝。 “你为什么没有上班?” 又一道身影从灰雾里走了出来,和‘王志友’一齐压进了苏午周围的火光映照之地! 呼! 四十厘米长的红烛,眨眼燃烧见底! 苏午将手里早就准备好的两根蜡烛接续上火苗,递给江莺莺一根,而后摇响了脖颈上的帝钟! “叮当当当当当当!” 无形声波向外扩散,传荡到了‘王志友’与另一个同事‘辛巧鸽’身上,两只诡的身体都弓成了煮熟的虾形。 而后,毫无预兆地,‘王志友’随着‘嘭’地一声,左边胳膊溅起点点鲜血,整条小臂落在了地上! 鲜血溅在了苏午的脸上。 他不为所动,继续摇晃着帝钟,接续着烛火。 背后一捆蜡烛迅速消耗,帝钟的响声不断传荡。 ‘王志友’与‘辛巧鸽’的身上亦跟着不断传出爆响声,它们的肢体像是积木般随意散落,很快变成了地上的一堆碎肉! 满地碎肉中,只有两者的面孔保持了完整,没有一丝损伤。 它们已发不出任何声音。 倒在地上的脸孔对着苏午,血红的眼睛直勾勾盯着他。 “你为什么没有上班?” “你为什么没有上班?” 四道身影从蒙蒙雾气里走了出来。 它们或男或女,已经是苏午不曾见过的陌生面孔。 地上那些碎肉开始蠕动,互相拼合,顶着‘王志友’、‘辛巧鸽’的面孔组成了全新的身体。 “你为什么没有上班?” “你为什么没有上班?” 六个, 八个, 十二个, 密密麻麻的身影向苏午簇拥了过来,它们口中说着同样的话:“你为什么没有上班?” 苏午背着的蜡烛已经燃尽。 他额头上尽是细汗,即便将帝钟不停摇响,也阻不住这潮水般压过来的‘人群’了。 江莺莺眼里泛着泪光,看到周围乌泱泱携裹着血腥气、焦臭气味压来的‘人’,她紧咬下唇,忽然把怀里的大公鸡递向苏午:“给你!” 苏午眼神困惑看着她。 “我帮你引走他们,你带着应急罐头走吧!” 苏午定定地看着她。 片刻后点了点头:“好。” 那道纤细的身影走向了‘人群’,大部分诡都像她汇集而去,但仍有小部分人围堵在苏午周围。 “你为什么没有上班?” 顶着‘辛巧鸽’那张鹅蛋脸的一堆碎肉堵在苏午的前路上。 他一拳砸了过去! 嘭! 鲜血四溅! “叮当当当!” 帝钟响声不断。 ‘辛巧鸽’被砸得一个踉跄,跌坐在地。 更多的身影顶着钟声向苏午围拢了过来——那些在钟声与烛火下破碎过的尸体,再重组以后,就对钟声与烛火产生了很强的抵抗力! “你为什么没来上班?” 询问声如潮水般淹没进苏午的耳朵。 他胸中有一团火越烧越热。 他在‘人群’里左冲右突,挥舞拳脚,将一只只羸弱无比的诡打倒,却又很快被它们包围上来。 “你领悟了临时天赋:街头格斗术(白色)。” “你的临时天赋-街头格斗术升级为绿色天赋。” “你领悟了临时天赋:损血狂战(白色)。” …… “你为什么没来上班?” “你为什么没来上班?” …… ‘人群’淹没了苏午的身影。 分解筋骨血肉的声音从中响起。 …… “你死了。” “本次模拟结束。” “评分:丙上。 评语:黎明以前的黑暗总是难熬。 奖励:丙上评分基础奖励50元玉; 发现安全屋+10元玉; 成功躲避眼诡追杀15次+450元玉; 打碎13个伥尸+13元玉; 领悟临时天赋说话的艺术(白色)、街头格斗术(白色)、‘损血狂战’(白色)+3元玉; 领悟临时天赋街头格斗术(绿色)+10元玉; 天赋升级符咒(绿色)*1。 钱包余额:809+536=1345元玉。” “本次可带出模拟游戏的物品如下……” 巨大的表盘悬浮于苏午面前,周围浮现出了一件件物品。 选项0:尸陀鬼之手。 选项1:说话的艺术(白色)。 选项2:街头格斗术(白色)。 选项3:街头格斗术(绿色)。 选项4:损血狂战(白色)。 选项5:一把‘雪佛兰-科鲁兹’汽车钥匙。 …… 苏午的目光在‘尸陀鬼之手’选项上定定停留片刻,才挪开目光,看向其下几项物品。 斟酌片刻后,他开口道:“把选项1、选项2、选项4、选项5带入现实中。” “选项1、选项2、选项4带入现实,消耗150元玉; 选项5带入现实,消耗10元玉。 购买完毕,你的钱包余额为:1185元玉。” 机械的女声回应道:“检测到街头格斗术(白色)、损血狂战(白色)可与你自身天赋‘疼痛转移(绿色)’合成一枚咒印,是否合成?” 咒印? 苏午莫名联想起很早看过的动漫‘火影忍者’里的那种‘咒印’。 他在心头应了一声:“是。” 念头落定的瞬间,一阵热流登时自脐下涌起,倏忽间奔涌入四肢百骸,电子音在此时道:“已合成咒印‘力士’。” 正文 23、一只羊 , 力士(丁之咒印):受此咒印加持,在自身大量消耗食物的情况下,可使自身力气不断增长,体魄得到强化; 在抽烟、观看少儿不宜的影片时,可在不打麻药的情况下,转移截肢一般的疼痛; 与其他人搏斗时,受到伤害越多,气力越会增长; 受此咒印加持,自身较容易习得各种格斗、搏杀、攻击***,身体各方面协调性得到显著提升。 此咒印可通过融合同类天赋、咒印进行提升。 …… 如果说天赋是单一指向的某种能力,咒印就是对个人某一方面的综合提升。 线与面的差距。 获得‘力士’咒印,苏午就相当于获得了一个永久的体魄增强buff。 大量进食就能增加力气,强化体魄! 较快习得攻击***! 仅这两项能力,就让苏午觉得值回票价了。 更何况,那些融合进‘力士咒印’的天赋并未就此消失,它们的能力一样在咒印里得到体现。 值! 苏午心头发热,有些迫不及待想试一试咒印的能力。 但他按捺住了这种冲动,先把新得的‘雪佛兰-科鲁兹’车钥匙放进桌上的背包里。 这把钥匙是他在模拟未来里,从饭馆前那辆轿车上拔下来的。 即使后面道路被汽车废墟阻住,他和江莺莺弃车走路,也没有丢掉这把钥匙。 没想到它会出现在可带出物品选项里。 这次模拟里,江莺莺临死前亲手把‘应急罐头’交给了苏午,但它却没有出现在可带出物品选项中。 是因为大公鸡是活物,而汽车钥匙是死物? 前者不可复制,后者却可以复制? 模拟器对个人所有物的判定真是个谜,完全揣摩不到它的判定规则是什么。 不过不论如何,既然这把钥匙能带进现实,它应该也能开启饭馆门口的那辆车。 如此即便到时候发生变故,饭馆门口的汽车里没有钥匙,自己也有备无患。 苏午拉上背包拉链,闭上眼睛,开始在脑海里复盘这次模拟。 模拟结束时的评语是‘黎明以前的黑暗总是难熬’,这说明自己选择的那条路径是正确的。 或许闯过那一群‘伥尸’的包围,就能到一个相对安全的区域。 但是,如何闯过那些‘伥尸’的包围? ‘伥尸’自身比较脆弱,很容易就能把它们打得四分五裂。但变成一堆碎肉的伥尸,重新聚合起来以后,各方面力量都会跟着增长。 它们聚合碎肉的速度很快! 它们无法被杀死。 ‘伥尸’的数量不明,苏午在其中看到有穿着破烂护士服、医生服的‘伥尸’。 汽车废墟里也有几辆救护车。 因此他推测可能那堆汽车废墟里死去的人,后来都被转变成了伥尸。 那堆汽车废墟里埋藏的死尸,粗略估算得有上百个! 怎么能在短时间内将上百只伥尸全部打碎,趁着它们还未聚合之时,逃出灰雾笼罩区? 这是破局的关键! 苏午在内心仔细思索,逐渐形成了一些思路。 想要做到短时间内打碎上百只伥尸,需要借助工具——所有能快速切割、粉碎血肉的工具。 譬如电锯、刀剑、汽油之类。 他甚至想过驾驶一辆大卡车直接碾过去。 但苏午随后就打消了这种想法。 拦在道路前的汽车废墟本身就是这只诡异的一部分,它既然阻在道路前,就摆明了不会准允任何车辆通行。 诡异的力量根本不讲道理。 此种情况下,不要说是一辆大卡车,就是来一辆坦克,该过不去还是过不去! 除了借用工具,强行冲开一条血路,还有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苏午绞尽脑汁,却想不到第二种方法。 他脑海里闪过辛巧鸽、王志友两个前同事的脸庞,心里顿时涌起浓浓的厌恶感。 这两个同事在公司里可没少给自己使绊子。 “司马工贼!” “都成尸体了还想拉我下水!” 苏午捏紧了拳头。 …… 午饭时间。 平安花苑外一家餐馆的包厢里。 服务员提着一壶茶水走了进来,看到独自坐在主位的苏午,她愣了愣,随后笑着道:“您点的烤全羊已经烤好了,您的朋友还没来吗? 不然我让后厨先等一等,等您的朋友过来了,再给您上菜?” 她一边说话,一边为苏午倒上茶水。 苏午摇了摇头:“不用麻烦了,把菜都上来就行。” “好,我这就让后厨上菜了。”服务员识趣地没有多问,轻手轻脚地退出包厢。 没过多久,后厨两个学徒抬着串起一整只烤羊的铁架子,走进包厢,将整只散发着浓郁炙烤香气的烤羊端上了桌。 其后,羊杂汤、羊油烙馍、麻辣羊血旺等菜肴流水似的摆在了桌上。 所有人都退出包厢后,苏午用刀割下一条羊腿,很有条例地将羊腿肉分割好,一块一块吃了起来。 羊肉特有的香气混合着汁水在他口腔里爆开。 他吃东西看起来并不快,但实际上没过三分钟,整条羊腿已经落到了肚子里。 以往每月发了薪水,苏午会在这家餐馆里吃一顿烤羊腿打牙祭。 主食加上一条羊腿正好能让他吃饱。 但这次他解决整条羊腿只用了不到三分钟,肚子里并没有产生丝毫的饱腹感,像是吃进去了一团空气。 苏午并不觉得自己有多饥饿。 不过好像只要他想吃,当下的所有食物他都能吃进肚子里。 “力士咒印可以让自身通过不断进食来强壮体魄,增长力气,但并没有对每一餐进食量做限制。 所以,理论上来讲,只要我愿意,哪怕一头牛我也能吃得下去? 并且吃下去的食物都可以逐渐转化来提升我自身? 而如果是在食物紧缺的情况下,我也可以保持和平常人一般的饭量? 这个咒印真是太棒了!” 苏午内心动念,卷起一张羊油烙馍送入口中。 丝缕让人通身舒泰的暖意从腹部涌起,继而周流全身。 他周身肌肉沐浴在这股暖流中,竟产生些微震颤,久未锻炼、松松垮垮的皮肉渐渐生出了弹性。 一种力量感从身体内油然而生。 自积年工作以来,很少有过的健康状态缓缓回归。 正文 24、搬运工 , 午后,晚春的太阳高悬,暖洋洋的日光洒落,行走在日头底下的人们不免感到一丝燥热。 夏季将近了。 平安花苑6栋单元楼前,一只手掌推开了单元楼的大门,苏午背着一箱箱用绳带捆好的重物,矮身踏出大门。 他背后足足有五个大箱子,因箱内物品较为充实,挤压得纸箱往外膨出了不少。 阳光照得苏午微微眯眼。 他拿手遮了遮眼,听到对面单元楼前的喧哗声,自然而然往对面3号单元楼门前投去目光。 3号单元楼下停了两辆警车、一辆医院救护车。 不少人聚集在楼下,在他们的喧哗吵闹声中,几位医护人员将三个鼓囊囊的装尸袋抬进了救护车中。 救护车随即开走了。 人群的喧闹仍在继续。 生活在这附近,甚至本身就是3号单元楼住户的人们脸色沉凝,互相低声交谈着。 “不到一个小时,三个人全莫名其妙地死了!” “听说死得都很惨,有两个人好像是被直接砍成了碎肉……” “我这里有照片……” “这里住不得了,咱俩倒没关系,孩子们还小,万一他们被凶手盯上了就麻烦大了,先搬家吧——今天就搬!这几天晚上现在旅馆里对付对付……” “那个搬家app叫什么啊?” …… 苏午听着楼底下人们的交谈声,眼神幽深。 记事本上说今天3号单元楼会发生3起凶杀案,而今已得到验证。 影诡开始苏醒了。 从现在开始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渐渐不安全起来。 它刚刚复苏的时候,力量还不是特别稳定,只是随机杀死了3号楼里的三个住户。 到15号夜间,杀死那一对情侣后,影诡便会全面复苏。 力量覆盖整个平安花苑,只要任何人周围出现影子,它都会迅速降临,将人逐个杀死。 苏午叹了一口气。 他已经在平安花苑租户大群里发出过提醒,但是被群里聊骚的、求涩图的各种消息给淹没了。 没人注意他说过什么。 如果苏午频繁在聊天群里发出这种消息,可能还没等到诡异复苏,他就会先被带到医院精神科检查检查了。 苏午紧了紧肩膀上的绳带,迈步朝前走。 现在他连自身的安全都无法保障,哪有资格去向别人施惠?他所能做的不过是在能力范围内多提醒别人两句而已。 更何况,现实中也有专门应对诡异的工作人员。 譬如自己在模拟里查看群消息,看到那个头像一片漆黑,却被官方认证的账号,在租户群里发出的严词提醒。 那个人应该就是专门应对诡异的工作人员。 他们都还未出动,自己着急有什么用? 苏午背着东西向前走着,路过2号单元楼下,一个搬运工正背着一台旧单门冰箱走出大楼门。 那人头发斑白,面色黧黑,看起来已经上了年纪。 其单手扶着背后的冰箱,另一只手推开大楼门,刚迈出大楼门的脚忽然颤了一下! 背后的冰箱登时向一侧歪倒,带着那人的身体向一侧倾斜! 苏午离得很近,眼看冰箱就要歪下来,极可能把那人也砸伤,他朝侧前方急迈出两步,一手伸出,正好抵在冰箱的侧边。 冰箱带着人侧倾的力量都压到了他的左手上。 他身体纹丝不动,并未被这力量压得后退半步。 搬运工也在这时拉紧了绳带,将冰箱拽回了背上。其面庞黑红黑红,额头上满是汗水,很不好意思地向苏午连连道谢:“谢谢啊,谢谢,小伙子力气大哩!” 那台冰箱也就百多斤重,但苏午是在背了百多斤重物的情况下,单手抵住了它倾倒的重量。 尤其是他这样的年轻人,已经很少有做过重活的,因此在同辈人中他确实可以称得上力气比较大。 一顿午饭前,他的力量属同龄人平均水平。 一顿饭后,已经是同龄人里力量较大的那一类。 如此大的改变,自然是‘力士咒印’为他带来。 “累了就歇一歇,不要勉强自己。”苏午向搬运工笑了笑,帮着其把冰箱放稳以后,才背着东西到自己租好的小杂物间里。 他把背来的一箱箱蜡烛、食物罐头、各种生活用品都存放在这里,而后两手空空地回到了租房里。 打开模拟器。 开始模拟。 这次进入模拟,苏午没有携带任何东西,连帝钟都没拿。 他出现在小庙存档点以后,等到外面霓虹重新闪亮时,立刻冲出小庙,一趟一趟地把杂物间里的东西都转运到小庙里。 在付出了一次死亡的代价后,终于把所有东西都转移到庙子内。 而后,他推出了模拟器。 再次下楼查看杂物间。 杂物间里已经空空如也。 此前存进杂物间的各种物品,都已经在未来被苏午转移到了小庙里。 当时间推进到未来他成功踏入小庙之时,自然就能看到自己存放在庙内的东西。 并且,他在模拟未来里,可以随意取用自己存进庙内的物品。 不用像以前那样,每次携带一箱蜡烛进入模拟未来,都要花费十个元玉。 做完这一切,苏午松了一口气。 随着影诡复苏,外面的一切都会渐渐变得不稳定。 接下来的一天多时间,他最好一直呆在房间里,尽量不要外出,并要在合适的时机离开平安花苑,前往小庙。 黑暗的房间内,苏午闭着眼睛思索片刻,反复确认自己没有遗漏什么的事情后,他打开了模拟器。 “欢迎来到完美人生模拟器!” “你的钱包余额为1183元玉,你可选择模拟自己的未来人生,或他人的过去人生。 模拟个人未来人生,消耗1元玉; 模拟罡洞主人过去人生,消耗500元玉; 模拟粗瓷碗主人过去人生,消耗100元玉……” 苏午的目光落在代表了罡洞主人过去人生的那块屏幕上,开声道:“模拟罡洞主人过去人生。” “已选定。” “扣除500元玉,你的钱包余额为683元玉。” “在此次模拟中,你不可带入除自身以外的任何物品。你可消耗20元玉,以亲身经历原主人过去人生,是否消耗?” “否。” “载入游戏中……” 正文 25、卓杰的过去人生 , “‘卓杰’的过去人生已载入成功!” 罡洞主人的名字叫‘卓杰’? 耳边响起提示音的同时,苏午脑海里骤然闪过一个念头。 他眼前一片漆黑的屏幕骤然崩碎,整个世界天旋地转过后,渐渐变得清晰。 苍穹黯蓝。 一阵阵冷风吹刮过耸立在茅草地上的一座座平顶石头房子,也钻进苏午的衣领里,让他打了个寒颤。 他紧了紧脖领子,手掌撑着散落些碎石子的地面,将虚弱的身体撑了起来,在昏暗的天色里辨认着四周的景物,看到地上趴着黑漆漆的一道人影,也看到地平线上隆起的群山。 山顶在黯淡天光下映照出雪白的颜色。 ——那是一座座雪山。 无暇顾及远方在夜色里尤显圣洁祥和的雪山,苏午跌撞着走向地上那道黑影。 那个人影亦蠕动着爬向他, 边爬边喊:“娃儿,卓杰!卓杰!” 对于这个名字,苏午还有一种陌生感。 直到地上那人连喊了数声,他才意识到对方是在喊自己,忙应了一声:“诶!” 正处于变声期的公鸭嗓音。 “太好了,太好了,娃儿能醒过来太好了!”地上的男人爬到了苏午脚边,黑夜里看不清他的脸。 他一只手藏在宽大的袖子里,撑着地面。另一条手臂未穿袖子,伸进厚重袍子覆盖的怀里拿出了一包东西,递给苏午:“里面有点肉干,你在路上吃!” “西北面有座庙,里面住着三个法师。” “这里有一封信——你要交到西北面庙里的法师手里!他们看到信,会收留你的!” “娃儿,快走吧,往西北方走,走一个白天一个夜晚,你就能看到那座庙了……” “快走,快走,再不走,窄袖观音追上来就遭了!” “阿爸就陪你到这……” 地上的男人说话声音越来越小,他的脖颈像是被一双手勒住,难以出气,以至于每次说话,喉咙里就传出拉扯破风箱一般的声音。 苏午意识到地上男人是罡洞主人-卓杰的父亲。 他还想再问对方一些问题,但听对方催的急迫,尤其是‘窄袖观音’这个名字,莫名让他心生出一股寒意。 于是也不敢耽搁,抓起男人递来的东西,喊一声:“我、我走了!” 便头也不回地向前方闷头奔去! 黯淡天穹上尤有星辰闪亮,苏午辨认出了北极星的方位。 依照北极星,他依稀辨别出了黑夜里的西北方,沿着星辰的指引,向那方不断奔跑。 走一个白天一个黑夜的时间,才能找到西北方的庙子。 自己能走得了那么远吗? 不知在何处的‘窄袖观音’追得急吗? 苏午心中频频闪出一个个念头,在自身安全都未得到保障的情况下,他却也无暇去思索这是个什么年代,自己是在什么地方了。 拉扯破风箱一般的声音时断时续,但好像始终响在苏午身后不远处的地方。 呼呼风声都没将这声音吹走。 那声音一阵一阵地响,让苏午抓心挠肝。 每当他想要扭头去探看情况的时候,脑袋里就涌起微微的凉意,让他认识到现实情况的诡异,压下内心的冲动。 冷静天赋在持续发挥作用。 “娃啊——” 可就在这时,那阵喘气声变作了一声高亢的惨呼,苏午心头凛然,终于扭头看去: 但见几百步外,男人的姿势像是盘腿端坐着。 一层层四指宽的‘绷带’缠绕了他的全身,只露出一张遍布皱纹的脸,向苏午露出‘慈祥’的笑意。 一圈圈的‘绷带’发出融融白光,照亮了黑夜,让苏午在黑夜里,即便隔着几百步也能看清男人当下的情况。 光芒在‘绷带’上缓缓流动。 苏午看清了那‘绷带’究竟是什么—— 那根本不是绷带! 那是一条条从男人领口里、袖口里钻出来的雪白手臂,它们交相缠绕了男人全身。 它们雪白的色泽,就像是绷带! 此时,一双双小手从‘绷带’打结处伸出,向苏午微微招手。 一股一股凉意撞击着苏午的脑门,他一咬舌尖,扭头加速狂奔! 撞到鬼了! 这是罡洞主人生活的地方,他自己的手骨都被做成了笛子,他生活过的地方又怎么可能不邪门! 跑跑跑! “娃啊……” 明明男人距苏午还有数百步之远,但他的声音却距离苏午极近,就像是在苏午耳边低语一样! 苏午浑身寒毛都竖了起来,压榨这副虚弱身板里的每一分气力,让自己跑得更快点,再快点! 他跑了没有五分钟,就会感觉肺部火辣辣地疼,浑身毛孔都在往外冒汗,力气也就随着汗水流失了大半。 “娃啊……” 男人的声音又贴着耳朵响起了。 但‘他’并没有追上来的迹象。 苏午忽然警醒:会不会是背后那只诡就打着吓唬自己,让自己亡命狂奔,耗尽力气好慢慢料理自己的主意? 自己一放缓速度,那个声音就刚好响起! 再这么跑下去,用不了两分钟,自己就要倒在地上再也跑不动了! 与其亡命狂奔两分钟后面对绝境,不如当下放缓速度,试试背后的诡是不是在打这个主意。 他放缓了脚步,匀速奔跑。 没过一会儿,那个声音又在耳边响起:“娃啊……” 苏午不为所动,保持着自己的速度。 五分钟过去。 十分钟过去。 那声音每隔一阵就响起一次,但它从未真正出现在苏午面前过,这让苏午渐渐放下心来——目前来看,这只诡离自己还有很远。 而且它没有类似瞬间移动般的能力,短时间内追不上自己。 再度把速度放慢,苏午由奔跑改为大步健走,他需要保持好体力,以让自己能走上一天一夜,走到男人所说的那座小庙里。 这么走了约莫一个小时,期间那声音响过二十来次,除此以外并没有发生什么异常。 苏午放松了警惕,摸黑走进一片树林中。 一棵棵大树笔直地朝天生长,树荫更遮蔽住天穹,使得四下里的光线更加昏暗。 他只能朝有光亮的地方走,偶尔能在顶上暴露出的小块天空里,找到北极星在哪,以此来调整自己的方向。 走着走着,苏午到了树林里的一条小溪边。 溪边立着个人影。 ta背对着苏午,厚袍子上有一团团圆形的花样图案,袍子在水光里映出了翠绿的色彩。 正文 26、窄袖观音 , 冷不丁在阴暗的林中看到一个人影,苏午的心脏都要跳出嗓子眼儿。 尤其是那人木头似地立在溪边,更让他觉得有些诡异。 他打定主意不靠近小溪,挪动步子想要退离此地。 但在此时,那人转过了身来。 她的脸庞像是一个大大的桃子,白得发光般的面孔上,有两坨红彤彤的色泽糊在双颊。 大大的脸庞衬托得她脖颈很细。 像是扑克牌上桃心的把儿。 她没有鼻梁、鼻头,只有两个黑漆漆的鼻孔对着苏午。小小的嘴巴像是一只草莓,微微蠕动,发出轻而细的声音:“你要去哪里呀? 带上我好不好?” 单听这个声音,会叫人油然想起自己遇到过的最温驯乖巧的女子。 轻柔而温暖的气息缠裹住苏午的脖颈,像是女孩儿环抱过来的手臂。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脖颈——两条白得发光的细嫩手臂已缠绕上他的脖颈! 诡! 苏午背后冷汗唰地一下浸透衣衫! 他想起‘卓杰’的父亲被一双双雪白手臂缠绕全身的画面,立时明白,自己遭遇了和卓杰父亲一样的诡。 这只在身后紧追着自己的诡,已经趁着自己松懈之时追了上来! 意识到危险的同时,苏午下意识想要转身逃跑—— 然而,他转身的动作像是掉帧的画面,三个呼吸的时间都未能让他完成这个动作。 越来越多白嫩小手从他的袖口、衣襟里伸出,从不同方向环抱他,层层交叠! “这诡……能……拖……慢……我的——速度!” “……和……思维……” 苏午勉强转动眼珠,看到那只诡从溪边倏忽‘飞’到了前面的树梢上。 像是一只被放飞的风筝,轻飘飘的没有多少重量。 ‘她’与苏午离得更近,苏午才看到她翠绿色的厚袍子两侧,有两条紧窄的长袖。 两条窄袖袖口都打着结,在风里飘来荡去——诡的双臂似乎没有穿进窄袖里。 这就是卓杰父亲所说的‘窄袖观音’! 此时,‘窄袖观音’的腹部鼓囊囊的如同塞了个西瓜。 “卓杰的父亲,已经被它吃进肚子里了?” 盯着窄袖观音的腹部,苏午脑海里念头转动开来。 不知是因为自身将死的缘故、或是其他原因,这时他的思维又恢复了正常转动。 “你要去哪里呀?” “带上我好不好?” 细声细气的声音再次从窄袖观音小草莓似的嘴唇里飘出。 距离苏午嘴巴最近的几只雪白小手纷纷张开五指,将他的嘴巴扒开,并试图往四面八方撕扯—— “啊啊啊啊!” 苏午嘴角都要被撕裂了! 他喉咙里迸出痛苦的声音! 偏偏他的嘴巴并未被真正撕裂,而是在那几只小手的撕扯下,越扩越大,即将能容纳一颗篮球! 窄袖观音从树梢上飞下来,她小小的脑袋试图钻进苏午篮球一般大的嘴。 这什么诡东西?! 苏午目呲欲裂,眼看着窄袖观音的脑袋即将钻进他嘴里之时,四周影影绰绰的林间忽然传来几声洪亮的犬吠! “汪汪汪汪!” 狗? 他转动眼珠,眼角余光瞥见斜对面一条黑魁魁、壮若牛犊的大狗从林间窜出,朝着自己这边就扑了过来! 离得近了,苏午才看到大狗脖颈上缠绕的一根根彩色布条。 每一根布条下,都缀着一个个银色的铃铛。 “叮叮叮叮……” 铃铛声散碎而急促。 “汪汪汪汪!” 犬吠声激烈而高亢! 黑影骤然扑来,在苏午视野里留下一抹残影! 方才还一个劲想钻进苏午嘴里的窄袖观音,此时骤然尖叫着,打着摆子被一阵黑风吹走了。 远离了苏午! 呼! 那狗在苏午跟前刹住步子,没有去追莫名被黑风吹走的窄袖观音,而是围着苏午打转儿。 它没有流露攻击的倾向,苏午松了一口气,但被这么大一只狗盯住,他仍难免紧张。 黑狗离苏午较近了,苏午已经能看到它的真正长相。 大狗身披长毛,嘴比较短,脸型方正,神色威严。 它一身多是铁黑色长毛,唯独四蹄是棕黄色,这样的毛色,俗称‘铁包金’。 正当苏午暗暗打量这只英武的大狗时,远处的林间忽然传来几声呜咽。 大狗听到声音,半耷拉的耳朵支棱了片刻,就在苏午眼前化作一道黑风,汇入林间昏沉的夜色中。 刹那无踪! 这狗也不是平常的犬只! 不过若是一般的狗,也吓不走窄袖观音。 它也是一种类似于诡的存在? 卓杰的家乡真是太神秘了,自己只是初次进入,仅仅一个夜晚就遇到了两件光怪陆离的事情。 苏午暗暗庆幸自己躲过一劫,没有浪费500元玉。 但他旋即又想到——大狗已经离开,窄袖观音会不会再伺机追上来? 不行,得赶紧走! 去西北方找卓杰父亲说的法师! 到那里自己才真正安全! 吃一堑,长一智。 这次苏午再没有任何放松懈怠的想法,辨认了西北方位以后,就夺路奔逃。 他没有像之前一样保持匀速,而是忽快忽慢。 每一次因为体力过大而放缓速度过后,都必然在体力恢复些许时往上提速! 如此走了一个黑夜,一个白天。 身上的饮水、食物完全耗尽的时候,苏午看到了卓杰父亲所说的那座庙。 那是一座由几间平房错叠而成的小庙,每一间涂着红漆的平房墙壁上方,都围拢着黑色的经幔。 经幔上有一个个似蚯蚓般扭曲的金色文字,在天边晚霞的映照下颇显神秘。 苏午看了眼半开的朱红庙门,未看到有人在庙门口守候。 他在庙子坐落的高岗下停了停,观察过四周环境以后,就沿着从庙门口一路铺陈至高岗下的台阶走向庙内。 远天风云变幻,云霞舒卷,映衬得地平线上耸起的大雪山都明暗不定。 从高岗下到庙门口,不过走短短几十步路的时间,天色就在风云剧变中黑了下来。 站在小庙的门槛前,苏午伸头往里看,看到了昏沉天色下,几间屋门前都挂着黑漆漆的厚毡布。 那层厚布隔绝了外界的冷风,也隔断了光线的传播。 让苏午根本无法看到屋内的情景。 他犹豫了一下,掀开左手边第一间屋门前的毡布走了进去。 正文 27、意根藏 房屋内,光线昏暗。 地上铺着一层厚毯子,在昏暗里看不出原本颜色。 仅有一盏油灯蹲在桌上,照亮了旁边盘腿坐在蒲团上的中年僧侣。 他穿一件暗红色僧袍,头上生出薄薄的一层头发,瘦长脸上没有表情,一边盘转着手里鸡油色的珠串,一边盯着苏午。 等苏午主动开口说话。 苏午被这长脸僧侣目光盯着,内心发怵,脸上勉强露出一抹笑容,将怀里的书信递给了对方。 “阿爸、叫我拿着书信来,投奔您!” 对于卓杰的身世来历,苏午一无所知。 他只能略过这些,说起重点:“窄袖观音在追杀我们!” 既然卓杰的父亲让自己来投这庙里的僧侣,还准备了书信,说明其与此地的僧侣应该早有联系。 连卓父都知道窄袖观音的存在,此地的僧侣没理由不了解。 说出这个诡异的名字,或许能引起眼前僧侣的注意。 长脸僧侣盘坐在蒲团上,打开苏午递来的信笺阅读。 苏午站在旁边,眼角余光偷瞧信笺上的内容——可惜信笺上全是那些蚯蚓一样迂曲的文字,他一个也看不懂。 片刻后,长脸僧侣放下信笺,抬目端详起身前微微低头的苏午,其嘴角流露一丝笑意:“窄袖观音我是知道的,遇上它的人,都会不知不觉失去警惕心。 最终被它钻进肚子里,吃掉内脏而死。 你却能在它的追杀下逃掉,可是半路有什么奇遇?” 奇遇? 苏午想起那头从黑暗里奔出来的巨犬,以及呼唤巨犬的那些呜咽声。 他直觉这件事不能告诉任何外人,因而佯作懵懂道:“我也不知道,我紧一阵慢一阵地跑,跑了一个黑夜一个白天,就跑到了这里。” “不是。没有这么简单。”长脸僧侣眼神锐利,盯着苏午,试图从苏午脸上看出端倪。 然而,苏午的冷静天赋已达到蓝色,非比寻常。 哪怕泰山崩于前,他也能保持神色不变。 怎可能在这僧侣目光下露出马脚? 长脸僧侣盯着他看了半晌,都没有从他脸上瞧出任何蛛丝马迹。 但即便如此,僧侣亦毫不怀疑自己的判断:“你一定是在半路上遇着了什么,你的命格上显示,你有一次逢凶化吉的机会。 要不是这样,你一个没有经过系缚修行的人,怎么可能逃过死局?” 命格? 系缚修行? 这僧人怎么知道‘卓杰’的命格——莫非是书信上写的有? 系缚修行又是什么? 苏午心头涌起一个个问号,却一个也不能问出口,只能一脸迷惑地立在那里,像是根木桩子。 他心底隐生期待,觉得通过‘卓杰的过去人生’,自己或能揭开真实世界的冰山一角。 “法师,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苏午满脸天真道。 看着他的神色,哪怕长脸僧侣对自己的专业知识极其自信,一时间也有些动摇。 不过动摇的念头转瞬闪过,长脸僧侣就再度坚定起来:“或许你这次的奇遇是在你无知无觉间出现的。 此般情况虽然稀少,但也并不是完全没有。” “哦。”苏午点了点头,道,“您看起来就是很有本事的大法师,能不能除掉窄袖观音啊?” 其实苏午并没有扭头再与窄袖观音厮杀一场的想法。 之所以如此说,实是想试探长脸僧侣的底细。 他从遇到第一只‘影诡’至今,还没有亲眼见到哪一只诡被杀死。 诡异的力量超越了常人所能理解的范畴,不要说杀死它们,就是重创它们都是困难度爆表的事情。 迎着苏午期待的眼神,长脸僧侣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杀死窄袖观音并不是多困难的事情。” 僧侣目光在苏午身上游移, 让苏午内心陡生出一股寒意,就听其阴笑着道:“不过在杀掉这只诡之前,我须要做点准备。 我还缺少一件系缚命器,你的命格就正合适做这件命器。 你可愿意为杀死窄袖观音牺牲啊?” 废话! 当然不愿意! 察觉到情况不对,苏午扭头就要逃走! 然而,他扭头的瞬间,就看到——四周墙壁上挂着的黑色经幔忽忽飘荡,变成了一根根细长的头发丝。 脚下看不清颜色的地毯也化作了一团团头发丝,缠绕住他的脚踝! 四周的头发丝缠裹住他的全身! 一根根发丝如钢丝般坚韧,穿透苏午的皮肤,瞬间就令苏午浑身冰凉,被抽尽了血液,当场毙命! …… “你死了。” “本次模拟结束。” “评分:丁上。 评语:这个世界对你而言仍是一团迷雾。 奖励:丁上评分基础奖励+5元玉; 一次逃离‘窄袖观音’追杀+10元玉。 钱包余额:683+15=698元玉。” 苏午看到逃离一次窄袖观音的追杀,可以得到10元玉的奖励,就明白这只诡的危险程度介乎影诡与眼诡之间。 他来不及惋惜自己失去的五百元玉,目光就被可带出选项里的某个东西牢牢吸引住了。 一件件物品浮现于表盘四周,最惹眼的莫过于选项0。 选项0:意根藏。 意根藏:一些特定命格的人自出生就拥有意根藏,他们的意识潜流之下积累着巨大的力量。 遇到危险时,此种力量将可能被激发,成为符合主人潜意识的任何事物,帮助主人抵御危机。 一次激发以后,意根藏将消耗干净。 可使用‘冥想法’来导引自身潜意识,将激发出来的事物化作符合自己冥想的形态,并以此为种子,不断吸引意识潜流,就可以循环利用意根藏,不会在一次激发后就消耗干净。 兑换意根藏,需花费1000元玉。 …… 看过‘意根藏’的介绍,苏午陷入沉思中。 首先可以肯定,他自身的所谓命格里,应该没有‘意根藏’。 这是卓杰命格所有的事物,只是通过模拟器,让苏午有了‘继承’意根藏的可能。 意根藏具体是什么东西? 它是意识潜流的一种集合。 自身意识潜流积累的力量越大,意根藏也就越强。 而卓杰的意根藏,在危急关头化作那巨犬,击退了窄袖观音! 并且,当时苏午还听到了黑暗里其他犬类的呜咽声,这说明卓杰的意根藏潜力不止于此! 可惜其没有‘冥想法’,一次使用就把这力量挥霍干净了。 苏午现下可以继承的,就是卓杰的完整意根藏。 这份力量能将不弱于影诡的窄袖观音击退一次,若经过冥想法修炼,可以循环使用! 苏午如若掌握了冥想法,说不定可以发挥意根藏的全部力量,把那些‘工贼诡’一波带走! 一千元玉的价格太超值了! 正文 28、诡无法被杀死 哪怕苏午身上只有六百多元玉,也不妨碍他觉得花费一千元玉购买‘意根藏’超值。 获得意根藏以后,还需要找到‘冥想法’,才能真正将此种力量固定在自身,做到循环运用。 现下苏午对卓杰过去所处世界仍然一无所知,什么时候能得到‘冥想法’就更说不准。 苏午心里其实也清楚:对付‘工贼诡’,意根藏只是提供了一个可能的方向。 是远水,解不了近渴。 他心神归于平静,调出了另一件可兑换物品:尸陀鬼之手。 略去关于诡手的各种说明,他直接看向最后两行字。 尸陀鬼之手目前容纳成功率:21%。 与宿主本身契合度:3.5%。 两项数值皆有增长。 成功率提升幅度较大,契合度提升幅度则很小。 契合度应该需要在真正容纳以后,经过不断摸索与训练,才能获得较大幅度的提升。 而容纳成功率则不同。 “自身每一次经历卓杰的过去人生,便相当于让他的过去在我身上重演了一遍。 如此就会导致诡手对我的接受程度提高,容纳成功率跟着增长?” 苏午看着那两行数值,脑海里思维闪动,沉吟了半晌。 他下定了决心,再度唤出模拟器:“开始‘卓杰的过去人生’模拟!” “已选定。” “扣除500元玉,你的钱包余额为198元玉。” “在此次模拟中,你不可带入除自身以外的任何物品。你可消耗20元玉,以亲身经历原主人过去人生,是否消耗?” “……否。” “载入游戏中……” “卓杰的过去人生已载入成功!” …… 四下里依旧是昏沉沉的天色,远天边的大雪山散发出圣洁祥和的光辉。 苏午快步走近地上趴着的卓杰父亲,取得了食物与书信以后,头也不回地离开,没有浪费一点时间。 他寄望于通过这种方式,能让自身摆脱‘窄袖观音’的追杀。 但这纯粹是异想天开。 只要被窄袖观音锁定,那么不管跑出多远、跑了多久,都终究要遇到这只诡异。 可能只是时间长短有些区别而已。 这次,苏午跑出那片黑树林以后,在一片被月光映照得苍白的河滩地里,看到了脸型如桃心、白得发光的窄袖观音。 在窄袖观音即将钻进他嘴里时,黑暗里再度扑出来一头铁包金的巨犬,喝退了窄袖观音。 黑风里的嚎叫声此起彼伏。 一双双被夜光映照成惨绿的眼睛将苏午包围在中央。 苏午粗略数了数,发现有二十八双眼睛,意味着周围有二十八头巨犬。 有了上一次的接触,他对这些由‘意根藏’化形的巨犬已没有任何惧怕,抬步想要接近黑暗里的犬群。 但随着他迈开步子,犬群就乘着黑风,倏忽间消失无踪。 苏午咂了咂嘴,没有强求,依靠北极星辨明了西北方位,继续前行。 依旧走一天一夜。 第二天太阳快落山时,见到了高岗上的庙子。 这座庙子没有名字,墙壁四面垂下的经幔上勾勒的文字,苏午也看不懂。 他迈进门槛中,没有像上次一样选择左手边的第一间房,而是先到正对门的主殿逛了逛。 看过主殿供奉的一座鸟首人身、背生双翅的塑像后,苏午走进了靠近主殿的右侧第一间房屋中。 卓杰的父亲说过,这庙里住着三个法师。 三个法师不应该对自己都是要打要杀的态度吧? 如此一来,卓杰的父亲岂不是专门让自己的儿子过来送人头? 总有一个法师,会是自己的正确选择。 这间房内的摆设与先前并无太多不同,只是地上不再铺陈厚摊子,而是铺了一张狼皮。 栩栩如生的狼头对着门口,狼尾对着的禅床上,一个光头、留长胡须的老僧眼神慈和,看着苏午。 “大师,阿爸让我来投奔您!” 苏午将那封书信递给对方。 老僧点了点头,微眯着眼睛,就着灯光阅读着书信。 片刻后,其将书信仔细折好放在桌上,向苏午问道:“我和你父亲是几十年的朋友了,当初我们一同在无想尊能寺中修行。 后来他破了戒律,还俗而去,我则被派来驻守此地,也就断了联络。 信上说,你们居住的村子近来受窄袖观音侵扰,许多村民都被窄袖观音吃了,你也是为这个来投奔我的吧?” 老僧徐徐出声,言辞温和。 但苏午从他的言辞之中,却察觉到了严重的漏洞! 既然卓杰父亲已经与这老僧断了联络,那如何解释卓父知道老僧住在此地,还专门写信让儿子来投奔? 卓父如若早知道老僧在这座庙里,又为何故意不与之联络? 偏等到自己遇着了危险,才想到找一个久疏问候的朋友‘托孤’? 老僧言语里处处透着诡异,苏午对其生出了警惕心,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一边垫步后退,一边道:“是,就是这样,您能帮我们杀死窄袖观音吗?” “诡怎么可能被杀死?” 老僧摇了摇头,像是没看到苏午在远离他,嘴里说出了与中年长脸僧人截然不同的说辞。 诡不可以被杀死? 苏午心头一震,盯着老僧问道:“诡为什么不能被杀死?” 迎着他的目光,老僧笑了笑。 房间里的油灯灯火忽然变得惨绿,绿光覆映整个屋室。 在惨绿的光芒里,老僧端坐禅床的倒影与苏午的影子交叠在一处。 禅床上的老僧忽然‘裂开’了。 ‘他’光洁锃亮的脑顶忽然迸开一道裂缝,随着一阵让人牙酸的撕扯骨骼血肉之声,一个干枯的脑袋从裂缝里钻出来, 黑漆漆的眼眶里跳动火光,上下牙不断叩击,发出空洞的声音:“我就是诡,我自己都不能杀死我自己,别人凭什么?!” 一副干尸从老僧的皮囊里完全钻了出来,苏午汗毛倒竖,这一刻却偏偏无法移动! 眼睁睁看着那干尸在不断颤抖、分裂的光影里走到自己身边,将自己整个放倒在地,剥去自己身上的衣服。 而后,它从不知何处取来一只蘸了朱红颜料的毛笔。 笔锋如刀,每一次从苏午身上划过,都让苏午感受到身体被切割的痛楚! “啊——nmb,我屮艸芔茻啊!” 正文 29、人皮枯诡画 , 房屋里不断响起苏午的惨叫声! 他的背脊上,开始浮现一副栩栩如生的人像。 人像与禅床上坐着的老僧面貌别无二致。 在整副人像被干尸勾画完成的时候,干尸用尖锐的指甲划开苏午头顶,将许多银色的浆液灌进了他头顶的十字切口里。 皮肉分离的剧痛折磨着苏午, 炼狱般的酷刑让他神智模糊。 而后,他眼前一黑,意识彻底脱离了这个世界。 …… “你死了。” “本次模拟结束。” “评分:丁上。 评语:这个世界对你仍是一团迷雾。 奖励:丁上评分基础奖励+5元玉; 一次逃离窄袖观音追杀+10元玉。 钱包余额:198+15=213元玉。” “本次可带出模拟游戏的物品如下……” 选项0:意根藏*2。 选项1:人皮枯诡画*1。 …… 苏午看到选项0的意根藏变成了两个,心里惊了一下,没想到卓杰的意根藏是可以重复带入现实。 意根藏重复叠加,最终会由量变引起质变吗? 他觉得很有可能。 毕竟模拟器对意根藏的描述很清晰,是意识潜流下聚集的巨大力量——这是一股能量,如果积累这股能量不断茁壮,增长到一定程度,实现质变也并非不可能。 随后,苏午注意到了选项1——人皮枯诡画。 正要查看这件物品的详细说明时,模拟器发出了提示音:“你经历并目睹了人皮枯诡画的全部制作工序,可将人皮枯诡画的制作工艺卖出,是否卖出? ‘人皮枯诡画制作工艺’经判定,价值3000元玉。” 这也能卖? 苏午为3000元玉的出售价格心动了一下,还是选择先查看‘人皮枯诡画’的详细介绍。 人皮枯诡画:一些容纳了诡的人类,在体内厉诡即将复苏之际,为了延续性命,选择运用秘法,将厉诡的力量分散在特定命格的人类皮肤上。 如此被分散力量的人类将会持续承受剧痛,皮肤与血肉逐渐分离。 最终由施展者从其头顶灌注水银,使其血肉与皮肤彻底分离,其皮肤即制成人皮诡画。 此人皮诡画受名为‘枯’的厉诡力量影响; 以此人皮覆盖自身,将让自身迅速失活,变作枯树枝一类的死物,进而躲避诡异的追杀; 每使用一次人皮枯诡画,自身即失去10%的血液,自身产生种种不可逆的损伤。 将人皮枯诡画带入现实,需花费5000元玉。 …… 人皮枯诡画能让人从诡异追杀里逃脱一次。 相当于多给人一次活命机会。 而代价则是令人损失10%的血液,同时身上产生各种不可逆的损伤。 这件物品很有用,但又没有如‘意根藏’那样,潜力巨大。 更比不上‘尸陀鬼’之手,蕴含了种种可能性,且苏午购买鬼手只需花费2000元玉。 所以他看过这件物品的详细介绍后,就将之放在了一边。 “出售‘人皮枯诡画’的制作工艺。” “购买目前所有‘意根藏’!” “购买成功!” “你的钱包余额为213+3000-2000=1213元玉。” 随着模拟器的提示音落下,苏午陡然觉得一股清凉的气息灌进了脑海中。 他想仔细体悟这股气息,清凉气息却在他念头微动之时,就消失无踪,如白驹过隙,稍纵即逝。 苏午觉得自身好像多了点什么,他张目观察自己房间里的各种摆设,目光从墙壁上的霉斑上掠过,心里隐隐升起一种紧张感。 “似乎‘意根藏’能让人对即将到来的危险生出警兆?” “还是因为我有双份的意根藏,所以才有了这种类似于‘秋风未动蝉先觉’的临机警兆?” “如今已经得到了‘意根藏’,接下来就要试试看能不能在卓杰的过去人生里,找到‘冥想法’了!” “三个僧侣自己已探过两个,没道理最后一个还是坑。 也没有这么能坑儿子的父亲吧?” 苏午心中既是忐忑,又隐约有点期待。 他搓了搓手。 再一次进入‘卓杰的过去人生’模拟以前,还是看了看尸陀鬼之手的说明。 目光直接投向最后两行。 尸陀鬼之手目前容纳成功率:93.6%。 与宿主本身契合度: 13.5%。 第一个数值,让苏午吃了一惊。 没想到这一次竟然拉升到了百分之九十以上的容纳成功率! 明明这次模拟,自己的探索进度也未比上次高出多少。 这是为什么? 第二个僧侣与‘卓杰’有极深的关联? 还是说因为自己死之前承受了巨大的痛楚,而只要经历巨大的痛苦就能提升容纳成功率? 或者说,卓杰死之前,他的皮亦被做成了诡画,自己与他有了相同的经历? 不管是何种原因所致,容纳成功率的提升都是实打实的。 如此反而让苏午心生迟疑——看样子在得到冥想法以前,自己能先选择容纳诡手。 可自己要不要做这个决定? …… 房间内,一丁灯火照亮了周围几尺之地。 一个形容枯槁,快瘦成骷髅的老僧坐在油灯后,默默打量着苏午。 苏午跑了一天一夜到这座庙里,终于见到这第三个僧侣,然而他看到对方模样,内心却是微沉。 这僧侣从相貌上看就不像是正常人。 他心里打起了退堂鼓。 然而,此次没等他开口言语,皮包骨僧侣却先咧嘴笑了笑,开口道:“你是卓桑的儿子吧?果然和他长得很像!” 卓桑? 是卓杰父亲的名字? 苏午心头微动,未置可否,而是将手里的书信递了过去:“阿爸,让我来投奔您!” 瘦僧侣接过书信,并没有当场打开。 而是看着苏午,问道:“其他几间禅房,你没去看过吧?” “没去过。”苏午神色平静,淡定摇头。 即便去过,那也是在上次模拟里了。 和这次有什么关系? “你的阿爸与我说过,你是灵藏命格,自有一种趋吉避凶的本领,现在来看果然如此啊……” 瘦僧侣得到苏午的回复,脸上才重新露出笑容,一边拆开来桌上的信笺,一边缓缓说道:“你要是先去了其他的禅房,这个时候必定已经没命了!” 正文 30、虎魔咒印 “为什么?” 苏午眼神微动,顺着瘦僧侣的话问道。 他心里隐约有些猜测,但还不能完全确定。 “有两只即将复苏的诡,住在其他禅房里。”瘦僧侣抬目扫了苏午一眼,皮笑肉不笑,“你的命格,对那两个半诡半人的师兄来说是天降甘露啊。 他们可以拿你来系缚体内快要复苏的诡,或者是转移鬼的力量,延缓诡的复苏。 但不管哪种方法都是需要你去死一死的。 可明白了?” 瘦僧侣语调冷漠,神色冷淡完全不像前面两个僧侣那样好‘沟通’。 但此时听其所言,苏午却对其渐生出一分信任。 至少对方刚才说的都是真的! 中年长脸僧侣说缺少一件系缚命器,说完就把自己杀了; 慈祥老僧侣直接钻出了皮壳,在自己身上画诡画,也是为了转移其体内枯诡的力量。 两种情况都对应了瘦僧侣所言。 对方甚至与卓父早有来往,知道卓杰是所谓‘灵藏’命格! 且料定了卓杰如果到来,在趋吉避凶的本能趋使下,会直接选中他的禅房。 ——不像苏午自己,因为没有这种命格,只是代入了卓杰的身份,导致选了三次才选到瘦僧侣的禅房。 “明、明白了。”苏午装得怯生生的,向瘦僧侣问道,“法师,别的禅房里有诡,你为什么还要呆在这里? 你不怕诡杀了你吗? 我们村子被窄袖观音一只诡袭击,都已经没有多少活人了……” 瘦僧侣叹口气把信笺折好,示意苏午可以坐在禅床边的蒲团上,而后道:“我本就是被挟来镇守这两位师兄的。 他们与我互相制衡,谁也杀不了谁。 有我在,他们体内的厉诡几年内也不会复苏,又有什么可怕?” 其言辞里透漏出来的信息量极大。 其一,另外两个僧侣体内都有厉诡。 其二,两个僧侣处在体内厉诡将要复苏而未复苏的状态。 其三,瘦僧侣有可以制衡两个僧侣,使他们体内厉诡在几年内不会复苏的手段。 其四,制衡二者并不是瘦僧侣的意愿,他受到了挟持。 苏午沉默了片刻。 状似被瘦僧侣透露出的信息量镇住,大脑一时反应不过来。 实则思维高速运转,开始设法不知不觉引导话题,让瘦僧侣透漏给自己更多有用信息。 “他们,身上为什么会有诡?” 思考半天,苏午问出了第一个问题。 瘦僧侣随意回道:“这般世道,遍地都是诡。 若不想被诡杀,就只有自己变得与诡一样。 莫说他们体内容纳了诡,我体内亦有一只诡。 只不过我比他们运气好些,实力强些,完成了系缚,暂时没有厉诡复苏的困扰罢了。” 苏午心中吃了一惊。 难道卓杰所处的地域里,对付诡异的主要手段,就是依靠容纳厉诡来制衡其他诡异? 这之外的地域,是否也是诡异遍地的状态,他们也是用这种方法吗? 为什么后世没有了诡异,只在最近才开始爆发?这中间又发生过什么? 他脸上露出害怕的神色,看起来不敢靠近瘦僧侣的样子,说话都结巴了:“你体内有一只诡? 你你你怎么栓住它,没让它跑出来的?” 苏午装傻充愣,把‘系缚’理解成把诡拴在体内,用天真的语气向瘦僧侣套话。 瘦僧侣眼光微动,看着他的眼神有些微妙:“栓住诡?这说法倒是很生动。 你想知道系缚诡的方法? 倒是灵精。” 其一语就道破了苏午心里的小九九。 苏午眨了眨眼,没有说话。 便听瘦僧侣继续道:“你想知道这法子,须得拜我为师才行。 这不是我的规矩, 这是密藏域所有法寺共同的规矩!” 密藏域! 原来此地是过去的密藏域! 苏午心头一震,毫不犹豫就向瘦僧侣跪倒:“师父!” 系缚厉诡的方法,肯定可以在模拟器里出售! 而且,自己都有可能会用到这种方法。 这声师父叫的划算! “卓桑让你来寻我,亦存了让我收你为徒的心思,我们本是多年的朋友,他这个请求我自然答应。”瘦僧侣将桌上的信笺展开,给苏午看了看 明示卓父在信中已经提及了此事。 瘦僧侣接着道:“你是灵藏命格,正好也能解我此时之困,所以即便你不开口,我也会收你为徒的。 卓杰,自今日起你就不叫卓杰了。 我给你取一个法名,你就叫天海吧。 拜师行礼,我有礼物送你。” 跪在蒲团上的苏午听到这便宜师父还有礼物赠送自己,当即发自内心地‘咣咣咣’磕了三个响头。 他也不知道密藏域这边的拜师礼是什么样子,但磕头在许多地方都算是大礼了。 礼多人不怪。 瘦僧侣看着苏午,冷淡的面孔上浮现一抹笑容:“自即日起,你便是我广法的徒弟了。 天海,抬起头来!” 广法骤然断喝一声。 苏午抬头与之相视。 骤然间,一丛丛黑白交加的斑斓毛发从广法周身生长而出,他瘦成皮包骨的身躯迅速膨胀起来! 一股黑烟在其尾椎骨凝练成铁鞭似的长尾,禅床上已挤不下广法的身形——其赫然变作一头煞气逼人的黑虎! 这头黑虎周身盘绕着聚散不休的黑气,遍是凶厉之色的双眸盯住苏午。 其血盆大口猛然怒张,照着苏午脖颈咬了下来! “干!” “磨蹭半天老子还是要死?!” 苏午盯着笼罩视野的那张血盆大口,脑海里刚刚闪过一个念头,匕首似的虎齿就刺进了他的脖颈! 一股冰冷又凶厉的气息顺着虎齿注入苏午体内, 苏午体内一股股鲜血也从脖颈上的伤口被吸摄而去! 寒意包裹苏午周身。 他身上也开始长出一丛丛黑白交加的毛发! 同时,电子音在他脑海里隐约响起:“你得到了广法的灌注,正在凝聚临时咒印:虎魔咒印。” 虎魔咒印(丁之咒印):催动该咒印,自身将短暂化为一头猛虎,完整复刻一头老虎的各项身体素质。 每一次使用该咒印五分钟,将在接下来的十二个小时内,不可避免地陷入衰弱期。 如强行在衰弱期内使用该咒印,将导致自身逐渐丧失理智,最终沦为嗜血的行尸走肉。 此咒印可通过融合同类天赋、咒印进行提升。 正文 31、香血供 , “你得到了广法的灌注,正在凝聚临时咒印:虎魔咒印。” “你得到了广法的灌注……” “广法的灌注不足以完全凝聚临时咒印,你获得了虎魔咒印(残缺)。” 盘绕广法周身的黑烟徐徐消散,他的身形恢复到了先前皮包骨的状态,暗黄的脸上浮现一抹青黑色。 苏午摸了摸被广法啃咬的脖颈,摸到了两个伤口弥合留下来的疤痕。 没能获得一个完整的临时咒印让苏午心生惋惜。 虎魔咒印(残缺咒印):催动该咒印,自身获得成年老虎50%的体魄素质,该状态持续二分钟。 二分钟后将陷入72小时的衰弱期。 如在衰弱期强行使用该咒印,将导致自身有较小概率立刻失去理智,沦为行尸走肉;较大概率逐渐丧失理智,并需要经过长时间修养才可恢复。 …… “我如今力量大半需要牵制两个师兄,只能暂时为你灌注咒印根基。 等我们离开了这里,我再帮你补全咒印。”广法一边言语,一边从怀中拿出一个镶银鎏铜的骨碗。 他张口往那骨碗里吐了一口鲜血。 苏午眼皮微跳,不去看广法手里的骨碗,而是道:“我们能离开吗?师父与那两只诡相互制衡…… 要是我们离开,他们俩体内的诡会立刻复苏吧?” 言外之意就是其余两个僧侣体内的诡复苏,依旧会追上苏午与广法,他俩依旧逃不脱。 “若你没来,我自然无法解困脱离。 但你来了,我就有办法了。 你于我有利,我才要收你做徒弟,不然凭什么要带个累赘?” 广法扬了扬眉。 他把手里的骨碗捧到油灯下,一手托着骨碗,另一只手捻取了一丁灯火,放进那鲜血渐渐凝固发黑的骨碗中。 广法一边往燃着火的骨碗里投进各种奇怪东西,一边道:“你的命格殊为奇特,天然有勾招诡异之能。 两位师兄见了你,必定是要垂涎三尺的——把你丢给他们,我也能脱困,他们体内厉诡也能延缓复苏。 不过,我既收你做了徒弟,也答应了桌桑给你一条生路,却不能让你被他们杀了。 所以只能取你一点鲜血,造出‘香血供’,给他们各自体内的诡上供,稳住他们一时,我们先脱离此地再说。 到了无想尊能寺就安全了。” ‘香血供’就是广法手托着的骨碗内中事物。 此时,骨碗里燃起的灯火已经红得发绿了。 苏午想到广法刚才确实以虎齿吸取了自身的鲜血,想来对方刚才吐进骨碗里的就是自己的血。 ‘香血供’可以供给诡异,让他们暂时不追杀活人吗? 自己可否在现实里用这个方法? 满满的求知欲充斥于苏午心中。 但此刻不是他打探香血供制作方法的好时机。 骨碗里的火焰完全变成了绿色,火光使整个屋子都被惨绿笼罩。 广法将骨碗蹲在桌上,转身走到苏午近前,枯瘦若鸡爪的手掌抓住了苏午的手:“徒弟,我们走吧。” 说着,其也不管苏午本身意愿,拉着他就走出了门。 苏午内心本有些忐忑,但被这个便宜师傅拉着手,慢吞吞地往庙外走,心里的紧张反而消散了许多。 这便宜师傅自陈和他只有利益关系,完全没有拿师父身份来压苏午的意思,倒是让苏午觉得这种相处方式简单又舒服。 外面的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苏午跟着广法在庙内穿行,并未遇到另外两个僧侣出来阻拦。 那两个僧侣似乎没有出来查看一下的意思。 广法带着苏午走得也不快,也没有避开两个师兄的意思,就带着苏午从二者的房门前经过,走出了小庙。 直到他们走出小庙,平静才被打破,情况陡然剧变! 小庙四面墙壁上挂着的经幔无风自动,大丛大丛的头发垂下经幔,覆盖墙壁上的红漆。 整座庙宇被黑发缠绕吞没。 一丛黑发连成了飘带,从庙宇门口射出,径直向着广法与苏午铺展而来。 黑飘带上,一个浑身皮肤都被发丝刺穿,犹如牵线木偶的长脸僧侣站立着。 其翻动着死鱼似的灰白眼珠,下巴被发丝牵拉着,上下开合,嘴里发出机械的声音:“广法,你,就这么走了?” “你走了,我们怎么办?” 另一个声音在昏暗里响起。 微黯天光映照出的一切光影都在颤抖、重叠,在无数颤抖而重叠的光影里,一具干尸突兀地坐在所有光影最中心处,它的身形统一而凝练,没有丝毫重影。 任何人看向它,都会觉得它离自身很近,而自身离它却是很远。 被两个体内有诡将要复苏的‘人’前后夹击,苏午顿时紧张起来。 但这次的主角并不是他,而是旁边的广法——广法眼皮抬都没抬,冷笑着开口道:“你们两个早就该死了,如今也是因为我才多活了这么久。 我现在要走,你们还想拦着? 你们算什么东西?! 乖乖守在庙里等死就行了!” 广法言辞张狂倨傲,与先前的冷淡形象截然不同! 苏午听他说完这番话,简直目瞪口呆,内心一下子凉透了。 完了! 大哥,不是,师傅,你这么刚的吗?! 你是真没死过啊! 果然,广法这番话说完,四周萦绕的阴寒气息骤然加重了数倍,那定在光影中心的干尸语气森然:“广法,你是在找死!” 唰唰唰! 长脸僧侣更加直接,张口吐出一根根发丝,发丝不断绞缠,化作一根根黑矛,铺天盖地向着苏午与广法这边扎了过来! 下一刻,干尸撕裂了颤抖的光影,立在广法跟前,干枯的双掌掐向广法的脖颈——广法周围的光影都在这一瞬被定住,使得广法自身似也被固定,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双腐臭的手掌靠近自己的脖子! 现下暂时无人注意苏午。 他微微挪动脚步,欲要趁机逃跑,却发现广法牢牢抓着自己的手掌。 这下只能共沉沦了! 苏午一颗心不断下沉。 冷不防听到了广法的话语声:“没有事。” 没有事? 苏午一愣。 紧接着,就看到泼天的惨绿火光从庙宇内升起! 扎向二者的发丝长矛这一刻陡然倒卷,无数发丝拖拽着长脸僧侣,回归庙宇! 掐向广法脖颈的干尸被无数光影缠绕着,亦被拖进了庙宇内! 香血供! 亲眼见到这一幕,苏午内心骤然闪过念头。 是香血供起了作用! 两个僧侣体内的诡想要享用香血供,直接拿走了二僧侣对自身的掌控权,拖着他们回了庙宇! 正文 32、尸香供 以卓杰的鲜血为引,秘制而成的香血供,竟然对两僧侣体内的诡有如此大的压制力?! 它对其他的诡也有这种压制力吗?! 庙宇内冲出的火光渐渐收缩,将两只诡异产生的凌乱光影也一并收敛进了庙宇中。 黑暗里的小庙重归于寂静。 苏午看着那座庙,一时入神。 广法却在这时松开了苏午的手,径直朝黑暗里走去。 他的声音被风送进苏午的耳中:“我们出了庙,窄袖观音很快就能感知到你的方位,还不赶紧走? 一个时辰后,香血供就会被两只诡吃完,我那两个师兄被我臭骂一顿,一定不会甘心放我就此离开的。 你确定还要留在这里?” 你明知道自己臭骂别人一顿,肯定会和人结仇,为什么还这么做? 苏午一脑袋问号,却也知道事情轻重,当即快步跟上了广法,边走边道:“师父,你先前说自己是被挟持来镇守这座庙,制衡两只诡复苏的。 难道是你那两个师兄主动挟持你来的?” 你刚才那么嚣张的模样,看起来可不像是会甘心受他们挟持的样子啊。 广法扭过头来,看了苏午一眼,像是看穿了苏午内心的真实想法。 其咧嘴笑了笑:“我能克制他俩体内厉诡复苏,他俩想要活命,却不敢轻易得罪我。 真正让我这两个师兄挟持我来此的原因,是有人授意他们这么做,许了大好处的。” “是谁?” “无想尊能寺的两大长老。”广法眼神冰冷。 “那我们还要去无想尊能寺吗?”苏午皱眉问道。 再回寺里,岂不是要和那两个长老正面相对? “自然要回去,为什么不回去?!”广法冷冷道,“尊者转世在即,我倒要看看,他们选出来的转世佛子是哪个!” 转世? 还能转世投胎的? 苏午一时大受震撼,不过他旋即明白过来,密藏域诸多法寺都有这种假托转世之名,寻找寺庙继承人的传统。 所谓转世,只是一种说法而已。 “如不回到寺内,便无法为你批命灌顶,洗身受戒。之后的系缚修行,你更想也不要想了。”广法见苏午还有点犹豫,便跟着又说了几句。 听到这关乎修行之事,苏午连忙跟了上去:“你先前和我说过的,我拜你为师,你就告诉我修行之事。 什么是批命灌顶? 什么是系缚修行?” “称量命格,而后为此命格作种种评判,称为批命。 此后将批命之语,化为偈语,此后一生遵从偈语行事,则称之为受戒。 持戒修行期满,就能将己身化为容器,可以容纳命格对应的某一类诡异。 若成功容纳诡异,就进入系缚修行的步骤——系缚修行,系即缠绕勾连之意,令自身与诡异建立联系。 缚则是绑缚固定之意,以自身为容器,配合种种系缚命器,不断绑缚诡异,利用它的力量,将它固定成自己希望的状态! 完成‘缚’的步骤,就能驾驭厉诡为己所用了。 此后还有鬼药养身种种阶段,对你来说太过遥远——许多僧侣终其一生,都只是停留在受戒阶段。 毕竟遇到一只契合自己命格偈语的诡,实在太不容易。” 广法徐徐道出系缚修行之秘,苏午顿觉眼前敞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 密藏域所谓修行,就是以自身来容纳诡,获得诡的助力? 他皱了皱眉,又问道:“容纳诡在自己体内,难道没有隐患吗? 师父你那两个师兄,体内厉诡都快复苏了……” 广法嗤笑出声,道:“怎可能没有隐患? 哪怕是如我这般系缚成功的,也只能暂时压制体内的诡,十余年内不会有厉诡复苏之忧罢了。 像庙里那两个废物,容纳了诡却未彻底完成系缚,而今只张狂了二三年,便要面临厉诡复苏的问题! 然而,你不愿意容纳诡,等诡要来杀你的时候,你是否甘愿被它杀死呢?” 当然不可能甘心引颈受戮。 苏午摇了摇头。 面临诡异的追杀,凡人的选择实在不多。 诡异本身不可被杀死,它们本身是无解的存在。 被它们找上,要么亡命奔逃最终仍免不了死亡; 要么成为与它们类似的存在,以它们的力量来对抗它们。 但自身容纳诡,又何尝不是一条不归路? “你身上被我种下了残缺的虎神咒印,已经可以超出常人,但这般力量面对真正的诡异,仍不堪一击。”广法带着苏午翻过一道山梁,忽然住步说道。 “虎神咒印,只相当于是我体内厉诡随意吐出的一口气息而已。” 苏午一时默然。 他本以为广法能为自身种下咒印,乃是因为其运用了一种神秘力量。 现下才知道,对方确实利用了神秘力量。 这种力量来自于一只厉诡。 所以虎魔咒印才显得诡异凶邪。 “世间咒印都是诡异力量在人身的寄托吗?” “都是如此。”广法点头,“至少我不曾见过有别于此的咒印。” 那你肯定不知道‘模拟器’的存在。 苏午心中稍稍振奋。 他的力士咒印就得自模拟器,根本不像虎魔咒印这么凶邪。 广法没有继续往前走而是从怀中取出了一个干枯的人偶。 人偶散发出轻微的腐臭味。 其将人偶递给苏午,道:“窄袖观音要追上来了,等她追近你的时候,就把这个尸香供丢给她。” 苏午心头一紧,看了看掌中一尺来噶高的人偶。 发现这件人偶酷似婴儿失水干枯的尸体,只是婴儿不像这人偶头上有浓密的毛发。 尸香供? 和香血供类似的东西? 密藏域似乎很擅长制作各种‘供’来吸引诡异的注意力,转移它们对自身的追杀。 跟着这个便宜师傅,得把这些有用的知识都学到手才行。 苏午心念转动。 这时,他注意到天边微微发出白光。 袖口紧窄打了结,脸庞似桃心的窄袖观音顶着大肚子,风筝似地穿越黑暗,向苏午接近而来。 “你要去哪里呀? 带上我好不好?” 几百丈的距离,在她身形徐徐飘动下,渐渐拉近。 苏午心神沉定,在旁边师父的注视下,计算着窄袖观音与自己之间的距离,眼看她飘到了自己五步以内,才猛然掷出手里的尸香供! 直接将干枯人偶丢在窄袖观音身上! 二者接触的一瞬间,干枯人偶的领口、袖口里生出条条白得发光的手臂,将人偶层层缠绕! 广法微微点头,眼中赞许之色一闪而逝。 他转身走进黑暗里。 风把他的声音送入苏午耳中:“跟上来。” 正文 33、无想尊能 , 夕阳为群山覆上一层金光。 一座座石砌平顶房屋傍山而建,犹如一座座堡垒。 每一座建筑外墙都涂刷着奶白色的漆,房顶垂下红色的经幔。 白石山阶从建筑群里延伸而下,一直铺陈到了山脚。 广法与苏午站在石阶前。 远望山上的建筑群落——无想尊能寺,广法面上露出一丝笑容:“走,上山去,到了寺里,你才可以得到批命偈语,从此开启系敷修行!” “寺里不会有什么危险吧?”苏午犹记得,师傅是被无想尊能寺两大长老逼着去镇压那两个即将复苏的师兄,其与寺内两大长老结仇,再回到寺里,会落得了好? 更何况,此中还涉及到‘转世佛子’,被选中成为转世佛子的孩童,将来是要继承无想尊能寺方丈之位的! 这种牵扯了权力更替的争斗,怎么可能风平浪静?少不了一场腥风血雨! “不是随便一个人体内都有即将复苏的诡,他们能拦住我第一次,却拦不住第二次的。”广法摇了摇头,眼神微冷。 其当先步上石阶:“快走了,你一路问那么多修行问题,对此分明无比期盼。 怎么事到临头,反而裹足不前?” “是。” 苏午收拾心情,跟上了广法的脚步。 两道身影在漫漫山阶上行走。 最终抵达了无想尊能寺的山门。 山门前的看守僧看到广法便慌忙行礼,随即将二人请进了寺内。 通过看守僧的反应,可以看出广法在无想尊能寺应有一定地位。 至少不是谁都可以拿捏的角色。 苏午心中稍定,正要打量寺内环境,耳边忽然响起电子提示音:“你发现了安全屋‘无想尊能寺’。 在模拟中,将自动为你在此处存档。 你可选择从此处退出模拟。 是否退出?” 终于能存档了! 听到模拟器的提示,苏午心里松了一口气,看了眼走在前头的广法师傅,他暗暗道:“退出模拟!” 念头一起,眼前的景象顿时像是荡漾涟漪的水面,被水波搅动得支离破碎。 诸多景象渐渐消退。 苏午看到了自己房间墙壁上的霉斑。 他已然回归现实。 耳边模拟器的提示音响个不停:“本次模拟结束。” “评分:乙下。 评语:你逐渐揭开了这个神秘世界的面纱。 奖励:乙下评分基础奖励+100元玉; 天赋升级符咒蓝色*1; 天赋升级符咒绿色*1; 躲避一次即将复苏的枯诡追杀+20元玉; 躲避一次即将复苏的发诡追杀+5元玉; 躲避二次窄袖观音的追杀+20元玉。 你的钱包余额为:713+145=858元玉。” “你目睹了‘香血供’的全部制作工艺,可将香血供的制作工艺卖出。 香血供的制作工艺经判定,价值1000元玉。 你使用过‘尸香供’,知晓了尸香供的部分制作工艺,可将尸香供的部分制作工艺卖出。 尸香供的部分制作工艺经判定,价值200元玉。 你了解了‘系缚修行’成体系的知识,可将系敷修行体系知识卖出。 系敷修行体系知识价值2000元玉。 你了解了‘诡异’的具体分类,可将诡异分类知识卖出。 诡异分类知识价值500元玉。 是否卖出?” 电子音不断响起的同时,苏午眼前也浮现出两块表盘。 左面的表盘罗列出他可以向模拟器售出的‘物品’; 右面的表盘则罗列着他可向模拟器购买的事物。 广法这位便宜师傅倒也算爽直,苏午拜了他做师父以后,再向他询问任何东西,他都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因此苏午随其去往无想尊能寺的这一路上,着实从广法口中得到了不少有用的知识。 苏午收集这些消息,是因为它们对自己有用,却没有想到模拟器同样可以回收这些知识。 而且开出的价格十分优厚。 这些知识卖给模拟器,苏午没有任何损失。 他脑海里关于这些知识的记忆依旧存在。 是以,他没有犹豫,直接回应道:“全部卖出!” “卖出香血供的完整制作工艺,你获得1000元玉; 卖出尸香供的部分制作工艺,你获得200元玉; 卖出系系缚修行体系知识,你获得2000元玉; 卖出诡异分类知识,你获得500元玉。 你的钱包余额为858+3700=4558元玉。” 四千多元玉! 堪称一笔巨款! 手握重金的苏午跃跃欲试,把目光投向右面的表盘,看到第一项可带出物品时,顿时又觉得四千多元玉也禁不住花。 可带出模拟器的物品如下: 选项0:人皮枯诡画(5000元玉)。 选项1:意根藏(1000元玉)。 选项2:残缺虎魔咒印(1000元玉)。 选项3:香血供(1000元玉)。 选项4:尸香供(2000元玉)。 选项5:尸陀鬼之手(2000元玉)。 …… 选项上的许多物品,苏午已经看过。 他只调出了香血供、尸香供的具体介绍来查看。 ‘香血供:以特定命格之人的鲜血为引,配合种种材料制成的一种供物。 命类地狱道少部分诡异会接受此供品。 在诡异享用香血供的时候,不会攻击其他生灵。’ ‘尸香供:以早产于七月末,夭折于八月中的婴童尸身为主材,配合种种材料制成的一种供物。 命类天人道少部分诡异会接受此供品。 在诡异享用此供的时候,不会攻击其他生灵。’ …… 供物制作是密藏域僧侣系缚修行体系下的一门重要学科。 与‘鬼药制炼’同样重要。 所谓供物,顾名思义即是上供给上层存在的贵重物品。 而密藏域僧侣制作的供物,都是上供给诡异的。 密藏域僧侣通过给诡异上供,来吸引、驱赶、迷惑诡异。 每一种供品的效用,都经过了许多人命的验证。 为了确定每一种供品对不同诡异的作用,僧侣们甚至对诡异进行了分类,以此来明晰诡异的具体作用! 密藏域诸法寺依照诡异的外显形象,将诡异分为两大类:命、非命。 所谓命,即是显示出一切生命特征的诡异,譬如发诡、枯诡、窄袖观音皆在此类。 苏午在现实里遇到的眼诡也可以归于命类。 但影诡、伥尸之诡却不能归于此类。 影诡虽然能变成人的轮廓,但它终究只是一道影子,没有显示出任何生灵的特征。 伥尸之诡聚拢了大量伥尸,然而这些伥尸并不是它的本体。 唯有确定了它的本体,才能对它进行分类。 正文 34、容纳‘尸陀鬼之手’ 与‘命’相对,则是‘非命’分类。 所谓非命,乃是一切没有生命特征的诡异,苏午还没在现实里遇到过此种诡异。 命与非命两大分类之下,密藏域诸法寺又将所有诡异划分入‘六道’之中。 诡异该归于六道中的哪一道,往往需要僧侣以‘批命’之法来确定。 批命,不止可以用在人身上。 也可以用在诡身上。 某些有大修行在身的僧侣,甚至可以通过批命法来确定一只诡异的‘本来相’。 本来相是比六道更细分的分类。 把诡异分类得愈细致的法寺,愈能制作出更有效的供物,寺中僧侣必然因此受益,进而将法统绵延得更为长远。 广法师傅所在的‘无想尊能寺’,在密藏域诸法寺中处于中下排名,这座寺庙就没掌握几个本来相分类。 密藏域对苏午而言,就是一片极具价值的蓝海。 而无想尊能寺必然要被他攻略,成为助他在这片蓝海里乘风破浪的舟船。 …… 苏午的目光在‘残缺虎魔咒印’上停留片刻。 完整的虎魔咒印十分强力,能让人在短时间内身化猛虎,虽然时间过后要为此付出代价,但代价也在可承受范围内。 他觉得,仅凭借完整虎魔咒印,自身都有极大可能闯出伥尸之诡的笼罩范围。 但当下的虎魔咒印是不完整的。 使用这道残缺咒印,自身只能获得成年老虎一半的身体素质,且只持续两分钟,但要因此进入三天的衰弱期。 代价太高,收益太少,不能接受。 广法承诺在回到无想尊能寺后,就会为‘卓杰’灌输完整的虎魔咒印,与此相比,残缺咒印就更加鸡肋。 不在苏午的必要购买选项内。 他随即看向‘尸陀鬼之手’的详细说明。 目光聚集在最后两行字。 尸陀鬼之手目前容纳成功率:100%。 与宿主本身契合度: 16.5%。 现在容纳尸陀鬼之手,就是百分之百的成功率,不会有任何意外发生了。 容纳成功,可以驾驭这只诡的力量。 同样要承受寿命缩短,将来厉诡复苏的代价。 但这两项巨大代价,如今在密藏域也有了可被抵消的可能。 广法以系缚之法容纳一只厉诡,十年内不会有厉诡复苏的风险。 据他说,无想尊能寺的两大住持传承——‘大明神无想系缚’、‘尊能制御’可以保证容纳诡的佛子-未来住持活到百岁以上! 就算现在科技发达,有几个人能活到百岁? 无想尊能寺历代住持容纳了诡异在体内,反而让寿命超越了绝大多数现代人! 不过,系缚修行走的是批命受戒,以自身化为容器,迎合特定诡异的道路。 而苏午这种依靠模拟器,直接就能将一只诡容纳进自身的情况,明显不能归于系缚修行之列。 他若是真将尸陀鬼之手容纳在身,首先须走‘制御’之道。 制:克制、压制之意。 御:驾驭、御使之意。 制御便是帮助人压制住体内的诡异,与之达成平衡,进而驾驭它,使用它的力量。 密藏域也有人或是偶然之下、或天生就容纳了诡异在身,制御之道就是帮助这种人驾驭体内厉诡的方法。 制御和系缚可以同时进行。 只要苏午能成为无想尊能寺的佛子,前途便是一片大好。 如今无想尊能寺正值遴选佛子的当口,这不得不说是苏午的一个机会。 ——有模拟器在手,何愁不能成为该寺的佛子? 神思辗转终归沉定。 苏午念头微动,向模拟器发出命令:“购买一个‘意根藏’,购买‘尸陀鬼之手’!” 加上这次购买的意根藏,他已经有三份意根藏的力量在身。 但所谓‘冥想法’暂时还渺无踪迹。 “购买成功! 你获得‘意根藏’*1!” 模拟器的提示音响过,清凉气息抚过苏午头顶,顺流全身,他耳朵微动,听到了隔壁租户在床上翻动身体造成的响声。 耳聪目明。 意根藏的效力加之于精神,进而能强化‘眼耳鼻舌身’五感。 “购买成功! 你获得‘尸陀鬼之手’。 你的钱包余额为4558-3000=1558元玉。 注意:因你没有封印或压制诡异的手段,当下如不容纳尸陀鬼之手,尸陀鬼之手将即刻在现实内复苏! 是否容纳?” “是!” 苏午心头一紧,立刻回应。 话音落地, 黑暗房间内,一条通体漆黑、有十根手指的手臂从黑暗深处探出,这条手臂遍身缠绕着浅紫色的诡异纹络,一把攥住了苏午的脖颈! “嘶——” 无尽的黑潮刹那蒙蔽住苏午的五感! 他闻到了‘黑暗’; 嗅到了‘黑暗’; 看到了‘黑暗’; 听到了‘黑暗’! 黑暗里,一根缠绕亮紫色筋腱血管的骨骼拔地而起,骨殖分叉蔓生,化作树冠膨大的白骨之树! 在苏午看到了白骨大树的刹那,亮紫色筋腱血管便从树木根部向他蔓延而来,眨眼间将他紧紧缠绕! 像是血肉被针线缝合,又被两只手掌强行撕开的疼痛,交替着袭击苏午的心智。 纵然他知道此次容纳诡异的成功率是百分百, 但依然担心自己一旦在疼痛袭击中失去神智,是否会发生不可测的事情? 是以,哪怕经受如此强烈的痛楚,苏午都紧咬牙关,维持住神智不肯松懈! 如是,不知过去多久,疼痛如潮水般退却。 模拟器的提示音也跟着响起:“你已成功容纳尸陀鬼之手。” …… 尸陀鬼之手:该物品具体用途,请宿主自行探索。 1.高频率使用尸陀鬼之手的情况下,将导致影诡随机出现在自身周围五十里范围内,向自身逼近。尸陀鬼之手与自身契合度越高,影诡出现的概率越小。 2.每一次使用尸陀鬼之手,都会消耗自身的能量,以及生命力。当自身生命完全枯萎之时,尸陀鬼之手将彻底复苏。尸陀鬼之手与自身契合度越高,消耗生命力越小,甚至接近于0。 3.即便不使用尸陀鬼之手,此物亦将在容纳成功后的一至三年内彻底复苏,复苏将导致宿主死亡,除非有可制衡此物的手段或物品。 与宿主本身契合度:26.7%。 …… 正文 35、说话的艺术(绿色) , 尸陀鬼之手与苏午的契合度再次提升。 上升了10.2%。 是因为容纳过程中自己承受的痛苦,导致了契合度大幅度的上升吗? 如若是因为如此,想要把契合度升满,自己岂不是要经历不知道多少次类似的疼痛? 那种情景,苏午想想都觉得煎熬。 他摒去脑海里纷杂的念头,低头看向自己右侧腋下——一条漆黑的手臂从腋下伸了出来。 它十指张开,轻轻拍击着桌面。 这是苏午驱使它做出的动作。 将近百分之三十的契合度,已经可以让苏午驱使尸陀鬼之手做些简单动作。 如抬臂、伸手、拍手这种。 而且,做这种简单动作,并不会对他自身造成消耗。 但如果苏午现在想要驾驭尸陀鬼之手打篮球,或者是跟人打架的话,那可能就会大量消耗他自身的生命力。 至于用这只手做刺绣、进行一场手术等事,估计即便耗干他的生命力,也无法完成。 苏午端详着尸陀鬼之手。 漆黑手臂上缠绕着一道道紫色的纹络,那些纹路构成了一副手骨的图案,显得诡异而神秘。 真正容纳这只鬼手,他才能感受到其中蕴藏的爆炸性力量。 假若容纳度提高到一定层次,自身想必就能利用这股力量了吧? 苏午心念一动,从他右腋下生长出的黑手开始蠕动回缩,最终化作一片黑斑,贴附在他的腋下。 契合度提升到将近百分之三十,他已经可以自由收放这只鬼手。 他活动着身体,在黑暗里站起身,从客厅冰箱里拿出此前准备好的一只烤鸭,坐在茶几上撕下一只鸭腿,就着几盒压缩饼干吃了起来。 有‘力士咒印’在身,苏午的每一次大量进食都是在强健体魄。 而体魄的强健,必然带来生命力的提升,可以更好的平衡自身容纳的厉诡,延缓其复苏! 苏午在黑暗里大口咀嚼食物。 没有光源对他毫无影响。 时间快到15号,影诡随时可能出现。 当下环境已经开始受影诡影响,一切还是小心为妙。 吃过饭后,苏午起身回到房间。 书桌上放着的罡洞上多了几道裂缝。 他将罡洞拿起,查看着泛黄骨骼上新生的裂缝,内心明白这件遗物是有使用次数限制的。 每一次用它进入‘卓杰的过去人生’,都会对它造成损伤。 当裂缝遍布罡洞,以至于它毁碎成渣的时候,它就完全无法再用来模拟。 苏午把罡洞放回了背包内。 转而手持帝钟,闭上眼睛,唤出了模拟器。 “欢迎来到完美人生模拟器!” “你的钱包余额为1558元玉,你可选择模拟自己的未来人生,或他人的过去人生……” “模拟个人未来人生。”苏午道。 “已选定。” “扣除1元玉,你的钱包余额为1557元玉。” “是否消耗元玉,将现实物品带到模拟游戏中?” 巨大的表盘浮现在黑暗里,一件件物品漂浮于表盘周遭。 选项0:你的身体(100元玉)。 选项1:尸陀鬼之手(500元玉)。 选项2:一把‘雪佛兰-科鲁兹’汽车钥匙(1元玉)。 选项3:轻微损坏的包铜骨骼(1元玉)。 选项4:帝钟(1元玉)。 …… 自身明明容纳了尸陀鬼之手,选择亲身进入未来模拟需花费的元玉,却远远少于单独带尸陀鬼之手进入模拟。 这是为什么? 是因为自身无法发挥出尸陀鬼之手的真正力量,导致模拟器对自己评价过低? ——来自模拟器的精神羞辱+10000。 苏午直接掠过了选项0,道:“选项1、选项4带入未来模拟!” 他在现实里驾驭尸陀鬼之手,终究顾忌太多,难以施展。 在模拟未来里却没有这种顾虑。 诡异无法被杀死,肯定也是用不坏的。 既然如此,苏午免不了在模拟里对尸陀鬼之手进行全方位的试验,如此才能真正的拿捏住这只诡。 “已选定。” “扣除500+1元玉,你的钱包余额为1056元玉。” “载入天赋中……” “载入游戏中……” “你的未来人生已载入成功!” 表盘化为星光飘散,四下里的景象倏然清晰。 苏午一眼就看到灯台上熊熊燃烧的橘色火焰,他垂目四顾,见到一箱箱物资堆在小庙的墙角。 ——这些都是他从小仓库转运进来的东西。 待到现实里小庙出现的时候,这些物资也会跟着出现在庙内。 届时,苏午只管从租住的房子往小庙逃生就行。 省去搬运物资的麻烦,也能减少许多风险。 他捡起地上的记事本、手机,一项项检查过,发现与上次进入时得到的消息毫无差别以后,就丢下了这两件东西。 伥尸之诡会出现在他前进的道路上。 而这只诡之所以能锁定他的位置,苏午推测是因为自己随身携带的手机。 通过手机,伥尸之诡可以追查到自己的行踪。 这次苏午把手机丢在庙内,看看伥尸之诡是否还能精准出现在自己前进的道路上? 庙外红光褪去,霓虹重新闪亮。 苏午脖颈上挂着帝钟,一手持燃烧的蜡烛,一手将整箱蜡烛夹在腋下,快步走出小庙。 沿着既定路线往前走不远,就看到了停在饭馆门口的雪佛兰-科鲁兹。 他把驾驶位的无头尸体拽下,自己坐上座位,在控制台蹲好蜡烛,随即发动车子,驶入道路。 十点五十一分,苏午到达十字路口。 江莺莺怀抱着应急罐头,从他的正对面走来。 苏午直接将车开到江莺莺跟前,拦住了她的去路,神色冷淡地扫了对方一眼,开口道:“上车来。” 他语气平淡,却有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抱着公鸡的女孩只是愣了愣,就拉开车门,坐进了车里。 虽然苏午在未来模拟里已经与江莺莺见过很多面,但他对于江莺莺而言,每一次却都是初次见面。 一个初次见面的人,仅凭一句话,就让江莺莺乖乖听话坐上了车。 凭什么? 自然是因为苏午的天赋——说话的艺术。 这项天赋已经被他消耗一张天赋升级符咒,升级到绿色品质。 说话的艺术(绿色):你的言辞极其容易让人信服。 如果交谈对象是你的敌人,那么你的言辞会极其容易让敌人愤怒,甚至在持续言语刺激下失去理智。 正文 36、黑烛 江莺莺懵懵懂懂地坐上了车。 她的脑海里还回响着驾驶位陌生男人的声音,感觉对方的言语里好似有种让自己不自觉顺从的力量。 直到那个男人再度发动汽车,她才恢复些许思维能力。 “你、你要带我去哪里?”江莺莺后知后觉地紧张起来,抱紧了怀里的大公鸡。 大公鸡脖子上的羽毛炸开,也是甚为紧张。 苏午单手推转方向盘,向后面的江莺莺回道:“外面已经变天了,你呆在外面不安全,早晚都会死的。 还是跟着我吧。 我带你一起逃到城外面去。” 他语气平淡。 没有说出任何试图让江莺莺相信他的暗示性言辞,但江莺莺却相信了苏午所言。 说话的艺术是一门十分特殊的天赋。 经过苏午多次试验后发现,在他向别人说真话,没有任何欺骗言辞的时候,这门天赋就会发挥出强大的效力。 很容易就让他人相信苏午所言。 但假若他试图欺瞒、向别人撒谎的时候,能否触发这门天赋就要看脸了。 江莺莺轻轻点头,怯怯地打量着苏午的侧脸,细声细气道:“你知道天上这些灯笼,是怎么回事吗?” 她的父母死于这场突如其来的灾难中。 脱离了刚才头脑发懵的状态,她的心神就被涌上来的悲伤再度占据。 “不知道。” 苏午摇了摇头。 ‘卓杰’所处的那个时代,距离现在应当有二三百年。 那个时代的密藏域已经诡异丛生,不知同时期其他地域又是什么光景? 如果同时期的大多数地方都要面临诡异侵袭的危境,为什么到了当代,诡异反而消失了很长时间? 直至最近才逐渐有诡异复苏? 弄清诡异再度复苏的原因,对于苏午而言都是个大难题。 更不提追究诡异产生的根源,弄明白它们从何而来。 “天上这些红灯笼,每一次升起都会随机夺去一部分人的生命。 那些死者的脑袋,会重新变成红灯笼。 亲眼观测到他们头颅变化的人,也会被‘传染’,因此丢掉性命。”苏午说出了眼诡的杀人规律。 听着他所言,江莺莺却有些疑问:“可是我,我明明不止一次见到过有人在我面前……” 回忆起那些画面,女孩内心除了深重的悲伤之外,更有恐怖阴影时时伴随。 “是因为你随身携带的某个事物,有抵挡红灯笼侵袭的力量。”苏午打断江莺莺的话,阻止她回忆过去。 他一边说着,一边扭头看了看江莺莺怀里的大公鸡:“这只公鸡挺漂亮的,和普通的公鸡有些不一样。” “它叫应急罐头。”江莺莺摸了摸大公鸡通红的鸡冠。 接着她就意识到苏午言有所指,看着怀里的公鸡,轻声道:“你是说,它有抵抗红灯笼侵袭的力量吗?” “对。” 苏午点了点头。 黑色的科鲁兹在公路上狂飙,在发动机的咆哮声中冲上了高架桥,蝴蝶穿花般飞舞于一辆辆停驻于高架桥上的汽车。 有些汽车车窗紧闭,内里可见有面含惊恐的人头不断撞击车窗玻璃; 有些车辆敞开着车窗,内里只余无头的尸体,首级早已化作红灯笼,飞到天上去。 忽然,在车子驶下高架桥的时候,苏午脚踩刹车,将车辆停在路口。 他一手端着蜡烛,一手拉开车门:“我们下去看看。” “下去吗?”江莺莺有些迟疑。 她看到靠自己这一侧有辆汽车,紧闭着车窗。 内里有一双男女的人头疯狂撞击车窗,向自己这边投来求助的目光。 如果是一双正常男女求助,她愿意伸出援手。 可那辆车子里发出求救信号的,却是两颗人头。 江莺莺心中甚为恐惧。 “你有应急罐头防身,不会有问题的。 正好我也需要你的宠物照顾照顾我。”苏午半个身子已经探出了车门,平淡的声音从车外传进江莺莺耳里。 他的话让女孩内心的恐惧消减不少。 江莺莺顺从地应了一声,抱着公鸡跟着下了车。 而后,就看到苏午走近那辆有两颗死人头不断撞车窗求助的汽车,伸手就拉开了车门! 他在干什么?! 女孩眼看那两颗人头先后飞出车辆,大脑顿时一片空白! 应急罐头,你一定要有用啊! 江莺莺内心迸出一个念头, 随即看到,那两颗飘出车窗的人头向苏午不住地开口道谢:“谢谢你,谢谢你救了我们。” 与‘他们’有如此近距离的接触,苏午的脑袋却好好地呆在脖颈上,没有丝毫变化。 已经容纳一只诡在身的苏午,这次明显感觉到有种莫名的力量从身后笼罩而来,将自身包容,抗御住了从那双男女人头上侵袭而来的力量。 是‘应急罐头’的天赋能力。 苏午观察着身前漂浮的两颗人头,眼看他们的神色由狂喜转为僵硬,进而眼中涌现浓郁红光,倏忽间变作两盏灯笼! 两盏灯笼摇摇晃晃,弥散红光, 就要飘向天边。 这个瞬间,苏午右腋下猛然间长出一条漆黑手臂,十指张开,一把抓住了一盏将飞未飞的灯笼,将它拽了过来! 红灯笼上不断迸发彻寒刺骨的气息,这仿佛能将人手直接冻掉的气息,加诸于尸陀鬼之手上,却没有让它产生任何变化! 但是, 江莺莺眼睁睁看着苏午右腋下长出‘第三只手’,却在大脑一片空白之后,浑身颤栗! 她犹豫自己要不要立刻逃走, 明显眼前这个把自己带上车的男人,已经呈现出‘非人’的特质了! 女孩在犹豫。 苏午脑袋后没长眼睛,却也知道对方当下的挣扎。 他也在观察, 看看对方会否在这个时候远离自己,独自逃生。 好在江莺莺迟疑了片刻后,却还是抱着应急罐头,停留在了原地,没有就此脱离。 苏午也适时开口说话:“世界已经变得不太正常了。 所以看起来不太正常的我,其实也还是个正常人。 别担心,我和天上那些灯笼不一样。” 说着,他的尸陀鬼之手扯碎了红灯笼外面的纸壳,拿出纸壳包裹着的一根漆黑蜡烛。 正文 37、如影随形 , 漆黑蜡烛还在燃着绯红火光。 苏午向它猛吹了一口气,它也没有熄灭。 反而在他吹气的同时,一股阴寒气息就顺势要钻进他的嘴里。 好在他的鬼手往烛火上扇了一股风,终于令黑烛熄灭。 他端着燃烧橘色火的普通蜡烛,靠近了已经熄灭的黑烛。 橘色火苗倏忽舔舐上黑烛的灯芯,一丁橘红色火苗就从黑烛顶上猝然闪亮,火苗蓬蓬散开,刹那间笼罩住四周二三丈的范围! 身处于橘红色火光里,苏午顿时觉得一股股暖洋洋的气息老鼠似的在体内乱窜。 那股股气流所过之处,他的皮肤就跟着泛起金红色泽,体内的细胞好像都跟着在增殖、裂变、生长! 这绝不是苏午的错觉! 仅仅十几秒的时间过去,他的头发都长长了一厘米左右! 头发变长是最为明显的外在表现。 而苏午内在感觉,则是自己的身体力量在迅速增长,浑身好似有用不完的劲,瞬间完全扫空了亚健康的状态,变得精神勃发,龙精虎猛! 他扭头看向身后, 江莺莺的头发也不知不觉间长长了许多。 她面颊红润,眼中有光彩熠熠,跟先前死气沉沉的状态大相径庭。 就连她怀里抱着的应急罐头,每一根羽毛上都泛起金属似的光泽,漆黑尖锐的喙闪着乌光,头顶的鸡冠子颜色更加鲜血,变得如火焰般赤红! ‘黑烛被小庙里的橘色火引燃后,会大幅度提升烛火笼罩范围内活物的身体素质?!’ ‘这种提升是暂时的,还是永久的?’ 苏午仔细感受着自身在烛火映照下的变化,很快就发现,黑烛燃起的橘色火在最初的十几秒时间内,对自身的提升最大。 十几秒过后,他的身体素质微有上升,但不及先前的百分之一。 随后,他熄灭了黑烛。 自身流转的暖流徐徐消褪。 但身体内充斥的力量感、精神健旺的感觉并没有随之消失不见。 ——黑烛被点亮橘色火以后,会永久性地提升范围内活物的身体素质! 在初次使用黑烛的十几秒内,这种提升最为显著。 此后提升幅度就会骤降。 大约相当于力士咒印加持下的自己,吃半只烤全羊所带来的提升。 ‘黑烛’有这种效用,不知道能否带到密藏域,用它来做一种供物,甚至是系缚之器? 苏午把黑烛收了起来。 依旧令普通蜡烛燃烧着,维持着这道从庙里带出来的火种不熄灭。 接续庙内火种的黑烛,对普通的活物有提升身体素质的功效。 不知道它对除眼诡以外的其他诡异有无克制作用? 这是苏午接下来要试验的。 之所以不把眼诡列为实验对象,是因为刚才黑烛燃烧的时间内,天上红灯笼升起了一次。 黑烛燃烧出的火光,与红灯笼散发的红光相互交融,并没有产生任何特殊的反应。 “感觉怎么样? 是不是好像身上有力量了很多?”苏午手持蜡烛,一边走向身后的汽车,一边向江莺莺问道。 江莺莺犹豫着点了点头。 “那不是幻觉。 确实是这根蜡烛,提升了你的身体素质。”苏午拉开驾驶位的车门,当先坐了进去。 在他之后,江莺莺迟疑了片刻,也跟着坐进了车后座。 汽车再度启动,冲向未知的区域。 车内,江莺莺也鼓起勇气,开口与苏午谈话交流。 …… “叮咚!叮咚!叮咚!” 江莺莺与苏午一番交流以后,终于打消了内心的些许顾虑。 她靠着靠背放松安坐,衣服口袋里的手机却突然连续不断地传出消息提示音。 这阵声音吸引得苏午也将目光投了过来。 女孩向苏午投去抱歉的眼神,伸手拿出口袋里的手机,而后就看到屏幕上不断弹出的一条条消息。 “小脑斧邀请你加入博宇第3工作小组。” “王志友邀请你……” “黄至诚邀请你……” 江莺莺蹙着眉,这些邀请她加入什么工作组的人,她一个都不认识。 她解锁屏幕,点进去社交软件。 却看到与她社交账户截然不同的一个个聊天消息。 名为‘钓鱼佬’的群聊天; 平安花苑租户大群; 户外钓鱼佬装备大全…… 江莺莺确信自己没有加入过界面里任一个聊天群,没有添加过此中任何一个聊天对象作好友! 这是怎么回事? 手机中病毒了? 她下意识点进去自己的个人界面。 赫然看到——个人界面的用户名是‘公子吃饼’,个人账号也与她的完全不同! 自己的手机,怎么会无缘无故登入别人的社交账号? 江莺莺终于反应过来。 这时,苏午开口向她问道:“出什么事了?” “没……”她想要退出这个社交账号,却无论如何都找不到退出按钮,只能徒劳地看着一条条邀请消息不断闪动。 内心也升起莫名的恐惧。 觉得当下发生的事情分外诡异。 “我的手机不知道怎么,登上了别人的微信账号,现在怎么都退出不了……” 她抿着嘴唇,下意识向苏午开口,想听听这个人会不会给出什么建议。 “微信用户名是不是叫公子吃饼啊?” 苏午推着方向盘,内心已经生出一种预感。 伥尸之诡果然没有这么容易就甩掉吗…… “是,诶?”江莺莺抬头看着车内后视镜,确信苏午不可能通过那面镜子看到自己手机里的内容,顿时十分惊讶,“你怎么知道?” “因为公子吃饼就是我的社交账号。”他咧了咧嘴,“有其他的诡异通过你携带的手机来追踪我了。 为防万一,还是把手机丢掉吧。” “啊!” 江莺莺闻言一惊,拿着手机犹豫了一下,仍然还是打开车窗,把手机掷了出去。 ‘叮咚’、‘叮咚’的提示音被风声撕扯得支离破碎。 汽车穿过一条繁华的商业街。 许许多多车辆横七竖八地停在道路上。 在江莺莺丢出手机后不久,一辆辆车内,那些无头尸体衣服口袋里,有光芒不断闪亮。 各种各样的提示音随着黑色科鲁兹穿行过,亦跟着在那些车辆里渐次响起。 “小脑斧邀请你加入博宇第3工作小组。” “王志友邀请你……” “黄至诚邀请你……” …… 正文 38、燃烧,燃烧 两辆公交车在路口相撞,车身被挤压变形,遍布焦黑的烧灼痕迹。 以这两辆车为中心,诸多汽车、救护车、警用车就像是循着血腥味而来的鲨鱼群,围拢在两辆相撞的公交车四周,层层叠叠挤压、堆积,形成了巨大的钢铁废墟。 “果然还是躲不过啊……” 苏午丢下手里的电话,手机仰面落在他脚边的无头尸上,屏幕里正不断刷出一条条消息。 “小脑斧邀请你加入博宇第3工作小组。” “王志友邀请你……” “黄至诚邀请你……” 这部手机是地上无头尸的东西, 但在此时,手机上却在不断刷出苏午社交账号的邀请入群消息。 他与脚边的尸体素昧平生,对方却登陆了他的社交账号。 如此却不能将原因归咎于‘病毒’、‘盗号木马’一类的黑科技,而是伥尸之诡就拥有此种能力。 ——以一部部手机为监控摄像头,密切监视苏午的行踪。 如果当下苏午处在渺无人烟的山野中,伥尸之诡此种诡异能力将完全起不到作用。 可他现在偏偏在繁华的城市地区。 人烟繁盛。 在几乎人手一部手机的城市里,他想要躲开伥尸之诡的监控,却是根本不可能! 江莺莺也注意到了手机里的内容,她顿时意识到,眼前横亘在前路上的钢铁废墟,只怕就是一直追着苏午的诡异外在显化了。 “我们还要往前走吗?”她忧心忡忡地道。 苏午笑了笑,扭头看向身后,道:“你觉得咱们还有退路吗?” 身后的黑色科鲁兹被灰雾簇拥着,只剩亮起大灯的车头依然清晰,但其后的车身已被灰雾吞没。 而在刚才,身后的道路仍然亮着路灯,并没有出现一丝雾气。 不过片刻时间,就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这种变化无疑是告诉苏午两人,他们已经没有回头路可走。 “继续往前走吧。” 看着肩膀微颤的江莺莺,苏午叹口气,道:“就当这是一场游戏就好。” 他说了与上次模拟见到江莺莺时一样的话。 江莺莺抬头看了看他,而后低头抱着应急罐头,小步跟在苏午身后,伸出小手抓住苏午的衣服下摆。 两人在汽车废墟间穿行、攀越。 耗费了七八分钟的时间后,终于翻过横亘在道路上的这座钢铁废墟。 但翻过废墟,却并不代表他们已经安全。 相反,此时游戏才刚刚开始。 灰雾萦绕此间。 道路双侧的路灯向前笔直延伸,暗黄的灯光将雾气映照得更加朦胧。 阴冷的风贴着皮肉飘飞过。 呜呜风声犹如鬼哭。 随着一阵阴风卷过,苏午手里拿着的蜡烛一下子就燃烧掉三分之一的体积。 一切情景,与他初次进入伥尸之诡笼罩区域时都别无二致。 他没有丝毫犹豫,将身后背着的箱子摆在地上,将所有蜡烛都拿出来一一点燃。 随后递给江莺莺几根,对她说:“拿着蜡烛朝前走,每走出三五步的距离,就把一根蜡烛蹲在地上。” 一根蜡烛只能照亮四下三五步的范围。 将烛火连成一条线,在烛光的范围里行走,伥尸追进烛光笼罩之地,就会被定住身形。 “好。”江莺莺知道苏午的蜡烛有种神奇的力量,当下拿着蜡烛,按照苏午的吩咐笔直向前行进。 每走出三五步,就将一根蜡烛蹲在地上。 在她身后,苏午抱着蜡烛,补充着那些在阴风吹袭下飞快燃尽的蜡烛。 那阵阴风会追着人吹袭,不会笼罩所有区域。 是以只要苏午跟在江莺莺身后,将烛火补上,蜡烛在之后都会恢复正常燃烧,不会加速燃尽。 一只只蜡烛连成了笔直的线。 橘色的火光抗御着灰雾的侵袭,照亮沿途三五步的范围。 前方,名为王志友的伥尸从灰雾里走出来,血红的眼睛盯着走到了江莺莺前头的苏午,厉声发问:“你为什么没有上班?!” 王志友伥尸的半边脑袋瘪了下去,仅剩一只独脚撑在地面。 但它依旧走得很稳。 江莺莺见到这具恐怖的尸体迈步而来,顿时被吓得停住了脚步,抱紧应急罐头,手足无措。 “叮当当当当——” 这时,苏午左手握住脖颈上的帝钟,猛然摇响。 帝钟响声中,王志友的速度骤然变慢,像是一台关节生锈了的机器人。 “不用管它,继续朝前走!” 他向身后的江莺莺大声说话。 同时迈开步子大步朝前去。 江莺莺被他的喊声唤回了迷失的神思,慌慌张张地跟在他的身后,与他交替着在街道上不断摆放蜡烛。 蜡烛连成的火线不断朝前延伸, 一具具伥尸亦不断从灰雾里走出,奔向苏午与江莺莺。 “你为什么没有上班?” “你为什么没有上班?” 男男女女的声音汇集成潮声,不断冲击着苏午二人的心神。 最后一根蜡烛被蹲在街道上。 前路仍旧有盏盏路灯连成长线,向前延伸,永无尽头。 想要走出伥尸之诡的笼罩区,关键并不在于往前走出了多远——所以,关键点还是在于——这些伥尸吗? 苏午转身看向来路。 一具具残缺破碎的尸体已经将来路堵得水泄不通。 它们以各种诡异的姿势行走着, 每当它们一个接一个走入烛火映照的范围内,蜡烛就会加速燃烧,在短短二三秒时间内就燃烧殆尽。 烛火渐次熄灭,由远及近。 伥尸慢慢与苏午、江莺莺拉近距离。 乌泱泱散发出腐臭、皮肉烧焦的浑浊气味的伥尸,与苏午两人相距不超过十米。 江莺莺紧紧靠着苏午,声线颤抖着问:“我们会死在这里吗?” 苏午低头看了看她煞白的小脸,他犹豫了刹那。 随后摇摇头:“不会。” “我们不会死在这里。” 叮当当当当! 帝钟摇响! 一具具伥尸丢下破烂的肢体,甚至自身在钟声影响下完全粉碎, 他们破碎的血肉尸块,重新堆积成一个个畸形的‘人’,顶着一张张不见破碎痕迹的面孔再度爬起来,汇入尸潮,走向苏午。 黑云压城城欲摧! 嘎啦,嘎啦! 苏午身体内传出撕扯血肉肌腱一般的声音, 他的右侧腋下,一条漆黑的手臂长了出来。 正文 39、尸陀鬼-骨蟒形 他左手剧烈摇晃着帝钟,使铃铛声不会中断; 右手点燃了那支黑烛,橘色火光倏忽而起,笼罩住他与江莺莺; 暖意在二人体内流转,一阵阵的灼烧痛却浮现于苏午的第三只手——尸陀鬼之手。 黑烛影响了苏午的鬼手。 黑烛显发的火光,让所有靠近二人三丈范围内的伥尸身上纷纷燃烧起熊熊烈火! 化作火炬的伥尸却不停止脚步,反而加快了速度,向苏午靠近! 它们原本保持匀速的步伐,此刻骤然加快, 火炬眼看要将苏午与江莺莺也一并点燃! 嘎啦!嘎啦!嘎啦! 像是撕扯血肉筋腱的声音依旧响个不停! 猝然间! 一条巨大的漆黑手臂十指紧握成拳,猛然从那烈烈的火光中冲了出来——它足足有十几层楼高,仅仅是一次直冲,就像是一列火车撞破空气冲向前方! 正在这火车头冲锋般的拳头前的一具具伥尸,瞬间被冲得粉碎! 漫天血肉炸散! 漆黑手臂犁出了一条血肉通路! 而这条通路两侧,仍有不少伥尸还在试图接近火光燃烧的正中心——于是,漆黑巨手像一把骤然大开的折扇——从道路左侧扫向了右侧! 扇形横扫之下,所有伥尸尽作肉糜! 叮! 帝钟声戛然而止, 灰雾徐徐消散去。 前方的道路不再是一盏盏向前无尽延伸的路灯,有了楼群与街区的轮廓。 怀抱公鸡的女孩一只手里紧紧握着黑烛,抽噎着走出火光,走向前方的街区。 但在火光映照不到的阴影之地,渐渐有影子聚集成了实质,就要人立而起。 火光里。 一具干尸默默伫立。 他的右腋下,一根缠绕着紫红筋腱的手骨刺破了漆黑的皮膜,那手骨上长出排排狰狞的骨刺,扎入四周的血肉碎块里疯狂吞噬鲜血。 手骨不断延伸、迂曲。 十根指骨裂变,分叉。 手骨化作了狰狞诡异的骨龙。 尸陀鬼复苏。 “你死了。” “本次模拟结束。” “评分:乙中。 评语:你距离成功逃生只差临门一脚。 奖励:乙中评分基础奖励+300元玉; 发现安全屋+10元玉; 成功躲避眼诡追杀18次+540元玉; 打碎273个伥尸+273元玉; 清空‘伥尸之诡’的伥尸,使其暂时丧失杀伤力+1000元玉; 天赋升级符咒蓝色*1; 天赋升级符咒绿色*2。 你的钱包余额为1056+2123=3179元玉。” “检测到你身上共有三张绿色天赋升级符咒,是否合成为蓝色天赋升级符咒?” 苏午上一次进行未来人生模拟时,得到丙上评价,获得一张绿色天赋升级符咒,已经用在‘说话的艺术’这项天赋上。 但在最后一次进行‘卓杰的过去人生模拟后’,得到了乙下评价,获得一张蓝色、一张绿色的天赋升级符咒。 加上此次所得的两张绿符咒,正好凑齐三张,可以合成一张蓝符。 “合成。”他点了点头。 “合成成功! 你获得一张蓝色天赋升级符咒。 检测到你身上共有三张蓝色天赋升级符咒,是否合成为紫色天赋升级符咒?” “是。” “合成成功! 你获得一张紫色天赋升级符咒!” 而今,苏午共有一道咒印、六项天赋。 咒印即‘力士咒印’。 六项天赋中有两项蓝色天赋:‘冷静(蓝色)’、‘锦鲤附身(蓝色)’。 四项绿色天赋:黑暗行者、忍饥耐饿、老司机、说话的艺术。 目前,他可以使用紫色天赋升级符咒,提升冷静或锦鲤附身的品质。 他斟酌了片刻,最终选择用那张紫符咒,提升‘锦鲤附身’这项天赋。 冷静天赋在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是够用的。 但每一次提升锦鲤附身,都必然导致自身可能获得神秘物品的概率增大,这个天赋堪称地摊捡漏神器。 价值不高,但还有一定年份的粗瓷碗就是因为有了这个天赋,才得以在地摊里找到。 锦鲤附体(紫色):你的运气已经好到不正常,每进行七次淘宝,最后一次必然获得品质较高的神秘物品。 升级到紫色的天赋,已经超出正常范畴。 七次淘宝就能在最后一次必定获得品质较高的神秘物品,无疑是给了苏午保底奖励! 接下来,他只要开始淘宝,哪怕是闭着眼睛摸,都能在第七次时摸到好东西! 不过,现下这时间,苏午是不可能去淘宝的。 还是保命要紧。 他抬起头,看向黑暗里悬浮的巨大表盘,其上已经罗列出了一项项自身可从模拟器带出的物品。 第一个出现的东西,就牢牢吸引住了苏午的目光。 选项0:尸陀鬼-骨蟒形。 尸陀鬼-骨蟒形:尸陀鬼之手在吸食尽容纳者的血肉精神以后,呈现出的一个复苏异变形态。 1.以大量血肉饲养,可使骨蟒形继续异变。 2.饲喂其血肉,可延缓它的复苏。 3.骨蟒暴虐凶厉,十分难以驯服。 4.目前该形态无法被躯体较脆弱的生物容纳,模拟器对躯体较脆弱的生物评分为1~10,宿主躯体评分为7。宿主若强行将尸陀鬼-骨蟒形融合于本身的尸陀鬼之手时,将直接死亡。 目前容纳成功率:50%。 契合度:10.6%。 5.尸陀鬼-骨蟒形取之于宿主本身容纳的尸陀鬼之手,因此只收取该物品本身价值1%的费用,售价:50000元玉。 …… 看过尸陀鬼-骨蟒形的介绍,苏午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他右腋下伸出漆黑手臂,托住了自己的下巴。 尸陀鬼之手进模拟器游览了一圈,直接就在模拟器里给他留下了价值极高的尸陀鬼-骨蟒形。 但他想要将这件衍生物带出模拟器,不仅需要花费五万元玉,并且在自己身体条件不够的情况下,强行融合此物,就会直接导致自身死亡! 模拟器给躯体较弱的生物评分分段在1~10。 而自己的躯体被模拟器打分为7。 这个评分相对于正常成年男性而言,是高还是低了? 模拟器里的自己使用黑烛又一次提升了身体素质,假若自己把黑烛带出来,也对自身进行一次提升,是否能将自身的身体素质评分提升到8或者9? ——眼诡还没出现,影诡尚在蛰伏,小庙也未出现。 此时把黑烛兑换出来,在没有小庙火种点燃的情况下,自己持有黑烛,岂不是太作死了? 苏午抬眼看向选项1。 选项1:诡烛。 诡烛:制作材料不可测。 此物无法以寻常火焰点燃。 以异种火焰点燃时,将呈现种种截然不同的效果。 可能致人死亡。 携带未点燃的黑烛,将会引来某些诡异的窥伺。 正文 40、血色的合同书 不出苏午所料,把未点燃的黑烛直接带到现实里,果然是作死行为。 他打消了这个念头。 退出模拟器,苏午放松身体,靠在了靠背上。 眼神闪烁,回忆着上一次模拟的种种经历。 “这一次的结束奖励里,有一项是‘清空伥尸之诡的伥尸’,此项奖励颇为丰厚。 但奖励并不是最主要的。 最主要的是清空伥尸以后,果然会使伥尸之诡暂时丧失杀伤力。” “当时自己直接将鬼手内的力量释放了大半,尸陀鬼之手瞬间巨大化,扫空了所有的伥尸。 这个方法简单直接有效。 除却这个方法以外,想做到瞬间全灭二百多伥尸,除非是有大范围杀伤性武器——用火烧固然可以点燃大批伥尸,但也无法瞬间杀死它们。 那么,是否能在现实里也使用鬼手巨大化这一招? 简单直接地扫空所有伥尸?” 漆黑手臂在黑暗里摸索到一支笔,十根手指不断拨动笔杆。 在一次次将笔杆甩出又拿起来后,那支笔终于被拨动得在十根漆黑手指间飞舞旋转起来。 苏午看着指尖飞转的笔,心中念头落定:“触发鬼手大部分力量使之巨大化,会导致我生命力完全耗尽的主要原因,在于我与鬼手的契合度不高。 如果契合度达到50%,我再次使用这一招,应当会重伤,但不至于立刻死去。 假若有70%的契合度,或许只是让我寿命大幅度减少,但我自身不会呈现显著的伤势。 若有100%的契合度,使用这一招,损伤必定极小。” “所以,我想要运用这一招的前提,还是先将自身与鬼手的契合度提升上来,至少提升到70%以上!” 他调出了鬼手的具体介绍面板。 看向最后一项。 与宿主本身契合度:26.8%。 先前的契合度为26.7%,就在他刚刚一边思索,一边用鬼手转笔以后,这个数字往上提了0.1%! 如此正说明,不只是承受痛苦可以提升鬼手与自身契合度,就连日常进行一些针对性的训练,也可以使这个熟练度往上提升! 提升幅度再小,那也是提升! 苏午当即起身走到客厅里,从茶几下面拿出了一个盒子。 又坐回房间,他打开盒子,其中赫然放着几个毛线团、一把毛衣针。 不要问一个正常单身男性家里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身处黑暗里,苏午的左手配合着鬼手,磕磕绊绊地织起了毛衣。 …… 15号。 明州市大屿湾9号写字楼。 落日余晖透过玻璃窗,照进博宇公司老板办公室内。 黄至诚在海棠色实木大办公桌后正襟危坐。 他将近三十岁的年纪,发际线已经严重后移,即便挺直腰背坐在椅子上,也收不住衣服下的‘游泳圈’。 在他对面,已经四十多岁的博宇公司老板‘林光远’,依旧身材颀长挺拔,头发搭理得一丝不苟,整个人都显得干练潇洒,看起来比黄至诚还要年轻许多。 林光远将一份文件推向黄至诚,和蔼笑道:“志诚啊,从公司草创到现在逐渐走上正轨,你都一路见证,也为公司立下了汗马功劳。 这是一份股权激励协议书,你签了吧。 也是公司对你的肯定!” 股权激励协议书?! 突然被老板叫来办公室,黄至诚内心本来还很是忐忑。 在他这个年纪,一旦被上司或老板单独叫去谈话,很少会有好下场的。 没想到自己竟然有这样好运气。 他手指微颤,翻开面前的文件夹,果然看到白色a4纸上的股权协议书五个墨字。 不知是不是因为他个人过于激动的缘故,以至于看那五个字都有些模糊。 有那么一瞬间,那些墨字好似变成了一个个蠕动的黑色人形。 黄至诚挤了挤眼睛,纸上的字迹都恢复正常。 更加肯定自己先前产生了幻觉,他不再犹豫,翻开封面,一项一项浏览过了合同条款。 嘭嘭!嘭嘭! 他听到自己的心跳嘭嘭作响。 纸上一个个墨字变成了一个个线团,互相缠绕交结,缓缓勾勒成一口黑洞。 黑洞彼端,林光远笑盈盈地看着他:“志友,如果没有问题,就把协议书签了吧。” “是,是!” 黄至诚如梦方醒,连忙翻到合同最后几页,拿起老板递来的一支笔,郑重其事地在签名处写上了自己的名字。 红色的墨迹在纸页上晕染开。 一股寒意从黄至诚脚底涌起,迅速推动着他周身的血液,往他的右手——右手上握着的那支笔内涌去。 于是,血色在纸页上越铺越多,渐渐染红了整个纸面。 纸面上的一个个墨字被血色浸润着,都蠕动起来,变成了血河里挣扎嚎叫的人形。 “你自愿签订这份合同,把自身所有一切统统打包卖给我。” “我付给你永远免费为我打工这项权利作为报酬。” “合同已经生效了。” 随着林光远的话音落下,对面的黄至诚眼耳口鼻之中都涌出大量的血红气体,纷纷灌输进了面前的文件夹内。 黄至诚的眼里,纸面上的血河中,那一个个挣扎的人形尽向自己伸手抓来—— 一瞬间,他就被那一双双手掌抓住,整个拖拽进了血河中! 办公室内。 一份普通的蓝色文件夹静静躺在桌面。 原本应该坐在椅子上的黄至诚不见踪影,座椅上只有他的衣服堆成一团。 一双干瘦的、布满老人斑的手掌从西服袖筒里伸出,拿起了那份文件夹。 老板椅上坐着的林光远,在刚才那个瞬间,显得十分苍老。 好似一下子由一个精明强干、正当盛年的男人,变成了垂垂老矣、鸡皮鹤发的老者。 而随着他打开那份文件夹,内里立刻冲出一股血色气流,灌进他的眼耳口鼻之中,让他的精神与面貌瞬间就年轻了起来,甚至比其先前还要年轻许多! 文件夹内,不见了‘股权激励协议书’的踪影。 只有一张暗红色、材质似皮革的书页。 其上有大量扭曲的、正常人无法理解的文字。 唯独最后一行字可以让常人看明白。 那是一个数字:500。 “再来五百个人,我就能彻底解脱了……”林光远的声音略微有些放松。 正文 41、时间 入夜。 明州市某小区住户家中。 厨房翻动锅铲的声音传进客厅内,客厅里的电视机打开着,里面正播放着一个综艺节目。 秀眉杏眼的女孩穿着厚厚的粉色家居服,毫无形象地半躺在沙发正,看着手机里的短视频,不时哈哈大笑。 在她的脑袋边,一只羽色鲜艳斑斓的大公鸡低头啄着面前餐盘里的坚果,吃的不亦乐乎。 长相与女孩有七分相似的中年妇人,从厨房端出一盘洗好的水果,摆在女孩面前的茶几上。 她拍了拍大公鸡的后背,那只鸡就跳下沙发,走了几步,又从沙发下跳进了女孩的臂弯里,被女孩一把抱住,用力挼了挼它的羽毛。 “在看什么东西呀?笑得这么开心?” 中年妇人偏头去看女孩的手机,看了一会儿手机上播放的短视频,也和女孩一起大笑起来,笑得前仰后合:“诶,这是那个,那个最近很火的网红吧? 他怎么这么逗? 哈哈哈……” “对对对,就是他。 这个人专门拍这些搞笑小视频的,现在已经一百多万粉了!”女孩连连点着头,伸手去拿茶几上的水果。 却被中年妇人轻轻拍了下手背:“手上都是细菌,去洗一洗再回来吃。” “我就摸了摸应急罐头。 它又不脏,人家自己每天都洗澡的!”女孩嘟了嘟嘴,还是从沙发上爬起,踩着脱鞋准备去洗手。 她无意间扭头看了看窗外—— 从来都寂寥深邃的夜空中,今时却升起了一盏盏红灯笼。 那些红灯笼将天穹都染成了绯红色,映照着下方的层楼广厦、万千霓虹,看起来尤显美轮美奂,让人一时如堕梦中。 “妈,你快看窗外!” 女孩拍了拍沙发上母亲的肩膀:“窗外升起了好多红灯笼啊,好漂亮!” “红灯笼?” “放孔明灯吗?” 中年妇人嘴里说着话,正要起身与女孩一起查看时,厨房里的炒菜声忽然停住了。 一个黑乎乎的物什从厨房里飘了出来, ‘它’在中年妇人与女孩面前定住。 扑腾腾腾—— 在沙发上安坐的大公鸡‘应急罐头’忽然扑腾翅膀,一下子飞到了女孩的肩膀上。 母女二人怔怔地看着那个悬停在她们身前的‘事物’。 那是女孩的父亲、妇人的丈夫的头颅。 ‘他’脸上还挂着汗珠,鼻梁上架着的眼镜显得雾蒙蒙的,向坐在沙发上的妇人说道:“老婆,你去楼下买瓶酱油吧。” 一颗头颅自顾自说着话。 妇人肩膀剧烈颤抖着,骤地起身,伸手捧向男人的头颅。 男人的头颅一下子飘高了,飘远了。 母亲跟着追了上去。 她与女孩之间的距离从一开始只有二三步,拉远到了十步以外。 随后, 她的头颅也飞了起来。 “爸爸!” “妈!” 住户内传出凄厉的呼喊声。 …… 夜色渐深。 平安花苑。 黑暗房间内,苏午收起了毛衣针,以及已经织好的一只衣袖与毛线团。 他再一次查看了自己与尸陀鬼的契合度。 与尸陀鬼契合度:31.9%。 从白天到黑夜,除了吃饭与上厕所,苏午一直都在织毛衣。 功夫不负有心人。 在他如此集中精神进行锻炼的情况下,鬼手与他自身的契合度也是向上猛涨了5.1%。 纵然现下将近百分之四十的契合度,仍然无法保证他可以顺利使出‘鬼手巨大化’这一招,打穿伥尸之诡的笼罩区。 但最起码让他看到希望的曙光。 在还未把契合度提升满以前,他还可以一直呆在小庙里,通过各种练习,把这个契合度拉满! 不过,现在却是不好再继续织毛衣了。 苏午的直觉在提醒自己:诡变即将发生。 是时候着手准备逃跑。 他将书桌上的东西都收拾好,背上了装有各有应急物资的背包,帝钟挂在颈上,兜里揣上一把强光手电。 而后走出房间,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下。 墙上挂着的钟表秒针‘嘀嗒,嘀嗒’地响着,显示着当下的时间-20:57。 前面不知多少次的模拟,让他牢牢记住了一个关键时间点。 21:37。 楼上小情侣被影诡杀死。 他们二人的死亡,预示着影诡真正侵蚀了当下这栋楼。 当下时间未到,影诡虽然影响了当下这栋楼,但在此中行走,大概率和从前一样,不会有危险。 不过无法保证意外不会发生。 而就算当下走出这栋楼乃至整个小区都比较安全,小区外却已有眼诡复苏。 ——眼诡出现的比影诡更早。 红灯笼笼罩下,任何人都将被随机杀死。 想要不被眼诡摘掉脑袋,必须要尽快躲到小庙里,接续其中燃烧的火种,才能顺利进行苏午之后的计划。 小庙出现的时间不能确定。 它可能当下就已经存在于小区外的那条商业街上,也可能还未出现。 苏午此时离开小区,走进眼诡笼罩范围里,就必须要搏概率,赌小庙当下已经出现在商业街上。 但他有更稳妥的选择。 却不必为此赌命。 先前每一次模拟,他在晚上九点五十分左右出发,都能看到商业街上的小庙,顺利进入其中。 是以,这次在现实里,苏午同样会选择在这个时间出发。 黑暗笼罩当下的客厅。 他在黑暗里视力只受到很小的影响,因此仍可以看到墙上的钟表表针转动。 最终指向了九点整。 “九点整,自己设置的定时消息,应该已经发送到租户群里了吧?” “希望能有点用。” 苏午脑海里闪过几个念头。 又被他自己掐灭。 当下不是思考外物的时候。 …… 九点整。 平安花苑租户大群内,一条消息发送入此中,打破了群内将近两小时的安静。 公子吃饼:“注意:未来几天请大家务必关好门窗,遮盖住房间内一切光源,关闭电子设备! 安静躲在家里,我查找一些文献发现,目前有一种经光传播的不明物质已经在平安花苑内弥漫。 此时贸然开窗取光,使用各种光源,必定被该不明物质直接杀死! 请务必切断任何光源,生命无价!” 苏午这条经过设置的定时消息,如约发送到了租户群中。 他把先前在模拟器里看到的官方消息,只是简单修改以后,就直接发出。 正文 42、是真的 “注意:未来几天请大家务必关好门窗,遮盖住房间内一切光源,关闭电子设备! 安静躲在家里,我查找一些文献发现,目前有一种经光传播的不明物质已经在平安花苑内弥漫。 此时贸然开窗取光,使用各种光源,必定被该不明物质直接杀死! 请务必切断任何光源,生命无价!” 一排排黑体字骤然出现在‘平安花苑租户大群’中,打破了群内安静的氛围。 在苏午发出这条消息之后不久,陆陆续续有群友开始冒泡。 “……神经病。”名为‘春深’的群成员第一个跳出来说话。 有人附和着她:“+1。” 也有人直接发了个表情包:“滑稽.jpg。” “[狗头]。” “你把头伸过来,我给你看个宝贝.jpg。” 很快群成员们就忽略了最顶上苏午发出的消息,开始在群里斗图、聊天。 一个提示消息夹杂在群成员们的聊天记录之中,一闪而过——群成员‘公子吃饼’,已被移出群聊。 作为群主的房东随后出来说话:“群里禁止造谣! 也是年轻人,怎么还搞以前那一套?什么神神叨叨的话都能说得出口? 我把那人踢了,大家引以为戒!” 房东一席话说过,诸多群成员在底下复读起了‘群主威武’这句话。 在连续二三十条复读消息以后,有个人跳出来发了个链接:“一个很好玩的直播网站,都来看看呀。” 有人发连接,自然就有人点进去的。 大概有三五人点进链接后,那条消息就被折叠,并标记为‘非法网站’了。 …… 王晓刚是平安花苑6栋的一名普通租户。 租户大群里不断刷出消息,吸引了他的注意,就点进去潜水看了看。 一直看到有人发送链接。 基于某种猎人发现猎物一般的直觉,他预感这条链接很大可能会带他看到一些‘很好玩’的东西。 于是手指轻轻一点,进入了链接。 经过浏览器下载一个不知名直播app后,他就进入了一个直播间内。 直播间一个一看就很贫穷——身上衣服布料很少的女主播正坐在床上,对着话筒说话:“现在正在预热呢大哥们,一个游艇可以上车,车位满了我们就锁房间哦。” 女主播长得并不算出色,经过了十级美颜后也就能达到整容脸的下限而已。 以往王晓刚看到这种颜值的女主播,一向都是毫不停留,手指轻轻一划就换下一个的。 但这次他没有这么做。 ——这个女主播,他认识! 就是住他楼上,经常早上穿一件很宽松、比较短的睡裙出门丢垃圾的女租户! 想不到哇,想不到。 对方竟然是干这个的? 王晓刚心中某种阴暗的欲望膨胀开来,花66块钱在这个直播间发了一辆游艇,占了一个车位。 “92个人了啊哥哥们,只差8个车位就满员,我们马上就发车啦!”楼上女租户扭了扭身子,媚眼如丝,一阵嗡嗡嗡地震动声从她身上传出。 这时,王晓刚听到一个男声从画面外响起:“卧槽?发错群了!” 女主播脸色一变,扭头看向直播画面外:“什么发错群了?你发哪个群了呀你?” “诶——刚才有个沙币在群里发什么晚上不要见光,关灯睡觉的傻话,我就看了会儿那个群,没想到直接把链接贴上去了。 今天播不了了,咱们赶紧撤吧!” 一个男人从直播画面外走进来,他身上就穿了一条内裤,身形虚胖,伸手就去关摄像头。 “别啊,老子付钱上了车的!” 直播间一堆上了车位的大哥们刷起弹幕。 王晓刚此时反而没有刷弹幕,他忙着用手机录屏,心里不知道在打什么主意。 “下次,下次我们再播的时候通知大家。 今天就算啦,抱歉了各位大哥!”女主播与这些大哥们也就是‘露水姻缘’,本来萍水相蓬大家做过一场,往后谁也不认识谁,自然没什么大碍。 但眼下大哥们里面可能有内鬼,可以偷她老家,她当然不能继续遵守契约精神了,该跑路还是要跑路。 “NMB!” “你个做家禽的!” “妈的sao货!” …… 刚才还一口一个‘女菩萨’、‘小姐姐’叫着的大哥们直接开喷。 王晓刚录下了整个过程,只觉心满意足。 他停下动作,正要退出这个已经乌烟瘴气,再没有先前那么友善祥和的直播间时,忽然注意到一些不同寻常的情况。 女主播与其不知是男友还是姘头所处的房间内,那些灯光映照出来的影子开始蠕动了起来。 看到这一幕,他下意识又点了录制按钮。 那些影子犹如黑暗伸出的触手,默默蠕动了二三秒以后,忽然就漫溢开来,涂抹包裹整个房间。 “卧槽!” “什么鬼东西?” “哈哈哈,主播遭报应了!” 直播间里的围观者们还有空刷几句弹幕。 可是身处房间内的女主播与那个虚胖男人,已经动弹不得。 他们二人尽被漆黑的、如沥青般粘稠的黑影包裹住,随着一阵让人压酸的血肉撕扯声响后,一滩滩碎肉溅了满墙、满床、满桌! 而那些蔓延出的黑影,并未沾染一丝血色。 它轻轻退出了此间。 独留噩梦般的情景冲击着王晓刚的视线,他浑身颤栗,终于记起那条突兀出现在群里的消息。 “注意:未来几天请大家务必关好门窗,遮盖住房间内一切光源,关闭电子设备! 安静躲在家里,我查找一些文献发现,目前有一种经光传播的不明物质已经在平安花苑内弥漫。 此时贸然开窗取光,使用各种光源,必定被该不明物质直接杀死! 请务必切断任何光源,生命无价!” 是真的! 光会带来影子! 影子会杀人! 那个群友不是在造谣,不是在说假话,一切都是真的! 王晓刚浑身颤栗! 他分明记起了苏午发在群里的提醒,却浑然不知自己处于何种危险的境地。 其房间内,灯光依旧明亮。 他手指飞动,退出直播间,点进群消息,在对话框里一连输入十数个字发送了出去。 “是真的!是真的!是真的!是真的!是真的!” “那个群友说的,都是真的!” 正文 43、工作人员 王晓刚才将消息发布出去,底下就跟了一条条回复。 “又疯了一个?” “能不能相信科学,总是传播这种谣言,对你有什么好处吗?” “近来确实发生了很多事情,神经敏感点也是正常,但也不能因此就变得神神叨叨吧?” …… 看到群里不断跳出来的消息,王晓刚直接把自己录制的视频发了出去。 他的手指轻轻落在‘发送’按钮上。 而他的身后,大量的黑影如沥青般蔓延出,无声无息地将他包裹住。 嗤啦! 鲜血染污了他掉在桌上的手机。 手机上,群聊天框里,他传输出了一个视频。 视频下紧跟着他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我说的都是真的,你们为什么不相信我!!!” …… 王晓刚的消息发出后,群里沉默了一阵。 过了约莫三五分钟,有人出来说话。 与钱为伍:“毫无ps痕迹,话说这个女主播看着有点眼熟啊?” 吐个烟圈睡觉:“我隔壁女邻居,嗯,已经润过了。” 与钱为伍:“兄弟666,推个联系方式?” 萌夏沫:“这你们都不举报吗?” 阿星:“视频后面那些,好像不是ps的……我专门学过这个。” “咱们这房子隔音不太好……”吐个烟圈睡觉打出了一段话,“我隔壁就是女邻居,没有听到任何动静,这就说明——” ‘吐个眼圈睡觉’说话喜欢蹦字。 就是三五个字成一句话,打出来再接下一句。 然后他发出最后‘这就说明’四个字以后,却再也没了下文。 “卧槽?兄弟你别吓我啊!@吐个烟圈睡觉。”与钱为伍说道。 “@吐个烟圈睡觉。” “出来说话@吐个烟圈睡觉。” 好几个群成员出来艾特‘吐个烟圈睡觉’,但这人却再没有出来说话。 他们都已经看过王晓刚发出的视频,纵然第一反应都将视频内容当作是ps制作出来的,但其实内心都有疑虑。 此时有人跳出来现身说法,正要打消他们内心疑虑之时,那人却突然不出声了。 如此立刻让他们产生了种种恐慌的念头。 群内片刻寂静以后,有人迟疑着发出了一句话:“不会是真的吧?” 没有人回应他。 只有一个提示消息出现在群里:(空白)加入平安花苑租户大群。 昵称一片空白,头像黑漆漆一片,偏偏顶着‘官方认证’标识的用户一加入群,就连发了三条消息。 三条消息都是同样内容:“平安花苑各单元楼住户注意:未来几天务必关好门窗,遮盖住房间内一切光源。 安静躲在家里,等候救助,我们已经在行动。 目前有一种经光传播的不明物质已经在平安花苑内弥漫,贸然开窗取光,使用各种光源,必定被该不明物质直接杀死! 请务必切断任何光源,生命无价!” 在这三条消息下面,全是一些打了马赛克的尸体照片,那些尸体即便被马赛克糊满,人们一眼看去,仍能感受到扑面而来的惨烈! 官方认证的‘工作人员’、王晓刚发出的视频、苏午首先发出的警告信息相互印证,成为了铁一般的事实! “他们说的都是真的!” “怎么办?” “群主,快把踢掉的那个兄弟拉进来啊!” “@包租公。” “@包租公。” 房东很快被艾特了出来,他直接发了一段语音,语气里难掩慌乱:“我正在加,正在加,加了他没反应啊——” “都是你这个沙币,干什么把人踢了!” “nmd!” 未知的黑暗里,影诡的杀戮仍在继续。 似病毒般次第蔓延。 可在‘平安花苑租户大群’里,虽能感受到此中人们的恐惧,却还看不到影诡降临的阴影。 或许影诡已经迫近他们,而他们身处影诡笼罩里,仍旧浑然无觉。 昵称空白、头像漆黑的‘工作人员’亦发觉群内气氛很不正常,像是炸开的热锅一样。 他艾特房东,问了一句话:“发生什么事了? 有人比我更早通知你们吗?” …… 夜间九点五十六分。 苏午推开房门。 他的手机已经关机,根本看不到租户群里的任何消息。 自然也不知道,那位昵称空白的‘工作人员’此时正不断添加他的好友。 站在门口,苏午拿出声控灯遥控器,关闭了楼道里的声控灯,而后才迈步往下走。 他已经许多次模拟过当下的情景。 此时现实真正来临,苏午心中也少了许多紧张。 或许蓝色的‘冷静’天赋在其中也发挥了巨大作用。 各楼层都静悄悄的,苏午也无法确定,每个楼层的住户是相信了自己的话,真正熄灯关机隐藏起来了,还是此时正挨个被影诡屠杀,更或是早就被杀光了? 他已经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向这些人发出了警告。 但听不听终究是这些人的事情。 走到三楼的楼梯转道,苏午刚刚关闭第二楼的声控灯,便听到三楼一阵窸窸窣窣的开门声响。 那人动作极其细微,但还是免不了弄出了细微的动静。 听到其开门的声音,苏午头皮发麻,抬头就朝三楼看了过去——站在他的角度,正好可以看到一个男人弓着腰,轻轻走出了房门。 男人满脸横肉,黑色运动服下的身躯魁梧健壮。 原本宽松的运动服穿在其身上,硬生生被撑出了肌肉的轮廓。 这人干什么的? 健身教练吗? 苏午心中闪念。 轻悄悄走出房门的男人,应该是得到了提醒,知道尽量减小动静,害怕惊扰到楼道里的声控灯。 黑漆漆的环境里,其看不到楼梯转角处的苏午。 苏午见其还知道顾忌,并没有横冲直撞,也就暂时未作处理,放轻了脚步,往楼下走去。 他走路悄无声息,男人更加察觉不到自己前面还有人。 男人四肢匍匐在地,攀爬着往楼下走。 其应是受过专业训练,在无法视物的黑暗里,用匍匐前进的方式能最大限度规避危险,还可以借助双手探知前路。 两人一个在明,一个再暗,彼此毫无交流,却极有默契地相继走下了楼。 期间,苏午密切关注着男人的动向。 他有几次甚至故意加重了脚步声,男人似都未注意到。 苏午内心也就有了计较。 正文 44、借诡杀人 ‘咔哒’。 打开一楼的总电闸箱,苏午将所有开关全部完毕。 整个6栋从此刻开始,都不再有电力供应。 那些还在浑浑噩噩之中,没有关闭房间灯光的住户,都会因为苏午这个举动而获益,减缓他们的死亡。 现下,整个平安花苑都已在影诡的笼罩范围内,在此间只要被任何发光物体,映照出影子,都极可能导致自身的死亡。 但至少在黑暗里,人们依旧安全。 而在平安花苑之外,明州市大半、乃至整个城市都处于眼诡的笼罩中。 在其中生存的人类,才是要不可避免地面临死亡。 哪怕做足了准备,哪怕自身潜入红光无法照映到的地下室中,只要自身仍处于眼诡势力范围内,都可能在红光每一次出现时,被眼诡杀死。 是以,相比于眼诡,影诡笼罩区反而是最易存活的区域。 ——只要不作死,就有很大概率不会死。 这个时间,应该已有官方的‘工作人员’进入了租户群,他们没有模拟器的帮助,亦了解影诡的特性。 知道针对其特性,提醒住户封门闭窗,切断光源传播。 可见,这些工作人员有过应对诡异的经验。 他们是专业人士,应该做专业性更强的救援工作——虽然苏午在未来模拟里,从未见到过工作人员的踪影。 但这也不代表他们就毫无作为。 毕竟,苏午离开了平安花苑,就再没有回头查看过。 早二三百年前的密藏域,已经诡异丛生,那里的诸多法寺甚至制造出了种种行之有效的牵制、克制诡异之法。 密藏域亦是苏午所处国度‘太亚’的一部分。 这块地域过往都出现过诡异,在太亚漫长而繁盛的文明演变中,那些历史的夹层里,应当也不乏诡异的阴影。 有诡,就会有人去解决诡。 这是太亚的传统。 不然如何解释苏午手里的‘帝钟’,会对影诡、伥尸之诡有极强的克制作用? 帝钟是老物件,很有些年头了。 甩去脑海里的种种杂念,苏午眼角余光瞥向侧后方。 身材健壮魁梧的男人悄无声息地从地上爬起,面向了苏午这边。 黑暗里,其眼睛中闪着光。 像是藏在暗处观察猎物的野兽。 男人早就发现了苏午的存在。 在苏午数次故意加重脚步声,其都毫无反应的时候,苏午就确定——这个人在跟他装。 故意装作不知道他的存在。 也是为了麻痹他,让他以为男人是无害的过路人。 但是现在,马上就要出门,男人也装不下去,马上就要图穷匕见了。 “你怎么不往门外走?” 看到苏午一直站在门口,毫无动静,男人迈步朝他走过来。 其袖口里滑出一柄匕首,刃尖突出指尖一寸,隐在黑暗里,若非苏午有夜视能力,根本察觉不了。 苏午骤然转身,朝向男人,紧紧盯着男人的眼睛,面无表情道:“走出去就是死,我为什么去送死? 我警告你,别再靠过来了。” 男人依言停下脚步,一双眼睛不停扫视苏午全身,尤其在苏午的双手上停留了数秒钟。 其咧了咧嘴,露出一口森白的牙齿:“你就是在群里发消息提醒大家的公子吃饼吧,你是个好人。 你是怎么知道会出现这些事情的? 要不是你的提醒,只怕我也要被困在这个鬼地方了。” 苏午虽然得到了力士咒印的加持,而今身形越发挺拔,衣下渐生肌肉,但仍旧不能与对面仿佛人形猛兽的男人相提并论。 与男人相对而站,他像是猎物。 男人犹如猎人。 “你比一般人反应都要快,在这个时候做出了对自己有利的选择。我也很佩服你。”苏午语气冷淡,面上没有任何情绪流露。 他盯着对面男人的眼睛:“我看你也不是第一次经历这种事了。 你又是怎么知道这些事的?” “昨天,3号楼发生了几起凶杀案,你也知道吧?”男人玩味地笑着,真的向苏午道出了自己所知,“死去的三个人里,有一个外围女。 那女的长得挺漂亮的,听她说小时候家里穷,不得已才干这个…… 我当时约了她。 完事了我在里间洗澡,没有关门,她躺在床上刷手机。 当时,我正好看到她被地上影子里钻出来的东西——” 男人的话音戛然而止! 其瞬间暴起,骤地虎扑向苏午! 魁梧身形扑过半空,竟在狭窄的楼道里掀起一阵恶风! 其意图用‘一个故事’吸引住苏午的心神,进而向他暴起一击! 迎着男人飞扑而起的身形,苏午瞳孔膨胀了数倍,嘴角微勾,脸上闪过一抹了然之色—— 嘎啦!嘎啦! 他右侧腋下传出血肉蠕动的声音。 一条漆黑的手臂猛然从宽松的t恤衫下摆伸了出来,十根手指抓着一把强光手电。 手电正对着男人的身形, 咔哒, 按下开关。 一束强光自手电中骤然发射出,以肉眼难及的速度照在了男人的身上! 其甚至因这短暂的强光而微微抬臂,试图遮住眼睛! 什——什么?! 男人大脑一片空白! 他特意观察过苏午的双手,除了看到一串钥匙外,并未发现其他任何东西。 却根本没想到,对面那个看起来一拳就可以轰死的青年,竟生长着第三只手! 第三只手拿着手电,朝他射出了一束光, 光圈以外,影子里漫溢出沥青般粘稠的液体。 一个模糊的人形从那些液体里爬出,身形一展,周身长出十数双手脚,将男人团团包裹于其中! 嗤啦!嗤啦! 血肉撕裂! 筋骨揉碎! “啊啊啊呀呀——” 惨叫声嘹亮整栋楼。 一柄匕首从黑影里飞出,落在苏午的脚边。 他俯身捡起匕首,进而摇响帝钟,推开了单元楼大门! “叮当当当当!” “叮当当当当!” 铃铛声音在平安花苑小区内响个不停。 苏午奔出单元楼,匀速前行。 四周那些被天光映照出的影子里,一个个似沥青一样粘稠液体凝聚的模糊人形不断试图靠近他,又被帝钟声响阻住。 他有惊无险地走出了巷道,转进黑暗的岔道中。 前方的天穹里,铺满了绯红光芒。 正文 45、逃跑计划 , 天穹里的红灯笼隐去,铺满街区的红光跟着消褪。 霓虹重新映亮黑夜。 站在岔道口不断摇动帝钟,生怕影诡趁此时偷袭的苏午,抓住这个机会,拔足奔出路口,朝着街道右侧的蛋糕店疯狂跑去! “呼!呼!呼!” 他的肺部灌满了空气,喉咙里传出粗重的呼吸声。 不敢耽误一分一秒的时间,苏午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冲到了蛋糕店旁侧——一间往外散发出橘黄光芒的小庙里。 小庙内各项陈设如旧。 苏午为自己准备的各种物资,当下都完好无损的摆在庙子中。 未来与现实重合了。 庙外霓虹消寂,只剩下橘黄光芒在黑暗街区里撑起了三五丈的光明之地。 ——这是眼诡即将出现的过渡时间。 趁着这个时间,苏午拆开一箱蜡烛,拿好那辆雪佛兰-科鲁兹的车钥匙,查看了一眼手上的时间。 二十二点二十六分。 江莺莺会在二十二点五十五分左右出现在那个十字路口。 他需要在这个时间前赶到十字路口,等待对方的出现! 现在每多消耗一秒钟的时间,都可能导致他与江莺莺擦身而过! 但眼诡笼罩城市的这段时间里,他却又必须要按捺住,老老实实地守在庙子里。 五分钟后,天上的红灯笼终于隐去。 站在庙门口,苏午抬头往天空看了一眼,顿时发现,天上的红灯笼又多了将近一倍。 在刚才霓虹与绯光交替的这段时间里,又不知有多少人的头颅,变成了天上的灯笼。 他心中凛然,告诫自己必须要加倍注意。 而后端着接续庙内火种的蜡烛,快步走出小庙,往右边的饭馆奔去。 饭馆前,赫然停着一辆黑色科鲁兹。 不过与苏午先前几次模拟不同的是,这次的汽车左侧倒着一具无头尸体。 看其身上穿的衣服,应该就是这辆汽车之前的车主。 先前的模拟里,车主是死在驾驶位上的。 谁导致了未来发生这样细微的变化? 苏午无暇思索这个问题,快步走到科鲁兹汽车前,拿自己那把钥匙开了车门,坐进驾驶位。 随即三只手齐出,在控制台面上蹲了数排蜡烛! 车窗里映出橘色的火光。 苏午发动汽车,直接冲进了街道中! 嗡—— 引擎咆哮,汽车风驰电掣,闪转于街道上胡乱停驻的一辆辆交通工具之间。 老司机天赋已经升级为绿色,即使是特别复杂的路况,苏午也能应对自如。 他控制着车速。 在十二点五十三分的时候赶到了十字路口。 正好看到江莺莺抱着‘应急罐头’从道路那端缓缓走来。 她低着头,肩膀不时颤抖一下,浑浑噩噩的样子。 苏午直接把车开到了她的身旁,车灯射过来的光芒引起了江莺莺的注意。 坐在驾驶位的苏午喊了她一声:“快上车!” ‘说话的艺术(绿色)’天赋发挥了作用,听到他言语的江莺莺,只是愣了片刻,就在他目光注视下,拉开后面的车门,坐进了车内。 与模拟里一样,直到苏午发动车子,她才后知后觉地紧张起来:“你、你要带我去哪里?” “你没看到天上那些红灯笼吗? 这里已经不安全了。 我带你去一个安全的地方。”苏午在现实里见到江莺莺,内心很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明明他与江莺莺在模拟里许多次对话,却没有哪一次如当下这般,让他心里独有一种触动。 这里是现实。 不是模拟。 一个活生生的人就坐在车子后面,假若她在这里死了,那就是真的死了,不复存在。 因着这种触动,他罕见的多说了些话。 “你怎么跑出来的? 竟然没有天上的红灯笼摘走脑袋?”苏午主动向后面陷入沉默中的江莺莺问道。 他的话,不可避免的让江莺莺回忆起了先前的事情。 两行眼泪从通红的眼眶滑落。 通过中央后视镜,苏午看到江莺莺默默拭泪,他叹了口气,没有多言。 “师傅,你怎么知道天上的灯笼会摘走人的脑袋?” 江莺莺平静了些许,主动向苏午问道。 车内光线昏暗,她看不清苏午的面貌,是以用了‘师傅’这个普适的称呼。 “我看见过。”苏午一打方向盘,朝原路返回。 这次他要先带着江莺莺回小庙里,在那里将一切都准备万全,才会重新出发,打通最后的‘伥尸之诡’关卡! “倒是你,一个人独自在外面游荡,那么久都没被那些灯笼摘掉脑袋,不知道你是命大,还是身上有抵抗灯笼的东西?”苏午明知故问道。 …… 已近午夜,庙外的街道上霓虹依旧。 彩光热热闹闹地绽放,但大街四处却不见一个活人,于是,便是这热闹的霓虹也变得寂寥下来。 冷风呼啸着卷过庙外路面上的几只垃圾袋。 江莺莺坐在庙门口的一个塑料小马扎上,身上披了一件薄外套,看着庙外面的光景,内心无所适从。 “吃个火锅吧。” 她听到身后男人的招呼声,转过身去,见苏午搬来一张折叠桌,桌上兑水不久的自热火锅开始冒出热气。 男人给她递来了一双筷子。 江莺莺伸手接住,看到对方揭开盖子,把火锅往自己这边推了推:“快吃,多少人现在想吃这一口热乎的,都还吃不上呢。” “谢谢。”她轻轻点了点头。 不知道为什么,只是听着对面的男人说话,她就会不自觉地想要顺从对方,好像对方说什么都是对的,都应该被信任。 可是,这仅仅是她与苏午第一次见面。 怎么就会对对方产生这么强烈的信任感? 江莺莺用筷子夹起一小块火腿肠送进嘴里,眼角余光瞥见‘应急罐头’睡在一个专门为它准备的纸箱里,顿时更加安心。 这时,她听到对面的苏午说道:“待会儿吃过饭后,我们先暂时在庙里待上一段时间,这里的食物够我们吃很久了。 利用这段时间,我先做点准备。 等到准备好以后,我们就动身离开这个城市。” 他自然而然地说着这些计划,把江莺莺也囊括在了计划中。 听着他的话,江莺莺内心蓦然生起一股暖流,她垂下头,轻轻地‘嗯’了一声。 正文 46、‘格斗家’的过去人生 , “欢迎来到完美人生模拟器!” “你的钱包余额为3179元玉,你可选择模拟自己的未来人生,或他人的过去人生。” 四块屏幕悬浮于表盘四周。 第一块屏幕里,显示出坐在庙子内发呆的苏午,代表苏午个人未来人生模拟; 第二块屏幕里,则是站在无想尊能寺山门前,仰头看天的‘卓杰’,代表了卓杰的过去人生模拟。 第三块与第四块屏幕皆是漆黑一片。 因为苏午已经到达存档点,所以他的未来模拟将从此处开始,不需要再从租住的房子里开始。 他看到第四块屏幕时,微微一愣,随即向第四块屏幕集中注意力。 “是否消耗30元玉,选择模拟‘匕首主人’的过去人生?” 那个男人最后留下来的匕首,被模拟器判定成了遗物? 苏午本来打算进行一次未来模拟,判断自己当前使用‘鬼手巨大化’这一招,会对自身造成怎样伤害。 却没想到,模拟器里多出来一个过去人生模拟选项。 三十元玉,对现在的他而言已不算多。 那个男人身形魁梧,反应敏锐,出手时势若奔雷,如果不是因为苏午也非正常人类,先前只怕就被对方一招得手了。 这人过去必定有过一些不同寻常的经历,才能练出这么好的身手。 他的过去人生,自然有一定价值。 “是。” 苏午在心中应声。 “已选定。” “扣除30元玉,你的钱包余额为3149元玉。” “在本次模拟中,你可带入的物品有如下选项……” 选项0:你的身体(180元玉)。 选项1:尸陀鬼之手(500元玉)。 选项2:大马士革钢匕首(1元玉)。 选项3:帝钟(1元玉)。 选项4:破损的包铜骨骼(1元玉)。 选项5:折叠桌(1元玉)。 …… 今次可以带入匕首主人过去人生的物品极多,除却那些日期很新的食水物资,以及他的手机以外,余下物品都可带进模拟里。 苏午推测,一项物品能否带入一个人的过去人生模拟中,要看这件物品是否在过去就已经存在。 如果是在过去人生模拟里已存在的物品,可以轻松带入模拟中。 然而若在过去模拟里不存在,那就哪怕费尽心思也带不进去。 譬如最近一个月内才出厂的食物和水、发布还没三个月的手机都带不进匕首主人的过去人生中。 而他已经买了三年的折叠桌就可以轻松带入。 尸陀鬼之手也可带入模拟中。 ——这是说尸陀鬼之手本身也存在了一定年头,还是诡异本身就可以随便带入过去模拟里? 苏午手上没有太多的样本,可以验证自己的猜测。 他掐灭脑海里种种杂念,未选择一件东西,直接进入模拟当中。 …… 顶上一盏盏镶嵌在天花板里的圆形灯散发亮光,更映照得木质地板光可鉴人。 宽大的场馆双侧,一个个沙袋依次排开。 拳击手套、种种护具、特制练习兵器挂在陈列架上。 一道道魁梧身形打着赤膊,穿黑色背心、宽松长裤赤脚站着,他们围着一个体型高大、但身形并不算强壮的男人站成一圈。 男人面相有几分狞恶,眼睛里的迷茫渐渐褪去。 谨慎地打量将自己围拢于正中的一个个彪形大汉。 匕首主人过去是做什么的? 自己一进入模拟,就来到的这个地方,是什么搏击健身俱乐部吗? 男人脑海里念头电转。 他的真实身份毋庸置疑——正是苏午。 “像你这样的烂人, 因为赌博赔上了家业,害得自己父母家人连个容身之处都没有的渣滓, 本来应该过着钻桥洞、睡烂尾楼、与世隔绝狗都不理的生活!” 苏午正自思索之际,一个声音通过广播传进了宽阔的场馆中。 “但谁让我好心呢? 我可怜你,所以给你这个机会。 也是你自己,没把身体败坏了,能抓住这个机会。 现在,你只要能够通过在这里的全项训练,我就可以安排你参加地下无限制格斗! 我会请最好的教练调教你。 给你最好的药物治疗,保证你不会死在这里。 给你充足的食物供应,让你可以更好地提升自身。 你不会有任何后顾之忧。 只管完成每天的训练就行。 你记住了吗?” 这是什么大菩萨? 听着广播里的声音,苏午心中闪念,他第一时间没有作出回应。 一个彪形大汉走过来,照着苏午的左脸就来了一个耳光! 啪! 那巨汉一掌扇来,直接掀起了一阵风! 巴掌打得‘苏午’左脸以肉眼可见地速度泛红肿胀,嘴里泛起了丝丝腥甜,脑瓜子嗡嗡的,眼冒金星! “记住了没有?” 广播里的声音带着一种异样的兴奋。 “记住了!” 哪怕苏午当下脑瓜子还在嗡嗡作响,却不敢有丝毫犹疑,当即应了一声。 他来到此间,是想看看这里有没有可提升自身的途径。 并不是专门为了挨打来的。 然而,事与愿违。 随着他话音落地,广播里的男声也沉默下去。 一个机械的电子音从广播中传出:“第一项训练:捱打训练。” 模拟器的电子女声与这个广播音一同响起,让苏午差点没分辨出二者的区别:““你发现了安全屋‘健身场地’。 在模拟中,将自动为你在此处存档。 你可选择从此处退出模拟。 是否退出?” 当下的场馆,直接就是一个安全屋。 自己可以随时从此处退出? 还有——场馆广播里的捱打训练是什么训练?为什么会有捱打训练这种东西? 苏午脑海里浮动着一个个念头。 他并未选择就此退出模拟。 而是看向了四周。 方才那些默然肃立、脸上带着金属材质面具的彪形大汉,此时都朝他奔了过来。 呼! 离近了,一个壮汉当先一拳砸向他的脑海! 这一拳冲破空气,打出了震响! 现实里的普通人谁能一拳把空气都击出声响? 要是被这一拳打中脑袋,那不得当场上天? 苏午当即偏转身体,避过这气势汹汹的一拳,然而在他躲避这一拳的同时,另一个大汉一脚踹在了他的腿弯! 嘭! 他直接屈膝跪地,双手朝前扑出,要摔个狗啃食! 嘭嘭嘭! 无数拳脚化作残影,雨点似的落在他的身上! 正文 47、‘格斗家’的过去人生(二) 痛! 剧痛! 他周身每一块肌肉都在肿胀,每一根骨骼都遭到重击,在十余个彪形大汉的围攻之下,不过二三个呼吸的时间,他就彻底没有了对抗能力。 只能在地上蜷缩身躯,不断扭动,试图闪避那些打过来的拳脚! 到了这个地步,所谓捱打训练也就变成了他单方面的捱打。 如此被众彪形大汉殴打了三五分钟,苏午再也坚持不住,心神一松,当场昏迷了过去。 …… 馨香浮动,暖意流淌。 昏迷中的苏午感觉到一双柔软的手掌抚过自己全身各处,那双手掌抚弄过的区域,都泛起一丝丝清凉之意。 周身集聚起的清凉气息愈发浓厚,终于将他唤醒。 他睁开眼睛,看到自己正趴在一张按摩床上,旁边站着一个穿着规规矩矩、严严实实的中年女人。 女人相貌普通,偏偏声线沙哑柔和,有种别样的性感。 她偏头看到苏午睁开眼睛,抿嘴笑了笑,轻声道:“醒了?等我给你按摩过,你就去旁边的药缸里泡个澡。 身上这些皮肉伤很快就会好的。” 苏午没有理会她,左右偏头看着双侧手臂上紫得发黑的淤青。 这么严重的伤势,没个几天修养是绝对好不了的。 眼前的女人却说在药缸里泡个澡,伤势很快就能痊愈? 真有这么神奇? 那些人下手也是真狠,根本没有顾忌这具身体上的要害部位,若不是自己先前拼命护住,此时只怕已经没命了! 这种环境,也算安全环境? 能被模拟器评判为‘安全屋’? 苏午神思转动间,旁边的女人已经将一种淡红色药膏涂满了他的全身。 “起来吧,去药缸里泡一泡,身上的伤势很快就会好。”她拍了拍苏午的背脊,自己首先走到房间中的药缸前,蹲下身去关闭了药缸底部的几个按钮。 那座药缸容苏午一人进去泡澡完全足够。 药缸通体似是以金属合金打造,银白色的缸体连接着碗口粗的管道,管道另一端穿进了房顶天花板中。 女人按下药缸顶盖上的按钮,顶盖就缓缓打开。 浓郁的药材味伴随着袅袅白烟,在房间里弥散。 做完这些,她转身看着苏午。 苏午从按摩床上爬起来,下身裹着一块毯子。 他走到缸前,伸手试了试缸里药液的温度。 微烫,正是适合泡澡的温度。 “我要泡澡了,你可以先出去吗?”苏午低头看着缸内黑里透红的液体,头也不抬地向旁边的女人说道。 女人点了点头,道:“药缸旁边有个绿色按钮,你按下那个按钮,可以随时呼唤我。” “好。” “谢谢。” 目视女人娉婷走出房间,闭拢了房门,苏午解下毛毯,抬脚跨进了药缸中。 他在药缸中蜷缩起身体,使周身都能得到药液的浸润。 倒是要看看,这种药浴以及女人方才的按摩真有那么管用?可以很快疗愈好这具身体上所受的损伤? 一个念头刚刚涌起,药液浸润周身带来的奇异感觉,就将苏午脑海里所有念头冲散。 ——被这些黑里透红的药液浸润,苏午直觉周身毛孔好似在瞬间都打开,一缕缕热力透过毛孔不断传递进他的筋骨肌理之中! 丝丝热力连接成线,线连接成网,交织着流转过他的周身各处。 而方才女人涂抹在身体上的药膏,药力也在当下从肌理中深处,清凉与温热的感觉交替着,在苏午周身蔓延! 他抬起一条手臂,看到手臂上那些淤青正在渐渐变淡,皮下的淤血逐步化散,血液流转通身! 这药液……有点东西啊! 不仅能疗愈身上这些外伤,药力好像对体魄也有一定提升! 经历过黑烛燃起的橘火映照,苏午最清楚体魄得到增壮、提升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他确信,这药力对体魄有一定促进作用。 即便远远不如黑烛的效用,但若以这种药液每天沐浴,日积月累下来的效果也很可观! 坐在浴缸里,苏午思索了片刻。 他闭上眼睛:“退出模拟。” 心下念头一起,模拟器就作出了回应:“已成功退出此次模拟,并为你保留本次模拟进度!” 当苏午再度睁开眼睛时,他已经处于小庙中。 橘色火光映亮小庙,庙内一切陈设如旧。 江莺莺坐在角落里,身上披着一件厚大衣,苏午转头看她时,正好对上了她的目光。 她愣愣地注视了苏午三四秒钟,才反应过来。 慌慌张张地挪开目光,心虚地垂下了头。 “待会儿我身上可能会出现一些异常情况,你不用担心。”苏午没有在意江莺莺的举动,而是道,“你只要呆在庙里就是安全的。 记住了,不管发生任何情况,都不要离开这座庙。 只要脱离这座庙,你的处境就会变得十分危险!” 他越是往下说,脸色就越是严肃。 听着他所言,江莺莺也认真起来,轻轻点头应声道:“我都记住了,一定不会离开这座庙。” 女孩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向苏午问道:“你要去哪里吗?庙外面……很危险的。” 苏午摇摇头:“我就呆在庙里。 不过现在情形不一样了,我身上可能会出现一些超出你理解范畴的现象,也可能不会。 你只将这都当做正常的就行了。” “好。”江莺莺神色郑重,“我都相信你。” 苏午‘嗯’了一声,未再多言。 接下来,他准备亲身进入‘匕首主人’——格斗家的过去人生当中。 这将是他第一次亲身进入模拟,现实里他身上会发生任何情况都不奇怪,所以需要提醒江莺莺一二。 决定亲身进入模拟游戏,苏午是深思熟虑过的。 那处场馆本来就是个安全屋。 他可以随时从中脱离。 如此一来,他亲身进入其中首先就有安全保障,一旦遇到任何会对自身生命造成威胁的险境,都可以瞬间脱离模拟。 而相比于可能会出现的危险,在这个格斗家的过去人生模拟里,自身更可能会获得更大收益。 不仅是那些能提升体魄的药液, 就是捱打训练里不断积攒的痛苦,都可以让苏午与尸陀鬼之手的契合度飞快提升。 更不提此后还有其他各项训练。 苏午决心进行这次尝试。 尽管有些冒险,但是富贵险中求! 正文 48、‘格斗家’的过去人生(三) , “你是否确定亲身体验‘格斗家’的过去人生?” “注意:亲身体验模拟人生,身体在模拟人生中受到任何增益或减益效果都不可逆,身体在游戏中死亡,则现实同样死亡!” “是!” 既已下定决心,苏午就不会再迟疑,当即应声。 “已选定! 你将亲身体验格斗家的过去人生。 为保证过去模拟的底层逻辑不会崩溃,将自动为你制造一层伪装,使你依然保有匕首主人的身份不被识破。” “扣除180+30元玉,你的钱包余额为3149-210=2939元玉。” 上一次模拟,没有为苏午带来任何收益。 所以他的钱包余额在上次结束后并未发生变化。 模拟器的提示音渐渐隐去。 苏午的神思一阵恍惚,回过神时,他已经处在小房间的药缸里,药液浸润着他表面上看起来仍有淤青的躯体。 ——模拟器甚至连原主身体上的淤青都伪装了出来。 他周身的淤青快速消褪着。 一缕缕药力渗透进大开的毛孔中,在肌理血肉中交织成网,春风化雨般润泽着苏午的体魄。 让他的各项身体素质逐渐提升。 苏午闭着眼睛,任凭药液浸润周身,感受着药力由强转弱,金属缸内的液体色泽缓缓变淡。 …… 庙内。 江莺莺蜷缩在墙角,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苏午。 她刚才得到了苏午的嘱咐。 此时生怕苏午身上会出现什么诡异的情形。 但是,她盯着苏午看了至少有五分钟,发现苏午闭上眼睛好似只是睡着了,并未发生任何诡异的变化。 心里也就松了一口气。 还好没发生什么超出自己理解范畴的事情…… 江莺莺暗暗庆幸。 这时,一阵淡淡的药香忽然传进她的鼻翼,她皱了皱鼻子,看着庙里堆积的物资,并没有看到有任何中药材。 她有些疑惑,拿下身上披着的厚大衣,鼻翼微动,循着这股味道搜索,最终来到了苏午身边。 ‘他身上怎么有这么重的药味?’ 女孩内心冒出一个念头。 近距离端详着苏午的面孔,她才发现,这个人的皮肤、发丝、乃至身上的衣物此时都呈现半透明的状态。 他好像变成了一道光影。 一个虚幻的泡沫。 江莺莺捂住了嘴巴,一时无所适从。 她回忆着苏午的嘱托,觉得这就是苏午所说的,可能会出现的诡异现象。 自己向对方承诺会相信对方的。 于是,江莺莺就搬来了一个小板凳,坐在苏午的身侧,手里紧紧抓着帝钟——这是苏午暂时交给她掌管的东西。 一旦出现她应付不来的诡异情况,她随时可以摇响帝钟。 …… “时间到了。” 女人推门走进小房间里,看了看房间里的药缸,缸中药液黑里透红的色泽淡了许多,变成了棕红色。 此时苏午早已经爬出药缸,取来衣架上的衣服穿上。 她抿嘴微微一笑,看着苏午,丝毫没有发现当下这个人与先前有任何不一样:“是不是身上的伤势都好了? 如若还有伤痕,可以把衣服脱下来,我再给你擦一点药膏。” “都好了。”苏午可不想再脱下衣服被人检查,更何况他身体表面那些伪装出的淤青,确实已痊愈如初。 身体素质甚至超出从前一筹! “好。”女人也没有强求,侧身作了一个请的手势,引苏午往房间外去,“你现在先去练功场地吧,再有十分钟,应该就要开始第二项训练了。” “第二项训练是什么?” 跟着女人离开房间,房间外是一条长长的甬道。 这个药浴的房间处于甬道中间,两侧还有许多贴着‘浴室’、‘餐厅’等标牌的房间。 甬道上方是木质天花板,一盏盏圆形灯镶嵌于天花板上,往两边延伸。 甬道两端尽头隐约可以看到练功场馆。 苏午一边打量四周的环境,一边向不知其名姓的女人问道:“全项训练都有些什么?” “全项训练共有七个科目。 第一、第二项你已经经历过,就是捱打训练与‘古手法按摩与药浴’。 此后有‘身体协调性训练’、‘解剖学’、‘拳理讲学’、‘实战训练’、‘科学养身补剂与药浴’五项。” 七项训练已经算是相当全面,有文有武。 彼此之间的配合也十分科学。 譬如进行过第一项训练,捱打受伤过后,立刻就可以通过按摩与药浴来恢复。 所以这个场馆的主人的目的,难道真是为了改造如原主一般的烂赌鬼?让他们通过地下格斗来替自己赚钱? 假若只是为了训练格斗者来替自己赚钱,也不必把训练科目设置得科学全面吧? 那些地下拳手、格斗家哪个不是年纪轻轻就一身伤? 这些伤势有一半都是在训练里留下的暗伤,随着年纪渐长而爆发出来。 他们背后的‘资助者’可不会给他们安排如此科学全面的训练科目。 资本家历来都是不把一只羊薅秃就绝不罢休, 除非留着这只羊的羊毛,能给他们带来更大利益! 所以说——场馆主人的真实目的,必然不只是为了把训练出来的格斗家投入地下拳赛,他或许有更深的图谋! 苏午心中暗生警惕,他向女人点了点头,道:“谢谢。我还不知道怎么称呼你?” “叫我药师就好。 古手法按摩与药浴、解剖学、科学养身补剂与药浴这三项科目,都由我来主导完成。”女人笑着道。 “那以后就多麻烦你了。”苏午和‘药师’客气了几句。 随后就按照对方的指引,走向了甬道左侧尽头的场馆。 其实甬道左右两侧连通的场馆,本身就是一个整体,而医药室、餐厅这些房间,都只是场馆内部被分割出去的一部分而已。 甬道尽头的场馆里,并没有下一项科目的教练等着苏午。 被专门清理出来的一片区域中,只有一块显示屏挂在墙壁上。 苏午站在此间等候了一会儿。 约莫十分钟后,四下地板缝隙里升起漆黑的钢板,将这块区域封闭入带孔的钢板中。 墙壁上的屏幕亮起, 广播音响起:“第三项训练:身体协调性训练。 请按照屏幕指使在三秒内作出相应动作。 未完成动作,将增长训练时间!” 正文 49、‘格斗家’的过去人生(四) , 正对着苏午的屏幕上,浮现出一个戴铁面具的身影。 那人双手互握,做了个‘双手互握振臂’的动作。 屏幕里的人把这个动作连续做了三次,画面就瞬间黑下去,显示出倒计时:“3。” 苏午没有丝毫犹豫,立刻学着方才看到的画面,亦将‘双手互握振臂’这个动作做了三次。 当他开始做这个动作时,屏幕里就停止了倒计时。 将该动作连做三次后,显示屏中重新出现画面,还是那道戴铁面具的人影,依次将‘肩环绕’、‘侧拉肩’、‘反拉肩’这三个动作做了三遍。 这样简单的动作,复制起来没有丝毫难度。 倒计时刚刚出现,苏午已经有所动作。 如是,屏幕里的动作不断变幻,他全神贯注都跟着照做。 那道人影做出的动作由简单到困难,倒计时也相应地由短变长,如此做了三遍。 第四遍时,显示屏里的人影依旧以‘双手互握振臂’起步,但这次苏午跟着做动作时,倒计时却没有停止。 是需要自己在倒计时内把这个动作做三遍? 苏午内心有了计较,加快速度,在倒计时结束前做完动作,果然没有广播音出现。 接着是下一个动作——十次弓步压腿。 倒计时三秒。 在三秒钟内完成十次弓步压腿比较困难,苏午超时了。 广播音响起:“你未在规定时间内完成相应动作,将增加5分钟训练时间。 注意,三次超时未完成后,将对你进行惩罚。” 增加训练时间,不算是惩罚? 苏午心头一凛,更加集中精神。 他原本觉得‘身体协调性训练’,相对于‘捱打训练’而言,简直就是餐前小甜点,根本不值一提。 但现在训练难度稍稍提升,就让他觉察出了这项训练的不同寻常之处。 在前三次按照固定顺序做过固有动作,令自身产生一定反应能力后,第四次时,会直接打乱动作顺序,同时提高每一项动作的完成要求。 那么第五次、第六次会不会有新的变化? 苏午不敢思虑太多,集中于完成屏幕显示出的每一项动作,屏幕给出的完成动作时间也越来越短。 他原本做出各项动作,都像是公园里的老年人打太极拳。 而随着倒计时缩短,他的动作越来越快,从‘自己可以轻易完成’的日常训练范畴,到‘全神贯注就可以完成’。 再到‘全力以赴可以完成’,最后到‘咬咬牙也能跨过那临门一脚’的高强度训练范畴。 钢板隔绝的空间内,苏午的动作越来越快,几乎快作一道残影。 他能在极短的时间里,把锻炼强度拉高到当前层次,而身体也没有因为这种猝然拉高的锻炼强度而出现问题,所依仗的自然是经过药浴强化的体魄。 以及,药浴后仍在体内沉淀的部分药力。 终于,在连续做了十数遍动作,自身也出现了几次失误后。 又一次,苏午没能在五秒钟的时间内,完成‘二十次跨下击掌’,被广播判定为第四次超时未完成动作。 “你第四次未在规定时间内完成动作,将对你进行惩罚。” 广播音落下。 屏幕上浮现出一个倒计时数字:“3。” 三秒钟的时间? 苏午盯着那个数字,内心刚刚闪过念头。 下一刻,那数字直接变成了‘1’! 他心头警兆顿生! 嗖! 一支利箭扎破空气,直接从左侧钢板的孔洞外射了进来,直直刺向苏午的太阳穴! 危急关头,他身形一矮,利索得蹲下身子,避过了这一支羽箭! 如不是刚才经过长时间锻炼,身体协调反应能力增强了不少,他不可能这么利索蹲身躲避! “惩罚已完成。 注意,你已失去免惩罚机会。 在未来七天内,你每次进行此项训练时,如未在规定时间内完成动作,都将对你进行惩罚。 同时,惩罚力度逐渐叠加。 七天后清零重新计算。” 好家伙! 这惩罚力度在接下来七天时间里,还会不断叠加的,只有七天后才会再度清零! 第一次惩罚是一支利箭, 第二次加大力度,就会变成两支或者三支? 苏午看着周围钢板上那些密密麻麻的孔洞,心里升起一股寒意! 屏幕上,倒计时清零。 戴铁面具的黑衣人重新做起‘双手互握振臂’的动作。 他做过动作后,倒计时再度出现。 ‘3’。 条件反射下,苏午在极短的时间内把‘双手交握振臂’这个动作做了三遍。 当他开始做动作时,屏幕上就停止了计时。 与苏午刚开始做动作时的情形一模一样。 这是又一个轮回? 他皱了皱眉,眼中神光闪动。 片刻思虑后,苏午衣衫下传出一阵如撕扯血肉般的声响,尸陀鬼之手从他宽松的袖口里钻了出来! 鬼手钻出袖口的同时,模拟器的提示音也响了起来:“为保证过去模拟的底层逻辑不会崩溃,已自动为你的尸陀鬼之手制造一层伪装,使你依然保有匕首主人的身份不被识破。” 提示音响起的瞬间,苏午也松了一口气。 果然可以! 只要是与匕首主人本身有任何违和感的事物,都会被模拟器自动隐藏。 如此一来,不仅自身可以在这段过去人生里得到锻炼, 鬼手亦然! 苏午仰头看向屏幕,开始尝试以自身与鬼手相配合,来完成屏幕上呈现出的动作。 他做动作的速度慢了下来。 慢了三倍不止。 幸好因为当下是重新开始第二轮训练,强度并不高,苏午堪堪能在倒计时结束前完成动作。 他自身与鬼手的契合度逐渐上升着。 鬼手‘超格’范畴内的力量,苏午每动用一次,就将一点厉诡复苏的风险。 是以,他当下仅是运用鬼手正常范围内的力量来配合自身。 即是将鬼手当作正常手臂来用。 不过,这条手臂刀斩不断,枪打不穿,水火不侵,坚硬时可以如钢铁一般,柔软时亦可像橡胶一样。 仅仅是运用好了它正常范围内的力量,都能给苏午带来十数倍的提升! 封闭的钢铁空间外,监控室内。 一个瘦削中年人站在监控前,他梳着一个古代人梳的发髻,用一根木簪扎好头发,颌下留着一撇山羊胡。 看着监控里动作僵硬的苏午,中年人面色淡淡:“这个人的身体素质确实不错,比一般现代人强很多。 现在的训练强度只是刚刚触碰到他的上限而已。 明天就加大力度吧。” “是,师父。” 长相普通的‘药师’从门外闪出,恭恭敬敬地应了一声,聆听‘师父’的其他吩咐。 “他的药浴汤需要做相应调整,加几味药进去。 黄精、灵芝、杜仲药量加三倍。 要把这具身体的天赋完全发掘出来……”山羊胡中年人盯着监控里的苏午,眼神像是在看一件精美的古董瓷器。 古董瓷器,珍贵,且有着外行人读不懂的内涵。 正文 50、天赋‘肌肉记忆’ , “你领悟了永久天赋:肌肉记忆(白色)。” 来了! 刚刚结束第三项‘身体协调性训练’,浑身热气腾腾,汗水已经浸湿练功服的苏午,听到模拟器的提示音,不禁精神一振。 他一边走向浴室,一边阅览这项新天赋的具体内容。 亲身经历模拟人生,自身所领悟的天赋,就是永久天赋。 不会像以往那样,只能获得临时天赋。 并且,苏午还发现,自己经历过两个过去人生模拟——卓杰的过去人生、格斗家的过去人生。 在两个过去人生里,他没有亲身代入其中时,除了在卓杰的过去人生里获得过临时的‘残缺虎魔咒印’外,就再未获得过任何天赋。 如此是否说明,非亲身经历过去人生,获得临时天赋的概率很小,或者不可能触发获得临时天赋? 苏午查看起‘肌肉记忆(白色)’天赋的具体介绍。 肌肉记忆(白色):经历过大量的训练以后,你的肌肉开始记忆一些特定的动作。 在遇到类似情况的时候,将会在极短时间内作出相应反应。 你的肌肉记忆能力相对常人提高20%。 你目前没有主动洗去错误性肌肉记忆的能力。 …… 这项天赋有好处也有坏处。 需要看个人如何利用它。 利用它记忆正确的动作,形成条件反射,那么它对苏午就有很大好处。 而如若重复性训练下,导致自身形成错误动作的肌肉记忆,则会对苏午产生坏处。 不过,苏午注意到这项天赋最后提及自身目前‘没有主动洗去肌肉记忆’的能力。 肌肉记忆还可以主动被洗去? 还是说,这项天赋在不断提升后,会具备这项能力? 假若可以自主洗去一些错误动作的肌肉记忆,那么这项天赋可以说又是一个潜力巨大的天赋了。 不论以后天赋提升后,自身是否具备洗去肌肉记忆的能力,当下都需要更严格要求自己的各项训练动作,力求做到没有失误。 如此才能保证肌肉记忆的动作,对自身都有正向的影响! “查看尸陀鬼之手具体介绍。”苏午在内心呼唤了模拟器一句。 模拟器很快做出反应,将尸陀鬼之手的具体介绍呈现于他的视野内。 他目光掠过一项项文字说明,直接看向最后一项。 ‘与宿主本身契合度:40.3%。’ 契合度由先前的31.9%,蹿升到40.3%! 须知,苏午在模拟器里度过一天的时间,在外界也不过是过去几分钟而已! 在短短的几分钟里,他与尸陀鬼之手的契合度,就提升了将近10%! 目前来看,亲身进入‘格斗家’的过去人生锻炼自己,是个正确选择! 契合度愈高,愈能驾驭尸陀鬼之手蕴藏的力量。 在身体协调性训练下,苏午在正常范围内催使尸陀鬼之手,已经是如臂使指! 第三只手和他本生的双手别无二致! 漆黑的鬼手从苏午腋下生出,如蛇般绕过他的脖颈,帮他挠了挠后背肩胛骨中间的位置,那里有点发痒。 这个位置,正常情况下人手臂想要达到,很是要费一番功夫。 但苏午的第三只手可以轻易摸到。 研究了一阵自身的变化,又冲洗过后,苏午走出浴室,转进旁边的餐厅当中。 上午三个科目的训练完成,会有一个半小时的吃饭与休息时间。 不大的餐厅里只摆了两张餐桌。 一盆盆食物摆在餐厅的窗口处,透过窗口的玻璃可以看见内里擦拭明净的厨房。 厨房里没有一个人影。 苏午拿了一个餐盘,目光扫过取餐区‘随意取食’的标签,他开始给自己夹菜。 餐品十分丰盛。 牛肉、奶酪、蛋、各种蔬菜都应有尽有。 他装了三大盘牛肉、一餐盘的奶酪、一餐盘的蔬菜,加上米饭若干,端回餐桌开始进食。 这些食物够从前的他连吃三天。 如今他一顿就全能解决完。 并且吃下去的每一口食物都不会浪费,都会转化成能量,最大限度地增壮他的体魄! ‘力士咒印’在这里倒有了用武之地。 食物一口口吞进胃里,胃部像是生起了一座熔炉,将所有食物都煅烧成纯粹的热力,通达苏午四肢百骸。 他的衣衫之下,已经有些轮廓的肌肉越发凸出。 周身血肉都被这股热流淬炼,越发强壮结实! 密藏域诸法寺系缚、制御厉诡在身,亦要求僧侣本身体魄足够强悍,能够支撑住诡异对自身的侵蚀。 苏午当下所作所为,与密藏域的修行理念正是不谋而合,殊途同归! 吃过饭后,休息一个小时。 ‘药师’将一具人体模型搬到场馆里。 ‘解剖学’科目教学正式开始。 在这里学习‘解剖学’的目的,自然不是为了救人治病,与此相反,学习了解人体结构的目的,正是为了高效的、迅速地对他人造成杀伤! ‘药师’的解剖学,正是为了苏午更加了解人身要害部位、各种关节,乃至人身可利用的种种坚硬部位,在徒手的情况下,用这些部位最大限度的杀伤敌手! 苏午对药师的讲授听得聚精会神。 甚至津津有味。 “我以为你会有点不适应呢。”授课结束后,药师一边收拾着一片狼藉的课桌,一边看向苏午笑着说道。 课桌上,有一具成年人的尸体。 此时,这具尸体已经被解剖得支离破碎,任一个正常人看一眼当前的画面,都会产生心理阴影。 但苏午却面不改色,甚至帮助药师收拾起了书桌。 ——课程后半段,药师已经将人体模型换成了真正的尸体,并当面为他解剖教学。 苏午闻言笑了笑,没有多言。 不管是在模拟里,还是现实中,他经历过的种种恐怖远远超出当下这具支离破碎的尸体。 他的承受能力已经被锻炼出来了。 当下又怎么会不适应? 比起这具当着自己的面被解剖的尸体,他更关心尸体背后的事情——场馆主人从哪里弄来的尸体? 看这具尸体的新鲜程度,明显没死多久! “收拾一下吧。 拳理讲学和实战训练是两节连着上的科目,都是同一个教师。”药师把尸块塞进装尸袋里,提醒了苏午一句。 苏午点点头,看着她用推车推走了尸体,走进场馆角落里的一个密闭房间内,也转身走向了浴室。 正文 51、神打派 “未来一段时间内,都会由我来教授你‘兽形拳’。 直到你彻底学会这套拳法,并使用这套拳法击败我以后,可以更换教师,开始学习下一门拳法。” 场馆内,周身被漆黑练功服包裹的中年人看着苏午,一板一眼说话。 他头上盘了个发髻,面庞瘦削而颧骨高耸,鹰钩鼻让他看起来阴沉冷厉,一副不好相处的样子。 但这人说话语气温和,却与面相又截然不同了。 “‘兽形拳’是我们综合了虎鹤双形、猴拳、螳螂拳等拳法,将其中拳理融汇贯串,形成的一门可以最大限度锻炼全身,并具备一定杀伤力的拳法。 这门拳法讲究立如睡鹰,行似病虎,意行如鹤。 也就是练习这门拳法,需要你时时刻刻积蓄自身潜能,变幻心意让对手琢磨不定,进而在最合适的时机爆发潜能,出手杀伤敌手。” ‘兽形拳’教师讲述着拳理。 其背后占据一整面墙的屏幕里,浮现出虎、鹤、猴、螳螂、象、蛇等野兽的图片。 这些或立或行,或奔或卧的野兽图片下,对应着一道道人影,摆出各种拳术姿势,以模仿野兽的动作。 人形模仿猛兽,外形上自然不可能有太多相似。 但那些人影散发出来的一种神韵,却与他们所模仿的野兽有着惊人的相似度! 苏午看过许多太亚传统武术的视频。 但还从来没有哪一种武术像今天这样,让他觉得眼界都扩开了很多! 这样的拳法,只怕与许多传统武术也是差别巨大! 他开始对练习这门拳法产生期待了。 据密藏域的广法所言,‘无想尊能寺’的住持传承——‘大明神无想系缚’体系当中,亦包含了一门驾驭诡异的拳法。 此法‘金玉不易,随便不传’。 唯有历代住持可以修习,有不可思议的力量。 眼下的‘兽形拳’,自然比不得‘大明神无想系缚’体系中的那门拳法,但是太亚文明从数千年以前至于今日,从没有过断绝。 在文明传承中,是否也有一些曾经媲美甚至超出了无想尊能寺神异拳法的东西,无声无息地传承了下来? 流转于现在的诸多普通拳术当中? 若能剔除糟粕,取其精华,有没有可能窥见那些镇诡降魔的术法风采之万一? 苏午还是有这种期盼的。 “今天的拳术理论课,你就先临摹虎、鹤、鹰三种动物的不同姿态。实战训练也要首先练习这三种拳架。” 兽形拳教师为苏午发下了素描纸。 直接放大屏幕上虎、鹤、鹰三种动物的图片,并使之每隔一段时间就变幻一种姿态。 看着手上的素描纸、旁边的画板,苏午陷入了沉思:“我没学过这个啊?” “随便画画,是那个意思就行。”兽形拳教师微闭双目,在一旁打起了盹儿。 …… 监控室内。 墙上悬挂的一块块屏幕里,呈现出不同的监控画面。 每一个监控画面,都对应了一个在这座场馆里受训的人。 这些受训的人,大部分都是与其他人分享同一个练功场地,只有三个人能够独享一整个练功场地。 苏午便是其中之一。 呈现出苏午监控画面的屏幕,左上角被贴了一个数字‘3’。 盘着发髻,留山羊胡的瘦削中年人背负双手,目光在监视苏午的3号屏幕停留片刻,接着转向了‘1’号屏幕。 十余块屏幕,只有三块屏幕被标记了数字。 正对应着三个独占一片练功场地的人。 ‘1’号屏幕里, 拥有比那些健美选手更加膨胀肌肉的男人正与一个娇小女子搏斗,他每一拳砸出,周身肌肉都齐齐震颤,隔着屏幕仿佛都能听到空气被其拳头轰出的震响声。 然而,这般强悍猛烈的攻势,却无法奈何娇小女子分毫。 ——他的出拳速度已是极快,纵然身形如暴熊,但在方寸之间闪转腾挪同样无比灵巧,然而即便是这样,却连娇小女子的一片衣角都碰不到! 娇小女子像穿花蝴蝶,在他左右闪转,每次与他错身而过,他身上都要多出一道紫红的手印。 如此交手了二三分钟,魁梧巨汉身形一滞。 紧跟着,他周身肌肉由古铜色转为血一般的殷红,嘴里更是‘哇’地一声吐出一大滩鲜血! 一口鲜血喷出,巨汉浑身膨胀的肌肉也像是漏了气一样,倏忽间坍缩,让他的体型眨眼间由一个暴熊般的巨汉,回归到了正常人中较为魁梧的体型。 “1号已经过了‘兽形拳’、‘兵击拳’的关卡。 现在正在尝试破限。 他在拳理课上临摹出了‘象形’。 弟子日常给他使用的药浴配方、补剂、药膏方案组合都在这里。”站在山羊胡中年人身后的‘药师’,及时为师父递来一本书册,请其查阅。 山羊胡中年人随意翻了翻,而后抬头,定定看了1号屏幕里还趴在地上爬不起来的男人两秒钟,随即摇头道:“他的体魄还算可以,可惜无法感受到真正的‘意’。 临摹出来的‘象形’,也只是很表面的东西罢了。” 中年人叹了口气,接着道:“我们神打这一派,想要真正请神上身,强悍的体格是首要,但决定自身能否成为神灵容器的,却是‘意’。 如果不能通过意识潜流里的‘意’,看到真神的真形。 那就只是空有一副强悍的体格,比普通人能打罢了。 根本请不动神,也无法以神来破除体魄的极限。” 他指着1号屏幕里的男人,道:“告诉老板,这个人没有希望了,尽快把他投进格斗场吧,这样也能尽早把给他个人的投资都收回来。” “是。”药师低头应声。她看着屏幕里的人,有些按捺不住自己的疑惑,向师父问道,“师父,您见过真神的真形吗? 看到真形,就能容纳神, 就能让人破限,延寿,乃至不死了吗?” “如今我们不是还在探索么?”中年人偏头扫了药师一眼,“而且也有点眉目了。 至于真神的真形…… 我是见过的。 本派有一幅画,记载了真神的真形。 不过不能给寻常人看, 看了会发疯的。 只有心念潜流下的‘意’极其强壮的人,才能正视那副画……” 正文 52、心猿拳 山羊胡中年人回忆着自己曾经亲眼见过的那副画,面上闪过忽恍之色。 他随后就克制住了心底冒出的一个个念头,转而看向2号屏幕。 同时向‘药师’问道:“2号每天用药记录拿给我看看。” 2号屏幕里,被监视的人并未在练功场馆中。 其身处一间病房内,病房墙壁上有一个个孔洞,一根根手指粗的橡胶材质管道穿出孔洞,扎在‘2号’裸露的上半身上。 那些管道并不透明,是以难以窥见管道是将何种液体,注入到2号的身体中。 病床上的2号皮肤苍白,身形瘦削。 而皮肤下却有一种紫红色的纹络隐现,随着他的呼吸,那些纹络也时明时暗。 药师回过神来,将2号的用药记录手册递给师父。 中年人这次翻阅记录明显要认真许多,看了半晌后,他将册子还给药师,开口问道:“他自述情况怎么样?” “他说他每天都会做重复的梦。 但梦的具体情形他却记不清,只有在进入梦中的时候,才会知道自己又进入了相同的梦境里。”药师谨慎回答道,“他已经出现肌肉减少、血小板再生障碍的症状。 或许活不了太久了。” “看来第二个方案也失败了。”山羊胡中年人叹了口气。 他伸手关掉了1号、2号的监控屏幕:“目前看来,1号方案安全性较高。 但能否让人成功破限,除了要求个人体魄强壮外,还需要个人的‘意’能力比较凸出。 二者齐备,才能请来‘神’,破开自身上限的可能性因此大大增加。 而2号方案,在初期与1号方案并无不同。 但在破限时,增加了‘神’的影响。 依靠‘神’对他的影响,绕过以‘意’请神的步骤,强行破限。 2号破限成功了。 同时也因为‘神’对他的影响不可量化,导致了他体魄迅速衰败,即将死亡。” 中年人说话的时候,药师就执笔在随身笔记本上迅速记录着。 等她记录完后,中年人才接着道:“你把我说的这些内容写成一个报告,发给老板审阅。 记得在报告里暗示他,这次的试验就快要成功了。 让他继续追加投资。” “老板只有我们这一条路可能走通,他不会放弃投资的。”药师抿嘴笑了笑,应声道。 中年人对药师的话不置可否。 他看向3号屏幕。 即是监控着苏午的屏幕。 屏幕里,苏午正在拳术教师的指导下,摆起兽形拳的基础拳架。 这些没什么需要观察的。 只看了两眼,中年人就挪开了目光,问药师道:“他在拳理课上临摹的画收回来没有? 拿过来我看看。” 药师早有准备,立刻拿出一个文件夹递了过去。 文件夹里就有苏午按着屏幕上的图形,临摹出来的一些‘画作’。 苏午将‘虎’、‘鹤’、‘鹰’三种动物的行、走、捕食动作都尽力临摹了一番。 画了十几幅‘画’。 这些画在常人眼里,只是一些歪歪扭扭的线条而已,毫无美感,更与临摹对象没有丝毫相似之处。 简直连幼儿园小孩子都不如。 小孩子还会画个小鸭子。 苏午只能画出来一些乱七八糟的线条。 但是,中年人翻阅着苏午的‘画作’,越看就越难掩喜色。 他快步走到监控室一侧墙壁前。 墙壁上悬挂了一个四四方方、类似医院x光观片灯的东西,中年人依照苏午画作下角的编号,依次将十六副图案卡在‘观片灯’上。 让十六副画重叠在一处。 白光映照下, 十六副叠在一起的图案,完全变成了一个凌乱而模糊的线团,那个线团微微颤抖着,内中一片漆黑的地方像是孕育着什么。 就是这个模糊的线团,在山羊胡中年人眼里却迅速洗脱多余的线条,勾勒成了他记忆里的某个画面! 嗤啦! 他双眼眼角猛然裂开! 鲜血从眼角裂缝淌出的同时,一只只莹绿色、不过绿豆大小的眼睛从双眼的裂口里‘长’了出来! “嘶——” 他倒吸一口凉气,猛然捂住自己的双眼。 指缝里不断溢出鲜血。 一缕缕紫红色纹络攀上了他那只手掌。 跟着,鲜血溢出地越来越少。 中年人手掌皮肤下的紫红纹络消失无踪,他放下手,双眼眼角只有裂开的伤口,却不再有那些莹绿色的小眼睛。 这一切都在短短数秒时间内发生。 等药师感觉到不对,走到师父旁侧的时候,师父已经恢复了正常。 他不再看观片灯映照出的图案,伸手摘下苏午临摹的一幅幅画面,对药师说道:“3号的‘意’十分茁壮,远超常人,从古至今都少有! 他或许能走通我们设计出来的方案! 现在暂时还是沿用1号的方案来训练他。 明天开始,给他多加一堂拳理课,放视频里的‘心猿拳’,让他照着学!” 心猿拳?! 听到师父的安排,药师吃了一惊:“心猿拳是您规定的,破限后才允许传习的拳法……” “不用担心他。 他的‘意’,可以承受住观看心猿拳的视频。 不仅仅是心猿拳,一周后,可以安排他看画了。”中年人从怀里拿出药膏,一边涂抹在眼角的裂口上,一边喃喃自语。 …… 肌肉记忆(绿色):经历过大量的训练以后,你的肌肉开始记忆一些特定的动作。 在遇到类似情况的时候,将会在极短时间内作出相应反应。 你的肌肉记忆能力相对常人提高40%。 你通过重复性锻炼,拥有一定概率洗去错误的肌肉记忆。 目前肌肉记忆动作:兽形拳三大拳架。 身体协调性训练动作。 …… 泡在浴缸里,苏午浏览着品质自主提升上来的天赋——肌肉记忆。 这项天赋提升到绿品以后,已经有一定概率可以洗去自身错误的肌肉记忆。 以及,它开始自主记录目前苏午肌肉记忆的动作。 苏午尚不清楚这个自主记录总结的功能,究竟实际的用处。 但天赋提升终归是好事。 他微闭双目,任由药液浸润周身。 脑海里回忆起今天学到的‘兽形拳’。 这套拳法果然迥异于一般拳术。 今天,仅仅只是习练三大基础拳架,苏午就感应到了此种拳路与众不同的地方。 正文 53、变化 , 兽形拳可以迅速被‘肌肉’记忆。 并且,习练此拳,似乎让苏午自身在冥冥中与某种气息有了‘通感’,一种莫名的力量会在自身习练兽形拳时,加诸于肉身。 那种气息是什么? 兽形拳背后勾连着什么? 在练习的过程里,苏午脑海里会频繁出现那一幅幅兽形图。 是因为临摹兽形图的缘故么? 他眉头紧锁。 广法还未传授给自己完整的‘虎魔咒印’。 假若自己变成虎魔以后,再使用兽形拳,会有什么变化? 以及, 练习一个半小时的兽形拳基础拳架,让自身与尸陀鬼之手的契合度暴涨了。 尸陀鬼与自身契合度:64.7%。 比先前暴涨了百分之二十以上。 苏午一直留意着契合度的变化,他发现自身临摹兽形图时,尸陀鬼之手与自身的契合度就上涨了2%。 到他练过一遍兽形拳基础拳架以后,进度再度拔升20%。 此后他再一遍遍练习兽形拳架,契合度都只是缓慢上升,没有出现过初次练习时的瞬间暴涨了。 这说明了什么? ——尸陀鬼之手很喜欢这套拳法? 兽形拳冥冥之中就契合尸陀鬼之手? 莫名地,苏午又想起了自身练习兽形拳架时,沟通到的未知气息——或许不能称之为‘气息’,将之看作是一种玄之又玄的‘感觉’、‘韵味’更加合适。 他脑海里回想着那种‘感觉’。 自身也就轻而易举地感应到了它的存在。 心念一动, 苏午右腋下第三条手臂从药缸里探了出来,它沟通着那种诡异而玄秘的感觉。 而后,苏午通过那种诡秘的感觉,连通了鬼手本身的力量—— 小房间里的灯光映照在鬼手上,首次在地面、四周投下了一道道影子。 四周的影子交错而来,包裹在尸陀鬼之手上。 鬼手上生长出丛丛黑白环绕的毛发。 它直接变成了一只虎爪! 虎爪向着四周各种物体投射出来的影子猛然一扫,那些影子似是统统有了实体,被它抓在手中,揉成一团! 苏午催动着虎爪松开,那团黑影就瞬间炸散,包裹住了苏午全身! 一切光芒都照不进包裹他周身的这层黑影里! 这层黑影,隔绝了外界的所有气息,甚至将浸润苏午周身的药液都隔离在外! “尸陀鬼之手在‘虎爪’形态下,可以打捞周围的影子,并利用影子包裹自身,隔绝外界。” 苏午在内心做了总结。 随即以鬼手的力量,继续沟通诡秘的感觉。 他那条从腋下延伸出来的虎爪上,丛丛黑白的毛发化为铁灰色羽毛,虎爪跟着不断变形,变作了一只指爪锐利如钩的鹰爪! 嗤啦! 鹰爪随意一划,就将包容苏午周身的黑影撕成粉碎。 那些影子全都回归了原位。 苏午驾驭着鹰爪,划开药缸在地面上留下的阴影,那阴影里骤然浮现出一道裂缝。 ‘裂缝’犹如一道门户,无声地召唤着苏午。 看着阴影里的‘裂缝’,他迟疑片刻,随后跨出药缸,一步迈入了地上的阴影裂缝内。 奇诡的感觉将苏午包容。 苏午进入了地上的影子里。 他的视野却看到如海洋般铺盖四面八方的光芒里,生长出一丛丛奇形怪状的‘树’。 仔细看那些‘树’,那是被光投射扭曲后物体的影子! 而他自身此刻也潜藏在一道影子里。 他试着走进其他影子里——只是念头一起,他的身形就以一种违背常理的速度,穿进了按摩床被投射出的影子里。 速度极快, 肉眼不可及! 苏午连番试验。 自身不断在影子里穿梭着,甚至穿出了房间,在整个场馆里游走一圈,在场馆角落的电梯前停留了一会儿—— 他也想穿进电梯里,随电梯走到其他几层区域看一看。 但是,电梯里不知布置了什么,隔断了他与诡异感觉的通感,他根本无法通过影子潜入电梯内。 “场馆背后的力量拿出了兽形拳这种非常拳法,同时也掌握着一些应对、隔绝诡异能力的手段。 可见他们也是一股不容小觑的力量! 这里是匕首主人的过去人生,其过去所处的地方,就已经有应对诡异的能力了——与一个小场馆相比,太亚的体量无疑更加庞大,与这个场馆有天壤云泥之别。 那么,过去的太亚是否也早就接触了诡异? 甚至拥有了应对诡异的能力?” 苏午想起那个在租户群里发出提醒的工作人员。 这些‘工作人员’已经知道了影诡的能力。 他一直没有打开手机看过,所以并不知道,此时那个工作人员正不断添加他的好友,甚至通过官方知道了他的电话号码,试图联系上他。 “不论如何,在这里做事,要加倍谨慎小心才行。 ——不过,他们不能甄别出我已经拥有诡的力量,可见他们虽然对诡异有一定的应对能力,但能力上限并不高。” 苏午退回了房间中,回到药缸里。 在做各种尝试以前,他已经检查过房间,药浴按摩的房间里,并没有安装监控。 “鬼手在鹰爪形时,能直接撕裂影子,让我自身通过相连的影子不断高速穿梭。 还有最后一种形态变化。” 念头转动着,苏午的鬼手羽毛不断生长变长,鹰爪也蠕动收缩,最终变成了一只黑鹤的翅膀。 漆黑色、无任何光泽、也不会在地面投下影子的黑鹤羽翅颤动着。 这一刻,苏午感觉自身与鬼手的联系更加紧密。 仿佛每一根血管、每一根神经、每一道骨骼都与鹤翅形下的鬼手连接着。 它就是自身本有的一部分。 苏午看着羽翅上微微颤动的漆黑羽毛, 不用试验,他已经明白鬼手在鹤翅形时的能力是什么。 “直接卷动我自身的一些生命能量,结合鬼手的力量,为他人下咒印!” 这个能力,不能轻易尝试! 每一次尝试,都会消耗苏午本身的生命力! 试验过鬼手的新能力,苏午内心对于‘兽形拳’的作用也有了全新的认知:兽形拳是一把‘钥匙’、一道桥梁,可以帮助初次驾驭诡的人,更加了解自身所驾驭诡异本身的力量。 并将此种力量发挥出来! 鬼手变成虎爪、鹰爪等形态,正是为了方便驾驭者通过固定形态,发挥出诡的力量! 换而言之,像是下咒印、撕裂影子、打捞影子,都是尸陀鬼之手本身所有的能力,只是从前的苏午不知道怎么使用这股力量。 正文 54、象鸣 鬼手像是一台游戏机,不过这个游戏机没有‘手柄’,也就无法使用。 而‘兽形拳’就充当了一个手柄的作用,让苏午可以真正沟通鬼手的力量,加以使用——并且,在兽形拳加持下,使用鬼手的力量,会克制厉诡的复苏,减弱使用诡力量的副作用! 兽形拳,就是密藏域所称‘制御’体系中的一种制御手段。 极具价值! 苏午也没有想到,自己本来只是抱着锻炼身体,增强体魄的目的进入‘格斗家’的过去人生。 却在这里得到了一种制御手段。 此种制御手段虽然不够完善,只是初步让他驾驭鬼手的力量,但已经让他不虚此行。 他收回了鬼手。 低头一看,才发现药缸里的药液已经变成了透明色。 他催使诡手的这段时间里,药力不知不觉被他吸收干净了。 怎么会发生这种情况? “你的‘黑暗行者(绿色)’天赋已变异……” 这时,模拟器的提示音姗姗来迟。 黑暗行者天赋变异了? 药液被完全吸收,和这个天赋有没有关系? 心里思索着,苏午查看变异后的天赋具体介绍。 阴暗之触(绿色):由于某些原因,你对于黑暗与阴影有些异乎寻常的亲和力。 身处于黑暗或阴影里,你的感知更加敏锐,你的力量得到增强,你的体力可以在黑暗或阴影里迅速恢复。 …… 黑暗行者天赋为什么会变异? 是因为自己身处于阴影的包裹里,无形之间触发了它的变异? 这是个永久天赋,与苏午自身紧密相连。 苏午揣测,自身进入阴影里,一定是触发了什么东西,导致药缸里的药液被彻底吸纳干净,同时也使得黑暗天赋变异成了当下的样子。 变异后的天赋更具实用性。 躲在黑暗里,消耗的体力可以迅速回升,力量、感知等身体素质都能得到增幅——这种天赋实在是阴人必备。 苏午爬出药缸,穿好衣服。 活动着自己的身体,并未发现自身有什么异常情况后,才离开药浴室。 每天捱打训练与实战训练后,都会进行药浴治疗。 一次在早上,一次在晚饭后。 不同的是,早上与药浴相配合的,是药师的‘古手法按摩’,晚上则换成了各种补充身体能量的现代补剂。 可以说是中西医结合了。 夜晚休息以前,苏午回归了现实一次。 查看小庙里的情况。 与江莺莺交谈了几句。 得到庙内一切正常的回应后,他才重新回归格斗家的模拟人生。 在模拟人生里经历一天的时间,现实里亦只是过去几分钟而已。 而现实里几分钟的时间,足以让苏午的体魄素质变得与先前截然不同! …… 第二天。 训练有序进行。 不过初开始的捱打训练上,苏午已经由单方面的被殴打,转变得可以格挡得有来有回。 虽然身上仍免不了受创,但不会再像第一天那样,很快就被围殴得晕过去。 他撑到了最后。 苏午能进步如此快,更得益于‘身体协调性训练’。 让他可以快速格挡,受到攻击后迅速做出反应。 毕竟,兽形拳他只学了三个基础拳架,想要用这套拳头逞威风都不可能。 肌肉记忆这项天赋,在捱打训练与身体协调性训练的经验积攒中,飞快成长。 ‘肌肉记忆(绿色):经历过大量的训练以后,你的肌肉开始记忆一些特定的动作。 在遇到类似情况的时候,将会在极短时间内作出相应反应。 你的肌肉记忆能力相对常人提高40%。 你通过重复性锻炼,拥有一定概率洗去错误的肌肉记忆。 目前肌肉记忆动作:兽形拳三大拳架。 身体协调性训练动作。 受到左勾拳击时的格挡动作。 受到直拳冲击时的格挡反击动作。 受到扫堂腿时的闪避动作……’ 这项天赋下面,记录的肌肉记忆越来越多。 苏午总觉得当这些肌肉记忆积攒到一定程度后,就会发生质变。 中午吃饭前,他通过重复锻炼,把一些错误的肌肉记忆动作洗去——受到一些攻击时,可能做出不正确的应对,这些应对重复出现的次数多了,就会形成一些错误的肌肉记忆。 他主要是洗去这些错误的肌肉记忆。 锻炼的方法很简单,请场馆里常能见到的药师找陪练过来,不断用同样动作攻击自身就可以洗去错误记忆。 午休结束后。 苏午回到场馆。 昨天的兽形拳教师如约到来。 其打量了苏午片刻,随后打开屏幕,依旧让苏午临摹兽形图,这次需要依次将十二种兽形各种姿态都临摹一遍。 学习量瞬间暴涨了四倍。 但苏午有了昨天的经验,反而在同样的时间内完成了临摹。 ——就是照着乱画而已,画的不像也不会有任何后果,那随便画画就行。 “今天我教你完整的兽形拳。 通过昨天的实训,你已经学会了三大拳架。 只要学会拳架以后,心存十二兽形之‘意’,学会这套拳法其实很简单。”收走素描纸后,兽形拳教师引苏午到了场馆宽阔地带。 其摆出了虎形的拳架起手式。 眼睛盯着苏午,神色莫名:“我学成这套拳,用了十二天的时间,你比我还要有天赋。 可能一天,或者就这半天的时间,就可以学会这套拳了。” 兽形拳,乃是一种初级的制御诡异之法。 容纳了诡异的人,天然就与这种拳法通感,以比常人较短的时间学会,其实正常。 不过即便如此,能用一天甚至半天就把拳法学会的驭诡者,仍然是极少数——这事还是要看某些‘天份’的。 苏午恰恰就具备了那种‘天份’。 对兽形拳教师的说辞,他未置可否。 学会三大拳架,令他与尸陀鬼之手的契合度暴涨。 如若是学会整套拳法,契合度会直接拉满吗? 场馆里, 两道人影交错。 苏午跟着兽形拳教师的教导,开始一板一眼地练习整套兽形拳,那种诡异而玄奇的感觉频繁与他自身沟通。 倏忽间,就让他暂时具备了‘三心二意’的能力。 脑海里频繁闪出十二兽形的图案,手上动作依旧没有半分走形,甚至更为精准。 “象形!” “将此形练到高深处,应能打出象鸣!” 兽形拳教师低喝一声,骤然间一拳轰出,空气里一声象鸣炸响! “哞——” 恰在此时,苏午跟着他一拳打出,亦是轰动气流,令空气发出了一声巨象的长鸣! 这一声象鸣炸响,让他神智都有些恍惚。 抬目看向苏午。 忽恍间,好似看到苏午背后真的站立着一尊奋鼻扬蹄的巨象! 正文 55、影像资料 练功场馆的封闭房间内。 两侧钢板上的孔洞被一层不透光的黑网封闭住。 苏午坐在房间唯一的椅子上,眼睛盯着前方的屏幕,看到药师提着一个保险箱走进来。 她把箱子放在屏幕前的桌上,输入指纹后解锁保险箱,取出了内里一枚银色的小物件。 看形状像是一枚u盘。 药师把那个物件插入屏幕的接口内。 ——果然是一个u盘……苏午见之恍然。 屏幕仍未亮起,药师转身微笑着看向苏午,轻声道:“这次我们传授你一门特殊的拳法。 这门拳法在近代就已经失传了。 只留下了一些影像传到如今,还没有人能通过影像学会。 所以能够领悟几分拳法,还是要看你自己的悟性了。 影像只有1分32秒的时间。 1分32秒后,我会再进来查看情况。 你如果在过程中遇到什么事情,都可以按椅子扶手上的按钮,中止浏览影像。” 药师指了指苏午椅子扶手上的红色按钮。 苏午会意点头。 他只要念头一动,随时都能退出这次模拟,模拟器比手边这个红色按钮响应更加及时。 “祝你好运。”药师笑了笑,提着空保险箱离开封闭房间。 她走得有些快。 似乎忌惮在这里多呆片刻,会与苏午一同看到逐渐开启的屏幕上的画面。 对于药师的心思,苏午其实有些了解。 ‘兽形拳’是初步的制御诡异之法,练成此法可以让人初步控制诡异的力量。 但这只是个入门制御法,不能让人完全制御诡的力量。 ‘兽形拳’其后或许还有其他方法,可以补完这整套制御法——当下即将播放的折断影像里,就可能存在后续的制御法。 制御法,是让驭诡者练习以克制、驾驭诡的方法。 不是给正常人学习的。 兽形拳因其只是入门,正常人学习了也不会有什么不适,甚至可能因此种方法而发挥出超常的力量,但更高深的制御法,必然与诡异有极深的牵连。 这个时候,正常人还要学习的话,就是在找死了。 药师是正常人,自然不愿意陪着苏午在这里‘作死’。 屏幕里徐徐浮现开机画面。 苏午盯着屏幕,全神贯注。 …… 监控室里。 盘发髻,留山羊胡的‘师父’站在前头,身后跟着药师、兽形拳术教师、体型较小的女子、白大褂医生共四人。 四人皆是他的弟子。 此时,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监控苏午的那块屏幕上。 他们与苏午一同看到屏幕里出现开机画面,进而浮现加载u盘内容的进度条。 在进度条到90%时,师父伸手关掉了屏幕。 转身向四个弟子说道:“你们都没有积累出茁壮的‘意’,承受不住观看老影像的代价。 还是等1分32秒后,再看那边的情况吧。” 四个弟子纷纷点头。 通过监控画面看到进度条不断加载时,四人已经下意识绷紧了肌肉,不敢有分毫放松。 此时山羊胡中年人关闭屏幕,反而让他们松了口气。 ——他们真的见过,其他同门观看影像资料时的惨相,自然不愿意自己也那样凄惨地死去。 “各种药物都准备好了么? 他如果学会心猿拳,体魄必定会破限。 破限完成后,身体能量不足是必然的,需要及时补充上来。”师父看向药师,开口问道。 药师连忙点头:“各种补剂、草药、秘方药都准备好了。 视频结束后,立刻就能为他供应上。” “那就好。”师父点了点头,眼里蕴着浓浓的期待。 这时,药师旁边身穿白大褂的‘医生’皱眉问道:“师父,他毕竟不是我们这边的人,如果他破限成功,我们制不住他,岂不是就……” 师父摆了摆手。 语气悠然道:“不要有依靠什么把柄,控制别人的想法。 我们进行这么多次试验,目的就是把咱们神打派的古法走通,让老板可以因此受益。 如果他能够成功,正说明我们试验的这条路没有错。 路已经走通了。 老板还会因此受益,延长生命。 这是两全其美的事情,为什么要想着控制住别人呢?” “可是心猿拳也被他学去了……”‘医生’语气里尤有几分不甘。 “对人有用的东西,才是好东西。 如果一个东西,即便它被吹嘘得再神奇,可是人们半点也利用不了它,甚至还会因为它而损伤自身,那它就是废物。 心猿拳就是这样。 它是咱们这一派的秘拳法不假,可从近代至今还没有一个同门能学会它,它的价值已经因此而大打折扣了。 如果3号今天真能学会这套秘拳法,恰恰可以证明它的价值。 老板也会认同它的价值,愿意给我们更多投资。 否则说到底都只是空谈而已。”师父的脸色严肃起来,来回扫视着四个弟子的面孔,继续道,“你们要记住,如果他真的学会这套拳法,无论如何都不要想着和他做敌人。 老虎从羊倌身边路过,叼走了羊倌一只羊来吃。 羊倌如果冲上去和老虎拼命,才是傻子!” “如果,他破限以后觉得自己实力强大了,不愿再配合我们进行其他实验了呢?”兽形拳教师冷不丁问了句。 旁边的‘医生’神色尤有些不甘心,但到底止住了声音。 师父叹了口气:“他是个聪明人的话,一定会知道和我们合作,他能获得更多,会愿意继续和我们合作的。 如果他不够聪明,那就把‘神’放出来,让他清醒清醒,他会变得聪明。” “那我没有异议了。”兽形拳教师点了点头。 一直不曾出过声,长相娟秀的娇小女子这时开口道:“他学会心猿拳以后,还需要进行‘兵击拳’的练习吗?” “十二兽形,对应几种兵器的运用。 所以兵击拳是兽形拳的再升华。 他如果真的学会了兽形拳,其实没有再练习兵击拳的必要。 但是如果你愿意教他,明天开始,你和你师弟一起给他上拳理课也是可以的。”师父说道。 …… 封闭房间里已经关掉了灯光。 苏午身处黑暗的包容中,看着屏幕闪动光亮,随着沙沙沙的声响,渐渐浮出了一些模糊的画面。 正文 56、真实心猿 ‘沙沙沙……’ 屏幕里传出细碎的声响,像是老电影、老影像独有的一种声音。 漆黑的画面渐渐转至黑白色。 画面内出现了大量的噪点。 苏午努力辨认着屏幕里的影像,从那些遍布的雪花中,依稀看到一座形制较老的筑土房屋,四周围着篱笆墙。 从房屋的建筑风格来看,与晚清、民丨国的建筑风格很相像。 这是一座修筑在矮坡上的房屋。 有几个模模糊糊的人形并肩子坐在篱笆墙外的石碾子上,从他们被白光映得锃亮的脑门判断,这些人都是男人。 那个时代,只有男人才要被强迫留这种后面拖着条老鼠尾,前面顶着光额头的发型。 画面渐渐清晰。 可以看到那几个男人在互相交谈着什么。 他们身形瘦削,面黄肌瘦,这些即使在黑白画面里依旧能看得分明。 几个男人不时眼神躲躲闪闪地看向镜头这边——隔着时空与苏午的目光有刹那交汇。 但苏午明白,他们不是在看自己。 甚至不是在看拍摄画面的摄像师——也不知这些影像是怎么被拍摄下来的? 以及,这些画面真的是一个‘活人’拍摄下来的吗? 与诡异相关的东西,通常不讲道理。 那几个男人望向镜头的方向,既不是在看镜头,也不是在看‘拍摄者’,而是在看从镜头方向朝他们走来的人。 噪点密布下,男人们的表情已不可窥见。 只能看到一个人穿着看不出颜色与图案的衣裳,朝着男人们——男人们身后的篱笆院走了过去。 这是个女人。 苏午之所以能判断出她是个女人,是因为她的头发梳成了类似清宫戏里嫔妃们的那种发型,应该是叫做‘小两把头’。 头发上还点缀着许多鲜花。 “这是个什么人?” “她的发型是随便什么农家女子都能梳的吗?” 画面里的女人摇晃着满头的鲜花,走上了矮坡,路过石碾子上那些目光随她而动的男人们身边时,男人们还推搡了一阵。 看着她梳的发型,以及与她过于花枝招展的发型毫不相配的衣裳,苏午内心生出一种浓浓的怪异感。 明明是在看屏幕里的画面, 这一刻他却怀疑自己在做梦。 现在屏幕里的画面开始有些荒诞了,不像是真实的东西。 女人走进了筑土屋内,翻身闭拢了屋门。 她的面孔被大量的噪点铺满了,只能看到一个脸的轮廓,镜头匆匆一扫,苏午仅能看到这些。 院子外的几个男人继续推推搡搡着。 过一会儿,终于有个男人走出,昂首挺胸朝闭拢的房屋走去。 虽然他的姿势看起来趾高气扬,但其实仍有些紧张——在跨进篱笆墙时,他扑倒在地,摔了个狗啃屎。 石碾子上剩下的几个男人拍手大笑。 他气急败坏地扭头骂了几句,匆匆奔到了屋门口,敲了几下门,而后推门走了进去。 关上那扇门。 屋子里发生着什么? 旁观者无从得知。 苏午只看到屏幕里的光线由白转黑,推测时间应该是由白天到了夜晚。 而他也浑然没有发觉,当下自己观看的视频内容,已经远非现实里‘1分32秒’的时间能够承载。 石碾子上的几个男人还在等候。 又过了一小段时间,那座房屋的黑漆木门打开了。 第二个男人低着头,搓着手走了进去,黑漆门重新关闭。 如此,又过一段时间,第三个男人走入屋内。 循环往复。 直至黑天包裹了四下,只能看到小屋的模糊轮廓时,他们都走进了屋子里。 没有一个人走出来。 六个男人、一个女人在屋子里做什么? 苏午盯着漆黑的画面,看着画面依稀闪现的房屋轮廓,忽恍间生出一种感觉——铺天盖地的黑暗变成了一张巨口,正在咀嚼着那座房屋,要将它嚼碎了吞进肚子里。 他目光集聚在房屋的门户上。 想要看到那两扇门被推开。 而后,两扇黑漆木门真的被推开了。 梳着‘小两把头’,其上点缀着鲜花的女子直挺挺地站在门口。 镜头完全落在她身上,使苏午得以看清她的形貌。 她穿一件白色的袍子,下巴尖尖,桃腮杏目,煞是好看。可是,随着她开口说话,苏午再也不觉得她长得好看了。 “我看见山鹰在寂寞两条鱼上飞——” 女人的嘴里吐出了苏午熟悉的歌谣。 不是民国么? 这是怎么回事? 苏午内心悚然一惊。 在那歌声于苏午耳中响起的同时,又一个女声在他眼睛里浮现:“揭谛揭谛波罗揭谛波罗僧揭谛菩提萨婆诃菩提萨婆诃——” 一个女声在他鼻孔里浮现:“海空之空非空不空亦空不空亦不空空亦非非空非空不空空空不空——” 一个女声在他舌尖上浮现:“櫒痲剫惣窠跋庑畿喇——” 一个声音在他遍身各处浮现:“午午午午午午午——” 苏午浑身血肉剧烈颤抖着,血液在这一刻汹涌奔流,随着这纷扬喧嚣的声音响彻,周身每一块血肉好似都在裂解,都生出了自我的意识! 他右腋下的鬼手已经化作一条巨蛇,将他紧紧缠绕! 巨蛇的鳞片碾过苏午的每一块血肉,与他的血肉紧密相连! 他双目通红,仍旧在盯着屏幕里的画面! 不知何时, 屏幕里的女人已经没了影踪。 只有那些纷乱的声音从漆黑的画面里、从那些雪花似的噪点里不断传出! 那些噪点、雪片颤抖着互相联结, 勾勒成了一个个颤抖的人形, 每一个人形的四肢都看不清楚,唯有脸孔简直比高清图都要清晰——每一张脸,都是苏午的脸! 无数的人形相互叠合。 叠合为一的人形,却收束不住周身扭曲的线条。 那些由无数人形交叠形成的错乱扭曲线条微微颤抖着,在苏午眼里,像是一只猿猴身上披覆的绒毛! 苏午浑身血肉都在震动着,随时都可能脱离骨骼崩碎成一堆烂肉。 他眼睛充血,尤在盯着屏幕。 无数声音在周身各处炸响,掀起一场海啸! 而他的心智此时却像是随着翻腾而起的巨浪飞扬上天的舟船,即使前方惊涛骇浪,他还能把握住自己的舵! 正文 57、破限 屏幕里那头猿猴垂下了眸子,与苏午对视。 因它是无数个苏午叠合成的一只猿猴,所以它的眼睛同样层层交叠,随着它眼珠转动这一个动作,诸多交叠合一的眼仁又纷纷分散出来。 不断分散, 铺满了整个屏幕。 一圈圈从屏幕中央向四周发散,形成了眼球的漩涡。 在这密集的眼球漩涡里,苏午好似看到了什么,也从自己周身各处响起的种种声音里,听到了一些别的声音。 他瞪大眼睛, 那些蚊子似的嗡嗡声让他怒火涌起,喉头里迸出一声怒喝:“闭嘴!” 轰! 周身所有声音尽如大河滔滔东流去! 不过转眼间即消失个干净! 苏午终于听到混杂在无数声音里的那一句话:“心猿归正,六贼无踪!” 驾服心猿,斩除六贼! 原来是这个意思! 他心中恍然! 屏幕的画面铺满了噪点,无有他物。 从内里发出的白光,在周围留下道道错乱的投影。 而随着苏午心头彻悟,他周身颤动的肌肉一下子萎缩,变成一张皮紧紧贴在骨骼上——只是一层皮,却呈现出了玉质的莹润光泽。 他变得形销骨立。 盘绕着他的尸陀鬼之手缩回腋下。 四周错乱的影子倏忽间变成一只只高举刀锋的螳螂、奋鼻扬蹄的巨象、奔腾山林的猛虎、振翅欲飞的黑鹤…… 苏午一瞬间变得极其虚弱,刹那合拢上了极其沉重的眼皮。 …… 浓重的药香不断涌入苏午的鼻间。 他睁开了眼睛。 环顾四下。 看到自己置身于药缸中,药缸里粘稠若泥浆的药液簇拥着身躯,那些未被完全打碎的膏泥里,依稀可见有参须、灵芝,乃至一些野兽筋骨风干成的药材。 ‘场馆主人真是大善人啊,这么舍得下本?’ 苏午感觉到药力滚滚涌入周身,亦不免为场馆背后老板的大手笔而咋舌。 在昏迷前,他已经瘦成了皮包骨头的模样。 但此时查看自己的身体,却发现通身肌肉块垒浮现,肤色呈现出莹润的玉质光泽,精神前所未有的清朗,只觉得体内充满了爆炸性的力量! 能为自身带来如此翻天覆地的改变,原因不可能仅是苏午身体的恢复能力,这些不计成本投入的各种补剂、药材想必才是占了最大头。 正当苏午准备从药缸里跨出来时,身后忽然响起推门声,他连忙坐回了药缸内,就看到一个容貌秀丽,眼神温婉的女人走进来。 女人手上端着的托盘里,还有几管补剂。 她看到苏午睁眼与她对视,眼神有些惊叹:“这么快就醒了呀?果然是破限过的体魄,已经与常人完全不同了。” 破限是什么? 还有,这女人是谁? 苏午皱眉盯着女人,没有说话。 “你不认得我了吗?”女人抿嘴笑着,将托盘放在桌上,返身与苏午对视。 看着她的五官,苏午莫名有种熟悉感。 他脑海里思索片刻,犹豫着道:“你是……药师?” “嗯哼~”女人点了点头。 竟然还真是药师? 苏午端详着药师的五官,越看越确定这就是先前的‘药师’,毕竟五官看起来与先前并无太大差别。 但明明是同一个人,同一副五官,怎么会让自己差点辨认不出来? 这是什么易容邪术? 药师在药缸旁边坐下,与苏午面对面,笑盈盈道:“这是神打派一种易容术啦,通过控制面部肌肉来实现容貌观感的变化。 现在你看到的我,已经是没有易容过的我哦。” 她眨巴着柔媚的眉眼。 然而苏午不解风情:“神打派?那是什么?” “是我的师门呀。 你所学会的心猿拳,就是我们神打派的秘拳法。”药师歪头看着苏午,眼中闪动灵光,“说起来,你还是我们师门百余年来,唯一一个从影像资料里领悟心猿拳的人。” 原来自己从影像资料里领悟到的东西,叫做‘心猿拳’。 倒也合理。 不过,这个女人师门的名字叫神打派? “请神上身的神打吗?”苏午看着药缸四周被光映照出的影子,若有所思地问道。 “对。”药师见苏午对自己完全不感兴趣的样子,也坐正了身体,回道,“神打派也分许多支脉,我们这一脉在很久以前,请的是‘自然神’上身,为自身加持。” “你们的神灵还有许多分类吗?”苏午追问。 他脑海里回忆着自己在影像资料里看到的画面。 根据自身的直觉,他确信那个影像资料记录了一只‘诡’,而不是什么‘神’。 没想到,所谓神打派请来上身的东西,竟然会是诡? 他们又是怎么把一只诡的特质,通过影像记录下来的? 用的什么摄像机? “我们自然神是一脉,据师父说,还有请祖师爷、请地方神上身的分脉。 不过分脉之间很久不联系,他们什么情况,我们早就不清楚了。”药师认真地回应着苏午的问题。 颇具诚意。 自然神、祖师爷、地方神…… 神打派的‘高人们’曾经容纳过如此多的诡异么? 他们的先辈们如果真正容纳过诡异,没道理不了解其中的凶险,怎么还会把诡当做神来看待? 没把个中的危险性代代相传,让后世人得以了解? 苏午转动着念头,同药师探询道:“你们神打派请神上身,为的是什么?神会给人带来什么益处? 还有——破限又是什么意思?” “请神上身,为的是借助神的力量,打破人身体魄的极限,能让人寿命延长,就算得了癌症一类的绝症,也能借此而痊愈,接续更久地寿命! 这就是神给人身带来的益处! 也是‘破限’的涵义所在!”药师看着周身莹润如玉的苏午,眼神赞叹,由衷地说道。 “你怎么知道,借助神的力量能做到这些?”苏午问道,“是你们神打派代代相传的说法吗?” “那倒不是。”药师摇了摇头,“神打派很多传承都出现了断层,师父接过我们这一脉的衣钵时,仅得了你看到的那段影像资料,以及一些拳谱,先辈根本没留下其他的传承。 我们现在所了解的这些,都是他通过探索研究总结出来的。 你已经破限成功,体魄素质大涨,哪怕是最强身体素质的人,与你也比拟不了,这不是现成的例子吗? 说明师父研究出来的东西,大半都是对的!” 药师的话,说明神打派故老相传里,最为核心的那部分传承随着光阴更迭,已经完全散失。 苏午敢肯定——神打派元祖之所以研究请神上身的制御法之本意,绝不会是为了破除什么人体大限,延长寿命! 把诡请到自己身上来,请成功了固然能获得强大力量, 可若是失败,那就不是折寿那么简单了! 一人失败,必然是全家乃至全村、全城市都进火葬场的结局! 正文 58、受感而击 “你们这一脉,还有人看过我所见的那段影像资料吗?” 苏午深吸一口气,继续和药师攀谈。 他知道自己身处于过去人生的模拟里。 在这里面,自己所做任何事都无法对既定的现实产生任何改变。 当前在他面前的这位‘药师’,如今在现实里是否还活着都不一定。 ——毕竟,这个神打派自然神一脉照模拟里这么作死地探索下去,门人肯定不会长寿就对了。 所以他现在要尽可能从模拟里多了解一些信息。 唯有这些东西是有价值的。 “有的。 不过人已经死了。” 药师想到那个观看影像资料的同门死去的惨相,脸上仍有恐惧之色。 但再大的恐惧,也压不住她此时对真相的好奇:“我们这一脉的典籍记载上说,成功从影像资料里领悟心猿拳的人,最后一定是什么都看不到的。 你最后是这种情况吗? 应该是吧?毕竟你都破限成功了。” 苏午回忆着当时的情景,点了点头——他最后想要从那段影像里看到一点东西,可确实什么都看不到。 只有耳边听到了一个声音:心猿归正,六贼无踪。 那个声音,或许是自然神这一脉的驭诡者留在影像里的——一个默片似的影像资料,到最后偏偏通过奇诡手段,刻录进了一段只有领悟心猿拳的人才能听见的声音。 如此就显得越发诡异了。 ‘心猿归正,六贼无踪’八个字是让人的意识得以归返现实的桥梁。 不过,神打派自然神一脉把各项传承都基本延续下来,连‘影像资料看到最后,会什么都看不到’这种细节都有传承记录, 却唯独把‘请神上身必定承受巨大代价’这么重要的警告忘记传续下来,这也太说不过去了吧? 传承断层的那段时期,究竟发生了什么? 现在很少有驭诡者的传闻出现, 是否说明,过去与现在之间,普遍存在着一个断层,那段断层的时间里,发生的事情导致了现在人们遗忘了诡异?遗忘了驭诡者? “影像资料的最后,其实连接着一副画面。 只要在影像资料里领悟了心猿拳,再看那副画,就有可能与神灵沟通。 那副画被我师父收藏着,你想看吗?”药师凑近了苏午身畔,轻声问道。 苏午沉默片刻,道:“我需要付出什么?” 那副画与诡必定有极深的关联。 神打派究竟是凭借什么记录了诡异的特质?或许从那副画里可以发现稍些端倪。 观看影像资料,对苏午最大的作用是破开了自身体魄的极限。 但还有一重作用——让他自感‘意根藏’的力量被撬动了,这种感觉极其轻微,若不是仔细揣摩,苏午还感觉不到。 既然观看‘心猿拳’的影像资料,可以稍微撬动‘意根藏’的力量。 那么,真正见到最后的那副画,对自身的意根藏是否会有更大的促进作用?这也是那副画的一种价值。 “只要你愿意配合我们,让我们可以一直记录你的各项身体数据就可以哦。”药师笑盈盈道。 …… 场馆内。 数十个头戴铁质面具的大汉将苏午团团围住。 从各个角度出手攻击苏午。 拳掌交加,腿影横飞。 不同于前两日处于众魁梧大汉的包围中,只能被动防御,苦苦招架的状态,而今苏午能够见缝插针,主动出手。 他每一次出手,都必然将一个敌人掀翻,令之瞬间失去战斗力。 敌众的拳脚加诸于他的身上,却难以对他造成太大的伤害,哪怕是在他身上留下一片淤青,也会在之后随着苏午不断活动开,而将淤血化散! 十二兽形被苏午淋漓尽致地施展出来, 光洁的地板上交错着凌乱地影子, 拟化成了各种野兽的姿态。 ‘肌肉记忆’这项天赋最下方,被苏午周身肌肉‘记住’的动作尤在不断刷新。 ‘兽形拳。 身体协调性训练动作。 受到左勾拳击时的格挡动作。 受到直拳冲击时的格挡反击动作。 受到扫堂腿时的闪避动作。 受到撩阴腿时的格挡动作。 受到鞭腿时的格挡动作。 受到手刀时的格挡反击动作。 ……’ 一行行肌肉记忆的动作不断增加着。 终于,在某一刻,臃肿的、数量庞大的肌肉记忆动作尽数崩碎! 一种莫名的感觉充斥于苏午周身, 他体味着这种感觉, 左侧一个大汉一记高鞭腿照着他的头颅踢来,而他看也不看那人,手掌虎口怒张,朝侧方一伸—— 虎口狠狠咬住了那个大汉的脚踝, 肌肉发劲,一下将那大汉拽到在地! 与此同时,更侧身避过另一人的直拳冲击,一只脚朝侧方微微一扫,就将那直拳重来的人扫翻在地! “你的肌肉记忆(绿色)天赋,升级为蓝色品质!” 模拟器的提示音在苏午脑海里浮现。 他的身形化作了穿花蝴蝶,掠过包围圈。 面具人成片成片地倒下。 ‘肌肉记忆(蓝色):经历过大量的训练以后,你的肌肉开始记忆许多特定的动作。 在遇到类似情况的时候,将会在极短时间内作出相应反应。 你的肌肉记忆能力相对常人提高60%。 你通过重复性锻炼,拥有较大概率洗去错误的肌肉记忆。 受感而击:大量的格斗锻炼,让你的肌肉对‘危险’有着天然的预判,它可以在恰当的时机,自主做出格挡反击。’ 肌肉记忆天赋,衍生出了一个‘受感而击’的特效。 哪怕是苏午在无意识状态下,只要自身感知到危险,就会提前做出判断,在敌手攻击苏午的一瞬间,进行格挡反击! …… “兵击拳是将兽形拳提炼升华以后,汇集近现代兵击技巧,形成的一门拳法。 学会这门拳法,运使各种兵器就可以如臂使指。 因为这门拳法脱胎于兽形拳,你已经学会兽形拳,再学习此拳必定是事半功倍。 我看也不用再进行招式拆解教学了。 你我打过一场,你就能明白这门拳法的精髓在哪!” 擂台之上,体型娇小地女子偏生了一张颇具英气的面孔,此时,她盯着对面的苏午,剑眉微扬,眼里尽是勃勃战意。 拳台下,兽形拳教师抱胸立着,目光也聚集在拳台上。 场馆四周一个个微型摄像头隐藏在阴影里,此时,不知有多少摄像头尽数对准了拳台。 正文 59、兵击拳 身处于四四方方的擂台上,苏午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他的后背、双肩、膝盖隐隐刺痛。 好似暗地里有窥伺者的目光来回扫视他身体这些部位,让他自身自然而然就生出了警兆。 “摄像头对我自身的监视,也会触发‘受感而击’这项天赋,让我周身肌肉生出预警么?” 苏午抬目看向黑暗里的某个角落。 他确信那个角落里,必定藏着一个监控摄像头。 周围这些监视着自身的电子设备,却也让自身生出了警兆。 不得不说,肌肉记忆衍生出的‘受感而击’这项技能,强得有些离谱。 垂目看向对面的娇小女子——兵击拳教师‘善瑜’,苏午开口道:“可以。” 现在的自身就像一块海绵,正在疯狂汲取各种拳法招式,来让自身充盈。 哪怕兵击拳这种只是单纯催发体魄力量,与诡异毫不相关的拳法,苏午也是如饥似渴地学习。 总会有触类旁通的时候! “那就开始了!” 善瑜对于这场比试深有期待。 她是师父座下入门最晚的弟子,但被师父最为看重。 一度对她寄托厚望,认为她可以凭借现代科技成功‘破限’。 但直至如今,不管试验多少次,她距离‘破限’永远只差临门一脚。 哪怕师父总说,距离破限只是临门一脚,与真正的破限也是天壤云泥的差距,善瑜也难甘心。 她打败过数个和她一样,只差一步就可以破限的实验体了! 凭什么不能与真正的破限者相提并论? 她要打破这个规则! 尤其是,对面这个男人一副浑然没把自己放在眼里的模样,真的太可恨! ‘腿斧’! 轰! 善瑜话音落定地瞬间,一条腿已经劈开空气,拉扯出数道残影,狠狠扫向苏午的身形! 苏午目光一凝,眼看腿影横扫而来,仿佛看到一把巨斧劈斩而至——他身形一侧,一手五指拢成虎掌,照着善瑜的顶门一掌推了过去! 呜! 空气在他掌心里被压实,发出猛虎的低吼! 迎着苏午这一掌,善瑜横扫来的脚掌重重踏地,另一条腿旋而跟上,直接一个膝撞顶向苏午的腹部,同时,一只手并指成剑,直直扎向苏午推来的虎掌! 指剑! 啪! 苏午身形一顿,虎掌化作鹰爪,速度再度暴涨,锁向善瑜直击而来的指剑! 善瑜速度远不及他,直接被他锁住手指。 而这一刻,对方身形一转,撞进苏午怀中——另一条手臂最为坚硬的手肘部位狠狠冲向苏午胸膛! 肘枪! 苏午松开了抓着善瑜手指的手掌,同时撤步后退,避让善瑜的肘击。 几次交手,他已经明白了‘兵击拳’的拳理。 即是熟练运用身体各个部位,将身体各个部位化作兵器,举手投足之间都能杀伤敌人! “你为什么要退? 打不过了吗?” 善瑜再度起身压上,眼底战意更炽。 她感应到了胜机! 娇小女子双臂一合,镰刀般横斩苏午的胸膛! 苏午皱紧了眉头, 看着善瑜气势汹汹一镰横斩过来,他身形一定,左臂如弓拉开,手指并成‘指剑’,一剑扎破空气! 照着善瑜眉心一剑扎了过来! 唰! 空气爆发出剑之铮鸣! 这一击指剑,气势凌厉,选在最恰当的时机出手,令善瑜根本没有躲避的机会! 瞬息间,指剑濒临善瑜眉心! 她直觉对面苏午的身形无限拔高起来,宛若一座巨山般压向自己。 死亡的阴影笼罩心田! 善瑜直觉得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紧紧攥住,周身流淌的鲜血刹那停滞—— 对面男人在这一瞬,好似化作了漆黑的影子,将自身笼罩其中。 抽干自己体内所有气力! 啪! 她浑身一软,直接跪倒在地! 眉心轻轻触及苏午逼压而来的剑指指尖,感应到了其上萦绕的刺骨寒意。 苏午收回了手,目光都没看跪倒在地上,仿佛被打断脊梁,失魂落魄的善瑜,而是盯着灯光映照出的错乱影子,沉思了一阵儿。 片刻后, 他回过神,向地上还没爬起来的善瑜点了点头:“兵击拳果然名不虚传。 老师教的也很不错。 我已经学会了。” 他与善瑜交手的目的,从不是为了击败对方。 而是为了学会这套兵击拳。 若一心击败对方,以他如今的体魄,对面娇弱的女子未必能在他手下挺过三个回合! 苏午跳下拳台,径自离开。 灯光映照在他身上,于地面投射出扭曲的影子。 兽形拳教师目送着苏午离开,转身走上了拳台,扶起了一脸颓丧的师妹。 他拍了拍师妹的肩膀,低声说道:“他已经破除人体极限,已经不是人了,何必和他对比? 你们交手时,有许多次机会,都足够他杀你十个来回!” …… ‘指剑’! 休息室内,坐在床上的苏午并指成剑,一瞬刺出! 墙上的影子在这个刹那包容了他的剑指,使之化作漆黑之色,缠绕凛冽森然之气,立时坚硬若钢铁,锋锐如利刃! 苏午毫不怀疑,自己当下被影子包容的这一记‘指剑’点出去,能把墙面戳出一个窟窿! ——他打破人体极限,可身体素质终究也比不得铁石。 当下之所以能够一记指剑戳穿墙壁,是因为在无形中运用了‘心猿拳’的技巧,让自身得到尸陀鬼之手的加持,在诡异力量包裹下,‘指剑’也就真的成了削铁如泥的利剑! “兵击拳果然有它的可取之处。” “学会心猿拳以后,我可以尸陀鬼之手操纵周围的影子,使之随我心意,化为十二兽形。 以十二兽形影子包容自身,可以获得强大的力量加持。 但这种层次的诡异力量运用,必定加快诡异的复苏,不能随意使用。” “好在如今学到了兵击拳。” 苏午被影子覆盖的剑指收束,整个手掌并成掌刀。 一抹黑影包裹了他整条小臂,在他心意转动间,手臂化作了一柄巨大镰刀。 漆黑镰刀细看之下,还残余有螳螂前肢的影子。 运用兵击拳,使周围影子包裹自身四肢,可以用最小的诡异力量,发挥出不弱于‘请十二兽形上身’时的力量。 尽管这份力量只能加持于身体局部,但依旧殊为可观! 苏午手臂一甩,将他左手臂化作镰刀的影子旋即散去,他左手臂自然垂下,右腋下的尸陀鬼之手伸出来,托住了他的下巴。 “话说回来,神打派‘自然神’一脉的心猿拳制御法,与我所容纳的尸陀鬼之手如此契合…… 难道,尸陀鬼之手也是可以算入神打派‘自然神’一类的诡异?” 正文 60、诡异的咒印 入夜。 场馆里的大部分灯光都已经关闭,仅剩甬道内的灯盏被调低了亮度,散发出清冷的白光,将这深夜映衬得更加寂静。 苏午躺在卧室里,闭着眼睛。 胸膛均匀地起伏着,看上去已经睡着。 他在黑暗里休憩,黑暗就会变成他的触角,将他的感知成倍放大,风吹草动都可能触发他的感知预警。 这是由‘阴暗之触’此项天赋,为苏午带来的增幅效果。 ‘咔哒’。 轻微的响声从卧房门那边传来。 一个套着白大褂,头发乱如野草的青年男人从房门闪了进来。 其刻意放轻了脚步,但开门发出声音却终究无法避免。 幸而,床上的苏午似乎并未被这声音惊醒,他的呼吸声没有出现半分波动。 走到床头,穿着白大褂地‘医生’面上流露如释重负之色。 其从怀里摸出一管不明液体,为那管液体接下针头,随后直接将针头扎进了苏午上臂肌肉中。 液体顺着输液管道流入针头,运送入苏午的肌肉内。 不过二三秒的时间,整管液体都被注射进了苏午体内,‘医生’面露得逞之色,喃喃自语:“破限破限,也不过如此。 一点警觉心都没有…… 好好睡一觉吧,睡醒后一切都会恢复如往常的。” ‘医生’把用过的针头和试管放进塑料盒收起来,踩下苏午这张床下的四个滚轮,将门打开,推着苏午就走出了房间,在甬道内穿行。 房间内,只剩静默的影子。 在‘医生’推着苏午前脚离开房间,墙上一道影子后脚就裂开缝隙,一股透明色液体从裂隙里汩汩流淌出,洒落地面。 那些液体,在先前被‘医生’注入进苏午的上臂, 此时却被墙上的影子一滴不漏地‘吐’了出来。 ‘医生’大概是想不到,自己以为已经成功的麻醉措施,其实从头到尾没有失效过。 床上躺着的苏午一直都是清醒的。 他闭着眼睛,面部被甬道天花板上一盏盏圆形灯映照过,耳朵倾听着床脚滚轮轧过地板的‘骨碌’声,思维转动不停。 这个‘医生’是谁? 为什么要设法麻翻自己? 他与药师、善瑜她们是一伙的么? 如若不是一伙的,药师怎么还没有出现?先前自己观察过,确定药师也住在甬道两旁的某一间房内。 ‘医生’推着床发出这么大的声音,不可能惊醒不了她。 药师已经被‘医生’用同样的手段麻翻了? …… 一个个疑惑闪出苏午的脑海,又被他依次压下。 他如今与尸陀鬼之手的契合度已经达到百分之百,可以完整驱使一只诡异的力量,是真正的‘驭诡者’。 所谓艺高人胆大,有强大实力在身的情况下,处于危机当中,他也镇静得很。 反而想要看看,这个‘医生’要带自己去何处,做什么? ‘医生’在药师她们的团队里,扮演什么角色? 以及, 这个‘医生’身上,有若有若无的‘韵致’,那种‘韵致’是诡异独有的东西。 可以确定,‘医生’不是驭诡者。 但其却偏偏沾染了诡异的‘韵致’。 其近段时间接触过诡。 那只诡,是否就在场馆地某个地方? 不多时,‘医生’将苏午推到了场馆角落里的电梯口,其输入指纹以后,电梯自动解锁。 苏午明显感觉到,随着电梯被指纹解锁,电梯内那种隔绝自身与诡异‘通感’的布置也随之失效。 他被推入电梯间里,面部正对着楼层按钮。 看到一共有负三至二共五个数字,当前自身处于‘负一’层,而‘医生’按亮了‘负三’层的按钮。 电梯平稳下降。 ‘医生’推着苏午来到了负三层。 这座建筑的最底层。 从负三层的电梯间一出来,就是一条长长的甬道笔直向前,甬道尽头一片漆黑,看不清其中究竟隐藏着什么。 滚轮轧过地板地声音在甬道里回荡着。 ‘医生’的脚步不疾不徐。 比之先前要平缓了许多。 显然,现在苏午与其所在的负三层,就是‘医生’个人的主场。 推车走了有三四分钟的样子,苏午察觉到天花板上的灯光开始变暗起来,并且每一盏灯的亮度都比前一盏更低一筹。 到最后一段路时,天花板上的灯光已经完全熄灭。 四周被黑暗吞没。 这时,‘医生’停住推车,自顾自走进前方的黑暗里,苏午借助尸陀鬼之手,在这黑暗中延伸着自己的感知。 他‘看’到医生停在一座巨大的圆形合金门户前。 医生从怀里拿出一长串形状奇特的钥匙,按照固定的顺序,将钥匙依次插入合金门户各个孔洞中。 ‘咔哒,咔哒’的声音持续响起。 片刻后,紧紧合拢的合金大门忽然裂开一道缝隙。 其拽住大门的把手,将圆形门拉开,随后返身回来把苏午推入门户中,依次取下钥匙。 从房间里关上了合金大门。 轰隆! 咔哒!咔哒!咔哒!咔哒! 这一刻,合金门里不断传出上锁的响声。 声音足足持续了二三秒钟。 可见这扇门本身就是制作精密的一副巨锁,一旦被封闭就很难打开。 “安全了。” 药师松了口气,蓬松如野草的头发下,一双阴沉的眼睛注视着床上的苏午:“像你这种人,哪怕是破限,对于普通体质的人而言又有什么意义呢? 神打派的破限方式,对于‘意’的要求从来都很高。 可是我们给老板做事,主要研究方向是为了延长老板的生命,让他在癌症终末期也可以焕发生机,接续寿命…… 他们都是为了老板的投资,想要老板的钱罢了。 只有我是踏踏实实在做研究的,只有我是真心实意爱老板的。 抓住你,我就能进行研究的最后一步了。 最后一步,必定会成功的……” 医生喃喃自语着,他的精神状态有些不对劲。 大量紫红色的纹络从他皮下浮现出来,遍布其整张面孔,以及裸露在外的脖颈、手掌。 在其面部交织的纹络,形成了如老虎斑纹一般的图案。 尤其是额头上,更有一个传神的‘王’字。 苏午感应到医生身上散发而出的,诡异独有的‘韵致’越来越浓厚,他终于确定,眼前这个人,已经被一只诡异施加过‘咒印’。 只有继承了诡异咒印的人,才能散发出如此浓郁的诡异韵致! 正文 61、纸上的诡异 ‘医生’通过何种方式获得了咒印? 莫非药师所言还有所隐瞒,她们神打派如今仍有驭诡者存在? 若非如此,‘医生’从哪里获得的咒印——难道是诡异直接施加在他身上的? 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从电梯间里布置着隔绝诡异的某种装置来看,这座场馆内或许存在有一只诡。 若真的有一只诡存在于场馆中,‘医生’很有可能是通过那只诡,获得了咒印! 苏午脑海里念头急转着。 脸上遍布虎斑,使得其整个人看起来都犹如一只披着白大褂的老虎的‘医生’,从角落里的书桌上拿起一个文件夹,走到了苏午近前。 其将文件夹随意丢在床上。 摊开的文件夹里,只有一张暗红色、材质如同皮革的纸页。 纸页上遍布大量扭曲的、常人根本看不明白的文字。 那一排排文字的最下方,有一个鲜红的手指印。 浓烈的诡异韵致从这张纸上散发出来,即便苏午身上盖着一层薄被,依旧能隔着被子感受到纸页上的寒意侵蚀而来,不断刺激着自身的皮肤! 这张奇怪的纸页,或许就是一只诡! 纵然不是一只诡,也是连通诡异的一道桥梁、一件重要物品! “来吧,来吧。 签了这份协议,你就是我们这边的人。 会和我一起专心为老板做事,努力帮他延续生命……”医生嘴里絮絮叨叨地说着话,神智十分混乱。 他抓着苏午一只手,试图将苏午的拇指摁在随身携带的印泥里。 却丝毫没有注意到,此时苏午已经睁开眼睛! 苏午的手臂如同钢铁一般,任凭医生如何掰扯,都是纹丝不动,他盯着被医生随手放在自己胸前的那张诡异纸页,却觉得这一张纸就有千钧重! 这张纸,或许是诡异本身,或许是沟通诡异的‘桥梁’。 但不管是哪一种可能,与之接触都必定不是好事! 万一自己伸手去拿这张纸,不小心触碰到了纸上,在上面留下手印,会不会就在冥冥中与之签订了某种‘契约’,成了某个诡异的奴隶? 还有,纸页最下方那个手指印是谁的? 难道就是眼前医生的指纹? 其正是通过此种方式,才获得了咒印? 医生的咒印外在表现为虎形斑纹——这与眼前的纸张有什么关联? “放开手,放开!” 不论用出多大力气,甚至是用出了咒印的力量,医生都难以掰开苏午的拳头。 他眼看着苏午那只手被其下的影子包容,变成了漆黑色。 一股比其自身咒印强出不知多少倍的气息,从‘3号实验体’身上猛然爆发了出来! 苏午无声无息地从床上坐起。 他的腋下生长出一条漆黑的手臂,那条手臂有十根手指,以肉眼难及地速度穿过半空,一把攥住了医生的脖颈! “你竟、竟然——” “赫——已经,请神!!” 医生脸上的紫红纹络越发密集,努力想要掰开鬼手的双手血管膨胀,直接变成了一对虎爪! 其看着突然坐起的苏午,眼神里满是震怖,虎爪拼命抓挠着尸陀鬼之手,却难以令鬼手松动半分! 轰!轰!轰! 正当此时,合金门外响起剧烈的冲击声。 听上去就像是有人正拿着重型设备,不断轰击合金大门,意图把大门轰开。 “大师兄,不要做错事!” “快开门,一切还有转圜的余地!” 门外善瑜和药师微弱的声音传入室内,声音即便微弱,其中也满是焦急与担忧的情绪。 “啊啊啊啊啊——” 原本在激烈挣扎,意图脱离苏午鬼手控制的医生,此时直接放下了双爪。 他的一只虎爪直接按在了那张暗红色的纸页上! ——或者说,并非是医生主动所为,而是那张诡异纸页倏忽飘起,一瞬间就贴在医生垂下来的一只虎爪上! 诡异纸页瞬息间变得透明, 其上一个个扭曲的文字如蛇虫般游动在医生的皮肤下,在其皮肤下重组成意义难明的篇章。 苏午攥着医生脖颈的鬼手上,登时传来一种奇异的触感。 像是有一层胶质物在鬼手与医生的脖颈间生成,要将鬼手死死粘合在医生的脖颈上! 他瞬间松开了手,旋即撕裂地面上的阴影,自身钻进了其中,刹那置身于阴影的包容里! 借助阴影,倏忽间游动到了门口的位置。 潜身于阴影之中,他眼里的世界与正常世界已经截然不同——周围尽是一道道如树木般拔地而起的影子。 在这些影子交错的间隙里,才是现实的景象。 间隙里,苏午看到‘医生’悬在半空中,像是被两只无形大手分别抓住头与脚,拧衣服般猛烈拧动! 筋骨摧折,内脏绞碎,皮开肉绽。 “啊呀赫赫赫——” ‘医生’喉咙里发出似剧痛,又似享受按摩时才有的声音,他身上那件白大褂在几个眨眼地时间里,就完全被鲜血染红! 而后,白大褂下摆不断滴下粘稠的血浆, 在地面汇成血洼。 血洼越扩越大! 诡异的韵致在此间完全爆发开来! 天花板上的灯光受到诡异气息的影响,顿时忽明忽暗, 四周雪白的墙壁上浮现出一丛丛肉芽,那些肉芽绵延生长,互相弥合,组成了一层血肉的墙壁! 血肉之墙即将铺满整个房室,淹没苏午蛰伏的阴影! 轰隆! 这时,圆形合金门上被一个大钻头钻出了脸盘大的窟窿。 冲击钻撤去,房室里忽明忽暗地光线传播到了外界——抓住这个机会,苏午直接潜游出了密室! 密室外,灯光映照出的阴影里浮现一道裂缝。 苏午从中爬了出来! 他的面前,正是善瑜、药师两人。 她们衣衫不整,合力驾驭着一台冲击钻,生生凿开了那扇合金大门! 此时眼看大门被凿开,善瑜当场就要伸头去看窟窿里的情景! 二人背对着苏午,浑然没有发现苏午已经从大门里脱离! “别去看!” 苏午沉声提醒着。 他猛然一跺脚,脚下的影子化作一条蟒蛇,一瞬间将善瑜与药师拖拽到了自己身边! 两人毕竟救了自己一命, 力所能及地情况下,苏午能出手帮一下,还是会帮一下。 更何况,她们若是死在这里,苏午也就再难了解此中的内情! 正文 62、请诡上身 浓烈的诡异韵致包容了善瑜、药师二人。 她们根本看不到席卷而来的黑影蟒蛇,只感受到无尽黑暗将自身重重包裹,把她们拖入深渊。 二者虽然久经锻炼,但毕竟没有破限,仍在正常人的行列内。 与诡异韵致的瞬间接触,就让她们生出种种不适感,皮肤上生出道道褶皱,身体虚弱乏力,产生了濒死感! 好在这终究是一瞬间的事情。 苏午把二人拖拽到自己跟前,他释放出来的黑影蟒蛇也就重归地面,化作正常的阴影。 笼罩二人的黑暗刹那消散去, 二人心头都松了一口气。 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随后,她们就看到了站在自己身后的苏午。 “你……怎么会?”药师首先反应过来,她看着身边站着的苏午,心里满是不真实感。 本以为3号被大师兄带走了,没想到对方突然就出现在自己眼前! 药师的脑筋一时转不过弯来。 善瑜目光闪动,有更多想法:“你从里面——逃出来的?” 其还记得,方才苏午出声提醒自己不要去看合金门上的窟窿。 他既然发出了提醒,是否说明这个人刚才就在合金门后的密室内? 知道密室里的一些情况? “对。” 苏午点点头,盯着合金门上暂时未出现异常情况的窟窿,没心思与二人解释太多,直接道:“门后,你们的那位大师兄在一张红纸上按了手印。 我感觉很不对, 他必定会发生异变,我们快撤吧。” 如今已经能确定,那张暗红色纸张上,必定承载了一只诡异。 不过这只诡异的能力似乎偏被动向,需要人与之主动接触,才能引发它的复苏。 但不管是被动或主动的诡,与之正面相斗,都不是当下的最佳选项。 身为驭诡者的苏午,在能不与诡异对拼的情况下,还是尽量不会选择与诡异正面相斗。 诡是杀不死的! 容纳了厉诡的驭诡者,也没那么容易被杀死。 但是频繁使用厉诡的力量,必定会导致厉诡提前复苏。 厉诡复苏,宿主就必定死亡! 与诡异对拼,拼到最后输的一定是驭诡者! “大师兄在红纸上按下了手印么……”善瑜眉头紧锁,眼睛里藏着深深的恐惧。 药师更是一脸惊骇,看向善瑜道:“他拿到了‘神’,师父那边情况只怕很不好!” 二者被苏午抛出的言辞,直接转移了注意力。 浑然忘了追究苏午是怎么从门上的窟窿里钻出来的? “神……” 苏午低低地呢喃了一声。 果然如他所料,场馆里有一只诡。 从药师的话里可以猜测,那只诡应该一向是由她们的师父看管的。 当下不知为何,被大师兄医生拿到了那只诡。 ——那张暗红纸张,就是诡异本身! 医生拿到诡,从另一方面也说明,看顾着诡的师父极可能已遭遇不测了。 那副能够沟通‘神’的画,会否就是暗红纸张? “快走吧。 去看看你们师父的情况。”苏午出声提醒二人。 两女这才如梦方醒,连连点头:“对,对,先去看看师父那边的情况!” 二人说着话,转身就准备离开。 偏偏在此时,苏午内心生出莫大的警兆。 诡异的韵致潜游于四周,在这个刹那骤然爆发,向着苏午身旁的二女包容而来! 他眉毛一扬, 脚下的阴影忽然变成沥青般的粘稠液体,刹那间人立而起,将身旁的善瑜、药师尽数包裹进影子里! 同一时间,一丛丛肉芽密密麻麻从包裹二女的黑影上生长而出,苏午顿时发现,身旁的两道黑影即将脱离自身的控制! 那丛丛生长出的肉芽,仿佛能将根系不断延伸,穿破影子的阻隔,直接寄托在二女身上! 这是哪个层次的诡? 苏午身形后撤, 他身旁人立而起的两道黑影,一瞬间变得无形无质,融入四周的黑暗里。 被黑影包裹的二女则被地上交错的黑影,再次转运到苏午身边! “你竟然已经请神上身了。” “你请的这位‘神’,能力是控制影子吗?” “它看起来并不是很完整……” 先前在生出实体的影子上寄托的丛丛肉芽,化成一滩脓血。 医生从那滩脓血里浮现。 脓血里生出一只只血红手臂,将其托举起。 其身上的白大褂一尘不染,眼神仔细地端详着苏午,仅仅三言两语,就道破了苏午的底细。 ——苏午的尸陀鬼之手,乃是以罡洞手骨撕扯下影诡的部分身体,才得以形成。 罡洞手骨本身是否完整尚未可知。 蒙在手骨上的黑影却是残缺的! 完整的影诡还蛰伏在平安花苑里,随着苏午高频率运用尸陀鬼之手,迟早有一天会把它招来! 苏午自己都忽略了尸陀鬼之手是罡洞手骨与残缺影诡的结合。 现下却被‘医生’一语道破! 他头皮发麻,盯着医生。 对方把手印按在暗红纸张上,很大概率并未变成诡的奴隶,而是直接容纳了那只诡! 否则,一只诡奴怎可能将诡的力量运用到这种程度? 医生与纸页上的诡天性相合。 模拟里的种种变故,导致他容纳了纸页上的诡,不知在真正的现实里,这只诡又被谁所容纳? 还是医生自己么? “你确定还要带着她们两个人逃跑? 我觉得,你一个人撤退已经很勉强了。 再带上她们,很可能逃不出去。”容纳诡异后的医生,精神状态好了许多,其言辞井井有条,与先前混乱的状态判若两人。 医生指了指苏午身旁昏沉的二女,从白大褂里拿出一只指套,套在了大拇指上。 二女多次受诡异韵致的影响,身体越发无力,精神也极萎靡。 看着医生套上指套,撸起另一只衣袖,露出手腕上蛇虫似的文字,组成的篇章时,苏午心头一个激灵! 他猛然看向药师,问了一个问题:“师父在几楼?能沟通诡异的那副画还在师父手里吗?” “二、二楼……都在师父手里。” 药师下意识作答,精神状态还未从混沌里恢复。 “好!” 苏午点点头。 直接撕裂脚下的阴影,投入其中。 下一瞬间就出现在十步以外! 他抛下了药师、善瑜二人,要独自去寻找师父! 恰如医生所言,二人对于苏午始终是一个累赘。 带着她们,自己施展不开不说,更可能因此搭上性命——这只是一次模拟,所有人物皆是模拟器幻化出来的,唯有自身真实存在! 他们死在这里,好不影响真实世界里他们的状态。 可若是苏午在这里死去,他也就彻底死去了! ——他是亲身经历的这次模拟! 正文 63、成长中的诡 阴影如林交错, 真实世界是在巨树交错的间隙里,偶现只鳞片爪。 苏午行走于阴影中,听到身后医生带着悲伤的声音:“善瑜,药药,我本来也不想伤害你们的。 之所以让你们睡过去,就是不想让你们参与这次的事情。 但你们怎么还是要追过来呢? 既然追过来,那就没有办法了…… 我帮你们也签下这份合同,虽然这样会让你们神智濒临消无,但是身体却能近乎不死。 只要等到合同期满,你们一样可以重获自由的。 在合同期里,我们师兄妹之间不会有任何分歧。 这样也挺好的……” 近乎不死的身体? 合同期满? 听着身后医生痛惜的声音,苏午融入旁边的一道阴影中,同时扭头看向阴影间隙里的现实。 现实中, 甬道尽头的圆形合金门前。 医生站在脓血里,脚下一双双血手环绕着他。 他拇指戴上了指套,低声自语的同时,将戴着指套的拇指按在了另一条手臂上浮现的诡异篇章末尾。 那里已经有一枚鲜红的指印。 此时,随着医生拇指按上篇章末尾,其上一圈圈纹络由内到外渐次浮现,最终形成了一枚小巧的指纹。 指纹与医生的大拇指并不匹配。 这枚指纹,是善瑜的指纹! ——医生拇指上戴着的指套,正记录了善瑜的指纹! 接着,医生又戴上另一个指套。 同样在篇章末尾留下一个指纹。 两枚指纹在篇章末尾闪烁红光,诡异的韵致穿透半空,将医生与善瑜、药师连接了起来! 丛丛肉芽从二女皮肤上生长过,又迅速消褪去。 二女从表面上看与先前没有丝毫变化,但此时她们的眼中却漫溢着红光,向数十步外蛰伏于阴影里的苏午狂奔了过来! 看着她们眼底流淌的红光, 略带僵硬的步伐, 苏午心里明白了点什么。 他并未继续利用影子脱困撤退,而是主动从阴影里走出来,左手臂被阴影覆盖,化作凌厉的镰刀。 一镰迎上突奔而至的药师, 漆黑的镰刃从‘她’脖颈处抹过,直接将药师的脑袋削了下来! 同一时间,他腋下伸出尸陀鬼之手,十指攒劲,化作根根指剑,刹那穿过善瑜的胸膛,用力一绞——善瑜的胸膛就被绞出一个透明的大窟窿! 药师头颅跌坠在地, 其身形却未受丝毫影响,张开双臂要将苏午抱入怀中; 善瑜心脏都被搅碎,周身血液却依旧在奔流,一记肘枪击向苏午的咽喉!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受到二者夹击,苏午面不改色,眼神越发冷淡。 他已经认出了医生容纳的那只诡! ——伥尸之诡! 当下药师、善瑜就被变成了伥尸,只要不把她们打成碎肉,她们就永远具备行动力! 哪怕是打成碎肉,她们依旧可以把碎肉拼接起来,再组成一副身躯! 重组后的身躯,要比先前更强上几分! 善瑜现在的体魄已经达到人体极限,如果她再多重组几次,伥尸化的她突破体魄极限也未可知! 怪不得模拟器将那些阻拦自己去路的工贼诡,定名为‘伥尸之诡’。 他们确实是在为虎作伥。 医生被诡异施加咒印后,脸上浮现出虎之斑纹,可不正说明纸上寄托的诡乃是一只‘虎’? 为老虎办事的人,岂不正是伥鬼? 伥尸之诡,这个名字真是贴切! 现实里的伥尸之诡,与模拟里的这个差别很大。 那个伥尸之诡,不仅能役使死去的尸体,还拥有了领域一般的能力,并且可以通过各种通讯工具定位目标。 这是否说明,伥尸之诡具备成长性? 只要在那张纸页上留下指纹,就会为它所用。 如果一只诡异在纸页上留下了指纹,难道也会成为它的伥鬼吗?! ——现实里地伥尸之诡,是否就是通过这种方式,完善了自身,彻底强大起来?! 苏午深深地感受到了‘伥尸之诡’的恐怖之处。 既然已经确定这只诡的身份,他便不再与眼前的两只伥尸纠缠。 一镰将二者腰斩,使之暂时丧失战力后,他就潜入阴影里,开始撤离! 他随时可以退出这场模拟。 但现在他还不能退! 至少要找到‘师父’,从其手中得到那副可以沟通‘伥尸之诡’的画! 得到那副画,解决起现实里的麻烦或许会容易很多! 苏午想要得到那副画,是看中画能撬动自身意根藏的这项价值。 现下,这幅画已有了让他能解决现实中难题的更大价值! 必须要将画掌握到手中! “你请来的这尊神能够勾连周围的影子,为你所用……” 被腰斩的善瑜、药师各自拼接好了自己的躯体,二者没有继续追击苏午,而是开口发出医生的声音:“如果我制造出一个有光却无影的区域,你该何去何从?” 有光无影的区域? 在阴影中快速潜游的苏午闻言心头一凛。 转身看去—— 陡见善瑜、药师两具伥尸浑身剧烈颤抖着,毛孔里迸出蓬蓬血雾,将她们各自的衣衫染红。 下一瞬,二者的尸身骤然炸散开来! 鲜血、碎肉、内脏组织涂满了四周的墙壁! 被血肉组织沾染地墙壁上生出丛丛肉芽,那些肉芽互相接连,血肉组织相互弥合,形成了猪大肠内层那般光滑的血肉墙壁。 粉红色的血肉墙壁朝前迅猛铺展,一瞬间就拉近了与苏午的距离! 凡是被血肉墙壁包容的甬道内,无有灯光亮起。 但墙壁半身却散发着红光。 这层红光映照不出一丝一毫的阴影! 若真被包进这一截‘肠子’里,苏午容纳的影诡能力必定遭到全面压制,毫无用武之地! 届时难逃任人宰割的命运! 不过,苏午穿梭在阴影里,速度要比血肉墙壁铺开地速度快上一线! 血肉墙壁层层铺展,却始终与苏午间隔着十数步的距离! 甬道逐渐被血肉铺满,身处于这粉红的血肉通道内,就如同身处于巨兽的肠道内一般! 尽头处,电梯门敞开。 电梯内的灯光映照出错叠的阴影。 其中一道阴影倏忽裂开,苏午从中钻了出来。 他一指按在‘2’层的按钮上! 负三层只有一部电梯可以通往其他楼层,没有楼梯可走! 正文 64、画 电梯门缓缓合拢。 前方,血肉墙壁铺展而来,丛丛肉芽攀上了电梯。 顺着电梯门的缝隙,蔓延进了电梯间,在此间飞快增殖扩散开来! 新生的肉芽弥合成粉红的皮膜,那层皮膜上长出一根纤细的手指,按向电梯上的按钮! 唰! 就在这时,一抹漆黑刀锋划过,直接将那根手指斩断! 手指落地化作脓血,更多的肉芽从脓血里生长了出来,往四周铺展。 与此同时,生长在电梯按钮周围的粉色皮膜内,接二连三地生出一根根手指,试图按下电梯的按钮! 粉红皮膜逐渐覆盖上电梯间天花板,即将遮蔽住此地的光源。 苏午无法在斩断手指的同时,兼而阻拦住在电梯内蔓延的肉芽! 电梯间天花板被肉芽覆盖了大半,粉红色皮膜随着肉芽弥合而生成。 顶上的皮膜有些地方凸起,有些地方凹陷下去。 渐渐形成了‘医生’的面孔。 嗤啦! 随着两只猩红的眼珠从皮膜里挤出来,‘医生’那张脸庞上,嘴唇蠕动,发出了声音:“你根本没有办法阻拦住我,重复多次使用神的力量,会加剧你体内神灵的复苏吧? 你只要在这张纸上按下手印,我就不会再为难你了。 你也可以因此获益,拥有近乎不死的身体!” 天花板上医生的那张脸张开口,猩红的舌头从嘴里吐出,其上浮现出似蛇虫的文字篇章,末尾有三个鲜红的指纹印。 “是么?” 苏午扫了眼朝自己探来的舌头, 继而查看四周。 粉红皮膜已经占据了电梯里的大半区域,被皮膜覆盖的地方即便有亮光,却也不会留下影子。 没有影子,尸陀鬼之手的力量将会被压制到最低! 看着那些逐渐消失的光影,苏午出声道:“我运用诡的力量,固然会导致体内厉诡加快复苏, 莫非你就比我好受了么? 你和我都是一样的。 我复苏,你也绝不会好过!” ‘医生’容纳了伥尸之诡,亦将承担厉诡复苏的风险。 其运用诡异的力量,可比苏午频繁多了! 就算是体内厉诡复苏,医生也必定走在苏午前面! 唰! 地上最后一道阴影缠绕上苏午的双脚,化作沥青般的粘稠液体,覆盖住他周身。 转瞬间, 人立而起的黑影变成了高举钳制的螳螂! 这只漆黑的螳螂羽翼微张,分开的羽翅似也有斩破血肉的凌厉,更不提那对见之就让人不寒而栗的前肢。 前肢大刀上遍布锯齿, 猛然一瞬开合! 那条伸到苏午面前的舌头就被斩成两段! “叮——咚!” 此时此刻,恰好响起电梯到达目标楼层的声音。 电梯门已经彻底被粉红皮膜包裹住,但苏午却听到了皮膜以外电梯门开启的声音! “你绝对逃不掉!” 顶上的医生面孔收回半截舌头,厉声嘶吼! 一只只苍白的手臂从四周的粉红皮膜里生长而出,向着苏午就抓了过来,要将他困在这里,使他永远沉沦于此! 唰! 他融合黑影化作的巨大螳螂猛然振翅而起,漆黑双翅分开,如剪刀似的不断开合,那些抓扯过来的手臂,就被漆黑剪刀轻而易举地剪碎! 一只只断手接二连三掉落在地,化作滩滩脓血。 脓血里疯狂滋生肉芽,一层层向四周铺开,增厚周围的粉红皮膜! “给我开!!!” 苏午狂声嘶吼,调动了诡异的所有力量,前肢大刀张开,锯齿猛然切割在了那层层加固的粉红皮膜上! 嘎吱,嘎吱,嘎吱! 锯齿切割血肉,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 粉红皮膜流出汩汩脓血! 两道交叉的巨大裂缝,连丛生地肉芽都无法弥合,展露于苏午的眼前! 他双翅一振,冲出那道‘x’形的裂口! 将电梯门直接撞开一个窟窿! 突奔了出去! 背后,一丛丛肉芽攀爬出电梯门上的窟窿,肉芽相互组合,形成一条条没有皮肤组织的手臂! 数十条血红的手臂淌落脓血,蟒蛇一般钻出窟窿,疯狂舞动着抓向苏午! “回来!” “回来!” 医生歇斯底里地声音在偌大的场馆中炸响! 苏午自身与诡异的通感越发强烈——高频率运用尸陀鬼之手的情况下,影诡已经注意到了他。 他的通感,就来自于此时还不知在何处的影诡! 高频率运用尸陀鬼之手,将导致影诡随机出现在苏午周围五十里的范围内! 真实世界的影诡能否进入模拟世界? 尚未可知。 苏午必须做好应对。 ——当下最好的应对,便是即刻停用诡异的力量,退出模拟。 但退出模拟,那副画也就拿不到了! 再撑一撑! 他把心一横,瞬间脱离请‘螳螂’上身的状态,只是双臂被黑暗包裹,化作一双鹤翅。 鹤翅带着他在二楼这座偌大的场馆里飞动。 不断与身后那一条条血红手臂拉开距离! 而后, 猛然间飞入一条通道内! 身形落地, 双脚化为蛇尾,在通道光洁的地板上迅速穿行! 浴室、食堂、休息室、药物治疗室……一个个房间的招牌从苏午眼角余光中划过! 终于,‘总负责人办公室’的招牌出现在眼前。 苏午没有丝毫犹豫,撞开门就奔了进去! 进门迎面就是一张办公桌。 一个中年人趴在古朴的办公桌上。 中年人盘着发髻,留着山羊胡。 ——他脖颈上缠着坚韧的铁丝,那一圈铁丝几乎把他的脖颈完全勒断,此时仅剩一层皮连接着中年人的脖颈与头颅。 大片鲜血在办公桌上晕染开。 在他的脑袋前,凌乱的拜访着两个盒子。 都是朱漆木盒。 两个盒子都被打开,只是一个盒子里的东西踪影全无,另一个盒子里则是半展开的一幅画。 那副画背面朝着苏午这边,其上画了什么,他亦无法看到。 但他内心升起强烈的预感——那副画就是自己要找的东西! 唰! 借助阴影,苏午一步挪移到了办公桌前,一把抓起了那副画,将它卷起收入怀中。 做完这个动作,他心里长舒了一口气! 这时,医生阴冷癫狂的声音在办公室里响起:“你原来是想拿这件废品。 你拿了它,又有什么用呢? 还不是要永远留在这里?” 苏午面前,山羊胡中年人的尸体猛然炸成四散的烂肉! 烂肉里,肉芽疯狂滋长! 顷刻间长成一条条手臂,从四面八方向苏午抓扯而来! 整个房间都在被肉芽包裹,要绝断苏午最后的退路! ——暗红纸张上,扭曲文字篇章末尾留下的第一个鲜红指印,是山羊胡中年人的指纹,其或许是被医生杀死以后,转化成了伥尸! 苏午神色不变。 他迎着扼向自己咽喉的手掌,甚至勾起嘴角笑了笑:“你就那么肯定?” “退出模拟!” 正文 65、警兆 , “你已成功退出本次模拟!” “遗物-匕首已完全损坏,该模拟人生自动消失,无法进行下一次模拟!” “本次模拟评分:乙上。 评语: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格斗家的过去人生,因你的加入而发生了剧变,显露出水面以下的真实世界! 奖励:乙上评分基础奖励+500元玉; 长时间持续躲避‘伥尸之诡’的追杀+300元玉; 天赋升级符咒蓝色*1; 天赋升级符咒绿色*3。 你的钱包余额为2939+800=3739元玉。” “你目睹并经历了‘古手法按摩’的全部流程,是否卖出‘古手法按摩’? ‘古手法按摩’经判定,价值200元玉。 你经历了一整个强健体魄的训练方式,是否卖出该训练方式? 该训练方式经判定,价值500元玉。 你学会了‘兽形拳’,是否卖出该拳法? 兽形拳经判定,价值3000元玉。 你学会了‘兵击拳’,是否卖出该拳法? 兵击拳经判定,价值1000元玉。 你学会了‘心猿拳’,经过判定,你学习‘心猿拳’的经历无法复制,‘心猿拳’无法被售卖。 是否卖出各项技术?” “是。” 苏午直接点头。 “卖出各项技术,你获得4700元玉。 你的钱包余额为3739+4700=8439元玉。” 巨大表盘悬浮于苏午眼前,一项项物品罗列其上。 “本次可带出模拟器的物品有如下几项……” 选项0:神秘的画作(此画作由你个人在模拟器当中取得,只收取带出手续费1元玉)。 选项1:中草药配方浸泡药液(10元玉)。 选项2:活血药膏(10元玉)。 选项3:蛋白质补剂(5元玉)。 …… “注意:因为遗物-匕首已经损坏,以上各项物品仅可在此次模拟后带出模拟器,以后将不再出现于可带出物品选项中……” 模拟器的提示就是在告诉苏午,他这次如果没有选择可带出物品的话,这些选项就会彻底消失。 不会再出现在以后的可带出模拟物品选项里。 不像是经历其他模拟人生,只要他没有购买某项物品,那件物品还会继续出现在以后的可带出物品选项里。 “选项0至选项7,全部带入现实。” 苏午发出了指令。 除了选项0的画作外,选项1至7都是各种强健体魄的中草药配方,以及不计。 这些东西已经无法再提升他的体魄。 但帮助自身快速恢复损伤的作用,仍旧十分可观。 “你购买了选项0——选项7共八项物品,花费71元玉。 你的钱包余额为8439-71=8268元玉。 检测到你拥有三张绿色天赋升级符咒,是否合成为一张蓝色天赋升级符咒?” “是。”苏午点了点头,接着道,“使用一张蓝色天赋升级符咒,提升‘阴暗之触’!” “提升成功!” 莫名的触感交织在苏午体表,过了片刻才徐徐消散。 他查看起升级过的‘阴暗之触’。 阴暗之触(蓝色):由于某些原因,你对于黑暗与阴影有些异乎寻常的亲和力。 身处于黑暗或阴影里,你的五感五识得到大幅度加成,你的体魄得到全方位提升,你的体力可在几个呼吸内恢复圆满。 即便身处于光明之地,你的心绪也会影响四周的阴影,进而使得阴影影响周围其他人的心境。 …… 阴暗之触的品质提升,并不会呈现具体提升的数值。 而是描述性用词的变化。 这项天赋在模拟里帮了苏午的大忙,它与尸陀鬼之手的配合相得益彰。 苏午离开模拟器后,就首先将它的品质提升上去。 目前,苏午拥有一项咒印、一紫三蓝三绿共七项天赋。 咒印:力士咒印(丁之咒印)。 紫色天赋:锦鲤附身。 蓝色天赋:阴暗之触、肌肉记忆、冷静。 绿色天赋:老司机、说话的艺术、忍饥耐饿。 他现在还有一张蓝色升级符咒,可以随意提升一项绿品天赋,但苏午犹豫来犹豫去,最终没有用掉那张蓝符。 三项绿色天赋的提升,并没有那么紧要。 如今在模拟器里,天赋的获取渐渐变得困难了。 当然也可能是因为苏午一直疲于奔命,根本无心去做多种尝试,以触发各种临时天赋。 苏午收起了种种念头。 眼前的表盘化作点点星光消散,笼罩周身的黑暗也渐渐退却。 小庙里, 橘色火光无声燃烧着。 不知何时,江莺莺已经把折叠凳搬到了苏午旁边,挨着苏午坐下。 苏午眼珠转动着,眼角余光瞥见身侧靠墙堆放的那些物资,比之前更多了一些。 ——模拟器将带出来的物品做了稍许伪装,就藏在苏午身侧的那堆物资里。 若是直接将东西放出来,难免会引起江莺莺的惊诧。 他感受着体内强劲的力量涌动,活动着脖颈,转头看向了另一侧坐着的江莺莺。 这一下突然转头,让江莺莺猝不及防,轻呼了一声。 江莺莺面孔上的惊慌还未散去,对上苏午的目光,脸上很快流露出高兴的神色:“你终于醒了!” “嗯?” 原来我真身进入模拟器时,在旁观者眼里,我的状态会像是睡着了? 真身进入模拟器,消耗的时间与普通模拟不一样? 苏午偏头看着江莺莺:“我睡了很久吗?” “啊。”江莺莺点了点头,又连忙摇了摇头,“也没有太久,只有半个小时的样子。” 真身进入模拟消耗的时间,与普通模拟果然不一样。 苏午点了点头,站起身打量着小庙。 大公鸡蜷缩在江莺莺脚边,脑袋一点一点地快要睡着。 四周各种物品被火光映照出影子,在地面以及墙壁上相互交叠着。 低头看着脚下的影子,苏午忽然转头向江莺莺问道:“你有没有觉得,这里的光线好像暗了一些?” 光线暗淡的程度其实极其轻微。 但苏午看到自己脚下的影子,才反应过来。 ——先前每一次走进庙内,脚下似乎都没有影子。 而今却有影子出现了…… 他内心生出警兆。 原本以为,江莺莺一直呆在庙内,对于庙内地细微变化会没那么敏感。 但苏午刚问过话,江莺莺就连连点头道:“是,是暗淡了一些。 火烧得没有那么旺了。 外面、外面映出去的光也没有那么远了。” 苏午闻言,迅速扭头看向身后的灯台——仔细观察,灯台上燃烧的火焰果然比先前收缩了一些。 再看向庙外—— 庙内的火光原本能将周围一丈方圆的地方,都映照成橘红色,此时却仅仅只有一米多的区域被映照得橘红! 发生了什么? 苏午后背发毛! 心头那种危机感越发强烈,到达了顶点—— 他脑海里开始出现模模糊糊地画面:周围影子如巨树般林立,向前不断铺展。 在那些巨树般交叠的影子间隙里,可以看到街道一侧的招牌匆匆闪过。 ‘小太阳婴幼儿用品店’。 ‘如家快捷酒店’。 ‘九月酒小酒馆’。 ‘美蛙鱼头’。 ‘宫廷糕点’ …… 正文 66、诡来了 ‘宫廷糕点’! 苏午目光一凝, 终于意识到那些模糊的画面来自于何处。 那是影诡视角下出现的画面! 他容纳了尸陀鬼之手,这条鬼手包含部分影诡的‘身体’,因此与影诡的通感极其强烈。 某些时候,能看到影诡的视角。 看到影诡的视角时,就说明——它追过来了! 在‘格斗家’的过去人生里频繁运用尸陀鬼之手,导致了影诡从真实世界出发,向自己追击?! 那么,假若自己还停留在模拟过去的世界里,它能追到自己吗? 反正不管追到追不到,眼下自己在现实里,却必须要马上着手应对影诡追杀的问题! “你拿着这个, 接下来的时间,你要一刻不停地摇响它!” 苏午解下了脖颈上的帝钟,递给江莺莺。 江莺莺已经跟着他,就应该趁早发挥出一些作用。 让她把持帝钟,不断摇响来配合自己,也是苏午给她出的一道题目——若两人可以配合得当,他可以考虑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给对方一些资源上的倾斜。 其实苏午现在有没有帝钟,面对影诡都能活命,但江莺莺不行,这件东西对她的保护作用,可比对苏午自己大多了。 如果江莺莺连这件事都做不好, 那么苏午依然会救她一条命,但在离开眼诡笼罩区后,大家就各走各的路,分道扬镳! “好,好!” 江莺莺眼神严肃起来,握住帝钟,当场就将之摇响! 叮当当当当! 她一边摇响帝钟,一边把大公鸡抱在了怀里。 又听苏午说道:“不要与我拉开超过三步以上的距离!” 女孩连忙跟在苏午身后。 她心脏砰砰狂跳, 尽管周围看不到任何诡异的踪迹,她却觉得四周已经遍及诡异,内心更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这时,门外天穹上的红灯笼倏忽黯淡了下去。 天色被黑暗笼罩, 仅剩庙外一米半的范围内,被橘色火光映亮。 火光外的暗影中,一道影子里漫溢出滚滚粘稠黑液,组成了一道人立而起的人形。 它朝前迈步, 庙内灯台上的火光剧烈颤动! 庙外能扩散出一米半范围的火光,跟着收缩—— 一米半, 一米二, 一米! 叮当当当当! 帝钟声不断响起,那道人形黑影上荡漾起层层涟漪,像是掉帧的画面一样不断卡顿! 但是它朝前迈步的动作并没有真正停止! 它还在朝前走, 快要走到小庙的门槛处! 看到这道黑影压迫而来,江莺莺的心脏都要跳出嗓子眼儿,只能拼命摇动帝钟。 借助这厚重的钟声,带给自己一丝丝心灵的慰藉! 偏偏在这时,身前这个男人开口说出来的话,差点没让江莺莺吓晕过去。 苏午说:“等我一小会儿的时间。” 还要等一小会儿? 他还要和刚才一样,变成在原地留下似虚幻光影的状态吗? 江莺莺肩膀颤抖, 眼睛里泛起了泪花。 声音都带上了一丝哭腔:“好,我等你!” 她没有说多余的话,甚至没有催促苏午,只是说了这一句话,就不断摇动着帝钟,眼看着影诡跨过了门槛! 庙内的火光再度黯淡! 几乎无法映亮整座庙! 四下的黑暗里,影诡悄无声息地迈动着脚步,缓缓接近苏午与江莺莺,在火光与帝钟声的双重影响下,它走得越来越慢。 比步履蹒跚的老爷爷更慢了数倍。 比先前在庙外的速度,慢了几十倍。 可它毕竟还在动, 迟早会来到二人身边。 …… “模拟器,给我兑换‘诡烛’到现实里!” “花费100元玉,你成功购买‘诡烛’!” “你的钱包余额为8268-100=8168元玉!” 漆黑色、材质未名的蜡烛出现在苏午手中,这根燃烧了一小节的蜡烛,还有大概十五厘米长。 他握住蜡烛,睁眼就看到影诡就在自己三步外的位置,极其缓慢地迈动着步子。 而江莺莺不知何时站在了自己身前,还在摇晃着帝钟。 苏午笑了笑,内心生出别样的感觉。 没有提醒江莺莺,以免惊扰到她。苏午悄无声息地后撤,挪动到灯台前,将那根蜡烛整个丢进了灯台上的火焰里。 呼! 诡烛投进橘色火焰的一瞬间,就以肉眼可见地速度迅猛融化,燃烧,消无! 与之相对的则是,本来收缩到脸盆大小的那一团橘色火,猛然膨胀开来! 橘红火光扩张到整个小庙内部! 正在缓缓接近苏午与江莺莺的影诡被这火光波及,一瞬间就被无形的力量推动着,朝庙外撤退! 但是, 由于江莺莺一直在不停地摇响帝钟,它连后撤的速度都受到影响,不断出现卡顿现象。 每一次卡顿,粘稠液体组成的人形上就会抖落大块大块阴影,掉在地上! 大块阴影上,或浮现出面孔的轮廓,或从中伸出一只只黑手。 它们尤在拼命挣扎! 这些阴影从庙内散落到庙外。 影诡徘徊在火光映照不及的阴影里,人形上不断生出一条条细长的手臂,试图打捞掉落在地面上的一块块阴影。 但此时火光雄烈,每当它的手臂伸进火光里,立刻就会被‘烫’得黑液翻沸,眼看着又要‘滴落’下阴影,只能徒劳地撤回手臂! 它在火光一米外的阴影里来回走动着,仍未就此离开。 看着地上那一片片蠕动的阴影,苏午右腋下的尸陀鬼之手忽然伸了出来——他生出与诡异的通感,自觉这些东西对于自己的鬼手会有很大帮助。 尸陀鬼之手在庙内火光的压制下,同样行动不太灵敏。 但或许因为苏午驾驭住了它,它的行动再如何不灵敏,却也强出影诡太多。 只是费了一点点气力,就将片片阴影接连打捞起。 那些蠕动的阴影贴附在尸陀鬼之手上。 尸陀鬼之手外表没有丝毫变化。 而苏午却清楚,这只鬼手的力量增加了。 以往他以阴影包容自身,幻化作螳螂,可以斩破一扇电梯门。 现在就可以搅碎整个电梯间。 火光持续映照, 丝丝缕缕的热力在苏午皮肤下交织成网。 他的体魄素质仍在匀速增长。 纵然没有像是初次在模拟未来里使用诡烛那样,为自己的体魄带来爆发式增长,但终究是增长了一些的。 破限并非体魄强化的顶点。 正文 67、“天穹的眼睛” 灯台上的火焰燃烧着,光亮再次扩散到了庙门一米外。 虽然比之先前尤有不足,但将影诡拒之门外已经绰绰有余。 影诡不死心地在一米外的阴影里徘徊,始终不曾离去。 江莺莺还没有停止摇响帝钟,她一边摇晃着帝钟,一边扭头看向了自己身侧的苏午。 这还是她第一次在现实里与苏午的尸陀鬼之手照面。 虽然难免惊惧,但因为苏午先前表现出的种种神秘现象,早已在江莺莺内心做好了铺垫,是以现下很容易就接受了‘一个正常人腋下长出一条黑手’这样的设定。 “现在、现在安全了吗?”融融热意在江莺莺体内流转,让她身体素质得到增强的同时,胆气也壮大了一些。 可她终究没经历过这种场面。 眼见影诡被驱离小庙,退缩偏安的心理就再度占据了上风。 只想维持住当下的局面就好。 “没有。” 迎着她噙着泪花,可怜巴巴的目光,苏午神色淡淡地摇头:“现在只是暂时把诡异驱逐出了小庙而已。 如果不采取进一步的措施,彻底把它赶走。 那么它还会趁我们没防备的时候踏入庙里,到时候你我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江莺莺攥着帝钟的手指指节泛白,脸上根本维持不住平静的表情:“那我们应、应该怎么、做啊?” 她每说几个字,基本都要停下来喘口气。 “到庙外去,我们互相配合,从天上摘两个灯笼就回来。”苏午看着外面黑暗的天色。 影诡只有在眼诡还未出现的这段黑暗间隔期,才能显身杀人。 红灯笼飞上天穹的时候,固然极其凶险,但此种情况下,也意味着影诡也只能躲在暗处,无法出来行凶。 “没有别的办法吗?”江莺莺害怕得瑟瑟发抖。 苏午转头看她,表情没有变化,淡淡的脸色甚至有些温和,道:“你可以留在小庙里,等我摘了灯笼回来,坐享其成就可以。” 话外的意思,他没有说出来。 江莺莺闻言愣了愣。 握着帝钟的手指松了松。 随后,她忽然连连摇头:“我、我不,我和你一起、一起去摘灯笼!” 虽然话音还有些颤抖,但眼神却很坚定。 “好。” 苏午点了点头,没再继续刺激她。 转而道:“到了外面,你还是和现在一样,不断摇响帝钟,跟紧我就行了。 把你的应急罐头带上。 它能阻绝外面那些红灯笼的力量,不会让你我的脑袋都变成灯笼挂天上去。” “好,好。”江莺莺点头,深吸一口气道,“我记住了!” 她没有向苏午追问,为什么自己养的宠物公鸡,会有这种神秘的力量? 现在不是问这些的好时机。 两人准备停当。 ——也没有什么可准备的。 适逢门外红灯笼升上天穹,影诡消失无踪的时候,苏午带着江莺莺大步走出小庙。 “它,它已经走了吗?” 没看到影诡出现,江莺莺内心还有些庆幸。 但苏午与影诡的‘通感’仍旧存在,他脑海里依旧时不时闪现出影诡视角下的世界。 知道自己带江莺莺离开小庙后,它就无声无息地跟上了自己。 潜伏在四周的阴影里。 红灯笼消失无踪,世界重新归于黑暗的时候,影诡就会暴起杀人! 因此,苏午诚实地道:“没走,它就在我们脚下的某道影子里,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出现。” ‘叮当当当!’ 回应苏午的是一阵厚重的铃铛声。 江莺莺沉默不言。 目光在大街两侧的商铺梭巡,苏午很快锁定了目标——就在十几步外的服装店。 透过服装店的玻璃窗,可以看到内里三个店员的无头尸身或站或坐,若不仔细分辨,还以为它们也是用来展示服装的模特。 店铺被红光映亮。 三颗人头挤在了靠玻璃窗的那个墙角,嘴唇不断开合,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因为玻璃门没有打开,所以它们还没来得及飞上天,变成红灯笼。 苏午会帮她们一把。 “走。” 他朝江莺莺努了努嘴, 当先走向那个服装店。 江莺莺也看到了服装店墙角里的三个人头,她手脚冰凉,但见苏午已经迈步,也克服了心中的畏怯,赶紧迈步跟上前头的男人。 叮当当当! 帝钟的响声在空旷的街道上来回传荡。 女孩倒从没有忘记过自己的这个职责, 十几步的距离很快就走过。 苏午和江莺莺来到了服装店的玻璃门前。 三个店员的头颅也注意到了毫无掩饰、大喇喇走过来的苏午二人,她们从墙角飘来,隔着玻璃窗不断向苏午二人求救。 “救命!” “救救我!” “先救我,我愿意给你钱……” 直至如今,这三颗头颅都没能接受自己已死的事实。 苏午叹了口气, 三颗头颅都聚集在门口,倒省得他把她们一一赶出服装店了。 他没有任何宽解死人的心思。 伸手抓住扶手,一把拉开了玻璃门! “救……” “我——” 玻璃门里的三颗头颅满脸哀求之色,她们无法控制自己飘出服装店,被店外绯色光芒映照地瞬间, 三颗头颅同时全都变成了血红的灯笼! 滴溜溜飘往高天! 然而,未等它们飘走,一条黑手就猛然自苏午腋下长出,将它们接二连三地抓走。 暴力拆毁灯笼罩,拿走里面的诡烛! 抓住三根诡烛的一瞬间,苏午生出毛骨悚然之感! 他带着江莺莺,立刻迈步走向不远处的小庙! 天穹上, 那些原本漫无目的飘荡的红灯笼,大片大片地聚集起来,不知多少个灯笼紧贴成了一团。 像是天穹的眼睛! 这颗眼仁因为是由无数红灯笼聚集而成,表面显得凹凸不平,坑坑洼洼。 一道昏黄的竖痕从眼仁中心生出, 层层黄光从竖痕中心向四周,向天穹,向大地晕染开来! 黄光犹如布匹,要将其中的苏午与江莺莺一同卷走! 不过,这层黄光晕染得速度虽快,但苏午二人与小庙的距离却更近。 它只来得及晕染了天穹,苏午就带着江莺莺回归了庙中。 诡烛一根接一根投入灯台上的橘色火中。 庙外的光芒扩散出一米半、一丈、三丈外。 明灯似的火光与昏黄的光芒对抗着,交融着。 连同整座庙宇也不断颤抖着。 终于, 过了约莫小半刻时间。 昏黄光芒消退去,街道上重新铺开绯色光芒。 小庙外放出的明灯黄光,也只在庙外一丈的范围内流淌着。 正文 68、复制的影子 “安、安全了吗?” 江莺莺脸色煞白,看着外面抵御着红光的融融暖光,眼中惊悸未消。 苏午也将目光投向庙外。 火光已经扩散到了一丈范围,恢复先前的水平。 到了这种程度,按理说已经安全了。 但他转过头来,查看着小庙的墙壁,在刚才小庙的不断颤抖中,四壁被震荡出了一道道裂缝。 裂缝极其细微,像头发丝一般的细。 然而遍及了四面墙壁,或许再遭遇一次先前那种情况,这些细微裂缝就会完全扩开。 到时候,苏午二人将彻底没有栖身之所。 “或许吧。” 他回了江莺莺一句,目光闪动着。 影诡带给他的通感已经变得极淡,对方应该在小庙与眼诡的交锋中,脱离了此地。 在此之后,须要尽量避免在现实里,摘取天上的红灯笼——刚才只不过是摘了三盏灯笼而已,就引起眼诡的异变。 要不是小庙刚好就在旁边,要不是自己反应得快, 当下已经被那黄光杀掉! 眼诡异变放射出的黄光,是连安全屋都只能勉强抗御的诡异力量,真被它强行冲击几回,安全屋都得当场被干碎! 如若真需要诡烛的话,可以在模拟未来里‘采摘’。 保存在模拟器里。 需要的时候兑换出来使用就是。 ——现在诡烛对体魄的增益效果已经完全消失,它更大的价值在于能否用来制作‘系缚之器’。 这个需要带到‘卓杰的过去人生’里才能确定。 暂时不着急。 苏午脑海里盘算着。 浑然没有注意到,庙外的红光消褪,霓虹闪亮了一段时间后,又再次进入间隔的黑暗里。 庙外一片漆黑。 仅只有门前一丈方圆被火光映亮。 江莺莺抱紧怀里的大公鸡,她想要更靠近苏午一些,然而苏午坐在那里,冷淡的神色让她不敢接近,生怕对方会直接凶自己一顿。 外面的天色又黑了下去。 女孩甚是紧张,注意着火光的外缘——那些阴影交错的地方。 影诡就是从阴影里爬出来的。 这次也不例外。 ——一股股粘稠黑液从阴影里涌出,刹那间人立而起,形成了一个颤抖的人形! 这个人形浑身黑液翻沸着,犹如一锅被烧开的、不断冒泡的沥青! 它徘徊在火光外,周身沸腾的一个个气泡不断朝着面部挪移,令它没有五官的面孔挤满了气泡,犹如一个漆黑的肉瘤! 影诡出现了! 比之先前,而今的影诡生出了某种异变! 影诡疯狂颤抖全身,似是想要抖去脸上的漆黑肉瘤,但它这样的举动,反而让那些肉瘤不断破溃。 浆液在它面孔上肆意横流,原本光滑漆黑的‘面部’也变得坑坑洼洼! 叮当当当! 眼看影诡不断变化,即便它没有侵入到火光之内,江莺莺还是下意识地摇响了帝钟,同时出声提醒苏午:“它,它又出来了!” 苏午被帝钟打断了思维。 闻声抬头看到火光外的阴影里,人立而起的影诡。 漆黑的浆液在填充着它脸上那些坑坑洼洼。 它的面孔上,有些部分凹陷下去,有些部分则开始凸起。 渐渐形成了一张五官分明的面孔! 看到面孔,苏午与江莺莺内心皆是悚然! ——那张面孔,与苏午的五官别无二致,完全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隔着火光, 影诡那双漆黑的眼睛与苏午黑白分明的眼睛对视。 诡异的韵致在二者之间无声息流转, 它定定地看了苏午片刻,没有再试图迈进火光里,而是转身融入到四下的阴影里消失无踪。 苏午跟着断开了与它的通感。 ——影诡已经离开了这里。 危机完全解除了。 但是,他心中却始终无法平静下来,甚至有一种更深的惊悚在心底堆积——影诡转身前留下的那个眼神,有着某种莫名的含义。 他分辨不出那个眼神的具体含义。 然而仅仅是一只诡异的眼睛里,能流露某种深意,就足够令人毛骨悚然了! 影诡模仿出了自己的面孔, 它试图从自己身上学到什么? 如果被它不断模仿下去,它会从影子变成真人,进而取代自己么? 苏午深吸一口气。 强行压下了脑海里奔腾的念头。 他侧过头,正对上江莺莺担忧的目光。 女孩抿了抿嘴,轻声问道:“怎么了?出了什么问题吗?” “没什么。”苏午摇了摇头,神色恢复了平静,“那只诡已经走了,现在小庙暂时还是安全的。 不过我们也得抓紧准备了,尽快离开这里。 离开天上那些红灯笼的笼罩区。 等这座庙彻底破碎的时候再离开,可能就为时已晚了。” “嗯。” 经历了几次历练,江莺莺也变得勇敢而主动起来:“那有什么是需要我来做的吗?” “有。” 苏午毫不客气:“你把庙里的东西收拾收拾。 把重要的食物和水、蜡烛都堆到庙门口去, 我休息一下。 待会儿就出发。” 说是休息,其实是再进行一次未来模拟,验证自己的某些猜测后,就要着手冲关‘伥尸之诡’! “我明白了。”江莺莺点了点头。 她并未觉得苏午休息,让自己搬东西有什么不妥。 毕竟对方是攻克难关的主力。 自己其实连打配合的资格都没有。 江莺莺起身开始收拾东西,把一箱箱食物搬到门口码放好。 苏午闭上了眼睛。 内心念头闪过。 模拟器的电子音如约而至:“欢迎来到完美人生模拟器!” “你的钱包余额为8168元玉,你可选择模拟自己的未来人生,或他人的过去人生。” 表盘在黑暗里显现。 三块屏幕在表盘周围悬浮着,分别代表了‘苏午的个人未来模拟’、‘卓杰的过去人生’、‘粗瓷碗主人的过去人生’三个模拟选项。 苏午把注意力集聚在‘个人未来模拟’上。 “个人人生模拟消耗1元玉,你的钱包余额为8167元玉。” “是否消耗元玉,将现实物品待到模拟游戏中?” “是。” 表盘周围的三块屏幕倏忽隐去。 一项项物品重新罗列于四周。 选项0:你的身体(600元玉)。 选项1:帝钟(1元玉)。 选项2:神秘的画(1元玉)。 选项3:破损的包铜骨骼(1元玉)。 …… “把选项1、选项2,都带入游戏中。” “已选定。” “扣除2元玉,你的钱包余额为8165元玉。” “载入天赋中……” “载入游戏中……” “你的未来人生已载入成功!” 正文 69、解龙环 笼罩视野的黑暗刹那消散去。 橘色的光芒重新占据了苏午的视野。 苏午睁开眼睛,看到江莺莺把一箱蜡烛抱到了庙门口,堆放在一些食水箱子上。 应急罐头跟在她身后,亦步亦趋。 “先不要搬了。”苏午向江莺莺说道。 江莺莺闻声转头,抱着一箱蜡烛,眼神困惑地看着他。 他指了指角落里的折叠凳,道:“到这边来,好好坐着,把眼睛蒙上,待会儿不管听到什么都不要睁眼看。 直到我说可以睁开眼睛,你再睁开眼。” 听到他的话,江莺莺把一箱蜡烛放到原位,乖顺地坐在角落里的折叠凳子上,抱紧怀里的应急罐头。 她在脸上盖了一件大衣, 把自己和大公鸡的眼睛都蒙住。 却是问都没有问,苏午要求自己这样做是为什么。 江莺莺对苏午的信赖一直在不断增加,两人间也越发地有默契了。 看着她遮挡好眼睛,苏午拿起了脚边的画轴。 带有诡异特质的物品,即便是现实里自己身边已有的东西,在模拟未来里一般也不会出现。 需要主动购买,带入模拟里才能使用。 所以苏午才要特意花两个元玉,把帝钟、从‘格斗家的过去人生’里得到的画,带进模拟里。 他心中做好了种种心理建设。 之后才拆开画作的系带,将整幅画作徐徐打开。 ‘沙沙……’ 画轴滚动,发出细微的声响。 微微泛黄的纸张上,画着一幅铅笔画。 或许,不能称之为是‘一副’铅笔画,纸张上的画作,是无数铅笔勾勒的笔画、纹理不断错叠、融合,才得以形成。 这幅画,是由不知道多少副铅笔画叠合而来。 因为画中的笔画太多、太重,已经在纸页表面积累了厚厚的一层,无数笔画的重叠交错,渐渐勾勒出一些颤抖的筋线。 这些由笔画错叠形成的漆黑筋线,是整幅画的主要脉络。 筋线浮游于凌乱的黑色笔画中,像是在尽力地禁锢着什么,又如同一条在狂风巨浪中遨游的黑龙。 它禁锢的事物,隐藏在无数笔画的最深处。 而那些凌乱如狂风巨浪的线条,则渐渐弥生出诡异的韵致。 苏午眼中的画作,在诡异的韵致与他的潜念建立联系的瞬间,顿生出翻天覆地的变化: 无数凌乱的线条,变成了一个个扭曲如蛇虫的文字。 这些诡异的文字渐渐演变成一个个蠕动的人形, 漆黑的筋线像是一条黑河般穿过这些蠕动的人形,将它们都尽力收束起来,整合起来。 于是,这些摆出各种姿势,挣扎不休的人形互相连接、叠合,一头‘猿猴’就被这些人形组成了! 直视这头猿猴, 就相当于直视那无数个挣扎的人形。 一道人形,就占据了苏午的一个念头! 他的心底很快充斥了大量无序的、混乱的念头,但即便被如此多的念头乱流冲刷,他的意识仍然保持了清醒。 能够从‘旁观者’的视角,观察当下的情况。 ——这是‘冷静’天赋的效用。 更是数份意根藏叠加之下,为苏午带来的强大效用! 他的意根藏,此时就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容器,任凭无序的念头漫灌而来,却也无法将这个容器填满! “意根藏!” “这幅画果然能撬动意根藏的力量!” “那么,这幅画里包含有‘冥想法’吗?” 苏午的正念掠过洪流般滚滚冲过的无序念头,把占据自己念头的无数个扭曲人形重新拼合成了‘猿猴’的形象。 他看到: 这头浑身绒毛在扭曲颤抖,生有与苏午一般无二五官的猿猴,周身缠绕着一根漆黑的筋线。 筋线将猿猴紧紧绑缚,使之挣脱不得! 凝视筋线, 苏午所有无序的念头、意识潜流之下蕴藏的巨大能量都尽数浸润到了那根‘筋线’中! 筋线变成鳞爪飞扬的黑龙! 黑龙卷过心猿的身躯,又化作铁铸的锁链! 锁链上,铸炼着一个个深奥的铭文。 此时,那些铭文如水般流过苏午的眼底,他就瞬间通悉了铭文的所有涵义! ‘解龙环’! 炼意如龙,降服心诡。 驭使心诡,如解龙环! 锁链上铸炼的铭文,联合起来就是一门名为‘解龙环’的要诀。 这门要诀的主要作用,就是为了调动人身的‘意根藏’,炼意如龙,进而可以降服一只名为‘心诡’的诡异! 心猿就是心诡被神打派前辈高人临摹下来的一种形象! 其将心猿的形象,与‘解龙环’要诀糅合在一幅画里,专等后世有缘人来发掘! ‘解龙环’要诀与冥想法有些关联,但并非真正的冥想法。 此法被神打派前辈高人创造出来,就是专门为了降服那只‘心诡’! ‘心猿’身上的锁链越缠越紧, 在漆黑锁链的缠绕下,心猿周身的绒毛终于不再缠绕,未有裂解成一个个蠕动的人形。 它的形体趋于稳定。 那些投照在苏午意根藏里的无数无序念头,这一刻尽被规整,变得有序了起来。 ——蠕动的人形返化作扭曲的蛇虫文字。 蛇虫文字的真意,被苏午所读懂! “薩鬘谟,髁谟喇哆契菈咔脱,咄! 靰鞡毋咄,喺吧喇偲咄! ……” 所有蛇虫文字的含义以汉字描述出来,就变成了一个个繁复的字眼,这些字眼没有任何具体的意义! 蛇虫文字的真意,只能存留于苏午的脑海中。 他不断领会着那些蛇虫文字地真意,同时,脑海里浮现出了自己所见过的那张‘暗红纸张’。 那张材质似皮革,寄藏着‘伥尸之诡’的纸页,上面记载了密密麻麻的蛇虫文字。 此时,那张纸页上的所有蛇虫文字都从苏午潜意识里映现出来。 被他领会了文字的所有含义! 暗红纸页乃是一道‘契约书’。 契约一端连接着‘心诡’,只要有‘任何事物’在纸上留下自己的印记,都会成为心诡的伥尸。 这是心诡之所以又被称为‘伥尸之诡’的原因所在。 不过,如果通悉了‘蛇虫文字’的真意,以蛇虫文字在那张纸页上签下自己的姓名,就可以获取争夺纸页上记载的‘祭司’之职的权利。 此后,只要能够不受心诡影响,并反过来将它压制,就能成为‘祭司’。 成为‘祭司’,可以完整驾驭整只‘心诡’。 相当于直接容纳一只与自身契合度全满的诡异! 正文 70、“燭瞾” 暗红纸张上记载了四个不同的职位。 首要的便是‘祭司’。 其下有‘士卒’、‘文书’二职。 最下就是沦为心诡的奴隶——伥尸。 伥尸永生永世都是‘心诡’的奴隶,心诡能够驾驭的伥尸,并没有具体的数量限制。 被心诡转化为伥尸,自身将不死。 自我的意识被心诡压制到最低程度,基本等同于智障。 同时,自身的各项身体素质、能力都会被削弱一大半,只能在被敌人不断打碎又重组地过程中,得到暂时性的增强。 伥尸在被心诡主动解除契约后,会短暂地恢复思维。 甚至恢复生命力。 不过,这种恢复更近似于‘回光返照’般的状态,恢复自由的‘伥尸’百分百会在活蹦乱跳一两天后,突然猝死。 伥尸之上,有‘士卒’、‘文书’两个职位,二职都有明确的数量限制。 这两个职位,在阶级上自然高于伥尸,能稍微动用心诡本有的力量,催动伥尸为自身作战。 其中,心诡只能容纳两个‘士兵’。 想要成为士兵,最关键的一点是体质特殊,容易被心诡的韵致所感染。 心诡会主动对选中者施加‘伥虎咒印’。 此后,被选中者的理智会逐渐疯狂,往往会对自己的血肉至亲、有长期亲密关系的人产生强烈的恨意。 其亲手将血肉至亲、保持长期亲密关系的人转变为伥尸后,就会成为‘士兵’。 ‘格斗家的过去人生’里的那个医生,应该就是成为了心诡的士兵。 被选中者献祭的血肉至亲、保持长期亲密关系的人,如果潜意识下的能量较为强大,就会将其潜意识下的能量诡化为‘心相’,供士兵催使。 医生所运用的那种‘炸散血肉,弥合为血肉墙壁’的能力,就是他师父的潜意识能量诡化成的‘心相’。 这种手段极其强大, 与真实世界里心诡表现出来的手段截然不同,更强于真实世界里的心诡。 不过,让苏午困惑的是——被选中者必须献祭血肉至亲,或者是自己的老婆/丈夫、情人,才能真正成为士兵。 那么,医生的师父,莫非与医生有血缘关系? 其实是医生的亲生父亲? 俩人总不能是那种关系吧? 想到某种可能,苏午身上泛起一层鸡皮疙瘩。 能否成为心诡的士兵,主要看自身体质能否达标,以及是否合心诡的‘眼缘’。 相较于士兵,成为心诡的‘文书’则有一套完整的流程。 心诡可以容纳两名‘文书’。 想要成为文书,首先需要自身潜意识下的能量比较强壮,可以读懂暗红纸页上的只字片语。 此后,需要向心诡展示出自身拥有‘源源不断为心诡带来新伥尸’的能力。 毕竟暗红纸页本身携带着一种强烈的诡异韵致。 正常人只要一接近暗红纸页时,就会生出强烈的抗拒感,根本不可能主动在纸页上留下指纹,成为它的伥尸。 这就需要文书的配合。 若是没有这种为心诡带来新伥尸地能力,也可以以自己掌握的那点‘蛇虫语言’说服心诡。 能够靠花言巧语博得心诡的认同,蛊惑他人主动签字画押,也不是什么难事。 不过一般人都倾向于向心诡展示自己的能力,不会选择靠言语说服一只诡。 走通第二条路的难度,远超过第一条路十倍、百倍! 候选者掌握的蛇虫语言毕竟很稀少,能否完整地组成一句话都说不定,又何谈说服一只诡? 只要自身的能力获得心诡的认可,就可以在暗红纸页上签下自己的名字,成为心诡的‘文书’。 此后,同样可以调动心诡的伥尸为己所用, 但需要不断为心诡招来新的伥尸,满足心诡的要求。 若是成为文书后,不能持续为心诡招来伥尸,心诡会不断向文书发去召唤,令其即刻来面见自己。 此时文书还要抗拒的话,士兵将带着心诡亲自前来,将‘文书’转为伥尸! 文书、士兵二职之上,乃有‘祭司’。 ‘祭司’具备唯一性。 一旦有人成为祭司,其下的文书、士兵都会直接被转为伥尸! 成为祭司,就等同于完整容纳了心诡。 能调动心诡的所有能力。 虽然容纳诡异,就必须承担诡异复苏的风险,但至少成为心诡的祭司,可以拥有绝对的自由。 不过,成为心诡的祭司固然有极大的好处,但也需经历莫大的困难——需要不受心诡的影响,以自身的‘意’反过来将心诡完全压制。 苏午自身沉积有数份意根藏,却也只能容纳心诡的一种形象‘心猿’带来的种种无序念头。 如若是心诡将自身所有形象全部投入进苏午的意根藏中,他将会瞬间崩溃,变成白痴! ‘解龙环’这门要诀,是教导后人降服心诡的方法。 但后人能否成功运用解龙环,降服心诡,却终究还是要看后人自己。 打铁还需自身硬。 欲要降服心诡,强横得超格的意、能容纳这么一只强大诡异的体魄、彻底掌握解龙环要诀,三者缺一不可! 苏午现在一个条件都不具备。 他的意根藏固然强大,但还没强到超格的层次。 需要多模拟几次‘卓杰的过去人生’来满足这个条件。 体魄亦要继续提升。 …… 苏午的正念徐徐退出了那副画。 他以指为笔,在地面上写下两个字。 这是用‘蛇虫文字’书写的他的名字,与汉字极其相像,似乎有几分共通之处。 “燭瞾。” 二字如同无数蛇虫围绕起来的太阳与圆月。 比起大多数蛇虫文字而言,‘燭瞾’二字有着一种赏心悦目的美感,并不如其他字迹那般扭曲阴森。 “好名字。” 苏午自己赞叹了一声。 他看了旁边还蒙着头的江莺莺一眼,在心中道:“使用一张蓝色天赋升级符咒,为我提升‘说话的艺术’天赋品质!” “在模拟未来中提升自身天赋品质,需消耗1元玉,以重新加载升级后的天赋,是否确定提升?” “是!” “提升成功!” “你的钱包余额为8164元玉!” “‘说话的艺术’天赋提升为蓝色品质!” 正文 71、说话的艺术(蓝色) ‘说话的艺术(蓝色):你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领已经十分娴熟。 如果你与人类交谈,你的攻击性言辞会让敌人产生尴尬、无地自容、恐惧等种种负面情绪; 你的命令性言辞会极其容易得到他人的顺从。 你的鼓励性言辞会让友人受到极大的鼓舞,能够因此而重振信心——甚至是ed患者,也有较大概率因为你的言辞得以再振雄风。 如果你与非人的诡异交谈,那么你的言辞有较大几率产生正面或负面的效果。’ 看着‘说话的艺术’天赋的详细介绍,苏午陷入了深思。 谁能想到呢? 他一个向来寡言少语的人,如今都被逼得掌握了‘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这种本领。 说话的艺术天赋对人类的效果更强、更明确一些。 对于诡异的效果,则要纯看苏午与诡说了什么,以及当时他有没有走背字。 要是运气好,可能随意说两句话,也能得到诡异的‘认可’。 运气差的话,哪怕是花言巧语,诡异该杀自己还是会杀。 好在苏午可以在模拟里多次试验。 直到找到一个合适的时机,说出合适的言辞,以说服那只‘心诡’。 是的, 在阅览过暗红纸页上的内容后,他就做了个决定——首先说服‘心诡’,成为它的‘文书’。 以此彻底打通伥尸对自身的封锁。 不过打通伥尸的封锁,只是成为心诡文书之后的一个附加项而已。 苏午的真正目的,则是看中了成为心诡文书后,如果长时间拒绝为心诡打工,不能为它带来新伥尸的话,它会主动给文书发定位,令文书来面见自己,阐明因由。 心诡是可以‘讲通道理’的。 只要理由够正当,鬼话讲得够真,它还是会将不干活的文书轻轻放过。 如此,苏午可以不断延长自己的开工日期。 直到某一天,自身的意、体魄、解龙环要诀都达到完备的状态,在心诡的再次召见下,就可以去面见它以后,顺手把自己的职位提升成‘祭司’。 彻底摆脱‘包身工’的头衔! …… “可以了,睁开眼吧。” 苏午把画轴收好,脖颈上挂起帝钟,随后对江莺莺说道。 江莺莺拿下了蒙在脸上的厚大衣,看着从凳子上起身的苏午,神色有些紧张:“我们要出发了吗?” 在现实里,她先前收拾东西,就是为了准备与苏午一同出发,离开这座被眼诡笼罩的城市。 模拟里的她延续了过往的记忆, 当下看到苏午起身,自然有此一问。 “不是。”苏午摇了摇头,边从角落里的一个小盒子里拿起车钥匙、手机,边向江莺莺回道,“我需要外出一趟。 能把应急罐头先借给我吗?” “……好。”江莺莺只犹豫了片刻,就双手捧着壮硕的大公鸡,递向了苏午,“你帮我好好照顾它。” “放心。” 苏午单手将应急罐头揽在怀里,对江莺莺说道:“你好好在这里呆着,我一会儿就回来。 不会有事的。” 听到他的话,江莺莺心里蓦然涌起一股暖流。 明明他的言辞很普通,却让她心中生出许多勇气。 女孩脸上露出好看的笑容,重重地点了点头:“好!我等着你!” 苏午点了点头,随手打开关机许久的手机。 一条条提示消息弹了出来。 当下,博宇公司那边只有主管‘黄至诚’一人,向苏午发出了邀请加入工作群的消息。 其他‘同事’暂时还没动静。 除了‘黄至诚’一人锲而不舍地连续发来二十余条邀请加群消息外, 还有一个昵称是一串空格的人,向苏午发出了十余请求加为好友的消息。 其最近一条请求加苏午好友的消息,就在一分钟前。 也挺急切。 苏午点进去消息。 发现此人就是那个头像一片漆黑,曾在模拟里向租户群发出提醒信息的、有官方认证图标的‘工作人员’。 这应该是太亚官方的诡异对策力量吧? 他们加自己做什么? 想到现下模拟里已经出现的情况,现实里也是一样已经出现。 苏午就同意了这个‘工作人员’的请求。 ‘你已成功添加[空格]为好友,一起来聊天吧!’ 聊天框内, 系统的提示消息刚刚闪过。 对面的[空格]就发来了消息:“苏午,身份证号1xxxxxxxx……,你是已经成功逃出‘黑影’的追杀了吗?” 苏午看到消息皱了皱眉。 这个工作人员说话完全是审问式的语气,现在很少见到太亚的工作人员用这种语气和人交流了。 他没有直接回答这个人的问题。 打字道:“你是谁?” “我是太亚官方诡异对策部门的工作人员,看来你是已经逃出黑影的追杀了?” “是。 你们不是说要来营救我们吗? 怎么到现在都没有营救?我现在一个人走在大街上,我心里好害怕,手脚冰凉,浑身发抖,眼泪不争气地流下来……”苏午编辑了一段话发过去。 那边沉默了一会儿。 片刻后回道:“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我在和你说正事,你别跟我在这儿阴阳怪气,嬉皮笑脸的! 我们现在定位到你还在平安花苑外的‘石塘路’上。 希望你能配合我们做一件事。” “你们不赶紧来救人,还想让我一个普通人,配合你们做事?”苏午眉头皱得更紧。 怎么感觉这个工作人员颐指气使的? 好似自带一种高人一等的优越感? “现在这边面临的情况很复杂,暂时进不去平安花苑那边,所以需要你来配合我们。” “你说的复杂情况,是不是天上那些红灯笼啊?” “你怎么知道?” “我亲眼看见有人的脑袋变成了红灯笼! 你说我怎么知道? 看来你们也是知道这些红灯笼会随机杀人的吧? 这种情况还要让我配合你们做事,一点也没有告诉我这里面的巨大风险,就是想着靠骗来让我帮你们做事?” “你说话注意一点!” “我注意你老丨母! 不知道哪里来的死骗子,快滚!” 苏午手指一划,点进这个人的个人界面,直接将之拖黑删除。 这人言辞不专业,就算有官方认证的标识,很有可能也是个滥竽充数的骗子。 和骗子没有交流的必要。 他把手机揣进兜里,和江莺莺招呼了一声,待到外面霓虹闪亮时,抱着应急罐头迈步走了出去。 正文 72、“602路公交车” “您当前导航的目的地为‘大屿湾9号写字楼’,开始为您进行语音导航……” “请沿当前道路继续行驶,前方三百米处有测速照相。” 轿厢内播放着语音导航。 黑色汽车徐徐驶过被红光铺满的道路。 两侧的步道上,有一些行人木呆呆地站立着——他们的脖颈上尽数没有了头颅。 这里靠近一个小公园。 早晨和夜间常有大爷大妈去公园里锻炼身体,所以步道上行人比较多。 他们的影子在绯红光芒下交织。 此般情景,在平时看起来自然是人间繁华烟火气。 而今一个个或苍老、或年轻的‘行人’脖颈上,头颅都不翼而飞,这副情景也就变成了阴森恐怖的地狱相。 苏午侧目看了看副驾驶座上的应急罐头。 这次它被苏午抱过来,一路有各种食物供应,状态还比较稳定。 也不知道这只鸡有什么特异之处? 竟然可以自主屏蔽眼诡的攻击? 如果以后有机会,可以到江莺莺的乡下老家看一下——应急罐头从那里出生,在那里或许能解开它身藏特异的秘密。 车子转进另一条街道。 道路两侧的建筑物渐次变化,一些店铺的招牌让苏午隐约觉得有点熟悉。 他好像来过这里。 天穹上的红灯笼倏然隐去。 街灯开始倾泻出昏黄的光芒。 纵使街道边的各种店铺招牌霓虹闪亮,将此间映照得五彩缤纷,却难以照亮道路尽头的昏暗。 一些红色的、不时跳动的光线从黑暗的岔道里闪出。 有车轮轧过道路的声音响起。 白绿色、涂刷着商品广告的公交车顶着那些跳动的红色光线,徐徐驶入了霓虹闪亮的街道。 苏午这才发现,那些跳动的红色光线,原来是公交车车头的led显示灯牌。 灯牌上显示出公交车的线路:602。 602路公交车? 看到这个数字,苏午蓦然回忆起——此前模拟里,每一次遭遇伥尸之诡时,都必然会看到这辆602路公交车,与另一辆公交车相撞。 进而引起其他大大小小的车辆都汇集在两辆公车周围。 形成钢铁废墟。 这辆602路公交车,同事‘王志友’经常乘坐它上下班。 ‘王志友’现在公交车上吗? 苏午心里有一种莫名的感觉。 尽管眼诡笼罩下的大部分区域里,已经见不着活人。 但同事‘王志友’牵扯着另一桩诡异。 他未必就会和其他普通人一样,没了脑袋。 当然,就算脑袋好好的装在脖颈上,也并不代表‘王志友’就是个活人。 苏午在路边停靠汽车。 随后抱起副驾驶上的应急罐头,出了车厢,径直去往602路公交车停靠的站牌。 他刚刚走到站牌前,那辆从不知名黑暗岔道里驶来的公交车也正好停靠在站牌前。 嗤—— 车辆前后门同时打开, 苏午仰头朝驾驶位看了一眼。 看到一个戴着红帽子的司机抓着方向盘,眼睛死死地盯着车前方。 眼珠有些泛灰。 随着车门打开,一股浓烈的尸臭就漫淹出来,钻进苏午的鼻孔里。 他没有在意这些细节。 抱着大公鸡就上了车。 车上, 三个女孩坐在老弱病残专座,戴着耳机听着歌。 后面的几排座位里,有一个穿着白衬衣,打领带的中年人脑袋靠着玻璃,像是睡了过去。 即使此时已是深夜,公交车上仍旧坐了有接近二十个人。 从苏午的角度看去,这些人都是‘活着’的,他们的神态动作没有丝毫僵硬感。 完全不像驾驶位戴红帽子的司机那样。 但是,这些‘活人’身上,却散发出了浓郁的尸臭,尸臭气与强烈的诡异韵致交织着,不断冲撞着苏午的嗅觉与神经。 ——这些人为什么会在看似活着的状态下,释放出如此强烈的尸臭? 尸臭是他们即将被杀死的一个外化表现? 他们被某种诡异‘标记’了? 王志友就在车上。 这是否说明,标记他们的诡异,就是心诡——或者说是心诡手下的某个伥鬼? 心诡可以将任何在暗红纸页上留下‘手印’的事物,变作伥鬼。 不拘于是人还是非人。 以现实里的心诡表现出的‘手机追踪’、‘诱发车辆聚集撞击杀人’这两项非心诡本有能力来看,驾驭心诡的某个‘士兵’或者‘文书’,必定是将一只——甚至两只的诡变成了伥鬼。 所以它才能展现出这种手段。 现实里的心诡在攻击性手段上,要弱于格斗家副本里医生的那只心诡。 但在综合性上,则强出医生那只心诡数筹! 苏午抱着大公鸡,直接走到后排,在脑袋靠着玻璃的白衬衫中年人——王志友身边坐下。 看对方还睡得迷迷瞪瞪的样子,他拍了拍王志友的肩膀。 啪! 王志友被这一巴掌惊醒,一下挺直身体,扭头,迷茫地眼神看着苏午。 其看清了坐在自己旁边的苏午, 迷茫的眼神变得有些畏缩:“你、你也坐这辆车啊?” 私下里的王志友,与公司里跟在主管后面溜须拍马、面对同事趾高气扬的形象截然不同。 显得有些内敛。 “对啊。”苏午笑眯眯的,抱着应急罐头说道,“这么晚了,王哥这是还要去公司加班啊?” “是,是。”王志友点了点头。 心不在焉地看向车窗外。 有些肥胖油腻的面孔上写满了疲倦。 苏午还从没有见过这副模样的王志友,他内心微动,接着向王志友试探着问道:“黄主管也给我发了消息。 这么晚了,他还找咱们过来是干什么啊? 王哥有没有消息?” “能是什么? 就是瞎折腾人那一套……”王志友回了苏午一句。 又陡地意识到苏午跟自己平日里并不对付,眼神警惕地看向苏午:“公司要求加班,你一向不参加的。 这次怎么也过来了?” “今天晚上睡不着觉,也过来看看。”苏午笑了笑。 “哦。” 王志友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双手抱胸闭目养神起来。 苏午收回看向对方的目光,鼻翼间流动着浓烈的尸臭,内心若有所思。 只要不是受虐狂,不是为了生活,谁愿意甘心伏低做小,被人驱策如牛马呢? 正文 73、交锋 “我先过去了。” 公交车在站台前缓缓停下,只有苏午与王志友从车上走了下来。 王志友匆匆地向苏午招呼一声,就先一步离开了这里。 哪怕两人都是要去公司,其也不愿意与苏午同行。 苏午倒是能理解对方的心态。 他点了点头,目送对方离去。 转眼看向渐行渐远的602路公交车。 车窗里的乘客们神色如旧,并不知道这趟公交车,将会送他们去往人生的终点站。 天上的红灯笼再次亮起, 绯红光芒洒落这片商务区,楼宇间偶然出现的行人,脖颈上都不见头颅的踪影。 苏午看着王志友与一个无头的职业装女性擦肩而过,其自己却浑然不觉得有任何不对劲的地方。 眼看着王志友进了6号楼有五分钟的时间后,苏午才再度迈步,走进6号楼内。 沿着楼梯走向八层的博宇公司。 自从在格斗家副本里,经历过与医生在电梯内对抗后,他就开始排斥坐电梯。 电梯内空间太狭小,很容易被诡堵住。 那种情况下就只能选择与之硬碰碰,基本没有做第二种选择的余地。 踏,踏,踏…… 楼梯间响起苏午不徐不疾的脚步声。 声控灯一层一层的亮起, 又一层一层的暗灭。 苏午走近第八层的过道里,看到了玻璃隔间内自己曾经供职的公司。 七八个同事低着头站在工位上,一副‘聆听圣训’的样子。 王志友也在其中。 黄至诚站在一块白板前,双手交叠贴在下腹,目光扫视着工位上的下属们, 忽然,他像是察觉到了什么。 一双猩红的眸子直勾勾地朝苏午这边望来。 浓烈的诡异韵致也在此时从房间内漫溢而出,在半空中不停交织,来回流转! “我们中,出了一个还没有签协议的人。” 黄至诚盯着从过道一端走进办公室的苏午,并没有说话。 另一个声音从老板办公室里传出来。 伴随着这个声音,向来很少在公司露面的老板‘林光远’拄着一根拐杖,从办公室走了出来。 他走路不徐不疾。 拄着拐杖更显出他有种闲庭信步般的优雅。 随着‘林光远’开口说话,办公室里的一众同事们都将目光聚集在了苏午身上。 每个人眼中都是一片猩红。 尸臭气在此间流动。 “苏午,这份‘股权激励协议’,你签不签?” ‘林光远’将一个文件夹拿在手上,轻轻摇晃,意味深长地看着苏午。 其眼里还有些讶然。 没想到不等自己把这个人找过来,这人倒主动自己跑过来了。 他大概以为真要签什么‘股权激励协议’吧? 可惜,到了这里他就做不了主了。 签什么都得自己来定。 “你那玩意我可不敢签。”苏午眼神戏谑,连连摇头道,“你看看这些同事,为了几块钱的工资每天拼命加班,现在都成什么样子了? 眼珠子都红了! 要是签了你那什么股权激励协议,还不得一辈子给你卖命啊? 不签不签,这辈子都不会签的。” “我看你是脑子坏掉了。 有神经病。”林光远盯着对面走来的苏午,对方给他一种不同寻常的感觉。 但此时他已经将许多人都转化成了伥尸。 那么多伥尸供自己差遣, 还有什么需要顾虑的?! “你还不了解自己现在的处境,没关系,你马上就会明白自己面临的是什么样的局面了……” 林光远手里的拐杖顿了顿地。 咚咚咚! 嗡—— 整个办公室内,所有的灯光忽然都剧烈闪动起来,忽明忽暗,映照得一众同事的面孔也忽明忽暗。 唯有一双双红眼在这明暗不定地环境中,仍旧分外显眼! 整个环境,俱受到了诡异韵致的影响! 玻璃墙缝中渗出鲜血,在明净的玻璃上大片大片晕染开, 海草般的头发穿过门缝,于地面上疯狂滋长交织,犹如要织就一张头发地毯; 一道道血淋淋的身影从黑暗里走出, 他们都是那辆602路公交车上的乘客! 所有人向苏午聚集而来! 在这瞬息间犹如堕入阿鼻地狱般的办公室里,林光远西装笔挺,尤然是一副精明强干的商业精英模样。 他盯着被伥尸包围的苏午,眼神被染上了几分癫狂:“欢迎来到——地狱!” 唰唰唰唰! 一双双遍布血污的手抓向了苏午! “对付我这么一个普通人,你何必摆出这么大的阵仗?” “我看,你才是憋了太久,把自己脑子憋坏掉了吧?” 群尸聚集于苏午先前站立的位置,但它们统统扑了个空! 办公室内灯光明灭不定, 无数影子交错扭曲。 苏午失去了痕迹。 唯有他的声音忽左忽右、忽上忽下地响起! ‘林光远’的表情一瞬间变得凝重起来,沉声道:“朋友,早知道你我是一路人,我又何必对你出手? 这是个误会,咱们化干戈为玉帛怎么样? 我愿意拿出诚意……” 其一瞬间判断出,苏午即便不是驭诡者,也一定是掌握了特别手段的非常人! 是以立刻调整了自己对苏午的态度。 林光远话音落地后,过了一会儿苏午才给出回复,他似乎有点心动:“哦?你准备拿出什么样的诚意呢?” “当然是——”林光远咧嘴一笑。 群尸尽数扑向一个阴暗角落! 其判断出了苏午声音源出之地! 哐当!哐当!哐当! 哗哗哗—— 为数众多的伥尸在办公室内横冲直撞,一时间撞倒了不知多少桌椅,打落了多少文件夹! 纸片如雪在光滑地板上铺陈, 林光远紧紧盯着群尸包围之地,却冷不防一抹凉意抵住了咽喉——一股粘稠黑夜从他身后的影子里人立而起,化作苏午的模样。 苏午一手轻轻按在林光远的肩膀上,另一只手被黑影覆盖,变作镰刀,抵住林光远的咽喉! “林老板,这就是你拿出的诚意吗?” “嘶——”林光远倒吸一口凉气! 刹那间,他的脑袋被漆黑镰刀整个割了下来,脖颈里溢出腐臭的黑血。 整具身躯迅速腐烂,发出浓郁的尸臭! 就连苏午割下来的那颗头颅,也变成了一个前同事‘辛巧鸽’的脑袋! 李代桃僵! 替身代死! 苏午直接丢掉那颗头颅,身形瞬间液化,融入脚下的阴影中! 同时间, 一只只惨绿的眼睛从‘辛巧鸽’化为碎肉的尸身里长了出来,惨绿的光芒映照四周。 将四周照映得没有阴影! 正文 74、心相 天花板上, 灯光明灭,与地上一只只惨绿眼睛散发出的绿光交错。 凡是绿光映照的区域,皆没有影子残留。 但绿光外,灯光倾泻处,影子不断蔓延。 “果然还有第二个人。 林光远,这个人是你的姘头么? 你们两个倒是挺配合无间啊……” 四周交错的影子里响起苏午的声音,忽近忽远,忽左忽右,让人无法辨认到他的具体方位。 一群伥尸将林光远簇拥在中央,他眼神阴沉,尤其是听到苏午说起‘姘头’这个词语时,脸上更浮现出浓重的屈辱、恼怒之色。 不过,他并未开口言语。 倒是在他身边,一具身穿脏污白大褂的伥尸面皮蠕动变化着,须臾间换了一副面孔。 变成了苏午在模拟器里正面交手过的‘医生’。 阴影里的苏午,透过影子交错的间隙,看到‘医生’的面孔,心中顿时了然。 看来这个人是早就被心诡选中了的。 即使其真实过去里,没有一个如苏午般的‘蝴蝶’煽动翅膀,医生亦成为了心诡的‘士兵’。 “你很有手段。 一直以来,我们两个竟然都没有看出,你已经请神上身成功了。”医生在遍布污迹的白大褂上擦了擦手,眼神扫视四周的阴影,道,“不过,我们和你是不同的。 你只有一个人, 你的能力已经被我看破——就是利用阴影进行攻击和躲藏吧? 我只要把这里变成有光却无影的环境,你又该如何躲藏呢?又怎么利用影子进行攻击呢?” 医生慢声低语。 簇拥在他和林光远身周的伥尸齐刷刷向四面八方散开,用自己的身躯将四周的玻璃墙壁、窗户、门口堵塞得严严实实,水泄不通! 伥尸的数量实在惊人, 远远不止博宇公司里的几个同事。 那些死在公交车相撞事故中的人,此时都被投送到了这座办公室内! 于是,不过须臾时间,这座完全透明的办公室,就被遮蔽得不漏一丝光线! 天花板上的灯盏接连爆炸, 与此同时,一只只闪烁绿光的眼睛从伥尸身上、从地面上、天花板上长了出来,将此间完全笼罩于绿光之中。 不留一处黑暗角落! 暂时做到了‘有光无影’! 医生没有模拟里那种操纵血肉形成墙壁,以隔绝光影的能力,但其此时以伥尸与‘绿鬼眼’的能力搭配,一样构建出了有光无影的环境。 只是此种环境缺陷很大。 随便一束灯光、一个可以放光的物体,就可以轻易毁去这个有光无影的环境。 苏午被‘逼迫’得从黑暗里显出身形, 在他显身的一瞬间,四周所有惨绿眼睛的目光尽数集中在了他的身上,一瞬间让他觉得体内血流不通,浑身僵硬! 同时,林光远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力量:“苏午,你与我们是一路人,我们不应该互相残杀的。 你不妨签了这份友好协议, 我们一起联手,共同开辟出一个属于我们的未来,如何?” 林光远的声音,配合着四周忽闪忽闪的绿光,有种别样的力量。 只听他的声音,就会觉得他这个人真诚可靠,一定是个言行如一的人。 他说话的同时,拿出了一份文件夹,迈步走到苏午面前,将文件夹摊开,递给了苏午,还贴心地送上了一支笔。 苏午看着文件夹里的纸页。 果然是一份‘友好协议’。 他接过笔,嘴里却在咕哝着:“友好就友好,哪里需要签署什么协议?太小题大做了吧?” 林光远站在旁边,看他浑浑噩噩的神色里,尤有一丝迟疑,更加大了力度:“契约毕竟是很正式的东西。 唯有你我签订了契约,才说明我们的承诺真正落到了纸面上,已经正式生效啊。” “你说得很有道理。” 苏午点了点头。 神色似乎更加昏沉。 他将那份文件往林光远眼前一推,却道:“但是你这个协议,它上面的字儿不对吧?这根本就不是汉字啊。 看起来也不像是外文。” “哪里会不像是汉字?”林光远目光闪动,只看了文件一眼,就盯住了苏午,“你难道是在开玩笑?” 林光远内心生出强烈的焦躁感。 眼前人分明已是一副被他所蛊惑住的样子,但现在却让他有一种自己在被这个失智了的人牵着鼻子走的感觉。 大概是错觉吧? 他怎么可能看得出那份文件里都没有汉字? 忽然,苏午把文件拿回来,嘴里吐出奇特的音节:“歮剌黙契髁仂焮丗鸻……” 这种怪异到难以形容的音节语调一出,林光远顿时脸色大变,伸手就想抢夺苏午手里的文件夹。 咚! 苏午一拳砸到他脸上,将他的脑袋都轰得稀巴烂! 那具涌出尸水的尸体直挺挺向后倒去! 围堵在四周的伥尸里,有一具面皮蠕动,身材变化,再度变成了林光远的模样,急奔向苏午! 医生站在苏午对面几步外,却是没有动作。 此时,其将全部心力都投入到了运用‘心相’之中,正是他运用的心相,才使得四周长出绿鬼眼,制造出有光无影的区域。 却是没有办法腾出手来,协助林光远夺回文件夹! “你说就这些话,能是汉字或者外文吗?” “裔剌嘶庹雒罘罳咄,朏蠹菈仫亼颏捩咄!”苏午的语速越来越快,怪异的腔调混合着汉语从他嘴里不断吐出,“你懂这些话是什么意思吗?” “你怎会认识神灵语?” 林光远站在苏午三步外,没有再贸然抢夺苏午拿着的文件夹,而是眼神震惊地道。 对方当下吐露出来的‘神灵语’,已经超过林光远自己认识的那几个了! 自己从一开始就没有成功蛊惑住苏午! 他是怎么抵御住神灵加持下,自己语言中的蛊惑力的? 林光远眼神惊疑不定。 一时拿捏不准,自己该以何种态度面对苏午。 “神灵语?”苏午转头看他,道,“我看是鬼话而已!” “……”林光远无言。 毕竟其是心诡的手下,根本不敢回应苏午这句话,而是道:“你究竟想做什么?” “做你做过的事。” 苏午冲其笑了笑。 林光远愣了愣。 ——做我做过的事? 其目光在苏午和那份文件夹之间流转,蓦然明白了过来:“你想都不要想!” “阿文,不要再牵制他了。 快把文件夹夺过来,他想抢我们的位置!” 林光远猛扑向苏午, 四周堵塞玻璃墙的伥尸纷纷转身,朝苏午这边汇集而来! 一只只惨绿眼睛于此时倏然收缩! ‘医生’抬头,眼神定定地看向即将被尸群包围的苏午——一瞬间,毛骨悚然的危机感在苏午心头炸开! 死亡预兆! 正文 75、画大饼 苏午眉心生出钻心的痛! 这种疼痛皆从诡异韵致带来的死亡预兆中生出, 一瞬升起,立刻让他觉得自己已经站在了生与死的中间地带,一步踏错就会跌入深渊,万劫不复! “这是那只伥鬼的力量吗?” “你们就是用这只伥鬼,杀了一公交车的人?” 迎着咆哮着扑杀而来的群尸,以及笼罩自身的强烈濒死感,苏午脸色冷峻。 浓郁的黑影将他包裹, 他立在原地,变成了一具漆黑的雕塑。 手里托着的文件夹变成了暗红的纸页。 嘎啦,嘎啦—— 漆黑的手臂从他腋下生出,如蛇一般蜿蜒过他漆黑的身躯,而后一把抓向了虚空——从空无一物的半空中,扯出了一根血红的丝线——一把扯断! 这根丝线被扯断的瞬间,笼罩苏午的强烈濒死感如潮水褪去! 四周的伥尸彻底围攻了上来! 没有了绿光的照映, 外面走廊里的灯光倾泻进来,为一具具血淋淋的尸体投射出阴影。 下一瞬, 以苏午为圆心,在他身周三步以内的阴影变成了陡然立起头颅的巨蛇! 巨蛇卷起一具具伥尸,将它们尽拖入阴影中,尸骨无存! 不断有伥尸逼近,不断被巨蛇卷入阴影里,失去踪迹。 苏午立身于汹涌‘人潮’中,从包裹全身的黑影里露出一张面庞,望着手里的暗红纸张,口中连续发出怪异的强调:“薩鬘谟,髁谟喇哆契菈咔脱,咄! 靰鞡毋咄,喺吧喇偲咄! ……” 他开始尝试与心诡沟通了。 心诡的诡异韵致如烟般萦绕于苏午四周,使得他的言辞尽能被心诡‘听到’。 为了完成自己的计划,顺利成为心诡的文书,苏午把态度摆得很低,言辞很恭敬。 这段诡异语言的涵义即是一个类似‘个人简介’一般的东西。 “你好! 我是苏午,今年多少岁,专业如何如何……” 但他这番比较正式的言语说出以后,心诡却丝毫没有回应他的意思,反而那股萦绕苏午周围的诡异韵致更变淡了些。 它不吃这一套? 苏午深深皱眉。 随后换了一套说辞:“锲馍鬘……” ‘兄弟,行个方便怎么样? 等我做了你的文书,一定拉来更多的人帮你干活……’ 心诡的韵致停止了流动。 空气宛若凝固。 苏午盯着文件夹上静静躺着的暗红纸页,内心有些焦躁——他在尝试与心诡沟通的同时,还在不停运用诡异的力量,隔绝医生、林光远对自己的侵扰。 诡异力量每多运用一次,厉诡复苏的概率就强一分。 即便现下自己未以真身进入模拟,此中诡异复苏根本影响不到现实里的自己,但也不愿意就这样徒劳地消耗时间,浪费机会! 他沉默了片刻, 忽然脸色一冷,托起文件夹上的暗红纸页就道:“倕龑庅蠡毂,咄!喺吧喇偲咄!” ‘入丨你丨娘! 让不让老子做文书? 不让老子做文书,老子可就直接签字当祭司了!’ 心诡扭扭捏捏,迟迟不肯对苏午的请求做出回应,他就索性不再这只诡面前装孙子,直接用最恶劣地语气表达了自己的要求! 轰! 这段话音刚落, 滚滚红光就从暗红纸页上漫溢出来,能将人血液冻结成冰的心诡韵致缠绕苏午周身,霎时与他建立了勾连! 似真似幻的感应中, 苏午看到了暗红纸面变成了一条长河,蛇虫文字就变作长河里挣扎的人形,被河水冲刷得东倒西歪。 而无数人形不断挣扎,簇拥起来中央处的河水。 那暗红的河水里,一张面孔渐渐浮出水面,面孔没有眼睛、耳朵、鼻孔,只有暗紫色的嘴唇蠕动着,发出只有苏午才能听到的声音:“喺吧啦偲咄? 龘鬘咄! 嚄芤攞偈咄?” 它在向苏午询问,假若让苏午做了它的文书,苏午每个月能给它带来多少伥尸? “嗬鬘嗒喺吧啦偲咄—— 燭瞾,鹜麓芴麓!” 苏午口中传出诡语。 他告诉心诡,如若自己做了文书,能为对方带来无穷无尽的伥尸,远远强于前面那两个废物! 不过在此之前,得等自己安顿好以后,才能展开工作。 反正就是画饼而已,随便吹嘘就行。 “咄!” 河中的人面嘴唇轻点。 答应了苏午的要求。 它的韵致缠绕上了苏午的‘意’,那张面孔被‘意’提举着,脱离了河流,渐渐上浮,浮出了纸页! 模拟器的提示音在苏午耳边响起。 此时他无暇去顾及模拟器说了什么,拿起手里的笔,在那张脸暗紫嘴唇也消去的空白面孔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在签名的同时,他感觉自己的意也渗透进了文字当中。 名字写就的瞬间, 苏午便彻底与心诡的韵致建立了勾连。 他念头一动, 周围那些前赴后继扑向他的伥尸纷纷僵立当场! 就连林光远、医生都被暂时压制住所驾驭的心诡力量,身体木木地站在原地,唯以惊悚地眼神看向苏午! “为什么?” “为什么你能说那么多神灵语?” “我们为神主做了这么多事,带来这么多伥尸,我们资历这么老——它为什么给你压制我们的力量?!” 林光远不甘。 林光远愤怒。 然而大局已定。 苏午咧了咧嘴,挥手令四下里的伥尸尽数消散去,说道:“这种事情以后会越来越多的,你们习惯了就好。” 他把夹着暗红纸页的文件夹合拢,拿在手上。 迈步从林光远身边走过, 走出了这间遍布血腥与尸臭的办公室。 背后响起医生的追问:“你去哪里?” 然而苏午并没有理会医生的问话,走下了楼梯,在一楼的卫生间里抱起睡着的应急罐头,离开了这栋写字楼。 其实医生的言外之意很明显:你已经做了心诡的文书,难道不应该和我们一同行动吗? 怎么自己就这么走了? 且不说这是在模拟里,苏午想尽可能地多尝试一二。 不可能与医生、林光远共同行动。 就是现实中,他也不可能与这两人成为真正的‘同僚’,只有他两人彻底转为伥尸,大家才能共同行动,‘精诚’合作! 坐在写字楼外的长椅上,苏午查看起模拟器方才的提示内容。 ‘你的天赋‘说话的艺术’发生了诡变……’ “‘说话的艺术(蓝色)’裂变为两项天赋。” …… 正文 76、瞳中门,门中诡 ‘说话的艺术’这项天赋,经过诡变后,保留了原本的‘说话的艺术(蓝色)’。 同时,裂变衍生出了另一项天赋:通灵体质(绿色)。 通灵体质(绿色):你比寻常人更容易感应到诡异的存在,诡异的韵致对寻常人是一种毒药,会让他们自身造成极重的负担,产生诸如‘濒死感’一类的恐怖体验。 但对于你而言,各种诡异韵致更能磨砺你的‘意’。 将‘意’锻炼得更加坚固、刚硬。 …… 这项‘通灵体质’天赋,是临时天赋。 需要苏午在离开模拟以后,再花费模拟币将它兑换出来。 类似感知诡异的能力,苏午通过尸陀鬼之手已经掌握,通灵体质(绿色)的加成可有可无。 但它的第二项作用——可以锻炼苏午的‘意根藏’,令自己的意在感应到诡异韵致的时候,持续得到锻炼。 这项加成却是十分不错。 很有潜力。 出了模拟器,苏午一定会将这项天赋兑换出来。 他抱着应急罐头,站起了身,右腋下伸出鬼手,将文件夹托在手掌上。 ‘心诡’就在自己手上。 可以算是自身拥有的一项物品了吧? 不知道模拟器能否将一只完整的诡异也兑换到现实里去? 若是这样的话,现实里的那只心诡是否还存在? 世间会有两只一模一样的诡么? 脑海里转动着念头,苏午忽然感觉到衣服口袋里的手机断续地震动起来。 他一手抱着大公鸡,一手托着文件夹, 第三只手娴熟地掏出口袋里的手机。 屏幕亮起, 又浮现出[空格]申请加自己为好友的消息。 接连不断地闪现出来。 有过先前的那次接触,苏午第一印象就把这人当做了滥竽充数的骗子,见对方请求加自己好友,第一时间就想忽略消息。 不过在这时,[空格]发来的加好友验证消息里,出现了一句话:“你就不想知道明州市外是什么情况吗? 我就在外面,我可以告诉你。” 看到这条消息,苏午沉思了片刻。 解锁屏保,点进社交APP。 加了[空格]为好友。 ‘你已成功添加[空格]为好友,一起来聊天吧!’ 系统消息刚刚闪过, 对面的人就把视频请求弹了过来。 苏午想了想,把应急罐头放在自己脚边,接通了视频。 黑暗的画面卡顿了刹那。 跟着屏幕里就出现了光彩, 一座写着‘春凤海鲜酒楼’的餐馆招牌下,站着两个男人,前面长相比较阴柔的男人拿着手机,使屏幕正对着他。 后面那个长的很随意的男人眼神阴沉地盯着屏幕。 与苏午的目光交汇了刹那。 苏午扫过屏幕前的两人, 看到两人身畔,有其他顾客还在结伴进出那家海鲜酒楼,酒楼旁边的街道上,各种车辆、行人来来往往。 男男女女说说笑笑, 汽车的喇叭声此起彼伏。 这些声音,这些光影一下子就让苏午感觉到了人间烟火的气息,那是与他当下所处之地截然不同的世界。 万幸! 明州市外的世界,看起来似乎还比较正常。 “你们这是在哪里?” 苏午看着屏幕前面的阴柔男,开口说道。 “来凤路汽车站。 还在明州市内,只不过是郊区。”阴柔男笑了笑,回答苏午道,其看到苏午背后红灯笼升起,而苏午却未受丝毫影响,眼神非常惊奇,还想开口询问,就被身后的同伴打断了。 身后长相随意的青年男人阴着脸,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屏幕对面的苏午,忽然问道:“你为什么不配合我们?” 此人语气很不友好。 苏午听着他的言辞,瞬间就想到之前与[空格]的对话里,口气颐指气使的那个人。 应该就是这个长相随意的男的了。 苏午皱了皱眉。 与屏幕里的长相随意男人对视,开口问候道:“你J8谁啊?” 长相随意男人脸色更加阴沉,就像天空中的积雨云,好似能拧出水来。 其被苏午亲切问候,自觉脸面挂不住。 偏偏还勾起嘴角,咧嘴冷笑。 在他前头的阴柔男人连忙开口打圆场:“诶,朋友,说话没必要这么冲的……” 说罢,阴柔男人又转脸去安慰长相随意男人:“他毕竟不知道你是谁,不要跟一个普通人那么计较。” 明明是这个丑人开口就一副颐指气使的样子, 苏午只不过是回怼了他一句而已。 倒了阴柔男嘴里,反而先开口劝告苏午‘说话不要那么冲’。不过,苏午并不觉得这人是在偏帮对方。 阴柔男对身后的丑人有点顾忌。 似乎激怒他会有很严重的后果。 但他们越是这样,苏午反而越是好奇——这丑人J8谁啊? “小西,接下来你不用管了。” 丑人抬手打断了阴柔男的话,其从阴柔男手里夺过了手机,将阴柔男挡在身后。 阴森的眼神盯着苏午, “反正只是需要有个东西在那边配合我们而已。 这个东西没有自我的思想反而更好, 牺牲他一个, 幸福千万家……” 丑人的话语声越来越低, 或许其语调自始至终没有变化。 但苏午的注意力却不由自主地从其言辞上,转移到了对方的双眼上。 那双阴森的、泛黄的眼睛里,瞳仁扩大, 像是撑开了两扇门户。 两扇门户合二为一, 涂刷黑漆的大门倏然打开了,一条条苍白的手臂从大门里伸出,向着苏午抓来! 苏午隐约听到阴柔男的声音:“许进!” “你不能再把诡的力量用在普通人身上!” “你已经第五次违背工作守则!” “违背了又怎么样?我不会杀他的,只是让他吃个教训而已,这样对大家都好——我平息了怒火,他因此可以更好地发挥工具人的作用,明州市里的幸存者得到救助。 这不是一箭三雕吗?” 丑人满不在乎地与阴柔男说着话。 从他瞳孔门户里探出来的手臂,像是已经伸出了屏幕,要插进苏午脑袋里。 这时, 一层沥青似的黑液从苏午脚下升腾而起,刹那间将他完全包裹。 他只从黑液里露出一双眼睛,死死盯着屏幕里眼神震惊的丑人:“如果不是因为,这并非现实里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情,我一定要找到你,然后杀了你!” 咔嚓! 鬼手将手机狠狠捏碎! 从屏幕里探出的苍白虚幻手臂,被鬼手一把拽住,拖进了阴影里! 正文 上架感言 过了今晚的0点,本书就要上架了。 一本书能走多远,写多长,离不开读者们的订阅支持。 所以肯定大家到时候都订阅一下吧。 上架后我会增加更新字数。 说一下加更规则: 每天保底2-3更,每更3000字。 舵主加一更, 盟主加十更。 首订破五百加一更。 月票每超过100张加一更。 请大家多多支持! 正文 77、暴食之口 , 七天快捷酒店323号房间内。 墙上的钟表指向‘13点45分’的时间。 大开的窗帘外,绯红光芒铺满城市,美轮美奂,如同一场不真实的梦境。 绯红光芒如轻纱洒进窗内,晕染了洁白的床褥。 男人背对着窗户,半坐在床上。 他颈上的头颅已经不翼而飞。 怀里抱着的一只大公鸡脖子耷拉下去,羽毛失去光泽, 业已无声无息死去。 一颗黑乎乎的东西抵着天花板上飘来飘去。 拉近了, 才发现那是一颗人头。 人头相貌清秀,偏偏神色冷峻。 正是苏午。 …… “你死了。” “本次模拟结束。” ““评分:乙中(你已获得过该基础评分奖励,不可重复获取)。 评语:你永远不知道意外与明天哪个先到来。 奖励:发现安全屋+10元玉; 成功躲避眼诡追杀257次+7710元玉; 打碎46个伥尸+46元玉; 持续抵御‘咒杀诡’的咒杀+30元玉; 持续抵御‘心诡魔眼心相’的控制+20元玉; 抵御‘瞳中诡’的控制+6元玉; ‘说话的艺术’天赋诡化裂变一次+100元玉; ‘力士咒印’诡化裂变一次+300元玉。 你的钱包余额为8164+10+7710+46+30+20+6+100+300=16386元玉。” 在这次模拟中, 苏午离开大屿湾商务区后,就找了一家酒店,试试看在带着大公鸡的情况下, 自身究竟能在眼诡笼罩区支撑多少时间。 眼诡平均每小时出现7次。 大公鸡在抵御过眼诡力量150次后,健康状况就急转直下。 哪怕给它充足的食水,也无法阻止它精神逐渐萎靡,血肉逐渐衰枯,最终在第170轮眼诡侵袭下,一命呜呼。 应急罐头死后,苏午以尸陀鬼之手保护自身,钻进了影子里试图躲避眼诡的侵袭。 也在终于第257轮眼诡侵袭时,体内厉诡复苏,将苏午逼出了阴影的包容。 尸陀鬼之手与眼诡的力量同时笼罩了苏午。 造成了他的死亡。 “眼诡平均每小时出现七次,我自身加上大公鸡的异种力量可以支撑大概三十六个小时。 先前和那伙驭诡者打视频的时候,他们说自己在来凤路客运站。 来凤路客运站那边未处于眼诡笼罩区内,看起来一切如常。 丝毫没受眼诡影响的样子——来凤路虽然在明州市郊, 可也处于明州市的范围内, 难道不知道市区发生的事情?那里的人竟然好似对明州市区的事情浑然无觉? 此中或许有更大的诡异。 但也得自己真正出去后, 才能进行验证。 就目前来看,往来凤路汽车站那边走,是一个可行的方案,毕竟那两个驭诡者都在附近。 从小庙驾车到来凤路客运站,用时不会超过两个小时。 足够了。 哪怕心诡会在路上阻拦——有了模拟器里的经验, 解决它却是不需要半个小时!” 苏午内心默默盘算了一阵。 虽然仍不能明确,大公鸡究竟是依靠什么,抗御着眼诡的侵袭,能支撑170轮之久,比自身驾驭诡异力量支撑得时间都更长, 但接下来现实世界里的行程,总算有了保障。 他再次扫了一眼本次模拟后所得的元玉奖励。 也是暗暗咋舌。 即便没有基础评分奖励,以及附带的天赋升级符咒奖励,仅凭抗御眼诡所得的元玉奖励,都是十分可观了。 直接将他自身的财富推过了万级大关。 抗御咒杀诡、医生心相、瞳中诡得到的奖励,与之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眼诡这只天灾级的诡异,非同寻常。 所谓咒杀诡,就是导致一整个公交车的乘客全部死绝,以及令苏午生出强烈死亡预兆的那只诡异——其是心诡的伥鬼。 绿鬼眼即是医生的心相。 瞳中诡是那个丑人驭诡者容纳的诡异。 “本次可带出模拟游戏的物品如下……” 眼看巨大表盘浮现出一项项物品,苏午连忙集中精神去观看。 选项0:尸陀鬼-眼诡形(30000元玉)。 选项1:绿色天赋-通灵体质(500元玉)。 选项2:绿色天赋-暴食之口(1000元玉)。 选项3:诡烛*8(800元玉)。 …… 通灵体质由‘说话的艺术’天赋裂变而来。 暴食之口则是由‘力士咒印’裂变而来。 二者同是绿色天赋,后者却比前者价值高了一倍。 原因为何,苏午心知肚明。 ——在他独力抗御眼诡的侵袭时,渐渐支撑不住的时候,开始用尸陀鬼之手吞噬拖入阴影里的瞳中诡手臂。 苍白虚幻手臂完全是以诡异韵致以及‘意’能量参合而成,被尸陀鬼之手吞食后, 反而延缓了尸陀鬼之手复苏的速度。 苏午发现了这一点。 开始不断勾召窗外漂浮的红灯笼, 每找到一个,就吃掉里面的蜡烛。 最终导致尸陀鬼之手的手掌心处,长出了一张血淋淋的嘴巴。 正因为尸陀鬼之手吞吃了大量的诡烛,才致使眼诡的韵致与尸陀鬼相融,造就了另一种厉诡复苏形态——眼诡形。 他看着选项里的物品,内心有些惋惜。 这两样天赋都没有衍生的白色低配版。 只能花高价购买。 都是很强力的天赋,苏午不可能放弃任何一个,他现在元玉也比较充足,是以就花费了一千五百个元玉,将两项天赋都买了下来。 “你花费了1500元玉,购买‘通灵体质(绿色)’、‘暴食之口(绿色)’。 你的钱包余额为16386-1500=14886元玉。” 随着模拟器的提示音落下,苏午自生出了一种莫名的感觉,让他后背微微发凉。 ——这是通灵体质带来的诡异感应能力。 与此同时,右腋下的尸陀鬼之手猛然伸出,十指张开,露出了掌心不断滴血的狰狞之口。 暴食之口(绿色):你的鬼手长出了嘴巴。 它可以吞吃诡异的韵致,以及牵连了诡异的神秘物品,以此来加强自身,同时延缓诡异的复苏。 …… 苏午在模拟未来里,与心诡签订了契约,成为了它的文书。 甚至还带走了暗红纸页。 但这些都未在最后的奖励及可带出物品里体现出来。 看来,模拟器并不具备‘在现实里复制一只诡’的能力。 但若是如此,又如何解释尸陀鬼之手的出现?尸陀鬼之手源出于罡洞的异变。 而今罡洞内已经没有诡异韵致流转了。 如此可以理解为,罡洞内的诡异进入了模拟未来里——但罡洞内的诡异是一只白骨手臂。 它是在容纳了部分影诡后,才变成的尸陀鬼之手。 若模拟器不具备复制真实诡异的能力,为什么它能复制部分的影诡? 甚至于‘尸陀鬼骨蟒形’、‘尸陀鬼眼诡形’都是可兑换的物品。 都有部分真实诡异的延伸。 这又与苏午先前那个推测自相矛盾了。 苏午皱眉深思——莫非,模拟器现目前的力量,只能复制真实诡异的部分,无法完全复制? 那如何提升它的能力? …… 多想无益。 围绕模拟器的谜团很多,需要苏午一步步解开。 他暂时压下思绪,查看起新衍生出的诡异——尸陀鬼眼诡形。 这个厉诡复苏态,比之骨蟒形便宜了将近20000元玉。 但骨蟒形明明是尸陀鬼之手抽吸苏午自身,才得以演化出的一种复苏态,为什么价值竟然高过了与天灾级眼诡力量结合的眼诡形? 实在匪夷所思。 简直毫无逻辑。 尸陀鬼-眼诡形:尸陀鬼之手在结合眼诡力量以后,呈现出的一个复苏异变形态。 1.以大量诡烛饲养,可使眼诡形继续异变。 2.眼诡形诡异莫测,十分难以驯服。 3.目前该形态无法被躯体较脆弱的生物容纳,模拟器对躯体较脆弱的生物评分为110,宿主躯体评分为11,已具备容纳眼诡形的条件。 目前容纳成功率:70%。 契合度:12.8%。 4.尸陀鬼-眼诡形取之于宿主本身容纳的尸陀鬼之手,因此只收取该物品本身价值1%的费用,售价:30000元玉。 5.尸陀鬼-眼诡形可以与尸陀鬼-骨蟒形叠加融合。 …… 经历过格斗家副本后,苏午体魄成功破限。 突破了弱小生物最高评分‘10’,达到了11分。 而今骨蟒形、眼诡形他都可以容纳。 但仅仅只比弱小生物高一分的评分,容纳这两道厉诡复苏形态,只怕还是十分勉强。 即便可以容纳,苏午也出不起这个价格。 只能暂时搁置。 苏午最后查看了一眼自己的元玉余额,消耗最后一张蓝色天赋升级符咒,将‘通灵体质(绿色)’提升为蓝品。 通灵体质(蓝色):你感应到诡异存在的能力简直非人,诡异的韵致对寻常人是一种毒药,会让他们自身造成极重的负担,产生诸如‘濒死感’一类的恐怖体验。 但对于你而言,各种诡异韵致更能磨砺你的‘意’。 将‘意’锻炼得更加坚固、刚硬。 你的‘意’将在诡异韵致的锻炼下,积累越发雄厚,甚至有较小几率将‘意’的能量,完全转变为‘识根(意根藏)’! ‘意’是种子。 ‘意’的能量是资料,是肥料。 二者相合之下,有几率使种子生根发芽,即成‘识根’,亦即‘意根藏’。 现在苏午自身已经集合了数份‘识根’。 在他的潜念之下,识根无比发达,勾动着无数的潜念,只待有一天苏午通过‘冥想’等方法,将识根导引出来。 破土而出,化为参天大树。 …… ( 正文 78、诡异探测器 , 眼前的黑暗徐徐消散去。 呈现出小庙内的情景。 江莺莺已经将一箱箱物资都搬到了庙门口,此时她抱着应急罐头坐在苏午的旁边。 “我休息了多久的时间?” 苏午冷不丁开口说话,把江莺莺吓了一跳。 她反应过来以后,才回答道:“已经、已经过去有将近十分钟了……” “十分钟了……” 自己的意识在模拟未来里呆了一天多的时间,现实里却才过去十分钟。 苏午站起身。 他感觉自己的思维前所未有地活跃,对于小庙内的橘色火焰感应更加强烈。 这不仅仅是通灵体质‘诡异感应’的效用, 更有他自身的‘意根藏’在模拟未来里得到诡异韵致不断锻炼的原因——自然, 也该归功于‘通灵体质’。 “休息够了,我们该出发了。”苏午转脸看着江莺莺,对她说道,“你现在庙里等着我,我把东西都装车上去。” “好。” 江莺莺轻轻点头。 她看着苏午走到门口,腋下伸出的鬼手猛然膨胀, 比铲车车斗也小不了多少,那只黑手一把抓住靠墙堆积的一箱箱物资, 将它们都提出了小庙。 身形与腋下长出的手臂极不契合的苏午离开小庙。 此时庙外霓虹闪亮,地上都是交织的影子。 他直接钻进阴影里。 下一刻就出现在那辆雪佛兰-科鲁兹车门前,开了后备箱,把所有东西都堆进去码放好,又折回庙里。 捡起记事本、手机等随身物品。 把记事本塞进背包里,手机开机。 手机屏幕里出现了与模拟未来里见过的画面,昵称为[空格]的人不断申请添加苏午为好友。 苏午忽略了这个人的消息,扫视过空空荡荡的小庙内部,才对江莺莺说道:“走吧,咱们出发。” 江莺莺连忙点头。 她紧紧跟在苏午身后,出了小庙,直到坐进轿车内, 天上也没有出现升起的红灯笼, 才稍稍放心。 嗡—— 汽车发动, 咆哮着冲进了街道中。 …… 来凤路。 ‘春凤海鲜酒楼’大门前。 “你这个朋友是不是变态呀? 下次别来我们店子里吃饭了!”风韵犹存的老板娘数着厚厚地一沓钱,脸上尤带羞愤,眼含泪珠地对一旁点头哈腰地青年说道。 青年长相阴柔, 闻言满脸歉意,对老板娘鞠躬不停:“对不起,对不起,他喝多了,脑子不正常,请您原谅! 真是对不起,对不起……” “行了! 你给了这么多钱,我就不多说什么。 你走吧!”老板娘把那一沓钱装进了腰包里,摆摆手赶走阴柔男。 她弯腰装钱的时候,露出了内里一片青紫的胸膛。 那片淤青,像是一只手掌印。 阴柔男闻言如蒙大赦,一边点头哈腰,一边离开了这座饭馆,倒退几步后,才转身快步追向已走到街道对面的矮个男人。 那男人长相十分随意,尤其是嘴里叼着根牙签,四处扫视街上走动的女孩胸口、大腿的模样,更是招人嫌恶。 “许进,许进!”阴柔男追上了丑人, 对其抱怨道,“这次给老板娘的赔偿款, 就从你的薪水里面扣! 扣三倍,一万块!” 他作出严肃神色,希望能让名为‘许进’的丑人态度能端正些。 但许进尤是一副混不吝地模样,大方地摆摆手:“随便扣,这点钱算得了什么?” 阴柔男张了张嘴。 满脸颓丧。 确实是。 相对于这些人的薪金而言,一万块钱算得了什么? 阴柔男叹了一口气。 他毕竟有职责在身,只能再度加快脚步,追上了丝毫不等他的许进:“你联系上那个人了吗? 情况怎么样?” “没有。” 许进停下脚步,摇了摇头,把兜里的手机丢给‘方元’,示意他自己看:“这个人一直没有回应我,大概是已经死了吧。” “真可惜啊……”阴柔男‘方元’面露痛惜之色,“要是他活着多好,我们加上他,就能定位他的位置,更了解里面的情况了。 那我们现在怎么做?” “能怎么做? 连出入口都不知道在哪里,只能等了。 等它自己露出入口,我们才能进去,看看明州市几个大区的情况。”许进说道。 “那里面说不定还有活人。 我添加的好些业主群、租户群、同城群里,还不时有活人出来请求救援的。”方元拿出了自己的手机。 他的社交软件上,确实添加了密密麻麻近百个明州同城群。 群消息此时都还在不断闪出。 说明明州市还存活着许多人。 方元看着那些跳动的消息,脸色严肃起来:“许进,我听我哥说过,你们这一类人是具备沟通诡异韵致的能力的。 你能不能,浅浅地感应一下? 说不定就能知道门在哪了?” “我现在身上的诡,已经出现了复苏的迹象。 你让我沟通诡异的韵致,万一诡异复苏了,你承担得起这个责任吗? 还是说,你本来就是想让这条街上的人都死光?”许进似笑非笑地看着方元道。 方元面色不改,拿出了一个收音机一样的黑盒子。 这个黑盒子同样配有伸缩式天线一样的装置。 他将黑盒子递向许进,道:“这是总部最新的研发成果,同样可以感应到诡异的韵致,会及时发出报警。 你不愿意用自身的能力,可以带着这个……” “什么破东西,我不用!”许进丑陋的面孔上猛地浮现怒容,伸手就要抓住那个黑盒子,欲将之摔碎! 还好方元见机得快,赶紧收回了手。 不然这件宝贝非得被对方一把摔碎不可!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 你再这样,我只有请东四区的副队长过来了——”方元气愤地出声。 他话还未说完,许进那双眼眸死死地盯住了他。 眼眸中, 瞳仁化作了两扇黑漆大门。 两扇门悄悄裂开一丝缝隙,诡异的韵致登时透发出来,萦绕方元周身,让他身体迅速脱力,心跳加快,手脚发麻,产生强烈的濒死感! “你明明知道我和李东星那狗东西有过节——” 许进肆无忌惮地释放诡异韵致, 哪里有半分顾忌自己体内诡异复苏的样子? 更未将步道上的其他行人当回事! “滴滴滴滴滴滴滴!” 眼看方元脸色惨白,就要彻底昏迷过去,他怀里紧紧抱着的黑匣子忽然发出刺耳地蜂鸣声! 与此同时,方元左手背上浮现一小块蓝色的荧光。 在荧光里,可以看到‘正在拨号’四个墨字。 许进听到蜂鸣声,又注意到方元手背上亮起地蓝光,眼里浮现忌惮之色,立刻收束了诡异韵致。 “哈嗤——哈嗤——” 方元一下子跪倒在许进面前,一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涨红着脸,一边努力仰头向许进说道:“你就算杀了我——你、你不做事,我还要报告副队长,告诉惩戒组,让你进诡狱里蹲、蹲号子!” 许进听到青年这番话,脸色更加狰狞丑陋,额头青筋暴跳,嘴里咬牙切齿。 但他却不敢真地杀了这个上面配给自己的‘观察员’。 他闷哼了一声,一把将方元拽起,从其手里夺走了‘诡异感应器’,恨声道:“幸好你还有个好哥哥—— 不然,我就先gang了你,再把你杀了!” …… 车窗外,红灯笼飘上高天。 江莺莺紧紧抱着怀里的大公鸡,看着窗外那一盏盏由人头颅所化的灯笼,内心有种说不出地感觉。 明明只是隔着一扇车门、一块玻璃而已。 她处在车厢内,却觉得自己内心充盈着满满的安全感。 而外面的世界则遍及恐怖与阴影。 女孩脖颈上挂着帝钟,侧头看向推转方向盘地苏午,看到对方腋下的手臂按下打火机,点燃了他嘴里的一支香烟。 明明这副场面充满了诡异与邪气,她却感觉不出有丝毫违和。 苏午目光注视着车前方。 他的车速很快,在空旷的城市街道上车辆几乎化作一道残影。 感应到身边人的目光,苏午腋下的鬼手把烟盒与火机递到了江莺莺跟前:“来一根吗?” 看着烟盒里的香烟,江莺莺犹豫了一下。 还是摇了摇头:“我不抽烟的。” 其实她想尝试一下。 但纠结了几秒钟,还是放下了这种冲动。 “你、我看你之前不抽烟的呀?”她小心翼翼地向苏午询问道。 “是,我以前不抽烟。” 苏午点了点,车辆漂移过弯道,口中话语声并未因此而中断:“不过以后大概要经常抽了。” 力士咒印包含了疼痛转移这项天赋。 在与敌人对杀的时候,他可以通过抽烟来缓解疼痛。 甚至较大限度的运用诡异力量时,自身也会产生疼痛感,也可以依靠抽烟来缓解。 所以这个东西,他以后大概率是离不开了。 “你、你的手是怎么回事啊?” 江莺莺更小心翼翼地问。 她觉得自己的问题可能触及了对方的隐私,可这个疑问萦绕在她心底很久了,不趁着当下和缓的气氛把问题问出来,可能以后都没有机会再知道。 “这是一只诡。 和天上的红灯笼一样的诡。 我把诡容纳在了身上。”苏午转头看了女孩一眼,“如果不是有它,我们大概率是逃不出这座被诡笼罩的城市的。” 和天上的红灯笼一样的诡吗? 江莺莺看着窗外的红灯笼。 那些灯笼里,应该有爸爸和妈妈吧? 他们也变成了诡…… “所以诡也是可以被人利用的。”江莺莺用了肯定句,“那你能教教我,你是怎么容纳诡的吗?我愿意付出你想要的、有价值的东西给你。” “我不能教你。 这是偶然事件——至少现在我没有教授你的能力。”苏午摇了摇头,“不过可以告诉你的是,想要容纳诡,首先需要有刚强的意志,以及能承受诡异侵袭的体魄。” 苏午说完这句话,就不再多言。 正文 79、黑火 , 车辆继续驶向前方。 前面的道路上, 渐渐腾起灰雾。 一些汽车废墟堆积成高墙,横亘在了道路上。 透过那些已经被烧毁的、碎裂的车窗,隐约可以看到车座上一具具焦黑的尸体。 雪佛兰-科鲁兹缓缓停在汽车废墟前。 “有诡挡住我们的路了。 下车吧。 我们走过去。” 苏午拔下车钥匙,侧头对江莺莺说了一句话,推开车门跨步走出。 江莺莺已经对真实世界有了些微了解。 在这种关键问题上隐瞒她,为她粉饰太平, 反而会她心存侥幸,进而做出拖后腿的事情来。 所以,苏午直接就告知了她真相。 让她提前有个心理准备。 女孩脸色微微发白,她深吸了一口气,一手攥紧帝钟,一手抱着应急罐头走下了车。 亦步亦趋地跟在苏午身后。 偷眼悄悄打量着拦住道路的汽车废墟,从那些破碎的车窗里, 她看到一具具焦黑的、狰狞的尸体。 江莺莺心跳一下子加快, 她忍不住抓住了苏午的衣角:“我们该怎么做?” 苏午却没有回答她。 而是停了停脚步。 像是突然‘卡顿’了一样。 好在只是‘卡顿’了刹那, 他就恢复过来,同时手中出现了一根二十余厘米长的漆黑蜡烛。 一阵无形的阴风掠过江莺莺的身躯,一下子带走了她身体的温度。 她浑身颤栗着,看到苏午手里的黑烛,忽然无火自燃了起来。 燃出漆黑的火苗。 那烛火一经点亮,立刻将二人的影子映照得十分巨大,从他们脚下延伸出,像两条巨蛇一般蜿蜒过高高堆砌的汽车废墟,落在了汽车废墟后的某处。 影子漆黑,像是道路上泼下的墨迹,让人根本难以忽视! 江莺莺惊讶地看着凭空出现的黑烛, 无火自燃的黑火, 脑筋一时没有转过弯。 ——诡烛自然是苏午当场从模拟器里兑换出来的。 他在模拟器里留下了八根黑烛,都可以兑换进现实。 而诡烛之所以无火自燃,是因为他释放出了自身的诡异韵致,以诡异韵致点燃了诡烛。 方才那阵令江莺莺一瞬失温的阴风,就是苏午释放出的诡韵。 在模拟未来里,苏午亲身试验后, 得出结论:以自身诡韵点燃的诡烛,会增幅尸陀鬼之手操纵影子的能力,克制自身诡异的复苏,同时令影子不会轻易被消除。 并且,被黑火诡烛映照出的影子包容,诡韵对普通生物的影响会降到最低。 “走吧。” 苏午对江莺莺点了点头。 他腋下伸出的鬼手一瞬撕裂了黑影,另一只手抓住江莺莺的小手,带着她就钻进了黑影里。 呜—— 江莺莺只感觉一阵冷风吹过身体。 她忍不住贴近了苏午的后背。 置身一片黑暗中,她两侧有看到许多扭曲的漆黑巨树,在那些巨树的间隙里,偶现现实的些微踪迹。 ‘这是影子的世界。’ 女孩突然明白过来。 明明是被如此阴森的黑暗包围住,置身此中,她却生出了浓浓的安全感——毕竟,这黑暗也由她身前那个人主宰。 只是江莺莺转动几个年头的时间。 黑暗的前方就浮现光明的裂隙。 苏午带着江莺莺,走出了那片裂隙。 道路两侧,街灯向前不断延伸,没有尽头。 灰雾朦朦笼罩此间, 令灯影也变得模糊而虚幻。 “苏午,你怎么变成了这副样子?” 雾中,响起一个声音。 伴随着这个声音, 一双双猩红的眼睛在四周的雾气里亮起了,他们的面容也显现了出来。 顶着前同事们的面容的破烂尸体! “你为什么?” “变成现在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猩红眼眸犹如洞窟的蝙蝠睁开眼睛似的不断亮起,里三层外三层地围拢住了苏午和江莺莺! 江莺莺看着前面那些朝自己走来的破碎尸体,听着他们的质问声,直觉得有股寒意从天灵盖一路冲到了脚底! 她忍住大叫的冲动! 攥紧帝钟, 猛烈地摇晃了起来! “叮当当当当——” 毕竟苏午教过她,遇到危险就摇响钟声! 等到自己离开这个诡异笼罩的城市后,也一定要勤去各个庙观里寻求类似的法器! 嘭!嘭!嘭! 声波蔓延! 走在前头的伥尸肢体受这钟声影响,开始不断炸散成一堆堆碎肉,黏在了道路上! 它们依旧未曾停止脚步, 依旧在询问:“苏午,你为什么? 变成了现在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你是想问我为什么变成了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还是想问我——怎么掌握了驾驭神灵的方法?!” 苏午咧嘴笑着。 他一只手端着黑烛, 黑烛熊熊燃烧着。 诡韵不断添入烛火,使得那火焰越发膨胀扩大,直膨胀成了脸盆一般大——与这火焰疯狂燃烧相对的,则是蜡烛体积亦在不断减小! 燃烧,燃烧! 轰! 苏午与江莺莺的影子二分为四,四分为八,如莲瓣般向四周扩散开,所有伥尸的脚下,都是漆黑的影子! 某一瞬间,一条条漆黑的手臂从影子里伸出,同时拽住那些伥尸的脚踝,将它们统统拖进了阴影里! 一张血淋淋的巨口在阴影里张开,排着队嚼食那些伥尸! 不断嚼食伥尸,不断吐出一张张面孔! 面孔是心诡为伥尸留下的不死凭证, 而伥尸们的血肉,则完全是由心诡的诡异韵致所化,自从苏午拥有了‘暴食之口’这个天赋,诡异韵致对于苏午的尸陀鬼之手而言,就是大补之物! 咔嚓!咔嚓! 阴影里不断传出嚼食血肉骨骼的声音! 一张张面孔从黑影中浮现,犹如漂浮在湖面、仰脸看天的尸体。 使笼罩半条街道的影子里尽数长出鬼手,把伥尸都拖进阴影中,对于苏午自身依旧负担很大。 若不是有‘暴食之口’这项天赋, 他还不敢玩这么大! “苏午,你怎么能把同事都杀了?” “你犯罪了!” “你该认罪伏法!” 一个声音从灰雾里响起了。 伴随着这个声音,一个个大如篮球的绿眼珠取代了街道两侧的路灯,悬浮在天上,惨绿光芒映照着苏午与江莺莺。 将他们二人的影子映照得不断淡化,不断收缩,眼看就要消无! “你杀了一整个公交车的人。” “你通过咒杀诡,诅咒了所有参与公交车救援的车辆,让里面的人也尽数死绝。” “你才是最该死的那个!” 苏午冰冷地诉说着事实,他的鬼手盘绕周身一圈,一把扯断了一根血红的丝线——这根丝线,就是咒杀诡追踪而来的诅咒! “而且,心相可以让你想要什么,就在现实世界里变化出什么。” “无影有光的世界,你的心相模拟起来并不困难。” “但是——你能熄灭我手里的蜡烛吗?” 他将蜡烛高高举起,熊熊黑火焰膨胀如巨树的树冠,那些被绿鬼眼淡化的影子,一瞬间再度膨胀起来! “你能熄灭它吗?!” “你!能!吗!” 砰砰砰砰砰! 天上那些绿眼珠,一个接一个的爆炸! 化为虚无! 灰雾的尽头,隐约浮现‘医生’狼狈半跪在地的身影。 此时,另一个人从黑暗里走了出来。 他一张国字脸,不怒自威,严肃的目光注视着苏午:“苏午,你该认罪伏法。 在口供上签字吧!” 那人递出了一张纸。 看着那张纸,苏午侧头向江莺莺嘱咐道:“把耳朵捂住。” 心诡的语言正常人听到后,说不定会产生不好的反应。 眼见着苏午将一具具伥尸都拖进阴影里,眼看他举火炸散了所有绿鬼眼,江莺莺内心升起了前所未有的光明。 明明这个人置身于黑暗中, 却带给了她光明! 她听到苏午的嘱托,立刻就死死捂住了耳朵,背向苏午。 此时,苏午开口了:“倕龑庅蠡毂,咄!挞嗒吧喇偲咄!” ‘入丨你丨娘! 让不让老子做文书? 快点让老子做文书,不然老子可就直接签字当祭司了!’ 国字脸的男人听到苏午嘴里吐出心诡语言的一瞬间,就脸色大变,想要收回那张所谓的‘口供’。 可惜为时已晚! 那张被伪装成‘口供’的暗红纸张直接漂浮而起,释放出强烈的诡异韵致,与苏午的‘意’相互缠绕! 国字脸男人不断后退! 他的身躯变化着,面庞肌肉蠕动着。 不过须臾时间,就变成了‘林光远’的模样。 接下来发生的情形,就与苏午在模拟器里经历过的情况一模一样! —— “诡韵就在这一带反复出现。” “尤其是这片区域的诡韵最为浓烈,像是好几只诡的韵致在对撞、交融。” 许进手里的黑匣子不断发出蜂鸣声。 他一脸不耐烦地对方元说着话。 在他们两人身前,一条大路笔直通向远方。 二人身处于一个高坡上,道路向下直通。 而他们的身后,则被拉上了禁止通行的警示带。 “我们刚才已经沿着这条路走了很多次,每一次走到尽头,就会不自觉地转到春和路那边。 ——这条路根本走不通, 不要白费力气了! 即使这里诡韵再浓厚,我看,‘门’也不在这里!” 许进做出了最终的结论。 “怎么会呢? 我们再试一次……”方元看着许进的目光里充满了请求,然而对方根本不为所动,转身就想离开。 就在这时,方元忽然转脸去看道路的尽头。 猛然间瞪大了眼睛! ( 正文 80、“门内驶出的汽车”(4K,1/2) , 街道上的路灯时明时暗。 四下里的灰雾已然消散去。 苏午手里的黑烛燃烧殆尽,但诡烛的力量还未消散,仍在地面上映照出了巨大的影子。 影子里,一张张面孔如雪白的纸张般漂浮着。 林光远与‘医生’并排站在苏午前面的不远处,前者神色阴晴不定,后者轻轻拍着前者的肩膀,无声地安慰着对方。 自苏午与心诡签下契约, 成为它文书的那一刻起,心诡原本容纳的文书林光远、士兵‘医生’就同时生出了感应。 盯着苏午手里那张暗红纸页,林光远恼恨难平:“为什么?” “为什么你竟会说神灵语?” “我们为神主做了这么多事,带来这么多伥尸,我们资历这么老——它为什么给你压制我们的力量?!” “为什么这么不公平?!” 与模拟未来里的情况一模一样。 当苏午与心诡签订契约后,他虽与林光远、‘医生’是同一职级,但权限却超过了二人。 他念头一动, 二人就会失去调动心诡力量的权限! 苏午‘说话的艺术’这项天赋,在此中发挥了巨大的效果。 “公平?” 听到林光远的质问,苏午抬头看向自己曾经的老板。 他把车钥匙递给江莺莺,示意对方去发动车子,接着迈步走向林光远:“你本来就该得癌症死掉的,能续命到如今,你还觉得不公平?” 苏午随口说出这句话, 却让‘医生’与林光远同时色变! 医生的眼神阴沉了下来:“你从哪里知道的?” “我知道得事情还挺多的。”苏午笑了笑,“比如你是个基佬,林老板从前可能并不好这口…… 不过现在应该也要每天被你搅屎了吧? 毕竟如果不是你背叛师门,坑了自己的师父来救他,他哪里有今天这个命呢?” 医生眉头紧锁,沉默不语。 倒是林光远反应更激烈些。 这个年过半百, 尤显精明强干的商业精英白净的面孔霎时通红,颤抖着手指指向苏午:“你——你太没有规矩了! 你算什么东西……” 咚! 苏午走进阴影里, 下一瞬就出现在林光远跟前,一拳就将林光远的脑袋打成了烂西瓜! 污臭的尸水四溢! 四散地碎肉在路面上蠕动着,想要拼凑起来,回到林光远的脑袋上。 一旁的医生勃然大怒, 想要攻击苏午, 却在更高权限的心诡力量下,被直接缴械,僵立原地,根本动弹不得! “老板……” 苏午看着林光远顶着半张脸无能狂怒,嗤笑出声:“你还当我是你的员工呢?” 他把暗红纸页摊开, 自身的意勾动了心诡的诡韵, 于是,地面上那一张张脸孔就雪片似的飘飞而来,融入到暗红纸页当中,身旁的林光远也被禁锢住所有力量,同样收进了暗红纸页内。 一排排手指印浮现于红纸上。 须臾间,此地就只剩下苏午、医生,以及开着车缓缓驶来地江莺莺。 雪佛兰-科鲁兹在苏午身旁停下。 苏午看着脸色阴沉的医生,问了个问题:“善瑜、药师她们,也都被你杀了吗?” 想要成为心诡的士兵,医生必须要献祭一个自己的骨肉血亲,或者是与自己有长期亲密关系的人。 原本苏午怀疑医生与其师父有亲子关系, 但后来知道医生与林光远的关系后,他确信医生应该与其师父保持了很久的亲密关系。 如此, 医生献祭的人自不必说。 就是其师父。 绿鬼眼的心相能力,就是以其师父的‘意’变化而成。 神打派的师父虽死,但并不一定就表示药师、善瑜,以及那个兽形拳教师也已经死去。 毕竟就格斗家副本模拟里的情况来看,医生对其师弟师妹们还是有几分感情的。 如果善瑜他们没死,另一幅画或许还在他们手上? “你究竟是谁?” 医生没有回答苏午的问题。 而是眼神悚然地向苏午发问道。 “如果你不告诉我你怎么知道这些事情的,那你也休想知道,曲灵、善瑜她们的死活!” “关于她们的消息,对我没有那么重要。”苏午摇了摇头,拉开旁边车子副驾驶的车门,坐了进去,“但你如果不肯听话,我就只好一直把你的姘头禁锢在这张纸里了!” 隔着车窗,他晃了晃手里的暗红纸页。 “……” “她们都还活着!” “她们已经去了别的地方,有几个地下拳坛支撑,足够她们生活无忧了!” 被苏午抓住软肋,医生当场屈服了。 “这就对了嘛……”他笑了笑,再度以心诡的诡韵穿过车窗,缠绕住医生,将之也一并收入了暗红纸张内。 林光远二者早就在频繁使用心诡的力量,为之输送伥尸的过程中,体魄被心诡韵致完全侵蚀,已经是类伥尸化的存在。 ——每一次向心诡输送伥尸,运用心诡的力量,就是在履行契约。 每一次履行契约,都导致契约烙印加深,加速自身伥尸化的进展。 二者变成类伥尸的存在后,自然可以随意收容进暗红纸页内。 而苏午与他们则不同。 他如今超限过的体魄,可以支撑住心诡韵致的侵蚀。 并且,他不打算履行与心诡的任何契约。 不会像心诡输送哪怕一具伥尸。 契约不能达成,烙印就永无法加深。 ——直到某一天,苏午准备万全,就是他反过来签名做祭司,容纳心诡的时候! 暗红纸张上,浮现出一个淡白色的数字‘5’。 这是心诡第一次要求苏午为它带来的伥尸数量。 如果苏午真的傻乎乎完成了第一个要求,这个数字随时会增加成‘50’、‘100’、‘500’……不断让人突破自己的底线! 车辆徐徐驶向前方。 前方的天穹显出蓝白色,与此间漆黑的夜幕泾渭分明。 道路笔直往前。 尽头处升起了一个高坡。 …… “车……车车!” 方元眼神震惊,看着原本空无一物的道路上,忽然就‘凭空’出现了一辆汽车,迅速地朝高坡上的自己靠近! 离得近了, 他看到汽车的车型。 是一辆雪佛兰-科鲁兹! 透过车窗,可以看到车内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孩驾驶着汽车,青年脑袋靠着车座,闭着眼睛,嘴唇微动,似乎在与车内的女孩说着什么。 有活人! 有活人从明州市区离开了! 方元看到汽车后的道路上,有缕缕红光从那片虚空中渗出,像是虚空的伤口正在流血! 即便与那片红光流溢之地还有一段距离,诡异探测器已经开始发出蜂鸣声,不断报警! 这条路的尽头,必定就有进入明州市区的‘门’,这里就是入口无疑! 许进看到了方元惊喜交加的神情, 听到身后车轮轧过道路的声音。 他脸上的不耐烦之色更浓,猛然扭过头去,一眼就看到了朝这边驶来的汽车,以及汽车里的苏午、江莺莺两人。 其目光在江莺莺身上略微停留。 这女的长得真漂亮…… 许进心头的怒火忽然消散了不少,目光转而看向副驾驶上的苏午——此时,苏午正好睁开眼睛,与他对视了刹那。 苏午面无表情, 而许进看着苏午的眼神,心里忽然生出一种强烈的感觉—— 嗡! 汽车从二人身旁驶过。 “就是他!” “就是他在群里发出的消息!” “他还活着!” 许进瞳孔放大,瞳中生出了两扇黑漆门户,门户洞开,一双苍白而虚幻的手臂就从中伸了出来。 那双手穿进虚空, 下一瞬,随着许进目力集聚,直接贴在了前面那辆汽车的后备箱上! 其整个人跟着瞬间贴近了汽车。 “你疯了!” 徒留方元的叫喊声散在风里。 吱—— 汽车猛然刹车急停! 轮胎与路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 许进整个人趴在车顶上,脑袋贴在了车前窗上,双瞳里的苍白虚幻手臂同时抓向车内的江莺莺与苏午! “是不是你们?” “是不是你在群里发的消息?” 他的声音与两条手臂一同抓向车内二人的脑袋! 方元从后面狂追了过来,怒声大喊:“许进!别伤害普通人!许进!!!” “你果然是狗改不了吃屎!” 苏午眼神冰冷,身体坐在座椅上动都没动! 他腋下生出一条漆黑蟒蛇, 蟒蛇缠绕过他的身躯,遮挡在江莺莺跟前,一口就咬住了许进眼里浮现的两条苍白虚幻手臂,一把将之扯断! 几口吞了下去! “啊啊啊啊啊——” 许进容纳的诡异释放出地韵致,瞬间被苏午吃掉,其双眼里顿时渗出血泪,一下子从车前窗滑脱,摔落在地! “开车,加油门!” 苏午淡淡出声,提醒江莺莺。 对于他的要求,女孩根本没有丝毫犹豫,发动车子,一脚蹬在油门上—— 嗡! 汽车嘶吼着直冲出百米! 碾过了地上许进的身躯! 许进浑身破碎,鲜血淋漓,瞳中门内不断伸出一只只苍白虚幻手臂,捡起他的血肉碎片,勾连诡韵,帮他弥补。 过了约莫三分钟的时间,其周身伤口才勉强弥合! “咳咳咳……” 他从地上爬了起来,嘴里不断咳出粉红色的内脏碎片。 既怒又畏地看向前方再度停住的汽车。 那魔鬼一般的青年人,推开副驾驶门,朝他这边走了过来! 对方明明只是朝这边跨出了一步, 却在下一刻直接从许进身前的影子里钻出来,他腋下生出漆黑的手臂,在许进惊恐的目光中,一把攥住其脖颈,将之整个人提到了半空中! “你——赫赫赫!” 许进丑陋的面庞涨得通红! 眼睛里不断放出苍白虚幻手臂——而在他放出苍白虚幻手臂的同时,那条漆黑手臂上就会生出一个蛇头,不断将之放出来的苍白手臂吞吃下去! 其周身勉强弥合好的伤口,再度崩裂,不断淌出发臭的血液! 蛇口吞噬着许进‘瞳中诡’的韵致。 然而瞳中诡的诡韵并未因此而消减,反而越发浓烈! 被这浓烈的诡韵包容着全身,许进内心充满绝望——再这么下去,用不了多久,他体内的恶诡就要复苏了! 这是个什么魔鬼? 自己为什么要招惹他? 浓浓的悔意漫上心头。 为了避免出现自己都未被掐死,却先一步被体内厉诡复苏杀死的情况,许进关闭了瞳中门,再不敢在苏午面前使用这种手段! 他的瞳仁恢复正常, 望向苏午的目光中充满了摇尾乞怜的意味。 此时,方元也终于从后面追了过来。 其甚至都来不及喘口气,走到苏午跟前就不断鞠躬道歉:“呼哧呼哧——对不起,对不起,呼……他、他这个人就是缺少管束,我会上报惩戒组对他进行惩罚的…… 您能先放下他吗? 再这么下去,他体内的恶诡就要复苏了……” 方元神色紧张, 原本他担心许进不受约束,会导致两个普通人受到损害。 没想到普通人陡然变成了比许进还恐怖的魔鬼,反而反过来把许进吊起来打。 不过,对于这种结果,方元心里反而有点庆幸。 若不是担忧许进体内的厉诡复苏,他甚至有些阴暗的念头:希望这个强人能直接把许进弄死! 这个许进,成为驭诡者以后,越发呈现出反社会的人格特征! 幸好现在上面还有能压住他的人存在, 若是没有人压得住他,难保这个许进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苏午侧目看了面相阴柔的方元一眼。 在模拟器里,他与此人有过‘初次接触’。 阴柔男给他留下的印象并不坏。 对方作为一个普通人,却要时刻跟在一个随时能捏死他的驭诡者身边,约束着一个驭诡者的各种行为——想也知道这是件在刀尖上跳舞的事情。 “这种不可回收利用的废物,留下来做什么?” “我建议你们尽快把这个废物处理掉。” “免得害人害己!” 苏午也感觉到了此间诡异韵致开始加速集聚——这是被他攥住脖颈的驭诡者,体内厉诡快要复苏的征兆。 他冷淡地对方元说了几句话,随后驱使鬼手,一把将许进掼在地上。 “这次我可以留他一条命,免得他体内的恶诡复苏,危害到别人,但下次再让我碰到他,他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 苏午收回鬼手, 转身就离开。 被丢在地上的许进根本无暇理会其他,立刻开始以自己的意志与诡异对抗,压制体内厉诡的复苏。 “是是是……” 方元连连向苏午的背影鞠躬点头。 眼看苏午坐进车里,汽车扬长而去,他才猛然反应过来——忘了留下对方的联系方式了! 这时想要呼唤苏午,却也为时已晚。 他只能苦着脸拿出电话,开始呼唤副队长前来,以协助许进镇压其体内的恶诡,并开始协同探索道路尽头,那扇已经出现的,通往明州市区的门户。 进行幸存者的救援工作。 正文 81、蝴蝶效应(2/2) , 来凤路汽车站前的广场上,人流如织。 一辆辆大客车满载乘客,在主干道上连成了长龙。 这些乘客都是‘环城路西段’附近的居民,被各公务单位以最近有大暴雨,环城路西段附近的‘大苍山’可能发生泥石流、山体滑坡等地质灾害为由,组织起来,暂时撤离环城路西段。 天上晴空万里, 这种天气,下暴雨的可能性也不大。 发生泥石流等自然灾害的可能性就更小。 之所以组织环城路西段的居民撤离,实则是因为——那里是苏午他们脱离眼诡笼罩区的位置。 即是诡异所在的门户。 虽然眼诡未见有扩张的迹象,但是普通人仍有概率被卷进诡异事件中,所以全部撤走,等待事情解决后再将人送回,反倒一劳永逸。 广场边的树荫下, 一辆雪佛兰-科鲁兹停在路边。 苏午与江莺莺两个人坐在广场边的长椅上。 “你接下来是回自己爷爷在乡下的老家吗?”苏午向江莺莺问道。 江莺莺点了点头, 手指无意识地梳理着应急罐头的羽毛:“是。” 她有些心事重重的样子。 “乡下老家离这里远吗?”苏午又问。 “不远,不远,三四十公里。”江莺莺连忙回答,眼神里暗含希冀地望着苏午。 “好。”苏午点点头,将车钥匙递给女孩,“既然不远,那你就开着这辆车回乡下吧。 ——别忙着拒绝。 我的老家离这里比较远,要坐将近十个小时的客车。 这辆车的来历你也知道的,路上如果遇到人盘查,我只能把车丢掉了,倒不如给你开。 反正你家离这里比较近,开回家很容易。” 江莺莺这才接下了车钥匙,眼神有些黯淡:“你要在这里坐客车回家吗?” “对。”苏午点点头。 “你可以告诉我你的老家在哪里吗?” “许清市。” “我、我可以留一个你的联系方式吗——我以后,也想收集一些法器,希望能有点用。 到时候想让你帮忙看看。”江莺莺忍着心里堆积地莫名情绪,说道。 苏午侧头看了她一眼。 报出自己的电话号码:“这是我的电话, 社交账号也用的这个号码。 一定不要去收集那些来历不对劲的东西。 尤其是骨骼制品。” 这是苏午个人经验的总结。 “我记住了!” 江莺莺用力点头。 “这些东西给你,我给你写了一个说明书,你按照说明书每天按剂量服用、药浴。”苏午从长椅侧边拎出一个大包裹, 有一米长,十几斤重。 里面都是他在格斗家副本里兑换出来的补剂、药浴汤。 他留下了自己需用的部分,分了一小部分给江莺莺。 算是感谢对方这一路来一直能妥善配合自己,若不是借了‘应急罐头’的力,他逃出明州市区会很艰难。 他把包裹拎到了车后备箱里,转回来对一直小步跟在自己身后的江莺莺道:“这些东西对你的身体有好处。 可以强身健体。” “我一定会按时使用的!”江莺莺语气很坚定。 苏午明明不需要她保证什么,承诺什么。 她却在暗暗给自己设定目标。 仿佛唯有设定一个目标,完成某个承诺,才能支撑住她的信念。 “好了。” 苏午点点头,笑道:“那你保重吧! 我们就此别过!” “好,好……”江莺莺慌乱地点头,长发遮住了她的面孔,她看着苏午转身就要离去,忽然又喊了一声,“喂!” “嗯?” 苏午转过头。 疑惑地看着她。 她仰起脸,阳光落在她的面孔上,让她的皮肤显得有些透明。 女孩眼眶通红, 嗫嚅着嘴唇,小心地迈着步子, 接近苏午:“我、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苏午。” 苏午道。 一个柔软的身体贴近了他的胸膛,双臂紧紧环住他的后背:“我以、以后可以经常、常打电话给你吗?” 江莺莺抽噎着。 语气里满是悲伤。 这个瞬间, 苏午明白了什么。 他想到接到父母因故身亡的通知时候的自己。 他在心底默默地叹了口气。 轻轻拍着女孩的后背:“可以。 节哀顺变吧……” “呜——” “谢谢、谢谢你……” “对不起,对不起……” 两人共同生活的时间虽然短暂,但毕竟一起经历过生死存亡的时刻。江莺莺从父母双亡以后,神经就一直紧绷着。 不自觉将苏午当做了自己精神世界的支柱。 哪怕苏午本身就处于黑暗之中,却也帮助她渡过了人生中的至暗时刻。 此时,就是支柱脱离她的世界,她又要独自面对现实的时候了。 …… 谷鴞 苏午目送江莺莺驾车离开, 而后才走向客运站的售票厅。 他中途找了个清洁工大爷询问:“大爷,你知道从这儿到嘉峰区石塘路,打车的话要花多少钱吗?” ‘嘉峰区石塘路’是眼诡笼罩区。 苏午刚从笼罩区逃出来,却不可能再跑进去,之所以如此询问清洁工大爷,是为了落实自己的一些猜测。 “嘉峰区?那是哪个区? 从没听过明州有这么一个区啊。”清洁工老大爷一脸茫然。 苏午看了看他的表情,心中微沉,道了声‘谢谢大爷’,就径自离开。 路上他又问了几个人。 不论男女老少,只要苏午一向他们提及关于眼诡笼罩区的任何地方、地标建筑,他们都是一脸茫然,毫无印象的样子! 有个人明明背着眼诡笼罩区某个大商场的赠品包,却还是对此毫无印象! 或许,眼诡笼罩区外的地方,也并不是绝对安全。 可能有某个未知的诡异,正在悄悄改变人的认知! 苏午走近售票厅,手机扫码买了一张客车票,他看了看发车还要二十多分钟,就先进行了一次模拟。 模拟自己此次回乡旅途是否顺利。 结果是一路通畅。 如此,他才放下心来。 快到发车时间的时候,他在外面买了一只夹着各种炸串的烧饼,提着一瓶水穿过候车区,上了指定的客车。 苏午坐在客车第一排的位置。 埋头吃起了自己的炸串烧饼。 容纳诡异后,对于食物的需求会逐渐变淡。 但驭诡者仍需要保持住自己每日进食的习惯,否则体魄渐渐没有营养补充,逐渐衰败之时,诡韵就会渐渐充盈体魄。 这会加快恶诡复苏的进程。 甚至于恶诡会反过来主导自身。 炸串蘸着酱料的香气,裹挟着筋道的烧饼,在苏午嘴里翻滚着。 他吃得慢条斯理。 一旁与司机聊天的检票员不时瞧一瞧吃东西的苏午,又看一看车前头的计时表。 过了片刻,她有些按捺不住,向苏午招了招手,笑问道:“小兄弟,你这个夹菜饼在哪里买的呀? 挺香的。” “售票厅外面,广场东边有个卖肥肠的店铺前,就是烧饼摊了。”苏午随口解释了一句。 检票员连连点头,向司机说道:“还有十分钟,你等等我,我去买个烧饼吃啊,中午还没吃饭呢。” “你吃点正经的东西,吃这个玩意拉肚子呢?”司机笑着回道。 “没事没事。”检票员摆摆手,把包放在车前头就下车买烧饼去。 司机低头刷起了手机。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苏午吃完了那只夹菜饼,喝了半瓶水。 十分钟的时间里,陆陆续续又有乘客上车,很快车上一大半的座位都坐上了人。 计时表已经过去了超过十分钟的时间。 司机抬头看了看计时表,咕哝了一句:“怎么还没回来?” 随后继续低头刷手机。 车上的乘客们也对于发车时间超出些许并不在意。 毕竟这种客车不像是火车,很少有准时准点发车的。 如此,又过去了十分钟。 终于忍不住有人询问:“师傅,还不走吗?晚了这么久,我们回去许清,都要赶不上回镇上的客车了!” “马上马上, 检票员还没来,我催催她!” 司机满不在乎地应了一声,把电话给检票员拨了过去:“喂,王姐,你还没买好吗?” “……” “啥?还真吃拉肚子了啊? 啧——你说你这,那怎么办啊?” “噢噢噢,行,你和小李调好班就行,让小李快点过来啊,都误点了!” …… 司机挂断电话,往侧后方的苏午看了一眼。 很是奇怪为什么乘客吃了东西没事,检票员就开始不停地拉肚子? 他这通电话打出去没过多久, 一个浓妆艳抹,仍难为其提升半分姿色的女人挎着小包上了车,她冲司机笑了笑:“武哥,可以发车了。” “好嘞!” 司机应了一声,发动汽车。 在车身的抖动中,客车缓缓驶出了车位。 汽车驶离车站,检票员开始检票。 把自己的车票递给对方以后,苏午就脑袋枕着靠背,闭眼假寐。 客车摇摇晃晃, 离开了车站,离开了繁华的街道。 穿过高架桥,穿过林荫大道。 窗外的天色也从上午的朝阳鲜亮,渐渐变成下午的黄昏薄暮,车上有些乘客甚至随着这微微的车身晃动,发出了沉重地鼾声。 渐渐地, 夜色笼罩住了大地, 也令车内变得昏暗。 像是有人在拿凿子狠狠地凿自己的天灵感——强烈的预警感于此时猛然浮现! 苏午从黑暗里睁开了眼睛! 诡异感应! 正文 82、梳头诡 , 轰隆……轰隆…… 公路年久失修,其上有些凹坑与裂缝。 客车走在路上也比较颠簸,车身都发出沉沉的晃动声。 昏暗的车厢里, 只有驾驶台亮着灯光。 司机专注地驾驶着汽车,车前窗被外面的车灯映亮,显出窗外的情景。 黯蓝夜空下,却是一片绵延起伏的丘陵。 此时, 客车就行在一座小山丘侧边的公路上,小山丘被萋萋的野草遮掩着,隐约可见山丘上有一个个可以容人矮身钻进去的土洞。 ——这是被当地人称之为‘蛮洞’的地方。 据说以前的野人就居住在蛮洞里。 苏午关注的焦点,并不在车外面的风景。 而是驾驶台后,靠车身一侧的小座位上,那个半途被替换上来的检票员‘小李’。 驾驶台的微光下, 浓妆艳抹的小李腿上放着自己的挎包。 她手里拿了一面小圆镜, 正一面照着镜子, 一面用一把小梳子梳着头。 小圆镜背面像是包裹了一层铜。 铜上錾刻着一些海棠、牡丹一类的花卉图案。 ‘小李’梳头梳地很认真。 相比她的样貌, 她有一头很多女生都羡慕的乌黑亮丽的长发,此时把长发披散开,从头顶中分开,细致地用梳子把头发梳理得更加柔顺,泛着亮光。 沙沙……沙沙…… 伴随着她仔细地梳理,一缕缕头发从她额前飘落了。 还未落地,就化散于无形之中。 她前半个脑袋上的头发随着她的梳理,越发地稀疏,从厚厚的一层,被梳作薄薄的一层。 又从薄薄的一层,被梳得渐渐掩盖不住泛青的头皮。 终于,她前半个脑袋上的头发都被梳光了! 看着自己油光锃亮的大脑门,‘小李’非但不觉得有丝毫不对,反而喜滋滋的,像是从镜子里看到了另一个、不同面貌的自己! 她前半个脑袋上, 不见半根头发。 而后半个脑袋上,却是秀发茂密如云! “你掉头发的毛病, 有多久了啊?” 这时, 坐在车子最前排,一直默不作声地观察着‘小李’的苏午,忽然出声向‘小李’问道。 “呀!” ‘小李’被这个冷不丁出现的声音吓了一跳! 她‘转过头去’。 ——她本应该侧头看向苏午这边,此时却偏偏把头转向了与苏午正相反的方向。 因为,此时她本该被浓密头发遮盖的后脑勺上,已经生出了一张脸! 那是一张瓜子脸。 长得桃腮杏目,唇红齿白。 一看就是大家闺秀的模样。 这张被浓密秀发簇拥着的面孔,眼神冰冷地看着苏午——她的眼睛倒映出车厢里的所有人。 她穿着一件黑红色的长袍。 这件长袍上,绣着一个个圆形的图案。 仔细看,那是由‘寿’字演变成的纹案! 她穿着一件寿衣! ‘女人’侧过身来,双手自然而然地抬起,关节没有进行任何翻折,像是本就是她的手臂一样,自顾自地抚弄起满头的秀发。 只是,在灯光映照下,仍然能看到她脑袋后半部分光秃秃的,毛发不生。 她细致、温柔地用手指梳理着长发。 ‘沙沙……沙沙……’ 梳理头发的细微响声, 从苏午身后响起。 苏午心头悚然, 扭头一看, 车厢里没有睡着的、观察着驾驶台这边情况的一部分乘客,此时都直挺挺地坐在座位上,与‘女人’保持着整齐划一的动作,细致地梳弄着自己的头发! 其中有一个光头, 他不断摩弄着自己油光锃亮的大脑袋。 脑袋越盘越亮。 忽然,某一个瞬间,他一个激灵,混沌的眼神变得清醒,垂目看了眼自己满手的头油——有些迷茫,自己这是在干什么? 光头佬再抬眼看身侧, 地中海的大哥已经随着梳弄头发,把地中海前面的‘陆地’打通了! 这怎么回事? 闹鬼了? 光头佬心里接连浮现一个个念头,他明明看到地中海大哥把自己的头发梳了下来。 然而那些头发无声无息地飘转, 未有落地, 直接消失在了半空中! 他无法理解这种现象! 接着,更让他不能理解的情况出现了——坐在他身侧的大哥,无声无息、毫无征兆地消失了! 与他隔着一条过道的一个女乘客,也消失了! 四周几乎坐满的座位上,有近六成的乘客消失了! 剩下那些人眼见自己身旁人陡然消失,也吓得举头四顾,查看情况! 谷掝 “鬼呀!” “我的妈啊——” “这什么情况?!” 车厢里充满了乘客惊恐地叫喊声。 有人抬头看向驾驶台,就看到了驾驶台旁端坐的女子,于是跟着机械僵硬地梳理起了头发。 “不要抬头看! 把脑袋都缩回座椅下面去!” 此时,从客车最前排右侧的座椅上,站起来一个青年人,他周身被厚重的黑暗包裹着,冰冷的声音从他嘴里吐出。 明明他口中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平平无奇, 却让车里这些即使是面对公职人员也敢撒泼打滚的乘客们都顺从地缩回了脖颈,不敢冒头去看前面的情形。 ‘说话的艺术’天赋生效。 光头佬也赶紧把脑袋缩在了靠背下边,他经历过方才‘梳头’的情景,最知其中的诡异。 心中暗暗叫苦,明白自己这是真地撞邪了! 在他侧后方的一排座位上,有一个女人没有听从苏午的指令,惊恐地仰头看向前方:“我男朋友呢?我男朋友呢? 阿武——” 那女人的目光还未接触到驾驶台一侧坐着的‘大家闺秀’,她首先看到苏午背后的影子聚集成巨大地一团,顶着车顶盖。 而后,那漆黑的一团有些地方凹陷,有些地方凸起。 刹那变作一张虎脸! 猛虎犬齿怒张,漆黑巨口中迸出一声咆哮:“闭嘴!趴下去!” 她被这声虎吼吓得当场腿软, 一下子缩回了脑袋! “司机,停车,把车门打开,不要往后看,你从驾驶位的车门离开。” 都到了这个时候,驾驶位的司机吓得浑身发抖,但却能稳住双手,让客车比较平稳地开在道路上。 苏午看了驾驶位的司机一眼,估摸着他应该也支撑不了太久,于是出声提醒他。 嗤—— 司机如蒙大赦,连忙踩停了客车,按开车门, 自己慌不迭地从驾驶位旁边的车门跳下去逃跑! 大客车停在路边,前后车门都打开了。 “都猫着腰,爬着从后车门离开,不要看前面,出去后赶紧打电话请人过来!” “别推搡,老弱病残走在前面,年轻人在后面。” 苏午背后‘长’出的漆黑虎头发出冰冷的指令。 在黑虎头的威慑,以及‘说话的艺术’天赋加持下,没人敢不听从苏午的命令,都猫着腰排着队,缓缓爬出了后车门。 有人的家人朋友被卷进了诡异之中,难免担忧。 下车后隔着车厢向里面询问:“我男朋友还不知道在哪里,怎么办啊?” “你们先离开这。 想和自己的家人一块等死的可以留着。” 苏午挪开看着‘大家闺秀’的目光,侧头朝车外的女人看了一眼。 对方被他目光盯视,吓得夹紧了腿,却又不肯服气,仗着苏午在车内够不着她,就叫嚣道:“你什么态度啊你?我就是——” 她话还未说完,其脚下的影子里忽然生出一只堪比铲车车斗的大手,一把将她攥住,直接拖进了车厢里! 轰! 车身被漆黑十指大手撞出巨大的窟窿! 有些碎片划在女人的皮肤上,让她也变得伤痕累累,鲜血淋漓,腿上的丝袜都变得破破烂烂。 女人被此番惊变吓住,竟没有第一时间发出惨叫。 到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已经重回到了恐怖的车厢里。 漆黑大手还贴心地把她按在了座位上,让她得以看到驾驶台的情况。 她屁股下的座椅渐渐濡湿了一大片。 耳边响起苏午的声音:“你不用走了。 你就留在这里,等着你的男友吧。” 不! 我想走! 我不要留在这里! 女人姣好的面容变得惨白,眼含泪水,她在心里拼命呐喊,拼命想要逃离这个诡异的车厢。 但是她的身体不停她的使唤。 ——她看到了驾驶台一侧正襟危坐,还在自顾自梳着头的瓜子脸女子。 于是,她也解下了自己的马尾辫,把头发披散,开始用手梳头。 苏午与瓜子脸女人对视着。 他能感受到一种细微的诡韵缠绕在了自己身上, 试图操纵自己的双手,让自己的双手不受控制地梳头——但因为尸陀鬼之手打捞了黑影,包容住自身,也将那种细微的诡韵隔绝在外,这种程度的诡韵影响不到目前的苏午。 他扭头朝身后的女人看去, 将这个女人抓进车厢,第一是因为对方表达出了不想离开,要和男友共存亡的意思。 第二,亦是想借这个女人看一看,车厢里这只诡异的触发机制是什么? 那些梳着头梳着头就消失了的人, 就这么死掉了么? 女人额前的头发簌簌飘落, 很快,前半个脑袋上都变得光秃秃的。 诡异的韵致将她缠绕——与她相对的,则是瓜子脸女人脑后的头发越发地浓密。 而后,女人身形一闪,苏午没感觉到诡韵有任何变浓烈或变淡的情况下,她就这么消失无踪。 正文 83、清醒(1/2) , 女人就在苏午的眼皮子底下消失不见了。 他都没感觉到诡韵有任何变化。 ——一般的诡异运用力量的时候,其所挟裹的诡韵都会产生变化。 但这只诡没有。 苏午盯着女人的座椅,看着座垫上的大片濡湿痕迹,若有所思。 前面驾驶台侧方坐着的那只诡,停止了梳头的动作。 ‘她’的身形也开始渐渐变淡。 像是要从此地消失。 如果真让她从此地消失不见,那就彻底断开了所有线索,根本无从找寻那些跟着她一齐消失的乘客! “会不会、会不会是头发的缘故?” 这时, 最后排的角度里,一颗光头冒了出来。 看起来还是个年轻人,偏偏剃了颗锃亮大脑袋的光头佬冒头了,他脸上带着畏怯,看着最前排面朝自己这边,肩膀上盘踞着一张漆黑虎脸的苏午。 苏午看到他,皱起了眉头:“你怎么没有下车?” 他方才看到过这个人。 知道对方摸着自己的光脑袋,忽然反应了过来, 未和其他‘梳头’的乘客一样消失不见。 自然也就明白, 这只‘梳头诡’可能与头发有关联。 这个人为什么还留在这里? 不怕死吗? 见苏午神色冰冷的样子,光头佬缩了缩脖子:“不好意思,我是个户外探险主播——这次要坐车到附近的龙山那边探险去的。 遇到这事,我、我想看看自己,是不是能帮到你……” 其越说就越没底气。 苏午现下这种状态,就已经超越了光头佬的见识。 他又拿什么帮助这种‘非常人’? 用他做‘户外探险主播’,实则是早期的‘探灵主播’转型过来的那点生涯经验吗? 光头佬‘探险’数年以来, 真正遇到过最危险的情况,就是在烂尾楼直播的时候,突然一脚踩空,摔到了下层楼,摔成了骨折。 除非以外,什么诡异情况,他都没真正见过的。 ——自编自演的节目效果除外。 “附近是龙山的地界么?”苏午看着光头佬,嘴里说了句让对方摸不着头脑的话。 ‘龙山’与现在这情形有什么关系? 龙山,确实与当下关联很小。 只不过是让苏午想到,他随身携带的‘帝钟’就是在龙山上的云龙观里借来的而已。 也不知道小道士那边情况怎么样了? 苏午掐断了这个念头。 他没再理会光头佬, 从背包里拿出帝钟, 握住把柄不断摇晃。 “叮当当当!” 铃铛声响起。 在空荡荡的车厢里显得分外刺耳。 驾驶台侧方坐着的诡没有一丝变化,‘她’的身形还是在逐渐变淡,逐渐消无。 ——帝钟对她毫无作用。 ‘不能让她就这么消失了! 她消失掉,所有的线索都会跟着消失无踪!’ 苏午的内心闪动着念头。 他早就查看过,先前检票员‘小李’的各项随身物品,包括那面镜子都随着这只诡的出现,而消失不见了。 若这只诡再消失,线索确实将完全断掉。 “你是要在后面呆着, 还是自己下车走?” 苏午向后排角落里的光头佬问道。 光头佬看了看车外面的情况,外面黑黢黢的,先前撤离的那批人已经跑到不知哪里去。 其缩了缩脖子, 讪笑道:“我还是呆在车里吧。” 虽然在车里需要面对一只诡,但毕竟还有一位强人在这里坐镇,不比车外面——谁知道这黑咕隆咚的地方,会不会有什么其他的诡异? “那你好好在车里呆着,不要看前面的情况。” 苏午向光头佬嘱咐了一句。 他坐回座位。 内心呼唤了一声:“模拟器。” “欢迎来到完美人生模拟器!” “你的钱包余额为14785元玉,你可选择模拟自己的未来人生, 或他人的过去人生。” 表盘于黑暗中浮现。 四周罗列着几块屏幕。 苏午上一次客车站前面模拟, 明明乘坐这趟制定班次的客车畅通无阻,但在现实里却出了事故。 ——一切都是烧饼夹串惹的祸。 他在模拟里, 并没有心思去吃什么烧饼夹串,买了票就直接上车了。 然而现实中,自己却做出了脱离原模拟路线的行为。 导致原本的检票员看自己吃东西眼馋,也下去买烧饼夹串,却吃得拉肚子,这才临时更换了检票员‘小李’上车。 蝴蝶效应连环出现, 最终导致了当下现实里的情况。 “以后不论如何,都要恪守自己在模拟过的所有安全路线才行——蝴蝶效应真是可怕,只是稍微地与模拟路线出现一丝差别,就导致了不可测地情况发生!” 苏午内心里暗暗铭记下这条准则。 他抬目看向表盘四周悬浮的三块屏幕。 目力聚集在代表自己‘未来人生模拟’的屏幕上,意识旋而被吸了进去…… “扣除1元玉,你的钱包余额为14784元玉。” 原本他有14886元玉。 不过兑换出一根诡烛,外加一次模拟后,元玉余额就变成了当下这样。 “载入天赋中……” “载入游戏中……” 谷脍 “你的未来人生已载入成功!” 模拟器的提示音消去。 笼罩苏午周身的黑暗也徐徐消散。 他仍旧坐在客车的前排,车身侧方就有鬼手掏出来的大窟窿,冷风从大窟窿里呼呼灌注进来。 一切与外面的现实别无而致。 ——等等! 也有不一样的地方! 在驾驶台侧方,原本坐着那只诡的座位上,此时空无一物——根本没有那只诡的踪迹! 怎么会?! 苏午盯着那个座位愣了刹那。 他随即转头看向后排角落里,光头佬还挤在角落里,好好躲藏着。 “你看到那只诡了吗?”苏午直接向光头佬询问道。 “诡?” 光头佬抬起头,瞪大眼睛与苏午对视:“兄弟你魔怔了吗?哪里有诡啊?” “没有诡,你躲在这里干什么?” 苏午神色平静,目光注视着光头佬。 不放过他表情的丝毫变化。 “是啊……” “我躲在这里干什么?” 光头佬眼神渐渐变得迷茫了起来。 他的反应很真实。 很难伪装出来。 “那个梳头发的诡,你不记得了么?”苏午继续询问,扫视着车厢内外,“这些乘客都去了哪里,你也不记得了么?” “什么梳头发的诡?” “车上的其他人去了哪里?” “为什么这里有这么大一个窟窿,出车祸了吗?怎么回事?这都是怎么回事?” 光头佬揉着自己的脑袋,嘴里冒出更多的问题。 他的双手不断拍打着自己锃亮的脑袋。 某个瞬间, 光头佬忽然抬起头来, 脸上的表情变得空洞而呆滞—— 他身形一闪, 瞬间消失在苏午的眼前! 和那个女人消失时的情况一模一样,根本没有丝毫征兆地,光头佬就消失不见了! 什么情况? 苏午迅速潜身入阴影里,以‘旁观者’的视角观察着车厢。 惨淡的月光洒进车内,映出错乱的影子。 车外有鸣虫叽叽叫着, 风呼呼吹着, 树叶哗哗地抖动着, 过了半个小时,苏午走出阴影,车厢里毫无变化。 那只诡,或许已经不再这里了。 可是,它既然已经离开,光头佬为何又会凭空消失? 他心里的疑云更加浓重,离开了车厢,回想着先前现实里,那些下车的乘客们离去的方向,前去找寻那些人。 借助影子不断穿梭。 苏午在一个加油站里看到了那些乘客。 他们与光头佬一样,根本记不清自己为何会离开那辆客车——甚至,有些人已经忘了自己坐过客车的事实。 没坐过客车,为什么会出现在这荒山野岭的一处加油站里? 难道跑来这种地方观光旅游吗? 苏午不断询问着他们。 于是不断有乘客在他眼前光影一闪,消失无踪…… 不过须臾时间,这些乘客都不见了。 可是加油站的员工还端着油枪,站在苏午身边,他与苏午交谈,声称自己从未见过什么从大客车上逃出来的乘客。 明明刚才那些人还与他交谈过,在加油站买过饮料,可员工却说自己根本没见过什么逃难乘客! 苏午想要拿起被乘客们放在长椅上的饮料,提醒他。 但饮料瓶也无影无踪了。 关于乘客们的一切信息都完全消失,变成空白! 但大客车还存在着, 他折回去,看到那辆被鬼手掏出一个窟窿的大客车还存在着——所有人都出了认知障碍,所有人都被抹除了记忆! 只有我自己! 只有我自己是清醒的! 苏午捏紧了拳头。 在一片空白的模拟里呆着已经意义,他要回到现实里,看看现实情况是否与模拟保持一致? “退出模拟!” 他在心头沉喝。 眼前的景象快速崩解,坍缩。 心神重归于现实。 苏午看到了驾驶台侧方,身影渐渐变淡的那只诡,‘她’只是身影逐渐变淡,却没有完全消失! 和模拟里的情况完全迥异! 为什么会这样? 模拟的未来,永远是从当下延伸过去的真实未来—— 真实未来吗? “兄弟,你、你怎么了?” “别一直和她对视啊,会出事的……” 光头佬在后排角落里颤声提醒着苏午。 他无心的提醒,却像是划破漆黑天幕的亮光,让苏午脑海里灵光乍现! 正文 84、黑天白地(2/2) , 苏午心中念头电转。 他想到了一种可能。 ——模拟里的未来是真实的,现实更非虚幻,那么只有眼前这只诡是虚幻的。 而模拟器或许无法模拟出这只‘虚幻的诡’。 它的力量不足以模拟‘梳头诡’? 苏午无法确定这个猜测正确与否。 但假使自己的猜测为真,梳头诡是一个幻觉,那么那些突然消失了的人,应该也进入了这只诡的幻觉当中。 模拟器的力量不足以模拟出‘梳头诡’本身。 但却可以模拟出那些被它卷进此次诡异事件里的乘客! 只是,‘梳头诡’这个主体在模拟里无法呈现, 也必然导致了模拟未来的运行逻辑难以稳定住。 就像一栋建筑的地基如果是空的,那么其上垒起再高的楼层,都可能被一阵狂风吹倒! 于是模拟里就出现了自己每每向一个乘客发出追问, 他们就接二连三消失的情况! 或许此次是无法利用模拟器,找到当前这只诡的弱点的。 应该怎么办? 苏午盯着身影越发变淡,却并未完全消失的梳头诡。 如果此地不存在自己与光头佬两个‘目击者’, 作为‘幻觉’的梳头诡是不是就要完全消失, 再难寻踪迹? “你先到车外面去, 一会儿我让你上来, 你再上来。”内心思忖着,苏午转头向光头佬吩咐道。 光头佬看了眼外面黑黢黢的景象,有些不情愿。 “拿着这个。”苏午见状,将帝钟抛给了对方,“这件法器可以定神御诡,不断摇响它,一般的诡近不了你身。” 帝钟并没有所谓‘定神’的作用。 就连它‘御诡’的作用,也是时灵时不灵。 不过,现下苏午这么说了,它也就有了这么一重作用——所谓定神,就是安定心神之意。 人心能否安定,其实还看人自己如何认知。 如若相信某物可以定神, 那它就真的会有如此作用。 当下有苏午这位光头佬眼里的强人作背书, 帝钟自然就必定会有定神御诡的作用了。 光头佬连忙接过帝钟,向苏午不断道谢, 爬出了车厢。 就站在车屁股后不断摇晃着铃铛。 帝钟的响声随风传出老远,叮叮当当连响不断下,倒真为这冷寂的黑夜增添了几分生机。 有了生机, 也就有了希望。 有了让人心神安定的力量。 听着外面的帝钟声,苏午再看向‘梳头诡’——果然,它的身形又淡了许多,近乎于无。 一旦苏午也离开车厢, 或许用不了几秒钟,它就会彻底消失! 而只要现在还有目击者,梳头诡就会一直存在,要么将目击者拖入幻觉中,要么就与目击者一直僵持下去! “回来吧!” 苏午朝车外喊了一声。 被冷风吹得哆嗦的光头佬连忙摇着帝钟爬上车,依旧缩在后排的角落里。 这次,苏午转身从最前排走到最后排,在光头佬旁边坐下。 望着驾驶台侧边坐着,还在不断梳头的诡,他向光头佬说道:“我要拜托你一件事情。 虽然不能确定你是否值得信任,但当下也别无他法——我们只能选择互相信任了。” “什么事?” 光头佬哆嗦着。 内心已经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脑子一热留在这客车上了。 “现在我们已经被这只诡缠住了。 哪怕我们现在离开,日后只要回忆关于这只诡的事情、关于今天我们乘坐的这辆客车的事情,都有可能被这只诡拖进虚无当中。 所以我们现在需要自救!” 苏午看出了光头佬的悔意。 但他所言也不是为了留住对方,而故意吓唬对方。 ——假若模拟未来里的种种情景,并不是因为作为主体的梳头诡无法被模拟而导致地话, 那么那些逃离乘客的下场,最终也会成为苏午与光头佬的下场! “啊?逃也逃不掉的啊?”光头佬神色颓丧。 却也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 逃下车也躲避不了此次的灾难! “对。”苏午看向他,“我待会儿准备尝试一下,主动被这只诡拖走,消失无踪。 它或许是一个‘入口’。 我需要进入这个‘入口’,才能找到解决这次诡异事件的方法。 而这只诡需要有人不断‘目击’。 只要有人不断看到它,它就无法真正消失,入口就会一直存在。 为了避免我进去入口,最终却出不来, 需要你配合我,在我离开的这段时间里,每隔几秒钟就看它一眼,以免它真正消失!” “看着她,她会让我也消失的!” 光头佬吓得差点跳起来。 “不要看着她的眼睛,不要和她对视,就没有问题。”苏午盯着梳头诡梳弄自己头发的手,并未感觉到‘她’的诡韵缠绕自身,“你可以看着她的手,看着她的衣服。 同时不断摇动帝钟,保持清醒, 就不会有事!” 听到他这么说,光头佬半信半疑。 其从角落里爬出来,腰背挺得笔直,按苏午说的那样去看梳头诡的衣服、绣花鞋,唯独不看她的眼睛,不与之对视——这样一验证,果然发现苏午所言为真。 如此,光头佬狂跳地心脏才稍稍平复些许。 他苦着个脸,向苏午问道:“那你要去多久啊?你——要是不能回来……” “你最好还是盼着我能回来。 我如果不能回来,你跑得再远,又如何能跑得出一只诡的追杀?” 苏午笑了笑。 明明十分平和的笑容,却差点把光头佬的心脏病都吓出来。 对方连连点头:“一定一定,我会向玉皇大帝,王母娘娘,观音菩萨求情,让祂们把你好好送回来的!” “那就希望你的求情能有用吧。”苏午拍了拍光头佬的肩膀,站起身,低头看着他道,“咱们这次能否活着离开,关键在我能否破局。 但也在你能否守住承诺,看住她,让她不要消失。 你叫什么名字?” “我、我叫周洋。”光头佬看着梳头诡,艰难地咽了口唾沫。 “我叫苏午。 我们正式认识过了。”苏午笑了笑。 他迈步走到最前排的座位,正襟危坐:“周洋,希望我们能闯过这一关!” “一定能,一定会的!” 周洋见苏午坐在了最前排,也赶紧打起精神,不断摇晃帝钟,‘盯紧’了驾驶台侧边坐着的梳头诡。 生怕自己一眨眼,‘她’就消失不见。 苏午注视着二三步外的梳头诡。 他撤去了包裹周身的黑影,以完全不设防地姿态面对梳头诡,双目与‘她’对视。 那种难以形容的诡韵在他撤去防御地瞬间,就缠绕上了他。 顿时,他的双手不受自身控制地抬起,抚摸在头顶已经很短的寸发上。 并在同一时间,他脑海里的念头开始放空,开始归零。 像是一块原本写满了各种铅笔字的黑板,此时被板擦轻轻擦去其上的痕迹。 ‘沙沙……沙沙……’ 几根短碎的头发从苏午额前飘落。 他的眼神变得混沌, 但这种混沌状态仅仅持续了刹那,就重新被一种冷清而平静的眼神取代! 仅仅依靠自己的意志,苏午就挣脱出了那种混沌而空白的思维状态! 他与梳头诡对视,是为了找出进入这只诡幻觉的方法。 并非是为了就这样被梳头诡主导着,引领进幻觉世界里。 ——被一只诡主导引领进入幻觉世界,自己对自我的意志还有几分掌控力难以说定。 但如果是自我主动闯入幻觉世界,那对自身意志的掌控力就是百分百! “自我意识持续进入混沌而空白的状态,就可以被这只诡‘带走’,进入幻觉世界么?” “空白的状态……” 苏午内心沉思着。 片刻后, 他抬起头,看向梳头诡。 微微发着亮光的双眼里,倒映出仪态端庄,穿着寿衣的大家闺秀。 他与梳头诡对视着, 眼里也映照出这只诡的身影, 但他偏偏没有如上一次一般,被这只诡的诡韵缠绕住,开始不受自身控制地‘梳头’。 苏午坐在座位上,一动不动。 他眼睛看着梳头诡,脑海里存想地却是另一幅画面: 一片虚无中。 漆黑的、神秘莫测的铭文由苏午的潜念一个接一个凝聚成形,它们在虚无中漫无目的地散落着。 某一刻, 忽有一个铭文飞腾而起,在它之后,开始不断有铭文接二连三地飞腾起来,按照某种特定的规律,接续于第一个铭文之后,原本散乱的铭文不断接续, 最终组成了长长的一串。 这一串铭文缓缓流过虚无,无形的意志加诸其上,使之瞬间演化为一道黑铁铸造的锁链! 苏午的所有念头,所有意识都被这条锁链紧紧拴缚住,跟随这道锁链在虚无中飞腾。 再度摇身一变, 化作一条黑龙! 轰隆! ‘虚无’的状态大片大片地崩解了,一根根发丝从破碎的虚无中蔓延出来,缠绕住了苏午的意识,要将他拖拽进另一个世界当中! 他的本我无动于衷,任由这发丝缠绕自身,拖拽自身。 然而,在本我之外,却有另一个我‘睁着’双眼,旁观着那些海草般的发丝缠绕住自身的意志,往另一个世界拖拽。 另一个世界不再是完全的虚无。 此中有黑白二色, 天穹化为完全的漆黑,而大地则是如雪般的苍白。 在那漆黑的天穹中,一只只巨大的血色眼球充斥,眼球散发出的绯红光芒,映照出覆映天穹的‘黑’究竟为何物。 那是一根根纠结缠绕的黑发。 在那些漆黑的发丝里,藏着一个个挣扎蠕动的‘人’! ( 正文 85、“欢迎来到完美人生模拟器!”(4K,1/2) , 天穹完全被墨色的发丝充塞,一个个如肉虫般蠕动的人形被发丝缠裹着, 一束束发丝如同黑色的河流,在天穹上恣意蔓延。 那些绯红的眼球都被发丝簇拥。 红色的光芒如呼吸般一闪一闪,注视着苍白的大地。 发丝如海草般缠绕了苏午的全身,他的本我意志浑浑噩噩,任凭这些头发拖拽着自己往黑暗深处去。 而在苏午的‘本我意志’以外, 由于存想‘解龙环’的图案,得以分裂出的另一个‘我’,则冷静地注视着自身,眼看着他被发丝不断拖拽着前行。 黑发在苍白大地上延伸, 犹如一条漆黑的蟒蛇。 苏午踉跄前行,跌跌撞撞, 不知过了多久后,他被拖拽到了一棵漆黑的大树前。 这棵树完全由头发丝不断缠绕虬结而成, 它是从天顶垂落下来的,在苍白大地上扎根生长,蔓延出了无数的根系。 此时,这棵接天连地的巨树上,一根根‘枝条’垂落。 每一根由发丝组成的枝条都紧紧缠绕着一个人。 地中海发型的中老年男人; 穿衣素洁的瘦削老太太; 丝袜破烂的年轻女人…… 一个个人被发丝枝条吊起来,粗壮如蟒蛇的枝条相互缠绕,形成了巨大的树冠。 被吊起来的人徐徐上升。 要被投入到充塞发丝的天穹中去。 苏午亦被一根发丝枝条拖拽着,即将被提起,便在此时,一直旁观着‘自我’的另一个意志开始有了行动。 他原本蛰伏于水面以下, 此时悄然崭露头角。 犹如龙蛇起陆, 强烈的刺痛感从苏午眉心生出,这跳痛感不断向着他的思维深处发散,让另一个我与自我的意志合二为一—— 苏午刹那睁开了眼睛! 那些缠绕着他周身的发丝,在他自身意识倏忽苏醒的刹那,便一根接一根地崩断! 发丝虬结成的枝条迅速收缩! 苏午看到了眼前诡异与恢弘并具,荒诞与浩大共存的景象! 他仰头看着一个个被吊起的人。 这些人, 就是客车里失踪了的乘客! 此时, 他们尽皆目光涣散,被发丝枝条拉扯向高天——用不了多久,他们就会被拖入天顶的发丝深渊中。 变成发丝深渊里一个个蠕动的人形肉虫! 他不清楚发丝深渊里那一个个近似于人的‘东西’,是否还能称之为为人。 ——但却有种直觉,一旦这些乘客被完全拖入发丝深渊,哪怕再将他们从深渊中带回,他们也将不会再是从前的他们了! 现在怎么做? 环视四周,在这里苏午已经找不到那个梳头诡的踪影。 或许对方存在的意义,始终是引导他人进入当下的幻觉世界里。 纵然没有梳头诡,只要能掌握让自身意识无限放空,进入浑噩状态的方法,也一样会被接引进当下的‘幻觉世界’里。 苏午有些理解,为什么在模拟未来里,车上所有情景都与真实世界一般无二,却唯独没有梳头诡的存在了。 梳头诡是‘幻想’一样的存在。 它是一整车乘客共同臆造出的幻想! 而人们脑海里臆想出来的东西,怎么可能被呈现在真实的模拟未来当中? 至于他之后在模拟中去寻找那些逃跑的乘客,追问他们车内发生的事情,而那些乘客一个接一个地在他眼前失踪——出现此种诡异情形的原因,就在眼前。 天空中, 被发丝枝条提举上升的乘客中, 既有在车上就消失无踪的, 也有逃难离去的几个人。 被拉扯进这个幻觉世界的乘客还在不断增加。 只要经历过‘梳头诡’这个共同臆想的乘客,都会在后来的时间里,在某一次‘精神松懈,意识放空’时,被拖曳进幻觉世界当中! 须要尽快找到办法,解除这个幻觉世界对人的影响。 否则, 一旦连在外面看住‘梳头诡’的光头佬,都被带进这个幻觉世界里的话,极可能产生更严重的后果。 到时候才是回天乏术! 那么,在幻觉世界里模拟未来,会发生什么事情? “模拟器!” 苏午心念落定,立刻唤出了模拟器。 “欢迎来到完美人生模拟器!” “你的钱包余额为14784元玉,你可选择模拟自己的未来人生,或他人的过去人生。” 即便苏午身处幻觉世界,模拟器带来的黑暗依旧如约而至,将他周身笼罩。 黑暗里浮现巨大的表盘。 三块屏幕漂浮表盘四周。 苏午没有犹豫,当即选定了代表‘个人未来人生模拟’的那块屏幕。 模拟器的提示音跟着响起:“个人人生模拟器消耗1元玉,你的钱包余额为14783元玉。” “载入天赋中……” “载入游戏中……” “你的未来人生已载入成功!” 覆盖四周的黑暗倏忽消散去。 苏午看向眼前的世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改! 与他现实里见到的情形根本天差地别! 此刻,他站在一片混沌当中,而就在他的身前五步外,有一个女人安安静静地坐在一张圈椅上。 ‘女人’长得杏目桃腮,仪态端庄,一看就是大家闺秀。 她身上的衣衫也极别致。 穿一件漆黑的袍子,那件袍子上有许多圆形的图案,细看去,那些图案都是由‘寿’字变化而来, 原来她穿了一件寿衣! ‘女人’双手叠放在腿上,在圈椅上坐得板板正正。 而她的身后,还站着一个人。 那是一个头戴瓜皮帽的老头。 老头身上穿着一件打了好几块补丁的棉袍子,袍子上还有几个没来得及缝补的窟窿。 白色的棉絮就从窟窿里冒了出来。 此时,老者手里拿一把梳齿极密,连头发丝都很难从梳齿间隙里通过的梳子,正一板一眼地拨开女人的头发,用那把梳子细细地梳过女人的每一缕头发。 沙沙…… 一缕头发被那把梳子梳过,都似乎被拉直了几分。 那样的梳子,苏午见过。 此种梳子,在他们老家叫做‘篦子’。 ‘贼过如梳,兵过如篦’里的那个‘篦’。 这种梳子不是平常日用来梳头的——爱美的女孩用这梳子梳一回头,头皮都得疼好几天,头发都要掉不少。 篦子的真正用途,是用来篦走头上的虱子以及其虫卵的。 以前人家穷,床褥也难免寒酸。 多是用稻草麦秆编成毯子,铺在硬木床板上垫着,让人晚上睡觉不那么硌着。 睡在这种床铺上,再加上从前卫生条件差,头上就难免生些虱子跳蚤,冬天里太阳一照,净能看见些跳蚤虱子在头发丝里乱爬乱咬。 此时就要用篦子梳头。 把篦出来的虱子跳蚤挨个用指甲掐死。 当下,头戴瓜皮帽的老头每一次为女人篦过头发,就要停下来,从梳齿里摘出几颗白色的虫卵,抵在食指上,两个拇指指甲用力一掐,虫卵就被挤爆。 ‘咯嘣’。 谷鑌 极细微的声音响起。 四周的虚无中,倏忽浮现一只只绯红的眼睛,它们都跟着那虫卵被挤爆的声音眨了眨。 红光如呼吸般一闪一闪。 从四周的虚无中映照出大团大团缠绕的头发,而那些发丝里,则藏着一个个人形的白色肉虫。 那绯红的眼睛,那大团大团遍布天空的头发,自出现以后就未再消失。 苏午看着老头不断梳弄‘梳头诡’的头发,不断从中找出虫卵挤爆,内心顿时悚然! ——每一次老头梳起头发的时候,头发树枝缠绕的人都会被提拉得更接近天穹一些。 人们被拖入天穹中,就彻底变作了可以任凭老头如挤虫卵般挤爆的人形肉虫! 老头的实力真是耸人听闻! ‘他’也是一只诡? 与梳头诡并存共生的一只诡?! 天穹的绯红眼睛、交相缠绕铺满天空的发丝,都是这两只诡的能力外显? 还是说,他们两个本来不是诡。 而是曾经驾驭了诡的人。 只是不知何时起,体内的厉诡复苏了? 四周绯红眼睛的光芒覆映下,苏午浑身冷汗津津,他尝试与梳头诡对视,看看这样能否起到一些意想不到的效果。 但是梳头诡眼神空洞, 苏午‘含情脉脉’地与‘她’对视,也未能如从前一般感应到它的诡韵缠绕自身。 这样不行! 他咬了咬牙,抬头看向戴着瓜皮帽的老头,看向其瓜皮帽下的那双眼睛。 视线与老头那双眼睛对上的刹那。 绯红光芒在苏午视野里铺展开了…… 红光遍布虚无, 在四周闪动的一双双绯红眼睛,则在红光遍布此间的刹那就消失去了踪迹! 苏午端坐在椅子上, 他感觉有一只冰冷的手抚过了头皮,捋起自己的一缕长发,木篦子篦过了发丝…… 他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前方, 黑白分明的眼睛里,一个个漆黑的铭文凝聚又破溃, 凝聚又破溃, 好似陷入了无休止的循环。 他如今的意志远远无法将那些铭文整合起来,凝聚成铁铸的锁链。 但存想那一个个铭文,却让他的神智从混沌的边缘拉回了一丝清醒。 “模拟器!” “模拟器!” 他在心头狂吼! 伴随着他的呼喊声,从未有一天会如今次这般,让他感到无比悦耳,如闻天籁的电子音响起了:“欢迎来到完美人生模拟器!” “你可消耗元玉,选择模拟自己或他人的人生,以此寻求诸多人生难题的解决方案!” “当前仅可模拟你的未来人生,是否开始模拟?” 原本已经响过一次的提示音,此时再度响起了! 声音响起的同时, 铺满虚无的红光震颤开来! 一面面圆形的镜子从红光海洋里浮现,环绕苏午四周,其上记录了大客车上一个个乘客当下的情形, 他们有些被吊在头发巨树上; 有些则在道路上奔逃; 有些已经寻到一座加油站,停下来稍事休息,并拨打求援电话。 忽然, 第一面镜子上的情景完全被黑暗覆盖住。 黑暗沉寂了片刻, 随着一个人按亮灯光,镜中再度出现画面——那是苏午的身影,他站在租住的书房门口,眼神狐疑地扫视着当下的书房。 看到墙壁上遍布的霉斑,以及暗黄色水渍。 看到被厚木板遮住的窗户。 他走到书桌前,查看自己的记事本。 不久后,他放下记事本。 脚下的影子忽然化作粘稠的黑液,人立而起,一把穿透了他的胸膛! …… “欢迎来到完美人生模拟器!” “当前仅可模拟你的未来人生,是否开始模拟?” 第二块镜子里,黑暗倾盖片刻后,即浮现画面。 依旧是站在书房门口,眼神惊疑不定的苏午。 这一次,他被四周阴影里涌出来的黑液包裹周身,直接将自身撕扯得四分五裂,鲜血横流! …… “欢迎来到完美人生模拟器!” …… 遍布虚无的一面面镜子中,接连出现不同的画面。 但不同的画面里,却有同样一个人——苏午! 被影诡杀死的苏午; 逃出楼层,被罡洞诡杀死的苏午; 躲进小庙里的苏午; 在伥尸之诡围攻下死去的苏午; …… 苏午在模拟器里渡过的每一次未来模拟,此时都呈现在了镜子中! 遍及四下的镜子,完全被这些画面铺满了! 释出巨量‘模拟经历’后,苏午的神智一清,完全脱离了背后瓜皮帽老头的禁锢,从混沌中苏醒过来! 模拟器的提示音响个不停! “你领悟了天赋——凝神(白色)。” 凝神(白色):你的意识经过大量的锻炼,可以在极短的时间内聚集起来,专注力是普通人中的佼佼者。 “你领悟了天赋——超忆症(绿色)。” 超忆症(绿色):你对曾经发生过的每一件事都记得清清楚楚,你能合理利用自己的记忆能力,不会如一般的超忆症患者般受此困扰。 当你有需要的时候,可以瞬间释出自己的所有记忆。 所有细节,纤毫毕现。 “你领悟了天赋——深渊(蓝色)。” 深渊(蓝色):当他人凝视你的时候,即是在凝视深渊。 …… 模拟器的提示音在苏午的脑袋里次第闪过。 他不明白, 为什么这次获得的天赋未被提示是‘临时天赋’? 不等他真正想明白这个问题, 四周环绕的一面面镜子,即将完全被他的种种记忆铺满了,每个镜面都在闪动不同的画面。 如此巨量的画面一齐闪动,登时变得无序而混乱起来! 轰! 伴随着最后一块镜面被他的记忆填满, 所有镜子都疯狂颤抖起来, 在共振中,骤然爆炸! 正文 86、识根的异变(2/2) , 电线杆上的路灯忽闪忽闪, 不时发出一阵电流声。 某一刻, 路灯忽然暗灭。 四周的各种灯光、小按摩店的招牌彩灯也都跟着熄灭。 这片位于明州市较为繁华地段的街区,陷入了完全的黑暗。 路灯映照下的深巷里,传出几个人急匆匆的脚步声。 “别慌。” 黑暗里,一个低沉的嗓音响起。 “红灯笼还要几分钟才会出现,许进你准备好了。 方元, 你到我身后来。” 低沉嗓音吩咐着。 在苏午手里受了重伤,浑身缠满白色绷带,散发出一种尸臭与药香交杂气味的‘许进’走在了最前方。 泛黄的眼眸里,瞳孔悄无声息地化作两扇黑漆大门。 “咚咚!咚咚!咚咚!” 这时,站在许进身后的魁梧男人拍了拍自己的胸口——他的后心部位骤然凸起,挤压着身上的白t恤, 使之浮显出一颗心脏的轮廓! 那颗心脏发出桃红的光芒,不断跳动着, 使得四周都萦绕起桃红光芒,将身前的许进,与身后神色紧张,大气都不敢出的方元都笼罩于光芒中。 方元被桃红光芒笼罩,额角渗出细汗。 诡韵冲击着他的心神,让他的体力不断流失,甚至脑海里会不断产生种种恐怖的景象。 被张副队‘诡心脏’的鬼蜮笼罩住, 正常人的脑海里都会不由自主地产生种种恐怖幻想,如果在鬼蜮里呆得时间超过十分钟,幻想就可能成真! 自己会被自己的幻想杀死! 不过,张副队此时放出鬼蜮,并不是为了做掉方元、许进这两个队友,恰恰相反。 此时二人呆在他的鬼蜮里,远远比暴露在外安全得多。 因为—— “灯笼升起来了!” 浑身缠绕绷带的许进口中发出阴沉的话语声。 他瞳孔中那两扇黑漆大门骤然裂开一丝缝隙,一双惨白虚幻手臂就探出门缝, 往前方虚空一抓—— 许进自身,连同身后的张副队、方元都被瞳中诡的诡韵挟裹, 瞬间穿破虚空,来到了许进的目力尽头——五百米外的一家小宾馆前! 此时, 天穹上一盏盏红灯笼升起, 将这片街区映照得绯红。 ‘华康宾馆’暗红色的招牌,在这绯红映照下,更添了几分难解的诡异。 咚咚!咚咚…… 张副队后背凸起的那颗心脏跳动得越发激烈, 方元脸色惨白,已经被脑海里的联想惊吓得浑身发颤。 好在他伴随过多位驭诡者,意志力较之常人强韧太多,所以仍旧能抵御住恐怖幻想,不至于被吓得尿裤子。 许进那张发乌的丑脸上,也流露出明显的不耐。 天穹的红灯笼滴溜溜旋转着。 张副队的鬼蜮尽力抗御着那些诡异灯笼,施加在三人身上的诡韵,以免他们三个当场在红光映照下,头颅像气球一样被放飞。 他抬头看着楼层建筑围拢起的小片天空, 看着天穹中的红灯笼。 脑海里不禁冒出疑问:“这些红灯笼的背后,究竟是怎样一只诡?” 正作此想时, 忽然,那片天空里有二三盏红灯笼熄灭了! 灯笼灭了?! 张副队用力眨了眨眼, 以为自己看错了——相较于那片天空里飘荡的五六十余盏灯笼, 偶尔二三盏熄灭, 不仔细观察根本看不出什么! 就在他以为灯笼暗灭是自己的错觉时, 一盏盏灯笼接二连三地熄灭了! 足足有五盏灯笼,在方才一眨眼的功夫里熄灭! 这下张副队确信,自己所见并非错觉! 可是灯笼缘何熄灭? 背后发生了什么? 又有谁人能知? 桃红光芒笼罩下的三人,苦熬了三分钟后,天穹上的红灯笼终于纷纷隐去。 他们又有了行动能力。 而方才些许灯笼熄灭,只是这次诡异对策工作中,一个微不足道的小插曲而已。 …… 叮当当当当! 光头佬周洋不断摇晃着帝钟,胳膊都摇得酸痛也不敢停下来。 他盯着客车最前端,驾驶台侧边端坐的诡,看着它一遍一遍地梳着头发,已经记下了这只诡的各种细节。 现在他毫不怀疑,自己只要一闭上眼睛就必定能看见这只诡。 盯着梳头诡,他已经看了将近半小时了。 半小时持续盯着一只诡,哪怕这只诡的能力再如何恐怖,也早已让人产生懈怠心理。 周洋也不例外。 他其实有点困了。 “什么时候能出来啊?” “快点出来吧。” 周洋嘴里絮絮叨叨地说着话,以对抗一波一波袭上脑海的困意。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他的祈求生效了, 就在他眼皮一耷拉,想要昏睡过去的时候,前面左侧第四排的座位上,光影一闪,忽然就出现了一个戴着白色鸭舌帽的人。 这个突然出现的人,把周洋吓得一哆嗦! 所有的困意不翼而飞! 怎么回事? 他心里转动着念头,手上疯狂摇动着帝钟,还没等他做好心理建设,跟这个‘不速之客’搭话时,又一个人出现在了左侧第二排的作为上! 此后, 光影接连不断地闪动。 一个个人出现在座位上。 其中就包括了那个让周洋印象深刻,嘴里不断叫嚷着找男朋友的女人。 她腿上的丝袜还保持着破烂的状态,侧头露出一张容貌姣好的脸,扫视四周。 眼神茫然。 “我、我这是怎么了?” “诶,老婆子,咱们这怎么在一辆大客车上啊?这是要去哪?” “嘶——腿好麻,头好痛!” 车厢里的人们交谈着。 周洋呆了呆, 看到驾驶台前的梳头诡没了影踪,更加不知所措了起来! …… “本次模拟结束。 评分:无。 评语:无。 奖励:无。” 模拟器的三无提示语让苏午微微发愣。 他至今没有明白,为什么这次领悟的天赋,全部没有提示是‘临时天赋’。 在自身意识不断沉沦的时候,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呼唤模拟器,确实起到了强大的作用。 它直接帮助自己破碎了环绕四周的一面面镜子。 可它利用地却是苏午个人的模拟记忆。 那么,这功劳究竟该归于模拟器, 还是归于自身? 为何这些纷乱如海的记忆,会让那般强大的诡异也承受不住? 若是诡异都没办法承受这些记忆乱流,那自己又是怎么承受住的? 仔细想来, 自己已经历过数十次的模拟人生。 模拟里的每次体验都极其真实,甚至如果放弃相信这是一次模拟的话,模拟经历就可以完全变成真实的生活! 一般人在如此频繁的模拟经历中,应该早就出现心理疾病,甚至已经心智崩溃了才对。 ——哪怕是看一场电影,都能令人产生种种不同的情绪。 更何况亲身经历一段人生? 可自己却什么事都没有。 这合理吗? 难道是因为新领悟的三个天赋? 凝神(白色)、超忆症(绿色)、深渊(蓝色)——超忆症一经领悟是绿色天赋,尚且可以理解。 毕竟自己脑海里潜藏如此巨量的记忆,且有‘意根藏’的加持。 可这个不知因何而生的‘深渊’天赋,领悟出来就是蓝色天赋,未免太离谱了吧? 深渊(蓝色):当他人凝视你的时候,即是在凝视深渊。 你的意识潜流下,累积的巨大能量已经生根发芽,并且产生了异变。 当你的意识被弱于你者窥伺, 于他们而言,即是凝视深渊! …… 深渊这项天赋的详细介绍,告诉了苏午,他的‘识根(意根藏)’发生了变异。 正是因为识根的变异,才导致‘深渊’这个天赋的出现。 它是导致那些镜子被震碎,苏午意识脱离沉沦的主因! 但是,经历过这次的变故,苏午不禁怀疑,自己意识潜流之下,是否本就有一股巨大的能量? 否则,仅凭自己在‘卓杰的过去人生’里得到的三重意根藏,只怕做不到完全摆脱两只恐怖程度爆表的诡异的控制! 他看着四周的红光大片大片崩塌破碎, 居于中央的瓜皮帽老人与寿衣女子依旧不理外物。 前者细致地为后者梳着头。 这片‘模拟幻觉世界’即将彻底破碎, 两只诡也将沦入黑暗的深渊时,那个瓜皮帽老头忽然抬了抬头,似是隔着黑暗的通路,勉力朝苏午这边看了一眼! 苏午脑袋一懵! 四下里彻底陷入黑暗! 没有任何提示信息,也未出现巨大的表盘,只有黑暗笼罩着苏午! 他不禁皱起了眉头。 这怎么脱离黑暗? 随着这个念头一起,笼罩四周的黑暗倏忽崩塌去,苏午坐在最前排自己的位置上,旁边放着自己的背包。 模拟结束了, 幻觉世界也消失了。 自身回归现实了? ——在模拟未来里摆脱了那两只诡的控制,为什么会在现实里同样应验? 难道是因为幻觉世界连通着人的意识, 而模拟未来同样连通着我的意志, 于是,意识在模拟未来里的推演不再仅仅只是推演,也会波及到‘现实的幻觉’之中,所以会直接导致现实的幻觉跟着崩塌?! 这样一来,倒也能解释那三个天赋为什么会是永久天赋了。 因为它们同样都根植于意识里! “检测到你的天赋——凝神(白色)、超忆症(绿色)、深渊(蓝色)可以合成一枚咒印,是否合成?” 就在苏午以为一切都已尘埃落定,可以松一口气的时候, 模拟器忽然在此响起提示音,让他微微一愣。 旋即在心中给出回应:“合成。” 正文 87、眼地藏咒印(为‘哥是舍不得’舵主加更,3/2) , “已合成咒印‘眼地藏’。” 眼地藏咒印(丙之咒印):安忍不动如大地,静虑深密如秘藏。 受此咒印加持,自身的‘意’将稳固如山岳,秘结于意识潜流之下,不会轻易受到种种诡异的牵动,勾召。 受此咒印加持,自身的双眼具备破幻返真的能力。 识根越茁壮, 破除幻觉,归返真实的能力将会越强大。 自身的双眼持续得到‘意’的淬炼,可以将坐观而来的种种神秘莫测之形、相,归藏于意识潜流之下,加以蕴炼,在他人窥视自身之时, 将自动显发蕴炼之形、相,打击乃至抹灭敌人的神智。 …… 相较于‘力士咒印’倾向于体魄的加强, ‘眼地藏咒印’更倾向于意识的加强。 并且可以将自身的‘意’通过双眼导引出去。 或是破除幻觉, 或是蕴养‘神秘莫测之形、相’,在被敌人窥视的时候,自动外显,直接损伤敌人的精神! 对于所谓的‘神秘莫测之形、相’,苏午猜测,自己随身携带的那副画中,看见的心猿、漆黑铭文凝聚的黑龙应该就属于此类。 而在幻觉世界中看到的‘白地黑天’、‘发丝巨树’、‘天穹血眼’应该也能归于其中。 但很可惜, 苏午是在获得‘眼地藏咒印’之前,看到那些景象的。 所以都没有办法将它们养在意识潜流之下。 只能等到回家以后,再观看画卷,蕴炼‘心猿’与‘黑龙’。 ——要是把二者蕴炼成, 以后再碰到那个瞳孔里藏着诡异的驭诡者,能不能在对视中直接抹去他的神智,让他变成白痴? 他瞳孔里容纳了诡异, 想要爆掉他的神智,应该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苏午双眼里浮现起丝丝缕缕的润泽之意,像是滴进了两滴眼药水一样。 他眨着眼睛,觉得自己的视力并没有变化。 那种润泽感在双眼里流淌一圈后也消失无踪。 不过苏午没有发现的是,在自身刚刚得到‘眼地藏咒印’加持之时,双瞳悄悄发生变化。 漆黑的瞳仁倏忽间扩散成一圈圈漩涡状的纹络。 在那些旋涡状的纹络里,间杂有一个个神秘的铭文,它们随漩涡转动了一圈,也就都消失于无形。 苏午拿出手机,打开前置摄像头。 仔细查看过自己的眼睛,依旧没发现有特别的变化,才关掉摄像头。 这时,周洋从后排奔了过来。 他锃亮的光头在车厢里都闪着光。 周洋一脸惊魂未定的样子,一屁股蹲在苏午座位边的过道里,仔细看了看苏午的脸才道:“兄弟,你、你没事了吧! 我还以为他们都回来了, 你自己却回不来了……” 一边说着话,光头佬一边扭头拿眼扫了扫身后剩下的乘客。 ——那些乘客失去了乘坐大客车的这段记忆,情绪稳定后或是打电话报警,或是打电话叫家人过来接人。 没一会儿已经走了七八个, 剩下的人要么是在等公务单位的援助,要么就是在等自己家人开车来接。 “我比他们晚回来吗?” 苏午皱了皱眉。 他清楚周洋说的‘回来’是什么意思——从幻觉世界里归来。 幻觉世界破碎以后,自己应该与这些人一同回来才对,怎么会比他们稍晚一些归来? “倒也没有。”周洋挠了挠头, “我看你从回来后,就坐在这儿一直不出声。 我还以为,你人回来了,魂儿没回来……” “什么人、魂的。我之前在想一些事情,不是丢了魂。”苏午摇了摇头,他拎起自己旁边座位上的背包,转脸向周洋说道,“你还有什么事吗?” “啊?” 周洋没想到苏午态度转变得这么快。 一时适应不过来。 愣了片刻才连忙跟着道:“你、兄弟你要去哪儿啊?” 他内心有些委屈。 觉得自己好歹帮了这兄弟的忙,刚才去见诡之前,他还乐意和自己说话,互相报了姓名,一副要把自己当朋友处的架势。 怎么见了诡以后,立刻就变冷淡了呢? “回家。”苏午背起包,把周洋还紧攥在手里的帝钟拿过来,挂在自己的脖颈上。 “那你家哪的啊?” “许清的。” “哦,许清……兄弟你别走啊!” “我说兄弟,咱们这好歹也算是大难不死吧? 你怎么还有心情赶路回家啊?我觉得咱们应该找个小酒馆庆祝庆祝啊……” 黑漆漆的夜色里,周洋举着亮起闪光灯的手机,跟在苏午身后舞舞扎扎的。 苏午在前面停住脚步。 忽然转身看他:“你觉得事情已经解决,那只诡已经死了?” “没……没死吗?”迎着苏午的眼神,周洋忽然害怕了起来,更靠近了苏午一些。 “没死。” 苏午摇摇头。 那两只诡的本体在何处尤未可知。 他其实极度怀疑,那个检票员‘小李’,只是不知从哪里得了件沾染两只诡韵致的物品——那面錾铜镜子,将它带上了车,所以导致全车人都出现了‘共同的臆想’。 引发此后的一系列事情。 两只诡的诡韵,最后被他带进模拟里,直接以‘深渊’天赋将它们的诡韵磨灭。 诡异事件才得以结束。 换句话说,苏午从头到尾都只是消灭了两只诡的一缕诡韵而已! 也怪不得模拟器一个元玉的奖励都不给。 这两只诡,必然都是天灾级别的诡。 从天穹上出现的绯红巨眼,以及乘客被诡韵感染后,表现出的认知改变等症状来看, 两只诡极可能与笼罩大半个明州市的‘眼诡’,以及,让明州市郊的居民彻底遗忘明州市区这个概念的‘无名诡’有很深牵连,甚至它们本身就是眼诡与无名诡! 到了这种层次的诡,只怕容纳都是不可能完成的事情。 何谈消灭? 也不知道诡异对策组的那些工作人员,会怎么应对这种级别的诡异? “那它们还会再找上我们吗?” 周洋吓得浑身哆嗦了起来。 “也许会,也许不会。”对此,苏午也不能给出肯定的回答。 而他的回答,让周洋更加害怕了:“也就是说,咱们这是白忙活了?最后还是得一个接一个地消失掉?” 苏午对这个问题犹豫了一下。 才摇头道:“应该不会。诡韵已经被清楚干净了,只要以后不再接触到沾染诡韵的物品,就不会被‘消失’。” “那就好,那就好,兄弟你以后说话一次说完啊。 吓我一跳! 这种事得多倒霉才会连续遇上两次?我觉得不可能的! 要是真的连续遇上两次,我能活着出来,一定要先去买张彩票。 我以后再也不会来这个鬼地方探什么险了,还是小命要紧。 兄弟,你靠两条腿走,得啥时候才能走到许清? 我带你去附近的‘丰元县’吧,我这次要来这里探险,所以在丰元县城住了几天,比较熟。 到地儿我们先喝点小酒,明天你租个车,或是再转坐客车回许清不久行了?” 或许因为其是职业主播的缘故,周洋的话极其多,而且很自来熟。 苏午对他倒谈不上有什么恶感。 甚至还有些喜欢对方热闹的性格,因此也就任由对方一路围在自己周围唠唠叨叨,并不觉得厌烦。 最后就依着周洋的意思,在一条大路边打了辆野的,直奔龙山附近的丰元县城而去。 …… 一夜无话。 第二天,周洋捂着肿胀的菊花从宾馆大床上爬起。 他一直有痔疮的毛病。 昨晚喝了点小酒,吃了些麻辣的烧烤,今天就立刻见效,不仅上厕所便血,外痔也冒了出来。 “得买点痔疮膏啊……” 周洋自言自语着,摇晃着昏沉的脑袋,起身去拉开窗帘。 外面阳光明媚。 最近连续几天都是这样难得的好天气。 “今天天气好晴朗,处处好啊——啊嚏!” 他猛地打了个喷嚏,觉得身上有些凉,才赶紧又折回去把衣服穿好。 拿起手机想给苏午打个电话,问问对方出发了没有,才发现手机上有几个未接电话。 二三条短信。 电话都是备注为‘项哥’的人打来的。 短信也是他发的。 看到这个人的电话与短信,周洋就有些发憷,但他又不敢无视,就先点开信息查看: “周洋,昨晚怎么没播?” “我昨晚向平台给你申请了主页的推荐位引流,你答应得好好的,要整一波大活,怎么什么都没有?” “你小子,电话也不接了? 下个月该打5%的签约金了,你不会不想要了吧?” …… 看着手机上的一条条短信,周洋嘴里发苦,心里更苦。 他只是个小主播,每天直播固然能吸引来一些观众观看,但大多数观众都习惯白嫖,偶尔看到有观众刷个飞机都要高兴半天,火箭更是从未见着过。 所以维持生计,也指望不上观众的打赏。 只能靠与工会签约的那点‘签约金’。 签约金往往是分批给付的。 第一个月给百分之多少,过多久又给百分之多少——合同里约定地好好的,但给钱的一方是大爷,可从来不会真按合同约定的时间给钱。 很多时候都会拖, 咖位越小的主播被拖得越厉害。 而且有时候还要变着法地扣。 就算是这样,周洋也得捏着鼻子认下,谁让他也要养家糊口呢? 看了半天短信,周洋做好了心理建设,脸上带着谄媚的笑容,把电话给‘项哥’播了过去:“喂,项哥啊。” “我昨天遇到点事,那车路上出了车祸……” “哎,真是不好意思,真抱歉啊。我本来都准备好了,结果也没想到会出这事……” “什么?还去龙山播?” “项哥,龙山那地方不太平,我有点担心……” “行!行!都听您的,我抓紧准备,今晚就到龙山那边直播!” “嘟嘟嘟……” 听着手机里的断线音,周洋眼眶通红。 ( 正文 88、龙山废弃公墓(1/2) , 苍翠树木掩映起伏的山岭。 公路似飘带盘绕山岭,徐徐而下,绕到了山后。 黑色的帕萨特驶过弯道,在一块界碑前缓缓停下。 司机师傅看了眼旁边的手机导航,向副驾驶上的周洋说道:“只能送你到这儿了啊。 前面龙山镇里最近出了些事,怪不太平的。 我就不送你过去了。” “行行行,送到这儿就行。”周洋脸上挂着笑容, 连连向司机点头道,“那师傅,麻烦您把后备箱开一下,我拿一下设备。” “嗯。” 司机点了点头,开了后备箱。 见周洋拿下安全带,就要推门下车, 他终于还是忍不住道:“那地方真不太平啊, 不是我们乱造谣。 你这还要去那地方播? 钱有命挣也得有命花才行啊……” 周洋微微一顿,脸上的笑容越发勉强,只道了一句:“我就在外面转转,不会进去的。 师傅您放心就好,我怕死得很。” 他推门下车,从后备箱里拿下了自己的背包——里面装着手机支架、云台、充电宝等直播所需设备。 站在车子一侧,周洋眼看着车子缓缓后退,继而转过弯来,回返原路。 隐隐约约的,他听见车里飘出司机的话:“想钱都想疯了!” 汽车扬长而去。 周洋望着离去的汽车,在路边站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背着大背包,转身沿路往树影遮盖的道路尽头走去。 路旁的界碑上写着‘龙山’。 下方有关于龙山的一些简略介绍,着重提及了龙山上的‘云龙观’,以及傍山聚集形成的村落‘龙山集’。 现今交通越来越方便,几乎各处都修筑了公路。 是以,周洋当下哪怕是在绕山而行, 但他好歹是沿着大马路走。 虽然路上多有起伏的高坡, 让他体力消耗加快,但也好过走山间小道。 尤其是走在大道上,阳光透过树荫散落下来,总算也驱散了几分萦绕在他心头的恐惧。 走了约莫十几分钟。 沿途所见的树木越发粗壮茂盛,阳光越发稀少,气温也降低了二三度。 周洋站在一条岔路口,看了看路口倒塌的指示牌。 铁片做的指示牌上,字迹已经模糊不清,隐约能看到上面画了一条路线在此处分叉,左边有‘云、集’二字,右边干脆什么都看不清。 他对此也有准备, 从背包侧边掏出一张纸来。 上面也画着一些路线图,周洋当下就站在道路的插口,往左边走就会去往龙山半山腰的云龙观,以及山脚下的龙山集。 往右则是往龙山另一面走,那里有一座民居。 ——周洋今晚直播要整的‘大活’,就是探险那座废弃民居。 “听说是山下的龙山集出了点怪事,和那座民居距离还很远, 应该不会有什么事情吧……”他嘴里喃喃自语。 其实自己都不相信自己说的鬼话。 但也只能这么说来给自己壮胆。 他手绘的路线图上, 还自行勾绘了一些逃生路线, 如果发现情况不对,可以沿着逃生路线脱离此地。 “走吧!” 周洋咬了咬牙,转身走向右边的道路。 这条通往废弃民居的道路,往前走不过一里就由水泥路变成了泥巴路。 齐腰深的野草肆无忌惮地长在路上,周洋手里捡了根棍子不断打着前面的野草,深一脚浅一脚地在草丛里走着。 山野间的荒草里,谁知道有没有蛇虫? 用棍子打一下草,正是为了惊走可能蛰伏其中的蛇虫。 上次周洋为了直播专门在这里勘察的时候,就看到一条蛇从草里钻了出来,虽然只是条无毒的赤链蛇,但那蛇个头着实有点大,还是惊了他一下。 这才长了个心眼。 小路曲曲折折,沟沟坎坎。 路上周洋被一个小土丘绊了一跤,他心下还纳闷,自己上次来怎么没有遇到过这个小土丘? 再扒开草丛细观察那个土丘后,周洋变了脸色。 ——这应该是个坟包。 只是因为经年无人祭祀,过来添土,坟包就越发地低矮,终于变成了才到人膝盖的小土丘。 意识到这一点后,周洋多少有些头皮发麻。 他也不敢再继续停留了,神神叨叨地向土丘磕头跪拜了一番,请对方见谅,就匆匆离开了这里。 沿着痕迹都快消失的小路又走了二三里地。 前方一下子豁然开朗。 一座傍山而建,左右对称的二层楼房就出现在周洋的视野里。 这座废弃民居外墙上涂刷的白漆已经斑驳脱落,显出灰黑色的痕迹,有些地方更是墙皮都崩落,露出了内里的暗红砖块。 周洋踏上民居前的平坦空地,扭头看自己走过的路。 呼! 此时,一阵山风吹起, 将那齐腰深的野草都压弯了腰。 茂密的野草一弯腰,顿时显出其下——竟然有二三排小土丘整整齐齐地从这头排到了周洋视线的尽头! 都是一座座积年无人祭祀的荒坟?! 一阵凉意乍然间从周洋脚底顶到了天灵感,他还没反应过来,风声止歇,野草恢复原状。 那一排排土丘隐在草里。 刚才那么一幕,就好像变成了周洋的幻觉。 但他亲眼所见的东西,又怎么可能变成幻觉? 周洋内心打起了退堂鼓,掏出手机,准备给‘项哥’打个电话说说这边的情况。 ‘项哥’却先把电话打了过来:“周洋,你那边什么情况?都到位了吗?” “已经到了,到位了。”周洋连忙说话,面露难色,“不过项哥,这地方有些不对劲啊,我看这个民居旁边都是些小坟包,上次来可没见着有这么多坟……” “哦。 那正常的。”项哥漫不经心道,“你这次走得是从虞川过来的那条路吧? 咱们上次走得是靖川那边过来的路。 都不是一条路上山的,上次看不到坟包也正常啦。 ——你在的那片地方以前是一个公墓,那时候刚实行火葬,龙山就建了这么座公墓。 那个废弃民居,也不是什么废弃民居。 而是公墓的纪念馆,以前存放死人照片的,供人在那祭祀什么的。 不过吧,那时候龙山公墓缺少人管理,经常有人才把自己家人葬在那,夜里就被人扒了坟,偷走了骨灰盒,骨灰都给人扬了! 所以这座公墓就废弃了。 你放心,那些坟包里的骨灰人家家人都迁走完了,都是些空坟包,不用担心的。” 听着项哥的讲述,周洋头上冷汗当场就下来了。 他腿肚子直哆嗦,待对方说完话后,半天没有反应。 项哥那边不禁有些纳闷:“周洋,周洋还在吗?你j8又想半路撂挑子? 我告诉你,这次公司费了好大劲才要来今天的首页推荐位。 你要是再敢鸽了,后面的签约金你就别想了!” “项哥,我、我……”周洋深吸一口气,终于开口言语,想着怎么斟酌用词。 内心则早就疯狂地咒骂起来:wrnm,wrnm,wrnm…… 他没敢把脏话骂出口,倒是项哥那边利索地将他骂了个狗血淋头:“wrnm! 周洋,你是不是觉得你老婆病快好了,你就可以放松了啊? 虽然她现在化疗算是康复了,但她得的毕竟是癌症!你能保证以后吗? 更何况,以后的康复理疗要不要钱? 需不需要营养费? 你以前是做工地水鬼的——那种工作你都不怕,现在在一个废公墓的纪念馆睡一夜又有什么好怕的? 又不是没在坟圈子里睡过。 干吧兄弟,男人就该撑起来啊……” …… 挂断了电话。 周洋把手机塞进裤兜里, 他仰头看着被藤蔓缠绕、树木簇拥着的这座废弃民居,联想到‘项哥’所说的关于这座废弃民居的真实用途,直觉得这座建筑充满了阴森感。 没有丝毫犹豫, 苏午转身就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 ——这钱谁爱挣谁挣吧,他反正是不可能留在这里的。 以前在坟圈子里看‘山村老尸’恐怖片、睡觉,那都是因为以前没有诡。 现在都知道有诡了,而且还从项金桥那逼丨崽子嘴里了解到,这里以前是个废弃公墓,那自己有什么理由留下来? 为了挣那点钱,搭进去一条命? 真是缺钱的时候,为了挣钱自己确实能拼命——可关键是自己真把命搭进来了,到时候项金桥那小子也不大可能会把钱打到自己老婆账户上啊…… 说不定就被他给独吞了! 既然如此,还留在这里干什么? 到时候项金桥再追问起来,就说山上信号不好,晚上遇着了诡异事件,明明自己这边开了直播,但好像外面看不到。 反正糊弄糊弄过去得了。 周洋心里计划着,没注意脚下的路,再一次被一个土丘绊倒,‘噗通’一声趴进了草丛里。 “哎呦!” 他的膝盖正撞在了草丛里一个方方正正的东西上。 登时一阵疼痛。 周洋嘴里叫了一声,翻个身坐在草堆里,捡起了那个撞在自己膝盖上的东西。 是一个长方形的箱子。 箱子表面涂刷的红漆已经斑驳脱落大半,露出底下的木纹。 正面刻着三个字‘功德箱’。 上面有一个可以塞钱进去的小口。 ‘这是公墓纪念堂里的东西吧?’ 周洋脑海里冒出来一个念头,身上猛地激灵一下,把那箱子丢得远远的。 …… 银白色汽车行驶在高速路上。 轿厢内, 苏午坐在后排,闭目养神了一阵,又像是想到了什么,拿出手机,给发小打了个电话:“小豪,我还得六七个小时才能到市里。 不用你来接我了。 我叫了网约车,到时候直接让他把我送回家就行。” “行吧,你安排就行。 直接在我家等我吧。” 他挂断了电话,扫了眼主屏上的各种提示消息。 某社交软件:奋斗周请求加你为好友。 某直播平台:你关注的‘户外周哥’向你发送了一条直播提醒。 某视频站:‘姐姐可以吗,妹妹今天不在家’你关注的up主更新啦。 …… 唰! 手指轻轻一点, 所有提示消息都被清空。 他点进社交软件,先同意了‘奋斗周’的加好友请求。 ‘奋斗周’就是光头佬周洋。 而后扫了扫各种聊天消息。 江莺莺昨天给他发了几条消息,告诉他自己已经到家了,并问苏午有没有到家。 苏午昨晚回复过了。 她今天又发来了消息:“还没回家吗?要注意安全。” “正在回去的车上。”苏午回复。 聊天框很快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 他退出聊天框,点进了‘钓鱼佬’聊天群里。 最近群里的钓鱼佬们都不怎么发自己的战果图了,而是开始议论起当下的一些蹊跷形势。 有人说自己在明州的亲戚联系不上了,于是致电公务单位。 那边说可能因为明州市主要信号基站倒塌,所以当下联系不上,请其耐心等候。 有人说自己钓鱼的时候,屁股被水浸湿。 回家洗澡的时候发现屁股上长了癣。 并发来了癣的图片。 ——苏午看了看,发现根本不是癣,而是两个紫红的巴掌印。 总而言之,群里说什么的都有。 只是不如以往那么热闹了。 他看了一会儿群聊天记录,就退了群。 此时又有两个人给他发来了消息。 一个是江莺莺:“我把药浴后剩下的药浴汤,给应急罐头也洗了一下,它好像长大了一点。” “[图片 图片]。” 苏午看了看图,回复:“没发现有什么变化。 不过如果它没有不良反应,你给它用剩下的也可以。” 另一个是‘云龙观谢云清道长’:“朋友,冒昧打扰你了。请问你还需要用帝钟吗? 如果不需要的话,可以帮我们送到龙山集这边来吗? 龙山集这边发生了一些怪事。 我本来也不想向你开口的,毕竟这个时候让你来送东西,简直是拽你进火坑。 不过我师父说你可能有办法,所以让我请你帮帮我们。 你看……” 苏午看着消息,沉默了一会儿。 他把语音电话给对方拨了过去。 接通电话后,苏午直接发问:“是遇到诡了吗?” 电话那头人声嘈杂,像是有很多人围在谢云清周围说着什么,显得很是热闹。 好在谢云清的声音很清晰:“诡? 应该不是诡吧?我个人推测可能是地球磁场一类的东西,导致我们现在出不了龙山集了……” 小道士的语气,已经不像当初请苏午去医院精神科看病时,那么坚定。 可见这些时日来, 他确实遇到了一些科学也解释不了的怪事。 “只是出不去龙山集么? 现在村子里有没有人莫名其妙地死亡?”苏午又问。 “没有没有。 都好着呢。”谢云清连忙回答。 “这种情况持续多久了?” “大概四五天左右。” 听到谢云清的回答,苏午内心松了一口气。 四五天的时间,诡异还没有显身杀人,说明这只诡的烈度没有那么强,或者是还未完全复苏。 这是好事。 “好。” “这次的事情,我来帮你们。” 苏午给出了答复。 如果没有帝钟,他根本无法通过影诡笼罩区,早就死在了平安花苑里。 他接受了这份帮助,应该给予对等的报答。 更何况,帝钟本就是别人的东西,自己只是借用。 现在别人有需要,自己就应该归还。 尤其是这件东西若别人拿在手上,说不定真能发挥出巨大作用的时候。 正文 89、变改的道路(2/2) , 龙山集中间的广场上, 男女老少都聚集在这里,将一一老一少两个道士围在中间。 村民们面上的焦虑几乎掩饰不住,看着小道士拿手机打电话,更是围在四周吵闹不已。 “他能不能进来啊?” “官方现在派的人都进不来啊……” “哎,我们家的粮食只够吃半个月了!” 村民们吵吵闹闹,老道士在旁边安慰着一些焦虑不安的老人, 过不多时,他看到谢云清放下电话,也赶快问道:“怎么样? 那个苏午怎么说啊?” “他刚开始就直接问我,是不是遇到诡了? 后来又问村子里现在什么情况,有没有死人。 最后告诉我,他会过来一趟。”谢云清的眼神里带着几分惊异, “师父, 这个人好像真的了解一点什么啊…… 你怎么算出来的,他可能是对咱们现在帮助最大的人?” “嘿嘿,天机不可泄露。”老道士背着双手,慢悠悠走开,摇头晃脑地将村民们聚集起来,诉说情况去了。 他面上似有几分得意。 但眼中却藏着一些无奈。 小道士谢云清坐在广场的石墩子上,看着阴沉的天色,忽然沉沉地叹了口气。 ——现在也只不过是那个苏午说愿意帮忙而已。 对方是否真的能帮上忙,还不一定呢。 其实小道士更倾向于自己、师父以及龙山集的村民,在无知无觉间被卷进了空间的裂隙里。 不然为什么始终走不出龙山集的范围呢? …… 中午。 日光盛烈。 苏午从车上下来,被阳光照得身上有些热。 他扫过网约车司机的微信,把打车费付给对方,背起包开始查看当下的环境。 网约车司机只把他送到了龙山界碑这里。 接下来的路需要他自己走过去。 据司机所说,反正以前只要沿着路一直往下走, 就能到龙山集,但现在是什么情况,其也未开车走过,也是不清楚。 苏午看了看界碑上的内容, 未发现周围有什么特异的地方,就按着那个司机的指点, 沿着路直接往下走。 过不多久, 他就走到了周洋曾来过的岔路口。 看了眼手机上的导航,苏午直接转进左边的道路,继续沿路往下走,导航上说沿左边道路再走2.3公里,就会到龙山集村。 林木渐深,郁郁葱葱,遮盖住了天日。 越往下走,苏午越能感觉到气温逐渐降低——这不是林木密集导致的气温降低,而是若有若无的诡韵萦绕此间,使得温度发生了变化。 他内心警惕起来, 经历过一个弯道的时候,那种若有若无的诡韵陡然变得浓郁,原本还会透过林叶间隙投射下来的阳光,在这里已完全不见影踪。 浓郁的诡韵让虚空都产生了扭曲—— 随后,苏午双眼中浮现一圈圈漩涡状纹络,些微神秘铭文在纹路中闪烁。 他霎时看到, 前面的道路像是一条龙般翻腾着、盘卷着, 使得原本的路径陡然变改,道路多处路段形成了‘拼接’。 如果沿着当前的道路往前走, 只怕走到老都走不到龙山集,只会不断在一个路段之中徘徊,偶尔踏足另一个路段,又会进行上一次的循环。 循环回转,没有穷尽! “看现在的情形,诡韵必定已经覆盖住整个龙山镇。 能散发出这种浓烈到可以令地貌发生改变的诡韵,只怕龙山镇里的那只诡本身也很恐怖。 不过,它当下还没有主动伤人, 应该还处于一种‘从休眠中复苏’的状态。 这个状态下的诡,有一定的危险性,但只要不主动去招惹它,一般它也不会来招惹人…… 影诡复苏前就是这个样子。” 苏午内心思虑着。 他没有贸然闯入前方那片被诡韵更改的环境里,而是在周围找了个地方坐下,首先进行了一次模拟。 当下贸然闯入诡韵密布的环境中, 若是能找到出路还好,若是找不到出路,免不了要动用自身容纳诡异的力量,届时两种诡韵相加交融,就可能导致‘龙山集里的诡’提前复苏。 没有比这更严重的情况! 所以,苏午当下是要在模拟中,寻出一条可以安全到达龙山集的路径。 他刚才以‘眼地藏咒印’看到了前方道路错叠、拼接的整个过程。 凭借他现在的超强记忆力,复盘道路变化的过程, 于模拟里找到正确路径并非难事。 大约一分钟后,苏午睁开了眼睛。 他从背包里取出了一个木盒,内里静静躺着一张暗红纸页。 ——在暗红纸页上留下印记,会直接被心诡转换成‘伥尸’,为避免殃及无辜,苏午就找了个木盒将它盛装起来。 将暗红纸张摊开,其下显出一个颜色渐深的数字‘5’。 那是心诡要求苏午带来的伥尸数目。 然而苏午这个文书,一直没有完成它交代的任务。 待到这个数字完全变成黑色以后,心诡就要亲自对苏午进行问责。 “出来吧。” 苏午在暗红纸张上拍了拍:“你俩在里面也呆了很久了,不觉得闷得慌吗?出来透透气。” 他这句话说完,就有一阵灰雾涌起, 倏忽间凝聚成‘医生’的形象。 另一个形影还未凝聚成形,苏午猛然间把暗红纸页对折起来,又塞回木盒里。 那道形影就再也没机会凝聚,崩解作灰雾,随风消散去。 ‘医生’看着苏午做过这一切,眼神不禁阴沉起来:“你单独把我放出来想干什么?” “想让你帮我做一件事。”苏午把木盒收进背包里,头也不抬地同医生说道。 医生闻言,面露讥讽:“我们虽然同样是为神灵做事,但你也应该明白,如果没有了神灵的约束,我们双方是一定要不死不休的,是生死仇敌! 那我为什么要替一个仇人做事? 我疯了吗?” “不知道。”苏午站起身,摇了摇头。 “你的权限比我们两个高一些,能随意弄散我们的形体——但你也指挥不动我们。 我们是神灵的下属, 不是你个人的下属!”医生看苏午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眼神有些忌惮,他有种不妙的预感。 “是。 我确实没办法指挥你们为我做事。”苏午诚实地点了点头。 “那你愿不愿意帮我做这件事呢? 先说好, 你不做的话,我就找几个伥尸和林光远玩一玩捡肥皂的游戏——指挥不动你们,我指挥几个壮汉伥尸还是很随意的吧?” 苏午看着医生,脸上满是友好的笑容。 医生眉毛扬起,眼睛中几欲喷火:“你踏马真是个变态!” 哗啦! 当着他的面,苏午又一次拉开了背包拉链。 “别!” “我做就是了!”医生脸庞红得发紫,低着头,从牙缝里挤出了几个字。 正文 90、“买路钱”(求自动订阅!1/2) , “怎么做?” 医生看着苏午沉声问道。 苏午眼望前方的道路,彼处的风景与他当下所处之地并无不同,但一旦真正踏足,就会进入另一番天地了。 前方的道路,哪怕是普通驭诡者也看不出有任何蹊跷。 但苏午受到眼地藏咒印的加持,具备‘破幻返真’的能力,他的识根愈是强大, 破幻能力也就愈强。 是以此时能看到,浓烈的诡韵将道路各路段拼接、错叠,若常人毫无防备贸然走入其中,轻则迷失其中,寻不到出路。 重则直接被诡韵侵染,丢掉性命。 “你沿着这条路,往前面走。 走到第一个转弯的地方, 会感觉到四周的诡韵浓郁程度提升好几个层次。 这个时候,你可以运用‘神灵’的力量, 抵抗诡韵对自身的侵染。”苏午向医生吩咐道,“其他的变化都不用你管,你只管抵抗着诡韵侵蚀,持续往前走就行了。” 心诡纸张被苏午掌握在手中。 林光远更是医生的命门。 他根本不怕对方会‘一去不回’,对方不敢,也没能力一去不回,苏午只管放心试验就是。 医生看着前路。 其亦能感觉到前路上诡韵的交织与流淌,只是‘看不到’彼处究竟与此处有什么不同。 “好。”医生脸色变幻一阵,答应了苏午的要求,“这是最后一次……” 苏午神色淡淡, 直接忽略了医生后面那句话。 是不是最后一次可不是由医生来决定。 踏,踏,踏…… 医生迈步步子,直接走进了那片诡韵笼罩之地,甫一进入那片区域中,他就觉得四周好似有一双双眼睛,从树叶间隙里、阴影中生长出来, 默默注视着自己! 他后背陡生一股寒意, 转首回看, 却见苏午就在身后三步以外,注视着自己:“快往前走,不要耽误时间。” 医生咬紧了牙,转回头,继续朝前迈步。 被冥冥之中的未名存在注目的感觉越发强烈。 但他始终没遇到危险, 内心就放松了几分。 很快就看到前面的弯道,还未走进弯道里,医生就感觉到四周诡韵的浓烈程度开始上升。 被未明存在注视的惊悚感也跟着提升。 在他一步迈进弯道的刹那,顿时直觉自己像是被b超探头扫过了全身。 那种冰凉的触感让医生头发都竖了起来,根本不用苏午再吩咐什么,他直接运用了‘心相’能力! 唰唰唰! 一只只惨绿鬼眼从半空中、道路上、林叶间生出,绿光扫视四面八方,不放过每一寸土地、每一个角落! “谁?!” “谁在那里?!” 所有的绿鬼眼都将目力集聚在一棵盘根错节的老树根部。 浓郁的绿光几乎要将老树根部淹没, 也映出了根部一个长方形的物什。 医生小心翼翼地走过去,将那个长方形的物什捡了起来。 ——那是一个功德箱。 箱子表面涂刷的红漆已经斑驳脱落大半,露出底下的木纹。 正面刻着三个字‘功德箱’。 上面有一个可以塞钱进去的小口。 “功德箱?” 这个东西除了看起来比较老旧以外,并没有任何其他异常的地方。 “这附近有什么寺庙吗? 怎么会有功德箱?” 医生提着功德箱,扭头要向不远处的苏午展示——他觉得自己没有走多远,苏午应当就在身后三五十米外。 但他转过身, 却没看到苏午。 身后的山路被林木掩映着,茂盛的草木遮蔽住了阳光,显得昏沉黯淡。 在那些昏晦的阴影里,渐渐有香火气息蒸腾。 暗黄色的布幔从天穹中垂下来了, 盘龙的柱子从林木间推升出了, 神色庄重,头戴高冠的泥胎神像坐在了神龛上,‘它’垂眸看向医生,泥胎塑化的脸上露出了和煦的笑容。 怎么回事?! 看到这一幕,医生毛骨悚然,丢掉功德箱就想要逃跑——然而来不及了! 四周突然降临的黑暗遮蔽住了他的身影。 一条条猩红的舌头从黑暗里探出,卷走了他的身体。 很快,浓郁到化不开的黑暗里,就响起了阵阵啃噬血肉与咀嚼脆骨的声音。 伴着这阵声音, 从苏午脚下延伸向前的道路,再度如同一条龙般翻腾起来,自第一个弯道开始,那些被错乱拼接、错叠的道路又被‘正了骨’,恢复它正常时的样子。 “可以了。” 苏午看着医生在道路转弯处‘消失’后,往前延伸地整条公路因此产生的变化,心下点了点头。 他拿上背包,迈步向前。 医生经历了苏午在模拟里经历过的事情。 到达那个弯道后,其自身诡韵就会与笼罩此地的诡韵相连,进而看到一尊泥胎神像,将自身吞吃! 那泥胎神像充斥着浓烈的诡韵, 但它并不是诡。 只是诡韵寄托在了神像中而已。 一旦被它吞吃,道路就会跟着产生变化,暂时恢复正常,可以供人通行。 所以苏午才要让医生打头阵。 ——医生与林光远频繁使用心诡的力量,自身已被转为类‘伥尸’的东西,他们被别人吞吃,也只不过是损失一些心诡诡韵而已,还可以从心诡纸张里再生出来,无伤大雅。 其被吃掉一次,总好过苏午自己去过那个弯道。 苏午一步迈进了诡韵笼罩之地。 下一刻, 他心跳加快,瞳孔收缩, 背后浮起一层白毛汗! 一种惊悚感、恐怖感骤地压下了心头! 强烈的警兆霎时生出! 不对! 苏午眼看着道路两侧的林荫里黑暗涌动,一条条猩红长舌伴着那黑暗卷向自身,赶紧收回了步子! 唰唰唰! 即便如此,那一条条舌头依旧迸发而来,穿过诡韵笼罩区,刺向笼罩区外的苏午! 嘎啦! 漆黑的手臂从苏午右侧腋下长出,十指化为指剑,猛然与那铺天盖地席卷来的长舌相撞, 指剑用力一旋! 唰! 刺杀而来的猩红长舌全被搅碎,‘啪嗒’、‘啪嗒’掉落在地,化作一阵黑烟消散! 剩余穿出诡韵的舌头顿时纷纷缩回。 诡韵笼罩之地的虚空一阵波动,稍后恢复如初。 苏午向后撤了几步,望着恢复平静的前路,眉头紧锁。 ——哪里出了问题? 让医生代替自己探路,把他‘献祭’给拦路的神像,使通道真正打通——模拟里试验过,这一步是没错的。 那么,错在自己身上? 我只是朝前迈出了一步,就使得笼罩区的诡韵产生如此激烈的反应,可在模拟里,自己这样做也没有出现任何异常! 模拟里的自己, 与现实里的自己有什么不同? 苏午松了松背包的肩带。 他明白了。 为了节省元玉,在模拟里,自己并没有带身上这个背包,或许问题出在背包上。 将背包里的东西一样样拿出来。 一些应急食物; 止血、止痛药品及绷带; 一条香烟; 塞了一沓现金的钱包; 几根小金条; 家门钥匙; 帝钟、罡洞、粗瓷碗三样神秘物品。 …… 苏午想了想,找了一个隐蔽的角落,躲在其中开启了一次模拟。 模拟器的提示音倏忽淡去。 四周的黑暗瞬时消散。 他背着大背包从一棵树后走出,走到道路前,拉开背包检查其中的物品。 罡洞、帝钟、瓷碗这三样物品不在包里。 神秘物品不花费元玉购买,无法带入模拟未来里。 问题或许就出在三样神秘物品上。 心头思忖着,苏午背着包大步跨入诡韵笼罩的前路上——刹那间,那种强烈的警兆感再度涌上心头! 黑暗里叹出的猩红舌头以更快的、苏午都反应不及的速度将他洞穿! “不行!” “问题不在神秘物品上!” “退出模拟!” “重新开始!” …… 模拟里, 环山公路上, 苏午将自己的钱包拿出来丢在地上,随后又走向前方的诡韵笼罩区。 唰唰唰! 他再次被洞穿。 …… 丢掉金条。 背包里仅留食、水、香烟、钥匙。 苏午迈进诡韵笼罩区。 一路向前。 平安无事。 但是,在他走过第一个弯道,又往前走了五十米以后,前方的道路再度如龙般翻腾了起来。 许多路段被错叠、拼接在一起。 面目全非。 这又该怎么走? 苏午沉思良久,他没有再把医生或林光远叫出来,令他们给自己打免费的工。 二者就算是近乎不死的伥尸,但每一次被吞吃,终究还是会消耗心诡的诡韵。 消耗一次两次没什么。 可次数一多,心诡必定暴走——这将促使它加快逼迫苏午来完成任务,为它带来新伥尸,维持消耗。 就算在模拟里使唤林光远、医生,不会影响到现实。 但现实里他也没办法继续使用这个方法。 依旧只能望前路而兴叹。 思忖了片刻,苏午转身返回原路。 他脑海里有了一个想法,想要尝试一下。 回到最初的出发点。 刚刚丢下来的金条、钱包还在道路边放着,苏午将那些东西一样样收进包里,而后取出一张五元的纸钞,直接丢进了诡韵笼罩区。 纸钞随风飘飞出三五米远,就悄无声息地消失去踪迹。 看到这一幕,苏午神色一松。 果然有用! 方才苏午走到关卡处,又被诡韵更改了前路,难以通行,脑子里就不由自主想起第一次模拟时看到的那个破旧功德箱,并联想到了‘买路钱’这种东西。 当下看来,想要走通这条路, 果然还是要给钱才能行么? 心中思忖着,苏午迈进了诡韵笼罩区。 没有猩红长舌从黑暗里钻出来,径直刺杀他。 他一直往前走了二三百米,脑海里才又骤然生出警兆感,警兆感一生起的刹那,立刻掏出五块钱丢了出去。 警兆感稍稍减弱,又渐趋加强。 唰! 苏午直接甩了五十块出去。 那种警兆感顿时再度消失。 第二次给的钱,必须要超出第一次的十倍以上么? 走通这条路,要给多少次钱才行? 正文 91、泥胎(2/2) , “嘎!” “嘎!” 几人走在林间,惊起了树上打盹儿的乌鸦,乌鸦扇动翅膀,聒噪着冲向天空。 忽然, 一声类似鞭炮爆炸般的声响在林间乍现。 飞向半空中的数只乌鸦里,有一个径直跌落进林中,被身形高瘦的长脸丹凤眼男人捡了起来。 他丝毫不在意手上因此沾染上鲜血, 一手提着乌鸦,一手将一把银色手枪塞进腋下的枪套里,走到两个同伴身边。 把手里的乌鸦递给了身材高挑,西装长裤的女人。 女人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眼镜,长相虽美,却有种自我封闭,拒绝于外界交流的冷淡感, 不免令这副妩媚长相失色几分。 她面无表情地接过那只死乌鸦, 身上陡然散发出一种浓郁的诡韵! 在她身后,一抹白影悄然浮现,那白影倏忽间就拥有了人类的身材轮廓,生出一张眉眼温婉,小家碧玉的脸孔。 白影手里端着一块用圆形绷子绷紧的绣布,纤纤玉指在绣布上穿针引线,轻盈如蝶舞。 沙沙沙…… 一根根或黑或红或黄的绣线在女人衣衫下交织成网,从她提着乌鸦的那只手上延伸出来,将乌鸦的头、双翅、双脚绑缚固定。 她延伸出丝线的那只手五指轻动。 扑棱棱—— 乌鸦振翅飞了起来,须臾间投入远天! 那自女人手上延伸出的诸色丝线则倏忽褪去色泽,隐于无形之中。 不一会儿。 她放下了手,身后的白影也消失无踪。 女人蹙紧了光洁的眉头,向自己的两个同伴——长脸男与身材娇小的女子说道:“乌鸦往前飞了不到五百米,就与我断了联系。 根据村民们电话里提供地各种信息, 以及当下的发现来看,这只诡非同寻常。 是一只拥有了鬼蜮的诡。 它的鬼蜮覆盖范围非常广,直接将一个村庄都笼罩进了其中。 上面的判断是对的。 队长让我们三个驭诡者一起来并没有错。 肖锦荣、沈愿愿,这毕竟是你们成为驭诡者以来,第一次面对真正的诡, 还是要打起精神来,万事小心。” “一切都听您的,老师。”名为‘沈愿愿’的女子乖巧地说道。 肖锦荣亦是面色严肃地点头。 “我们这次的主要任务目标,是营救被困在鬼蜮中的龙山集村民。如果能救出百分之三十的人,目标就初步达成。 若是直接将超过百分之五十的村民带出鬼蜮,就是超额完成任务。 上面对此会有奖励。”女子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面上表情没有变化,“记住了,不要在非必要的时候使用诡的能力。 这会加快你们体内的诡异复苏,对你们没有好处。” 二人又是再次点头。 都是看起来严肃而认真的样子,但究竟把女子的话听进心里几分,谁也难以尽知。 三人循着山林里的羊肠小道往深处行。 “诡韵变得浓烈了。” 经过一棵大槐树时,戴眼镜的女人-云霓裳忽然开口,提醒自己的两个同伴。 沈愿愿侧头看向左侧五步外的草丛里,伸手指着那边道:“老师,那里好像有什么东西?” “不要去看,不要去碰。 我们走我们的,发现不对随时撤退——”云霓裳刚刚说过话。 跟在她身后的肖锦荣猛然抽出腋下的手枪,照着那处草丛连开了三枪! 砰砰砰! 草丛里的物什被子弹打碎! 一块块木片翻飞了起来。 木片上还带着些暗红的木漆。 “你干什么?!” 云霓裳扭头看着肖锦荣, 原本冷漠得近乎没有生气的面孔,也因此时的震惊眼神而增添了几分生动。 肖锦荣没有看她, 皱眉紧盯着自己用枪打过的角落:“我刚才感觉不对,那个地方有一双眼睛在窥视着我们。” “我刚刚嘱咐你们。 遇见任何异常情况都不要轻举妄动。 不要去看,不要去碰——怎么这么快就全抛在脑后了?”云霓裳眉头皱得越发紧了。 她意识到这次的带队任务,估计会比自己想象中的更加困难。 这两个人虽然表面上好似对自己的话很重视,很愿意服从,其实内心只怕是不以为然! “我只是用了枪而已,并没有运用诡的力量。”肖锦荣神色坦然,将手枪又塞回了腋下的枪套里,“我是觉得在鬼蜮里,如果发现异常情况,最好还是先出手为妙。 这样可以将危险扼杀在摇篮里。” “现在是你反驳老师,和老师做对的时候吗?”沈愿愿不待云霓裳出言,立刻就呵斥了肖锦荣两句。 然而,其话音刚落,忽然掀开自己t恤的下摆,露出平坦的小腹。 一瞬间,强烈的诡韵在沈愿愿腹部聚集,她的腹部骤然间竖着裂开一道口子,一个血淋淋的婴儿从其腹部爬出,嘴里发出尖锐的叫喊声,直扑向前方的云霓裳! 云霓裳忽忽侧身, 在她身后,一尊塑像泥胎悄然立起,笑眯眯的脸庞正对着三人,而随着云霓裳侧身,那个扑向她的血婴就飞腾而起,直接撞进了神像泥胎的怀里,融入泥胎的腹部。 咔嚓,咔嚓,咔嚓! 只听得一连串利齿尖牙啃噬食物的声音, 立在前方阻住三人道路的泥胎神像登时破碎成一地碎片,吃得肚子大若篮球的血婴倏忽回转沈愿愿腹部。 她小腹上的那道裂口顿时弥合如初。 小腹平坦光洁,看不出有丝毫的裂痕。 “老师,我错了。 我是看那个神像充满了诡韵,老师好似没有反应过来的样子——我怕她对老师不利,所以忍不住出手,请老师惩罚我吧!”沈愿愿低眉顺眼地向云霓裳道着歉,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对,老师,她直接就用了诡的力量。她是根本就没把老师你的话记在心里。 应该狠狠地惩罚!”肖锦荣笑眯眯地说着话,在惩罚两个字上加重了语气,显得有些暧昧。 “呼……” 云霓裳缓缓吐出一口气。 她正想要说几句话来揭过此事,让二人以后注意地时候, 异变陡生! 四下的山林里不知不觉变得昏暗,从那些阴影里、黑暗的角落中,一条条猩红的舌头骤然穿出,向着三人就席卷了过来! 云霓裳感应到此间诡韵演变得越发浓郁, 眼看有舌头朝自己席卷而来,刚想要躲避,却见到自己那两个同伴各自亦开始调动体内诡的力量,预备跟这些从四面八方席卷来的舌头对拼—— “够了! 你们两个脑子里塞满狗屎的蠢货!” 愤怒的字眼从她的牙齿里迸发而出,她迅速躲避过几条舌头的刺杀,袖筒里悄然延伸出一根根绣线,倏忽穿空,将那两个驭诡者瞬间捆绑成线团,一把拖拽到自己身边! 云霓裳在林间不断穿梭, 她借着躲避舌头刺杀的间隙扭头回看——却发现后方也变得一片昏暗,不见了退路。 明明在二人胡乱作为以前,还有路可退的。 当下却只能铆足了劲往前冲了! 女人面孔都被绣线交织成的丝网覆盖,她双手拖着两个不断蠕动的巨大线团,每每有猩红长舌刺杀来之际,就将线团甩出去,把舌头撞得粉碎! 她冲向了山林最深处! —— “保佑我们一家人都平平安安的,保佑我们都能从龙山集里走出去吧,你要是灵,我以后会天天给你磕头,月月给你上供的。” 龙山集村口的‘张五郎庙’内。 几个老婆子向神台上坐着的神像不断磕着头,嘴里念念有词。 村子里发生了如此诡异的事情,由不得她们不往神神鬼鬼的方面去想,如今人力、科技都成了暂时依仗不了的东西。 这些本就有些神神叨叨的老太太,自然就把目光瞄准了各种神灵。 她们依次在神像前许愿。 如此一番祭拜过后,有老婆子注意到了神台前立着一个很破旧的功德箱,不禁有些奇怪:“这是谁放在这儿的? 以前没见着五郎庙里有功德箱啊?” 都是一个村的人,龙山集也没有外地游客,大家嘴上虽然都对神神怪怪虔诚的很,但哪个又是真的肯掏钱的? 功德箱自然也就形同虚设。 五郎庙里从前也根本没有这东西。 当下庙里却突然出现了功德箱,众老太不免奇怪,七嘴八舌地议论了一番。 “是不是村东边那个神经病放这儿的啊?” “就想着有人在里面投了钱,他骗点神的香油钱花花?” “一定是他,一定是他干的!” “呸!真不要脸,连泥胎的钱也骗!” 几个老太太骂骂咧咧地走出了庙子。 最后一个又瘦又矮的老太太要离开庙时,看了看神台上的张五郎神像,又看了看下边的功德箱。 她犹豫了一下,拿出两块钱,投进了箱子里。 “朱大姐,快走了,人家老道长不让我们到处瞎逛呢,都在广场上等着呢!” “诶,诶!” 瘦小的老太太应着声,迈步走出了小庙。 她看着前面几个同伴吵吵嚷嚷地走着,也忙不迭地加快步伐,想跟上那几个同伴。 然而她脚步越来越快, 前面那几个同伴的身影却越来越淡 刚开始时,她还能看见她们转身朝自己招手,呼喊着让自己走快些。 可到了后面,她们干脆没再呼喊,也不回头了。 她们走在路上,身影越发地淡,终至完全消失。 朱老太蓦然回首。 发现只有脚下的路发着白光,路两边都是一片漆黑,黑暗里不知躲藏着什么东西。 只用它们充满恶意的眼光盯着自己。 路的前头,张着一个血盆大口。 她不敢往前走了。 她扭头回看。 后面的张五郎庙却是亮堂堂的,让人一看就觉得心里安稳,觉得那是个好地方。 朱老太缓缓转过了身,沿着发白光的路,走进了五郎庙里。 她看到神台上不见了张五郎的泥胎。 于是, 她走了上去。 正文 92、链条(1/2) 龙山集的广场上,不少村民聚集在此地,吵闹议论着,等候着外界的救援。 几个在村子里较有威望的老者行色匆匆,穿过人群,找到了正与村民们闲聊的老道士,及其徒弟谢云清。 “黄道长, 有件事想和你一块商量商量。” 有个矮胖的老头喊了老道士一声。 其他几个老头则是招呼着四周的村民先散去:“大家都先去忙吧,电话也打过了,上面说已经派人过来救援了。 在这儿干等也没用的。 不如趁这会儿功夫,回家收拾收拾东西,到时候拎着包直接就撤离了。待会儿要是有什么情况,我再让人挨家挨户通知大家。 ——大家记住一点啊,回家就好好呆着,不要到处闲逛瞎跑。 否则,到时候上面派的车进村了, 撤离地时候找不着你,你可不能怪我们没有通知到位!” 几个老头,有的是村里的会计,有的是村长。 他们经常召集村民们开大会小会的,说话确实比较管用,一番言辞说过,果然村民们都不再往此处聚集,依着吩咐回家收拾东西去了。 姓黄的老道士领着谢云清,和几个老头到了无人的角落。 矮胖老头—村长魏和脸色凝重,开门见山道:“黄道长,有人失踪了。” “朱老太婆和其他几个老太婆去村口的五郎庙里上香。 其他几个人都回来了。 她没回来,不见了。” 听到魏和所言,黄道士内心咯噔一声,问道:“问那几个老太婆了吗?她们回来的时候,没叫上朱老太婆?” “问过了。”村里的会计沉声道,“她们是都看见朱老太婆出了庙子的, 但对之后的情况,她们每个人都有一套不同的说法。 有人说看到朱老太出了庙, 一直跟在她们身后,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没了影子; 有人说看到朱老太在张家屋前头停了下来,没跟着她们走; 有人说朱老太出了庙子,直接就沿着村口的路,往山上的云龙观去了。” “……” 黄道士神色凝重。 谢云清在一旁忍不住道:“怎么每个人的说法都不一样?就算是看岔了,也不可能各自说法有这么大的偏差吧?” “她们都没有说谎。”李会计看了谢云清一眼,没有回答他,而是继续和黄道士说道。 “出诡了,真是出诡了。”黄道士连连摇头,喃喃自语。 村长魏和直接道:“已经有人开始失踪了,情况越来越不对劲,我觉得现在应该把大家都聚集起来,集中照管。 一旦发生任何不对的情况,可以及时做出反应。” “我觉得可以。” “现在各种谣言闹得人心惶惶的,把大家聚集起来,多少能压制谣言,可以正视听。” 几个老头对魏和的提议都表示赞同。 他们的目光一齐看向了黄道士。 黄道士点了点头:“村长的提议很好,我也赞同。 和那几个老太婆说了吗?让他们不要把这事再传播出去,免得惊动人心。” “说过了。 也告诫过了他们各自的家人。”会计应声道。 “朱老太的家人也告知了吗?” “朱老太他们家屋子修得比较偏,我已经让我儿子去找他家人说这事去了。” “行。” “那我们就各自动手吧!” “这次的事情, 得靠大家同舟共济才能渡过去,不能只指望着外边的救援,我们也得自救才行! 大家心要齐啊!” …… “咦? 这里怎么有个泥胎?” 一只脚不正常地向内崴着的男人背着个编织袋,沿着羊肠小路一瘸一拐地走出了身后的竹林。 他背上的编织袋里装满了饮料瓶。 小路的岔道口,立着一座只到人膝盖高的泥胎塑像。 泥胎上的油采已经起卷剥落大半, 但它脸上笑意盎然,胖乎乎的身材也很讨喜,让人看一眼就不自觉地跟着嘴角上扬。 左脚畸形的男人就站在塑像前,眼神困惑地看着雕像。 小路往前延伸,前方树木掩映下,渐渐显出了一栋栋耸立其间的房屋。 “周叔,诶,可算找着你了! 你怎么不听劝啊?都说了让你们在家里呆着,还是要到处乱跑!” 此时,小路的缓坡下爬上来一个青年人,看样貌与村会计有五六分相像。 他一只手扶着腰,鼻头上渗出汗水,带着埋怨地朝瘸腿中年人说道。 瘸腿中年人应声看向他,笑道:“我去捡了点塑料瓶好卖钱嘛,这不是就赶回来了?没事没事,不用担心的。 小虎,你找我什么事啊?” 他一边说着话,一边走向被称为‘小虎’的青年人。 “我也不知道。 我爸、村长他们找你。 好像是朱奶奶出了什么事?”小虎回了几句,也未说明具体是什么事,急匆匆地转身离开,“我还要去跑下一家通知去广场集合,周叔您自个儿去看看吧!” “好,好!” 听到是自己老娘出了事,周瘸子难免紧张,更加快了步伐。 他走下矮坡。 就无声无息地消失无踪。 小虎跑出小路,奔上水泥路。 绕过几座被水泥路连接起来的房屋,他停下来换气的时候,看到一处较为破落的民居篱笆墙里,有一个只到人膝盖高的泥胎塑像。 泥胎上的油采起卷剥落大半。 依稀能看到它带着笑脸。 这座塑像立在各种废铁锅、纸板、塑料瓶中,隔着篱笆墙与小虎对视着。 让他心头猛然打了个突! “周叔捡破烂怎么还把这东西捡回家了? 这也能卖钱?” 小虎脑海里转动着念头,挪开了看着塑像的目光。 他喘匀了气就接着往前跑。 跑出没多远,就无声无息地消失无踪。 …… 村广场上。 所有村民都聚集在了这里。 本来不大的广场被一百多户村民占据,登时显得喧闹起来。 孩童们拿着玩具在人群里嬉笑追闹,大人们聚在一起打起了扑克、麻将。 若不是年长者们眉宇间那一抹掩饰不住的忧虑,不会有人想到这个村落正被诡异笼罩。 此时,天近黄昏。 昏暗的天穹上看不到晚霞与夕照,四下里的房屋建筑都被沉郁的阴影笼罩着。 村长等人与老道长聚集在一处。 低声交谈着。 “周瘸子失踪了。” “我儿子去找他,也失踪了。” “现在咱们这里一共已经失踪了四个人——周瘸子的一个邻居也在后来失踪了。 他们的家人现在都在广场上。” 李会计眉宇间忧色极重,但仍能保持克制,向其他人汇报着当下的情况。 村长魏和眼神沉凝,道:“起先朱老太失踪, 他儿子极可能在她之后失踪——朱老太失踪后,还有村民看到周瘸子背着个编织袋到处捡破烂。 随后,李会计的儿子去找周瘸子,也失踪了。 再之后,就是周瘸子的邻居…… 目前来看,所有失踪的人都是因为‘朱老太’最先失踪,而后开始接连消失。 ‘朱老太’是源头。 我已经让人把周瘸子那个失踪邻居的家人,单独安置在广场东北角了——看看这种失踪,究竟是不是还有传播链条?” 黄道士闻言沉默了一下。 转首看向徒弟谢云清,问道:“徒弟,又和外面的人联系了吗?和那个苏午?” 谢云清点了点头,眼中忧色更浓:“和上面专门派过来的对策组、苏午都又打了电话,但是电话都没有打通。” 他眼望着远方的天穹,却觉得天光比先前更昏暗了许多。 明明只是下午四五点钟的光景,怎么天色看起来竟像是快要进入夜间的时候? 众人闻言,都沉默了下来。 他们最近也开始发现,手机已经接受不到信号,电话打不出去了…… …… “盼盼,回来,快回来!” 广场的东北角,一个三十多岁的妇人把地面打扫干净,在其上铺了一块毯子,召唤起四处乱跑疯玩的女儿。 她坐在毯子上,望着不远处热闹的人群,眼神里有些畏惧与不解。 为什么要单独把自己家人安置在这里? 不让自己家人和其他村民呆在一起? 她又想到现在还见不着影子的丈夫,不禁沉沉地叹了口气。 眼看四周天色愈发地黑了,简直就像是到了夜间一样,女人赶紧呼喊起不远处蹲在地上,不知在摆弄什么的女儿:“在那儿看什么呢?盼盼。 快点回来了,天要黑了,别乱跑了!” 女儿闻声转头看她,脸上洋溢着快乐的笑容:“妈妈,这里有个娃娃,有个玩偶呀,我玩一会儿就回去啦!” “什么玩偶? 拿回来玩吧,别跑远了。”女人向女儿嘱咐道。 ‘盼盼’应了一声,有些吃力地从地上抱起,一个和她身高相差无几的‘玩偶’,跌跌撞撞奔向女人这边。 那个‘玩偶’像是泥塑的。 油采斑驳的脸上带着热情的笑容。 女儿将‘玩偶’抱到小毯子上,妇人才看清楚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你怎么把一个神像抱回来了? 这东西怎么能拿来玩呀?你在这儿等着我。” 妇人一边说着话,一边将那个泥胎神像拿起来,搬到了广场外的草丛里丢掉。 接着又快步走了回来。 安慰不高兴的女儿:“盼盼乖,盼盼不玩那个,等一会儿回家了,家里那么多玩偶,你想玩哪个就玩哪个好不好?” 她与‘盼盼’说着话, 两人的身影都渐渐变淡。 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我的妈呀!” “消失了!” “真的消失了!” 被村长安排来看顾母女二人的几个青壮,都看到了这一幕,无不惊恐骇叫。 他们慌不迭地离开这里,去向村长几人汇报情况。 黑暗笼罩了广场。 电力中断的广场上,燃起了一堆堆篝火,村民们围坐在篝火四周。 而那些篝火映照不到的阴暗处,一个个泥胎塑像悄然伫立,对整个广场形成了包围。 正文 93、无力的救援(2/2) “你说你什么都没看到,什么也没有发生,两个人就毫无征兆地一起消失了?” “啊……对对对!” “……” “肖英,你来仔细说说,从一开始到最后,你都看见了什么?” “哦……一开始,一开始就是盼盼在外面玩,三嫂子喊她回来,莫要跑远了,她在地上捡了个什么东西拿回来给三嫂子看。 ——好像是个布娃娃? 不对。 是个泥胎神。 盼盼把那个东西拿回来,三嫂子见到可能觉得晦气,就把东西捡起,丢到了广场外头。 她再回来和盼盼说话的时候,两个人说着说着就消失了……” …… 魏和、李会计等人听过了几个青年的汇报,沉默着互相对视了片刻。 “很可能是泥胎神像有问题。 朱老太也是在祭拜了张五郎庙里的泥胎以后,才失踪了的。”李会计眉头紧锁,眼神里难掩焦灼,直接得出了一个结论。 他的儿子也卷入了此次失踪事件中。 至今下落不明。 也由不得他不担心。 魏和揉了揉眉心,低声道:“只能先请黄道长你来和村民们说几句,让他们看管好自家的孩子,不要随意将外面看到的人偶、布娃娃、以及泥胎神像捡回家。 这种事情,由我们嘴里说出来他们不大信。 反而由你来说比较合适。” “好。” 黄道士将这件事答应下来。 他旁边的谢云清忽然插嘴道:“泥胎神像是通过什么方式让人消失的?这总是要弄清楚的——听刚才那几个人说,盼盼把泥胎捡回来以后,她和妈妈并没有出现什么意外。 直到盼盼妈把神像丢了,再回来,意外才发生。 这其中是否蕴含了泥胎神像让人‘消失’的规律呢?” 谢云清现在已经完全不对现在科技抱有幻想了。 他内心明白,此次事件只怕真是科学解释不清的诡异事件——尤其是给公务单位拨打了电话后,那边居然有专门的对策组给他回了电话,接手了此事。 既然都有对策组,岂不更说明,诡异之说并非无稽之谈? 现在谢云清内心还有一点奢望。 诡异不可能无缘无故杀人,无缘无故地就让人消失。 这里面总该有一种规律存在吧? “我会让大家都仔细留意一下。”魏和点了点头,转身去给几个青年人安排事情去了,让他们把最新情况通报给村民。 令村民对‘泥胎神像’、‘布偶’一类的东西做好防备。 几个青年人匆匆离去。 天色已然全黑,甚至近乎于伸手不见五指的黑。 谢云清拿出手机,看了一眼屏幕上的时间,此时才到下午的五点四十二分。 没过一会儿, 有一个青年人匆匆跑了回来。 “村长,救援组的人来了!”那青年一路奔回来,刚停下脚步,就连忙说话。 明明救援组的人来救助,对所有村民而言都该是高兴的事情才对。 可这青年的语气里没有丝毫喜悦。 反而有些恐惧,有些失望:“她受了伤,在广场边等着,希望我们能提供一些绷带、止血药品给她。” “好。 你下去把药品带过来。”魏和给青年交代过任务,又看向老道士、李会计等人,“咱们先去看看。” 一行人纷纷点头,都跟着魏和往青年所说的位置走去。 谢云清跟在最后,心中那种不妙的预感越发强烈。 …… 篝火在云霓裳两步外的地方熊熊燃烧着。 她距离火堆已经如此近,却仍然感觉到了一股寒意,萦绕此间,流窜全身,挥之不去。 这浓烈的寒意,部分来自于她自身容纳的诡,以及自身伤势带来的持续失血。 更大部分却来自于龙山集本身。 或者说,是来自于龙山集里的那只诡。 五彩绣线在她的皮肤上交织着,她身后浮现的白影越发清晰,甚至连头发丝都变得可区分起来。 小家碧玉的白影端着绣布,穿针引线。 那块绣布上,已经浮现一个女子的轮廓。即便只是轮廓,也能看出绣布上的画与云霓裳本人很是相似。 一旦白影完全完成绣布上的画, 云霓裳将失去对它的控制, 体内容纳的这只诡会顷刻复苏。 若不是高频率动用‘绣娘’的力量,她无论如何也冲不出龙山集边缘的诡异笼罩区。 可现在,即便冲出来又有何用? 她仅剩的那点余力,要用在盯防自己这两个蠢货队友身上,再分不出气力救援村民了。 反而需要村民反过来为她提供帮助…… 情势越发危急。 云霓裳的心情也跌进谷底。 她的双手被绣线割出一道道伤口,绣线依旧五彩鲜艳,血液染透了她的衣裳。 其实何止是双手,衣衫下的每一寸皮肤几乎都要被绣线割裂。 但她却不能收回‘绣娘’的能力。 原因在于—— 绣线延伸,缠绕住了肖锦荣、沈愿愿的脖颈,让他俩浑身僵硬,无法动弹。 只有嘴巴能张开说话。 “老师,你何必这样勉强自己呢?”沈愿愿满脸委屈,眼底藏着深深的不耐烦,“如果刚才我们三个人合力,运用体内诡的力量,肯定要比老师你一个人突围快很多吧? 说不定早半个小时前就已经在这个广场上了。” 肖锦荣则跟着道:“如果老师你不愿意再和我们结伴,那你也不必这样拘束着我们,我们各走各的,互不干涉不是更好? 其实我们本来也没想要跟你来救人, 这下正好可以分道扬镳。” 相比起先前严肃认真,值得信赖的模样,此时的肖锦荣满眼讥讽,冷冷地盯着名义上的老师:“你都快支撑不住了。 早晚还是要放开我们的, 趁着我们现在对你还不怎么讨厌,把我俩放开,你也能少很多事。 这样不好么?” “闭嘴!” 云霓裳眉毛一扬。 直觉得胸中有一团火在烧。 她瞪着两人:“就因为你们两个毫无顾忌地使用诡的能力,才导致了区域内诡韵的剧烈演变! 如果不是你在区域内,用枪打碎了不知道什么东西, 如果不是—— 我和你们两个蠢货说这些干什么? 说了也没用的。 你们,等着回去被关进诡狱接受惩处吧!” “我爸爸就是诡狱的五巡察之一。 这只骨诡,还是从诡狱里带出来的。”肖锦荣毫不在意,撇嘴道,“老师,你看看回去后会是谁进诡狱? 对了,你不一定能出的去……” 沈愿愿抚摸着自己的小腹,脸上满是惶恐,一副瑟瑟发抖的样子:“我还是个孕妇呢。 我怀着东七区队长的孩子。 他们要把我一个孕妇,抓紧诡狱里关着吗? 我的孩子怎么办?” “哼!” 云霓裳胸口剧烈起伏, 忽然面上一白, 吐出一口鲜血。 她的脸色更加黯淡,控制着二人的根根绣线都颤抖起来,一滴滴鲜血顺着绣线滑落! 身后‘绣娘’的穿针速度越发快了。 这时,从广场人群聚集区,有一行人步履匆匆地赶了过来。 云霓裳见状,立刻勉力催动绣线,把二人的嘴巴也给封住,避免他们胡言乱语,吓到了这些普通村民。 但她当下的形象,其实比肖锦荣两个更加吓人。 她周身被鲜血染透,身下已经形成一片水洼。 背后更有个白影在绣布上不断刺绣,手上延伸出诸色绣线——一看就不像是个正常人的模样。 魏和、黄道士一行人在五步外停下来,互相眼神交流一阵。 黄道士把自己的徒弟推了过来。 “你、你好。”谢云清看着当下形象诡异的三人,内心也有些发憷,但师父有命,他也只能硬着头皮顶上来。 开口说了几个字。 就闭住嘴巴。 想看看对面那三位,是否还能正常交流? “你好。”云霓裳点了点头,对谢云清的态度见怪不怪,“我需要一些止血的药品和绷带,请问你们带过来了吗?” “来了来了。”见对方还可以正常交流,谢云清松了口气,连连点头,把手上早就准备好的药箱递过去。 云霓裳接过药箱,没有当场使用。 ——她浑身都是割裂伤,也没办法在大庭广众之下用药。 “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是否有出现人员伤亡?”云霓裳让自己的语气保持着平静,向谢云清问道。 谢云清欲言又止。 看向了身后那群老者。 魏和、黄道士、李会计等人围了上来。 “您应该就是专门对策组的工作人员了吧?”魏和先出声道,“您现在的情况看起来不是很好,是不是……需要休息一下?” 老人说话有礼有节,很是妥帖周到。 其实他们私心是希望这些对策组的工作人员一来,就能帮着解决事情的。但对方身上的伤势,又由不得魏和不作出礼节性的关心。 魏和说过话,眼神不住地往云霓裳背后的白影上瞄。 那道白影散发着让他们恐惧、不愿靠近的某种韵致。 “我没事。 身上的伤势只是看着严重,其实并无大碍。 做我们这种工作的,会经常出现这样的伤势。”云霓裳面色坦然地说着。 她双手绣线缠绕住的肖锦荣二人,嘴巴不断蠕动。 看向她的眼神里更是充满了讥讽。 像是对她发出无声的嘲笑:你在说谎,你体内的诡异明明就快要复苏了,再运用诡的力量,用不了一小时,绣娘就要出世! 你竟然还敢说你的伤势没有大碍?! 说谎精! 说谎精! 正文 94、“不要慌,要冷静”(1/2) “那就好,那就好。”魏和没有管那两个嘴巴被封住的、奇形怪状的人的眼神,他松了一口气,眼神凝重下来,开口道,“现在还没有人员伤亡。” 云霓裳心里悄然松了一口气。 紧接着,魏和又道:“但是,已经有人失踪了。 有人在看到一座泥胎神像之后,就消失了。 目前为止,总共有六个人失踪。” 已经有六个人失踪了? 泥胎神像…… 云霓裳的心脏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她抬目扫视四周浓郁如墨,连篝火都照不亮的黑暗,身上冷意更重:“是,什么时候失踪的?” “最后那对看到泥胎神像的母子,大约是在二十分钟以前。”李会计快速给出了一个较准确的回复。 嗤啦! 偏在这时,肖锦荣忽然挣开了缠绕自己嘴巴的绣线——他嘴里伸出一条长满骨刺的舌头,不断割破绣线。 嘴里发出清晰的话语声:“老师,你还是需要我们的帮忙的吧? 这些村民也需要。 不要因为我们之间有点不愉快,就漠视他们的生命啊。 老师,我帮你这一回,等回去以后,你做我半个月的女朋友怎么样?” 那条布满骨刺的舌头在半空中扭动着, 吓得一众村民连连躲避。 云霓裳目光森寒,根本不理会肖锦荣所言,再度用绣线封堵住了他的嘴巴! 她已经不相信对方会帮助这里的村民。 更何况, 这两人根本没能力解决问题,只会令局面变得更糟! 她脸色愈发泛白, 肖锦荣能短暂挣脱绣线的控制,却正说明,她对绣娘的控制力在不断削减! 自己还能支撑住一个小时吗? “村长,村长!又有人失踪了!” 这时,几个青壮狂奔了过来,跑到地方就把消息传了出来! “谁? 谁又失踪了? 失踪了几个人?” 不等魏和出声,他身后其他的老人纷纷开口发问。 “韩英姿一家四口人,肖宇太和他的妈妈,肖宇铨一家五口人,总共十一个人!” “宇太?我儿子宇太也消失了?!” 一个老头听到传话,顿时大惊失色。 其蓦地转过脸来,愤怒又无措地盯着云霓裳:“你们不是专业对策组的工作人员吗? 究竟有没有办法?! 这两个人说他能帮我们,你把他俩放开啊!你放开啊! 你们都是同事,为什么还有那么多恩怨?!” 肖锦荣、沈愿愿转过身来,即便嘴巴被封住,依旧难掩脸上的得意,他们笑吟吟地看着云霓裳。 看她怎么抉择? 云霓裳神色黯然。 她心中有些动摇。 “泥胎!” “泥胎出现了!” “好多的泥胎!” 这时,巨大的喧哗声忽然一瞬间冲霄而起! 聚集在一处的人群,像是炸开的烟花般四散奔逃—— 在四周的黑暗里,甚至在人群集聚之地,一个个脸上带着和善笑容的泥胎突兀地出现了。 它们身上的油采已经起皮剥落, 众多的泥胎,都像是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 连身上剥落的油采也一模一样。 人群惊惶地四散开。 叫嚷声混杂在脚步声里,不断震荡着云霓裳的神经。 “瑶瑶,我的孙女——你在哪里?!” “爸爸,爸爸!” “娘啊,娘咧!” 听着这些呼喊声,看着漆黑的天穹,云霓裳直觉得天都要塌了—— 这时候, 一个声音从广场彼端传来。 带来镇定人心的力量:“不要慌,要冷静!” “冷静!” 叮当当当当当! 一阵铃铛声,伴着那个声音,一同响彻全场! 突然出现的铃铛声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而随着他们注意力被吸引过去,再听到那个男人声音的时候,登时就从那个声音里感受到了强大的、能镇定人心的力量,广场上的喧闹声瞬时消了许多。 魏和、黄道士、李会计等人也在此时反应过来,立刻吩咐人前往各处去维持秩序。 “不要慌,都不要慌,先坐下来!” “回到你们刚才的位置去,不会有事的!” “救援人员已经来了,大家马上就能离开这里,不要怕啊!” 在众人的组织与安抚下,躁动地人群渐渐安静了下来,重新聚集在一起,回到各自的位置安顿。 但情况也只是稍稍稳定而已。 四周的黑暗里影影绰绰的,像是有什么东西即将从黑暗中钻出来,每个人的心头都沉甸甸的,如同压了一座山。 “苏午,苏午! 师父,是苏午过来了。” 众人还未回过神来的时候,谢云清已经看到了穿过人群径直走来的苏午,连忙向他招手,同时为老道士作着介绍。 黄道士抬头看向对向走来的青年人,方才苏午出声喝住逃散地村民,令他们重新聚集起来,给老道士留下了深刻印象:“哦?就是他吗?” 魏和、李会计等人也看向来者。 苏午? 方才这人开声说话,一下子压住了场面的情景,给云霓裳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她又见老少两道士看着老者的眼神颇不寻常,比见到自己这样的官方救援者都更明亮几分,内心也就有了计较,抬目看向了苏午。 苏午相貌清秀,本来有几分惹眼。 但他面无表情,又着一身黑衫黑裤,便将清秀的面相遮掩去,让人觉得他很不好接近,有些阴郁冷淡的气质。 云霓裳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他。 从这个男人身上,她并未察觉到有丝毫诡韵的痕迹,也就下意识将苏午归于普通正常人之列。 对方是个普通人,那对当下事情的帮忙就很小了…… 方才因为苏午的表现,多少生出一些希冀的云霓裳,此时内心不免有些失望。 她正要移开目光, 却不巧苏午此时就朝她看了过来,目光直勾勾地盯着她。两人相隔不过三五步的距离,相视的瞬间,云霓裳仿佛看到苏午的瞳仁化作了一圈圈漩涡似的螺纹。 她神思刹那忽恍,再看苏午的双瞳,却与常人没有差别。 心下以为自己是失血过多,看花了眼的时候, 听到苏午开口,嘴里吐出冰冷的字眼:“你体内的诡再不进行压制,不出半个小时就要复苏了。 诡异复苏,你死了不要紧。 但会连累这里的所有人都跟你一起死!” 云霓裳一个官方驭诡者,还未对苏午进行盘查问询,却不料苏午上来就先对她发难! 并且,直接道出了她现在的真实情况! 一点面子没留! 魏和、李会计等普通人听到苏午提及‘诡啊’、‘死人啊’这些东西,不免有些紧张,一群人呼啦一下子远离了云霓裳,站到她周围一丈之外! 这时候,云霓裳稍微分神,对自身诡异的控制力顿时下降, 被她封住嘴巴的肖锦荣抓住机会,再度以长满骨刺的舌头割破绣线,笑着说出话来:“老师,这个小子说得很对呢。 他虽然看起来平平无奇,但对老师你的情况还是很了解的。 你这样拖着有什么意义呢?不如放开我俩。 我还是可以勉为其难地帮老师你缠一缠绷带,压制一下你体内的诡异……” “你分出了太多力量来压制这两个驭诡者。 体内诡异的复苏还在加快。”苏午这时又开口说话,他的话在云霓裳听来,简直就是在给那两个人递刀子,“还是快点放开他们两个人,赶紧压制体内的诡,免得它复苏比较好。” 云霓裳面庞通红, 深恨苏午这个不速之客不长眼色,但又忌惮于对方一眼能看破自己状态,认为苏午即便不是驭诡者,也可能颇具能力。 只能忍着怒火,压低声音道:“放开他们两个人,让他们给这里添更多的乱,把更多人害死吗?! 你不懂得情况,就不要乱插嘴!” 嘎啦!嘎啦! 她话音刚落,便骤然感觉到四周的诡韵不断升高,眼前面色冷淡的男人腋下倏忽间长出了第三条手臂! 那条手臂生有十根手指,完全是漆黑之色。 十根手指一瞬间将地上的影子捞了起来,揉捏成团。 苏午的鬼手里捏着一团影子,面色不变地看着云霓裳,道:“我可以帮你,我来替你控制住这两个人。 帮你恢复伤势,压制体内即将复苏的诡。” 云霓裳被这番变化惊住了。 第一时间竟没有反应过来。 她刚才还以为对方是个‘颇具能力的普通人’,却没想到对方一瞬间就展露出诡的能力,竟是一个驭诡者! 这实在让她意想不到! 苏午对诡韵的控制力超出了云霓裳的想象。 她从来没见过哪一个驭诡者,能像苏午这样在不运用诡的力量时,能将诡韵收束得一丝不漏,简直和正常人一般无二! 云霓裳还未反应过来, 倒是肖锦荣先反应了过来:“你说什么,你还想压制我们?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民间驭诡者,在这儿说大话,我看你——” 他的话没有说完, 鬼手揉捏成团的影子就倏忽张开,凝聚成一条蟒蛇,一口就把肖锦荣的脑袋吞进了血盆大口里。 “唔——唔!唔!” 肖锦荣被蛇口吞没脑袋,就只能发出含混不清的音节,身体在绣线里不断扭动挣扎着。 在他的挣扎中,苏午看着云霓裳,徐徐道:“你能以一己之力压制他们两个驭诡者,你比他们都强。 我希望我俩能合作。 这个人很会乘人之危,见风使舵——如果和他联手,要时刻小心被他背刺才行,所以我愿意帮你压制住他们两个。 你觉得如何?” 正文 95、强强联手(2/2) 苏午进场之后,就瞬间判明了形势。 他不可能仅凭借几句话就能判明一个人的人品有多好,但一个人的品行有多坏,却是真可以从言辞里分辨出来的。 譬如肖锦荣这种人, 一定不是好货色。 相比肖锦荣,云霓裳暂时看不出个人品质的好坏,但她至少实力很强,现下情势危急,要找人合作才能渡过难关。 既然是合作,自然要找强者合作。 强强联手,才能顺利通关! 他的一系列手段,既表明了立场与态度,又展示了手腕与能力,行云流水般地操作,看得旁边的谢云清目瞪口呆。 老道士咂了咂嘴。 觉得当下看到的这一幕真是精彩。 而现在, 轮到云霓裳做回应的时刻了。 云霓裳更不是拖泥带水之人,她看向苏午的眼神里已然是难掩激赏,直接点头道:“我觉得你的提议很好!” “你可以放开他们两个。 由我来帮你压制他们。”苏午面上表情略微松动,看着云霓裳道。 谈及这二人,云霓裳犹豫了一下:“他们两个人容纳的诡,在‘鉴定资料组’的评分很高。 我不是不相信你的能力,不过我觉得可以先尝试放出一个,由你来控制。 稳定以后,再压制第二个。” 其实单独控制一个驭诡者,就足以让云霓裳身上的压力大减,她当下的提议亦是为了稳妥起见。 “可以。” 苏午点了点头。 对于云霓裳所说的‘鉴定资料组’有些兴趣。 这个鉴定资料组应该是官方诡异对策部门中的一个机构,不知道他们是以何种手段评定诡异? 与密藏域那些法寺将诡异划为‘命’、‘非命’二类,归入六道之中的评判方法是否有共通之处? “我先放开肖锦荣,你来压制他。 他容纳了诡狱里的骨诡——这只诡可以让人全身骨骼疯长,并且坚硬度成倍上升, 不过骨诡只能伤害有实体的东西。 对非实体的事物无法造成伤害。 它是一只强化系的诡。”云霓裳直接向苏午交了肖锦荣的底。 强化系的诡? 诡异对策部门是以诡表现出的能力来将它们加以区分的? 如此看来,我操纵的尸陀鬼之手也可以归属于‘强化系’之列。 “开始吧。” 苏午出声道。 他话音落地,云霓裳周身萦绕地诡韵骤然变得浓郁许多。 在她身后飘荡的‘绣娘’屈指一弹针上绣线,一根根五彩斑斓的丝线顿时飞快脱离肖锦荣的身躯,收回云霓裳身体之内! 肖锦荣的身体脱离绣线控制的一瞬间,一根根狰狞而尖锐的骨骼霎时刺破皮肤,不断交结如狼牙大棒,狠狠扫向了近在咫尺的苏午、云霓裳二人。 更要将周围的村民都卷入其中! 这个驭诡者非常奸猾, 其知道在云霓裳与苏午的联手压制下,自己逃脱地可能性极小, 所以得到出手机会的瞬间,立刻就选择把周围的魏和、李会计等普通人也卷进来,试图以此让苏午投鼠忌器,为其自己挣得逃脱机会! 这时候,云霓裳控制的另一个驭诡者-沈愿愿也全力释出诡韵,牵制云霓裳的力量,让她分不出手来帮助苏午! 但是,肖锦荣容纳的‘骨诡’可以损伤有实体的东西,却根本伤害不了没有实体的事物。 譬如苏午打捞起来的影子,就根本没有实体。 苏午容纳的尸陀鬼之手,从能力上就天然克制‘骨诡’。 更不提,他与尸陀鬼之手的契合度已经达到十分完美的层次,不要说是肖锦荣,就是云霓裳都无法与他相提并论! 呼! 一阵阴风吹过, 四下里的影子纷纷立起,尽数集聚在吞咬着肖锦荣头颅的黑影蟒蛇之上。 那道巨蟒身形愈发膨胀,瞬时又分裂出四颗头颅。 四颗蛇首同时张开血盆大口,蛇颈盘绕肖锦荣全身,大口直接将肖锦荣的四肢吞咬进去! 不过须臾时间,肖锦荣自身就完全被黑影淹没。 随着蛇躯曳过地面,也被拖拽进了阴影世界里。 身处于阴影中,肖锦荣亦未停止挣扎,不断试图运用诡的力量来为自己创造机会。 然而,他每每散发出诡韵,下一刻黑影里就会裂开一张血盆大口,将他释放出的诡韵瞬间吞吃下肚,如此被吞掉不少诡韵后,肖锦荣终于停止了挣扎。 再挣扎下去,外面情况会如何尚且不知。 但他体内容纳的骨诡极可能会躁动,脱离他的控制! 地上的影子恢复了平静。 除了肖锦荣被吞进阴影里,消失无踪以外,此间再没有别的异样情况出现。 苏午看向云霓裳,道:“另一个也让我来压制吧。 我们时间很紧。 你体内的诡异越早稳定住,对我们就越是有利。” 他压制肖锦荣根本没费多少功夫,展现出了强悍的实力,云霓裳见状也不再犹豫。 点点头,瞬间收回绣线。 绣线齐刷刷收回,沈愿愿一瞬间就恢复了自由身——可也仅仅只是享受这瞬间的自由而已。 她T恤衫下的小腹部刚刚裂开血口,脚下的阴影里骤然探出一条等人高的巨手,铲车般的手掌一把将她攥住,直接拖进了阴影里,比压制肖锦荣更加简单! 云霓裳不再需要把主要精力集中在压制两个驭诡者身上,顿时轻松很多,连她身后‘绣娘’穿针引线地速度都开始变缓。 她算是被从体内诡异复苏的边缘,拽了回来。 当然, 也仅仅只是稍微拽回来而已。 ‘绣娘’端着地那块绣布上,绣线勾勒出的女子轮廓越发清晰,这只诡已经开始用绣线修饰女子面部线条,开始勾画眉眼五官了。 待它把五官勾勒出来, 这副绣画就完成了大半。 那时候再想阻止它复苏,未免为时已晚。 “我以我的诡韵持续对抗你体内这只诡,牵制它的力量,你趁这个机会收束它,解决它将要复苏的隐患!” 苏午看了一眼云霓裳身后‘绣娘’的状态,拿出了一个计划。 “我容纳的这只诡,是一只‘祸’级的诡。 你现在已经镇压了两个驭诡者,需要分出大部分力量来应对他们的挣扎,真的还有余力吗?”云霓裳迟疑道。 “不用担心。” “如果我真的没有余力帮你,我一定会先顾我自己的。” 苏午很坦诚地说道。 他的暴食之口让自身可以借助吞吃诡韵,来延缓体内容纳诡异的复苏。 这个天赋而今只是绿品,吞吃诡韵终有上限。 但应付二三个驭诡者,对他现在来说,还不成问题。 云霓裳被他这么坦诚的话说得愣了愣。 随后,她抿嘴笑了笑。 冰冷的脸孔浮现一抹生气:“既然如此,那我就不客气了。 我身上有许多伤口,我要用绷带来止血。 血液不再持续流失,我的力气会恢复一些,能更好地压制体内的诡异。 我需要一个安静无人的地方来缠绷带。” 她全身都被绣线割出了伤口, 总不好在大庭广众之下把自己脱光来缠绷带。 不过此时情势紧急,龙山集的诡异随时可能出现,她独自去僻静地方缠绷带,岂不是专门给诡异送菜? “你可以在影子里敷药疗伤,不会有人打搅。” 苏午腋下的手臂倏然伸出,化为虎爪,直接在脚下的影子上划开一道裂口。 阴冷的诡韵从漆黑的裂口里流溢出来。 像是打开了通往地狱的门户。 “好。” 定定地看了那道裂口一秒钟,云霓裳点了点头,抱着药箱步入裂口之中。 双脚踏入裂口的刹那, 一阵失重感传来, 未等她有所反应,已经进入阴影世界里。 她看到四周的影子如扭曲巨树般拔‘地’而起,不断交错着延伸,而树影交错的间隙里,则倒映出现实的情景。 借助影子的间隙,云霓裳看着外面的村民。 发现没有一个人往自己这边投来目光,那些人都没办法看到自己当下身处何处,心里的疑虑也放下了许多。 普通人看不到阴影世界里的情况,那个苏午是否能看到呢? 云霓裳脑海里忽然升起一个念头。 下一刻,她面无表情地将脑海里这个念头掐断,很利索地脱下全身衣物,显出一具布满割裂伤口的躯体。 她从衣服口袋里拿出一瓶药膏,将之均匀涂抹在绷带上,而后由自己的手臂起始,把绷带一层一层缠满了周身。 火烧般的痛感随着药膏绷带覆上皮肤,顿时在云霓裳周身流窜。 这种轻微疼痛,她已经体验过无数次。 当下却是眉毛都不眨一下。 缠好绷带, 云霓裳又穿上了那身血衣,继续从衣服口袋里摸出瓶瓶罐罐,把几颗托在掌心的药丸吞进口中。 这些药物对人体有强大的恢复效力。 是对策部门研究古代炼丹术得到的一些科研成果。 吃过药后,云霓裳觉得身体轻松了许多,她背后的白影自进入阴影世界后,就显得有些黯淡,穿针引线地速度跟着变慢。 此时随着她敷药疗伤过后,白影越发黯淡,‘绣娘’端着的那块绣布上,绣画出的女子轮廓都渐变得模糊起来。 “我敷好药了。” 云霓裳抬头看着影子间隙里的苏午,试着出声说话道。 她不确定这种方式能否为苏午所感知,不过当下也只能这样尝试。 好在隔着影子喊话的方法还是有用的。 苏午转过脸来,目光像是能穿透阴影,看向了她:“那就开始吧。” 话音落地的瞬间,阴影中就凝聚出了一颗狰狞黑虎头颅,张嘴啃咬向云霓裳背后的‘绣娘’! 强烈的诡韵扑面而来! 云霓裳霎时反应过来,她立刻集中精神,在虎脸吞噬来的瞬间,利用自身的精神转而去压制背后的绣娘! 一根根绣线从她身上浮现,与背后的绣娘修成勾连。 绣线一端连在她的十指上,另一端则在绣娘手里。 两股力量通过绣线不断角力! 同时,阴影虎脸诡韵强袭绣娘,直接令那块绣布上的画作飞快凌乱、模糊! 绣画消失的瞬间,绣娘也被根根绣线拉扯着,回归了云霓裳的身体! 正文 96、消失的规律(1/2) 黑暗越发浓郁。 不到晚上十九点的时间,天穹已被墨色铺满,所有动物的声音都被这浓稠的黑暗吞没。 连龙山集村民们各家养的家犬,在这样的黑暗里也毫无生息。 如同死了一般。 广场上,一根根手臂粗的木柴被添进篝火里。 篝火熊熊燃烧着。 村民们尽力地靠近着篝火,以寄望于这光明能带给自身些微的安全感。 然而, 哪怕是燃烧起的火焰足有数米高,篝火散发的光亮在黑暗压迫下,亦显得微不足道,岌岌可危。 黑暗没有被驱散, 反而变得影影绰绰起来。 一个个泥胎塑像从黑暗里浮现,悄然间‘包围’了广场上的所有村民,并以极其缓慢得速度移动着,更加靠近广场中心的村民,让自身暴露在村民们的视野里。 四十多岁的大妈抱着小侄女,抬头看到黑暗里显现的泥胎塑像。 她打了个哆嗦,泥胎塑像面孔上憨态可掬的笑容,此时在她眼里也变得惊悚可怖起来。 大妈根本不敢多看那座雕像,她先捂住小侄女的眼睛,随后自己也低下头看着脚尖,嘴里喃喃自语:“观音菩萨保佑我们,如来佛祖保佑我们,玉皇大帝保佑我们……” 她念叨了一阵, 约莫三五十秒的时间,就猝然消失无踪。 毫无征兆, 不给人任何心理准备。 身旁人只来得及往她那边扫过一眼,就看到她‘嗖’地一下,就带着小侄女一同消失了! “又又——又有人失踪了!” “周姨娘和她侄女失踪了!” 恐慌在人群里蔓延开来。 人群里响起低低地啜泣声,颓丧的、低沉的情绪随着不断有村民失踪,而在此间肆意扩散着。 “我们活不过今晚了,没办法了……” “呜呜,我不想死在这里!” “我妈妈已经失踪了,妈妈,我好想你……” 听着人群里不断传出的私语声,魏和、李会计等人内心充斥着巨大的绝望,目光都望向了还在听取云龙两个道士汇报情况的苏午、云霓裳。 现在他们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这两人身上了。 有人忍不住内心的躁火,向苏午这边催促道:“究竟发现了什么?还有没有得救,你们倒是说句话啊! 难道坐看着这里的人都消失干净?!” “黑暗里出现的泥胎越来越多了,最开始时只有一具泥胎塑像出现,到现在,广场不同方向都开始出现泥胎塑像。 现在已经有十到十二具泥胎……”谢云清脸上遍布汗水,他觉得肩膀上的压力巨大,内心充满了煎熬。 这种只能看着村民们消失,自己却做不了任何事情的感觉,让他内心充满了挫败感。 他向苏午、云霓裳一边汇报着,一边看二者的神色。 云霓裳脸色凝重,看她的表情,难免让人产生‘大祸临头’、‘末日来临’的感觉。 而苏午…… 苏午神色冷淡。 表情从一开始到现在一直都是如此。 根本没有丝毫变化。 反而是他这种冷淡的样子,让谢云清心里忽然松了一口气。 “从最开始到现在,失踪了十三个人。 每个人都是在看到泥胎塑像以后不久才失踪的。”苏午脑海里飞快闪回谢云清、老道士等人汇报来的情况。 “第一个有具体失踪情形描述的,是那对母女。 女儿抱回来一个泥胎,给母亲展示。 母亲觉得这个东西不吉利,直接把泥胎丢到了广场外的草丛里,在她转身往回走的过程中, 她和女儿一齐失踪。” “第二个有具体描述的,是光棍汉肖德全。 他看到泥胎后,吓得大喊大叫,躲进了人群里,没一会儿,有人才问清他发现了什么,他就一下消失无踪。” “第三个……” 苏午的话还未说完,便被刚才那个出声催促的村民打断了:“你说这些有什么用?! 这又不是你们开大会,能在那端着茶杯做工作总结! 这是生死攸关的时候啊! 你们怎么还能——” “闭嘴!” 苏午忽然扭头,目光盯住了那个年轻的村民:“如果你想让这里所有的人都活下去,那你就闭上你的狗嘴! 你现在每多说一句屁话,就会让这里所有人,因为你的一句屁话而减少1%活命的几率! 明白?!” 他语气冷漠,话语里透露出来的信息,却让周围听到他言辞的人,重新燃起了希望。 这个人——竟然说只要让‘肖全英’少说话,就能让这里的所有人都活下去?! 不必苏午再多说什么, 那些村民自己出手,捂住了连续出声打断苏午等人交谈的青年‘肖全英’的嘴巴,将其拖到了后面去。 许多人的目光被苏午的言语声吸引过来。 苏午见村民们目光纷纷望来,面上表情不变,直接道:“我经历过多次诡异事件。 所经历诡异事件里,没有一个人被诡杀死,而未留下任何痕迹,未留下尸体的! 是以,我个人觉得,那些失踪了的人,并不一定就是死了。 他们或许还活着。 如果你们能够好好配合我,听从我的建议,你们可以不用死,那些消失的人,也或许会重新回到家人的身边!” 苏午语调冰冷, 却蕴含着一种强大的力量,瞬间就让人心受到了鼓舞。 明明现在他还未真正开始着手解决诡异,但人们仿佛已经看到诡异被解决,家人团聚在自己身边的情景, 有些人已经忍不住喜极而泣。 苏午看着这些人,继续着自己的总结:“所有有具体描述的失踪者,都是在看到泥胎神像后,第一时间选择了逃避。 或是将神像丢掉, 或是躲入人群中, 或是闭上眼念念有词。 没有一个人正面面对神像——我个人觉得,这个诡异让人消失的规律,很可能就是——当它出现在某人的视野中时,某人超过一定时间不敢与它对视, 则某人立即消失!” 此言一出, 那些村民们尚且没有反应过来,云霓裳却霍地站起了身,她看着苏午的眼神里异彩连连:“我同意苏先生的意见! 这很可能就是诡异让人消失的规律!” 方才,她听着谢云清等人的汇报,脑海里始终有一点灵光闪烁,但自己却偏偏难以抓住。 此时一经苏午道破, 她顿时豁然开朗! 苏先生这个人,实力强大,有一种能静定人心的力量,每逢大事有静气,并且擅于观察总结—— 像苏先生这种人才,简直就是天生的决策者,若在诡异对策部里,往往会被一路扶到大区队长的位置上! 民间驭诡者里,竟然也有这么优秀卓越的人才! 云霓裳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被苏午展现出来的能力深深折服,她本来是这次龙山集村民救援任务的主导者, 此时业已心甘情愿让位, 决意由苏午来做决策者,自己执行他的决策就好。 解决诡异事件,最是容不得争权夺利,勾心斗角。一旦在诡异事件里内斗增多,翻船的几率也就直线上升。 但偏偏争权夺利,勾心斗角的事情总会不断上演——尤其是自对策部新换了主导者以后,这种事就更多了起来。 云霓裳与那两个‘学生’的争斗,何尝不是上层建筑变幻衍生出的风波? 好在现下只有自己和苏先生两个人引导此次事件, 做事可以爽利许多。 她内心暗暗庆幸。 魏和、李会计等村里比较有威望的人面面相觑。 他们所有的心思都集中在怎么抗御诡异上,却忽略了许多细节,更没能想到,原来规避诡异的方法,就隐藏在这些细节里! 村民们听着苏午的说辞,眼里浮现出亮光。 “也就是说,如果再看到那些泥胎神像的话,不应该下意识躲避,而是要与它对视,盯住它?”黄道士喃喃自语。 “对。” 苏午徐徐说道:“下一次如果有人遇到泥胎神像,我建议你盯住它,一刻也不要放松。 另外,尽快将你看到泥胎神像的消息通知到我这里来!” 他话音刚落,立刻就有一个村民惊慌地叫了起来:“我这里!我这里有一个泥胎神像,我在盯着他,你们快来!” “我这里也有!” “这里也有两个!” 一时间,竟有十余个村民出声,说自己看到了泥胎神像。 他们来自不同的方向,苏午一个人也观察不了那么多。 “你带几个胆子大点的年轻人,负责东向和北向那些发现泥胎神像的村民,注意观察他们的情况,验证诡异规律是否如此,及时通传消息。 如果你们也看到了泥胎神像,也不要放松警惕。 一定要时刻和它对视——可能目光避开它超过半分钟,它就会把人带走。 我的手机号1xxxx……,有情况立刻给我打电话。”苏午垂头看着云霓裳,对她做出了吩咐。 云霓裳马上把手机号记下来, 随后就有三五个青年响应她,跟她一齐去了东北方向,寻找那些看到泥胎神像的人。 这些青年的胆子不一定是在面对诡异的时候比较大。 也可能是看到美女当面,胆子忽地一下就大了起来。 ——他们自告奋勇,或许有保护村民的责任感驱使,但也有一部分动力来自于‘和美女共事’本身上。 正文 97、在视觉里不断接近的诡(2/2) “魏村长,李会计,记住我的手机号。 接下来还需要你们来从中协调,稳住村民,记录各种消息。”苏午向几个村里比较有威望的老人点了点头。 他发现这些老人里,魏村长与李会计很不错。 一个能镇住人心,将大家组织起来; 一个观察入微,滴水不漏。 “你放心。 这是我们的村子,我们理当全力以赴。”魏和面色严肃地点了点头,像是接到了重托一般。 如此,苏午也不再犹豫。 向谢云清打了个眼色,两人一齐往西南方而去,黄道士见状,也连忙跟了上来。 就听苏午对谢云清吩咐道:“你也找几个人,看住南面两个发现泥胎神像的人。 同样的, 如果发现泥胎神像,一定要和它对视,盯住它!” “好,我记住了!”谢云清点了点头,刚想要迈步走开,苏午取下了脖颈上的帝钟,递给对方。 苏午道:“这件东西很有用,现在还给你。 你只要摇响它,就能从冥冥之中获得一份庇护。” 他这话纯粹是在瞎说。 主要是看谢云清过于紧张,所以把帝钟还给对方,以稳住对方的心神,免得出了岔子。 “谢谢!”谢云清接过帝钟,内心忽然安稳了许多。 他记得,苏午刚出现在这里的时候,就是不断摇响帝钟,于是大家内心好像生出一股力量,就慢慢平静了下来。 ——小道长并没有想到,让人内心生出力量的,并非帝钟,而是苏午本身。 黄道士向徒弟点了点头。 示意他好好努力。 自己则背着手,跟在了苏午身后。 ‘逢山而起,遇龙而兴,遇午而退,得金而寂。’ 这是师父给黄道士的十六字谶言。 自修道以来,黄道士一直依这十六字真言行事,云游千里,最终落籍龙山上的云龙观,成为这道观的住持。 此正是应前两句谶言里的‘山’与‘龙’。 而后两句中的‘午’与‘金’,他也时刻避讳着。 譬如午时不出门,自己手里从来不会持有任何资金,通过这种方式来规避后两句谶言可能对自己造成的影响。 师父留下来的谶言时刻在发挥着作用。 护持着黄道士顺风顺水地渡过了大半生。 然而,随着名字里带了一个‘午’字的苏午出现,令黄道士发现,有些事终究是难躲避一辈子的。 事到如今,他也有些看开了。 该来的总会来。 黄道士当下倒是想看看,这个苏午究竟有何特异之处?其是否真是那个搅动自身原本命运线的人? 仅仅是因为其名字里带了个‘午’字, 就具备了这么离奇的力量? “道长,待会儿还是需要你警醒一些,不要慌了神,反而被诡异带走。”苏午并不知老道士内心想法。 他见对方有些恍惚的样子,就出声提醒了几句。 老道士回过神来,立刻点了点头:“一切都听小友的安排,你让老道怎么做,老道怎么做就是。” 苏午点了点头,没再多说话。 龙山集修筑的这座广场说大不大,说小却也不小。 两人走了几十步,才从原来的位置移动到西面。 村民们聚集在此地,一个个都瞪大了眼睛,盯着前方黑暗出现的几个泥胎神像。 他们不敢有片刻放松,哪怕想要眨眼,此时也竭力忍住,生怕自己一不小心眨了眨眼,转瞬就从原地消失无踪。 西面出现的泥胎神像最多。 足有四个。 苏午抬眼看向那些从黑暗里冒出来的泥胎神像,四个神像都一模一样,连泥胎上起卷脱落的油采也保持了一致。 它们眼睛上的油采已经斑驳模糊, 唯有涂刷了艳红油采的嘴巴咧开着,开怀大笑。 若在寻常环境里看到这些泥胎脸上的笑容,会让人跟着会心一笑,但在当下这种环境里——尤其是确认这些泥胎具备让人瞬间消失的能力后,就没人能笑得出来了。 “盯了多久了?” 苏午注视着神像,亦没有松懈,同时向旁边的一个村民问道。 村民闻言有些慌张。 磕巴半天没能回上苏午的话。 倒是他身后有个小姑娘回应了苏午:“不敢看手机——但估计应该有一分钟了,眼睛都酸了……” 一分钟…… 盯住泥胎一分钟的时间,暂时未见有村民突然消失。 但是这个时间太短了, 仍不足以说明,‘盯住泥胎就可以防止自身突然消失’这个方法是正确的。 苏午心下点了点头。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大约三分钟以后,他的手机响了起来。 他从兜里摸出手机,低头给接听了电话,同时开了免提,继而继续盯着泥胎神像。 低头这几秒钟的时间里,并未发生任何异常情况。 泥胎神像也未就此把他带走。 手机里传出江莺莺的声音:“我这边村民的情绪不是太稳定,还是有人躲躲闪闪,不敢注视泥胎神像。 不过,通过他们的行为,我发现了一个规律。 ——只要有任一个人盯住泥胎神像,其他人即便不去看它,泥胎也没有办法让其他人消失。 也就是说,只要随时保持有一个人盯着神像,就不会有人被诡异带走!” “这个结论可靠吗?” 苏午又问了一句。 “可靠。” 云霓裳回道:“我观察了其他几个村民以后,自己亲身试验了一下,才得出了这个结果。 从开始试验到现在,我已经超过三分钟的时间没有注视对面的泥胎了。” “好。”苏午点了点头。 他刚要挂断电话,把云霓裳验证得来的结果,通知谢云清那边,让他们稍微放松一些。 这时,云霓裳那边却沉默了下来。 苏午内心觉得奇怪,没有立刻掐断电话。 那边在沉默了数秒后, 再度响起云霓裳略带忧虑的声音:“泥胎的距离在与我们不断接近——不是现实距离上在接近我们。 而是从视觉上接近我们。 它明明还站在原地,但从视觉上看,好似刚才那一个瞬间,它从原地往前挪了一米的距离,更靠近我了!” “更近了,更近了!” “泥胎跑过来,会发生什么?” “还是要消失,还是要被带走吗?” 云霓裳那边响起了一些村民恐惧的叫嚷声。 这时,另一个电话也打进了苏午的手机,苏午直接对云霓裳说道:“你再密切观察一下,试试看带着人后撤,或者把神像挪走会发生什么,我接一个谢道长的电话。” “好!” 云霓裳语气沉重地应了一声,旋即挂断电话。 苏午这边接通了谢云清的来电。 他未来得及开口,就听到谢云清紧张的声音从声筒里传出:“我们每个人都保持着注视泥胎神像,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但是它与我们的距离在接近—— 好像是沿着我的视线,要爬到我眼睛里一样! 又有新的泥胎从黑暗里出来了,有五个,它们挪动的速度很慢,但迟早会接近这边的! 该怎么办?!” “稳住!” 苏午喝了一声,向谢云清飞快说道:“你们先尝试后退一段距离,看看是否有作用。 我这边在研究办法!” “好好好!”谢云清连连点头。 丢下电话,苏午抬眼看向前方那四个泥胎。 在四个泥胎后,影影绰绰的黑暗里,忽然,又显出了一张油采斑驳的泥胎面孔。 那泥胎笑眯眯的,像是背后有只手推着它一样,把它退出了黑暗,推到了众人的视野里! 不止它一个! 这个瞬间,足足有十个泥胎被‘推’了出来,推进众人视野里,让人目不暇接! “又冒出来了!” “妈呀,怎么这么多?” “这怎么看得过来?” 苏午身后村民们已经眼眶泛红,有些人的眼里甚至淌出了泪水! 偏偏这个时候,更多的泥胎从黑暗里冒出头来,让他们不敢放松分毫目力! “近了!” “前面那四个泥胎,离得更近了!” 此时,人群里传出村民毛骨悚然地喊叫声! 苏午双眼的瞳仁化为了一圈圈螺纹漩涡,内中神秘铭文闪烁不定,他盯着最开始的那四个泥胎,蓦然发现—— 它们真的是沿着自己的视线,朝自己这方挪动了过来。 现实里,泥胎与自身的距离保持不变。 可视觉里,它们分明接近了苏午一米之多! 即便是苏午受到‘眼地藏咒印’的加持,当下看到的情形也是如此——这或许不是一种幻觉。 亦或许是一种足以遮瞒过苏午眼地藏的幻觉。 不论是哪一种情况,他都不能再这么干等着,干看下去了! “往后退!” 他伸臂拦在众村民跟前,嘴里呼喝着,让村民跟着自己呼啦啦往后倒退出数步! 但是,视野里的几个泥胎,依旧还是距离自己那么近。 后退无用! “模拟器!” 苏午心头沉喝。 模拟器瞬时给出响应:“欢迎来到完美人生模拟器!” “开启个人未来模拟!” “扣除1元玉,你的钱包余额为14767元玉!” 苏午在进入龙山集以前,进行了十次以上的模拟,才最终找到‘花钱最少’的办法,进入龙山集内。 即是在初开始,送出一块钱的买路钱。 得到诡韵的放行。 而后瞬时运用阴影穿梭的能力,连续挪移到笼罩区诡韵即将爆发的时候,再显身送出百倍买路钱——一百块钱。 诡韵就会平息。 待到诡韵平息的刹那,再次瞬间穿梭,可以直接脱离那条绕山小道,进入龙山集的范围内。 这个时候就不用给钱了。 也就是说,苏午总共花费了一百一十块钱,才得以进入龙山集以内——比起云霓裳一行人,他花费的这点代价可以说是微不足道。 模拟器的提示音持续响起:“载入天赋中……” “载入游戏中……” 正文 98、‘三清之肠’(5K,1/1) “你的未来人生已载入成功!” 模拟器的提示音倏忽散去。 笼罩视野的黑暗,稍稍被篝火照亮了些许。 一个个泥胎神像从前方显现出来,每一个神像脸上都带着憨态可掬的笑容,油采斑驳的面孔笑眯眯地望向苏午这方。 苏午身后,村民们惊恐的低语声不时响起。 “后退没有用的……” “它还是在我的视线里,好像比刚才更近了!” “我忍不住眨了眨眼,即使闭上眼睛,也还是能看到它就站在不远处,随时都会靠过来!” 有人顶不住诡异不断接近的巨大压力,想要转身逃跑。 可那些泥胎神像爬进了他们的视觉里,即便转过头,泥胎依旧存在,甚至更接近了些许。 如此,那些想逃跑的人都打消了自己的念头。 离开这里,并不能让他们面临的局面好一些。 反而可能会更糟。 苏午听着身后的议论声,他没有转头回看,也知道这些村民会时不时把目光聚集在自己身上,寄望于自己能给出破题的方法。 他转而看向身旁的黄道士,神色一丝不苟:“道长,接下来我要去黑暗深处看一看。 这么等下去,我们迟早要死在这里。 只有试着闯一闯,或许能闯出一条活路。” 泥胎同样爬进了黄道士的视线里,他听到苏午的话,微微一愣,随即向苏午问道:“你需不需要我们帮你准备些什么?” 当下立身在广场上,虽然迟早都要面临死亡的命运,但至少当下这一刻是安全的。 可若是离开广场,或许死亡顷刻就会降临。 黄道士明白苏午这一去,必然要面临九死一生的局面,所以脸色也变得郑重起来。 “什么都不需要。” 苏午摇了摇头,向身后众人道:“你们可以轮流注视那些泥胎神像,不必所有人全部都盯着它们。 只要保持有至少一人持续注视着它们,这些泥胎就无法将人带走消失。” 说完这些,他看了黄道士一眼:“道长,我走了。” 黄道士张了张嘴。 想要说些什么,然而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其最终只是点了点头,挥手相送。 眼看着苏午脱离此间,从容步入黑暗中,连背影也被黑暗吞没了。 “大家,走一步看一步吧。 珍惜眼前, 其他的不要想太多了。”黄道士叹了口气,向身后的众村民说了几句话。 人群里响起低低的啜泣声。 黑暗中,越来越多的泥胎冒出头来。 …… 踏,踏,踏…… 苏午的脚步声在浓稠如墨的黑暗里回响着。 他的眼睛里泛着微光,即使行在伸手不见五指的环境里,依旧如行在白昼里一般。 在这黑暗的深处,依旧能看见一座座泥胎塑像。 它们星散在各个方位,大都把面部朝向广场上村民们所处的地方。 苏午只看到有三个泥胎的面部,朝向与众不同的方向。 一个泥胎的身体在原地缓缓转动着,像是在持续追踪着什么,它转动了大约有半分钟的时间,倏然消失无踪; 一个泥胎忽而朝向西南方,忽而转向正西方。 如此转动了约莫半分钟,同样消失不见; 最后那个泥胎,面部朝向与绝大多数泥胎相反的方向——它立在众泥胎里,油采勾画的眼睛带着笑意,定定地注视着苏午! 正因为这泥胎转过头来,持续注视着苏午,亦让他明白过来:刚才消失的那两个泥胎,对应了两个消失的村民! 必然是有两个村民扛不住压力,不敢再与泥胎对视,所以转身逃跑——当他们逃出一定距离以后,就无法分享其他人注视泥胎,可保自身不被消失的效果。 于是,黑暗里的泥胎开始不断转动,它们的面部始终对应着那两个村民逃跑的方向。 当两人超过‘半分钟’未与泥胎对视后, 泥胎直接带着他们消失了! 现在,这个转向苏午的泥胎,亦对应了苏午本身。 如果他不盯住这个泥胎,那么半分钟后,自己也将消失无踪! 被泥胎笑盈盈地注视着, 即使身在模拟里,苏午心底亦不由得升起一股寒意。 自己就这样持续向外走,终究会走得越来越远,最终让泥胎脱离自己的视线,无法再与之对视。 可是‘中断注视超过三十秒即被消失’的规律不会因此变改! 到时候,自己还是会突然消失无踪! 既然如此—— 苏午忽然大步走向了那个‘看着’自己的泥胎,一把将之抱在怀里,低声道:“既然如此,那我就带着你,我们两个脸对脸,眼对眼地看个够好了!” 他把泥胎夹在腋下,使其面部对着自己。 每十秒钟就低头与之对视一眼。 避免超过时间,自身突然消失。 此次进入模拟,苏午首要目标是找到可让泥胎不再追踪村民的办法。 对此,他内心有大概的想法——既然自己进入村子,需要向诡异交买路钱。 那么当下是否可以向诡异交‘保丨护费’? 通过这种方式,以规避泥胎让村民消失的结果? 若是此地存在的诡异愿意开这条口子,那就一定会在众多泥胎周围设置一个‘功德箱’。 届时塞钱进去,一试就知有没有用。 苏午在广场周围的黑暗里一圈一圈地往来梭巡,逐步扩大搜索范围。 这一路上, 他已经看到十余个泥胎倏忽消失。 对应着十余个村民最终没能忍住心中的畏惧,转身逃跑,进而被泥胎‘带走’。 这些村民究竟去了何处? 是生是死? 当下无法确定。 都还未能给幸存者寻摸出一条生路,苏午更无暇顾及那些已经消失了的人。 黑暗里有浓郁的诡韵交织着。 在此种环境下,苏午亦深有忌惮,不敢轻易动用尸陀鬼之手的力量,利用阴影进行穿梭。 他只能徒步一层层向外探索。 绕着广场走了一圈又一圈。 逐渐接近广场边缘。 每隔十秒钟,苏午都会低头与怀里的泥胎对视片刻——而在他的视线里,也不可避免地出现了泥胎的倒影。 油采斑驳的泥胎在他的视线里不断逼近。 由最初的十步以外,已经接近到当下的五步外。 随着泥胎在视觉里不断接近自身,苏午亦感觉到,当下自己只要中断与泥胎的对视超过十五秒,就会被它带走! ‘视觉距离的拉近,会导致中断对视时间的减少。’ ‘一旦视觉里的泥胎与自身面对面,视觉距离缩减为零的话,只怕自身与之持续对视,眼睛一眨不眨,都会被它直接带走!’ 苏午脚步极快, 耳边甚至都听到了风声。 他不断提升着自己的速度,务求在视觉里的泥胎与自己脸贴脸以前,寻得出路。 如此拔足狂奔,甚至于让自身领悟了一个临时天赋:狂飙。 狂飙:在你全力奔跑的时候,你的速度将得到20%的加成。 苏午的身体素质已经超越正常人类。 他全力跑动之下,加上狂飙天赋带来的加成,让他在三分钟的时间内,围绕着广场转了四圈,每一圈的距离都比上一圈更长! 三分钟的时间里,视觉里的泥胎已经距离他只有三步! 可是黑暗里,‘功德箱’依旧不见踪影! 难道自己判断出错了? 这个地方根本没有功德箱?! 给诡交‘保丨护费’的办法是行不通的?! 一个个念头接连蹿出脑海,苏午逐渐放缓了脚步。 就在此时, 四下的黑暗里,忽然响起村民们恐慌的声音。 “它离我只剩不到二十米了!” “刚才有个村民跑掉,我看他从这头跑出去不到三十步,就一下子没影了……” “苏先生,跑也跑不得,守在这里,也早晚要死,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你们都安静一下,让苏小友静一静。 他应该正在想办法!”黄道士的声音在混杂在那些村民的声音里,在四下的黑暗中飘荡。 那些恐惧的声音,就在苏午身后及四周持续响起。 有人甚至向他提出了询问。 但是,苏午只能听到他们的声音,却看不到他们的身影! 怎么回事? “请注意,模拟世界外,有其他人正在试图与你沟通交互,你可在退出模拟以后给予回应。” “是否退出?” 模拟器的提示音响起。 苏午心头凛然。 外面现实世界里,已经有村民们按捺不住了,同时注意到他很长时间没有动静,于是向他问问题! 希望黄道士能替自己挡一挡! 他咬了咬牙,停住脚步。 正犹豫是否退出模拟时,忽然在不远处广场的角落里,看到几个垃圾箱。 在那几个垃圾箱旁边,立着一个半人高的箱子。 苏午心中一动,加快步伐走了过去。 看到那个箱子的全貌。 一个红漆脱落大半的、老旧的木箱子,上面只有一条可以塞钱进去的狭窄入口。 箱体上,写着三个淡金色的字迹——‘功德箱’。 原来是在这里! 苏午心头泛起些微喜意, 却在此时,一种毛骨悚然地感觉笼罩了他! 他的视野里,原本立在自己三步外的泥胎,在这个瞬间骤然前进,下一瞬与他相距只有一步距离! 视野里泥胎不断颤动着,浓郁的诡韵自其上散发。 哪怕苏午持续注视着怀里的泥胎,视野里的这个与自身的距离也还在不断接近! 一步外, 一步, 半步! 唰! 苏午掏出随身携带的钱包,取出一个硬币,丢进了功德箱里! 视觉里的泥胎迫近他的速度骤然一停。 紧跟着又继续颤抖着,朝他不断接近而来! 一块钱不够! 十块! 不够! 一百块——够了! 视野里,马上就要与苏午脸贴脸的泥胎骤然停住不动,苏午注视着它,至少十分钟的时间内,它都没有动静! 随后, 他沉吟片刻, 又将怀里的泥胎丢在地上。 不再频频注视泥胎。 如此又过去了十余分钟的时间,视觉里的泥胎依然停在半步的距离处,没有丝毫动静。 暂时安全了…… 看来往功德箱里投钱,确实可以止住泥胎在视觉里接近自己。 而投入金钱的多寡,或许是看泥胎在视觉里的位置——泥胎在视觉里距离自身越远,可能需要投入的钱就越少。 这一点还需要再继续验证。 他思虑片刻,把地上的泥胎和功德箱夹在左右腋下,转身穿过黑暗笼罩区,回到了村民当中。 此时,模拟里大半的村民都已消失无踪。 ——毕竟他在模拟里消耗了太多时间,这个时间里,村民已然被视觉里的泥胎彻底接近自身,将自身带走。 把功德箱放在剩下的村民跟前, 苏午安抚过众人,让他们依次在功德箱内投入钞票,随后就得到了众人的反馈。 视觉里的泥胎,距离自身在十步外的村民,只需要投入一至五块钱,就能定住泥胎,使之不再往前移动; 距离在五步外的村民,需要十至五十块钱就能定住泥胎。 没有距离在一步左右的村民投钱。 到了这个距离,村民已然承受不住,惊惶奔逃,根本不会继续留在原地,乖乖等候苏午。 “退出模拟。” 苏午看着聚集在自己周围,脸上惊惶之色仍未褪去的村民们,心头默念了一句。 眼前的景象迅速被黑暗笼罩。 村民们的身影倏忽淡去。 “你已成功退出本次模拟!” “评分:丙中。 评语:尽管你已经非常努力,但结果依旧差强人意——仍旧有超过八成的龙山集村民死去。 奖励:丙中评分基础奖励30元玉; 抵御未苏醒的‘三清之肠’诡一次侵袭+100元玉; 营救村民350人+700元玉。” 在龙山集内的模拟,评分高低竟然主要是看营救村民的多寡? 营救村民数量越多,评分就会越高? 如果把八成以上的村民都营救出去,能否获得甲级评价? 以及——龙山集隐藏的这只诡异,名为‘三清之肠’?! 三清是我以为的三清么? 苏午脑海中念头电转。 稍后, 他按下脑海里翻腾的念头,回归了现实。 回归现实的一刹那,苏午就看到了视线里,十五步外的地方,泥胎神像静静站立着。 村民们围拢在了他的四周,眼神担忧地看着他。 黄道士在旁安抚着一众村民:“不用担心,苏小友正在考虑对策,大家还是要稳住各自的情绪。 千万不要擅自脱离队伍。 刚才有个人逃跑,他的结局你们也看到了,直接当场消失!” 在模拟里,正是因为黄道士的劝告安抚,才让村民未有继续打搅到苏午。 从那个时候直到模拟结束,苏午在模拟里花费了大约二三个小时的时间, 现实里也才刚刚过去一分钟左右。 黄道士还在不断出言劝慰着众人。 “道长,劳烦你给谢云清打个电话,让他把他那边的村民们都带过来。” 在众人眼里,一直没有出声,眼神怔怔看着泥胎的苏午,此时忽然向黄道士开口说道。 听到他说话,人们纷纷转变脸色。 有人小心翼翼向他问道:“苏先生,你是想到什么办法了吗?” “苏先生,视觉里的泥胎和我只有十七八步的距离了。” 一人提问, 众人跟着七嘴八舌地追问起来。 “我找到了可以让大家视觉里的泥胎停步的办法。 大家稍安勿躁。 等所有人都聚集在这里,我们一齐去一个地方,暂时定住你们视觉里的泥胎。 时间来得及。” 这里的每一个村民都关乎苏午在模拟里的评分高低,他面对这些人,神色也和蔼了些许。 但村民们见他神色和缓,反而更加吵嚷起来,争先恐后询问各种问题。 “苏先生,我……” “你……” …… 苏午见状,脸色顿时冷了下来:“都闭嘴!” “再嚷嚷就不带你们去那个地方了!” 此言一出,效果立竿见影。 村民们纷纷噤声,没有人再无视他的言语。 他不再理会这些人,拿出手机,给云霓裳拨了个电话,让她把她那边的人也带到这里来。 广场上的人,乌泱泱一片,都开始朝着苏午所在的方向汇集。 因着苏午的吩咐,他们拿走了一些泥胎,方便大家持续注视,保证在拿到功德箱以前不出岔子。 当下是所有人性命攸关的时刻, 没有人在此时磨磨蹭蹭。 都自觉地跟从在了领头人的身后,在几分钟的时间里汇集在苏午左右。 “我去取一个东西。 那个东西可以暂时稳住大家视线里的泥胎,让它不再持续向人靠近。 你让所有人准备一百块左右的现金。 到时候要用到。 记住,让他们多准备零钱,尽量不要用整钱。” 苏午向云霓裳与谢云清嘱咐了几句。 二人听到他让大家准备现金,眼神本有些复杂,但听他说要准备一些散碎零钱时,脸色就变得奇怪起来。 这人就算是想趁机索要钱财,也不会只向每个人要一百块吧? 而且还尽量让人多准备散碎零钱? 有钱能使鬼推磨——这句俗语莫非真能在这个诡异笼罩区应验? 云霓裳、谢云清应下苏午的嘱托。 苏午转身奔入了黑暗中。 广场上的人群开始依着云霓裳等人的要求,排成长长的队列。 人们翘首望着苏午踏足的那片黑暗。 未过几分钟,就看到他一边腋下夹着一个泥胎,一边腋下夹着一个红漆木箱子,大步从黑暗里奔了出来! 正文 99、亿元的大钞(5K,1/2) “开始排队投钱!” “视觉里的泥胎,与自己距离在十步以外的村民优先,往功德箱里投一块钱即可。 记住,把钱投进箱子里后,视觉里的泥胎如果已经静止住,就不要再继续投钱!” “距离在十五步以外的村民在后面等候。” 苏午把功德箱顿在地上,自己先往其中投了一块钱。 他之所以勒令众人不要往箱子内过多投钱,是顾虑第一次投钱的基数较大,下一次再交‘保丨护费’的时候,需要拿出更多的钱,众村民可能拿不出来。 毕竟,一两次投入七八十块钱,九成九的村民都能拿出这个钱。 但当第三次需要拿出七八百块钱时,只怕有些村民就捉襟见肘了。 更何况,这还无法排除要交第四次、第五次‘保丨护费’的可能。 每一次要交的保护费都是十倍往上翻, 以这些普通人的家底,又能交得起几次? 众人看着苏午把功德箱放在队伍最前头,难以理解为什么在这个危急关头,对方会要求自己排队投钱? 排在队列最前面的几个老头、老太太更是迟疑不决。 他们这样的老人,能为了几个打折的鸡蛋,提前两个小时在寒风凛冽的超市外面排长队。 此时,苏午无缘无故让他们往一个破箱子里投钱,他们心里多少有些犯嘀咕。 “你们每耽搁三十秒钟,视觉里的泥胎就朝你们更进一步。 你们几个老人,站在队伍的最前面,随时可以往箱子里投钱,就算距离再近,只要投钱进去,就能稳住泥胎,保住自己的命。 但后面还有许多其他人。 现在,你们每迟疑一秒钟,就让所有人都陪你们等了一秒钟,你们等得起,后面的人等得起么?” 苏午冷冷地盯着队列最前头的一个老太婆。 那老太婆还未出声。 队列后端,已经有个中年男人语气焦躁地呼喊起来:“妈,你快投钱吧,别耽误大家的时间! 再多也就一块钱而已, 这种时候,别人稀罕骗你这一块钱吗?!” 老太婆对自己儿子的话还是比较听从的,闻言赶紧往箱子里投了一块钱,向苏午低低地道了句:“对不起。” 就低着头匆匆挪开了位置。 有其一便有其二, 数百人的队列很快动了起来, 以平均每人三到五秒的速度往箱内投钱,队伍人数迅速减少。 趁着他们投钱的功夫,苏午又模拟了一次。 这一次,他又在广场其他位置找到了几个功德箱,都带回去供村民往里投钱。 总算定住了所有人视觉里的泥胎。 他随即退出模拟。 “本次模拟结束。” “评分:丙上。 评语:由于你的出现,龙山集九成以上的村民暂时安全下来,但你们仍未走出这个村庄,没有脱离厉诡的阴影。 奖励:丙上评分基础奖励+50元玉; 营救村民363人+726元玉; 天赋升级符咒*1。 你的钱包余额为15042+50+726=15818元玉。” 这一次,苏午已经将广场上所有的村民都暂时营救,但模拟器的评语却说他营救了‘九成以上’的村民。 难道还有遗漏? 苏午不禁想起那些在他拿到功德箱以前,就已经消失了的村民。 ——这些村民似乎真的没有死。 加上这些消失了的人,就是当下龙山集内居住的全部村民了。 照模拟器当下的评判标准来看,只要自己暂时营救全部村民,就能获得乙下级评分了。 如若带着全部村民成功离开诡异笼罩区, 很有可能真的获得‘甲下’级评分! 甲级评分会有什么奖励? 可惜,自己即便知道那些消失了的村民还没死, 此时又上哪里去找他们? 苏午眉头紧皱。 他没有时间顾虑太多,首先将上次没来得及购买的‘狂飙’天赋兑换出来,用新得的这张绿符咒为天赋升级。 如此钱包余额也就变成了:15818-50=15768元玉。 狂飙:在你全力奔跑的时候,你的速度将得到40%的加成。 随后,他离开了模拟。 功德箱前的队列长度减少了一些。 即便村民们已尽量加快速度,但毕竟只有一个箱子供他们使用,这么下去,却是不可能支撑到所有人都交了‘保丨护费’的。 云霓裳走了过来。 眼神担忧地向苏午说道:“照这么下去,每个人哪怕只是用三到五秒的时间投钱,也可能轮不到后面人的。” 她本是想和其他人一起排队,轮到自己再往箱内投钱交保护费。 但在苏午的要求下,她、谢云清等人得以首先投钱,定住了眼里的泥胎。 苏午之所以如此要求, 是因为这些人还算有能力,可以协助自己更好地将村民们组织起来。 “没有关系。 我再去找几个箱子过来。”苏午点了点头,回道。 云霓裳略微犹豫了片刻:“此前,我在进入这片诡异笼罩区的时候,有个队友好像用枪打碎了一个类似的箱子……” 看到苏午带回的功德箱时,云霓裳就判断出来。 她与肖锦荣、沈愿愿二人步入诡异笼罩区时,肖锦荣拔枪打碎的不明物什,应该就是这种半旧功德箱! 了知此事后,云霓裳就担心诡异笼罩区的功德箱,会因为肖锦荣他们的行为而减少,内心颇受煎熬。 苏午转头看了云霓裳一眼,没有多言其他,只是道:“功德箱只是普通的木箱子,本身并没有诡异的力量。 只有将这种箱子放在当下的诡异笼罩区内,才会与诡韵勾连,产生诸多变数。 打碎一个箱子,不碍事的。” 顶多也就是因此遭到诡的攻击而已。 云霓裳现在浑身都还缠绕着绷带,可见她与她的队友已经遭受过诡的攻击了。 “你在这里安抚他们, 不要让他们插队抢位置。 我一会儿就回来。”苏午说过话,就准备离开。 云霓裳这时又道:“我觉得你比我更能镇住他们,不如让我去找功德箱,你在这里看住他们……” “不行。” 苏午摇了摇头。 看着她道:“你和村长、谢道长他们守在这里最好,外面的情况你不熟悉,很容易出差错。 我们没有时间等你试错。” 而苏午自己是在模拟器里试错过了的。 云霓裳闻言,也不再坚持。 点了点头:“好,请你多多保重。” 苏午转身走入黑暗里。 消失在众人的视野中。 他拿着一个泥胎,到了偏僻角落里,直接唤出模拟器,把自己在模拟里得到的几个功德箱都兑换出来,腋下夹了两个,手上又提两个,再度回转广场。 正如苏午所言,功德箱本身并非神秘物品。 将它们从模拟里兑换出来很容易。 兑换四个也才花费四元玉而已。 在队列里焦躁不安,隐约快要按捺不住的众村民,眼见着苏午走入黑暗里,未过几分钟就抱着几个功德箱返回来,顿时大为振奋。 苏午也不多说,把四个箱子往地上一顿,道:“再分出四个队列来,还是按照距离的长远来排列。 不要乱! 现在每耽误一秒钟的时间,就多出一分遇到危险的可能!” 他一番话说过, 魏和、李会计、两位道士便配合着他,把村民们又分出四队来,在新得的四个功德箱前排好,依次投入钞票。 因为他在模拟里尝试过一次, 有了预演,现实里再实践,不仅省去了寻找功德箱的时间,更提前压制住有些刺头的村民,让时间再度缩短。 最终,现在广场上一共三百六十三位龙山集村民,都以一元钱的‘保丨护费’,定住了视觉里的泥胎。 没有一个人视觉里的泥胎,欺近到其自身十步以内! 村民们大难不死,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一丝喜色,但是这种欣喜亦都随着他们‘看’到视觉里一动不动的泥胎时,而倏忽消散下去。 泥胎存在于视觉里,更提醒着他们,当下只是暂时安全。 “各位还是按照刚才的顺序排成五队,魏村长、李会计、肖队长、黄道长、谢道长,你们来各自拿一个功德箱,在队列前面领头。”苏午把五个功德箱放在身前,招手请他喊到名字的五人过来。 广场上扎堆的人们依言排好了队列, 这边,苏午把功德箱分给五人,向五人说道:“我们在这里一直等着不是办法,必须要尝试离开这里。 我进来龙山集的时候,走得是从村东头往上走的那条绕山公路。 那边虽然有些凶险,但还可以应付得过来。 所以建议诸位,带着村民和我一起走那条路。 不知道魏村长你们是什么意见?” 站在苏午旁边的云霓裳出声道:“我是从小路直接翻山过来的,那里的环境……已经变得更凶险了。 带着村民走那条路,是不可能走出去的。” 龙山集傍山而建,村东村西都有公路通往外界,还有一条小路——即是云霓裳三人走的那条路,亦可以直通外界。 不过白天时从那条小路走,翻越山岭都比较困难。 更不提当下是夜间,还要带着一群老弱病残翻山,肯定危险重重。 尤其是那条路因为肖锦荣二人一番搅和,诡韵变得更加浓烈,根本无法容人通过! 得到苏午、云霓裳二人的建议。 魏和、李会计等人沉吟片刻,都点头道:“苏先生既然已经探过村东边出口的那条路,那我们就从这条路往外走吧。” “好。” 苏午应声道:“让大家各自准备十到五十块的零钱。 待会儿我们赶路的时候,一旦发现情况不对,立刻停下来,往功德箱里投钱。” “每一次要投进去的钱,都是比上一次要翻十倍吗?”李会计闻言忽然问道。 “是。”苏午点了点头。 他的回应让几个老人面色都沉重下来。 当下天色全黑, 带着数百号人往村东头走,至少需要二十分钟左右,谁知道在这二十分钟里,泥胎能否一直停止? 若泥胎隔几分钟就要动一动, 他们就要跟着不断往功德箱里投钱才行。 这么一来,每次投的钱都是上一次的十倍,村民们又能给得起几回的钱? 有钱能使鬼推磨,无钱只怕磨盘要把人当豆子一样碾成血泥! 众人心头都沉甸甸的。 但这些话却不能告知于村民,以免人群中产生恐慌。 魏村长等人下去只通知了让村民们准备五十块钱左右的散钞,而后队伍就被聚集起来,汇入正路,往村东头的出口走去。 手电的光束割破了黑暗, 人们各个抱着泥胎,行路匆匆,只听得见衣衫摩擦,鞋子踏地的声音。 云霓裳按着苏午的吩咐,不断奔波于队伍前端与末尾,以避免有人掉队,或是无缘无故地消失。 也许是魏村长等人内心暗暗祈祷过, 他们的心声被冥冥之中的意志听到,所以村民们走了一路,直至快到东边村口,与村口相距不过三五十步的距离时,众人视觉里的泥胎才忽忽朝前挪出了一步。 “动动动——动了!” “泥胎……又动了!” “快把功德箱放好,排队往里投钱,每人只能往里投十块钱,不要超过这个数目!” 苏午令队伍停下来,前头的五人迅速放好功德箱。 整个队伍以最高效率接连往功德箱内投钱。 队伍里的惊惶喊叫声渐渐止歇。 他亦往箱子里投了十块钱,而后站到一旁,内心悄悄松了一口气——这只诡名作‘三清之肠’,一听就让人觉得非同寻常。 但是直到现在, 还没有村民因为这只诡而死亡。 幸好,‘三清之肠’还未苏醒。 一旦它真正苏醒,不知又会酿出何种灾祸? 三清之肠,与眼诡、发诡、梳头老者是不是一个层次的诡? 苏午收束了脑海里的念头。 他准备趁着这个机会,进行几次模拟,看看从这里带着村民逃生,会遇到什么困难? 正要唤出模拟器的时候,衣服口袋里的手机忽然震动了几下。 苏午随手拿出手机,看到了屏幕上的消息。 某直播平台的弹窗消息:‘有诡,这里真的有诡!’你关注的主播-户外周哥开播啦! 他手指轻轻一点,鬼使神差地点击了这条弹窗消息。 直播平台的开屏画面闪过。 漆黑的直播间里,浮现‘正在加载’的图标。 这图标闪烁了数秒就倏忽消散。 显出真实的直播内容。 昏暗的大厅里, 斑驳的墙壁上,歪歪斜斜地挂着几幅黑白相片,多是老人的照片。 几个黑色宋体字写在最顶上:龙山公墓悼念堂。 龙山公墓? 看到这几个字,苏午眼神微微一凝。 紧跟着,画面剧烈颤动了一阵,忽又停住,错乱模糊的画面倏忽变得清晰,映出周洋遍是淤青,遍是惊恐的一张脸。 其身上的衣衫破破烂烂, 衣服遮掩不住的上身皮肉上,满是血痕。 “老婆,老婆!”他眼里蓄着泪水,眼神满是惊恐,此时脸庞对着镜头,连连呼唤了数声,忽然脸色一变! “他丨妈的,怎么给我开播了?! 我丨日丨你娘,给我关播啊! 关播啊!” 周洋手指颤巍巍地不断在屏幕上点击着,想要取消自己的错误操作,但不知为何,他连续几次点击,并没有让自己的直播间成功关闭。 他破罐子破罐地放下手, 对着直播间喊话道:“老婆,老婆,你能看到我直播的,我会留下一份录像—— 我回不去了,老婆。 这里有诡啊,这里真的有诡!” 周洋语气里充满了恐惧, 他端起直播用的手机,忽然切换了摄像头。 直播画面里没有了他的面孔,也没有了他身后的照片墙。 而是显出墙壁正对的门口方向,十余道人影默然立在那里,他们背着光,看不清面孔形容。 “他们都是诡!” “他们是从坟包里爬出来的!” 画面外忽然伸进来周洋血肉模糊的一条手臂,手指颤抖着指向大厅门口那十余道身影,尖声叫喊。 周洋来到龙山废弃公墓以后, 打定主意要离开这个鬼地方。 但他在尝试数次以后,便发现,自己已经离不开此地。 他看到一个长满野草的坟包裂开来,随后,一个衣衫素净,又瘦又矮的老太太从里面爬出来,阴着脸看着自己。 周洋吓得骇叫奔逃, 然而他逃跑的那个方向,又有一个坟包裂开。 一个瘸腿的、背着破旧编织袋的老人从坟包里爬出来,开始堵截自己。 此后,又有身材高大的年轻人、比较肥胖的青年、一对母女等人渐次从坟包里爬出,不断围堵周洋! 他在这些‘诡’的包围下左冲右突,不知钻过多少荆棘丛,摔倒了多少次,却始终不能突围成功! 反而被逼到了公墓纪念堂里! 周洋看着门口那些人影, 觉得自己已经被吓疯, 可他偏偏没有疯,还有些许理智,让他必须承受着这些‘诡’朝自己逼压而来的恐惧。 “日、日丨你娘的……” 周洋浑身打着哆嗦, 感觉纪念堂里寒意在不断加剧。 从肉身到心灵全方位地包围了自己。 停在门口的那十几只‘诡’,当下还没有动静。 纪念馆里却刮起一阵阴风, 散落地上的旧相片被吹得到处乱飞,哗哗作响; 一阵尘埃激扬,朦胧了门口的十余道身影; 角落里的半旧功德箱,被阴风吹卷起,稳稳地立在了周洋正前方的三步外。 而后, 功德箱不断颤动着。 狭窄的裂口里,一张张‘億元’冥币大钞从功德箱里不断喷薄而出! 哗哗哗哗哗! 正文 100、塑像、粉饰(2/2) 像是打印机里不断吐出一张张纸页, 又如流水线上泻下一件件完工的产品。 半旧的功德箱里,连续不断地喷出一张张写有‘億元’字样的紫色冥钞。 那些钞票随阴风徐徐飘舞, 寒意更加深重。 周洋看着那个只到自己膝盖处的功德箱,却喷出了远远大于箱子体积的一张张冥币大钞,一时间目瞪口呆,讷讷半天不能言语! 一张张有尺许宽, 怎么看都没法从裂口狭窄的功德箱里,喷出来的亿元大钞被阴风携裹着,在周洋四周打着旋飘动。 在它飘坠地面的过程里,纷纷无火自燃, 冥钞燃起阴绿色的火,火中又飘出了多多血色的莲花。 那些莲花坠落在周洋周围, 就化作片片磨盘般大的莲瓣, 血色莲瓣层层叠叠,围绕着周洋, 堆积成了一座莲台! 血色莲台在阴绿火光的映照下,更显娇艳欲滴。 周洋站在这莲台上,脸色惨白。 他觉得好似有一双双无形的手臂箍住了自己的手脚,自己的身躯,让自己一步也动不了,连扭动身躯挣扎都做不到。 周洋只能对着手机哭喊:“兄弟们,赶快联系超管啊,让他把我的直播间封掉! 我动不了了兄弟们,你们快联系超管吧!” 他担心当下超出常理的直播内容,如果流传到外界去,这里的诡异也会随着被直播间观众看到,而流传到外界去。 幸好,当下的诡异并不存在这种能力。 而现下不知为何,他的直播间也毫无动静, 没有飘起一条弹幕, 只有一个人进入了直播间。 ‘用户336875866’这个系统id, 在两分钟前就进入了直播间。 这是苏午的用户id。 他自然不会在此时帮着周洋去联系超管什么的, 超管封掉直播间,苏午亦将没有办法了知周洋那边的情况,根据那个与龙山有牵扯的公墓纪念馆,来调整自己当下的对策! 此时, 直播间的画面里, 血色莲台已经凝聚形成。 周洋脸上的血色渐少,他的肤色、发色、瞳色都在逐渐斑驳、起卷,如油采般脱落。 像是一具泥胎! 他嗫嚅着嘴唇,喉咙里还能发出声音:“快,快封,直播,直播间——” 莲台前, 功德箱里积蓄的钞票似乎已消耗大半。 不再喷薄式向外涌出, 而是一张一张,很有节奏地,以三到五秒的时间不断往外弹出。 弹出的每一张冥钞,都由原来的一亿面值,变成了当下的十亿面值! 十亿面值? 十倍! 苏午看着那个功德箱很有规律地不断弹出一张张钞票, 忽然间心有所感,转头看向自己这边, 排队往功德箱里不断投钱的村民们! 每有一个村民往功德箱里投入一张十元面值的纸钞, 对面的直播间里,那同样半旧的功德箱中,都会弹出一张十亿面值的冥钞! 所有村民都是如此, 没有例外! ——怪不得纸钞投入功德箱后,箱子里却空空如也。 原来所有的纸钞都在无形中被转移到了周洋那边,化作一张张冥钞,产生出某种诡异至极的力量! 苏午心头凛然, 目光死死盯着那一张张弹出的十亿冥钞, 先前喷出的一张张亿元冥钞,化作了血色莲台,聚集在周洋周围,把他固定在莲台上,使其自身也逐渐泥胎化, 那么,当下弹出的这张张冥钞,又会产生何种效用? 苏午内心其实清楚, 自己当下不阻止村民继续投钱,就是把周洋架在火上烤,把他往死路上逼——可现下又有什么办法? 周洋不死, 这边的所有村民都要因为无钱投入功德箱,而被视觉里的泥胎带走! 说牺牲周洋一人,拯救大多数村民,未免太过虚伪。 当下苏午之所以没有出声阻止村民投钱,其实还有一重原因——他内心隐约有一个预感:即便这次所有村民都往功德箱里投了钱,也休想当场让周洋死亡! 每个村民视觉里的泥胎,与他们各自距离仍然比较远。 远未到迫近村民身畔的地步, 既然如此, 村民们这边‘进度条’还在持续往前推进,与之相应对的周洋那边,怎么可能一下子完成‘读条’? 经历过数次诡异事件,苏午已经总结出一条铁律:诡的世界里, 所有事物看似毫无关联,无迹可寻。 实则处处草蛇灰线,伏脉千里! 环环相扣,种种线索一一对应! 直播画面里。 那一张张十亿冥钞被阴风吹袭飘飞,在下坠的过程中被阴绿火焰点燃, 火焰中, 扑簌簌抖落斑斓粉灰, 一堆堆粉灰散落于莲台四周, 犹如墙画师傅丢在墙边的油漆桶。 此时,莲台上还缺少一个为‘周洋’涂抹油采,塑化神像的工艺师! ‘龙山公墓纪念馆’门口, 一直僵立在那里,无声观看着这场好戏的十余个黑影,随着一堆堆粉灰出现,也各自迅速动了起来! 瘸腿、年过半百的老人挪着步子,背着个装满塑料瓶的编织袋从阴影里走出。 他无意识地践踏着地上的粉灰,使得自身沾染上斑斓的色彩,一瘸一拐地走到莲台上,站在了泥胎化愈发严重的周洋身边。 周洋自身被浓重的诡韵感染了, 身躯泥胎化越来越严重, 那些原本让他皮肤呈现泥胎化的诡韵,此时正逐渐向他的肌理、血肉侵蚀! 他骇然地看着瘸腿老人站在自己身旁, 某种若有若无的感应在他与瘸腿老人之间滋长。 随后, 又有瘦小的老太太浑身裹满粉灰,站在了周洋另一侧; 带着孩子的妇人和自己的孩子一前一后,围着周洋站立着; 越来越多的人簇拥在周洋身畔。 甚至爬上他的头顶, 完全将他的身形淹没! 苏午看着前几个人,眼神并无变化,但当他看到后面出现的人时,瞳孔顿时微微放大! 后面这些人,是从广场上逃跑,进而消失的村民! 难道这些沾满粉灰,簇拥在周洋左右上下的人,其实都是龙山集失踪了的村民! “最开始失踪的朱老太,是不是一个又瘦又矮的婆婆?” “她儿子一条腿天生畸形?” 苏午忽然放下手机,走到魏村长身边,问了个问题。 魏村长眼神惊异地看着他。 点了点头:“苏先生应该没见过他们两个人……” “我从别的地方打听到的。” 打断魏村长的话,苏午又站到了偏僻角落。 这时已经有八成多的村民投入了纸钞。 直播间那边,周洋被完全围堵在莲台正中央,连脑袋都看不到了,一个个消失的人爬上莲台。 互相挤压着,交叠着。 竟形成了一个隐约的神像轮廓。 这个隐约的神像轮廓,通过那些人身上的粉灰油采抹画勾连,一瞬间在苏午脑海里清晰起来! 他见过这尊神像! 就在云龙观! 就是三清尊神正中的那座神像——原始天尊! 这些‘人’要在那座公墓纪念堂里聚集起原始天尊的神像——如果神像一旦彻底被塑化完成,会发生什么?! ‘三清之肠’必定苏醒! 苏午心头瞬间有了答案! 未苏醒的诡异,尚且让自己一行人应对得如此艰难,小心翼翼,稍有不慎就有满盘皆输的风险。 一旦它苏醒, 只怕所有人都难逃出生天! 照当下的情形发展下去,估计未等自己带村民逃离,这只诡就会首先苏醒过来了! 它的进度, 对应着村民逃离的进度。 也许, 给它投钱,延缓泥胎带走自身是它主动设下的一种规律,但按着这种规律走下去,却绝对不可能活着走出龙山集! 三清之肠是‘庄家’, 而苏午等人,全是可怜的赌徒! 赌徒怎么可能赢过庄家! 所谓赌徒一时的‘赢钱’,只不过是庄家随手的施舍而已,今时赢了多少,明日就要翻倍给庄家吐出来更多! 当下, 所有村民都往功德箱里投过了钱。 他们视觉里的泥胎都暂时定住。 村民们暗松了一口气。 直播间里, 那些消失的村民以周洋为核心,形成了‘原始天尊’神像的大概轮廓。 可这个轮廓并不完整, 还缺少一些部分, 那是涂刷再多油采都无法弥补的。 于是, 为了弥补神像上的缺失,使之变得完美——苏午这边,所有人视觉里的泥胎都开始颤抖起来! “动了!” “这次这么快它又要动了!” “投钱投钱投钱!这次我们投一百!” 苏午攥着手机,手心里满是汗水,耳边充斥着村民们狂躁地叫喊声。 他知道, 这次投钱的用处不大。 神像需要的不再是冥钞化作的粉灰。 而是能沾染粉灰的‘人’,用他们来填补自身! 如果这次注定是个死局,自己只有冒险以真身进入‘卓杰的过去人生’,或者是粗瓷碗主人的过去人生,暂时逃避这个劫数了! 可是,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吗? 苏午想起自己那次在云龙观的三清神像前模拟,直接死在了道观正殿里。 而那个时候,门外的半空中,还浮现出一盏红灯笼。 那是眼诡的灯笼。 眼诡的力量,却出现在了三清之肠的诡韵笼罩区…… ‘快点出现吧……’ ‘给我一个支点,我就能把局面翻转。’ ‘我只要这一个支点!’ “只要这个支点!” 苏午心中大喊着,面色愈发冰冷,汗水顺着额头不断滴落,而他盯视的手机直播间内: 像是冥冥中的存在响应了他的呼喊。 一盏红灯笼幽幽地在直播间对着的纪念堂外升起了。 红光洒落一座座坟丘, 使得画面变得魔幻而静谧。 红光照进了纪念堂里,照在了那座神像上—— 于是, 苏午这边, 所有人视线里的泥胎都停止了颤动。 停止了迫近众人的步伐。 所有村民惊疑不定。 这只是虚惊一场? 怕也未必! 正文 101、“你睡了吗,我睡不着”(1/2) 眼诡的红灯笼,散发出的红光,牵制住了那座神像,使之无法让所有人视觉里的泥胎颤动,让大家都原地消失, 去它那边,帮它弥补身躯的缺憾。 但是,这种相持只是暂时的。 红灯笼终究会再度隐入黑暗里, 可神像却不会轻易倒塌! 在灯笼隐去之前,必须要找到一个方法,重新让‘三清之肠’陷入沉睡中。 至少在龙山集村民们脱离这里以后再苏醒! 什么样地方法,可以暂时阻止‘三清之肠’的苏醒? 苏午想起了自己在云龙观正殿里的那次模拟。 云龙观的正殿里,那几尊神像也同样充满了诡异,如果把云龙观正殿内的‘原始天尊’神像,搬运到龙山公墓纪念馆里,会产生何种变化? 是否能阻止‘三清之肠’的苏醒? 苏午脑海里瞬间有了一个值得尝试的计划。 他看了眼直播间内的画面。 在灯笼红光的映照下,直播间里那座残缺的神像暂时陷入了寂静,没有任何动作。 退出直播间, 苏午拿着手机,先向魏村长等人问了个问题:“从这边往绕山公路上走,那条绕山公路周边,是不是有一座公墓?” “公墓?” 魏和微微皱眉,脑海里稍微回忆了刹那,正待回答他的问题, 黄道士在旁已然开口道:“是,土葬刚改火葬那会儿,龙山上修起了一座公墓,还装修了配套的纪念堂、丧仪堂。 当时云龙观的主神像——原始天尊,就坐落在丧仪堂的偏厅里。 也是让信佛的、信道、无神论者都可以在一个地方举行丧仪。 不过那些年贼盗挺多的,公墓缺少专人管理。 很多卖骨灰盒的,白日里把骨灰盒卖给别人家属,半夜间就又把别人都随死者骨灰入了土的骨灰盒再扒出来。 这么闹出过两三起荒唐案子以后,没有人再在龙山家属安葬死者了,我们也顺势把原始天尊的神像请到了云龙观里……” 原本苏午只是隐约感觉,公墓纪念堂里执着于塑化神像的‘诡’,与道观里的原始天尊神像,可能存在某种关联。 所以才生出把道观里的原始天尊神像,搬到龙山废弃公墓纪念堂里尝试一二的想法。 却没有想到,原始天尊像本来就是立在公墓纪念堂里的! 它与那只诡,本来就存在强关联性! “怎么了?那个废弃公墓有什么问题吗?”黄道士看了看苏午的脸色,担忧地问道。 公墓、太平间这种地方, 一听就让人觉得可能牵扯到某些诡异存在。 更不提是当下诡异已经复苏的情况下。 苏午摇了摇头,并没有言语。 他走到偏僻角落,直接给周洋拨过去电话。 …… 一具具沾满粉灰的躯体簇拥在周洋周围, 有浓郁的香火气息萦绕周洋鼻间。 周洋神思忽恍, 直觉心神如一缕香烟般飘飘荡荡,飘去了未知的地域,许许多多繁杂的、混乱无序的线条、画面漫灌进了脑海里。 他的皮肤色泽变得越发浅淡, 犹如画中走出的人。 一根根血色的、猪肠般粗细的条索从周围那些躯体上衍生出来,逐渐缠绕在周洋身上。 周洋胸膛微微起伏,轻轻呼吸, 于是包围他的所有躯体都跟着胸膛微微起伏,轻轻呼吸。 他偶尔从混沌朦胧的思维里挣扎出来,恢复片刻清醒,周围那些人浑浑噩噩的神色间,也流露出挣扎。 周洋面前支架上的手机已经黑屏, 不知何时,他的直播已被关闭。 忽然,沉寂了几分钟的手机屏幕骤地亮了起来。 一阵阵空灵的音乐从中飘出,在废弃公墓纪念堂内来回传荡,更映衬得这座纪念堂阴森可怖起来。 “叮咚……叮咚……” “叮咚……” 铃声不断响起的同时,手机亦在跟着不停震动。 “嗡嗡嗡——” 这阵铃声, 这连续不断地震动,让周洋脑海里那些混乱无序的画面倏忽崩解,他的神思循着空灵的音乐,倏忽间回归了现实。 周洋神色挣扎,眼神瞬息间清醒回来。 他努力聚集着目力,看到自己手机上显示出‘苏午’正向自己拨打过来的电话界面。 苏午……是谁? 一个念头于周洋脑海里缓缓浮现。 手机屏幕上的名字,唤醒了他的些许记忆。 他想起自己与苏午共同经历过的事情。 ——苏午,带着自己脱离了一次诡异事件,带自己逃出了生天。 ——自己现在,又遇到了诡! 苏午能帮到自己! 这个念头一起,周洋心中猛地涌出一股力量,他勉力伸展着自己的手臂,一层层油采漆皮从他身上扑簌簌抖落,露出了其下血淋淋的肌理血肉! 剧痛一波一波冲击着周洋, 让他更加清醒, 他任凭本是自己皮肤的油采漆皮脱落,伸直了手臂,手指颤巍巍地点在屏幕上。 接听了电话! “苏……午!” “救救,救救我!” “我快没命了,救我!!!” 每一句话,都是周洋拼尽浑身气力才得以发出, 但是,他口中说出地前两句话,却没有丝毫感情,像是扭曲的电子合成音。 只有最后一句话,稍稍流露出了一丝‘人味’! 他每一次挣扎,都是在与诡异争夺‘自我’,随着念头的不断清醒,自我的回归,声音里的‘人味’也就越发清晰! 苏午听着周洋的言语,内心生出毛骨悚然的感觉。 当下周洋的状态很不对劲, 但其言辞里偶尔流露出来的一丝‘人性’,让苏午觉得,周洋依旧是个可争取的对象。 “周洋,我知道你那边的情况是什么样子。” 他一开口说话,首先帮助周洋稳定心态:“你现在最需要做的,就是不要放弃! 我正在设法赶往你那边, 你一定要守住,坚持住,这样才能得到解救!” 周洋脑海里念头不断浮现。 但这些散乱的念头,却难以形成完整的思维链条。 其都没有思考——为什么苏午会知道自己这边的情况? 而是近乎于本能地相信了苏午的话。 心中重燃希望的火种! 干涩的、却满怀希冀的声音从周洋口中传出:“好,好,我一定不能放弃,我不会放弃的—— 可是, 我的脑子好乱, 好多画面,好多我没见过的景象,一个劲地往我的脑子里灌, 我该怎么办?怎么办……” 周洋的思维呈现出间歇性的清晰,又倏忽变得混沌了下去,他的后半段话简直近乎于无意识地呢喃。 “清醒!” 这时,手机对面传来一声断喝! 那喝声中似乎具备某种奇异的力量,如当头一棒敲在周洋脑门,又似一盆冰水倏忽自天灵盖倾泻而下。 让他一个激灵, 神思骤地清醒了几分! “我听着,我听着!”周洋连连回应电话里的苏午。 而苏午听着周洋自述其当下的情况,内心也有了几分计较,明白对方现正处于一个关键时期。 其在与侵蚀自身的诡异对抗, 若能成功抗御住诡异的侵蚀,‘三清之肠’的苏醒必然会得到延迟。 若是抗御不住,反而会加快‘三清之肠’的苏醒! 苏午心念电转,连连向周洋说道:“你现在不能闲着,不能胡思乱想,你要努力回忆你自己, 记住你自己是谁, 你来自哪里, 你有什么家人! 如果你实在克制不住自己的胡思乱想,那你就给亲近要好的朋友打电话,给能提示你是谁的人打电话! 千万不要闲下来, 千万要记住你自己是谁!” 苏午不能确定自己给出的这种方法是否有用, 但为今之计,周洋被困在‘神像’的核心位置,也只能尽量多地进行此类尝试了。 且不说他提供的方法是否有用, 至少他的言语中,就蕴含了一种强大的能量,为周洋昏沉沉的思维里点燃起了一盏明灯! “我听你的, 我都听你的!我马上就去打电话。”周洋连连应声。 苏午点了点头:“好,那你先给亲近的人打电话,我这边正在赶往你那边,待会儿我再给你打电话询问情况!” “一定, 一定!”周洋用力点头。 手机里传出一阵忙音。 他看着手机上,与苏午通话的界面倏忽消失,失去了苏午语言的鼓舞,脑海里又开始出现一些混乱无序的画面…… “记住你自己是谁! 千万不要胡思乱想!” 那些画面频频闪出的当口,苏午的声音忽又自记忆深处炸响,像是一根锋利的长矛,刹那间破碎了所有混沌的画面! “我是周洋, 我的父亲在我八岁的时候在建筑工地上摔死了。 我的母亲得了白内障,无钱手术,后来瞎了眼,她辛辛苦苦把我养到十三岁,也因为过度劳累而过世了…… 我有个老婆, 我们预备生个孩子, 她得了宫颈癌——现在康复了——我得活着,我死了,她也就活不成了——” 周洋不断低声言语着, 他觉得胸膛里好像燃起了一团火, 这团火不知从何而起,却让他愤怒难抑,不知往何处发泄。 而正因这充斥胸膛的怒火灼烧,让他牢牢记住了自己谁。 脑海里混乱画面闪出的频率逐渐变慢! 他两根手指夹起手臂上一块起卷的‘油采漆皮’,用力撕下,漆皮下登时冒出汩汩的鲜血! 剧痛像根凿子一样钉着他的太阳穴, 却也让他变得更加清醒, 甚至四肢的行动力都增强了些许! 周洋伸手在手机屏幕上连连划动,他准备按着苏午所言,找亲近的人打电话,让自己不至于在混乱画面的冲击下丢失自我。 他翻过妻子的手机号码,手指微微停留, 接着划开。 翻过十三岁后把自己接到自家,养自己到十八岁的姑姑的电话,翻过那个每天把教师餐分给自己的数学老师的电话…… 周洋把这些电话都划开了。 最终, 他拨通了自己直播签约的某工会主管——‘项哥’的电话。 ‘嘟——嘟——哒!’ 电话接通。 “谁?” 电话那边的人说话有些含混不清。 周洋听到项哥熟悉的声音,脸上露出一抹笑容,他嘴里传出干涩的声音:“项哥,你睡了吗?” “我在这个坟圈子里,按你吩咐地做直播。” “现在我吓得睡不着啊……” …… 正文 102、离别的意义(2/2) “在这里稍微停一下。” 苏午站在龙山集东头的出村口处,身后就是排成五队的村民,他望着眼前的道路,忽然出声制止了众人继续行进。 茂密的竹林竖立在公路两旁。 由此延伸而上的绕山公路,可以直通外界。 然而此时,绕山公路上萦绕地诡韵,浓郁得近乎化不开, 甚至影响了四周的环境。 令竹木不断扑簌簌抖落竹叶, 草茎枯死, 不远处, 甚至有一条蛇伸长了体型,僵死在公路上。 先前苏午从这条路进入龙山集的时候,诡韵还未浓郁到这种程度,如今却已发生了如此翻天覆地的变改。 村民们停在路口。 事实上, 不用苏午嘱咐什么, 他们临近这里,也能感受到强烈的危险。 动物趋避吉凶的本能,也会让他们停下脚步。 “这里的诡韵太浓烈了。 即便是我们这些驭诡者,踏足其中,也很难保证自身不受影响。”云霓裳走近苏午身畔,轻声说道,“现在这里的情况,根本不容许我们带人离开。 ——我提议,由我先去到诡韵笼罩区里,查探情况。 看看能否找到改变当下境遇的契机。 然后我再折转回来,和你一起救援村民脱离这里。” “你的实力很强么? 觉得自己能在这种浓郁到让环境都变化的诡韵里,行动自如?”苏午以一种怀疑的目光看着云霓裳。 被他如此注视, 云霓裳内心升起惭愧感。 她确实没有那么强的实力,能在此种环境下行动自如。 但这一路来, 都是苏午这个民间驭诡者在出力救人,她只能在旁敲敲边鼓,做些微不足道的小活, 内心惭愧无地,是以想抓住当下这个机会。 ——哪怕自身因此而死,也算是为此全力以赴过了。 “死很容易。 活着却很困难。” 苏午盯着她的眼睛,忽然说出一句话。 紧跟着就转移了话题:“给我两分钟的时间思考问题,你带着大家先就地休息。 如果一旦视觉里的泥胎再度颤动, 立刻过来呼唤我, 记住,除了这种危及大家生命以外的任何情况,都不要让人打搅我。” “好。” 云霓裳郑重应声。 苏午不再多言,转身走到一丛竹林下,坐在一块石头上,闭上了眼睛。 “模拟器!” “欢迎来到完美人生模拟器!” “帮我开启个人未来模拟!” “开启个人未来模拟,扣除1元玉,你的钱包余额为15768-1=15767元玉!” “载入天赋中……” “载入游戏中……” “你的未来人生已载入成功!” …… 苏午从竹林里走了出来。 本来要转去安抚众多村民的云霓裳,看到苏午未用一分钟的时间,就从竹林里走出,神色有些奇怪:“你……” “我想到办法了。” 他打断云霓裳的话,阻止对方继续说下去。 快步走到了黄道士跟前:“黄道长,我想麻烦你一件事。我认为, 这次龙山集诡变的源头,或许在云龙观内。 希望你能随我去一趟云龙观。 我们一同探看观里的情况。” 苏午说过话, 眼睛就盯着老道士的面孔, 看看其表情会有怎样的变化。 然而, 出乎他意料的是,他说过话后, 老道士面上流露出一种释然之色,仿佛其先前心中一直萦绕着某个谜题,难以得到解答。 此时因为苏午提出请其一同去往云龙观的要求, 反而顺势解决了老道士心中的那个谜题! 这是怎么回事? 苏午不知黄老道士此时内心究竟流转着怎样的念头。 只听到对方点了点头,道:“挺好,这件事情早点解决,大家都能早点安心,我愿意和你一起往云龙观跑一趟。” “师父,不如让我去……”一旁的谢云清连忙出声。 不过他话未说完,老道士就摇了摇头。 黄道士打断谢云清的话,道:“我是云龙观当代观主,如果事情干系到道观,怎样都该我走在前面, 怎么能让你一个小字辈替我走这一遭? 我去就行了。” 他如此坚持,谢云清也没有办法。 只能站起身向苏午请求道:“苏小哥,待会儿一路上还请你多照顾我师父一点,他毕竟年纪大了。” “我会格外注意一些。”苏午点了点头,看向黄道士,又说道,“黄道长,我预备直接动用诡的力量,穿梭阴影,去到云龙观那边。 运用诡的力量,诡韵散发,难免会让人产生种种不适感。 您还是……” “我可以用绣线缠绕黄道长。 绣娘的绣线虽然是诡韵凝聚而成,但往外溢散的诡韵极其微弱,对正常人造成的影响也非常小。”一旁的云霓裳适时出声,表示自己有手段可以克服诡韵伤害普通人的这一重缺陷。 她接着道:“以绣线缠绕住黄道长以后,苏先生再用诡韵包裹他,带到特定位置,将绣线割开就行。 这样对黄道长也是好事, 能极大减轻他的身体负担。” “这样就再好不过了。” 苏午点了点头,向云霓裳道:“没想到你容纳的诡还有这份能力。” 云霓裳抿嘴笑了笑。 面上神色矜持, 心里却像是开出了一朵花。 她这还是第一次真正展示出自己的作用,得到苏午的肯定。 其实云霓裳容纳的‘绣娘’,让她可以运用绣线,控制任何死物作为傀儡。 同时,她亦可以用绣线缝合队友的伤口,哪怕是手臂被斩断这种伤势,绣线依旧可以缝合。 所以云霓裳在官方驭诡者团队里,一直扮演的都是后勤医疗师的角色,这还是她第一次在团队里担任决策者,进行深入诡韵笼罩区,救援普通人的任务。 很显然,她不是一个很好的决策者, 如果不是苏午出现,这次的事情必定要彻底搞砸了。 “你还压制着肖锦荣他们两个人,这样带着老道长进入诡韵聚集的地域,会不会比较勉强? 不如把他们两人交给我。 我现在伤势恢复了不少,可以压制住他们两个的。”云霓裳再次出声,希望帮助临时队友-苏午,分担更多压力。 然而苏午听到她的话,却警惕地看了她一眼。 摇了摇头。 即便对方现下有能力压制住肖锦荣二人,苏午也不想再冒险——他已经看出来,云霓裳对她那两个队友,根本没有丝毫震慑力。 天知道把那两人交给云霓裳,会闹出什么乱子? 压制肖锦荣二人,倒也无法给苏午带来什么压力。 二人不断挣扎散发出的诡韵,供养给暴食之口,暴食之口再反哺力量给苏午自身。 这一套循环走下来,苏午自身不仅没有任何损耗,反而还锻炼了暴食之口这项天赋。 压制三个及以下的驭诡者,他毫无压力。 三个以上,暴食之口天赋只是绿品的情况下,应付起来便会捉襟见肘。 “你留在这里,好好照看他们。”苏午说道。 云霓裳应了一声。 倒也没有因为苏午不把肖锦荣二人交给自己,而产生任何不悦的情绪。 苏午随即转向黄道士:“道长,我们准备出发了。” 黄道士点了点头。 两人同时看向了云霓裳。 此时, 云霓裳背后浮现一抹白影,那白影渐渐凝聚成‘绣娘’的模样,‘她’端着一块空白的绣布,徐徐在其上穿针引线。 一根根丝线从云霓裳袖口里延伸而出,缠绕过她缠满绷带的双手,瞬时交织成结,围着老道士不断缠绕起来! 唰唰唰! 犹如蜘蛛吐丝。 不过须臾时间,老道长就被缠成了一个斑斓的茧团。 谢云清看到师父变成这个样子,神色紧张,隔着茧团向师父问话:“师父,你还能呼吸得过来吧?” “能,我好着呢! 这里根本不会隔绝空气,你不用担心我!” 老道长的爽朗笑声传出茧团。 一旁的苏午见状向谢云清、云霓裳二人点了点头,脚下的阴影开始沸腾起来。 这时,茧团里的老道长忽然再度出声,呼唤自己的徒弟:“云清!” “诶,我在呢,师父。”谢云清以为出了什么事,一脸紧张地靠了过来。 “我那个包里最底下那件衬衣里有个存折,上面有二万多块钱。 密码是你的生日。 你等出去了把它取出来,看能不能用这点钱学个技术什么的。 别做道士啦……”老道士语气轻松地说了一番话。 却叫谢云清眼眶一红,心里不知为何突地一疼,只是强笑道:“您这个时候说这些干什么?怪不吉利的。 您的养老钱,我不会动的。还是快和苏小哥去办事吧,别磨叨了!” “嘿嘿,我就随口一说。”老道士止住了话语声。 谢云清仰起脸,眼眶泛红地看着苏午,口齿开合,无声地问了个问题:“真的不会有事吧?” 苏午迟疑了一下。 迎着谢云清的目光,他点了点头。 诡异变幻莫测, 谁能真的保证一件事没有丝毫差错,运转无碍? 不过, 幸好这是在模拟里,纵然出了错,在现实里仍然有挽回的机会。 “走了。” 苏午看了众人一眼。 他腋下的鬼手化作虎爪,将地上沸腾的阴影撕开一道裂口,而后拖着包裹老道士的茧团,步入阴影中。 须臾消失无踪。 谢云清怔怔地看着地上的阴影,一种莫名的悲伤忽然从他心底涌起,让他的眼眶更红。 ( 正文 103、昭道师,麻仙姑(1/2) 唰! 绕山公路某个转弯处, 泠泠月光洒落,将树影映在路面上。 苏午骤然自阴影里钻出,他浑身止不住地颤抖,在第一时间抱起脚边的功德箱,往里面投了一张百元大钞! 四周迅速聚敛而来的诡韵,因这张投入功德箱的百元大钞, 而在瞬息间又四散去。 青年的身形重新融入阴影中。 再度消失无踪。 十余个呼吸后, 苏午接连于阴影中穿梭,转进了绕山公路的一条分叉水泥路中,在其中不断穿梭。 阴影间隙里的现实中,水泥路两旁茂密的竹林随风轻动。 绿海泛波澜, 竹林的尽头, 一座道观巍然而立。 在这条水泥路上进行阴影穿梭,苏午明显感觉到四周压迫而来的诡韵在逐渐减弱。 到他终于抵近道观门口时, 那般强烈的诡韵却忽然间消失无踪。 苏午松了一口气。 如此浓烈的诡韵,偏偏在临近云龙观时倏忽消失。 足以说明,云龙观内可能有牵制‘三清之肠’的重要事物! 道观的空地前,月光映照林木,于地上投下稀疏树影。四周阴风卷动,树叶抖擞,飒飒作响。 地上阴影忽地裂开一道细缝。 苏午从裂缝里走出来,他腋下的鬼手伸进裂缝里,把包裹黄道士的茧团也从阴影里拖出。 他站在阴影里,浑身大汗淋漓,脸色惨白。 犹如刚被从水里捞出来一般。 笼罩绕山龙路那片区域的诡韵实在过于浓烈,苏午即便借助阴影在其中穿梭,亦像是在深海中游动一样,承受着巨大的压力。 更不提阴影间隙里的现实情境,同样被诡韵所扭曲, 显得诡谲混乱,需要他时刻保持警惕, 才能选择在合适的方位脱离阴影, 给‘三清之肠’交‘保丨护费’, 以免对方立刻追杀自己。 在这种诡韵笼罩区中行走,对驭诡者的心神与肉身都是极大的考验, 好在苏午最终还是成功通过。 他站在原地歇息了片刻, 让自己的脸色恢复得正常了一些,擦拭去面上的汗水,这才开始帮老道士解开绣线茧团。 黄道士从茧团里钻出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神色平静,看起来与先前没有丝毫变化的苏午。 “道长,我们已经到道观山门前了。” 苏午看着地上那些以绣娘诡韵凝结的绣线,在被自己一一割断以后,就徐徐消失,转而面向黄道士开口说道。 老道士点了点头,仰首看着道观不算阔大巍然,但也对称方正的正大门。 两扇黑漆大木门合拢得严丝合缝。 兽首门环被一根大铁链子连接起,中间落了一把大锁。 黄道士从口袋里拿出一串钥匙,笑着同苏午说了一句话:“我来给你开门。” 说着,就当先走到大门前。 捉住铁链上的那把大锁,拿把钥匙将其捅开。 他取下锁, 收了锁链,便伸手去推那两扇门。 轻轻一推,两扇门纹丝不动。 嗯? 老道士皱了皱眉,觉得门后面好像顶着什么东西,他更用了些力,木门仍旧严丝合缝,不见打开的迹象。 苏午的目光朝黄道士看来, 黄道士讪然一笑,用肩膀顶着门,猛一用力—— 顿觉肩膀好似顶在一块没有裂缝的铁板上,它毫无变化不说,倒硌得黄道士的老骨头生疼生疼! 奇了怪了! 先前自己和徒弟走前,只觉得可能要在山下呆几天,把大门用锁链拴住,并没有做其他的防备。 怎么现在两扇门好像两块钢板被焊在一块了似的? 根本推不动! “让我来吧。” 苏午觉得老人家推门实在有些为难,就走到门前,先看了看大门,并未发现有其他锁扣机关,这才全身发力,一下撞在木门上! 咚! 木门被撞得发出一声巨响! 可它仍旧未打开,尤是纹丝不动! 苏午这一下发劲,铁板都能撞出凹痕,木板当场就得被撞出个人形的窟窿——可这两扇木门,根本不见丝毫变化! 不对劲…… 他看向黄道士。 黄道士也看着他,神色有些尴尬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这两扇门好像打不开了。” 老道士的目光瞟向旁边的墙头, 意思是既然不能从正门通过,翻墙进去也是可以的。 院墙虽高,却也不过二三米,以苏午的能力,想要翻过墙头却是轻轻松松。 ——老人家毕竟还是不愿自己道观的正门被打破。 苏午顺着黄道士的目光往墙头看去,却看到一缕缕头发丝顺着墙头飘荡而起,在半空中随风漫舞。 那丛丛黑发如海草般滋长。 浓郁的红光便在此刻从墙内散发了出来。 无数黑发虬结着,裹挟着一盏红灯笼,灯笼被风推送着,被黑发席卷着,越过墙头,映照得云龙观前的空地一片绯红。 红光漫过了苏午的肩头, 他回头来看老道士,身体悄无声息地绷紧,眼睛里微漾波澜:“看来我们是没机会爬墙头了……” 黄道士看到苏午背后虚空中,升起的那盏红灯笼。 以及如同漩涡般簇拥着灯笼的黑发,眼神骇然。 老人家并不知道,被红灯笼映照到的人,脑袋都有可能脱离脖颈,亦升上高天,化为红灯笼。 尤其是, 当下此地只有苏午与黄道士两人。 他们两个都未反应过来,同时被红光映照到,那么两人里面必定会有一个,头颅随红灯笼而去! 甚至两人都可能被红灯笼杀死! 所以,苏午才要说,他们没机会爬墙头了! 然而, 那红光映照到二人身上, 一秒, 两秒, 三秒…… 足足十余秒钟过去,苏午的头颅好端端呆在脖颈上,面前的老道士脑袋也未变作气球飞走。 奇怪…… 苏午眼神讶然, 又看了看老道士——黄道长身上,莫非有抗御眼诡力量的事物? 他还未来得及开口向老道士询问这个问题, 眼角余光忽然瞥见,身侧的两扇黑漆大木门不知从何时起,被一层漆黑的头发覆盖住了。 那层头发缠绕虬结着,封死了木门。 发丝顺延而下,漫过台阶下的空地,一直延伸到空地角落里的一棵老槐树下。 老槐树下,隐约能看到有一口直径有水桶粗的井。 井? 方才怎么没看到那里有口井? 也未见到木门上缠绕有一根头发丝! 是红灯笼的出现,带来了这些变化,还是它的出现,‘映照’出了这些本来就有的事物? 苏午眨了眨眼,指向槐树下的黑井,向老道士问道:“道长,你看到那里有一口井了吗?” “那么大一口井,怎么会看不到。”黄道士随口应了一句。他紧皱着眉头,“但道观门前,以前从没见过有这一口井啊……” 老道士亦将目光投向虚空中的红灯笼。 觉得当下这一切,尽是红灯笼与头发丝带来的诡变。 “去看看。” 在模拟里,苏午没有那么多顾及。 当即大步迈下台阶,径直走到那棵老槐树前,看到槐树的树皮被割出了一道道痕迹。 那些陈旧的痕迹,此时正往外渗出鲜血。 血液流动间,将那些痕迹连成了一个个繁体字。 ‘昭今日死三清之肠手下矣!!! 余幼时体弱多病,有早夭之相。 蒙天王观云龙道人不弃,拜入门下,即修太朴抱丹功以养生,身体日渐健朗以后,随师尊修行天王锁诡锤,终于三十七岁,锁‘万目诡’于己身,造福一方。 ……’ 老槐树上数百余血字淋漓, 诉说了一个名为‘昭’,而姓氏不详的人的生平。 此人是一个驭诡道师,以一套‘天王锁诡锤’,把‘万目诡’也就是如今的眼诡容纳在了自己体内。 ——眼诡如此凶残,这位‘昭’道师能直接将之锁在自己身躯中,手段可以说是超凡脱俗,让苏午叹为观止。 此后, ‘昭’道师与一个名姓不详,只称其作‘麻仙姑’的人结为道侣,二人借助彼此体内的诡,反过来压制自身容纳的诡,防止其复苏,如此渡过了一二十年的平静岁月。 及至后来, ‘昭’道师与‘麻仙姑’自感越发压制不住体内的诡,开始寻找其他办法。 道师在冥冥之中感应到,明州方向有一只诡似乎与自身镇压的万目诡有些莫名的勾连,是以与麻仙姑一同动身前往明州。 在这里,他们亲眼看到了‘三清之肠’的复苏, 深知三清之肠危害的二人,在这里合力与三清之肠对抗,却终究是力有未逮,双双陨亡于此。 然而,二人虽死,却也用了一种极其特殊的方法,让二者体内容纳的诡,在复苏之后,仍旧与‘三清之肠’相持,牵制这只极其恐怖的诡,令其始终难以完全复苏。 ‘昭’道师在血书中还提到,如果有朝一日三清之肠再度有复苏的迹象,可以选‘火中大有’之命格的后辈,背负二人以诡韵积聚之原始天尊神像,背往三清之肠复苏之地,仍可将之暂时镇压。 这位道师的自述极短,寥寥三百余小字,写满了老槐树的根部。 但寥寥三百余字,却正应和了苏午的思路。 他的想法,亦是搬动原始天尊像到废弃公墓纪念馆里,试试看能否压住三清之肠! 只是没有想到,还需要是‘火中大有’之命格的道门中人,搬动起神像才有效果——苏午不是道门中人,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火中大有’的命格。 也只好尝试一二。 万一瞎猫碰上死耗子呢? 他要是不成,黄道长好歹是道门众人,也可以尝试尝试。 道观里供奉的‘原始天尊像’,并不是近现代的产物,至少是明清时期的神像了。 黄道士说这尊神像此前是安置在龙山公墓纪念堂的。 之后公墓废弃,他把神像又搬了回来继续供奉,而没有随意毁弃,也不知道是冥冥之中自有定数? 还是说,自那位‘昭’道师陨亡后,这周边地区并非就此人烟绝迹,而是还有人默默守在了这里,看管着神像,让它得以延续到了今时? 这中间岁月更迭,沧海桑田。 还发生了诡异逐渐绝迹,至于当代才渐渐复苏的事情。 而神像一直没有散失,未遭到破坏,不得不说是一种奇迹,亦是几代人的坚守。 槐树上的血字渐渐黯淡消失, 不知何时起,黄道士也跟了过来,看到了树上的血字,眼神里有些莫名的感慨。 苏午转身看了他一眼,请他在旁边稍等,自己则围着槐树下的深井观察起来。 这口井内蔓延出的头发,封锁了道观的正门。 ——诡异复苏以后,昭道师、麻仙姑的布置也跟着复苏。 他们的力量封绝了整个道观,以免其他人随意进出,破坏了他们在道观内的布置。 云龙观封得很严实,苏午即便运用鬼手的力量,也钻不进去。 这就导致了一个问题——进不去门,怎么搬神像? 不能搬走神像,如何镇压三清之肠? 昭道师在血书里详述了镇压三清之肠的方法,却唯独没有告诉后来者,该怎么踏进被他二人封死的道观中? 正文 104、诡狱(2/2) 灯笼摇曳, 绯色光芒如纱披覆在苏午、黄道士的肩上。 借着这浓郁的红光,苏午蹲在井口,小心翼翼避开那铺在周围的漆黑长发,伸头往井中看。 发丝攀附井壁,瀑布般倾泻而下。 井很深, 不知有几百米, 可隔着如此长的距离,他还是看到在井底有两个‘人’静静站立,看到那两‘人’的瞬间,苏午瞳孔收缩,紧跟着一圈圈漩涡状纹络就在眼里扩散开来。 井底那两‘人’, 赫然是他曾经在幻觉里见到过的戴瓜皮帽的老者,与模样气质如大家闺秀一般的女子。 这二人是‘昭道师’与‘麻仙姑’? 看二人的装束,他们所处的年代,该是在‘清’时期无疑,如此过去几百年的时间,二人的尸身没有任何腐坏的迹象,保持了原来的面貌。 只是他们的尸体内,或许已经没有他们的丝毫意识留存。 唯剩下诡韵充斥其中,让二者保持了活着时的状态。 此时, 井底下,‘昭道师’正在为‘麻仙姑’仔细地梳着头。 苏午看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 眼诡、发诡都是极其恐怖的诡,携带着二诡诡韵的物品,当时就差点杀了一整个客车的人。 而这两只诡为驭诡道师容纳, 道师运用它们的力量,竟然难以镇压住‘三清之肠’。 也是拼尽了二者的性命,使得他们各自体内的厉诡完全复苏,并运用特殊方法,才维持住了眼诡、发诡与三清之肠相持的状态。 可见三清之肠如果彻底复苏,将会是件多恐怖的事情。 一股股寒意在苏午心头升腾。 他在井口踌躇片刻。 脑海里有了一个想法。 封堵道观正门、围墙的发丝,都是从井底延伸出去的,那么如果此时往井中丢一个活人下去,是否能吸引去那些发丝的注意力,为自身开门赢得短暂的时间? 丢一个死物下去,是否有同样效果? 苏午眼睛扫了扫四周的地面,从不远处捡回来一块人头大的石头,径直丢进井中。 石头倏忽坠落, 在距离井底那两位还有百米距离时,强烈的诡韵忽然冲袭而起,直接将那块石头碾成了齑粉! 而从井中蔓延出去的发丝,却是纹丝不动! 看到这副情景,苏午眼角跳了跳。 井底那两位周围,还笼罩着浓烈的诡韵,区区一件死物,根本无法接近二者身畔! 甚至是一般的活物,丢下去也是当场被诡韵压成肉泥的下场。 根本就惊动不了攀附井壁的发丝! 一般的活物不行…… 苏午脚下的阴影蠕动着,化作一条蟒蛇,那蟒蛇生出五颗头颅,分别吞咬着肖锦荣的头颅与四肢。 肖锦荣身躯未被阴影包裹,感应到外界空气流动的瞬间, 他背脊骨就猛然长出狰狞骨刺,撕裂了背上皮肉, 淋漓鲜血顺着长满骨刺的脊骨滑向尾椎,尾椎骨骤地拉长,噼啪一声,狠狠甩向了旁边的苏午! “吼——” 苏午动也未动, 他肩膀上就立起了一颗虎头, 黑虎头膨胀如磨盘一般大,一口就将肖锦荣延伸出的尾椎骨咬断,嚼碎,化散为缕缕诡韵,吞入口中! “嘶——” 这时,五首蟒蛇最上方的首级松开口, 吐出了肖锦荣的头颅。 肖锦荣那张长脸上血色尽失,方才被苏午的黑影虎首一口咬断尾椎骨,更让他身体剧痛,倒吸了一口凉气。 即便自身受到苏午完全的压制,肖锦荣面上也不见有丝毫惧色, 眼底满是疯狂:“你杀不了我的! 这里谁都杀不死我,诡也杀不死我——你杀不死我,却还要和我结仇,是等着被我以后报复吗?! 我劝你,还是放了我。 然后和我合作抓住云霓裳,我会给你天大的好处! 快放了我!” 他咆哮着,周身再度长出匆匆骨刺,胸口生出的骨刺不断交结,竟要当着苏午的面,凝聚作一根骨质三叉戟,预备一下捅穿苏午的胸膛! 这个人,看似可以交流。 实则完全无法沟通, 被苏午压制在阴影里如此之久,他不断消耗着自身的诡韵,没有丝毫停歇的势头,毫不顾忌自身会因为过多动用厉诡的力量,而导致体内的诡加速复苏—— 这人真是没有脑子? 咔! 苏午的鬼手攥住那根刺向自己的三叉戟,鬼手瞬间金属化,一把将三叉戟折成两段! 断裂的三叉戟化为诡韵,被鬼手掌心里长出的血盆大口嚼食吸收。 看着苏午展露出这般能力,肖锦荣眼底亦有惊异之色闪过。 “你容纳的诡能力不过如此, 却觉得笼罩区里的诡杀不死你? 谁给你的勇气,说出这种话?” 苏午盯着肖锦荣的眼睛,开口问道。 他脚下另一道阴影再度蠕动起来,同样被禁锢住四肢,被黑影缠绕住胸腹的沈愿愿显了出来。 她的状态,比肖锦荣更差。 而且当下看到肖锦荣仍被苏午控制着,眼底浮现了一抹惧色。 二人神色的变化,让苏午内心有了些许判断。 ——沈愿愿比肖锦荣还是要差一些的。 她背后的依仗,应该没有肖锦荣这么强力。 “我的诡是从诡狱里带出来的诡!” 肖锦荣嘲弄地看着苏午,并不担心展露自己的凭恃后,会被苏午针对自己的依仗来搞事情。 其是觉得,苏午根本没能力去针对他的靠山做些什么! “容纳这只诡, 也就把我自身的一部分关押在了诡狱里。 我在狱中的刑期是五百年! 有这个刑期,我就是不死的存在,一旦我受到的伤害超过临界值,诡狱为了让我能服满刑期,一定会把我拖拽回去,而不是让我死在随随便便什么角色手上! 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你是杀不了我的!” 听着肖锦荣的话,苏午陷入了沉思。 他已经数次从官方驭诡者嘴里,听到‘诡狱’这个地方了,从当下肖锦荣说出的这些信息来看, ‘诡狱’不只是一座监狱。 更可能是一尊神秘物品,甚至本身就是一只强大的诡! 这座监狱能够把诡和人都关押在其中,关押于其中后,就要在其中服刑,刑期满才拥有自由。 此种自由,包括‘生的自由’与‘死的自由’。 一个‘犯人’如果未服刑圆满,那么他想自杀,想死都死不了, 会被诡狱瞬间拖拽回去! 好强大! 好恐怖的一座监狱! 诡狱必定是官方诡异对策部门的一个核心区域。 把持诡狱权柄的人,在诡异对策部门必定也是举足轻重的人物! 这个肖锦荣能在诡狱里获得五百年的刑期,说不定就是背后的靠山帮他运作的。 “你想明白了吗? 想明白了就放开我!” 肖锦荣不耐烦地呵斥着苏午。 苏午看了他一眼,黑蛇一口咬住了他的脑袋,让他暂时闭上嘴巴。 接着,苏午看向一旁的沈愿愿。 或许是有肖锦荣给她打样,给了她勇气,此时她面上已不见了畏惧之色,反而笑盈盈的。 “你在诡狱里的刑期是多久?”苏午向她问道。 “人家还没能被诡狱关押哩。”沈愿愿笑嘻嘻道,“不过人家的男朋友,东七区的队长,已经兼任了诡狱的狱卒。 应该很快人家也能被诡狱关押了吧……” 被诡狱关押,就能在一定刑期内获得近乎不死的能力,沈愿愿对此亦充满了憧憬。 “你没有被诡狱关押,还敢这么嚣张?” 啃咬着沈愿愿周身的蟒蛇蛇躯延伸翻转,将她头朝下对准了发丝蔓延的井口。 旁边的黄道长先是看到苏午往井里丢了块石头,未起任何作用,随后又看着苏午‘拷问’这两人。 此时又见对方要把一个活人丢进井里, 他顿时明白苏午想干什么, 却是嘴角一抽,别过了头去,不再看这边,也未出声阻止什么。 “要不要试试看, 我把你丢下去之后,是你男朋友会先赶过来救你,还是底下那两只诡会先把你生撕了?”苏午的声音里不带一丝情绪。 阴冷的诡韵拂过沈愿愿的头顶, 她一瞬间就感觉到底下那两只诡挟裹的诡韵有多么恐怖! 感觉到蟒蛇蛇身不断把自己往井下送,沈愿愿直接尖叫了起来:“我不要,我不要试! 大哥!你放了我吧,呜呜呜—— 我不跟着肖锦荣玩,他会杀了我的,我都是被逼的,大哥……” 唰! 蟒蛇身躯一瞬间回缩。 沈愿愿脱离了井口,浑身仍止不住地颤抖,被吓得脸色惨白,暂时失去了语言能力! 另一边的阴影里, 蟒蛇吐出了肖锦荣的脑袋。 他看到苏午双眼的瞬间,刚想恶毒咒骂,苏午微微一笑,先开口道:“我还是想看看诡狱是怎么把你拖拽回去的。 还是你先下井看看吧。” 唰! 蟒蛇刹那间把肖锦荣拖到井口。 四颗舌头乍然松开, 重力作用下,肖锦荣直坠井底! 他的咆哮声顺着井口喷了出来:“狗崽子!你敢对我动手——等着我的报复吧,我让你全家都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什么诡都杀不了我,哈哈哈!” 他在狂笑, 从井口蔓延出的浓密发丝,在肖锦荣坠落下去之时,都瞬间收缩,封锁道观正门的发丝也在此时撤回! 于是, 肖锦荣的狂笑变成了惨叫! “啊啊啊啊啊——” “不可能!” “啊啊啊啊!” “救我!” “爸爸,快派人来救我,救我啊啊啊啊!” 苏午伸头朝井口看了一眼。 只能看到下方浓密的发丝缠绕着,漆黑色封堵了一切! 轰隆!轰隆! 便在这时,他听到一阵震响声。 循声往远空望去, 便见远方天穹中,血红的色彩遮蔽了大片天空,一道长长的漆黑锁链从那片血色里延伸而出, 苏午只眨了眨眼, 那道锁链就从不知多少公里外的地方,瞬间穿破此处的诡韵笼罩区,深深扎进了井中! 漆黑锁链挟裹着让苏午周身寒毛耸立的诡韵! 他带着老道士,瞬间后退出十数步! 隔着如此远的距离,那种警兆感才稍稍减弱。 目光集聚在锁链上,苏午看到漆黑的锁链上,似乎有一些神秘的铭文,那些铭文与解龙环那条锁链上的铭文有一些相似。 或许,两者本就系出同源。 漆黑锁链扎进去井中足足有两分钟才缩回来。 而它从井中缩回,并未将肖锦荣从井中带出来,它只带出来了一根手指,就倏然间缩回了血红的远天。 这片诡异笼罩区恢复平静。 苏午扭头看向沈愿愿:“这算什么,肖锦荣被带走了么?还是没有被带走?” “肖锦荣……” “死在井里了……”沈愿愿看向那口井,眼中流露至深的恐惧! 正文 105、火中大有(4K,1/2) “肖锦荣 被井底的诡杀死了只剩一根手指被诡狱拖回去……”沈愿愿浑身止不住地颤抖着 她无论如何都没想到肖锦荣会死在这里。 甚至在她的思维里都没有‘在诡狱服刑未满’的人会死这个概念 可对方真的死了。 沈愿愿亲眼看到诡狱只拖了一根手指回去。 哪怕诡狱里还存留有肖锦荣被关押在那里的部分身体那部分身体还保持活性——这又有什么用? 难道要用这一部分身体来提取细胞, 基因克隆? 克隆出来的那个肖锦荣也和当下死掉的他完全不是一回事了 “诡狱就这?” 苏午皱了皱眉。 他嘴上如此说内心其实清楚——诡狱收押的‘犯人’不止肖锦荣这一个。 如果只有这一个犯人 诡狱把所有力量都集聚在拖拽这个犯人上只怕眼诡、发诡合力也无法阻挠诡狱 那条锁链探入井中, 足足支撑了两分钟 漆黑锁链缩回来仍是毫发无损 还从发诡与眼诡手里, 夺回来了一根手指 而与诡狱一条锁链相敌的两只诡, 当下情形如何? 抱着查看两只诡当下情形的念头苏午缓步走到井口伸头往里看了一眼: 井底 戴瓜皮帽的老者与大家闺秀般的女人都仰着惨白的脸 死灰色的眼睛没有情绪地注视着朝他们望来的苏午。 一股寒意霎时从苏午脚底涌起直冲天灵盖。 他想也不想一把将沈愿愿塞回阴影同时抓住了老道士直接狂奔而出三步并作两步奔进了道观内 身后收缩回井中的发丝瞬间如黑泉般喷薄而出把两扇门死死封锁在道观四周院墙上空也织造出发丝之网盖压而下把整个道观封得水泄不通 站在道观过道外的屋檐下苏午额头淌落汗水, 面上惊魂未定。 旁边的黄道士也是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被苏午直接拉拽着狂奔进道观内十几步路差点就要了他的老命 “呼……” 苏午徐徐吐出一口气看着头顶发丝交织成的大网。 诡狱与眼诡、发诡两者的争斗里争斗双方没有输赢之说——眼诡、发诡同样未在诡狱锁链冲击下受到丝毫伤害。 双方的争斗中只有肖锦荣是唯一的失败者 他只剩了一根手指被诡狱锁链拖走 “苏小友啊…… 下次……下次有什么事你、你提、前、提前说一下…… 老道这把老骨头……嗨真是、真是折腾不了几回了……”黄道士在旁弯着身子大口喘息着还没把呼吸调匀。 苏午见状连忙把老道士扶到旁边廊道边的长椅上坐下连连出声道:“当时情况紧急我也只能带着老人家你这么狂奔过来。 其实有更简便的方法 我直接将道长拖进阴影里瞬间就能跑到道观中。 ——不过那样子的话对道长你的身体伤害必定更大可能当下就不只是气没喘匀这么简单了。” 他如实解释了一番。 黄道士对他此番作为倒并不是有不满之心只是随口说上两句而已。 待老人家喘匀了气脸上就又有了笑容。 笑呵呵道:“听你这么说我能有机会在这坐着喘气倒确实是件大好事了。 行了, 咱们快忙正事吧, 现在都到道观里了, 你预备怎么做?” “道长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道观正殿里供奉的这座原始天尊像是自龙山公墓纪念堂建成以后才被塑化出来的 还是之前就有? 你知道什么时候有的这座神像吗?”苏午正了正神色缓声向老道士问道。 黄道士闻言面上流露思索之色。 边思索边道:“神像肯定不是在公墓纪念堂建成以后才有的……这之前就有了 诶…… 这个神像在公墓纪念堂建成以前被安置在什么地方我没有印象了……只记得后来公墓被废弃我就把神像挪到了云龙观里供奉。 人老了记性也差了很多……” 苏午点了点头。 黄道士所言符合他对原始天尊神像的推测。 这座神像自昭道师、麻仙姑两人死后就出现了不可能是近现代的造物。 他看向正殿的方向。 正殿三道殿门同样落了锁在黑暗里沉默着。 “道长如今徘徊在整个龙山集的那只诡就出自龙山废弃公墓眼下需要将神像搬到公墓那边去才有可能镇住它 为村民们求得一条生路。”苏午开口道。 黄道士也看到过老槐树上的血字对于苏午所言并不意外点头道:“那咱们现在就到正殿去看看用什么办法能把那座神像搬起来?” “嗯。” 苏午应了一声 与老道士一前一后走出廊道沿着几级台阶走下步上阶下石板铺就的空地。 他双脚踏在青石板上 正欲再迈步的时候就陡然感觉自己双脚像踩在了粘合力极强的胶水上根本难以拔足 咯吱咯吱—— 与此同时莫大的压力从天而降瞬间就压得苏午周身骨骼咯咯作响不得已弯下了腰 “别过来” 他扭头朝正要走下台阶的老道士喝道:“道长别下来这外面有古怪” 咯吱咯吱 说话间他身形更矮 肩膀上像是扛起了一座山 苏午当机立断腋下鬼手骤然生长而出分裂出十余个舌头皆绷直了身躯把覆在他身上的无形重压往上顶 鬼手的力量极其恐怖倒拔垂杨柳、扫塌几座楼什么的根本不在话下 可这般恐怖的力量与此间的无形重压相对抗却没有占得丝毫上风 压力反而因此激增 鬼手只能从地上打捞起阴影覆盖在苏午身上。 他才踏足阴影之中恐怖重压一瞬盖落将他潜身进去的那片阴影都死死禁锢在原地强烈的诡韵甚至让他无法顺利进行阴影穿梭 这是怎么回事? 这里的诡韵竟在抗拒我穿过院子进入正殿? 因为我不是‘火中大有’的命格不是昭道师、麻仙姑选中的人所以这座道观在排斥我? 苏午心中念头电转 他现在被镇压在阴影里正处于进退两难的境地 此时 站在台阶上的黄道士迟疑了一下却是没有听从苏午的话而是迈步走下了台阶。 走进青石板铺就的空地里。 其走得不徐不疾 根本没有一丝诡韵去阻拦他 黄道士走到了苏午潜身的阴影旁边笼罩苏午藏身阴影的强大诡韵倏忽散去苏午顺势从中探出身子。 他一侧头正对上黄道士释然的目光。 自这次模拟开始他就不止一次从这位老道士眼睛里读出这种释然的神色。 “您是‘火中大有’?”苏午忽忽问了一句。 “丐师父是这么给我算的命。 看来我师父算命挺准的。”老道士环视着这座道观明明他是在师父驾鹤仙去以后才云游四海最终投到这座云龙观。 但现在 他却觉得这座道观里处处都有师父的影子。 据说人将死的时候常常会看到自己最亲近的长辈在自己的床畔呼唤自己让自己跟着他们走。 现在我也到了这个时候了吗? 老道士内心感慨着背着手走在前头苏午跟在了他的身后。 在这里黄道士才是主人。 主人自然要在前面为客人引路。 黄道士取出钥匙开了正殿大门。 随着两扇大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一股尘封的腐朽味便从殿内冲了出来钻进苏午的鼻翼。他的眼睛依旧能视物是以不用黄道士来点燃烛火苏午就首先看到了坐落在正殿中央的神像——原始天尊像。 这尊塑像泥胎嘴角微勾笑盈盈的模样。 它与那些从黑暗里钻出来的泥胎没有半分相似但二者的神情却有一种惊人的共同点 神像们的笑容简直如出一辙 看到原始天尊神像的瞬间苏午就确信——如若把这尊神像搬运到废弃公墓纪念堂那边一定会产生正向的效果 这时候 老道士俯身掀起了角落里的一块地砖从中取出一盒火柴。 他擦燃火柴一丁火苗就从黑暗里猝然生出。 火苗摇曳点舔舐上一排排红烛灯烛就被依次点亮。 随后老道士又自香案上取下供香在烛火上点燃了供香朝香案后的神像恭恭敬敬稽首行礼把线香插进了香炉中。 苏午跟在他身后也为神像上了一炷香。 “苏小友接下来咱们就准备把神像往公墓纪念堂那边搬?”黄道士侧过身子笑着向苏午问道。 “是。”苏午点了点头。 他也学着老道士的动作在神像前叩拜了一番。 接着从背包里取出一张一元的纸币在老道士的注视下投进了旁边的功德箱里。 试试看 投了钱以后这神像是否更容易搬动。 看着苏午的动作老道士嘴角抽了抽。 他日常看守云龙观平日里来道观进香的信众们也都会往功德箱里投些钱一般都是投个五块、十块。 可是鲜少有像苏午这样投钱从来都是一块钱起步的。 ——要不是苏午钱包里没有一毛钱的现钞黄道士甚至怀疑对方更愿意从一毛钱起步往功德箱里投钱。 关键是 经过前面的许多次验证这投出去的钱是真有效果真能让‘鬼推磨’的 就这种情况下苏小友还是一元起投。 真的是——勤俭持家啊…… 投过钱后苏午围着原始天尊神像转了一圈腋下鬼手生长而出首先环绕着神像缠了几圈 而后苏午双臂抱住神像鼓动全身劲力—— “嘿——” 他浑身肌肉贲张已然用出了全力可那尊神像仍旧是纹丝不动 “我来帮你。” 黄道士走到了神像的另一边亦鼓动力量意图帮助苏午背起神像可他们二人合力神像还是不动如山 ‘火中大有’命格的黄道长都出手了没道理还是搬不动这座神像。 苏午皱着眉看向旁边的功德箱。 难道是钱投的不够? 他想了想拿出十元钱再次投入功德箱。 随后又试验了一回 还是不行 不信邪的苏午此次往箱子里投了五百元。 再试仍旧不成。 “苏小友会不会是钱不对?”看着苏午盯着功德箱皱眉苦思的样子黄道士脑海里冒出一个想法他突然出声向苏午问道。 “钱不对?”苏午看向黄道士。 黄道士点了点头:“会不会它不接受纸钞呢? 只接受黄金、白银一类的贵金属?” 当下多次试验尽皆不能让二人搬动神像黄道士就陡然想起了师父留给自己的谶言。 那谶言的最后四字是‘得金而寂’。 金或许指的是黄金…… 不过谁没事会将黄金揣在身上? 黄道士内心即便有这个猜测但仍是半信半疑的他觉得即便面前的苏小友确实颇有能耐 但应该也预判不到当下情形 不可能随身携带黄金吧? 然而黄道士刚说过话苏午便点了点头:“确实这塑像本来不是当代之物不认得纸钞也是正常的。” 说着他把背后的背包取下拉开拉锁一阵翻找后 从背包最底下摸出了一根手指长的金条。 黄澄澄的光芒 平常人看一眼就馋得不得了。 眼看见苏午真的从包里拿出一根金条来黄道士内心一片寂静面上露出了笑容:“苏小友竟然会随身带着黄金啊也是老道没有想到的。” “倒不是随身携带 是机缘巧合的情况下包里留了这么些黄金。”苏午笑着回道。 黄道士走到他跟前轻声道:“还是让我来把黄金投进功德箱吧毕竟老道才是那个‘火中大有’的命格。 苏小友往箱里投钱有效果固然很好没效果就浪费这一根金条了让老道来投有没有效果都是最终的结果了不用再试验第二次。” 苏午愣了愣 便把金条递给黄道士道了声‘好’。 对方接过金条转身投进了功德箱里。 金条落入箱中没有发出一丝坠落箱底的响动。 正文 106、三清座下难复命(2/2) 苏午、黄道士两人走到原始天尊神像双侧,一人抱住了神像一侧。 “道长,准备好了吗?” 双臂死死箍住塑像,鬼手还将塑像缠了三圈,之后,苏午向侧边的老道士问道。 “好了好了。”老道士笑呵呵地应声。 “行! 我数一二三,数到三的时候,咱们就一齐用力,看看能不能把这座神像搬起来!” 苏午沉声道。 老道士还是笑呵呵的:“都听苏小友的。” “一!” “二!” 苏午扎下马步,双腿发劲。 这座塑像即便有数千斤,以他与鬼手合力,也能将之搬起来,还能像玩篮球一般玩转了。 可现实却是,就是这么座不起眼的塑像,其重量绝对超过了千斤、万斤的级别,可能达到了匪夷所思的程度! 如此,就算是苏午,也得向‘火中大有’的命格低头。 请老道士来为自己助力。 “三!” 苏午猛喝一声,浑身齐齐用力,鬼手缠紧了塑像! 那边的老道士闻言,神色也紧张起来,同时用力! “嘿——” 两人都拼尽了全力,可是雕像还是纹丝不动! 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苏午眉头紧锁, 再度看向功德箱。 一根金条难道都不够? 他正绞尽脑汁,冥思苦想之时,侧对面和他隔着原始天尊神像的老道士,声音传了过来。 因为刚刚猛然用力的缘故,老道士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气促。 不过还是笑呵呵的,很随和乐天:“苏小友,你不如松开手吧?让我独自试试,看看能不能搬动起道祖的神像来。 也许, 只能是我这个‘火中大有’的命格来搬,它才肯挪动呢? 其他人就算是搭把手也不行。” “还有这种怪事?”苏午将信将疑。 但想到血书上的内容,他还是依言松开了三只手,站到一边,看着老道士:“那就麻烦道长你自己独力试一试了。” “嗨, 正该我做的事,有什么麻烦不麻烦的?” 老道士从神像侧边转到神像面前,恭恭敬敬地拜了拜:“道祖,弟子得罪了。 该您出场的时候, 您不能老缩着呀……” 这话,不像是同道祖说的。 倒像是老道士自己说给自己听的。 话音落地, 黄道士双臂撑开,抱住神像两侧,他微微用力——整座神像都颤抖了起来——在苏午震惊的目光中,神像被黄道士整个抱起! 对方忽然转回身来, 那神像就自动‘跳’到了黄道士背上! 背上压着一座巨大的神像,黄道士的背脊被压得很低,他弯着腰,仰着脸,看着前方:“苏、苏小友,还得劳驾你,在前面带、带路哩。 这泥胎,还是怪沉的…… 呼哧——呼哧——” 豆大的汗珠从黄道士遍是皱纹的一张脸上渗出来,顺着他的脸颊,淌过他的花白胡须,‘啪嗒、啪嗒’地落在地面。 苏午从震惊中恢复心神,忙道了一声好。 连忙奔出正殿。 走出正殿的时候,他顺手一脚踢碎了大殿的门槛。 此举固然是为了给黄道士踩平前路,但看着碎成两段的门槛,老道士眼里还是有点心疼。 他张了张嘴, 看着前方苏午的背影,终究没有多说什么。 弯着腰,背着背上发着金红二色火光的神像,一步一步走出了大殿! 轰!轰! 神像勃发烈烈火光, 那光芒犹如呼吸一般收放着。 每一次火光的收放,都令背负着它的老道士脸色更‘黄’一分,他的皮肤像是被刷子蘸着金粉,轻轻地刷过一层。 火光收放次数愈多,老道士的皮肤便愈发呈现出金铜般的色泽! 而这外放出的火光,亦焚尽了笼罩此间的浓烈诡韵! 唯有正殿对着的大门,依旧被发丝封锁住。 大门前,一口深井在火光映照下,突兀浮现。 苏午大步迈过小院, 院中的诡韵都被神像散发出的火光焚烧尽,再也无法阻止苏午在其中自由行动。 他径直走入过道内, 看到了一束束发丝在大门上交相缠绕盘结,而发丝皆来源于过道角落里的一口深井。 井中没有昭道师、麻仙姑的身影。 ——这是两个驭诡道师的力量,于此间堆积凝聚形成的诡韵深井,与门外老槐树下的那口井不可同日而语。 但令之收束发丝的方法,与门外是一致的。 幸好还留了一个沈愿愿。 苏午心中松了一口气, 他脚下的阴影沸腾开来,巨蛇盘绕着沈愿愿,将她从阴影里提了出来! 沈愿愿的脑袋暴露在空气中。 其一眼就看到了旁边的发丝深井, 脸上顿时流露出难以言喻地恐惧,身子如筛糠般不住地颤抖着,在阴影包裹下挣扎着, 她脸色惨白:“不要送我下井!不要送我下井! 求你了,求您! 我知道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您放过我吧,我给您当牛做马,我从此以后任您驱使——只要您愿意放过我,放过过吧,求您!!!” 沈愿愿尖叫着,向唯一能把握她性命的苏午不断求饶,涕泪横流。 但此时,黄道士就在后面背着神像缓缓走来。 苏午不愿耽搁一点时间。 他根本不理会沈愿愿的求饶,巨蛇身形一收——沈愿愿直直地掉入深井中! “啊呀——” “你不得好死,我要变成诡,我变诡来报仇!!!” “啊啊啊啊啊!” 一阵丝线穿插血肉的声音自井中传出,封锁大门的发丝尽数回收。 哐当! 苏午推门大门,卸下门槛,在门外的空地上等候背神像的老道士。 踏,踏,踏…… 神像如山般压在老道士背脊上,盛放火光。 那般辉煌,那般壮烈。 功德巍巍,浩浩汤汤。 与神像相比,老道士微渺低微,毫不起眼。 他的汗水一滴滴落在过道里,落在道观正门外的台阶上,变成了一滴滴金液,在黑暗里熠熠生光。 苏午看老道士走得这么吃力,分外担心,走过来就预备搭把手,却被黄道士连声阻止。 老道士脸上的笑容很勉强,面孔都作金铜之色:“别,别,苏小友,你、你在前面带路就好, 我在后面,我能跟上来的。 不用你来搭手, 以免功亏一篑啊,就这么走吧, 苏小友,我们就这么走吧……” “这神像好似与道长你血脉相连一样,我怕这样下去,你会被它抽干体内所有血液……”苏午眼中流露担忧之色。 黄道士连连摇头:“不会的,不会的。 苏小友,前头带路吧, 我们快些走,走到了就没事了。” 老道长眼里流露出央求之色。 “好。”苏午见老道长如此执着,叹了口气,点了点头,并未再多说什么。 ——即便他愿意搭手帮忙, 怕是也很难帮到老道长。 原始天尊神像只有老道长独力可以背负,苏午根本没有帮忙的机会。 他走在前头,为老道长引路。 背后金红火光辉煌盛烈,驱散了笼罩在四周的诡韵。 步入绕山公路时,苏午稍稍迟疑了一瞬。 绕山公路诡韵更加浓烈,乃是源出于‘三清之肠’这只诡的诡韵,即便是苏午自身都有些难以承受,更不提老道长一个平常人。 其能应付得过来吗? “苏小友, 你管往前走就行! 老道背上的神像会不断帮你开路的!” 后面的黄道长像是看出了苏午的踌躇,故意加大了声音,爽朗地喊道。 可即便如此,苏午仍能听出他爽朗声音下的中气不足。 “嘿! 走起,走起!” 老道士喊叫着。 金红的烈火忽自苏午后方铺压了过来, 犹如一记重锤,又似一支利矢, 撕碎了笼罩在苏午身前的浓烈诡韵,将诡韵笼罩区砸出了一个窟窿! 苏午扭头向老道士看去, 看到他满脸汗水,咧嘴笑着。 那汗水不断在老人家下颌的胡须上汇集着,变作金漆,一滴滴洒落水泥路,变作地上的金色星辰。 “走哇,苏小友!” “走!” 苏午加快了脚步。 轰!轰!轰! 身后的烈焰火光不断勃发,于是苏午前头道路上淤塞的诡韵不断被冲开。 那被诡韵强行拼接、错叠的道路亦轰隆隆翻动着,变回了原样。 浓郁至极的诡韵被不断砸开, 没有了诡韵的笼罩,四周的空气便没有了那么阴寒, 甚至, 苏午看到天穹上升起了几颗银亮的星辰。 身后的老道士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喘气声像是响在苏午的心头上, 伴着那一阵阵破风箱似的喘气声,老道士竟唱起了歌:“大——河向东流哇, 天上的星星参北斗哇! 说走咱就走哇,你有我有全都有哇—— 路见不平一声吼哇,该出手时就出手哇,风风火火闯九州哇……” 这歌声断断续续,天上散落的几颗星辰明暗不定,像是在与歌声伴奏。 听着老道长的歌声,苏午内心忽然就宁静了很多。 好像这不是在穿过诡韵的笼罩区, 而是夏天的一个夜里, 自己在发小家里刚看过《僵尸叔叔》,吓得不敢走夜路,于是他拿着手电送自己回家。 两人走在村子寂静的小路上, 都吓得哆嗦,于是唱起了《好汉歌》,来给自己壮胆。 这歌声惊醒了乡邻的美梦, 惹得不知多少守门的家犬狂吠, 于是在乡邻的咒骂与家犬的吠叫声中,自己与发小一路狂奔窜回了家,那股依附在心头的恐惧,也不知不觉全都消散去。 …… 正文 107、苍生渡尽慰我躯(1号求月票,1/2) 苏午想起了过去, 他的心脏颤抖着,黑暗里笼罩了他的面孔。 后面老道长的歌声时歇时起, 这时,他感觉到了一丝寒意,从身后升起。 唰! 走在前头的苏午身形倏忽融入影子里。 下一瞬,他出现在了老道长的身后, 一道道阴影化作蟒蛇,直接将一个不到他膝盖高的血婴从竹林里‘抓’了出来! 这是沈愿愿容纳的诡——血婴! 其能顺着生物的眼耳口鼻、肛门、肚脐,攥紧生物的身体内,将生物的内脏统统蚕食干净! 若非苏午反应得快,一把抓住了这只诡,还不知道老道长会面临怎样的厄运! “咿呀!” 血婴嘴唇蠕动着,发出正常婴童惹人爱怜的幼弱声音, 双眼却漆黑一片, 只有无尽的漠然于眼中流转。 苏午毫不可怜它, 直接将它拽进了影子里,暂时镇压起来。 他内心暗暗警醒。 ——眼诡与发诡杀起人来很随意,但它们杀掉驭诡者后,驭诡者体内容纳的诡却并不会跟着死亡,而是逐渐复苏! 骨诡因为本就是诡狱收容的‘犯人’, 想必在肖锦荣死之后,骨诡就回到了诡狱里。 但沈愿愿不是, 她的诡还未被诡狱收容,所以发诡杀掉了她以后,她体内的血婴也就顺势脱离发诡的禁锢,逃了出来。 幸亏这是在模拟里, 幸亏自己反应及时, 不然,这只目前能力还很微弱的血婴,对于凡人之躯的老道长而言,也是天大的灾难! 待到现实里,自己要格外注意这一点! “苏小友,出什么事情了?” 前面背着神像的老道长还在迈步走着, 从他嘴里传出的歌声稍歇,有些紧张地询问道。 老道长只看到走在前方的苏午,唰地一下消失不见。 根本不知他去了哪里。 唰! 苏午潜进阴影里,又出现在老道长的前方,他转过头来,向老道长笑着道:“刚才出了点小状况,没事的,道长不用担心。”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黄道长的面孔呈现出了金属质感。 每一道皱纹都像是刻刀錾刻进去的,那样深刻。 他说话已经很勉强,但脸上的笑容还是那么真挚,朝着苏午努嘴道:“苏小友,继续赶路吧。” “好。”苏午不忍心拂了对方的意,就转头继续前行。 两人一前一后走过了漫漫山道。 他们所走过的路,又重新被三清之肠的诡韵充塞。 走到岔道口, 苏午依着黄道长的指点,转向了左边的岔道。 接下来的路渐渐由水泥公路,变成了土路, 老道长走得磕磕绊绊, 偶尔绊倒在地,便在草丛里留下一滩滩金液。 那是他吐出的血。 苏午不忍回头细看,只能在前面引着路。 崎岖土路两边的草木逐渐稀疏。 而后, 前方豁然浮现一大片空地,只有荒草在此间蔓延。 那空地上,耸立着一座二层小楼。 即便与这座二层小楼还隔着几十步的距离,苏午仍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二层小楼完全被强烈的诡韵笼罩了! 如此浓烈的诡韵,使得小楼外面的墙皮加速脱落。 小楼周围一丈范围内,草木枯死,土壤都变成了没有生机的灰白色! 透过小楼大开的中门,依稀能闻到一阵烧灼的味道随风飘来。 门内充斥着血光。 那股烧灼味,是骨灰混合着香火的味道。 那浓郁的血光,来自于纪念堂内的血色莲台。 “道长,马上就要到了, 您坚持住!再坚持一下!” 苏午眼看到那座二层小楼,纵然感应到了此间萦绕的浓烈诡韵,面上仍有欣喜之色。 “诶,诶!” 老道长背负着神像,身躯摇摇晃晃。 他仰起脸,整张脸都变作了金铜质地,连从衣袖里伸出,托付着神像的双手,也化为金铜色泽。 即便如此,老道长仍是笑眯眯的,看着前方的龙山公墓纪念堂,他开口说道:“苏小友,你跟在我后面吧。 这地方有些凶险, 你走在前面,或许应付不来。” “我来帮你在前面挡一挡,牵制些微诡韵,你镇压这只诡也轻松一些。”苏午在旁说着话,并不愿跟在黄道长身后。 事到如今,他已经明白,这座神像勃发的神光火焰,完全是以黄道长一身精血为薪柴,其背负着神像每多走一步路,每出一分力,自身‘黄金化’的程度就愈高。 现下苏午帮他抗御诡韵越多,在镇压三清之肠以后,黄道长就越多一份生还的机会! “不用麻烦啦。” 黄道长勉力摇了摇头。 犹如黄金铸成的面孔上,满是释然的笑容:“苏小友,这是老道我自己的命啊…… 命数如此,从丐师父为我定命以后,我这一辈子就是为这件事而活的。 年轻的时候,我还总在追寻自身活着的意义身在何处。 直到当下才明白,原来这就是我人生的意义。 完成这件事,我的人生就圆满了……” 背着神像的老道士从苏午身前走了过去,径直走向前方的废弃公墓纪念堂。 他背上的神像散发辉煌火光,犹如高不可攀的神山。 然而承托这神山的老道人,却也并不渺小。 好似沉默的大地。 轰!轰!轰! 笼罩整座公墓纪念堂的诡韵,在老道长背负着神像踏足小楼一丈方圆之内时,便生出剧烈的反应! 一个个只及常人膝盖高的泥胎,倏忽间从虚无中浮现。 它们面带着憨态可掬的笑容,一个个被无形的诡韵推动着,接二连三地扑向神像——扑向背负神像的老道长! 临近老道长时,泥胎们脸上的笑容倏忽消失, 眼底一片漠然,张开血盆大口狠狠啃咬向老道长周身! 老道长咬着牙背负神像持续向前—— 那神像勃发熊熊火光,如瀑布般流泻,将簇拥包围而来的泥胎尽数焚成灰烬! 轰隆隆! 数不尽地泥胎包围向他, 又被他催动自己所有的生命力尽数燃烧成灰! 他根本不给苏午伸手援助他的机会! 二层小楼相对于神像而言,显得极其狭窄低矮的两扇门,直接被神像撞破。 巨大的窟窿呈现于苏午眼前。 许多砖块碎石从神像周围滚落,不断砸在老道长身上。 黄道长一声不吭,低着头,背负着神像走进了巨大的窟窿里——他浑身上下,唯一正常的地方——一双眼睛此时也被金铜色泽侵染了。 这双好似黄金炼造的眼仁勉强转动着, 最终锁定了正对面——血色莲台上,以血肉包裹粉灰,叠合交结形成的‘神像’。 这座血肉神像没有头颅,尚未塑造完整。 此时,组成血肉神像的那些人眼神呆滞地看着背神像进来的老道长,以及紧随老道长之后走进的苏午。 或许是熊熊火光焚烧了太多的诡韵, 或许是一时机缘巧合, 或许是周洋勉力的挣扎, 让那些已消失的村民眼神里浮现出挣扎之色, 有人低声呢喃:“黄道长……” 有人无言流泪。 有人挣扎得极其剧烈,于是惨叫声也越发高亢:“黄道长,救救我的孩子啊!” “救,救,都救!” 黄道长笑呵呵地点着头。 他的笑容里有种让人安心的力量。 那些组成血肉神像的村民,在看到他脸上的笑容以后,眼里的光芒也越来越亮。 “我来这里,就是为了救你们走的。 一个都不能少!” 黄道长咧嘴笑着,忽然一个踉跄,一下子跪倒在地—— 轰隆! 他背上的神像剧烈颤抖, 这一下踉跄扑倒,让神像重重砸在他的背脊上——可他的躯壳已然变作浑金质地,即便生受这一下重物砸落,也是完好无损。 唯有浑金躯壳包裹下,还有些许血肉质地的内脏受了重创。 ‘哇’地一声,吐出一滩黄金血! 老道士来不及休憩,拦住了苏午欲要搀扶他的手,自己从地上爬起,嘴里念念有词。 “尔时,救苦天尊,遍满十方界。 常以威神力,救拔诸众生。 得离于迷途,众生不知觉,如盲见日月……” 这煌煌正神,道教真经,救苦拔罪之法门,既救不了苦,也拔不了罪——唯一有救苦渡厄之威能的,却是活着的人! 老道长将自身残存的,所有的生命力全都灌注进了神像中! 于是神像显发地火光越发雄烈,沿着此间诡韵流转的痕迹,将整座大厅都点燃! 熊熊火光中,三清之肠的诡韵被迅速压制! 血色莲台开始消融, 交叠在莲台上的一个个村民,恢复了行动力,缠绕他们通身的血色条索消失无踪,他们一个接一个从血肉神像上脱落…… 刹那间! 三清之肠的诡韵被焚烧得干干净净。 人们都朝神像不断跪拜, 不自觉地就忽略了,背负着神像的那个人。 老道士的袖筒里,裤脚里淌出大量的金液,他的躯体在融化,内脏在融化。 他的面孔因这不断的融化而显得有些扭曲, 唯有那张脸上的笑容依旧慈和豁达:“不成了,老道该是不成了……” “三清座下难复命, 苍生渡尽慰我躯……” “这是老道自己选的路,是老道想这么走的,苏小友,不要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他眼底的光芒渐渐黯淡。 融化的金液又徐徐消无。 淡金色的嘴唇蠕动着,还在说着话:“苏小友,接下来的事……就靠你了……” “我会把所有人都完好地带出去。”苏午神色平静,轻轻点着头。 他已经在内心暗暗提醒了自己很多次,这是在模拟里,一切尚有转圜的余地。 可心脏仍止不住颤抖。 融化得只剩一颗头颅的老道长不知有没有听到苏午的话,他沉寂了下去。 苏午缓缓站起身, 这时候,地上还在融化的老道长面孔睁开眼睛,眼神里带着几分赧然:“苏小友……你帮我、帮我那个徒弟一把…… 这世道……这么荒唐, 他可怎么活啊……” 正文 108、火炼真金拷诡杖(2/2) 龙山集村东口。 所有村民们都聚集在此,依旧排成了五队。 每个队伍的最前头都摆着一个功德箱。 夜风瑟瑟, 村民们被这冷风吹刮着,大多缩着脖颈,把手缩回了衣袖里。每个人的眼底都有化不开的焦虑。 “现在已经是晚上九点三十七分了。” “苏先生和黄道长已经去了半个小时了吧?还没有动静呢。” “会不会……” “快闭上你的臭嘴!” “刚才视线里的泥胎又开始颤了,过会儿咱们估计都得往功德箱里投百元大钞,才能阻止泥胎继续前进。 再这么下去, 下次估计得投一千块才行。我身上没有一千块的现金啊……” “我这里还有几万块现钞,我借给你们,别慌,先看情况。” …… 村民们低声交谈着,语气里遍是掩饰不住的恐惧与焦虑。 云霓裳站在队伍旁边,耳里自然能听到众人的交谈声,她内心同样有些焦急, 不敢去想最坏的后果。 但面上要保持镇定, 不动声色, 以免别人因为自己的神色而受影响。 刚才,所有人视线里的泥胎又颤动了起来——不过这次泥胎的颤抖,相对于前面几次有些不同。 这次泥胎颤抖得非常剧烈,泥胎上都因这颤抖而遍布裂痕。 但它始终只是颤动,并未朝前挪动哪怕半步。 云霓裳不知此种情况是好是坏,先让村民们排好队伍,准备一旦发现视线里的泥胎朝前迈步,就立刻令村民排队往功德箱里投钱。 ——其实泥胎刚颤抖的时候,许多村民就开始要求投钱了,但云霓裳有另一重顾虑——据苏先生的判断,这钱是投给诡,可以助长此地隐藏的那只诡的力量。 而当下苏先生正带着黄道士去寻找方法, 镇压这只诡。 说不定此时他们就在与诡对抗着。 这种情况下, 自己让村民往功德箱里投钱,岂不是在为虎作伥, 涨他人气焰, 灭自家威风? 是以, 云霓裳在这件事上保持了坚定。 除非视线里的泥胎真正开始朝前挪动。 否则它不动, 自己也不会让人往箱子里投钱! 云霓裳注视着视线里的泥胎。 自动屏去了四周村民们的议论声。 忽然, 视野里的泥胎又颤了几下, 其上裂缝越来越多, 最终无声地崩解,消失无踪! 泥胎消失了?! 云霓裳惊疑不定,侧目看向其他村民,发现村民们神色都有些怪异,一时间都没人说话。 过了大约两三秒,魏村长才首先迟疑着出声:“我视线里的泥胎,好像消失了,你们的还在吗?” “我的也消失了!” “我也是!” “这是好事还是坏事?看这情况应该是好事吧?” 众人纷纷应和。 云霓裳连忙以手指顶住掌心,示意众人收声,待到众人都看向她,渐渐收声以后,她开口道:“谁视觉里的泥胎消失不见了,都举手让我看看。” 话音落地,她自己首先举起了手。 对面排成五队的村民, 齐刷刷地举起了手。 没有一个遗漏! 所有人视觉里的泥胎都消失无踪! “可能是苏先生、黄道长的方法起作用了。”云霓裳开口道,“泥胎消失, 并不是坏现象。” 说完, 她转过身,朝着村口的绕山公路走了几步。 一, 二, 三, 四…… 一直走到公路口,她都没感觉到先前那种浓烈得几乎能让平常人窒息的诡韵! 笼罩绕山公路的诡韵消散了一大半! 这种现象无疑说明,情况再不断转好,更印证了云霓裳自己说的‘泥胎消失是好现象’的话! 她面上浮现一抹喜色。 紧跟着就看到,前方昏暗朦胧的绕山公路上,一道黑影倏忽闪过,下一个瞬间,那道黑影直接出现在了她的身后! 沥青般的粘稠黑夜滚滚滑落,显出了其中的苏午! “苏先生回来了!” “情况怎么样啊,苏先生?” “我们现在能出去了吗?” 村民们看到黑影里显露出苏午的脸容,面色更是惊喜不已,七嘴八舌地提问起来。 苏午面色漠然,腋下伸出的手臂撕开黑影, 从中拖出了一个个村民, 那些先前消失的村民,此时都被他一个接一个从阴影里拽了出来——他们胸膛轻微起伏,都还有呼吸,都还活着。 “志勇,儿啊!” 李会计一眼就看到了自己的儿子, 他眼中瞬间盈满热泪,快步奔了过来。 消失的村民家属们也纷纷惊呼起来,乌泱泱一片围了过来,将自己的家人领走,在周围低声交谈着。 “是苏先生,和黄道长救了我们……” “云龙观的神真灵啊,要不是那尊神放大火出来,我们没那么快得救的……” “哎,黄道长……” 苏午从阴影里拖出了‘周洋’。 他浑身皮肤已经彻底泥胎化,有些泥胎翻卷起来,露出其下血淋淋的肌理。 被苏午解救以后,周洋就再承受不住精神压力,昏迷过去。 “还能救吗?”苏午看着地上的周洋,面无表情地同身旁凑过来的云霓裳问道。 云霓裳蹲下去查看周洋身上的伤口, 片刻后,她背后浮现出绣娘的身影,绣娘迅速穿针引线,一根根丝线就从她指尖延伸而出,快速交结,缠满了周洋通身。 “他被诡韵严重污染了,皮肤变成这个样子,比重度烧伤病人还要严重,其实存活下来的概率很低…… 不过,诡狱里收押着一只‘青皮诡’。 这个人被诡韵污染成这样,还能够活命,其意志、体魄都还是可以的,容纳评分比较低的‘青皮诡’,应该有很高的成功率……”云霓裳把周洋包好,暂时稳住其伤势后,才起身回苏午的话。 “他是自己主动跑到诡异笼罩区来的。 变成这样,还能捡回一条命,也不错了。” 苏午说了几句话,便闭口不言。 侧身看向一个方向。 他面对的方向,谢云清迟疑着,挪动着步子走了过来。 这位一向风轻云淡的小道长,此时却有点不敢走近苏午这边,他走了几步,似乎有些腿软,蹲下来喘了几口气。 才快步走到苏午近旁。 “小苏先生,我、我想问你……” 谢云清像是在忍着某种情绪,尽管他面上还挂着笑容,可是眼眶已经红了。 “我、我师父呢? 他,没有和你一起回来吗?” “他回来了。”迎着谢云清的目光,苏午蓦然想起, 那个小雨朦胧的午后, 自己站在学校外的小商店旁边,浑身颤抖着从大伯手里接过一张单子,那是父母的死亡通知单。 苏午脸色柔和下来, 他拍了拍眼神里还有希冀的小道长的肩膀,也知道对方肯定已经听到那些幸存村民的话语声,感受到了时不时向其投来的怜悯目光。 “小道长,节哀。” 从怀里拿出一根金黄的手杖,苏午将之递给了谢云清。 “这是黄道长最后留下来的东西。” 是由老道长脊梁骨融化的金液,最后凝聚成的一根黄金手杖。 “我、我师父留下来的东西?” “小苏先生,你不是说,不是说我师父也回来了吗?” “他身上从不带钱的,他钓鱼用的鱼钩都是我在网上给他买来的,他哪里来的这么多黄金,做成这一根手杖?” “你一定是在和我开玩笑吧?” “小苏先生,别开玩笑了……” 谢云清仅看了那根手杖一眼,就把目光收回,充满哀求的眼神看着苏午。 他已经语无伦次了。 在他暗藏悲恸的目光注视下, 苏午忍不住移开了眼神。 “退出模拟!” 他在心头沉喝。 于谢云清的注视下,落荒而逃。 …… “本次模拟结束!” “评分:乙中。 评语:在你的不懈努力下,你终于暂时镇封了‘三清之肠’,但遗憾的是,你仍未能救出所有人,并且还未走出诡异笼罩的村子。 ——你相信宿命论吗?如果你相信宿命论,那目前的解法,就是问题唯一的答案。如果你不相信宿命论,或许当前的问题还有更优的解法。 奖励:乙中评分基础奖励+300元玉; 暂时镇封‘三清之肠’+1000元玉; 营救379人+758元玉; 压制‘血婴诡’+3元玉; 天赋升级符咒(蓝色)*1; 天赋升级符咒(绿色)*2。 你的钱包余额为:15767+300+1000+758+3=17828元玉。” “本次可带出模拟游戏的物品如下……” 巨大的表盘从黑暗里浮现,一件件物品罗列于表盘四周。 选项0:火炼真金拷诡杖(5000元玉)。 火炼真金拷诡杖:‘火中大有’命格的人,一生行善积德,洁身自好,可在机缘巧合之下,命格被大火炼入脊骨大龙中,炼就此杖。 此杖有如下效用: 1.使用此杖,可以拷打自身或他人体内的诡,对诡造成压制效果,改变体内恶诡即将复苏的状态。 2.将此杖立于诡韵笼罩之地,四周堆积干柴,则此杖可以点燃柴禾,散发出的火焰能驱散、焚烧诡韵,令周围人气血流通,脱离被诡韵缠绕的‘濒死状态’。 …… 黄道长的‘遗物’出现在了选项里。 但苏午此时所有的心思,全在模拟器这一次的评分以及评语上。 如果自己不相信宿命论——愿意进行更进一步的尝试,或许可以改变老道长在现实里必死的结局? 正文 109、打破宿命循环(1/2) 模拟器的评语,似乎在提示苏午,封镇‘三清之肠’这只诡,并不一定要以老道长牺牲性命作为代价才能完成。 但是, 这个诡异笼罩区内,唯一能对‘三清之肠’形成牵制,阻止其复苏的力量,来自于‘眼诡’与‘发诡’。 也是昭道师、麻仙姑二人用了十分特殊的方法,才将两只凶诡的力量引导得可以与三清之肠互相抗衡,互相牵制。 ‘元始天尊’的神像就是牵制‘三清之肠’这只诡的关键所在。 而苏午在模拟里已经试验过多次, 他根本不可能搬动起‘元始天尊’的神像。 能搬动神像的只有黄道长一人。 ——这中间自己有没有遗漏什么?是不是其他的力量,可将元始天尊塑像搬动起来? 苏午绞尽脑汁,冥思苦想。 脑海里一遍遍回放着先前的模拟。 不放过任何细节。 终于,他想到了自己一直忽略的一个点,一个可以加以尝试的细节所在——肖锦荣被丢进深井后,那条从不知何地延伸过来的诡狱锁链! 那条锁链可以在发诡、眼诡合击之下从容离去。 甚至‘虎口夺食’,夺回了肖锦荣的一根手指! 如果借用这条锁链的力量,来撬动发诡、眼诡力量凝聚的‘元始天尊’神像,是否能成功? 自己又该如何借用诡狱锁链的力量? 这些问题的答案,需要苏午自己从模拟器里寻找。 他看了眼表盘上的选项0——火炼真金拷诡杖,这件物品极其珍贵。 在密藏域里,一般把能够压制、抗衡诡的力量的器物,俱称之为‘制御之器’。 而火炼真金拷诡杖,就是件品质颇高的制御之器。 它甚至可以把即将复苏的恶诡都给重新压制下去。 若是在‘卓杰的过去人生’里,那座小庙里的两个体内恶诡将要复苏的僧人,得到这件火炼真金拷诡杖,或许能改变各自的命运。 拷诡杖压制诡异的能力肯定有其上限, 像眼诡、发诡这个层次的诡异,它多半压制不住。 但一般人也不太可能容纳到如此恐怖的诡。 是以,在一般情况下,拷诡杖都是效果绝好的制御之器。 话说回来…… 卓杰去到的那座小庙里, 有一个僧人体内容纳的诡异,在模拟器里的正式定名亦为‘发诡’,彼‘发诡’与麻仙姑容纳的这个‘发诡’是否是同一只? 苏午沉默了片刻。 他再度在心底发声:“再来一次未来模拟。” “欢迎来到完美人生模拟器!” “开启个人未来模拟,扣除1元玉,你的钱包余额为17828-1=17827元玉!” …… 在模拟器里,亲身体验模拟与非亲身模拟消耗的时间并不一样。 同样在模拟里度过一天时间, 亲身模拟需要消耗的现实时间,比非亲身模拟更长一些。 ——上一次苏午在‘格斗家的过去人生’里进行亲身模拟过后,就发现了这一点。 但具体消耗的时间长了多少,因为他现在总共也没进行过几次亲身模拟,也研判不出一个正确的比例。 苏午又进行了一次模拟。 这次模拟直到结束,现实里也才过去不到一分钟的时间。 他在模拟里得到了自己想要的问题答案,就心满意足地退了出去。 模拟器的提示音又一次在耳边响起。 “本次模拟结束。” “评分:乙上。 评语:你找到了正确的方法,你打破了宿命的循环。 奖励:乙上评分基础奖励+500元玉; 暂时镇封‘三清之肠’+1000元玉; 营救380人+760元玉; 天赋升级符咒*1; 天赋升级符咒*3。 你的钱包余额为:17827+500+1500+760=20087元玉。” 这一次,苏午依然是模拟到将消失的村民,带回村东口这个位置,就退出了模拟。 但他的评分比上一次高了一级! 乙上评分! 只要他再将一共380人带出诡异笼罩区,必然会获得甲级评分! 这一次的模拟里,老道士活着离开了龙山集。 苏午在模拟中,甚至没有要求老道士和自己一起去云龙观,只是从其手中借走了云龙观正殿的钥匙。 他在模拟里尝试了自己的猜想。 ——尝试自然是大获成功的。 否则, 苏午就不是主动退出模拟, 而是死出模拟了。 这一次的尝试,让他找到了搬动神像的新方法,此种方法不再需要以老道长的性命为引。 他松了一口气, 目光停留在模拟器的可带出物品选项上。 将上一次未有兑换出去的‘火炼真金拷诡杖’兑换了出去。 “购买完毕,你的钱包余额为20087-5000=15087元玉。” “你获得‘火炼真金拷诡杖。’。” 带着一丝温热感的拷诡杖出现在苏午手里。 模拟器的提示音接着响起:“检测到你有五张绿色天赋升级符咒,每三张同品质天赋升级符咒,可合成为一张更高品质天赋升级符咒。 是否合成?” “合成。” “你获得天赋升级符咒*1。” “检测到你拥有三张蓝色天赋升级符咒,可合成为一张紫色天赋升级符咒。是否合成?” “……” “否。” “用一张蓝色天赋升级符咒,把‘暴食之口’升级为蓝色天赋。” “提升成功!” 暴食之口:你的鬼手长出了嘴巴。 它可以吞吃诡异的韵致,以及牵连了诡异的神秘物品,以此来加强自身,同时延缓诡异的复苏,加速自身容纳诡异的异变。 …… 这次提升成功后,模拟器对‘暴食之口’这项天赋的描述与先前几乎是一模一样。 只在最后多了一句话——‘加速自身容纳诡异的异变’。 也就是说,苏午的鬼手可以通过‘品尝’不同的诡韵,来让自身产生异变。 它从前并没有这个功能。 鬼手每一次异变,必然导致它本身更加强大。 可鬼手的强大,对于容纳了它的苏午而言,是好事还是坏事? 只能说,凡事都有一个限度。 在限度以内的变异,对苏午而言自然是好事。 可若是这种变异超出了某个限度,就到了该苏午手忙脚乱的时候了。 现目前,苏午共有两大咒印,一紫六蓝三绿共十项天赋。 两大咒印为力士咒印、眼地藏咒印。 紫色天赋:锦鲤附身。 蓝色天赋:肌肉记忆、暴食之口、通灵体质、阴暗之触、冷静、说话的艺术。 绿色天赋:狂飙、老司机、忍饥耐饿。 双咒印、十天赋的加持下,他已越来越与普通人区分开来,如今的躯体评分已经达到了16。 这个评分是正常人根本不可能达到的分数。 与一些猛兽如黑熊、水牛、大猩猩相似,但还达不到老虎、棕熊那种强度。 升级天赋过后,苏午还留了两张蓝色天赋升级符咒。 他预备等之后再得到一张蓝符咒,就合成一张紫符,先将‘说话的艺术’这项天赋提升成紫色。 说话的艺术可以让他更好的应对‘心诡’。 …… 龙山集的村民们聚集在村子东边的出口处,人们不时往苏午潜身的角落里看上一眼。 因为苏午只是走进角落一二分钟的时间,并不算久,人们还能忍受这片刻的等待,并没有人就此提出意见。 他们当下也明白, 自己及至全家人能否活命,全看苏先生这样的人才的努力,如果因为自己态度不对,怠慢了对方, 像苏午这样的人,很可能会抛下他们独自离去。 那位官方派来的救援人员-云霓裳,可能不会抛下他们。 但关键是,云霓裳也没能力让他们活命。 这个女人就算留下来, 也只是陪着他们一起等死罢了。 意识到这一点的村民,在任何涉及苏午的话题上,都变得格外谨慎起来。 没人敢再对他评头论足。 众人规规矩矩地排成五队,偶尔低声交谈几句。 这时候,苏午从阴暗的角落里走了出来。 看到他从角落中走出,不管是云霓裳、魏村长等人,还是村民们都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现在的苏午,哪怕只是默默站在众人的视线里,都能让人们保持信心。 云霓裳看到苏午沉默着走过来,眼神一亮,待苏午走近了,她才向对方问道:“怎么样了?” 她的理智告诉自己,这么短的时间内,就算苏午多智近妖,其一个人躲在角落里也不可能想出什么办法,但心底还是有不知从何所起的期待。 “我已经想到了一个可行的办法。” 苏午面色不变,缓缓开口说道。 “真的?需要我们配合做些什么吗?”云霓裳闻言,眼睛顿时更亮了。 魏村长、李会计、黄道长等人也聚集了过来。 相比于其他人,黄道长的神色有些微妙,有一种在等待结果落定的紧张感。 ‘黄道长果然对某些事是有些预感的……’ ‘他的这种预知能力,来自于哪里?’ 苏午的目光不动声色地从黄道长面上扫过,开口道:“我觉得,这次诡变的源头,或许与云龙观有些关联。” 他再次看向老道长。 老道长听到他的话,面上已经满是心中一块巨石落地的释然之色。 而苏午朝黄道长伸出了手,话锋一转:“所以,还请黄道长借我云龙观内外的钥匙用一用,我自己去查探情况。” 正文 110、神秘铭文(2/2) , “你自己去?” 黄道长远远没料到结果会是这样。 他皱着眉,向苏午说道:“云龙观虽然不大,但里面各项陈设其实还比较复杂。 苏小友,不如还是我跟着你去吧? 到时候你要找什么东西,老道很轻松就能帮你找到。 这不是节省了你很多时间?” 此时老道长应该隐约已有预感,自己若跟着苏午同去云龙观,会发生什么事情。 他明明可以规避前去云龙观的选项, 但还是主动向苏午提出了要求。 “不用的。” 苏午深深地看了黄道长一眼,接着道:“我自己一个人深入诡韵笼罩区,其实正合适。 再多带一个人,穿梭诡韵笼罩区的困难就会成倍上升。 黄道长,你好好呆在这里就行了。” “哎,老道是觉得……老道或许能在这件事上发挥什么作用……”黄道长脸色讪然地说道。 他这番话说出口, 不免让人觉得他自卖自夸,平白遭人嫌恶。 可谁又能知道,在模拟的未来里,他其实曾牺牲过自己一人的性命,成全百家灯火? 村民们向黄道长投来了鄙夷的目光。 这些人心里大概率是觉得,黄道长为了维护自己道教弟子的体面,在这种关键时候都要作妖。 即便众人的目光让黄道长脸色更加难堪, 他还是把话说了下去:“苏小友,我师父给我算过命的,前面的都一一应验了。 最后那一句话应该是应在这儿。 老道也不是为了自夸,往云龙观的神像上贴金……” “我知道。”苏午点了点头,眼神真挚地看着黄道长,道,“我知道道长的话并不是虚说。 不过这件事,我确实一个人来办就可以。” “你知道?你怎么知道的……”老道长还待追问。 魏村长已经阻住了他。 将他拦在身后,向苏午说道:“苏先生一个人去前面的云龙观, 有没有什么要嘱咐我们的? 需要我们配合的?” 云霓裳也站了过来,脸色严肃地看着苏午, 欲言又止。 她更清楚苏午一个人深入诡韵笼罩区, 要面临多大的风险, 内心有些担忧。 “如果待会儿你们视线里的泥胎再度出现颤抖的情况, 先不要急着往功德箱里投钱。 先观察情况, 若泥胎只是颤抖不休,并未朝前挪动,那你们就不需要往箱里投钱。 记住这一点。”苏午向魏村长等人嘱咐道。 这一个小细节,云霓裳在模拟里完成得很好。 在视线里的泥胎颤抖时,她压制住了村民们往功德箱里投钱的心思。 一如云霓裳的猜测,那一次泥胎颤抖的时候,正是老道长背上神像与‘三清之肠’争斗最激烈的时候。 那时村民们若往箱子里投了钱, 反而是助长了‘三清之肠’的气焰,会让原本相持的局面恶化。 不过模拟毕竟不是现实。 模拟里,云霓裳将此事做得再好,也不代表现实里不会出现不确定因素,影响她的最终判断。 一切小心为上。 苏午就此事提前给众人打了预防针。 “好,好。”魏村长等人连连应声。 云霓裳亦在旁边出声道:“我会看住他们的。” 她注视着苏午的眼睛,又问:“你自己去诡韵笼罩区里,能应付得过来吗? 肖锦荣、沈愿愿他们两个人,不如交给我来压制。 也给你分担一些压力。” 苏午摇头拒绝:“不用了。” 这两人在他前往云龙观的道路上, 可以为他提供一些诡韵,供他吞食,缓解他面对三清之肠诡韵的压力。 而且, 俩人还是打开云龙观大门的关键钥匙, 怎么能交给云霓裳? “你看顾好这些村民就行。 记住我刚才说的,一定不要让他们在视觉里的泥胎刚出现颤抖的情况下,就往箱子里投钱!” 苏午又告诫了一句。 云霓裳面色郑重应声:“我记住了!” “好。” “走了。” 苏午腋下伸出鬼手,扯开地上阴影,倏忽间钻进其中,刹那消失无踪! “保重……” 云霓裳看着地上阴影裂缝弥合。 她说出口的这句‘保重’,都不一定能追上带着苏午离去的阴影。 …… 云龙观大门前, 老槐树下, 苏午静静站立在阴影中。 他脚下的阴影盘卷着,陡然立起,化为一条水桶粗的大蟒蛇。 漆黑的蟒蛇生有两颗头颅。 一颗头颅将‘肖锦荣’全身吞进嘴里,仅仅吐出了他的头颅,一颗头颅吐出了‘沈愿愿’的脑袋。 此时,这两人还不知道自己将会经历什么。 肖锦荣仍是一脸嚣张的模样,长脸上的圆眼紧紧盯住苏午,咧嘴冷笑道:“我奉劝你,还是老老实实地放了我。 然后给我把云霓裳抓过来,作为你冲撞我的补偿! 否则你会后悔一辈子! 你的父母、亲戚、朋友,都要因为你现在的有眼不识泰山,而承受他们无法承受的代价! 我——唔!唔——” 肖锦荣还未把话说完,他的嘴巴就被阴影封堵住,只能用仇恨的目光狠狠盯着苏午,身躯在阴影包裹里仍不断扭动挣扎,一副恨不能杀苏午而后快的模样! 旁边的沈愿愿还没有被堵住嘴。 因为肖锦荣还在旁边,她自觉有人撑腰,信心空前膨胀,看着苏午,娇滴滴道:“小哥哥,我觉得锦荣哥哥说得对。 你还是放了他吧。 不然惹火了他,有些后果你真的承受不住哦……” 苏午根本不理会二人的言语。 他将二人放出来以后,就一直盯着黑暗封锁的天穹,看都没看两人一眼。 此时红灯笼还未生起。 只有红灯笼在道观上空升起,才能映照出老槐树下的深井,以及槐树树身上的血字。 “你是不是怕了呢? 在想办法给自己找台阶,好放了我们两个人? 咯咯咯…… 不用想啦。 只要你放了我们,然后和我们一起,抓住云霓裳那个女人,今天的事情我们都可以当没发生过哦…… 而且,锦荣哥哥心情好的话,说不定能给你个好前途——让你去做他父亲的狗呢……咯咯咯……” 沈愿愿还在说着话。 她被阴影包裹住的身体,正在不断尝试外放诡韵。她在以言语来吸引苏午的注意力,进而为自己创造脱困的条件。 然而, 沈愿愿的手段注定没用。 哪怕是她体内的血婴脱离了她的束缚,在苏午的鬼手之下,仍是顷刻被镇压的命运。 更何况是她这么个仅仅借用了血婴力量的驭诡者? 百般尝试,没有一丝收效! 沈愿愿的脸色冷了下来。 这时, 天穹中有红灯笼冉冉升起, 绯红光芒洒落大地,洒在老槐树上。 老槐树的树身上,一行行血字逐渐浮现,一口深井也在绯红光芒映照下,倏然出现在苏午脚边。 四周的景象都变了模样。 深井中,一丛丛汇集着浓烈诡韵的头发丝攀附井壁,延伸而出,围绕着道观的院墙缠缚了厚厚一层,连道观的上空都被发丝交结成的大网严密封锁! 道观的正大门,更是铺满了漆黑的头发! 沈愿愿看了那口深井一眼,顿时受到了惊吓,眼睛里满是悚然! “你、你想干什么?”她的身躯绷紧了。 总觉得束缚自己与肖锦荣的阴影,下一刻就会把自己二人丢到井里去! 这一次,苏午没再漠视沈愿愿的言语,他扫了对方一眼,冷声道“你还没看明白么? 我就是在等这口井出现。 然后从你们两个人里,挑一个出来,丢进井里,喂给井里那两只诡。” 沈愿愿被苏午注视着,目光顿时变得慌乱。 眼睛乱转, 若不是旁边的人是肖锦荣这位诡狱巡察长独子的话,她肯定就开口请苏午先把对方丢进井里去了。 对方被诡狱庇护着,就算被井下那两只诡抓住,诡狱仍能将其拖走。 可自己要被丢进井里, 铁定会没命的! 沈愿愿紧紧闭着嘴,可怜兮兮地看着苏午,向苏午示弱。 她觉得自己的眼神攻势起了效果——苏午目光略过她,直接盯住了肖锦荣。 “这个人这么嚣张。” “一定不知道死字怎么写。” “让他下去体验体验吧!” 在苏午的话语声中,阴影蟒蛇倏忽延伸到井口上空,张嘴就把口中的肖锦荣‘吐’了出去,吐到井中! “你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哈哈哈!放我下井,正好助我脱困! 诡杀不死我的! 等着我的报复,我要让你全家人都不得安宁! 哈哈哈——啊啊啊啊啊啊!” 井中不断飘出肖锦荣嚣张的声音。 而他张狂的言辞,在一阵狂笑以后,陡然变成了激烈的惨叫! 发丝穿插血肉的声音不断从井底浮现! 肖锦荣再不复方才的嚣张,甚至呼唤起了自己的老爸,求他快来营救自己! 听着那阵阵发丝穿透血肉的声音,以及肖锦荣连续不断的惨叫,沈愿愿脸色煞白,更加确定,自己要是被井下那两只诡捉住,一定会当场殒命! 还好还好…… 下去的是肖锦荣。 ——他有诡狱庇护,就算承受痛苦多一些,死应该是死不了的…… 沈愿愿内心安慰着自己。 她看到那一丛丛自深井延伸出,封锁了整个道观的头发,与此时倏然回缩。 同时间, 远方天穹被血色染透, 一根漆黑的、上面像是有许多玄妙铭文漂浮的锁链倏然穿破诡韵笼罩区,扎进了深井中! “锦荣哥哥跟你说过啦, 诡杀不死他的,小哥哥,你要倒霉咯……”看到那锁链穿梭虚空乍然扎入深井内,沈愿愿顿时眉开眼笑! 然而,她的笑容只持续了两秒钟不到,就彻底变作悚然之色! 嘎啦!嘎啦! 那漆黑锁链不断回缩—— 脱离井口的锁链末端,赫然只拖曳回了一根血淋淋的手指! 肖锦荣,没被诡狱拖拽回去。 他死了! 只剩一根手指被诡狱带走! 井底下的诡,非比寻常! 恐惧淹没了沈愿愿的心神,她此时害怕极了,生怕自己也会落得和肖锦荣一样的下场! 一惹得那个黑t恤青年不高兴,对方会直接把自己丢进井里! 她身形颤栗着,缓缓转动眼珠,轻轻地瞟向了苏午。 此时, 苏午双眼中遍布漆黑色。 一个个神秘莫测的黑色铭文在他眼中组合成了两条黑龙,围绕着眼地藏咒印加持下的漩涡状纹络,盘带周旋。 他伸手抓向那条脱离井口的锁链。 正文 111、伥(1/2) 自诡狱延伸出的锁链上,一直都有神秘铭文漂浮。 那些铭文与苏午曾经在思维里‘看’到过的、组成‘解龙环’锁链的漆黑铭文分外相似。 两者似乎系出同源。 苏午在想到利用诡狱的锁链缠绕神像,试图将神像拖拽走的方案后,就在模拟里进行了一次尝试。 他在模拟里观想拴缚‘心猿’的那条锁链, 观想组成锁链的铭文, 将那一个个铭文不断重组成漆黑锁链,使锁链演化为黑龙,在双目中不断盘转之时,立刻伸手去拽伴随着肖锦荣被投入井中,跟着深扎进井里的诡狱锁链。 模拟里, 苏午抓住了诡狱的锁链。 现实中—— 在沈愿愿的注视下,苏午伸出手臂,同样的,一把抓住了刚从井口脱离的诡狱锁链! “你干什么?!” “疯了吗!!!” 沈愿愿看到苏午一把抓住诡狱延伸出的锁链,反应简直比看到肖锦荣惨死还激烈! 她厉声尖叫,吓得头发都要竖起来! 尽管她不清楚抓住诡狱锁链是什么后果,但感应着那条锁链上弥漫着的、对诡有极强烈压制效果的‘韵致’,她也能猜出,伸手去撩拨诡狱锁链,绝对不是什么好玩的事情! 苏午一个操作不当, 他自己死也就罢了, 也会连累沈愿愿跟着去死! 她不想死!! 可阴影之蟒依旧缠缚着她,让她根本脱身不得,若是当下城门失火,那她就是被殃及的那条池鱼! 眼前这个人, 这个沉默寡言,看起来清秀周正的驭诡者,内在里其实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疯子! 他根本不在乎肖锦荣背后站着谁,说把对方丢到井里杀掉就杀掉了! 他也不在乎诡狱是什么东西,看着它伸出井口,一把就将锁链攥住了! ——他怎么攥住的锁链?! 诡狱也不是没有拖拽过其他面临死亡绝境的受刑犯——还没有一个旁观者能抓住诡狱锁链的! 可这个人,就这么伸手一抓, 他就抓住了锁链! 假若沈愿愿此时脑海里跳动着十万个念头,那么这十万个念头,都必然是在恐慌尖叫,疯狂咒骂, 觉得苏午殃及了自身。 她眼前都出现了苏午被锁链直接缠绕住,绞碎成血泥的幻觉,她以为自己也要死了—— 这种强烈的刺激下,她都忍不住夹紧了双腿。 但现实里,其实什么都没发生。 一切都很平静, 自然而然地, 苏午抓住了锁链,他抓着锁链奔向还未关锁的道观正大门,那条散发着让沈愿愿浑身颤栗气息的锁链,就顺从地被他拖拽着,穿进了道观的大门。 他的鬼手又分出一条手臂,抓住正殿的锁头, 左手顺势把钥匙捅进了锁芯里。 咔哒, 锁头打开。 正殿被推开。 ‘元始天尊’的神像坐落于香案之后,苏午连一颗金豆子都不愿投进香案旁边的功德箱里, 他拽着锁链,直接绕到香案后, 围着元始天尊的神像缠了一圈。 而后,他转到香案前, 又一次抓住锁链,面向元始天尊神像,臂膀发劲,整个神像被拽了出来,撞塌香案! 轰!轰!轰! 或许是因为诡狱锁链气韵的刺激, 又或是神像只要被拖拽走,就会自动触发出浑身金红的光火, 此时,元始天尊神像不断激发着熊熊火光,被苏午用锁链拽动着,拽出了正殿,拽出了正大门! 而直到他出了门,老槐树下的深井里,所有发丝才倏忽钻出,再度封锁道观! 沈愿愿倒是不用去死了。 苏午用锁链拽着神像,将之拽到了老槐树下的井口旁。 他一手拽锁链,一手拿下背后的背包,一手拉开锁链,从中取出了一个木盒。 打开木盒,露出里面暗红的纸张。 暗红纸页一经拿出,就有种让人毛骨悚然的诡韵流转! 让人立刻就会警觉:这纸张是不祥之物,不能随便接近! 苏午将承载‘心诡’的纸页托到阴影蟒蛇控制下的沈愿愿面前,漠然开口:“在这上面按个手印。 不按手印,肖锦荣的下场,就是你的下场。” 沈愿愿看着被托到自己面前的暗红纸张,感受着其上散发地危险诡韵,直到此时,她才明白为什么苏午把肖锦荣丢下深井,要让自己做旁观者。 为什么能这么‘宽待’自己, 没把自己丢进井里,也未限制自己发言。 自己与肖锦荣对他而言,根本就是两个可以随意拿捏的禽畜罢了! 他把肖锦荣丢到井里,就是为了‘杀鸡给猴看’! 为了让自己最后能老老实实地,在这张来历不明的纸张上,按下手印! 可现在沈愿愿明明知道苏午的意图, 她却也违逆不了对方。 被丢进井里,毫无疑问就是当场死亡的结局。而在这张纸上按下手印,自己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沈愿愿还不想死! 所以,她眼神瑟缩着,手臂颤抖着,在苏午的注视下,于暗红纸张上暗下了手印, 按下手印的瞬间,她看到暗红纸张变作了一条血河,血河中到处都是一个个蠕动的人形, 一张人面从血河中央浮现了出来。 那张面孔上没有眼睛、鼻子,只有暗紫色的嘴唇蠕动着,说出了一些沈愿愿听不懂的言语。 如是, 血河里一个个蠕动的人形翻转、挣扎着,从河中朝沈愿愿伸出了手! 她的意识骤然昏暗,陷落! 阴影蟒蛇松开了沈愿愿的身躯——她的躯体内涌出大量的尸水,散发着强烈腐败味道的尸水浇灌进了心诡纸页当中! 与此同时,纸页内也漫溢出让人不寒而栗的诡韵,在半空中显化为一条条血河,顺着身躯干瘪的沈愿愿的眼耳口鼻灌进了她的身体内! 心诡诡韵让她的躯体重又变得充实, 肤色惨白, 眼神呆滞,彻底被转化作了伥尸! 而她腹部裂开,被她身体容纳的那只血婴则被血河诡韵拴缚着,拖进了心诡纸页当中。 心诡纸页一阵剧烈颤抖, 其中不时传出婴儿咿呀咿呀的惨叫声, 如此持续了大约十多秒钟的时间,纸页平静下来,苏午将那张纸页拿起。 纸页上,一行行蛇虫文字的最末尾,显出一个淡白色的数字‘3’。 心诡要求苏午为它带来五个伥尸, 而今他已为心诡带来沈愿愿一个伥尸、血婴一个伥鬼,如此,纸页上的数字自然减少为三。 同时,心诡设下的最后期限也因此顺延, 数字颜色重新洗白,没有先前颜色那么深。 哗! 在苏午注视心诡纸张的时候,其上忽然涌出一股诡韵集聚的血流,向着他的鼻孔灌输而来! ——他为心诡带来两个‘伥尸’,这是心诡对他的‘奖赏’! 但这般‘奖赏’,苏午却是消受不起。 只要他接受的心诡诡韵越来越多,自身也将越来越‘伥尸化’,最终就会沦为与医生、林光远一样的下场! 永受心诡奴役,再无脱离的可能! 苏午在模拟里已将这种事情经历过一回,当下早已有了对心诡诡韵的应对预案。 血流灌注而来的一瞬间,他身后的阴影就猛然人立而起,将他完全包裹进阴影中。 同时,如沥青般粘稠的阴影里,生出一张血盆大口,一口就将那道激射而来的血流全部吞吃! 尸陀鬼之手利用‘暴食之口’吞吃了心诡诡韵! 上一次在模拟中,鬼手的暴食之口天赋还只是绿色,只能勉强吞下心诡诡韵,根本无法‘消化吸收’心诡的这份厚赐。 任由心诡诡韵堆积在鬼手之中, 让苏午与鬼手的契合度都因此而下降了一些。 但现实里,苏午早有预防,提前把暴食之口升级到蓝色品质,鬼手吞吃心诡诡韵以后,粘稠的阴影一阵蠕动,就将那份浓烈的诡韵完全吸收。 它包裹着苏午站在原地,看起来与之前一样,没有丝毫变化。 但若有普通人站在苏午当面,却会将浑身被粘稠阴影包裹的苏午当做是正常人! ——鬼手吞吃了心诡诡韵以后,初步具备了扭曲常人认知的能力! 苏午将心诡纸页对着僵立在原地的‘沈愿愿’, 她就化作一股血流冲入纸页中,消失无踪。 将心诡纸页折叠好,重新装入木盒里,收进背包,苏午再度启程。 空地上停留着,仍不断激发火光的神像,被苏午拖拽了起来,轰轰隆隆地冲向绕山公路。 火光熊熊,将笼罩绕山公路的诡韵都烧穿。 苏午以诡狱锁链拖拽着神像,行进速度却比与老道长配合时更快了数倍。 他拖拽诡狱锁链,根本没有消耗丝毫力气, 甚至未感觉到神像那边传来的阻力, 就好像诡狱本身为他安排好了一切,他只要抓住锁链,这一切都会水到渠成,自然而然地发生一般! 这是因为自己掌握的那几个解龙环铭文,与诡狱锁链铭文共通的缘故? 还是另有内情? 原因为何,苏午不得而知。 他拖拽着神像,一路激发光火,三清之肠诡韵集聚的道路,也在这雄烈火光焚烧去诡韵以后,而重归原位。 沿路而行。 前方就逐渐出现了向左向右两条岔道。 苏午径直走入了接连着龙山废弃公墓纪念堂的那条路,水泥路消失以后,前方黑暗里,就逐渐显出了公墓纪念堂的轮廓。 正文 112、蕴炼外相(2/2) 轰!轰!轰! ‘元始天尊’神像头顶,腾起一丈高的金红光火,那烈火如喷泉般升至最顶,而后向着它周身披散而下, 这火光中蕴含着某种让人气血激荡的力量,将周围汇集的三清之肠诡韵都焚烧清空。 苏午难以想象, 昭道师、麻仙姑最后究竟用了什么特殊方法? 竟然将眼诡、发诡的诡韵, 转化成与诡韵截然不同的、反过来可以克制诡韵的力量? 他们二人就此殒命,后来者也没有得到他们的传承? 等到此间事了,可以找老道长询问一二。 其既然知道自身是‘火中大有’的命格,对于这两位清朝时期的驭诡道师的传承,或许有些了解。 再不济,黄道长没有昭道师一脉的驭诡传承, 也应该传承有一套类似密藏域‘批命’的方法,能算到各人的命格, 不然就没法解释他为何知道自己是‘火中大有’的命格。 到时候或许可以请黄道长,算一算自己的命格。 临近公墓纪念堂的二层小楼, 可以看到小楼周围的地面,因为诡韵的侵蚀,而变成了一种毫无生机的灰白色。 小楼大门里,隐约有红光显发。 天上不见了那盏红灯笼。 一缕缕骨灰混合着香火的气味从楼内飘散出,萦绕在苏午的鼻间。 苏午神色专注, 他腋下生出的鬼手延伸到身后,拉开背包拉链,取出了装有心诡纸页的木盒。 把心诡纸页拿出后, “奤蕯喇咄!”他嘴里猛然吐出一句腔调极其诡异阴森的不明语言,那心诡纸张登时颤抖开来。 其上一个个蛇虫文字向着两侧分开,中间空白区域有血河不断流淌。 都没有常人膝盖高的血色身影,从流淌的血河中爬了出来。 这道血色身影落地就变作了曾被沈愿愿容纳的小诡‘血婴’, 它能够顺着各种生物的眼耳口鼻、肚脐、肛丨门,钻进生物体内,迅速吞吃掉生灵的内脏血肉! 就连非生物的东西,譬如泥胎, 只要其拥有眼耳口鼻这些‘器官’,血婴都能顺着这些器官钻进其体内,将其吃成一个空壳! 血婴这只诡的能力听起来很恐怖, 但苏午却能很轻易地压制它——在它未能侵入自身之时,它的战力相对于苏午而言,就是聊胜于无。 只要苏午以阴影包裹自身, 血婴追杀过来,只能算是自投罗网! 现在,这只小诡已经成了心诡的伥鬼,因为是苏午将它转变为伥鬼,所以他能随意驱使这只小诡。 就像林光远、医生二人可以随意驱使心诡的另一只伥鬼——‘咒杀诡’一样。 血婴站在地上,一动不动。 漆黑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情绪, 就像是服装店里那些塑胶模特的眼睛。 苏午看了它一眼,继续拉扯着神像朝前走。 轰!轰! 神像散发出的熊熊大火灼烧起了此间三清之肠的诡韵! 诡韵剧烈变化! 一个个泥胎就从公墓纪念堂周围凭空生出,它们带着憨态可掬地笑容,犹如被一只只无形之手推动着,朝苏午迅速逼近! 还未等它们彻底靠近过来,驻留于原地一动不动的血婴就骤然化作一道残影,钻进一个泥胎嘴巴里。 眨眼时间, 泥胎内里就被完全啃食一空! 一道血影撞破泥壳, 闪电般地钻进下一个泥胎耳朵里! 聚集向苏午的那些泥胎, 一个接一个地被啃食成空壳,进而被血婴撞破外壳,粉碎成虚无! 但这些泥胎数量太多了,仅凭血婴一只诡,想要将它们全部吞吃也根本不可能! “紦喇尛咄!” 苏午嘴里吐出怪异阴森的音节。 血婴‘听’到这一段音节,直接从一个泥胎头顶‘破壳而出’,在半空中化作残影,倏忽间落在了苏午脚边! 此时,它的肚子已经膨大了不少。 就好像身怀六甲的妇人一般。 它的腹部还在不断剧烈震动着,那些被血婴吃进肚子里的三清之肠诡韵,便在这剧烈震动中,不断为血婴所消化。 苏午令血婴守在自己身畔,而后紧攥着诡狱的锁链,臂膀发劲,将神像抡得风车般飞舞起来! 轰轰轰轰轰! 那熊熊的光火弥漫在苏午四周,形成了圆形的保护圈! 泥胎们前赴后继地奔入这光火之中,而后很快被焚烧成灰烬! 偶尔有泥胎侥幸突破光火包围圈,突入苏午身畔。 都不用苏午自己出手,旁边的血婴就已经将那些泥胎完全打碎! 神像在诡狱锁链的牵引下, 根本没有多少重量, 苏午将它抡得飞舞起来,自然也就不会消耗多少气力。 扑过来的泥胎一个接一个被焚烧为虚无,随着它们不断被烧成灰烬,笼罩公墓纪念馆的诡韵也急剧缩水! 终于, 小楼四周不再有泥胎扑出。 苏午拽着神像,直直地奔入了公墓纪念馆内! 轰! 神像把纪念馆的正门撞出更大的窟窿,内里的阴风呼呼地往外奔涌,在流经神像周遭的时候,就被烤炼成阵阵暖风,再不复先前的阴寒。 纪念堂内, 血红莲台占据了大半的区域。 那莲台上,先前消失了的村民-朱老太、朱老太的儿子、李会计之子等人,如同一条条肉虫般虬结交叠。 他们身上沾满了具有浓重骨灰与香火混合气味的粉灰。 斑斓的色彩汇集起来, 将这些交结叠合的人,变成了一座神像。 而这尊神像还缺失了最重要的一个部分——它没有头。 一根根形似猪肠,色泽猩红的条索从神像脖颈的位置延伸出,在半空中晃晃荡荡。 笼罩在这尊血肉神像四周的诡韵,几乎凝若实质。 配合着四周遍染的诡韵,任谁看一眼这尊神像,都会在脑海里形成种种恐怖的幻觉。 苏午眼中旋涡状的纹络显现又消失。 他注目向这尊被浓烈诡韵包裹的神像,同时松开了手里紧攥的诡狱锁链—— 哗哗哗! 诡狱锁链被他松开的瞬间,即倏忽回收,脱离这座纪念堂,脱离这片天地,往远空归去! 而集聚在眼诡与发诡力量的塑化神像,在没有了诡韵束缚以后,散发出的火光更加雄烈,一刹那就点燃了这片区域内所有的三清之肠诡韵! 所有区域都燃起了不真实的金红火团! 血色莲台如同遭遇烈火的雪泥般徐徐融化,在地上铺展成暗红的烛泪。 莲台上缠绕着人们,使他们相连的一根根猩红条索都倏忽回缩, 第一个人从血肉神像上‘掉’了下来, 越来越多人从神像上掉落下来, 他们恢复神智,连滚带爬地逃离血肉神像四周,看到坐在塑化神像下的苏午,感应着塑化神像散发的、让他们觉得安全的气息,就纷纷汇集了过来! 而在诡狱锁链脱离塑化神像之前, 聚集于血肉神像周围的诡韵还未被点燃之时,苏午刻意压制了自己的‘眼地藏咒印’,以近乎于不设防的状态‘坐观’血肉神像。 三清之肠的诡韵晕染着血肉神像的轮廓, 在他的视觉里形成一尊诡秘莫测的‘相’。 那是一个漆黑的人形轮廓。 只是,这个人形的脖颈上,生出了三颗头颅。 漆黑的人形不显现肤色、五官、毛发、皮肤皱纹等等具体特征,就是一个剪影般的粗糙轮廓。 唯有这个轮廓的腹部往外膨起, 腹部内,一圈圈血红的条索漩涡状的盘卷着。 如若注视这一圈圈血红的条索,自我的意识就会经历一个漫长的轮回,记忆逐渐被‘洗白’到刚离开母体的那一刻。 苏午注视向那一圈圈血红的条索, 他周围的影子开始躁动起来, 就在这时, 诡狱的锁链完全脱离了塑化神像,塑化神像散发出更雄烈的光焰,那光焰一瞬间照亮了苏午的眼睛! 借这个机会,他眼中霎时浮现一圈圈漩涡状的纹络, 眼地藏咒印瞬间生效! 方才,他一瞬间窥见的,‘三清之肠’的某一种‘外相’,被他的双眼所归藏! 他在模拟里试验了一次一次,将所有布置都精确到秒级之下,在现实里都不惜铤而走险, 就是为了归藏三清之肠的这一种‘外相’! 眼地藏咒印的另一重功用,就是将坐观而来的种种神秘莫测之形、相,归藏于意识潜流之下,加以蕴炼。 在他人窥视自身之时,将自动显发蕴炼之形、相,打击乃至抹灭敌人的神智! 三清之肠这个层次的诡异,其诡韵聚化晕染显现出的一种外相,必定有着某种恐怖的力量,甚至更强于心诡的一种相——心猿相。 将三清之肠的外相归藏起来,加以蕴炼。 日后一旦再遭遇到类似许进那种容纳了可以袭击人精神的诡时,蕴炼成的相就会自动激发! 必定让类似许进的这种驭诡者,吃不了兜着走! 并且,此种手段,说不定会对诡也有用! 譬如——密藏域里的窄袖观音,直接被卓杰的意根藏召现而来的黑色巨犬吓走了! 那种黑色巨犬,是意根藏力量的化现。 与蕴炼诡异外相系出同源,殊途同归! 苏午眼中的螺纹一圈圈旋转, 数个神秘铭文依附着螺纹周游, 此时,那一串神秘铭文的末尾,倏忽间多出了一个黑点,那个黑点在微微蠕动着,有‘生长’成新的神秘铭文的征兆。 纪念堂中央, 血色莲台已经完全融化, 村民们连滚带爬地聚集在了苏午四周,紧紧簇拥在塑化神像左右。 大厅地板上出现了许多凌乱的蜡泪脚印。 苏午站起身,看向大厅最中央处。 一副直播摄像支架倒在了暗红的蜡泪里,支架旁边还有一台手机,亦被蜡泪包裹。 屏幕上还闪着光, 手机里传出女人的哭喊声:“老公,老公你不要吓我,你醒醒啊老公!” 周洋终于还是没忍住,给他刚刚生病痊愈的妻子打了电话。 苏午听着手机里传出的声音,迈步走过去,捡起蜡泪里的手机,对着听筒说了一句:“他还活着,没事的。” 旋即掐断电话。 走到了皮肤已完全泥胎化的周洋身边。 周洋的眼睛还未被泥胎化,内里闪动着微弱的光芒,他望着苏午的面孔,嘴唇轻微蠕动着。 “睡吧。睡一觉就好了。”苏午冲他笑了笑。 他听到这话,眼里光芒更亮,嘴里竟发出了轻微的声音:“06,17,09,24,03,05……” 嘴里吐出这串数字后,周洋就彻底昏迷了过去。 这串数字是什么意思? 苏午皱了皱眉,还是将之记了下来。 正文 113、诡的分类与分级(4K,1/2) , “苏先生回来了!” “苏先生!” “我们眼睛里的泥胎消失不见了,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 龙山集东边出口处, 众多村民看到苏午的身影从阴影里浮现,都是满面惊喜之色,聚拢了过来,七嘴八舌地发问。 云霓裳站人群最前头,抬手示意大家都安静些。 人们的喧闹声果然因为她的手势小了许多。 苏午面无表情, 没有回答任何一个村民的问题,他腋下生出的手臂撕开了阴影, 很快从影子里拖出一个又一个脸色苍白的人来。 那些人脱离阴影后,都是两股战战,站立不稳地样子,一个个捂着胸口, 或是大口喘气,或是浑身发抖。 正常人被诡韵笼罩,都会产生各种各样的不适反应。 “志勇!” “爸爸,爸爸回来了!” “小芬,小芬……” 村民们看到一个个熟悉的人被苏午从阴影里拖出来,当即炸开了锅。 李会计在那些人里一眼就看到了自己的儿子, 这一路上,他强忍着悲伤,协助村长转移着群众,原本以为自己的儿子再也回不来了,尸骨都找不到, 没想到苏午会直接把他的儿子给找回来, 登时呼喊了一声,大步奔向自己的儿子。 其余村民见到亲人被追回,反应大都激动不已,或是嚎啕大哭, 或是相拥而泣。 经历这一场生死劫关,每个人的心态都有不同变化。 村民们聚集在自己失踪的亲人身边, 关切问候着。 一时间苏午这边反而冷清了下来, 也没人再继续向他追问, 视觉里的泥胎消失是好事还是坏事?他们现下关注的焦点都在失踪又被追回的村民身上。 云霓裳、黄道长师徒还站在苏午这边, 看着苏午从阴影里拖出最后一个人。 ——或许说是一具‘泥胎’更合适。 这具‘泥胎’的胸口微微起伏着,表示他还有呼吸,他正是被苏午带回来的周洋。 因为皮肤泥胎化,他本在时刻承受诡韵侵蚀的缘故, 他在苏午阴影包裹下,反而是受影响最少的那个人。 此时一被从阴影里拖出来,他的眼皮就慢慢蠕动着,想要睁开眼睛。 “这是……活人?”看着周洋起伏的胸口,谢云清神色惊惧,低声向苏午问道。 “是。” 苏午点了点头。 看向云霓裳:“他还有的救么?他受三清之肠诡韵侵蚀太严重了——不过,要不是因为他,这些村民都回不来,如果能救的话,还是希望你们官方诡异对策部能尽全力救助一下。” 若不是周洋的直播,苏午也发现不了破局的关键, 若不是周洋尽全力维持了自己的神智,拼命与诡韵对抗, 那些依附着他组成泥胎的村民们,多半是神智迷失的行尸走肉。 周洋在无意间出了很大的力, 其先前种种举动,既是在自救,又是在救人,这么大的功劳不能忽略。 听到苏午所言,云霓裳神色变得郑重起来。 “我看看。” 她低声回了一句,随即半蹲在周洋旁边,仔细查看他的状态,片刻后神色稍微放松了一些:“他身上的伤势很重,皮层几乎完全被泥胎皮壳取代了。 但受到这么严重的诡韵侵蚀,他还有生命,有自我意识,可见体魄与意志都十分不错。 一般情况下,这种伤势就是现代医学也难救了。 不过,采取容纳诡的方式,用诡来取代他身上这层泥壳皮肤,正好可以保全他的生命。 诡狱里目前正关押着一只青皮诡,以他的天赋与意志,容纳诡狱关押的青皮诡,成功率很高。” 云霓裳把话说完,看向了苏午。 苏午的目光看着地上的周洋,开口问道:“你愿意么?” 在云霓裳说话的时候,周洋已经从昏迷中苏醒了过来,此时更是睁开了眼睛。 方才二人的言语,他都听在了耳里。 听到苏午向自己询问,他眼神有些迟疑:“我、我没听明白……” “如果不容纳诡的话,以你现在的伤势,大约在七天到半个月内就会死亡。”云霓裳亦看向了周洋,出声解释道,“如果容纳了诡,能节制地使用诡的力量, 大约能延长寿命三年到五年。 运气再好一些,找到了与自身容纳诡异相抗衡的事物,或许能活得更久。 你愿意容纳诡,成为像我们这个样子的人吗?” “我愿意,我愿意!”等云霓裳把话说完,周洋直接眨巴着眼睛,声音略微加大一些,表明了自己的意愿,“我还以为自己马上就要死了…… 能多续命三五年,我没什么不愿意的!” “你协助我们救助了这些村民, 用这份功劳换一个容纳诡的机会,倒是足够了。”云霓裳点了点头,她五指间延伸出一根根绣线,开始缠绕上周洋的身躯,“现在多休息吧,不要说话了。 之后的事情我来安排就好。” “好,好。”周洋连连点头,赶在绣线覆盖自己面孔以前,眼神殷殷地看着苏午,“苏小哥,我先前给你说的那串数字,你记住了吗?” “我正想要问你, 这串数字是什么意思?”苏午眼神困惑。 “彩票号码! 苏小哥,我连遭了两次诡异事件,这运气已经不是正常人能有得了…… 你帮我用那一组数字买十注体育彩票! 五注给你,五注给我! 苏小哥,记得帮我给老婆报个平安……” 绣线逐渐缠绕上周洋的面庞,阻隔了他的言语声。 苏午脑海里设想了诸多可能,却没有想到先前周洋嘴里吐出的这串数字,原来是一组彩票号码…… 他摇头笑了笑。 云霓裳的绣娘缠绕住活物以后,可将活物暂时稳定在固定的状态,就如同蔬菜进了冰箱,可以维持一段时间的新鲜度一般。 她当下以绣线缠绕周洋, 正可以让周洋的状态不继续恶化。 把周洋完全缠成‘木乃伊’以后,她站起了身,正想向苏午询问,视觉里的泥胎消失是好是坏? 苏午已经提前开口应答:“三清之肠暂时被镇压住了。 前面笼罩绕山公路的诡韵消散了七成左右。 普通人穿越绕山公路仍然困难,但对我们而言,已经不是什么难事——我可以将所有村民都拖入阴影里,带出村子。” “将近四百个人,你都能带出去?”云霓裳眼神震惊道。 “是。” 苏午点了点头。 看向云霓裳:“不过将她们带出去以后,会有一只诡来追杀我,你帮我挡一挡它。 我恢复一些力量,就能再将它驱赶走了。 那只诡可以借助阴影杀人, 不过,它每次只能杀一个人,会依照阴影距离的远近来依次杀人——你只要阻隔住它出手就行。” 云霓裳闻言思虑了片刻,点头应声道:“好,按照它的这种具体能力来看,我的绣娘应该可以挡住它。” 苏午沉默了一阵, 旁边的云霓裳欲言又止。 “那两个驭诡者都死了。 为了解救龙山集的村民,他们主动牺牲了自己。”片刻沉默后,苏午说出两句话。 云霓裳本就是想问肖锦荣二人的下落, 此时听到苏午所言,她倒没有多少意外之色,而是点了点头:“他们死得其所。 我会上报对策部,为他们追加抚恤金的。 你有没有意愿……” “我没有意愿。”苏午侧头看了她一眼。 知道云霓裳想问自己什么——无非是想邀请自己加入官方的诡异对策部。 开玩笑, 前面的许进让苏午已对这个对策部的专业性产生了怀疑, 如今又看到云霓裳被自己两个队友差点坑死, 他要是乐意加入这种部门才怪。 云霓裳抿着嘴唇, 内心默默地叹了一口气。 她也知道代表官方的自己与肖锦荣等人,实在是给苏午留下了极恶劣的印象。 这种恶劣印象,一时半会儿是难以扭转的。 “诡异对策部所有的驭诡者,体内容纳的诡,都来自于诡狱吗?”苏午在旁提出了一个问题。 云霓裳闻言愣了愣。 未想到苏午会对诡狱产生好奇心。 不过,她旋即意识到——大概率是苏午亲眼见到了肖锦荣被诡狱锁链拖拽走的情景,是以才对诡狱有些好奇。 她却没有想过,肖锦荣已经死了。 诡狱最终只带走了其一根手指。 “不是。”云霓裳摇了摇头,回答了苏午的问题,“对策部的驭诡者,有六成是诡狱出身。 这六成诡狱驭诡者里,有部分是继承了诡狱内关押的诡, 还有一部分是主动把自身的诡关押进诡狱的驭诡者。 剩余四成驭诡者,都是像我这样,从民间吸纳来的驭诡者……” 说到这些,云霓裳眼神有些复杂。 “继承诡狱里关押的诡,风险更低,对身体的损伤更小,但相应的,他们能掌握的诡的力量也小。 民间驭诡者的情况,与诡狱驭诡者正好相反。 因为对策部内诡狱驭诡者数量占据了上风,并且,因为‘诡狱’是关押各地复苏诡异所需的唯一关押工具,所以诡狱驭诡者在对策部内,一直占据了主导地位。” 云霓裳只是向苏午介绍了对策部的驭诡者来源。 苏午却已经能想到,对策部内的民间驭诡者、诡狱驭诡者之间必定纷争不断。 他们的勾心斗角已经蔓延到了对诡异事件的处理当中。 譬如被委派来解救村民的云霓裳,与协助她的肖锦荣、沈愿愿之间的争斗,就有上层建筑相互倾轧的缩影。 “诡狱如果具备关押各地复苏诡异的能力, 你们为什么不把它带进来,关押龙山集的诡异?”苏午注意到云霓裳话语里的一个关键点,直接出声问道。 “没有找到它的本体所在,不熟悉它的能力,也没办法进行关押。 而且,诡狱现在剩余的‘牢房’也不多了,且关押时间至少要有一个月的间隔,所以只能先对最要紧地方的诡异进行关押。 在我之前,已经有人前往明州市,探察明州市区可能为‘凶’级的万目诡本体所在,携带诡狱的‘白棺’,预备关押这只诡了。”云霓裳道。 “凶级,白棺?是什么?” “对策部鉴定资料组把诡分为‘强化系’、‘控制系’、‘鬼蜮系’、‘全能系’、‘传染系’、‘无概念系’六类。 同时,依照它们的危害程度,与抓捕关押的难易,又分为七个等级。 从低到高依次为‘祟’、‘祸’、‘厄’、‘凶’、‘荒’、‘灾’、‘劫’。 万目诡因其笼罩范围约等于三分之二个城市,会随机杀死笼罩区内的人类。 每一次出现,会在总数为30的人类中,随机杀死十二个,即每一次被灯笼映照到,就有百分之四十的死亡概率。 且被杀者会持续传染目击者,令目击者死亡,万目诡本体难易找寻等特征,被评价为‘凶’级的诡。 诡狱用于关押诡的器具有骨灰坛、黑棺、白棺三种。 凶级诡异,一般用白棺来关押。” “已经让明州市死了那么多人的万目诡,只被评价为‘凶’级?” “因为凶级以上的诡会更恐怖。 比如荒级的诡,之所以称之为荒级。 是因为它一出现,就会让一个区域内所有人在短时间内全部无差别被杀,少有例外。 而且,凶级以上的诡,诡狱也没有办法关押,甚至可能世界上根本没有可用的关押方法。” “……” “我觉得,你们找寻万目诡本体的方向或许错了。 我在龙山云龙观上空,发现了一盏红灯笼。 不过被它的光芒映照,人的脑袋并不会掉下来。 或许你可以把这个消息传回总部,让他们依着这个线索,多调查一下。” 苏午注视着云霓裳,眼神郑重地说出了一番话。 他将自己在云龙观老槐树的井下发现的昭道师、麻仙姑之事,分享给了云霓裳。 不过隐去了自己拿肖锦荣喂给两位清朝‘人物’的事情。 “这是一个很重要的线索,我已经记下来了!”云霓裳重重点头,眼神隐约有些振奋,“为了方便日后我们加强沟通,我可以加一下你的社交账号吗?” “不行。” 苏午断然回绝:“我没有社交账号。” 他回绝的理由非常敷衍——当下像苏午这样的年轻人,怎么可能没有社交账号?这话一听就是在敷衍云霓裳。 偏偏这个理由,云霓裳不信也得信。 她只能点了点头:“我了解了。” 正文 114、唇枪舌剑,天蓬肃杀(2/2) , 黑暗倾盖而下,笼罩四野。 苏午身处于黑暗里,只能看到半空中浮现的巨大表盘。 耳边提示音徐徐响起:“本次模拟结束。” “评分:甲下。 评语:你将所有活人都带出了龙山集,这个地方只剩两具尸体默默看守,相互依偎。 奖励:甲下评分基础奖励+1000元玉; 将380人带出龙山集+760元玉; 天赋升级符咒(紫色)*1; 抽取咒印机会*1; 你的钱包余额为:15086+1000+760=16846元玉。” 就在刚才,苏午又进行了一次模拟,以确保自己带所有村民, 从村东口离开龙山集,不会出现意外。 在模拟里,他成功带出了所有村民。 虽然带出村民以后,因为过度动用尸陀鬼之手的力量,而引来了影诡的追杀,但是云霓裳帮助他抵御住了这次追杀。 ——尽管最后影诡的状态有些奇怪, 但它还是被击退了。 苏午默默回想了一会儿影诡在模拟未来里的怪异状态, 并不知它这种倾向是好是坏。 自身暂时也没办法干预。 他轻轻吐出一口气, 注意力集中在自己这次获得的奖励上。 元玉这种货币奖励自不必提, 诸项奖励里,最惹眼的莫过于一张紫色天赋升级符咒,以及一次抽取咒印的机会。 “使用紫色天赋升级符咒,升级‘说话的艺术’!” 这下,倒不用苏午再辛苦积攒蓝符合成紫符,来升级说话的艺术这项天赋了。 但这次他对模拟器发出指令后, 模拟器却没如往常那般即刻为他升级,而是发出了提醒:“注意:任何天赋升级到紫色及以上品质,都有概率产生一定程度的突变。 该突变为正向突变。 但突变方向无法确定, 是否升级?” 天赋升级到紫品以后,会产生正向突变? 只是突变方向不能确定? 苏午犹豫了一下。 还是下定了决心。 “升级!” “‘说话的艺术(蓝色)’天赋升级中……” 随着模拟器的提示音响起,一种莫名的感觉笼罩了苏午, 苏午觉得自己的思维前所未有的清晰, 一个个词汇在脑海里排列汇聚, 自己神思一动,就能找到这些词汇的最优排列方式,将它们展现出来。 这种感觉持续了数秒钟以后就徐徐消散。 此时天赋也升级完成。 “‘说话的艺术(蓝色)’天赋升级为‘唇枪舌剑(紫色)’。” 唇枪舌剑(紫色):你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杆投枪,一把宝剑, 总能在最合适的地方,扎进敌我双方最软弱之处。 可以轻易取信于他们。 也能随意调动他们的种种情绪。 甚至于那些区别于生物的部分诡异,都会因你的一个谎言而翩翩起舞。 舌剑——如果你通悉了某种神秘的语言,你可以截取一句神秘的语言藏在舌下,在不吃不喝不眠不休反复揣摩这句话三个月以后,它将会成为你的利刃。 …… 看着唇枪舌剑天赋的具体介绍,苏午都忍不住拧了拧自己的大腿。 这个天赋…… 怎么说呢…… 它不是一般地招人喜欢, 它是十分地招人喜欢! 唇枪舌剑完全是‘说话的艺术’的再加强版,甚至于还衍生出了一个特技:舌剑。 把一句诡秘语言收录在舌下,不断揣摩思考,不吃不喝三个月后,这句话就会变成强力的攻击性武器! 诡秘语言这东西,苏午学过啊! 不管是心诡文字,还是诡狱、解龙环铭文,不都是一种诡秘语言吗?前者他已经深有涉猎, 后者也可以通过仔细揣摩而逐渐掌握。 授箓诡秘语言不是难事, 难的是‘不吃不喝不眠不休三个月’。 他现在的身体素质, 如果不吃不喝一个月,体内的诡估计就要复苏了, 更不提还要不眠不休地反复思考揣摩。 这是哪怕进入模拟副本也解决不了的事情。 只能依靠体魄的切实提升来解决。 苏午仔细看过‘唇枪舌剑’天赋的具体介绍, 心情就平静下去,在脑海里道:“我要使用一次抽取咒印的机会。” “使用成功。” 黑暗里的表盘四周,罗列出了一个个有斑斓诸色的印记, 每个印记都散发出独特的气韵。 当苏午意识集中在那表盘上,默念一声‘开始’时,表盘就剧烈旋转开来,所有印记都化作了模糊的光带! 他由着表盘剧烈旋转了一阵, 才道一声‘停’! 表盘乍然停滞。 跟着表盘一齐旋转的一根白色指针也徐徐停滞。 落在了一枚底色漆黑,内里有紫色雷霆纠集的咒印之上。 “你获得丙之咒印——天蓬肃杀。” 天蓬肃杀(丙之咒印):受此咒印加持,凡是已死的生物仍旧以‘活着’的状态出现在你周围时,将立刻倒毙,恢复本来已死的状态。 每使一个以活着的状态出现的已死生物倒毙,你自身将增添一分‘威能’,威能逐渐积累,炼成‘威临印’,将可以喝退诡韵,吓阻部分诡类。 受此咒印加持,你将在炼成‘掌刑印’前,不得亲近女色。 受此咒印加持,你不可态度暧昧,行事不定,首鼠两端。 受此咒印加持,你将在炼成‘威临印’前,不可有自我丨安丨慰之行为。 受此咒印加持,你将在炼成‘天蓬真形’前,不可‘暴饮暴食’、‘颓废度日’、‘自杀自残’等行为。 天蓬‘威临印’——生杀决断,予取予夺。 天蓬‘掌刑印’——炼成此印,将可以对部分诡异进行‘处刑’,同时自身有概率领悟‘役使雷霆’咒印。 练成威临印、掌刑印,将使天蓬肃杀印进阶为乙之咒印-阴天蓬印。 天蓬真形——炼成阴天蓬咒印后,将可以显化为天蓬真形。 …… ‘天蓬肃杀’咒印包含的内容极多。 它本身就是一道可成长型的咒印。 内中涉及的‘处刑诡类’、‘喝退诡韵’、‘役使雷霆’的内容,让苏午心中生出巨大的困惑。 修炼这道咒印,竟然可以让自身有几率能‘役使雷霆’? 成就‘天蓬真形’,又会发生什么? 这个咒印的威力即使在初始阶段,也强得骇人——可以让那些以活着的姿态出现的已死亡生物,当场倒毙。 那自己要去眼诡笼罩区转一转, 是不是天上的红灯笼要落下来不少? 处刑诡类,是怎么处刑的? 喝退诡韵,又是怎么个喝退法? 苏午直觉一扇新世界的大门就要向他打开了。 天蓬肃杀咒印十分强力,但其带来的‘负面效果’也很让人心有戚戚。 谁还不是个手艺人了? 被这个咒印加持,连自我丨安丨慰都会变成奢望,要有很规律的作息时间,要让自己的态度始终保持‘一就是一,二就是二’的状态,不能首鼠两端。 连谈恋爱在掌握‘掌刑印’以前,都是奢望。 不过, 这些问题比起天蓬肃杀咒印强大的效力而言,却又变成了微不足道的小缺点。 苏午看着眼前漂浮的咒印,注意力集聚在其上的刹那, 耳边响起模拟器的提示音:“是否习得‘天蓬肃杀(丙之咒印)’?” “是!” 轰隆! 一道雷霆忽然在苏午意识里炸响! 在那一道道蜿蜒飞纵,撕扯混沌的雷霆中,一道身影生有三头六臂,每张面孔均显出无边忿怒之相。 他赤发如火,着黑衣,覆金甲, 蕴积雷霆的双目朝苏午看来一眼! 苏午意识瞬间沉坠。 …… 地面上的影子被撕开一道狭长的裂缝, 一个个龙山集的村民战战兢兢地踏入裂缝中,在倏忽间丧失了自我的意识。 云霓裳在旁看着村民们鱼贯走入阴影里,眼神仍忍不住担忧地看向苏午:“将近四百个人,你真的能用这种方法,把他们全部带走吗? 我也可以分担一些的……” “可以。” 苏午直截了当:“而且,你能分担几个?你分担几个人,平白增添体内诡异复苏的风险。 不如等我带人离开诡韵笼罩区的时候,替我挡一挡来追杀我的诡。” 他说的都是实话, 非常直接。 云霓裳听着他的话,心里却生不起气来,甚至没有丝毫逆反心理,仿佛一切本就该如此,对方说的话就是最值得信服的。 她隐约觉得自己这种状态有点不对, 但究竟哪里不对,仔细一想,那种莫名的感觉就又消失不见了。 最后一个村民迈进了阴影中。 阴影表面如煮沸的热汤般冒起了一个个气泡。 苏午看了云霓裳一眼,低沉道:“出发了。” “好!” 云霓裳连忙应声,靠近了苏午。 苏午不动声色地朝旁边挪动了两步。 接着, 他身形一闪, 瞬时间融入阴影里, 阴影中伸出一条漆黑手臂,把浑身缠绕上绣线的云霓裳也拽入阴影里,倏忽消失无踪! 自龙山集西面出口至云龙观,整片地域都在瞬间寂静了下来。 没有人烟,没有生气。 红灯笼幽幽地从云龙观上空升起。 老槐树上缠绕着一根根红色的条索,犹如一些古树上缠绕的红绳。 树下, 戴瓜皮帽的老人牵着大家闺秀似的女子, 小小地挪动着步子。 走进了道观里。 道观正殿,三清的塑像只剩了左右两座,中间则是一片空无对着惨白的墙壁。 两道人影走进了两座塑像的中间。 惨白的墙上落下他们的影子。 这影子上, 开始生出浓密如云的长发, 开始生出一盏盏灯笼似的眼睛, 开始长出一副猩红的肚肠。 可是,这影子的一条手臂不知为何,从肩膀处就被削断了, 这影子的胸口处,同样空空如也。 影子在墙上如水般荡漾着,荡漾着,缓缓消散。 正殿内,三清的塑像只剩了左右两座。 中间空空如也。 既没有影子, 也没有老人与女子。 ( 正文 115、影诡的异变 “准备好!” 龙山界碑处,月光映照出的树影里,忽然浮现出两道身影。 一道身影站在后面,他脸色苍白,额头渗出一滴滴汗珠,冷峻的目光环顾四周,手中把持着一根黄金色泽的短棒, 向前面的身影喝声道。 站在前面的身影浑身绣线脱落,露出一张清丽脱俗的面孔与婀娜身姿。 她神色警惕,环视着四周各处被天光映照出的阴影,十指上缠绕着斑斓绣线,背后一道白影端着画布穿针引线。 二者正是苏午与云霓裳。 云霓裳挡在苏午前方,目光不断扫视着周遭的阴影, 身体绷紧,如临大敌。 忽然, 一股死老鼠味冲入了云霓裳鼻尖,阴冷的诡韵在同时间于她侧后方浮现! 她手上缠绕的根根五彩绣线瞬间穿透半空,不断交织成一根根筷子粗的‘线针’,嗖嗖嗖数声过去,尽数扎在了侧后方的一片阴影中—— 嗤啦! 那片阴影如滚沸的汤水般咕嘟嘟冒出气泡! 随着云霓裳十指飞动,整片阴影都被拉扯得人立而起,粘稠的黑液于阴影上不断滚落,不断聚集,使之变成了一个人形! 这个人形,浑身漆黑, 漆黑的面孔有些地方凹陷下去,有些地方凸起,形成了有棱有角的五官。 注视着它面孔一刹那,云霓裳心中一惊! ‘影诡’的面容与苏午竟是惊人的相似,好像是渲染了不同颜色的同一个人! 此时,影诡被绣线钉住全身,根本动弹不得! 但它身上那种阴冷的诡韵却在不断蓄积,变得越发强烈! 嘎啦,嘎啦! 它拼命摆动僵硬的脖颈—— 将脖颈转向了苏午! 空洞的眼眶里, 瞬间凝聚出了两颗苍白的眼仁,白色晶状体里倒映着苏午的身影! 它的诡韵不再受线针的节制,穿过了半空,缠绕向苏午周身! “滚!” 苏午手中的黄金短棒霎时挥舞了起来! 像是有烈烈光火灼烧空气, ‘火炼真金拷诡杖’挥舞过的区域,空气都被扭曲,那些侵袭而来的莫名诡韵都被拷诡杖击退! 前方的云霓裳更是抓住这个时机,迅速交织绣线,在苏午身周形成了四面线之墙! 一瞬间交织出四面墙壁,云霓裳也有些承受不住,脸色苍白起来。 身后的‘绣娘’开始在绣布上走针,要描绘出一个人形的轮廓。 唰!唰!唰! 处于绣线墙壁之中,四周冲袭而来的诡韵都被隔绝。 苏午抓住这喘息之机,更是不断挥舞火炼真金拷诡杖,每一次影诡诡韵冲袭抵至,都被拷诡杖击退。 如此往复数次以后, 诡韵势褪, 忽然像是潮水一样退却! 整个过程里, 影诡都被线针钉在原地,丝毫不能动弹,无法靠近苏午半步! 倾颓地诡韵重归影诡周遭, 它身下的阴影沸腾起来,飘散出一缕缕黑烟。 影诡死死地盯着苏午,那飘散出的缕缕黑烟尽数融入了组成它身躯的粘稠黑液中。 “咕噜噜——” 一阵细微的声响从它腹部传出, 它的下腹部猛然膨大,犹如身怀六甲! 影诡身形上长出一条条细长的手臂,轻抚着自己的大肚子,眼神定定地看了苏午片刻, 瞬时化作一滩粘稠黑液,融于阴影里,消失无踪。 弥散在四周的影诡诡韵也随它而去。 …… 苏午在绣线墙壁内沉默着驻留了数分钟。 直至确认影诡已彻底离去后,他才缓缓吐出一口气,眼神看向了神色莫名的云霓裳,道:“可以了,它已经走了。” “已经走了吗?” 云霓裳回应了一声。 十指连动, 一根根绣线飞速回收,转瞬间就让此地恢复本貌。 她的脸色正常了些许,身后白影倏忽消散,跟着就迈步走到苏午近前,想要帮着搀扶摇摇欲坠的苏午。 苏午却摆了摆手,阻止了她的动作。 腋下伸出鬼手,将地上的阴影撕扯出一道裂缝。 龙山集的村民们一个接一个被他从阴影里拖拽出来,他们此时眼神都有些浑噩,进入到正常环境后,各个村民大都有呕吐、颤抖、脸色苍白等种种反应。 任由他们在旁边且恢复着,云霓裳看着苏午,犹豫着问道:“那个影诡……它最后肚子变大了。 这是什么情况?” 什么情况? 苏午沉默了片刻,与她相视一眼:“我也不知道什么情况。” 影诡每一次因为自身过度使用鬼手的力量,而朝自己追杀过来,都会出现不同变化。 第一次是其漆黑一片的脸上生出了五官,与自身近乎一模一样。 这一次它肚子又大了起来…… 如此变化让人深有忧虑,但苏午又不可能就此弃用鬼手。 好在,虽然影诡自身变化诡异蹊跷,但苏午的力量与应对手段一直在飞快提升与增多,已经能越来越快逼退这只诡。 云霓裳沉默了一阵。 这只诡的情况很是奇特。 它似乎与苏午的接触愈多,自身产生的变化就会愈多。 那么,苏午自身有什么特异之处? 她脑海里略一回想,就已经想到苏午身上许多特别的地方,每一种特异之处都似乎与影诡的变化有关。 但仔细一思量,每种特异好像又都与影诡的变化无关。 总而言之,影诡的情形值得持续关注。 ——它的肚子变大了。 难道是…… 云霓裳觉得这种想法太过荒谬,只是在脑海里略微一转,她就主动掐断了这个念头。 转而向苏午说道:“待会儿我就要联系救援部门调来车辆,把村民们接到专门的医院体检去了。 你要和我们一起吗?” 到了这时,她还有些不死心,想要邀请苏午加入对策部,哪怕对方不加入,双方多一些接触总是好事。 苏午这种人才太难得了, 难得的不仅是他很能打,战力高,更在于他可以迅速循出诡的杀人规律,并及时作出针对性的应对。 更能保障周围普通人的性命安全。 这次受困‘三清之肠’诡异笼罩区的村民,全数被带出了诡异笼罩区,救援完成度是百分之百! 对策部都很少有过这样的救援成绩! 如果苏午同意加入对策部,单是其此次救援的功劳,就足以被列为队长候选人了。 可惜…… 苏午摇了摇头,回绝了云霓裳的邀请:“我就要走了。” 云霓裳叹了口气,未再坚持。 她拿出一本巴掌大的小册子,递给了苏午:“这是诡异对策部内部发放的资料书,你可以看一下。 里面对诡异有些简略的介绍。” 小册子封面一片漆黑,只印着四个白色字体:诡异初识。 这种可以了解愈多诡异情报的书籍,苏午自然不会拒绝,伸手接过小册子,放进了背包里:“谢谢。” “如果没有你, 这里的所有人,包括我都会死在诡异笼罩区。 应该是我谢谢你才对。”云霓裳抿嘴笑着,“这么大的功劳,如果你同意加入对策部,现在已经进入队长候选的行列里了。 你真的不再考虑一下吗?” “我不希望受到打扰。”苏午摇了摇头,语气很是坚决。 听着他的言语,云霓裳没有再说话。 她拿出电话,向苏午示意了一下,转去一个角落里拨打电话,请救援车辆前来,把这里的村民都带到医院去检查。 趁着其打电话的这段时间,苏午在人群里找到了黄道长、谢云清师徒。 二人受到他的特别观照,并未受到多浓郁的诡韵侵袭,是以很快就恢复了过来,坐在一起闲聊着。 他们看到苏午走过来,各自起身向苏午施礼。 “苏小友。” “苏午。” 劫后余生,两位道长面上神色各有一番变化。 老道长气质越发清淡,似闲云野鹤,疏朗豁达,他面含笑意,看着苏午道:“苏小友,找我们师徒俩是有什么事吗?” 黄道长眼里光芒闪动, 好似苏午不言语,他业已猜出苏午过来寻自己是为了什么。 “道长,我这就要离开这里,赶着坐车回家去了。”苏午脸上露出淡淡的笑容,“离开之前,想问一问黄道长,您会给人看命格吗?” 他所说的看命格,可不是一般意义下所谓的‘算命’。 而是类似于密藏域‘批命受戒’,为来者立下偈语的真正妙法。 谢云清在旁听到苏午所言,也看向了自己的师父。 经历了龙山集的变故,谢云清的思维也渐渐有些转变,若在以往这种时候,碰到有人来找师父算命,都不必师父开口,他就先回绝对方,告诉对方人定胜天,算命什么的一概不准了。 “我师父确实通晓一套勘验阴阳五行,定盘立命的方法。 不过他老人家直到驾鹤西去,也没将这法子传给我。 说是时代不同了,有些东西随着时间消失也是好事。 不过,他老人家大概是没有想到,时代并非一直向前的,而是一直在不停循环往复……苏小友觉得这个说法有没有几分道理?” “确实如此。” 苏午点了点头。 内心有些遗憾。 本以为自己可以在黄道长这里就能知悉自身命格,而今看来,还是得靠着密藏域的无想尊能寺,来给自己‘批命’。 正文 116、老家(2/2) 汽车缓缓停在稍显冷清的街道上。 “师傅,钱我扫给你了。” 轿厢内,苏午收起手机,提上了背包,拉开车门走出车厢。 呼! 一阵冷风卷过, 马路牙子边的几个奶茶杯被吹得胡乱飞舞。 两侧街道上,大多数店铺都已经关门,招牌、门头被黑暗包围着,但也有几家夜宵馆子大开着门, 透过饭馆的玻璃墙,还能看到内里一桌桌在深夜里出来觅食的人们,他们的笑声、吵嚷声从饭馆的玻璃门里扑了出来,又被微冷的春风卷走。 滴——滴—— 苏午背着包,沉默地走在街道上。 身后忽然响起一阵汽车喇叭声。 他转身就看到一辆白色‘五菱宏光’缓缓驶近,在他身旁停下。 车窗摇下, 虎头虎脑的青年从里面探出头来,看着苏午,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但眼神里的那股热情劲,却让这浅淡的笑容也变得热烈起来:“大侄子!” 苏午看到车窗里露出的脑袋,脸上已经浮现笑容。 但听得对方的称呼,脸色却是陡然一僵,阴着脸喝骂了一声:“给老子滚!” “哈哈,我这称呼也没错啊……” “按村里的辈分来,我本来就是你的叔叔……” “行行,小午,不闹了。快点上车吧,我们去吃羊蝎子火锅……” 车窗里的青年连连说着话, 哪怕他与苏午已经二三年没有见面,甚至二三年里也就逢年过节互相打打电话,偶尔微信联络几句。 即便如此,二人一见面却像是久别重逢的亲人一样,很快就聊到了一块去,没有丝毫生分。 这个青年就是苏午的发小——申豪。 苏午绕到车子的另一侧,拉开车门上了车,刚坐稳座位,申豪就在旁边絮叨个不停:“怎么样?大城市还是竞争压力大吧?” “你卷不过,所以这是回来准备提前享受退休生活了?” “走走走,那家新开的羊蝎子火锅店味道真不错,你去了就知道了……” 申豪也没想着苏午会回答自己什么, 自说自话也是乐乐呵呵的。 其再次发动了车子,汽车里响起一阵轻音乐。 苏午身体放松,靠着汽车靠背,出声说道:“你家里一切都好吧?家里父母身体都还可以?” “嗨! 能不可以嘛? 现在厂子也不开了,就整天折腾我,让我赶紧娶媳妇造孩子,他们好抱孙子!”申豪抱怨似地应了一声。 “你家里的厂子不开了?”苏午没有听到过这个消息,闻言皱起了眉头,“怎么不开了?效益不好吗?” “啊……” “不是不是,说错了。 是现在改做别的产品了,以前不是做毛巾吗?现在做雨衣……”申豪回着苏午的话。 两人随意闲聊着, 苏午听着申豪的回话,觉得有些不对劲。 他正想再问,忽然觉得身侧一股有些腥臭的热气不时冲出,不断地扫过自己的耳朵边。 苏午转头向侧后方看去, 一只浑身毛色乌黑发亮,双眼炯炯有神的‘东德牧羊犬’就伸着头靠在他的座位边,看到他目光朝自己望来,这只威风凛凛的大狗喉咙里顿时发出一阵‘嘤嘤’的声音。 像是在向苏午撒娇。 它的脑海蹭着苏午的侧脸。 “胖虎?”看着这条狗,苏午眼神也有些惊喜,出声唤了一下。 黑狗顿时吐着舌头,欢快地嘤嘤着,尾巴不停摇晃,使劲地用脑袋蹭着苏午的脸,还想舔他两口。 他连忙阻住‘胖虎’的动作。 旁边的申豪嘿嘿直笑:“我寻思你们也好几年没见了,就把它带来,见见自己的原主人。 怎么样? 胖虎快要发丨情了, 到时候我给它找个帅老公,和它配一配。 生一窝狗崽,给你留一只?” 苏午揉着胖虎的狗头,闻言犹豫了一下,摇头道:“还是先看看吧。” “你一个人住在那房子里,多冷清啊? 养个猫猫狗狗什么的作伴挺好的。 诶,现在又找女朋友了吗?”申豪推转方向盘,驶入另一条街道,接着向苏午问道。 “没有这个打算。”苏午摇摇头。 听到他的话,申豪侧目看了看他,也摇了摇头。 “所以说,有时候人不如狗呢? 觉得养猫养狗太麻烦,养个鹩哥什么的也可以。 没事教它说说话,也挺有趣。你那房子楼下,五金店的老板就养了个鹩哥,挺好玩,我给你送东西的时候看到的。” “你能不能说点正常话题? 怎么一个劲在这不是招猫逗狗,就是遛鸟玩鹰的?”苏午拍了拍‘胖虎’的狗头,让它自己去玩,转脸向申豪问道,“我让你给自己家多准备点粮食,油盐什么的,你准备了吗?” “准备了啊。 各种米面粮食加起来上万斤,还偶油、盐什么的,都够咱们两家吃不知道多久了,都在厂子的仓库里堆着呢。” “那就行。”苏午点了点头。 申豪则跟着问道:“我还正想问你呢,突然让准备这么多的粮食,还让我把存款拿一部分出来换成黄金。 怎么了? 是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你得到了消息?” 迎着申豪的眼神,苏午沉默片刻,点头道:“是。” “什么大事要发生啊?” “就算是我告诉你,你也一定不会相信的。” “我那么相信你,买了那么多粮食,把近半的存款在银行兑成了黄金,你竟然觉得我不能信任你? 你看看,我就说你这个人,生性多疑是吧。” “诡出现了。 我告诉你,各地都有诡出现了,带来很大的灾难,你信吗?” “……” “小午,有些事情已经发生了,既然没办法挽回,就顺应它的变化,让它过去吧。 你总在心里压着这些东西,以后该怎么办呢?” “……” …… ‘咔哒’ 随着灯光按钮被打开,房间内瞬间充满光亮。 穿过门口玄关,素洁温馨的客厅就映入苏午与申豪的眼帘。 此间各项摆设都被人调换了位置,但种种家具、电器都擦拭得隐隐反光,显然在苏午不在这里的时间内,有人对这里进行了精心的清理。 苏午目光打量着这个自己从七八岁后就一直住着,在这里渡过了无数时光的地方。 那些家具、摆设已经不在熟悉的方位。 但它们本身又都承载着一段岁月, 给了苏午一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 在他身后,申豪把他的背包放在沙发上,出声说道:“怕你看到熟悉的情景会受不了,所以我请了人把各种摆设都调换了位置。 这样虽然不能说是换了个环境,最起码也不会频繁想到过去嘛。” 苏午闻言笑了笑。 他转头向申豪说道:“谢谢。” “我做错了什么吗? 你要对我说谢谢?”申豪故意做出受到惊吓的表情。 “那就不谢了。” 苏午又转过头。 他把手机放在了茶几上。 申豪把一串钥匙放在他手机旁边,出声道:“你既然回来,那各个房间的钥匙什么的,我也给你放在这,物归原主。 我给你在杂物间放了一千斤的粮食,还有食用油什么的。 够你吃一段时间了,吃完了我再从厂里给你拉。” “行。”苏午点了点头。 这时,他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响了一声。 “咦?”申豪目光扫过闪光的手机屏幕,顿时嘿嘿直笑着,拿起了苏午的手机,“江莺莺给你发来了一条消息。 小午,江莺莺谁啊?” 说着话,他把手机递给苏午。 在苏午解锁手机的时候,伸长了脖子往苏午手机屏幕上瞟。 可惜什么都没看到。 ——苏午看了他一眼,他就悻悻地缩回了脖子。 社交软件聊天框里。 浮现出江莺莺发来的信息。 江莺莺:“这么晚了,你还没有到家吗?我可以给你打电话吗?” 看着消息,苏午想了想。 回复:“到家了。不要打电话。 正在忙。” 旋即把手机锁屏。 也没有理会江莺莺随后发来的两条消息。 申豪看苏午这副样子,顿时无趣地咂了咂嘴,出声道:“这么晚了,你先好好休息吧。 明天中午饭的时候我再来找你, 咱们去吃天星路那边的酱大骨!” “行。” 苏午点点头。 “我要不要把胖虎给你留下来,陪你两天?”犹豫了一下,申豪有些不舍地问道。 “不用不用,我现在也照顾不了它。 还是你带着它吧。”苏午闻声拒绝。 如是,两人就此别过。 苏午目送着申豪离开房间,他坐在沙发上,拿出手机,回复了江莺莺两条消息。 随后,他把背包里的东西一件件拿了出来。 火炼真金拷诡杖。 渐生裂痕的‘罡洞’。 做工拙劣的粗瓷大碗。 黄金。 一些食水。 …… 他拿着罡洞、碗、拷诡杖走进了书房里。 书橱最中间的一格里,有一张朝着墙壁摆放的照片。 苏午把那张照片翻转了过来,朝向自己。 相框内,面貌与苏午有七八分相似的中年男人,咧嘴笑着,抱着自己的妻子。 还稍显青涩的少年苏午站在二人身后,对着镜头比了个剪刀手。 苏午指腹轻轻磨砂着照片上父母的面孔, 内心终于忍不住升起几分悲伤。 房间空荡荡, 但好像又到处都有父母的身影。 正文 117、调查专员(5K,1/1) “诡名:三清之肠。” “级别:不明(尚未完全复苏的诡,但推测其级别至少在‘凶’以上)。” “本体:不明。” “能力:1.未完全复苏的三清之肠,诡韵笼罩龙山大半区域,将此间完全封锁,进入该诡韵笼罩区的难度,远小于离开该诡韵笼罩区难度。 2.在诡韵变化到一定程度后,会有不到常人膝盖高的笑脸泥胎, 随机出现在诡韵笼罩区,目击泥胎者,如未持续注视泥胎,将被泥胎带走消失,但自身不会立即死亡。 3.泥胎将会第一个目击者消失后,以血缘关系向目击者的父母、儿女进行传播。 并且泥胎将成倍数增加。 4.即使不眨眼时刻目视泥胎, 泥胎亦将出现在目击者的视觉中,并步步逼近, 此种情况下,唯有向‘功德箱’内投钱,才可以暂缓其接近目击者的趋势。 ……” “诡名:影诡。” “级别:厄级(经鉴定资料组判断,该诡异可能具备某种成长性,待进一步观察)。” “本体:从阴影里涌出的、形似粘稠泥浆一样的人形。” “能力:……” …… 深夜。 办公室内窗明几净。 同事们都已经下班,云霓裳坐在电脑前,指尖飞舞,在文档里输入一行行文字。 她将龙山集村民们妥善送至与诡异对策部对接的专门医院后,就马不停蹄地驱车赶回明州相邻城市——嘉阳,在这里找到对策部的区域办公场所,将自己收集到的种种情报一一上报。 对策部上面已经派来专员, 对接龙山集诡异及相关事宜。 把情报上传后,云霓裳仍不能休息——她还需要经过专员的调查问讯,才能找地方休息。 经历了这样恐怖的事情, 近乎九死一生, 生还,且是带着所有村民一同生还以后, 还不能够休息, 需要应对他人可能提出的各种刁钻盘问——这种生活, 是云霓裳这样由民间吸纳来的驭诡者,经常面临的情况。 如若不是因为内心还有一点理想, 云霓裳早就忍受不了这种生活了。 她眼神难掩疲惫,在文档上敲下最后一行字,又细细将情报从头到尾浏览一遍,确定没有遗漏后,选择了上传文档。 终于完成一项事务,云霓裳长吐出一口气。 手掌虚握成拳,一边轻轻捶着自己的肩膀,她一边起身,离开了这间办公室。 出门后, 可以看到走廊两侧一间间房间门上贴着的标牌。 ‘鉴定资料组’。 ‘文职办公室’。 ‘通讯处’。 ‘区队办公室’。 ‘巡检办公室’。 …… 云霓裳的目光落在‘巡检办公室’的招牌上,她迈步走向那间办公室,在办公室门口稍微停留片刻。 深吸一口气, 推门走入其中。 这间办公室的光线十分昏暗,墙壁被故意粉刷成了漆黑色,连窗帘都是至黑的色泽。 室内没有任何灯光开关按钮。 只在侧面设了一座香案, 上面一左一右摆了两个烛台,烛台上,白烛幽幽燃烧着。 两盏烛台后, 支着一张黑框相片。 相片里毫无内容,一片空白。 既没有人像,也没有风景。 云霓裳在香案前站定,看了空白的相片几秒钟。 而后,她从香案旁边放置的一把线香里,拿一炷出来,在烛火上点燃,插进了相片前的香炉中。 供香插入香炉的一刹那, 一种莫名的诡韵就从相片里延伸而出,攀附上了云霓裳自身。 她紧紧皱着眉,感觉自己体内气血流动不畅,皮肤迅速失温,连气力也刹那消散许多! 她忍不住伸手按着香案,支撑住身形。 与此同时,相框里的空白相片上,迅速浮现一根根或黑或白的线条,将一个人形由浅淡的轮廓,勾勒成具体的形象。 那是一个相貌英俊的中年男人。 穿着一身看不出颜色的西服。 他在相框里对着云霓裳眨了眨眼睛,一束红光就骤然在云霓裳侧边集聚,凝练成了相框里的男人! 强烈而冰冷的诡韵从他身上蔓延而出,瞬间笼罩了这间办公室! 身处于这诡韵笼罩之中,云霓裳浑身颤栗,生出一种想要逃离的冲动! 但她按捺住了内心的恐惧感,转身看向了身旁的男人。 男人脸上带着淡淡笑意,身上穿着的西装是酒红色的。 他徐徐收回从自身往外流淌的诡韵,而随着其诡韵在此间周流回转,漆黑无光的办公室变得窗明几净。 办公桌、电脑、书架、饮水机、茶几座椅等物俱摆放在这间办公室内。 电脑旁边甚至还有一杯咖啡正冒着热气儿! 此间场景在一瞬间变换, 好似一场幻觉! 不过,云霓裳清楚这并非幻觉——这是身边这位专员的鬼蜮,将其所处的办公室包容挟裹了过来,办公室内的所有事物都跟着一并被带了过来! 因而使得漆黑办公室,变成了当下的样子。 “坐。” 男人端起桌旁的咖啡,示意云霓裳随意落座。 他一手托着咖啡杯,一手用咖啡勺搅动着杯子里的漆黑液体,微笑着向坐在茶几后的云霓裳问道:“你既然把我叫过来,想必已经做好了问询准备。 不如我们现在就开始吧?” “好。”云霓裳点了点头。 “据很多龙山集村民所说,在这次诡异事件对策行动中,其实一直不是我们官方驭诡者在主导整个行动。 而是一个名叫‘苏午’的民间驭诡者。 你对苏午这个人有什么了解?” 云霓裳摇了摇头,神色平静:“我与苏午的交集只在此次对策行动中,对他基本上处于毫无了解的状态。” “本次行动,总部派遣了肖锦荣、沈愿愿两个新人驭诡者作为你的伴随协助员,他们都死在了这次行动里。 你在报告上说他们为了救助龙山集村民而主动牺牲了自己, 但我们的人从那些村民口中得到了另一些情报, 他们说,你与肖锦荣、沈愿愿二人疑似不合,运用诡的力量控制住了二人?”男人目光盯着云霓裳。 整个房间都被他的鬼蜮笼罩在内, 随着他心情的波动,房间内的诡韵时而停止流动,时而向着云霓裳倾轧过来。 此时,那种让云霓裳心神颤栗的诡韵就又一次压了下来。 而男人神色温和,面带浅笑。 就好像并不是他推动着诡韵向云霓裳倾轧一般。 “我要求停止问询。” “你作为调查专员,正在使用胁迫性手段,对我进行查问,而非正常问询。 如果我有错,查问我也是惩戒专员的事情。 更可况我们把所有村民都带出了诡异笼罩区,根本没有过错,你更没有权利这样查问我!” 云霓裳肩膀微微颤抖,眼神却极其坚决,神色严厉地说出一番话。 “云女士,你过于激动了。” ‘调查专员’面带浅笑,那倾轧向云霓裳的浓烈诡韵,也在倏忽间收回他的身周。 他继续说道:“当然,你觉得我的问询方式不够规范,选择中止问询——这也是你的自由。” “你现在可以离开了,云女士。” 云霓裳没有想到,自己可以这么顺利地离开。 她内心有些惊疑不定,表面仍旧维持着平静,正要起身离开, 就听‘调查专员’又道:“云女士,我有一个私人提醒,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听一听?” 他嘴角上扬,笑意盎然。 云霓裳看着他,点了点头。 “主动牺牲的两个新人驭诡者里,沈愿愿不必提。 但是肖锦荣是被诡狱收容了的,等到肖锦荣在诡狱里苏醒了,你觉得会发生什么?”他语气悠悠道。 “肖锦荣、沈愿愿二人在本次行动中,对诡异的错误处置导致了局势的剧烈恶化,这件事情就算拿到惩戒组去说,我也是问心无愧的。”云霓裳斩钉截铁般说道。 ‘调查专员’笑了笑,眼神里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低沉开口:“倒也不必为此紧张了。 云女士, 肖锦荣死了。 诡狱没能把他拖拽回狱中,只带回了他的一根手指。 在诡狱内,他被关押的部分只是一根肋骨, 如今他只有一根肋骨、一根手指保持了活性。 他没办法再开口说些什么了!” 什么?! 肖锦荣已经死了? 连诡狱都没将他拖拽回去?! 从‘调查专员’口中得到这个消息,云霓裳眼神震惊,她最担心肖锦荣从诡狱里苏醒后,会胡说八道,反咬自己一口。 却没有想到,对方已经失去了苏醒的机会! 死得透透的! 诡狱都没能将他拽回来! ——苏午用这两个人干了什么? 一个个念头在云霓裳脑海里接连浮现,还未等她反应过来,就听到‘调查专员’继续道:“云女士,没人会再因为你与肖锦荣、沈愿愿两个新人驭诡者的不合,而向你追究什么责任了。 但是你惹上了别的麻烦。 诡狱现在质疑你与民间驭诡者勾结,戕害自己的同事, 并且,他们怀疑你串通民间驭诡者,盗取诡狱核心机密——诡狱的部分力量,在去拖拽肖锦荣回归的过程中被借用去,做了别的事情! 最后,你可以不接受我的问询。 但你应该也必须接受惩戒专员的查问。 也即是我对你的查问!” 云霓裳瞳孔微缩,脸色霎时苍白起来! “我来问你,肖锦荣究竟怎么死的?”红西服的男人兴趣盎然地看着云霓裳,像是在看一只在草丛里蹦跳的小兔子。 “这种查问不合规矩……”云霓裳仍试图抗争,“对策部规定了,惩戒专员和调查专员不能是一个人! 你身为调查专员的同时,兼任惩戒专员,根本不符合规定……” “虽然不符合规定,但是事急也只能从权了。” 红西服男人勾起嘴角,轻声道:“云女士,诡异调查组的朱组长,已经因为灯笼诡使得明州半数以上人类死亡,而调查组处置不及时的缘故,被解职了……” 云霓裳猛然抬头,注视着红西服男人。 心神剧震! 诡异调查组对接着五大区、三十六区所有驭诡者。 所有的诡异调查、民众救护与疏散、诡异关押任务都由诡异调查组分发下去。 调查组的组长,自然是炙手可热的人物! 在诡异对策部内,诡狱出身的驭诡者已经占据了‘惩戒组’的所有要职,早就开始向诡异调查组发起冲击, 诸多区队长的位置已经由诡狱出身的驭诡者所把持, 东南西北中五大区里面,也已有两位大区队长,倒向诡狱! 形势已经对民间驭诡者这一方极其不利! 如今,‘惩戒专员’崔勋告诉她,民间驭诡者出身的朱组长被解职,无疑是暗示云霓裳——对策部诡狱势力与民间驭诡者势力之间的争斗,已经接近尾声。 平衡已被打破! 诡狱完全占据上风, 把持住了局面! 民间驭诡者将再没有回天之机! “云女士,你要好好考虑一下了。 毕竟你也不希望被诡狱采取惩戒式关押的吧? 现在,告诉我。 肖锦荣、沈愿愿究竟怎么死的? ——在他们死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一边说着话,崔勋一边紧紧注意着云霓裳,不放过她表情的丝毫变化! 云霓裳垂下眼帘, 表情越发像是封冻的冰面。 她轻轻摇了摇头。 “你容纳的绣娘在诡异对策部也很罕见,如果你愿意交代自己了解的情况,可以免于被诡狱惩罚式关押。 甚至,只要你点头,愿意主动被诡狱收押一百年的刑期。 这件事就过去了……对平常驭诡者而言,一百年的刑期就是一百年的寿命! 这种大好事,别人求都求不来的! 现在只要你交代你了解的所有情况,你就能获得这些!” 崔勋对云霓裳‘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被诡狱收押就是好事吗?”云霓裳抬起眼眸,漠然地看着崔勋,“诡狱会放大人心中的恶,让人渐渐变得和恶鬼一样。 崔专员,你不清楚这件事吗? 没关系,现在对策部都已经要被诡狱完全掌握了。 善恶总归是你们来定,你们来评的。” 云霓裳嘲弄似地笑了笑。 垂下眼帘,再度变得默然无声起来。 “如果你心中没有恶念,何惧诡异收押?”崔勋眯着眼睛,白净英俊的面孔泛起不正常的红晕。 他将自己那副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的作态也收了起来。 眼神变得阴森:“我给了你很多次机会了,但你都没有把握住。 也罢! 你既然不肯开口,那你也不必开口了! ——其实从那些村民嘴里,我们已经知道,那个民间驭诡者叫做‘苏午’。 这已经够了。 你或许不太了解——明州市有个年轻人,开着车从灯笼诡笼罩区穿了出来。 他和一个女孩都是毫发无损! 并且,他是一个驭诡者。 这个年轻人,他曾经在一个社交用户群里,向大家发送过影诡侵袭的提醒。 经过我们对他社交账户实名信息的追踪,确定了他的身份姓名。 巧的是,他也叫苏午! 这两个‘苏午’,是不是就是同一个人呢? 你既然不肯回答问题,那么我们亲自去询问他,或许更有收获一点……” 浓郁的红光倾盖而下, 包裹了云霓裳周身, 她体内的厉诡,她所能调集的所有力量,在这个瞬间都统统失灵! 她被固定在座椅上,动弹不得。 她被浓烈的诡韵推到了高处,推进了漆黑房间内,推进了香案上——她被固定在了两盏烛台中间的相片里! 相片里, 云霓裳眼眶中淌出泪水, 哀求地看着崔勋:“不要,不要打扰他——不要和他交恶!!!” “他很可怕吗?” 崔勋淡笑着,一边向相框里的云霓裳询问着,一边拿起一炷香,在烛火上点燃, 插进了相框前的香炉里。 青烟袅袅上升, 飘入相框内。 相框内的云霓裳脸色更加苍白,连神色都渐渐被固定住。 她嘴唇轻轻蠕动,只来得及说出几个破碎的词语:“……珍惜……信任……” 香火与她的气血做着交换, 每一缕香烟飘入相框,就会注入她的躯体,让她体内的气血跟着流失一缕。 青烟涌入越多, 她损失气血就越发增多, 会逐渐变得像是一具死尸。 并最终真正成为一具死尸。 …… 街道两侧各色招牌闪亮, 两道身影并排在街道上漫步。 长相清秀,看起来也弱不禁风的青年神色有些沮丧,看着旁边须发霜白的老者:“师父,医院说咱们什么事也没有,不让蹭免费的病床了,云龙观也回不去了。 咱们接下来去哪里啊? 找个小旅馆休息吗?” 这年轻人正是谢云清小道长。 他身边的老者,无疑是黄道长。 黄道长笑呵呵地看了看他,忽然听到身后一阵汽车鸣啼声,扭头看到,一辆亮出了空车标识的出租车缓缓驶近,立刻一抬手:“出租车!” “咱们打车去哪?” “去火车站,咱们去曲水市投别的道观去! 现在到处都乱的很,你这个样子将来怕是保不住命的。 师父带你去学点手艺……” “学手艺? 什么手艺?” 谢云清跟着师父上了车,眼神疑惑。 “像是苏小友的那种手段,你学不学?” “不学不学,看起来太吓人了。” “你不学也得学!更何况,现在是就算想学,咱们也不一定找得到正地方——到曲水市也是碰一碰运气……” 正文 118、五大巡察(1/2) 一盏水晶吊灯从漆黑的、不知是什么材质的天花板顶垂落,冰冷的白光映照出底下的暗红实木圆桌。 以及圆桌周围分坐的五个人。 黑暗在此间弥漫,与光明交织,形成了一种朦胧而阴沉的氛围。 五人的身后,光芒投照进的黑暗深处,隐约可以看到一根根布满倒刺与血污的铁柱。 它们竖立交叠,形成了栅栏, 将五人围在这栅栏里。 好似将五人围困在笼中。 而这遍布狰狞倒刺与血污的铁笼内,却有一盏水晶吊灯从天花板垂落,有做工精美的红木圆桌,甚至五人的座椅都是真皮老板椅——这些事物,又与包围五人的铁笼子格格不入了。 五人围坐在圆桌周围, 没有主次之分, 没有高低之别。 圆桌的左侧,长着一张长脸, 眼睛狭长,穿了一件夹克,看起来严肃正经的中年男人,眼里不断淌出泪水。 他的双手捧着一根血淋淋的物什,捧在桌面上。 仔细看去, 那是一根断指。 手指颜色红润,还在微微蠕动,保持了强烈的活性。 “我的儿子被杀死了……” 中年男人语气悲伤,痛失爱子本也是人生中不能承受之重。 “他自幼体弱多病,我们夫妻把他从小养到大,已经耗尽了心力。为了他能安稳活到百年以后, 我在诡狱内兢兢业业做事,积攒功绩,为他兑换了一个服刑名额。 本以为这样就能把他留在我的身边, 让他能安稳活到正常人的寿命——可他却在第一次服劳役时,就这样死掉了!!! 这个结果,我不能接受!!! 我要求……” “正常人的寿命, 没有哪个是能达到五百年的。 甚至九成多的普通人, 连活到一百岁都做不到。 肖巡察, 你为你儿子要来五百年的刑期,这种刑期是极重刑犯才有的。 既然他服了刑,变成了极重刑犯, 那就应该服极重刑犯应该服的劳役——去参与危险系数更高的诡异对策工作。 这是副典狱费尽心思,才与诡异达成的‘公平’。 是写入诡狱律条里的规则。 这是命。 愿赌服输吧。”坐在‘肖巡察’对面的白发老者漠然开口,一点也未给同僚留下情面,“更何况, 你儿子的‘体弱多病’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夜夜笙歌,纵情声色,酗酒飙车所致的肝硬化终末期,也能归入自小体弱多病的行列里了么?” “……” “我的儿子死了……”肖巡察顿了顿,没有理会白发老者的质问,仍然在喃喃自语。 像是祥林嫂似地喋喋不休。 重复着‘其子肖锦荣死亡’这件事。 “连诡狱都无法将我的儿子带回来,让他活命。 ——龙山集究竟有什么? 云霓裳和那个民间驭诡者,究竟对我的儿子做了什么?”肖巡察看另外四人没有理会他的意思, 顿时加大了音量,语调也变得亢奋起来:“你们难道不想知道原因吗? 我来坦诚地告诉你们——诡狱加持在我身上的巡察力量, 从我儿子死亡的那个时间开始,就再不断消减! 诡狱, 收回了部分加持在我身上的力量!” 提及‘诡狱收回加持于己身之力’这件事, 肖巡察的情绪比死了儿子更加激动,他面色泛红,双手激烈地拍打着桌子:“是只有我一个人手里的巡察力量被收回, 还是你们,都经历了和我一样的情况?!” “一样的。”肖巡察旁边白t恤的青年点了点头,和蔼的眼神看向其他三人。 “一样。” “一样。” 穿这件套头衫的矮胖中年、眼窝深陷、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的长衫老者都点了点头。 四人的目光集聚在了白发老者身上。 他眼神阴沉:“我也一样。 这种情况并不是第一次出现——当诡狱要提举一人做某监区‘牢头’的时候,最底层的所有狱卒,会被诡狱抽调回极小部分加持在自身的力量。 当诡狱要诞生新的‘巡察’时, 所有狱卒、牢头都会被抽取回小部分力量,以供给新的‘巡察’。 我已经询问过各监区牢头、狱卒。 从他们口中得到消息——他们每个人都被诡狱收回了将近五分之一的加持力——这已经不同于要诞生‘巡察’的情况了。 甚至,副典狱出任时,也只是向牢头、狱卒二级各抽调十分之一的加持力。 向巡察一级抽取百分之一的加持力。 ……这种情况,绝不寻常!” 随着白发老者言语,所有人的眼神都沉凝了下来。 “也就是说,诡狱可能新增出一位级别比‘副典狱’还高的存在了…… 难道会是‘狱长’?”白t青年轻声问道。 “呼……”白发老者摇了摇头,眼神迟疑着道,“现在暂时还不能确定情况。 副典狱的力量是否有被抽取走。 他是不会告诉我们的……” 众人一时默然。 “怎么能让一个外人,轻易分走我们的权柄? 我们才是一个整体!”肖巡察瞳孔紧缩,目光阴森,“我们怎能坐在这里,什么都不做,眼睁睁看着一个来历不明,一切都未知的人,一屁股就坐在最高的那个座位上!” “不要过于担心了。”矮胖中年温声提醒,“须知道,诡狱本身就是一只诡。 成为狱长,也意味着要容纳诡狱。 诡狱关押了多少诡? 容纳一座诡狱,相当于要把这么多的诡也一并容纳! 得需要多么强大的、超出认知的体魄,才能将一整座诡狱容纳?! 所以,就算有人真正获得了诡狱的许可,有了成为狱长的资格,但也仅仅只是有资格而已! 距离他真正成为狱长的路,还长的很呢! 只要在此以前,找到他,合力杀掉他,就万事大吉!” “周老说得对!”白t青年轻轻鼓掌,“现在可能与此事相关的云霓裳已经被崔勋运送往最近的诡狱。 就由我来接收她,查问她吧。 争取从她身上获得更多线索! 另外, 近期明州、龙山集、雅州这片三角区域的诡异蔓延趋势,如果得到遏止的话,崔勋亦将出发前往‘许清’。 把那个民间驭诡者‘苏午’捉回来, 在此之前,许清本地驭诡者将对苏午形成严密监控,确保他不会突然消失! 为了保证对苏午的监控不会失败, 我已经派了我的弟弟——观察员方元,与调查员许进,动身前往许清,让他们在苏午居所附近找地方住下,时刻监视苏午的行踪!” 白t青年把所有事项都已算到了,做事可谓滴水不漏。 堪称是对苏午进行一条龙服务。 然而即便如此,亦有巡察不满意。 肖巡察盯着他开口了:“两个可能涉及此事的人‘云霓裳’、‘苏午’你都要掌握住, 你不觉得你太擅专了么? 应该由我们几个另外派出人手,来对云霓裳、苏午进行追查!” 说着话,肖巡察看向其余三位巡察,询问道:“各位觉得呢?” 不等其他人有所回应,白t青年摊了摊手,有些无奈地说道:“云霓裳还在崔勋手中, 苏午更是在许清活蹦乱跳。 怎么能说我已经掌握住了这两个人,擅专独断呢? 而且,许清本地的驭诡者,我记得是东五区的辖区吧?东五区的驭诡者,都不是出身诡狱的驭诡者。 我能指挥得动他们? 崔勋——更是张巡察的心腹,他还能听我的?” 被白t青年看着的矮胖中年人——张巡察张游目视肖巡察,主动出声道:“肖巡察,你太紧张了。 我能理解你痛失爱子的心情,但也希望你能理智一些。 顾全大局。 云霓裳已经被崔勋控制住,待会儿我会给崔勋打个电话,让他把人移送到最近的诡狱‘铁塔山’诡狱去。” 说着,张游看向白t青年,眼神里带着笑意:“届时就需要方巡察你来接收一下犯人。 看看能从她嘴里得到什么情报了。” 白t青年方乾神色郑重,应声道:“我一定全力以赴。” 云霓裳毕竟先被崔勋抓住。 而崔勋是张游的心腹爱将。 虽然不知张游与方乾私下里达成了什么交易,但既然张游做主要把云霓裳送给方乾来接手, 其他三位巡察也无可奈何。 穿着长衫,瘦若骷髅,极没有存在感的老者,面上露出一抹阴森的笑容。 他敲了敲面前的桌子,嘴里发出沙哑的声音:“既然这样,那大家就都派人去许清。 也不用计较太多的规矩了。 只看谁能先抓到那个苏午就是。” 说完话,他站起身,背着手缓缓走入了身后的黑暗里。 黑暗中传来栅栏门被推开又合拢的声响。 圆桌周围剩下的四位巡察,目光无声地交流了一阵,也各自离座,转身走入身后的黑暗中。 五大巡察的议论看似没有结果,众人不欢而散。 却又像是达成了共识。 方乾迈步走入黑暗中,光芒无法照亮的黑暗中,显出两堵青砖砌造的墙壁。 两堵青灰色墙壁平行向前延伸。 墙壁间留下一条甬道。 他在其中缓步走着,走到甬道尽头,拿出一把漆黑的钥匙,开了铁刺栅栏的大门。 栅栏外,依旧是完全的黑。 可当方乾一步迈进黑暗里,顿时天地变改,场景移换——他已经走进了一间房屋内。 而他的身后,有一扇锁链被打开的,遍布铁刺与血污的栅栏门。 这扇门浮现于墙壁上,显得甚为突兀。 随着方乾把锁链重新栓锁好,栅栏门就逐渐被黑暗吞没,最终变成了墙上的一幅画。 那副画上,只有一个繁复的‘狱’字。 这个‘狱’字不知以何种笔画写就,平常人仅仅是看一眼,就会在脑海里生出诸多似是而非的意象。 方乾凝视着这个乍一看笔画繁复,再一看就会让人产生诸般幻觉的‘狱’字。 他眼睛里隐现亮光。 哗啦,哗啦…… 周围响起锁链被拖动的声响。 一个个漆黑的铭文,从他身周飘散出,形成黑铁的锁链, 他的手掌紧攥着锁链的一端, 而锁链另一端延伸进了墙上的字画里。 方乾的意识随着锁链投入到字画中,他看到一颗头生羊角的威严虎头从‘视野’里一闪而过, 思维漫过羊角虎首如山峦般起伏,披覆着鳞甲的背脊。 ‘看’到它如龙蛇般的长尾飘散出漆黑铭文,组成锁链,接续向至暗天穹中,一颗血红的圆球。 那圆球像是在呼吸般收缩着, 一些莫名的铭文缠绕着圆球,铭文不断接续,不断重组,时而化作锁链,时而聚为黑龙。 方乾的念头小心翼翼地接近那血红如星辰的圆球。 感应到了某种让他干涸灵魂得到浸润的力量。 他向着那颗圆球,发出自己的声音:“您好。” “可以聊聊吗?” 正文 119、“灋”(2/2) , 苏午赤脚站在书房中。 房门已被他反锁,任何人只要试图从外面打开门,就会被他瞬间察觉。 他注视着墙壁上挂着的一幅画。 是他从‘格斗家的过去人生’模拟里,费尽力气,才带出来的那副描绘着‘解龙环’秘法的画作。 ‘解龙环’是由神打派高人前辈创制的,能够压制心诡的一种秘法。 如今,苏午就在修习‘解龙环’。 他脚下的阴影不安地沸腾着, 阴影中不时扑出种种野兽之形,又在扑出阴影的瞬间,就被莫名的、无形的能量压制入阴影之下,难以逃逸。 那是‘识根’的力量。 识根不断迸发出的‘意’,正在蹂躏、压制着苏午脚下诡异化的阴影。 而在这般压制与反抗的过程中, 一丝丝的‘意’渐渐浸润到了尸陀鬼之手的诡韵中,向着尸陀鬼之手本身渗透。 苏午双眼一片漆黑。 一条黑龙‘流’过他的双目, 在他眼中不断盘卷着,犹如漆黑的漩涡。 他的意有大半流入了墙上的画作中。 还有小半盘踞在自己的正念里, 以旁观者的视角看顾着自身所处的房间,以免有人突然闯入。 突然闯入的人,伤不到他。 但却极可能因为看到墙上的铅笔画,而报废掉脑子。 无数凌乱线条错叠、交织出的‘心猿’发出无声的嘶吼,在它发生的一刹那,它就迅速破裂崩解,变成了一个个颤抖的人形。 那些人形在苏午脚下蠕动着,挣扎着。 苏午以俯视的视角观察着这些人形,感应到这些人形溢发出强烈的晦暗气息。 每一个人形,都携带着强烈的‘罪孽’。 在前一次的模拟里,苏午曾经尝试着主动以自身的意,去接触那些人形。 结果在接触某一个人形的瞬间, 他就看到了一个女人与情夫偷情,被丈夫发现,进而与情夫合伙杀死丈夫,分尸烹肉的全过程。 如此情景,即便心神已经极为坚韧的苏午观看到, 仍然生出了一些不适感。 因此他推测,那些汇集错叠成心猿的每一个人形,就代表了一种罪孽——而这些人形究竟从何而来? 是它们组成了心诡? 还是心诡演化了它们? 亦或是,心诡只是一张‘存储卡’,这些罪孽的人形其实另有来历? 苏午脑海里之所以会出现最后一种推测。 盖因拴缚着‘心猿’,组成了黑龙锁链的那些神秘铭文。 它们与诡狱锁链上漂浮的文字,系出同源,甚至就如同繁体字与简体字的区别一样! 是诡狱曾经关押过‘心诡’,而此种情景在机缘巧合下被神打派的高人窥见,进而创制出了专门压制心诡的‘解龙环’秘法。 还是, 心诡曾是诡狱的一部分? 那拴缚心猿的锁链,其实是连接着心诡与诡狱的媒介? 苏午脑海里的念头一时纷纷扬扬涌动, 又在片刻间,被他悉数压制在冰面以下。 他的‘意’不断演化,集聚,缓缓于混沌虚空中,凝聚出一个个神秘铭文。 这些神秘铭文在虚空中不断飘散,又不断重组。 最终化作一条黑龙。 随着苏午念头一动,黑龙倏忽穿破混沌虚空,化作漆黑的锁链,紧紧缠绕住了一个颤抖的人形, 束缚住一份‘罪孽’。 同时间, 那人形包含的具体罪孽,就如洪流般在苏午思维里铺开,不断上演——这近乎等同于直接在一个人的思维里灌输罪恶记忆! 如同洗脑一般! 若是意志不坚定的人,可能仅仅只是被‘灌输’一遍罪恶记忆,就会‘无师自通’地成为一个犯罪者! 不过,苏午的‘意’极其强大,这种程度的记忆冲刷,对他而言远远算不上是洗脑,程度略等同于普通青年男女被父母电话轰炸,勒令尽快找到男女朋友。 而且,他还在模拟里看过了自己拴缚的这个人形的‘罪恶记忆’。 ——就是那份谋杀亲夫的罪恶记忆。 那颤抖的人形,在苏午的意凝聚成的锁链缠绕下,激烈地挣扎起来,可它越是挣扎,锁链缠绕得就越紧。 最终,锁链收缩到了极致, 人形霎时间如一个泡影般,无声无息地消散了。 涓涓清凉细流随着这个人形的消散,从冥冥之中降临,甘露似地洒落在苏午的识根上,令识根生长得越发茁壮。 同时,现实中的苏午身上,亦增添了一种莫名的威势。 ‘粉碎一个罪恶人形,能滋长识根,使之更快凝练出一份份意能量。’ ‘同时,我的‘天蓬肃杀咒印’,似乎也能随着罪恶人形被粉碎而获益……’ 苏午的念头转动着, 更加快了凝聚锁链的速度。 一个个人形被锁链缠绕住,不断如泡影般破碎。 意能量跟着不断茁壮滋长。 苏午周身萦绕的无形威势越发深重。 地上的阴影不再沸腾,变作了一潭死水,任由‘意’参合入尸陀鬼之手的诡韵中,反过去浸润尸陀鬼之手本身。 如今,苏午自身到底积攒了相当于多少份‘意根藏’的能量,他自己也难以清楚量化。 毕竟通灵体质亦在与诡韵的接触中,不断发挥着作用,锤炼着他的识根,滋养着意的生长。 但不论如何, 苏午今时积攒的意,必然已超出三份意根藏许多。 混沌虚空中, 那些不断颤抖的、密密麻麻的人形被锁链缠缚,破碎的速度越来越快。 从最开始苏午需要将近十分钟才能将一个罪恶人形绞碎, 到现在只要不到一分钟的时间,他就能完成凝聚铭文,化为锁链,缠缚罪恶人形,承受罪恶记忆灌输,绞碎罪恶人形的全部过程! 可即便他已绞碎了十余个罪恶人形, 但那些拥挤成一团,挤在一起的人形仍然没有消减的趋势。 苏午的意扫过众多的人形, 他粗略估计,这里有至少十余万份罪恶记忆,将这些记忆全部绞碎清除,以他目前一分钟一个的速度而言, 需要十几万分钟, 依十五万分钟来算,十五万分钟就是两千五百个小时。 两千五百个小时,即是一百零四天多一点。 ——当下苏午要不眠不休不吃不喝地接连绞杀一百零四天多,才能将海量的罪恶记忆清除一空。 好在,他而今每绞碎一个罪恶记忆,速度都能提升些许。 再加上他在模拟里提前准备,会让自己搅碎罪恶记忆所需的时间再度减少。 不过这也不是这一时半刻间,苏午就必须完成的事情。 他决定将‘绞碎’罪恶记忆这件事,当成自己每日必修功课,每次练功半个小时即可。 现在,半个小时的练功时间即将结束。 苏午聚集自己的意,在虚空中凝聚出一串铭文,那串铭文倏忽穿越混沌,直接缠绕住一个罪恶人形, 人形中包含的罪恶记忆在苏午的识根中,翻腾不起丝毫浪花。 锁链勒紧, 将之绞成粉碎! 而这一次,不同于先前—— 随着锁链搅碎罪恶人形,组成锁链的二十七个铭文都齐齐剧烈颤抖起来, 墨光流转铭文! 二十七个铭文互相膨胀,挤压,骤然间生出了第二十八个铭文! ‘灋’! 这个新生的铭文后来居上,列于其他二十七个铭文的最前端,而后,由二十八个铭文演化的锁链骤然‘分叉’,变成了双头蛇,直接绞住两个罪恶人形,以更快地速度将之绞碎! 苏午凝视着新生的铭文。 从这个铭文上,他感觉到了一种对罪孽极具压制力的韵致! ‘灋’这枚铭文,脱胎于二十七个解龙环铭文,更经受过诸多罪恶记忆的冲刷,得到过苏午的‘意’的哺育。 一经生成,就有了继往开来的气韵! 那么,这次自己接连绞碎了二十余个罪恶人形,因而催生出了‘灋’这个铭文。 接下来自己再接着绞碎同样数目的罪恶人形,是否会催生出新的铭文? 苏午思维正自转动, 忽然, 某个方向的混沌虚空荡漾起了层层涟漪。 一张惨白的纸张从涟漪里浮现,纸张上迅速勾勒出一个神色小心翼翼的白t青年形象。 白t青年凝望着苏午的方向,发出的声音有种莫名的虚幻感。 层层叠叠,在苏午耳边回响:“您好。 可以聊聊吗?” 苏午看着画纸上浮现出的白t青年虚影, 他想了想, 调集自身的‘意’,凝聚出‘灋’这个铭文,投递进了浮现出画纸的那片涟漪中! 哗哗哗哗—— 不断荡起层层涟漪的混沌虚空,就像是被猛然丢进一座巨石一般,更激烈地震荡出大片大片的水花与波纹! 承载着白t青年虚影的画纸, 在瞬间被水花搅得粉碎,消无! 混沌虚空瞬时间平静了下去! 苏午收回目光,继续着自己的‘功课’。 他不清楚那从虚空中涌出的白t青年是活人,是诡,或是其他的什么东西,而自身如不回应对方,对方或许会采取更进一步的手段。 倒不如给个含糊的、意义不明的回应, 看看对面会是什么反应, 此后,自己在模拟里进行各种试探即可。 …… 方乾所有的‘意’全部集聚在虚空中的血红圆球之上。 顺着从自身延伸出去的锁链,他感受到那血红圆球如有生命般跳动着。 在自身小心翼翼地进行询问的瞬间, 血红圆球散发出的光芒更强烈了数倍! 那种让方乾觉得干涸灵魂都得到浸润的力量再度涌现! 一个字, 一个金红的铭文, 霎时间随着血红圆球外放的光芒,浮现于方乾的‘意’之中! ‘灋’! 只是‘意’触及铭文的瞬间, 方乾就感觉到了秩序的力量! 秩序! 现在一切都在往极端崩坏的路径上走,秩序成为了所有人都奢求不来的事物! 可现在,方乾从那个铭文上感受到了秩序! 这个铭文顿时点燃了他心中的火光。 他感到振奋! 方乾极力调动自己的‘意’,让自己更贴近那血红的圆球,他还想询问更多, 想要得到更多的指示, 但他眼前一黑,退出了混沌虚空。 意识重归现实,视野里的事物都变得重影而模糊。 他用力按着自己的太阳穴,靠着墙壁坐下,均匀地呼吸了一阵子,视野里的景象才重归清晰。 ——方才那个瞬间,仅仅是接触到那个充满秩序美感的铭文,就耗光了方乾这段时间积攒的所有意能量! 方乾内心也暗暗咋舌, 他所容纳的诡,本就是需要具备较高的‘意’,才能成功容纳,一直以来,方乾都对自己的‘意’极其自信。 但他没有想到,当下仅仅是注视了那个铭文片刻, 意能量就消耗过度, 直接让自己意识回归现实,都出现了头脑昏眩的症状! 不过,今天也并非一无所获。 诡狱锁链另一端,连接着的那个‘人’,能够调度出与诡狱韵致相反的,秩序的韵致! 这正是对策部目前最需要的东西! 但是,那个人仅仅是向自己投照来了一枚充满秩序韵致的铭文。 其仍没有与自己接触交流的意愿…… 以后的沟通,要拿出更大的诚意才行…… 方乾自感头脑昏眩的情况已得到缓解,他站起身,推门走出了房间,乘电梯直达楼下。 专人司机已在楼宇外等候。 “去铁塔山。” 方乾坐进一辆并不起眼的汽车内,向司机吩咐了一句。 汽车随即发动。 正文 120、一碗泡面(6K,1/2) , 铁塔山, 位于嘉阳市郊, 赵宋时期的一座铁塔修筑于此山中,因而得名铁塔山,曾经是风景名胜之地。 只是大半年前,因为有几个游客在山中失踪,后又有了铁塔之中闹鬼的传闻。 景区管理方或许是为了暂避风波, 就将整个铁塔山景区封锁,对外宣称是对景区进行安全隐患排查、设施升级。 从半年前封锁之后,至今未有开放。 如今,景区内的各种设施因为疏于管理保养的援护,已经越发老旧,穿梭群山的索道被撤下,莽莽林木占据了原本的游客休息区,看不出有丝毫设施升级的迹象。 银灰色的汽车穿过绕山公路, 驶入景区公园。 这座风景区的主要建筑-铁塔,就坐落于景区公园中。 不同于公园外那些,逐渐被大自然重新夺回的各个人迹活动区内,荒凉无人的情况,景区公园有两队人昼夜不停地巡视此处,以防有好奇心作祟的‘探险家’摸进公园里。 汽车停在了阻隔铁塔的护栏前。 方乾拉开车门,跨出了车子。 护栏前早已有三个人在等候,他们见到方乾从车上下来,都聚集了过来。 “队长。” 三人对方乾的称呼,并非如普通下级那般称之为巡察,而是称呼他作‘队长’。 在升任诡狱第三巡察以前,方乾就是东四区驭诡者小队的队长。 身前簇拥过来的这三人,都曾和他并肩作战,共同抗御过诡异的侵袭。 只是,自从方乾被吸纳入诡狱上层后,似乎就与曾经的战友有了隔阂。 站在方乾正对面的圆脸青年, 看着方乾的眼神有些复杂。 “东星。”方乾笑着看向圆脸青年,拍了拍他的肩膀, 当先朝围栏里的铁塔走去,“崔勋把人送过来了吧?” “送过来了。”李东星低沉应声,“就在诡狱的看守区。 她的情况不太好。” “我知道了。” 方乾点点头,走近铁塔的入口。 身前黑漆漆的入口,犹如巨兽张开的血盆大口。 李东星站在入口三步外,忍不住问了句:“你要怎么处置她?” “现在只是查问阶段,还没到要处置她的时候。” 方乾笑着扭头回了一句。 继而回首迈入黑暗里。 哗啦啦…… 黑暗的入口内,响起锁链被拖拽的声音。 李东星站在铁塔外,神色很明显地放松了许多。 踏踏踏, 两堵青灰色的砖墙并行向前,方乾将‘钥匙’收起,在夹道内徐徐而行。 他朝前直走出了最起码上百步, 但夹道依旧未到尽头。 而以外面目测的铁塔直径来看,铁塔内部是不可能有这样一条距离长达数百步的夹道的。 但它偏偏出现在了铁塔中,悖逆常理。 又向前走出百多步, 夹道尽头开始出现白光,尽头处青灰色的墙壁横向而去,于笔直向前的夹道形成折角。 方乾走过转角,视野里就豁然打开。 夹道后, 一排排厚重青砖砌造的囚室分列在两边,向着黑暗深处延伸, 每一间囚室前,都装着一扇缠绕重重锁链,漂浮神秘铭文的铁门。 铁门上有个不到碗口大的格栅出气口。 通过格栅,难以看清内里的真实情形,囚室被黑暗笼罩里,不知其中是否有人或者‘诡’被关押。 中间的开阔区域,有几张与牢狱内古朴阴森的环境,格格不入的办公桌椅。 桌上散落着一些文件夹,几台用以记录文档的笔记本电脑。 此时,有两人穿着黑色夹克制服,坐在办公桌前。 两人虽在办公区,但都未干正事。 一人拿着手机,观看着一部恐怖电影; 一人则手指不断猛击屏幕,一看就是在打游戏。 旁侧的墙角里,还有一个长发女子双手拴缚着漂浮神秘铭文的锁链,静静站立。 发丝遮挡住了她的面孔, 令人看不清她的形容。 方乾走进来,长发女子反而是第一个发现的,她抬起头,发丝向两侧披散,露出一张苍白的面孔。 这张面孔上已没有多少血色,却因其精致的五官,而生出一种别样的美感。 直到女人抬头注视了方乾数秒钟, 玩手机的两个人才发现方乾的到来。 他们连忙收起了手机,匆匆起身,向方乾打着招呼:“巡察。” “她就是崔勋送来的云霓裳?”方乾并不在意这俩人的工作态度,他们能在与动辄就显出种种疯狂可怖之相的囚犯长期接触中,仍然保持良好的心态,还有上班摸鱼的心情,已经非常不错了。 至少说明这两个狱卒都还是正常人,没有在压抑的环境里,被囚犯污染了心态。 “是。她就是云霓裳。”一个狱卒点头应声,“现在要开始查问吗?” “不着急。” 方乾摇了摇头,指着云霓裳道:“给她一把椅子,让她坐着说话。” “好。”另一个狱卒忙不迭去搬来椅子。 因为体内血气亏空,本就十分煎熬,却还要带着镣铐长时间站立的云霓裳,终于因为这把椅子,而得到了轻微的放松。 “去巡查一下监狱。 我记得最近有三个体内厉诡将要复苏的驭诡者,被关进了囚室里吧?看看他们情况怎么样了, 陪他们说说话,看看电影。”方乾开口就要将两个狱卒打发走。 两个狱卒笑呵呵的,并没有任何异议,连连应声后,各自巡查囚室去了。 “云女士。” 方乾看着坐着的云霓裳,也给自己拉来一把椅子,在她对面坐下,笑着开口道:“惩戒组对你提出了三项罪名: 其一,他们称你与外界驭诡者勾结,戕害战友。 其二,他们称你阴谋窃取诡狱的力量。 其三,他们称你包庇罪犯,不肯透露外界驭诡者‘苏午’的具体信息。 这三项罪名,你认吗?” 云霓裳面无表情,根本不开口回应方乾的言语。 “现在已经有人锁定了‘苏午’当下具体居住地,开始派人前往其居住地,对此人严密监视了。 云女士,你的坚持已经毫无意义。”方乾盯着云霓裳,轻声道,“那个苏午究竟有什么,让你即使到现在这种情况,也不愿透露他的丝毫消息? 你们有那么好的交情么? 可是根据调查资料来看,你们两个人此前并没有任何交集,只是因为龙山集诡异事件,才碰在了一起。 何必呢? 为一个只是萍水相逢的人,做出这样巨大的牺牲?” 云霓裳听说方乾称‘现在已有人锁定苏午居住地’,眼神颤抖,神色里难掩歉疚。 她牙齿紧紧咬着下唇,仍然不发一言。 “我懂了。” 看着云霓裳的神色,方乾忽地恍然大悟般道:“其实你也知道,自己坚持不肯透露苏午的信息,并不能让他免于被找到。 免于被‘打扰’。 只是你做人还有那么一点天真, 成了驭诡者,还想要讲底线,讲良心。 所以坚持要守口如瓶。 对吗?” 云霓裳闻言,抬头看了他一眼。 “可是这毫无意义呀。”方乾温和地笑着,摇了摇头,“等他们找到苏午,只要告诉苏午,是你提供的线索,才致使他行踪暴露被抓捕。 你觉得,在他眼里你还是一个有底线,讲良心的人吗?” 他徐徐开口说话,脸色和蔼,语气温润。 说出的话,却像是魔鬼吐露的最恶毒阴险的言辞。 听着方乾言语,云霓裳身体禁不住剧烈颤抖起来,惨白的面孔上涌起大团大团不正常的血色——双手上缠绕地锁链,更将她的皮肤与骨骼勒得咯吱作响! “你混蛋!” “你们诡狱里出来的人,根本没有正常人!” “我真是后悔——” “你现在才知道后悔? 你早就应该后悔了!”方乾眼睛里闪着莫名的光,“如果你没有那么老实地归返对策部办公室, 没有那么乖巧地等候查问, 你会落得现在这样的下场?你还有余力可以逃亡。 甚至有机会让局面翻转。 可你就是这么老实,就是这么乖巧……” “你懂什么!” 云霓裳厉声嘶吼,神色不似人类:“我为了——” 她刚说出口几个字,忽然似是被抽干了浑身力气一般,脸上狰狞凶狠的表情倏忽消褪, 变得蓦然冰冷。 她闭口不言。 觉得自己那些理想, 自己自以为的大局,实则蠢得可笑,虚伪不堪。 于是,她平静了片刻,看着方乾,点头道:“你说得对。” 方乾与她对视了数秒钟。 忽地咧嘴笑起来:“看来你已经明白了什么。 这才对嘛。 一根手指如果已经坏疽,最好的应对就是切掉它,而不是向着保留它,让它保持大局上的美观。 一块肉如果已经腐烂,也应该被剔除。 而不是为它涂脂抹粉,让它看起来好看。 你好像已经明白了这个道理? 如果明白了, 我给你指两条路。” 云霓裳看着他,默然无声。 “第一个,你以后就呆在铁塔山诡狱里,不要出去了。”方乾伸出一根手指,如是说道。 “被诡狱关押的人,将来都会成为犯罪者。”云霓裳道。 方乾摊了摊手:“你不清楚概念罢了。 管理囚犯的人,和囚犯怎么能混作一谈呢? 刚才那两个狱卒是不正常人么? 不要因为接触了几个诡狱里出来的囚犯,就把他们和我们这些管理囚犯的人混作一谈了啊……” “你既然不愿意选这个, 还有第二条路。 我给你做一些伪装,安排你和我的弟弟——方元,一起去监视苏午,怎么样?” 监视苏午? 看着方乾的眼神,云霓裳沉默了下来。 她内心其实隐约猜到了点什么。 但仔细去思量,却又无法真正捅破那层窗户纸,拨开云雾见天明。 “我弟弟是个普通人。 他先前搭档的驭诡者,是诡狱里出来的囚犯。 这个人现在已经被诡狱污染了精神,极可能成为‘性丨犯罪者’,他男女通吃的。 我觉得方元和他搭档,已经很不安全了。 所以把你伪装一下,代替他去和方元一起,监视苏午——你觉得如何?” “我选这个。” 脑海里飞快地将方乾前后言辞过了一遍。 云霓裳忽然心有所悟。 待到对方话语落地之时,她已经点了点头,做出了选择。 “好。 我本来也是希望你能选第二个的。 毕竟你们之前有过接触,本来就比较熟。”方乾笑眯眯的,看起来心情大好。 他站起身,侧对着云霓裳。 又开口道:“稍等。我把许进带出来,帮你完成伪装。” 说着话,方乾周身忽然涌起阴冷的诡韵,一层白纸从他脚下呈现,以他为中心,向着周围铺开,瞬间就将云霓裳也带入了这‘白纸鬼蜮’当中! 白纸鬼蜮中,立着一个个纸扎的十字架。 众多的十字架都空置着,只有一副十字架上,有个人在不停蠕动挣扎着。 那人长相十分随意, 满脸狰狞,眼中扑出一双双苍白手臂,不断撕扯缠绕固定自己四肢的纸扎镣铐。 但每次镣铐被撕开,又会有阴冷的诡韵重新降临,将他再度拴缚住。 “许进!” 方乾向着十字架上的人招了招手。 那副十字架瞬间被无形的力量拖动着,被带到了方乾的近前。 方才还满脸狰狞之色,连连出口恶毒咒骂的许进,听到方乾的声音,猛然打了个哆嗦! 到他出现在方乾面前时,脸上的狰狞阴狠早就消失无踪。 只剩莫大的惶恐! 明明对面的方乾笑眯眯地看着他,他却觉得自身如堕冰窟,浑身颤抖,不能自已! “队,队长……” 许进哆嗦着开口。 “啊。”方乾点了点头,身前浮现一副画板。 他手里托着个托盘,内里挤满了各色油画颜料:“许进,我打算让这位云女士顶替你,和方元一起去完成一件事。 你意下如何啊?” “顶、顶替我?”许进眼神惊恐,“那我去哪里?” “你当然是顶替这位女士,呆在诡狱里啊。”方乾开始在画板上勾画,他眼神专注地盯着画板,轻声道,“你现在,体内恶诡复苏在即,自身又被犯罪记忆污染太深。 在明州的时候,方元对你提出了五次警告。 第一次警告你捏年轻女孩的臀部, 第二次警告你毒打性丨工作者, 第三次…… 许进,你的情况越来越严重了啊。 不进行封闭式关押,我怕你会铸成大错。” “封闭式关押……” 听到方乾提及‘封闭式关押’,许进神色激动起来:“你根本就是公报私仇! 因为我投靠了肖巡察,不再跟着你,所以你要用这种方法来整治我,肖巡察如果知道了……” “你竟然还敢明目张胆地在我面前,说自己做了二五仔? 做了二五仔也没什么的。 但因为你要做二五仔,却差点把一个拥有鬼蜮的副队长害死。”方乾停下手中的画笔,注视着许进,“所以不论于公还是于私,我把你锁进诡狱里,有什么不可以的?” “肖巡察会帮我!” “他刚死了儿子,大概是没心情帮你的——你这种蠢人,对他来说本就是一次性消耗品。 用你这个消耗品,让一位拥有鬼蜮的副队长战力大损,他的目标已经达成了。 那他为什么还要冒着和我撕破脸的风险,把你夺走呢?”方乾继续在画板上勾勒起来。 “你曾经是我们的队长, 你不也投靠了诡狱——你都行,我们为什么不行?!”许进眼睛发红。 方乾完成了图画的勾勒。 他搁下画笔,从画板上取下一张薄如蝉翼、面膜似的纸张来。 纸张上似乎有些油采渲染。 双手提着轻薄的纸张,方乾走到束缚许进的十字架前,叹了口气:“所以说,你根本什么都不明白……” 面膜似的纸张轻轻贴附在许进的面孔上, 许进剧烈挣扎, 方乾双手不断抚在那张覆盖其面部的纸张上,纸张逐渐变得与人肤色一般无二。 其上凸显出了五官。 纸张持续向许进周身蔓延, 许进的胸膛逐渐高耸起来,身形骨架变得纤细。 一分钟后, 他长发飘飘, 变成了与云霓裳一般无二的模样。 他眼神混沌,再没有了先前拼命挣扎的鲜活劲儿。 唰唰唰…… 一层暗黄的皮膜从这个美人身上褪下,被方乾捡了起来,他将那张暗黄皮膜递给真正的云霓裳:“你模仿许进,就不需要那么麻烦了,穿上他的人皮就可以。 还是要注意表情管理,不要随便露出女态。” …… 苏午的意识徐徐回归。 他今天在混沌虚空里,做了一个小时的‘功课’。 搅碎接近一百个罪恶人形。 但搅碎如此多的罪恶人形,却只凝练出了一个铭文‘灋’。 看来,神秘铭文的延伸是随机的,并不是说打碎多少数目的罪恶人形,就一定会凝练出对等数目的神秘铭文。 苏午将墙上的铅笔画卷起,收进一个保险箱内。 他随意地转动着心念, 脚下的阴影就时时沸腾开来,倏忽间人立而起,将他包裹成一个漆黑的人形。 苏午的‘意’勾动着尸陀鬼之手, 于是,覆盖他双侧肩膀的粘稠黑液沸腾着,延伸出了两颗龙头。 浓烈的诡韵聚集于龙口之中。 只要苏午念头一动,它们就能喷出汹涌‘龙息’! 先前苏午习得的兽形拳中,并不包含‘龙形’,通过兽形拳来驾驭尸陀鬼之手,亦只是增添对尸陀鬼之手的近战应用。 但现下无数次凝练‘解龙环’后,苏午的意可以参入尸陀鬼之手中,使之演化出‘龙形’。 喷出的‘龙息’,却不再是近战应用。 而是远程攻击! ‘龙息’可以瞬间覆盖敌众,压制敌人的诡韵,弱小的驭诡者极可能承受一口龙息,就被完全束缚住,动弹不得! 苏午熟悉了龙形的运用, 旋即将所有诡韵统统收回体内,变得平平无奇起来。 他打开书房门,走进了客厅。 去冰箱里取了一瓶水,正在喝水时,门外就响起了敲门声。 透过门口的猫眼,苏午看到申豪在外面站着。 随即打开房门。 “走走走,吃酱大骨去!” 申豪手里拿着车钥匙,看到门口的苏午,就要拉他出门去——苏午应了一声,返身锁上门,跟着申豪乘电梯到楼下。 出了小区后, 发小去发动车子, 苏午跟在后面,打量着周围的环境。 过去几年了,这个小区周围也有了一些变化。 一些商铺搬迁了, 一些饭馆倒闭了。 小区大门外的五金店旁边,又新开了一家彩票店。 彩票店在外面设了遮阳棚,摆几排桌椅,正在用音箱播放着‘刮刮乐’的宣传语,吸引人们去买刮刮乐玩。 但当下彩票店前门可罗雀。 并没有人去刮奖,或是入内购买彩票。 苏午想起周洋之前还请自己帮忙买几注彩票,就迈步走向了彩票店。 申豪把车开过来,也跟着苏午走进店内。 彩票店里。 看起来文质彬彬,身材瘦削的店老板提着个电热水壶,往一种不知名品牌的泡面碗里浇水。 随着水流呼呼浇入碗中,一种让人食欲大振的异香就在店铺内弥散开来。 跟在苏午身后的申豪,闻到这股香气,鼻翼耸动,忍不住向店老板问道:“老板,这什么泡面啊?好香啊。” “禾香。 咱们本地的老牌子了,你不知道吗?”店老板笑着回了一句,把水壶放下,泡面碗放在一边。 转而向苏午二人问道:“你们要买彩票吗? 还是刮刮乐什么的?” “买十注彩票。”苏午开口回答,报出了一串数字,“06,17,09,24,03,05……” 他这边说着,那边开始机打彩票。 彩票机里吐出一张张彩票纸。 店老板将彩票叠好,交给苏午:“祝你们好运啊。” 苏午笑了笑,转身准备离开。 这时, 他听到店铺一侧的小隔间里,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有人要从里面走出来。 于是便往那个方向看了一眼。 噗通! 隔间内传出有人摔倒在地的声音。 “老婆,你干什么呢?”听到这声音,店老板连忙起身,绕出柜台,奔向了隔间。 而隔间里,自从响起过那一声似是有人扑倒在地的声响过后,就再没了动静。 连店老板走进里面,也没发出声音。 “啧……有老婆还是只能吃泡面啊?”这时,申豪看着店老板电脑桌上的泡面碗,感慨似地说了一句。 苏午目光落在那半敞开的泡面碗上, 鼻翼间再度萦绕起那种让人食指大动的奇香。 “走了。” 他没有发觉有什么异常,便把彩票揣进怀里。 和申豪一起迈步走出这家彩票店。 正文 121、再入‘卓杰的过去人生’(为舵主‘寻木丶’加更,2/2) 彩票店的隔间,被薄薄的一道门帘布遮挡着。 隔间内, 一个女人仰面躺在地上。 她睁着双眼,然而瞳孔已然散大。 黑黄的肤色看不出有什么异常, 但臃肿的胸口没有了起伏。 彩票店老板看着地上的女人,神色很是紧张,站在墙角没敢动弹。 直到苏午与申豪离开, 他才快步走到女人跟前, 手指在女人鼻子前探了探, 又触电般缩回。 女人已经没有了呼吸,没有了心跳。 “老婆,老婆……”然而,彩票店老板看到自己的妻子当下状态,第一反应却不是拨打急救电话。 而是低声呼唤着妻子,他费力地将妻子抱起来,放到了隔间里的小床上, 之后就返身走出隔间,拉下彩票店的卷帘门,暂时闭店歇业。 彩票店老板重新折回隔间时, 他手里捧着一桶泡面,狼吞虎咽似的将那一碗‘禾香’牌泡面吃完,连面汤都未剩下一滴。 又把妻子的泡面也端起来,一并吃个干净。 “老婆,老婆……” 店老板搬来一个小凳子,坐在床边,抓着妻子冰凉失温,软绵绵的手,轻声呼唤。 他其实并非没有想过拨打急救电话。 甚至,此前妻子就出现过一次相似的情况。 但是,拨打电话以后,急救医护开车过来, 对妻子进行了一番抢救,就告诉他人已经没了…… 妻子一向温柔贤惠,将家庭搭理得井井有条, 对于医护人员的话,他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 于是他还是把妻子抱到床上。 期望她能够苏醒。 结果,过了约莫两个小时, 她果真苏醒了。 只是,苏醒后的妻子像是变了一个人。 她开始恶声恶气地与店老板说话; 她会仇恨地咒骂不小心撞到自己的小区儿童; 她会引诱门前经过的流浪狗到店里,然后用烧烤针捅进流浪狗的肚子里,搅碎它的肠子…… 妻子没有了任何正常人会有的共情能力。 她极度自私,以自我为中心。 动辄殴打店老板——她的力气也大得惊人,店老板根本就打不过她! 可就是这样的妻子,在外人面前,却依旧是那副温柔贤惠的模样。 其他人丝毫没有看出妻子的变化。 哪怕在他们转身背对妻子时,妻子就会立刻撕下伪装,露出屠夫看待猪羊时的那种目光。 店老板偷偷上网查过, 自己妻子现在这种状况,是否算是一种精神病? 可他搜索了许多, 精神病人会有的症状,妻子全都没有。 妻子不是突然变成了精神病人。 唯有一种描述,与妻子当下的情况十分相像——反丨社会人格。 反丨社会人格会有的种种表现,妻子全都会有! 可是, 妻子怎么会突然就变成了反丨社会人格? 店老板的生活越发被妻子掌控住, 方方面面,无孔不入,她禁绝了店老板食用任何不健康的食物——如米饭、青菜、肉、蛋、奶等食品。 只准允他食用一种十分健康的食品, 即是当下店老板现在每天都在吃的‘禾香’牌方便面。 这种泡面,妻子以前熬夜追剧的时候,喜欢泡上一碗来吃,只是从前这种泡面远远没有像当下这么浓郁的香气。 或许是泡面厂改良了配方, 自从店老板被妻子胁迫着吃了几回泡面后,他就逐渐接受了一日三餐都吃泡面的生活。 这种泡面味道很好,吃不腻, 又营养丰盛, 重要的是随时随地都能来上一碗。 那么为什么要拒绝这样一碗泡面呢? 店老板想不出理由。 只不过,总是吃同一种食物,哪怕这种食物每次吃起来,都让自己食欲膨胀,可吃得久了, 还是会想换一换口味。 店老板看着床上冰冷发僵,渐生尸斑的妻子。 他决定待会儿去找一家饭馆来吃点东西。 妻子其实已经出现过好几回当下这种情况了,每次过不了两个小时就会苏醒。 没什么可担心的。 店老板凝视着妻子脸上丛生的尸斑,努力回忆着过往几次类似的经历——过往的几次,妻子脸上有生出这种斑块吗? 他记不太清了。 这种紫红色的斑块是什么? 怎么长得这么快? 妻子这才躺下没几分钟,就开始生出这种斑块了…… 想了想, 店老板给妻子蒙上了一床被子。 他走出隔间,打开卷帘门旁边的小门,走出去准备找个饭馆觅食。可他走出去几步,又担心自己走后,妻子突然苏醒看不到自己,会惩罚自己。 于是又折回店里, 让小门打开着, 打开许久不用的外卖app,点了一些菜。 等外卖小哥给自己送来。 …… ‘胖老五肉骨头’餐馆内。 苏午与申豪选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点好肉骨头锅后,没过多久,服务员就端来了一个不断往外冒热气的铁锅。 蹲在饭桌中间的卡磁炉上。 锅内被酱卤得通红的猪排、脊骨、龙骨合着香菜红辣椒的点缀,让人一看就食欲大开。 红得发黑的酱汁咕嘟嘟冒着气泡,往外翻腾出浓郁的香料与骨肉香气。 申豪伸手把热气往自己鼻子下拂了拂, 深吸一口气,明明这酱肉骨头的香味已是如此浓郁,他脸上却有些索然无味,开了一瓶饮料,递给苏午,才开口道:“我怎么觉得这酱骨头也不香了呢? 那泡面是真的香啊,好像比这酱骨头还香一点。那泡面好像是‘禾香’牌泡面?小时候吃过这个,都好多年了……” 不过是在彩票店里嗅到了那股泡面的香气,一向自诩为‘美食家’的申豪,竟直至现在都对之念念不忘。 连锅子里的酱骨头都不香了。 苏午闻言皱了皱眉,他一边戴上塑料手套,捏着锅里一根排骨的骨柄,将之拿到自己碗内, 一边向申豪警告道:“那泡面的香味不太对劲,你不要想着买了尝尝,泡面里不知道加了什么东西。 前段时间那些螺蛳粉、泡面、火腿肠的新闻, 难道没看到吗?” 听到苏午提及这个,申豪咂了咂嘴,应声道:“你说的对,我听你的,不吃就是了。” 随后,他一手用筷子夹起一块大骨,另一只手托着大骨底部,将之夹到自己碗里,用吸管吸着大骨里的骨髓,含含糊糊道:“今天晚上咱们吃啥啊? 我就这几天在家, 过几天得开车把厂里的货送到批发商那边去……” “随便吃点吧。” 苏午撕了一块肉丢进嘴里咀嚼着,看着申豪道:“你也别天天想着吃的东西。 待会儿回去了,我给你一些药浴汤,还有补剂。 你每天按时服用,药浴,锻炼身体。 很有好处的。” “咦?”申豪抬头与苏午对视,“你现在还弄起这个了?” “我已经试过了,确实有效果。 给你你就拿回去好好用, 别浪费了。”苏午嘱咐道。 申豪见他如此郑重,也认真了几分:“你买的那些东西很贵吗?” “是。 上万块才买到的。” “那我一定好好用,万把块呢,可不能浪费了。” “……” 茶足饭饱后。 两人回到苏午的居所。 苏午把药剂拿出几份来,送给了申豪,并且教授了他兽形拳的拳架。 如此练习了将近两个小时, 申豪才把兽形拳的几个基础拳架完全学会,约定好明天学习兽形拳的招式以后,就带着药剂心满意足地回家去了。 苏午已经意识到,诡异复苏是当下的大趋势。 他没有办法保护到身边的所有人, 但可以想办法把身边人都武装起来,让他们都跟着强大起来。 将来若是到了身边人不得不独自面对诡异的时候,他们总也能因此有一些抵抗的气力。 只可惜‘格斗家的过去人生’, 苏午只刷了一次,匕首遗物就完全碎裂,没办法再刷第二次了。 否则他可以持续不断从中获得中药配方药浴汤,以及各种补剂,放开手让身边人来使用, 完全不必向现在这样,即使省着点用,依旧捉襟见肘。 好在,他不止有匕首这一件可以开启过去人生的遗物。 ‘罡洞’主人的过去人生,同样有海量秘藏。 苏午走进书房内,把书房反锁好以后,就坐在了椅子上。 手握已经出现些微裂痕的罡洞骨笛。 看骨笛的破损程度,他推测,这件遗物应该还足够自己的意识进行十数次模拟。 假若是真身进行模拟的话, 或许会令骨笛损伤更大。 但有时候,也很有必要进行真身模拟。 不能省略。 “模拟器。” “进行‘卓杰的过去人生’模拟!” “你已选定‘卓杰的过去人生’。” “消耗500元玉。 你的钱包余额为16840-500=16340元玉。” “是否选取最近存档开始模拟? 或从头开始模拟?” “选取最近存档!” “已选定。” “在此次模拟中,你可将以下几项物品带入模拟中……” 选项0:你的身体(1200元玉)。 选项1:参入‘意’的尸陀鬼之手(700元玉)。 选项2:火炼真金拷诡杖(1元玉)。 …… 三项物品浮现于表盘上, 苏午目光扫过三项‘物品’,最终什么都没选。 “载入游戏中……” “载入成功!” “你已进入‘卓杰的过去人生’!” 正文 122、批命(1/2) 湛蓝的远天接连着群山的雪顶,缠绵伏延而下,铺陈成寥廓的高原。 原野上,土丘石林耸立。 一座座碉堡似的石砌碉房便倚石山而立。 碉房四面顶上,垂下或黑或白或红的经幔,上面用金漆勾勒出一个个似蛇虫蜿蜒的文字。 一堵石墙横在众多碉房最前面,将石墙内外隔断成两个世界。 石墙中间, 洞开山门。 那从山上蜿蜒而下的石阶,就成了山门吐出来的舌头。 哐当! 身后的两个看守僧合力把两扇巨门关锁,巨门碰撞发出的声响,‘惊醒’了‘卓杰’。 ‘卓杰’看向山门内各式经院禅房的目光渐渐变得清澈起来。 走在前面,瘦得皮包骨头的广法转头来看‘卓杰’,见其还愣在原地, 喝声道:“天海,还在那里发什么愣? 快跟上来!” “啊, 是!” 法号为天海, 由苏午伪装的卓杰应了一声,在广法目光的注视下,低头跟了上去。 “怎觉得你好似换了个人一般?”广法皱眉看着低头走来的苏午。 苏午闻言,故意作出一副慌张表情:“啊?我方才就站在这里,怎会突然就像换了个人?” 广法盯着神色慌张的苏午,看了数秒。 点点头,转身朝前走去:“是我看错了。方才还以为你有了什么体悟,一刹那便清静了许多。 这下来看,还是个毛头小子。” 苏午跟在卓杰身后,并没有应声。 他乍入模拟人生,自身还未代入‘卓杰’的角色,所以露出了本来气质,也难怪广法会这么说。 不过,话说回来, 广法能瞬间就发觉自身与先前不同,好似‘换了个人一般’, 可见其感知敏锐, 能洞见幽微。 自己上次进入‘卓杰的过去人生’模拟时, 对一切都懵懵懂懂。 不像如今,经历了几件诡异事件,容纳了诡在身,心态与上一次相比自然有很大不同。 “我先带你去戒律院录下法号, 随后会有人领你去批命受戒,届时,你就按着指引僧的吩咐做事就是。”站在一座经院的门口,广法指着经院上方石壁篆刻的三个文字,对苏午说道。 那三个文字,亦如蛇虫爬行,应该是密藏域本土文字中的‘戒律院’三个字。 “都听师傅安排。”苏午点头应声。 两人一前一后迈步走进戒律院中。 途中能看到许多戴着鸡冠帽、多穿着暗黄僧袍的僧人,他们见到广法大步走来,都纷纷停在路边行礼。 口称‘戒律师叔’。 苏午猜测,这个称呼前面的‘戒律’二字,应该指的是广法在无想尊能寺中的职务。 其应当主要是掌握法寺中的戒律,行赏善罚否之事。 ——从那些黄袍僧面对广法时又敬又惧的表情,可以得出这个大概结论。 僧院里来回行走的僧人不多, 十个里面有七八个都穿得是黄色僧袍, 偶见一两个外披红色大褂, 内穿黄色僧袍, 头顶鸡冠帽上坠着珠串,颈间悬挂一串鸡油色星月菩提的僧人经过广法、苏午身边,亦会驻步双手合十行礼。 其中年长者,多与广法平辈相称。 较年轻的,则依旧称广法为师叔。 他们面对广法时,神色仍旧恭敬,但已经不像那些黄袍僧人那般紧张。 “红袍僧比黄袍僧地位高,但仍旧没有广法地位高。广法从这些僧人身边经过,他们都得驻足行礼。 然而广法高仰着头,却连礼都不回一个的。” 苏午记下这个细节。 广法带着苏午一路向前, 走得气势汹汹, 渐渐抵近了禅院最深处。 两侧经院簇拥着最中间的一座佛堂。 佛堂设有三道门, 仅左侧殿门敞开着,中间与右侧殿门则都关锁上,阵阵馥郁甜腻的香气从佛堂里飘出。 那是供香的味道。 不同于一般的供香,密藏域的藏香一向闻名遐迩,冥想静坐的时候点上一支,嗅着那股香气,仿佛能让人的心灵受到洗涤。 ——其实都是自身的心理作用。 闻多了这种香气,反而对人身体有害。 这时, 走在前面的广法停下了脚步。 佛堂偏门里走出个全红袍的大肚僧人,他长着一张圆脸,头顶未戴鸡冠帽,显出头顶一层细密的寸发。 这僧人走下佛堂台阶, 苏午身前的广法师傅就双手合十,躬身行礼:“东院长老师兄。” 总算有能让广法驻步行礼的僧人出现了。 这僧人的职务是东院长老, 东院,莫非就是戒律院? 掌握一整个戒律院的长老? 那这位东院长老,莫非就是将广法‘请’出无想尊能寺的两大长老之一? 脑海里念头起伏,苏午手上动作却一边都不慢。 他跟着躬身合十行礼。 因为还未正式拜入法寺,未被录入法名,苏午还不算是无想尊能寺的正式弟子,更不知道该如何称呼这位迈步走来的‘东院长老’。 索性他就只行礼,不开口称呼。 “广法, 尊者还未圆寂转世,仍在弥留之中。 你现下赶回来,倒也正是时候。”大肚圆脸的东院长老走到广法身前,面无表情地说出几句话来,“不过,转世灵童之事,已经尘埃落定了。 广法,莫要挑惹争端。” “怎会如此?”广法抬头看向东院长老,眼神惊怒。 “我们不再执着于请尊者转世入‘帕佐拉呼图克图贵族’家中; 尊者亦放弃了轮回入‘昌云宗本’家中。 待到尊者圆寂以后,密藏域西南方‘雄湖’水域附近,将会出现他的转世灵童。”东院长老如此说道。 他的话听得苏午脑海里一团浆糊。 ‘帕佐拉呼图克图贵族’是什么? ‘昌云宗本’又是什么意思? 二者有什么不同? 看来密藏域除了诸僧院法寺势力以外,至少还有大贵族、宗本两大势力。 这次脱离模拟以后,自己需要多方面补习一下密藏域地区的历史、文化等知识,以免再出现当下这种一头雾水的情况。 听到东院长老这一番言辞,广法反而平静了下来。 他冷着脸,转头对苏午说道:“天海,你自去前面的佛堂请僧侣为你录下法名,批命受戒。” 尽管苏午还想多了解一下‘无想尊能寺’的权力继承争端,看看有没有自己的可趁之机。 但是师傅已然下令,他做弟子的也只能遵从,就点头应了一声,低着头走向了前方不断飘出甜腻香气的佛堂。 身后响起广法的话语声:“东院长老师兄,我欲求见尊者,还请东院长老师兄代为引见。” “可。” 二人就此结伴而去。 苏午迈步走进了佛堂之中。 佛堂内,青香袅袅,香气浮动。 几个黄袍僧人拿着扫帚、抹布等物什,正在清洁香案,打扫地面。 一尊神像正对着大殿门口。 它周身笼罩在黑暗里,直到苏午迈进佛堂内,才看清这尊神像的真容:神像鸟首人身,背后一双金翅张开,四条手臂或是托着血淋淋的牛头; 或是抓着似人头骨做成的骨碗; 或是将一副骷髅骨架提举; 或是举着一朵血红放光的莲花。 神像有三只鹰爪般的足掌,踩踏着一张皮革,这皮革看起来像是一张虎皮,其上斑纹交错,色彩斑斓。 但虎皮的颈项上,连着的却并非虎头。 而是一颗女人头! 女人头长发披散,被摆放成正对着殿门的姿态,她双眼还不时眨动一下,偶尔张口啃食供在她面前的瓜果。 见苏午目光向她看来,她还朝苏午抛来一个媚眼! ——这是什么东西? 苏午心下讶然。 在这间佛堂里,他没有感觉到有丝毫诡韵萦绕,从那接连着一张斑斓虎皮的女人头上,亦未发觉有异常情况。 可当下所见画面,却分明诡异至极。 且不说摆放于鸟首三足神像脚下、看起来还活着的女人头,只说那神像四只手上拿着的东西: 牛头不断滴落鲜血,落入香案旁边的大瓮中,已经积攒了大半瓮的牛血——可仅仅是一颗牛头,怎么会流出如此海量的鲜血? 人头骨碗、骷髅骨架这些,在苏午浅浅地了解过密藏域佛门以后,就知道这种东西在密藏域是常规操作,不足为奇。 让苏午觉得惊悚又诡异的第二项物什, 是鸟首三足神像托举的血色莲花。 这朵莲花如呼吸般不断外放血红光芒, 细看去, 那莲花中间的东西——还在如活物般不断蠕动着,内里好似有一道幽深门户! ——鸟首神像本身就是泥胎塑像而已, 真正诡异的是它脚下践踏的、手里持有的四件东西! 密藏域这地方本来就有点邪门,再加上现在遍地厉诡的情况,就更不能因为自己身处于安全存档点而掉以轻心。 苏午目光看过佛堂内的几位黄袍僧人, 正想找近前的一位僧人问问录法名、批命受戒的事情,擦拭香案的一个黄袍僧人走了过来,向苏午躬身行礼道:“戒律师叔的入门弟子,请随我来录下法名。” “好。”苏午亦躬身还礼。 跟在了模样清秀的黄袍僧人身后。 在黄袍僧的引领下,苏午绕过鸟首神像,走入神像背后的小门中。 四下里的光线倏忽幽暗下去, 小门后的房间里,有个红袍僧人盘腿坐在禅床上,他脸上皱纹纵横,皮肤松弛如鸡皮,已经极其老迈。 看到黄袍僧领苏午进来, 老僧眼皮都不抬一下,慢吞吞地开口问道:“法名是何啊?” 黄袍僧看向苏午, 苏午顿时会意,上前一步,有模有样地躬身行礼道:“广法师傅赐我法名作‘天海’。” “哦, 天海。” 老僧点点头,在身前桌案的书册上,写下朱红的‘天海’二字。 而后,又费力地拖拽禅床后的一个木箱子。 苏午想要上去帮忙,却被黄袍僧拦住,用眼神制止了他。 只见老僧打开箱子,显出了内里的几件物什。 一鎏银镶宝石的人头骨碗, 一转经筒, 一铺着厚厚一层香灰的圆形铁盒。 老僧把转经筒立了起来,转经筒上包裹的图文,并非惯常的‘六字大明咒’,而是花冠、牛头、人形、骷髅等六幅图案。 “天海, 诵六字大明咒,推转经筒。” 老僧如是吩咐道。 “唵嘛呢叭咪吽……”苏午也了解了一些密藏佛门的常识,自然知道六字大明咒是什么。 闻言立刻不停诵念, 同时手掌接触了转经筒,将之推动, 呼! 转经筒一瞬转动开来, 苏午手掌碰触到转经筒,顿时觉得随着转经筒转动,自己的意识也跟着潜入筒中,看到了万花筒一般光怪陆离的图景! 那种种图景,难以用言语形容。 只持续了刹那,就全都消失无踪。 转经筒停止转动。 一副图案正对着苏午——却是六幅图中的花冠图案。 “哦。”老僧也看了一眼图案,点点头,把铺着厚厚一层香灰的圆形铁盒推到苏午跟前,“在这上面按下左手掌印。” 到了这时, 苏午已经确定,老僧这正是在为自己进行‘批命’。 他现下顶着‘卓杰’的身份,在模拟里,意识虽是自己的意识,但命格仍旧是卓杰的命格。 批命最后的结果,自然也归属于卓杰所有。 卓杰最后走到了哪一步? 他的手骨制成的罡洞,为何能撕裂影子,化为‘尸陀鬼之手’? 这些问题,或许能在其批命之语中找到答案。 苏午并不急于为自身‘批命’。 他还可以放弃这个存档,从卓杰起始逃亡的地点,重新过一遍模拟人生,届时可以亲身体验模拟,顶替卓杰的身份,为真正的自己‘批命’。 总有路可以走的。 经历一遍批命流程,更可以把这个流程卖给模拟器,赚取元玉。 按着老僧的吩咐,苏午把手掌按在那一层香灰上,留下了掌印。 随后, 老僧把整个铁盒内的香灰,都倒进了人头骨碗内。 其合上骨碗,又拿出一张黑色毡布,铺在桌上,之后就开始不断摇晃骨碗,嘴里吐出含混不清的音节。 即使苏午凝神竖耳去听, 也听不清楚其究竟念的是什么。 若是能把这套批命之法带进现实里,就再好不过。 骨碗底部有一些微不可察的小孔,随着老僧不断摇晃骨碗,香灰从中洒落,洒在漆黑毡布上,渐渐形成一些凌乱、又似乎蕴含了某种信息的线条。 “灵藏命格啊。”老僧放下骨碗,看着香灰上的图案,如是说道。 正文 123、大明神系缚之器(2/2) “你是灵藏命格。 怪不得转经筒会示现出‘天人相’来。” 老僧神色平静地向苏午说了两句话,就把骨碗、圆形铁盒、转经筒都收进箱子里,推到身后。 他低头看着黑色毡布上香灰生成的图案。 又从怀里掏出一本似皮革制成的厚册, 手指沾了沾唾沫,对照着毡布上的图案,翻看着皮革书册。 苏午站在老僧的旁边,目光不时看向老僧手里的书册, 隐约能看到书册上有一些勾勾画画的纹络。 每一幅纹络图案下边,都有密藏文字作的注解。 “自即日起, 往后五年以内,你不得食猪肉、羊肉、牛肉,须多食用狗肉、鸡肉,以此来蕴养命格; 此后五年,你须日日沐浴更衣, 不得有一日懈怠, 同时每月须有连续七日修闭口禅,不能言语半句; 每月须有三日到七日时间,不得进食,断食时间愈久,于你未来系缚好处愈多。 如此满五年之期后, 可以系缚诡类,为己所用。 你所系缚之诡类,以‘天人道’中恶诡最佳。” 老僧对照着皮革书册上的图案,完成了对苏午的‘批命’。 从此后,苏午扮演的卓杰须以其这些言语为戒,精进修行,满五年之期后,就可以真正开始系缚诡类。 “多谢法师。”苏午向老僧躬身行了一礼,看到老僧点头,他又追问道, “法师,给人批命是以这种方式, 那给诡批命, 又该如何进行?” 诡可不会老老实实地按着要求来推转经筒、按手印。 而诡的‘命格’,关乎哪种供物对它最有效果,更加马虎不得。 “我只会给人批命, 不会给诡批命,我这样大的年纪,又没有系缚诡类在身,哪里有能耐去给诡批命?” 老僧笑呵呵的。 没有因为苏午多嘴问话而训斥他。 浑浊的双眼翻动着,一边回忆过往,一边说道:“给诡批命的僧侣,必须要完成了系缚,容纳了厉诡在身才行。 或许使用法器有所不同, 但流程大抵应该与现下是没有区别的。 须有勾召诡韵,照应诡相之法——我记得以前有位广弘法师,擅长以十五岁以下的女子为引,勾召诡异侵袭。 而后挖下那被诡侵袭的女子眼珠, 可以通过少女眼珠,看到诡相。 这一步,对应了给人批命时, 以转经筒来照应人相的步骤; 其后又要勘验命纹, 那些给诡批命的大法师,多会用人皮、牛皮、人肠来完成这一步骤; 勘验过命纹, 最后照着命册批命就行了,这一步倒是最简单的。” 老僧话语说得简单, 苏午听得却是毛骨悚然! 按照老僧所说,想要真正批出一只诡的命格,只怕最少要消耗一条人命才行! 可在老僧嘴里,消耗人命,利用人身上的物件来批命,好似是理所当然,稀松平常的事情。 这让久受现代文明熏陶的苏午不敢苟同。 “命册,就是法师您的那本皮册子吗?”苏午看着老僧还拿在手里的皮册,又问道。 “对对对, 命册是一个批命僧侣一生积累,哪些命纹对应着哪些戒律,都须要靠这本命册来勘定。”老僧点着头,把命册收进了怀里,“诡的命纹,与人没有什么不同。 只要有命册在手,对照命纹, 不论人,诡,皆能算定命格。” 他拍了拍自己袍子下的腿,抬眼看着苏午笑道:“你问了这么多批命相关的事宜,难道是想做个批命僧侣不成? 我方才听人说了,你师父是戒律僧侣,地位崇高。 日后东院长老圆寂,他是第一顺位继承戒律院长老之位的大僧侣。 跟着他,精熟戒律,日后便可以继承他的衣钵。 还是不要想甚么批命的事情了。” “难道做了批命僧侣,就不能做戒律僧侣了吗? 除了批命、戒律僧侣以外,本寺还有什么职司?”眼见这位老僧颇有谈性,外面又没有新的僧人需要批命,苏午抓住这个机会,连连抛出自己的疑问。 “身兼数职也不是不可以。 不过,人这一生,多不过五十载,哪有那么多的精力,钻研不同的东西?”老僧说道,“尤其是系缚了厉诡以后,寿命多则剩十余年,少则只二三年。 这般短的寿命,就更忙不过来其他事情了。 此种时候,什么都想研究的结果,便是什么都不能研究透彻,最终落个浪费光阴,蹉跎一生的结局。 至于本寺还有什么职司…… 天奇,你待会儿领他去经纶院,给他选两部相关书籍来看吧。” 老僧看向了旁边等得有点不耐烦的黄袍僧。 黄袍僧躬身应了声‘是’,随后向苏午说道:“天海师弟,请随我来吧,我还要为你安排僧舍,接下来还有别的事情须做。” “好。” 苏午不再多言,跟着黄袍僧‘天奇’出了小间。 绕过那尊提着四样诡异物件的鸟首神像,他轻声向‘天奇’问道:“天奇师弟,敢问佛堂内供奉的这尊佛陀尊号? 祂手上提着的那些东西,怎地如此……神异?” “这并非佛陀、菩萨。”天奇诧异地看了苏午一眼,没想到这人会没常识到这种地步。 便是密藏域的一个普通农奴,在如今法寺遍地,佛法弘扬的情况下,也没道理不了解这种常识。 “佛堂内供奉的,乃是‘大明神’。 传为日中蕴生之魔。 至于祂手里拿的东西,便是大明神的‘系缚之器’。”天奇耐着性子为苏午解释了一句。 随即就不理会他,领着他一路走出戒律院。 大明神系缚之器? 天奇的言语,让苏午瞬间就联想起广法曾说过的,唯有无想尊能寺住持尊者才可以修持的‘无想大明神系缚’之法。 原来那几件东西,就可以让人通过修炼,把一只厉诡系缚为‘大明神’? 按理来说, 大明神的系缚之器不应该由住持尊者掌握吗? 为什么会出现在戒律院的佛堂内? 这是否意味着,在无想尊能寺围绕下一代继承者展开的斗争中,戒律院占得了先机?毕竟它掌握住了大明神系缚之器? 而后,天奇领着苏午去了戒律院对面的经纶院。 挑选了一些书籍,令他了解情况。 在经纶院的佛堂内,苏午同样看到了大明神的神像。 并且,这尊大明神同样把持着几件系缚之器。 他的疑惑迎刃而解。 当代住持尊者圆寂在即,修炼无想大明神系缚之法所需的八件系缚之器,就被其分别交托给了东西二院。 以待未来转世灵童修为精进,再将八大系缚之器一一掌握。 转世灵童收回系缚之器的过程,亦可以看作是东西两院将权力交还给他的过程。 成体系的‘无想大明神系缚之法’, 不仅是一门系缚厉诡的精妙法门,更代表了无想尊能寺的住持尊者权柄! …… 苏午未被安排进一般僧侣居住的僧舍中。 半途有黄袍僧传来广法的指令,他就被安排在了一座独院的偏房当中居住。 这座独院以后都将会是他与师傅广法的居处。 眼下广法还在住持尊者那边商议事情,苏午自己在居所内翻看起了从经纶院借阅来的几部书籍。 说也奇怪, 无想尊能寺随处使用的文字,皆为密藏文字, 但经纶院内的藏书,却多是汉文写就,待到苏午浏览过一些书籍以后,也便明白,密藏文字虽为密藏域原本文字,但其实掌握者已经越来越少,并且,此种文字有时候无法精准表述出一些概念。 反而是汉文博大精深,使用起来更比密藏文字方便太多。 通过这几部书籍,苏午了解了当下密藏域的大概情形。 先前从师父与东院长老的交谈中,听到的‘帕佐拉呼图克图’、‘昌云宗本’究竟是什么, 他已尽知。 而今的密藏域,由三方势力共同把持,他们占据了密藏域的全部土地、草场和绝大部分牲畜。 权势覆盖之下,百姓尽沦为农奴。 三方势力即是诸法寺上层僧侣、官家、贵族。 而‘帕佐拉呼图克图’中的‘呼图克图’,乃是活着的佛陀之意,帕佐拉为活着的佛陀之姓氏, 帕佐拉呼图克图,即是一个曾经出现过一位转世佛陀的大贵族。 而昌云宗本中的‘宗本’,指的是一个地方的宗府最高官员,宗府即为官府之意。 昌云则是一个大州域。 无想尊能寺当代的住持尊者,试图在昌云宗本的后嗣中,选定未来的转世灵童,但这个决定遭到了东西二院长老的抗拒。 东西二院更属意从呼图克图家族中,寻找转世灵童。 苏午的师傅‘广法’,明显是站在住持尊者这一派, 但东西二院长老用两个体内厉诡即将复苏的僧侣,将他支开,进而与住持尊者进行较量, 较量的结果是双方各退一步, 选定在‘雄湖’区域,寻找一位少年,作为尊者的转世灵童。 只要是个少年人,出现在雄湖区域,都有可能成为转世灵童。 但同样的, 只要尊者系与东西二院长老系未能彻底分出胜负,那么就是这个少年再像转世灵童,都不会真正成为转世灵童。 双方必定还有一场水面以下的较量,会在雄湖展开。 “那么,我能不能成为这个转世灵童? 继承权柄,成为无想尊能寺的继承者?”苏午脑海里倏忽冒出一个念头。 随后,他就这个念头进行了详细的推演。 仅仅是意识进行模拟的话,罡洞骨笛还可以支撑十余次的模拟,自身先在这十余次的模拟里,多获得一些知识,以及可兑换的供物、神秘物品等。 而后,可以尝试再从头开始模拟, 争取成为无想尊能寺的转世佛子! 正文 124、虎皮袈裟(1/2)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 一丁灯火在浓稠的黑暗里凿出一方微亮之地。 蹲着油灯的桌台边,黄袍子的僧人捧着一卷书册,皱着眉吃力地辨认其上的字迹,不时嘴唇蠕动,像是在默诵书册上的内容。 黄袍僧看起来年纪不大,面相稚嫩,骨架纤细,还只是一少年而已。 虽是少年,但他的皮肤在高原风霜的侵蚀下,早已变得粗糙。 沙…… 他翻过书册最后一页,闭上眼睛,在脑海里默默回忆了一番。 而后睁眼长吐出一口气。 总算是看完一卷书了。 苏午已经大概了解,自己当下所处的密藏域正处于什么时期。 此时的密藏域外,清朝统治已近尾声。 但是, 书册上记录的当下密藏域历史,却与真实历史有些出入,许多闻所未闻的大僧侣都出现在了这段历史的夹层中。 可以确定, 这是一段被遮蔽去的历史。 密藏域当下的这段历史,接连着一个更恐怖黑暗的世界。 吱呀—— 有人推开了碉房的木门,携裹着一身浓郁的血腥气走了进来。苏午眉心微跳,转眼就看到了身材瘦削的广法,提着一个大木桶站在门口。 广法神色阴沉,看见苏午坐在桌台边看书,眼神有些意外:“你识得汉文?” “上面有些图画,我照着图画来看。”苏午扬了扬手里的书册。 或许广法对原主卓杰的了解, 都比苏午对卓杰了解得多。 其看到苏午在桌台旁读书,眼神意外,可见卓杰在其印象里,应该是不识字的。 如此一来,苏午自然不好说自己认得字。 以免对方追究起来,发现什么漏洞。 “得空了,可以学一学汉文。 不能通悉汉文,许多经卷便都读不了,一辈子只能做个愚人。”广法返身闭拢了木门,把大木桶提到桌脚下。 他随手拿起苏午放在桌上的书册,翻看几下, 果然书册里看到了一些图画。 而其翻看书册的时候,苏午的目光则落在桌脚下的大木桶上,大木桶里尽是黑红的血, 更浓郁的血腥气从木桶里弥漫了出来。 啪! 广法接下胸前的一个布结,把背后一个包袱放在桌上——苏午这才发现,对方还带了别的东西。 “今天广蕴给你的批命之语, 你都记下了吧?今日可沐浴过了?”广法拉来一个木凳,在苏午对面坐下,开口向他问道。 “我在外面打了两桶水,清洗了一下。”苏午神色微动,老实回答道。 他未想到,广法还会专门去找批命僧侣询问,自己的批命结果。 ——若是未问过批命结果,想也不会过问自己今天是否沐浴过的。 那么广法这般着紧自己, 是因为‘灵藏命格’分外殊胜,是可造之材,广法决心好好培养自己这个半路捡来的弟子, 还是为了拿捏自己,监控自己? 也或是他本就是个关爱弟子的好师傅? “我也补充了稍些积累。 现在为你传下完整的虎魔咒印。”广法点了点头,接着说道,“虽然还需要五年时间,你才能真正开始系缚厉诡, 但五年以后再行准备诸事,已经晚了, 还是从当下就着手准备你的系缚之器,同时强健体魄为好,以免五年后遇到天人道的厉诡,你偏偏没有做好准备,只能将之请走。 待我为你传了咒印以后, 便用虎皮袈裟锻养你的体魄,开启系缚修行。” “是。” 苏午原本以为,自己还要一段时间,取得广法的信任后, 其才会传授自己系缚修行之法。 没想到在自己进入无想尊能寺的第一个夜晚,就能接触密藏域神秘的系缚修行之道,眼中顿时流露出几分期待之色。 “坐好吧。” 看着苏午,广法开口说道。 苏午闻声挺直腰背,正襟危坐。 这个时刻,广法气息一边,颇为浓郁的诡韵萦绕其周身,一丛丛黑白交杂的毛发从其面孔上生长出, 不过瞬息时间, 广法就化作了一头披覆黑白二色皮毛的鬼虎! 鬼虎气息彻寒,眼神凶厉,盯住苏午, 而后,猛然张开血盆大口,匕首般的虎齿瞬间扎入苏午的脖颈! 模拟器的提示音,在虎齿扎入苏午脖颈的瞬间,跟着响起:“你得到了广法的灌注,正在凝聚临时咒印:虎魔咒印。” “虎魔咒印凝聚成功!” “你获得了临时咒印:虎魔咒印!” 虎魔咒印:催动该咒印,自身将短暂化为一头猛虎,完整复刻一头老虎的各项身体素质。 每一次使用该咒印五分钟,将在接下来的十二个小时内,不可避免地陷入衰弱期。 如强行在衰弱期内使用该咒印,将导致自身逐渐丧失理智,最终沦为嗜血的行尸走肉。 此咒印可通过融合同类天赋、咒印进行提升。 …… 终于获得了完整的虎魔咒印。 虽然仍是临时咒印,但离开模拟后,可以用元玉将之兑换出来。 苏午内心思忖着,感应着躯体内流转的缕缕阴冷诡韵,看向对面广法的目光里,露出适当的惊惧之色。 笼罩广法的丛丛毛发倏忽消失, 其又变回了那个身材瘦削、皮包骨头的僧侣。 “感觉如何?”广法眼睛里的凶厉仍未彻底消散,但说话语气已经恢复正常。 “身上有点冷。 好像一股冰水在皮肉下流动。”苏午如实回答着自己的感受。 广法点了点头, 伸手去解开桌上的包袱。 蓝黑的羊毛织物解开后,就露出了内里叠放得整整齐齐的一张斑斓虎皮。 这张虎皮最顶上,还连着一颗女人头! 女人头披散着头发, 随着包袱解开,她转动着眼珠,有些好奇地打量着四周的环境,最终目光落在苏午身上,有些意外地看着苏午,朝他抛了个媚眼。 ‘她’曾与苏午有过照面, 就在戒律院的佛堂内! 不是说这女人头连着的虎皮,乃是大明神系缚之法所需的系缚之器吗? 怎么广法能把唯有住持尊者才能把持的,‘大明神系缚之器’拿过来了? 苏午与女人头对视了一眼,神色有些吃惊。 他的神色却在广法的意料之中。 广法笑了笑,道:“你想必也打听过了,桌台上这连接着‘无度佛母’头颅的虎皮,正是住持尊者修炼‘无想大明神系缚’,所需的八大系缚之器之一。 但同时,它还有一重功用, 可以助人熬炼开血肉活性,令修炼体魄的速度大为提升。” 熬炼血肉活性? 苏午耐心听着广法所言。 心中暗想这虎皮袈裟,不知对自己已经破限一次的躯体是否也有效? 他心里有点痒痒。 早知道会有当下局面,自己就真身模拟了。 不过,苏午旋即又想到, ‘虎皮袈裟’看起来就十分诡邪,用它来熬炼血肉活性,说不定有什么副作用, 还是暂时观望一下, 如果效果真的极强,副作用又较微弱的话,再考虑其他。 “虎皮袈裟只能提升人之血肉活性,令人身血肉一瞬间处于饥饿空虚状态, 此时再服用秘药锻炼体魄,效果极好。 不过,因其效用暴烈,多数僧侣一生也只能用一次而已。 你记住了, 待会儿如果承受不住,一定要告诉我。 千万不可逞强硬撑——逞强硬撑会让你形销骨立,血肉融化,最终直接殒命于虎皮当中!”广法神色严肃地嘱咐苏午。 也让苏午了解到‘虎皮袈裟’的副作用。 这是件压榨人身潜能,助人体魄速成的法器, 倒是没有神打派锻炼体魄的方法那么科学讲究。 他对‘虎皮袈裟’的期待感少了些许。 看着桌上的女人头,苏午问道:“师傅,这件宝物是怎样制成的?为何,为何它的头竟然好似活的一样?” “唯以无边佛法加持,供奉佛前积年累月以后, 可以炼成这般法器。 虎皮袈裟久受佛法照拂,自然保持活性像是生前一般,这样的法器,连我们寺庙也只有八件而已。”广法一边将虎皮摊开,一边同苏午说道。 受佛法加持, 就可以让死人头变成活人头? 这不对劲! 若佛法真这么灵,怎么还会有厉诡频出,把密藏域折腾得生灵涂炭,十室九空? 但苏午看广法好像在说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一样,又觉得对方应该没在这件事上撒谎, 那不对劲的地方究竟在哪里? 苏午想起,自己阅览的那几本经纶院藏书里,有对僧侣职司进行过详细介绍。 僧侣职司有批命僧、戒律僧、经纶僧、药僧、供物僧之分。 其中,对‘经纶僧’的解释最为神秘, 称经纶僧为注解佛法之僧,能从佛法典籍中汲取不可思议之威能,加以演变,或为法器作加持,或凝聚全新的系缚、制御修行之法门。 苏午原本觉得,只是一个研究佛经的僧侣,怎么可能有这种能耐? 多半是对经纶僧职能的扩大。 但现在又听到广法说,只要以无边佛法加持,死人头也能变成活人头! 他瞬间就有了联想。 ——或许是当下这个时代的密藏域本身就不对劲, 密藏域本身生出了难以言说的诡异, 而所谓的佛法经纶,正是可以引动这种诡异力量加持的‘钥匙’! 从经纶院借出的那些书册上,数次提到过佛法威能的示现,乃至有高僧大德化虹而去, 不论僧俗对佛法的威能都毫无置疑, 这些情形,也正好印证了苏午的猜想! ( 正文 125、虎神系缚之法(2/2) 密藏域佛法普照的表面下,或许隐藏着更恐怖的真相。 只是苏午当下无余力去探知什么, 他暂且按捺下了脑海里纷乱的念头。 这时,广法把整张虎皮完全摊开,桌台都无法铺下这么大的一张虎皮。 被斑斓虎皮簇拥在中央的女人头徐徐转动着,左看右看, 最终垂下眼帘, 目光投向了桌脚处的大木桶。 她鼻翼翕动,嗅到了木桶里浓郁的血腥气,脸色顿时像是喝了酒一样的酡红起来,开满了桃花。 广法解下腰上挂着的羊皮袋子。 从中抓出一把糌粑炒面,合着木桶里的鲜血,捏成一个个血腥味浓郁的面团,接连投喂给了桌台上的女人头。 女人头的脸色愈来愈红,头发渐渐竖起, 竖立的头发映衬着血红的面孔, 顿时将这头颅变成了母夜叉般的神怪。 她颈项连接的虎皮也在桌面上逐渐膨胀, 好似皮下生出了一层血肉。 “需要提前喂给虎皮袈裟人血糌粑,佐以人之肺脏碎块,她才愿意为人熬炼血肉活性。 如若没有这两样食物供给,就不要想着利用她来熬炼血肉活性。 不过,住持尊者掌握另一种调伏虎皮袈裟的方法,使之能为自身系缚厉诡,这却不是我能知道的东西了。”广法一边饲喂着虎皮袈裟,一边向苏午说道。 苏午听他的话,内心顿知虎皮袈裟熬炼血肉活性的妙用,自己的真身是‘无福消受’。 他可以用意识体验这一回熬炼血肉活性的经历, 但让他用真身来享受同类血肉供养出的‘法器’,带给自身的好处,他却接受不了。 孰知木桶里的鲜血与内脏,曾经属于哪个人? 是男是女? 和着鲜血内脏,一团团糌粑被虎皮袈裟吃进了嘴里。 它的头发竖立如针, 面庞艳红如火, 铺在桌面上的虎皮已经撑起一尺来高,皮下不知滋生出了什么东西。 随着广法将整张虎皮提起,苏午才看清皮下的东西——那虎皮之下,缝合着一张张人脸! 男男女女,老少孩童尽皆有之! 每一张人脸此时都饱满膨胀起来,层层叠合着,不断张开口,发出无声的惨叫! 这些人脸都是被缝合上去的! 他们曾经都是一个个活人! “等我将这张虎皮袈裟披在你身上,这些贪欲炽盛之人会啃噬你之血肉,此时在心中默诵‘吽吥!哈妩漠,吽呸!’之虎神心咒,可以招引虎神加持, 免于血肉遭到啃噬之苦。 但仍会有剧痛于你周身不断出现,你须尽力忍耐,并且不断吞服我喂给你的草药。 直到自觉支撑不住时,立刻出声大喊,我会为你撤下虎皮袈裟! 记住了,一旦觉得支撑不住,千万不要逞强! 立刻大喊出声!” 广法提着虎皮, 脸上大汗淋漓。 显然, 这张虎皮此时的重量绝对不轻, 让一个驾驭了厉诡的戒律僧提着都觉得气力不济。 “是, 我都记住了!”苏午郑重应声。 他把那句招引虎神加持的密咒牢记于心,试看到时诵念心咒,会引动什么不可思议的力量。 “好!” 广法大喝一声,提着虎皮绕到苏午身后, 攥起两只虎爪,往苏午背上一搭—— 整张虎皮完整地包裹住了苏午全身! 只留一张面孔暴露在外! 虎皮包裹周身的瞬间,苏午就感觉到有浓烈的凶邪韵致弥漫周身,这韵致虽不同于诡韵,但实是诡韵相类! 都会损伤人体, 让人产生种种濒死感! 不过,与诡韵不同的是,虎皮袈裟散发出的这种韵致虽然让人本能地感到畏惧、厌恶接触, 但它却可以轻易浸润人身! 咔嚓!咔嚓!咔嚓! 苏午‘听’到周身传来无数口齿叩击的声响,即便眼睛看不到周身情形,他亦知,此时那一张张人面都张开了嘴,想要吃自己的肉,喝自己的血! “吽吥!哈妩漠,吽呸!” “吽吥!哈妩漠,吽呸!” “吽吥!哈妩漠,吽呸!” 他厉声呼喝,唱诵虎神密咒! 果然! 随着苏午诵出密咒真言, 一种更凶烈的,与虎皮袈裟系出同源的韵致就从四周生出,被阴风裹挟着,吹卷进袈裟内, 贴附在苏午周身血肉上, 他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而那些人面的尖牙利齿,尽数啃咬在了这层凶烈韵致上! 凶烈韵致大半被人面啃咬去, 小半则浸润了苏午的血肉, ——他觉得自己好像是好几天没有吃饭了一样,双腿发抖,喘不上气,眼冒金星! 但苏午的思维还保持着清醒:“原来是这么回事! 所谓熬炼血肉活性, 就是先把人的血气掠夺大半,使人体气血亏空,全身血肉处于极端饥饿的状态——此时人体疯狂挣扎想要求生, 再吸收种种草药,自然事半功倍! 但是, 这种方法不可持续! 而且必定对人身有难以想象的副作用——不说其他,直说这来源于所谓‘虎神’的凶烈韵致,真的会只掠夺人的血肉? 如此遵守规矩?!” “张嘴!” 此时,广法见苏午脸色惨白,身形不断颤抖, 立刻又拿出一个羊皮口袋, 其伸手从羊皮口袋里抓出一把散发着浓郁药香气的草药,递到了苏午嘴边。 苏午没有犹豫,张嘴就把那一棵棵草药吞入嘴里, 大口咀嚼下肚。 苦涩的药渣裹挟着浓郁的药材味,滑落喉头,落入胃袋。一股股热力就在这个过程中,从苏午腹部散发,向着四肢百骸持续浸润! 他大张着口, 广法不断将一把把药材填入他的嘴中,又被他迅速咀嚼吞咽。 力量感不断填充着他的血肉, 苏午试着活动被虎皮包裹的双臂,顿时发觉,原本纤细的双臂骨架粗大了不少,一些肌肉开始生出! 这种通过过度压榨人身潜能,来提升体魄强度的方法不可取, 但是,广法投喂来的这种藏药,却是好东西! 仅仅是食用这些草药,就能让人增进体魄。 效果比神打派的药浴加补剂提升体魄的方法,更要强上数倍——苏午心中顿时有了清晰的判断。 剧痛如重锤般,不断锤打他的神经, 他的意已经极为强韧, 承受此种剧痛仍然可以保持清醒。 苏午感应着少年卓杰体魄的变化,判断着这副躯体会在何时到达承受的极限, 在这个过程里,广法不断向他投喂药材,同时张口说话,分散着苏午的注意力,以免他过早被疼痛冲垮神智,支撑不住。 ——不过,广法也想不到, 眼前的‘卓杰’思维甚至比他都要清醒许多,冷静如冰。 他所说的每一句话,都被苏午听到了心里去! “虎皮袈裟你仅用这一次便好,用过以后,我便要将它还回戒律院去。 这是你一直心心念念的系缚修行之法,事到临头,切莫退缩。 本寺有两大系缚修行法,可供僧侣修炼。 一为你当下修炼的‘虎神系缚之法’。 一为经纶院钻研出的‘象王系缚之法’。 我们这一脉系缚修行法,须制作三样系缚之器。 即以命入火元,阴辰出生的十六岁少年的整张皮,绘刻虎神相后,供奉于神龛中,日日诵念虎神密咒,为此皮作加持; 二为同样命入火元,却是阳辰出生的八岁少女之腿骨,作成转经筒,以自身鲜血于转经筒上铭刻一篇‘金刚伏魔经文’; 三则是以牛、马、狗之牙齿,编成项链,戴在颈上,常于诵经之时翻转诸兽牙齿,时间日久,亦成法器。 凑集此三件法器, 待到你受戒期满以后,即可正式系缚厉诡于自身!” 苏午听着广法的言语,面色惨白,故意作出一副勉力才能说话的样子,断断续续地向广法问道:“为何……无想大明神的系缚……之器,就、就能为历代住持尊者所用…… 虎神的系缚之器…… 便只、只能每一代弟子,都要制作新的?” 广法闻言愣了愣, 看着苏午,眼神莫名道:“你若等得及,也可以等我死后,继承我的虎神系缚之器。 却不用再制作新的了。” 系缚之器可以代代相传, 前提是上一代的系缚僧侣死后, 下一代僧侣才能捡现成的用。 苏午一转念, 却发现无想尊能寺住持尊者修炼的‘无想大明神系缚之法’,却并未如广法修炼虎神系缚法这般,要将八大系缚之器时时带在身边。 广法没有虎神系缚之器傍身,可能会出现什么问题, ——无想大明神系缚之法,则完全没有类似的隐患。 假若现实里的自己必须要修炼系缚法门,一定要选择‘无想大明神系缚’这个层次的法门! 模拟里则没有所谓, 可以多尝试一番。 苏午不断吞咽着草药,他愈发感觉到少年卓杰这具身体已经支撑到了极限。 于是立刻大声道:“我支撑不住了!” 话音一落, 广法就闪到了他身后,一把抓住女人的头发,猛然一扯——整张虎皮就像冰水里浸泡过的鸡蛋壳,一下子就被撕扯下苏午的身躯! 虎皮袈裟之下, 显出一副浑身肌肉浮凸、骨骼粗大的健壮身躯! 广法把虎皮铺在桌面上,慢慢折叠好。 女人头的面部皮肤恢复了正常色泽,头发也披散下来,遮住了她的脸。 将‘虎皮袈裟’收入包袱中,广法看着体格强壮的苏午,笑了笑,道:“你能忍耐这么久,倒是我没有想到的。” 说着,他从怀里摸出一张羊皮纸,将拇指上的银戒指退下来,一并丢给了苏午:“以后拿着我的戒指,可以每天都去药师院抓一副锻炼体魄的草药来。 药方都写在羊皮卷上了。 这是服侍过东院长老的老药僧总结的好药方。” “是。” 苏午连忙接下两样东西,有些受宠若惊。 广法与自己只是利益交换才结为师徒, 但其现下对自己未免太好了些, 其中是否隐藏着自己不知道的原因? 将装着虎皮袈裟的包袱背上,广法正准备离去,外面响起了一阵脚步声。 他悄无声息地站在窗洞前,掀开窗板, 看到门外提着灯笼匆匆走进独院的黄袍僧后,广法出声问道:“小僧人,来我这里做什么?” 黄袍僧脚步一顿, 脑袋转向广法站立的窗户口,敬畏地出声道:“戒律师叔,住持尊者已在弥留之际, 经纶师叔说住持尊者圆寂在即, 所以请您过去,为住持尊者诵经!” “好。 我现在就去。” 广法回了一句,关上窗板。 他转过脸来,神色低沉,看了看苏午道:“今晚不要睡过去了。 待会儿可能有大事发生,你警醒些,多观察外面的动静。 如果看到有人往院子里来——要是个瘦长脸、长眉毛、驼背的红袍僧人到院里来,他会自报身份给你。 他法名叫做广全。 若是广全让你跟着他走,你就什么都不要问,跟着他走就是。 除了这个僧人以外, 其他的,不管是谁来,你都能躲就躲, 不能躲就跑! 翻出院墙,往寺院里刷着红白漆,顶上有金经幔的碉房跑! 那是住持尊者的居舍,我只要不出事,一定在居舍里。 记着,别往两座对称的黑碉房后面跑。 那后面都是佛塔, 安葬着历代长老、住持尊者的遗体!” 一番话嘱咐完, 广法深深地看了苏午一眼, 他看到苏午满脸紧张又畏惧的神色,心中不免有些忧虑,但当下事急却也只能从权, 然而,广法僧人却不知道, 隐藏在少年卓杰惊惧神色之下的苏午,心底却满是跃跃欲试的念头。 变局要来了! 围绕无想尊能寺继承者的权力竞逐大幕,即将拉开。 当代住持尊者一旦圆寂,号角就将吹响! 正文 126、圆寂的尊者(1/2) , 苏午目送着广法离开碉房。 他没有如一般人那样,在紧张恐惧的情况下,把房门锁死。 只是推上木门,就返过身来,伸手捂住油灯,使之瞬间熄灭,屋内顿时黑洞洞的, 什么也看不见。 但苏午身在这黑暗中, 尽管他的各项天赋未被带入模拟,依旧能行动自如,行走之间没有发出一点响动。 他已经习惯了在黑暗中生存。 靠在窗口, 苏午把窗板拉开一道缝隙,借着缝隙看到外面黯蓝天穹下的院墙、院墙外的一座座碉房,及至远天下白得发亮的大雪山。 呼—— 寒气随着窗缝涌入屋内, 让屋里积蓄的些微暖意被荡涤一空。 窗外, 石头铺就的地面上卷起了一阵灰尘, 打着旋儿飘散到苏午目力难及的地方去。 他就守在窗口,盯着院墙上开出的那道门看了片刻,确定周围没有异常情况后, 苏午走出了这间屋子, 一走出屋子, 黑暗便毫无遮挡地倾盖包围了过来, 难言的恐惧在阴暗的角落里、在人目光无法到达的地方悄悄蕴生——这原本是安全存档点的无想尊能寺,此时竟充满了恐怖意味。 明明没有诡韵流转, 却就是让人不由自主地心生恐惧。 这是密藏域的‘环境使然’。 密藏域佛光普照的表面下,更可能隐藏着一个恐怖森然的真相。 身处于这黑暗里, 苏午亦担心,自己不知何时会被黑暗卷走,不会有任何声息, 他浑身发毛, 疾步匆匆地迈进对面的柴房中, 推上木门后, 那种‘黑暗化作最恐怖的诡, 随时可能将自身吞吃’的感觉就消失无踪了。 前几次进入‘卓杰的过去人生’模拟时, 苏午一心逃离‘窄袖观音’的追杀, 觉得它就是最恐怖的诡, 也就不经意地忽略了,在密藏域的黑暗里,或许隐藏着更多的诡,也或许,密藏域的黑暗本就是一只诡。 不知何时就会把人无声无息地‘吃掉’。 他不知自己的猜测是否正确, 但接下来如果运气不好的话,或许就得亲自验证自己的猜测了。 躲在柴房里,苏午肩膀靠着墙,把窗板掀开一道缝隙,观察着外面的情况。 从柴房窗口这个位置往外看去,正好能将大半院落的动静尽收眼底。 苏午之所以选择从居处挪到柴房,确实有这里观察角度极佳的考量。 再一个原因就是——换个房间,也打那些获知了自己在哪个房间居住的‘敌对僧侣’,一个措手不及。 呜—— 呜! 窗外寒风怒号,风中都似乎暗蕴着恐怖。 这时, 一阵像是诵念经文,却偏偏给苏午以魔音灌耳之感觉的声音, 被寒风裹挟了过来。 窗子外, 寺院里最高最宏伟的那座红白漆的尊者寝宫顶上,金色经幔上的赤红藏书经文一个接一个浮现于半空中,似鱼儿般在半空里游动,赤色经文瞬间覆盖住了整个寝宫! 诵经声越来越高亢! 与那弥散着红光的赤红经文相对,碉房外的黑暗愈发浓稠! 嘎吱嘎吱…… 浓稠的黑暗里,浮出一颗磨盘大的骷髅头, 它空洞的眼眶对着下方的碉房,伸着头,颈骨跟着从黑暗里探出来,接着是胸骨、肋骨乃至整副骨架都探出了黑暗。 这骷髅骨架四肢张开,环抱住了碉房。 所有血色经文都贴附在它的骨骼上,弥生出一些血管、肌肉组织,让它变成一个‘剥皮人’! 当!当!当! 此时,忽有钟声敲响! 苏午目光看不见的地方,红白碉房的木门被挤开,层层叠叠的人脸挤出了碉房, 它们不断张嘴吸气,把腮帮子鼓成球形, 又猛然吐气, 骤然喷吐出的气息形成一道道气箭,将它们推向了半空——所有人脸都大张着口,惨白的眼珠瞪着包裹碉房的剥皮人,朝剥皮人浑身鲜艳欲滴的血肉组织啃咬去! 人脸啃咬血肉组织, 而人脸的反面——斑斓的虎皮也就不断膨胀,覆盖在了那剥皮人身上! 剥皮人变成了一个有两颗头颅, ——一骷髅头, 一披散长发的女人头, 但却生着老虎身躯的怪物! 红白碉房顶, 那巨大的女人头嘴里还衔着一个骨碗,其将骨碗倒扣在了骷髅头上,不似浑身骨架那般弥生出血肉,仍旧苍白光洁的骷髅头就剧烈颤抖起来! 这时, 又有一朵如血肉般不断蠕动的莲花冉冉升起, 贴附在了这双头虎躯的座下, 骷髅头顿时不再颤抖。 它的双腿仍然盘绕着红白碉房,一只虎爪撕开自己的胸膛,依次往里面填入一颗镶金流银、干枯却坚韧的人心; 一副以银线勾勒血管支撑,填入铁汁的牛肺; 一副由人皮假造鞣制,篆刻了无数金粉经文的肠; 一只全金丝线交织缠绕成的胃袋。 四样供奉于经纶院的系缚之器,被这怪胎填入自己的胸腹以后,它坐下的血色莲花就裂开一道蠕动着的门户, 它身形冉冉上升, 座下莲花蠕动的门户,就对准了碉房门口。 一具端坐在法床上,披着洁白丝绢,身着金红二色袍,头顶锥帽,面孔似涂了一层金粉的老僧尸体,就被吸摄进了莲花座下的门户中。 当!当!当! “尊者圆寂了!” “尊者圆寂了!” “尊者圆寂了!” 坐在血莲花上的怪物飘向远方,飘向远方两座对称的黑漆漆碉房之后。 在此时,悲恸的呼喊声也传遍了整个寺院! 一面面经幡从各个碉房顶上升起, 经幡相连, 形成了指向山门的通道! 碉房顶上,竖立起的经幡之下,依稀可见一个个黄袍僧侣端着各样物什,摆放在经幡下, 又急慌慌地爬下碉房顶,躲进了屋子里。 当! 又一声钟鸣! 浓烈的诡韵于此时自红白碉房中漫溢而出—— 诡, 从尊者寝殿里走出来了! 这是一个肠子在地面上拖曳,双腿上遍生暗疮,赤着身子,垂着硕大的胸脯,偏偏长了颗披发羊头的‘诡’! 这只诡,杀人规律不明, 袭击方式不明, 归属分类不明, 它被从红白碉房中放出去,就沿着经幡连成的通道,一直朝山门口走了过去! 它每每经过一面经幡下,在地上拖曳的肠子就卷起经幡下放置的不明事物。 肠子一端长出牙齿,将那不明事物咀嚼吞吃。 随着它吞吃不明事物,有婴儿的惨叫啼哭声不断响起。 ——它吃的是以婴儿的身体组织,制成的供品! 甚至经幡下被放置的物什,就是一个个婴童! 苏午心头震骇! 他已经猜测出这只诡来自于何处——这是无想尊能寺住持尊者体内系缚的诡! 其死后, 尸身被八大系缚之器带入后山佛塔林中安葬, 而其所系缚的厉诡,却未作任何处理,直接被引出无想尊能寺——哪怕它出了寺庙,立刻就会涂炭山下生灵——这些事情,却与无想尊能寺无关了! 只要用供品把它请出寺院就行! 甚至那些供物,也极可能出自山下的普通生民! 密藏域发展出了森然而严谨的供物体系, 有诸经纶僧、批命僧为系缚僧、制御僧作支撑的容纳诡异体系, 有诸药僧为大僧侣提升体魄的强壮体魄之体系。 如此翻覆冗杂的体系,支撑着僧侣们供奉更伟岸的神佛——可他们唯独没有,或者说是根本无心发展‘关押诡’的体系。 一个僧侣,系缚、制御一只诡, 其运用诡的能力,为自身及子孙后代赢得权力、财富、领地、牛羊牲畜以及奴隶, 到他死后,诡被放出,继续为祸密藏域。 而那些凡人,为了求得暂时的安宁,却也只能聚集在僧侣周围,祈求他们尽可能多的系缚、制御厉诡,让自身得以获得数年或者十数年的安宁! 僧侣们,只给了面对厉诡时的一种解法。 这种解法势必让他们的权柄得到无限制的巩固,提升! 而密咒真法绝不会外传,想要系缚、制御厉诡,就要成为僧侣! 诡竟在这种方式下,被动地与僧侣们达成了默契的合作。 只是, 万众生灵何辜? …… 苏午深吸一口气, 逐渐平复下心神。 这是已经发生的过去——过去无法被更改。 在‘卓杰的过去人生’副本里,自己每掌握一分知识,就能多一分撬动现实的力量, 除此以外任何纠纷争斗,与自身毫无意义。 在此中悲天悯人,更不过是假慈悲罢了。 他收束了念头,继续观察着窗外。 那只羊头女身的诡,已经被供物与经幡引到了山门外,到不知何处去了。 寺院里响起急匆匆的脚步声。 有一个脚步声在不断往苏午所居的独院接近。 黯蓝天光下, 独院的木门被推开, 一道身影闪出了木门,他穿着一袭红色僧袍,是无想尊能寺的红衣僧,地位高于一般僧侣。 他生得瘦长脸,面部被黑暗笼住,看不清表情。 但是驼背的特征很明显。 这红袍僧侣走进独院内,在院中站定,扫视几间屋子的门口,直接道:“天海小僧可在?我是广全。 你师父令我和你一起去做件事。 若是在屋里,出来一见!” 自称广全, 红袍僧, 瘦长脸,驼背。 随着他转脸过来,面部被暗蓝天光照亮,又显出了一双长眉毛。 苏午确定,这个人就是广全。 他推门走出了柴房:“小僧在这。” 正文 127、獒(2/2) , “你已经用虎皮袈裟锻炼过体魄了? 戒律师兄为你考虑得倒是周到。”看到僧袍下肌肉微微鼓胀的苏午,广全眼神诧异,“他曾经收过三个弟子,俱都得天花死了。 你还是第一个受到他如此悉心栽培的。” 广法此前还收过几个弟子? 自己刚被带入寺庙,广法立刻传了自己‘虎魔咒印’,详细讲解了‘虎神系缚法’所需的几样系缚之器, 这样对比来看, 广法对待自己,确实比对其前面的三个弟子更用心。 原因是什么? 苏午心中念头折转,面上不动声色,低头道:“或许是因为我和师父一起经历过患难,所以他愿意多关照我一些。” “倒也有此种可能。”广全点了点头,未置可否,转身朝独院外走去,边走边道, “不要在这里耽搁了,接下来这一晚上,我们须要从此处赶到雄湖去, 还要防备有人半路截杀,我们都警醒些, 莫要辜负了住持尊者、戒律师兄的重托!” “要赶到雄湖去?”苏午眼中流露一抹惊色。 他心中已经了然:自己这是要去雄湖,保全住持尊者一系选定的继承人,甚至是对东西二院长老一脉选定的继承人进行灭杀了。 ——即便那位东院长老曾说,要在雄湖水域附近居住的农奴家庭中,选出无想尊能寺的佛子, 但这种话也就骗骗小孩子, 权柄在前,谁会忍住炽盛贪念不去争夺,真的任由一个农奴后嗣继承无想尊能寺的大权? 他们所指定的农奴后嗣,只怕是把真农奴的后嗣除灭了, 再将贵族子嗣强塞到农奴家庭中, 作一层粉饰而已! 无想尊能寺的住持尊者,更属意于昌云州大宗本的后嗣,来做自己的继承者。 当下,无想尊能寺所在的这片区域,便是在昌云州宗府的统辖中。 如果下一任尊者出在昌云宗本的后嗣中, 可以想见,僧侣与昌云世俗官府的结合必然更加紧密,获得更多的资源倾斜,无想尊能寺在世俗中的影响力将进一步提升! 苏午脑海里转着念头,动作一点也不慢, 跟在广全身后出了院子, 就看到院外一棵树下,拴着两匹红马。 马儿看起来有些瘦,肋骨都从皮下浮显了出来。 而吸引去苏午注意力的,并非是那两匹马,而是马儿四周,有一身黑红交杂缎子似的短毛、一雪白长毛的大犬匍匐着。 两只浑身肌肉的大狗一个守在两匹马旁边, 一个则趴在外面,警惕地注视着外面。 这两只狗一看就训练有素, 它们的体态身形,让苏午倏忽间就想到了自己头两次进入‘卓杰的过去人生’副本时, 意根藏的力量召来的黑色巨犬。 那犬比当前这两只小牛犊子似的狗更雄壮巨大, 几乎赶上一只黄牛那么大! 意根藏召来的巨犬, 一身背毛漆黑亮滑如绸缎,腹部以及四爪则是黑黄交加的毛发,是俗称为‘铁包金’的毛色,与当下这两只狗的毛色也很有不同。 但这两只大犬的体态,身形,就是与卓杰意根藏召来的巨犬甚为相似! 两者是一个血统的狗? 意根藏召来的巨犬,绝非凡类, 那这两只大狗又有什么能耐? ——一身白色长毛的那只狗,倒挺像是藏獒的。 该不会是雪獒吧? “这是经纶院豢养的獒。 白色长毛的那只雪獒经常被饲喂以秘药,久受经纶加持,能带着我们在黑暗里找到更安全的路径, 不至于被黑暗中的恐怖拖走。 黑红短毛的那只鬼獒,因为经常食用诡韵侵染的血食, 对诡很敏感,可以用之追踪诡——到了雄湖,我们可能会遇上那些系缚了厉诡在身的僧侣,到时候就要用到它了。” 广全见苏午对两只狗很好奇的样子,解释了几句。 随后就拆下两匹马的缰绳,拍了拍其中一匹马的背脊,对苏午说道:“你骑这匹马,这匹更温驯些。” “是。”苏午点头应声。 目光还在时不时地打量那两只獒。 密藏域的诡异力量炽盛不熄, 而打开导引此种力量的,便是密藏域的佛门经纶。 在这个地方,任何事物都可能因为得到经纶、密咒的长久加持,而产生或诡异或玄妙的变化。 雪獒与鬼獒就可以归属于此类中——但有没有一种可能,是因为它们本身带有了这种神秘的‘基因’、‘细胞’,所以更容易被经纶、密咒加持上诡异的力量? 譬如,那些受苏午意根藏召唤,乘着黑风而来的巨犬,它们完全是流窜于密藏域的野犬,却依旧有喝退‘窄袖观音’的威能。 有没有可能,它们与当下这些獒本属于同类? 苏午费力地翻上瘦马, 双脚踏上马镫,屁股在马鞍上坐稳了后,向前面翻身上马的广全说道:“我在山下面,也见过这样类似的狗。 不过花色不一样……” 他还是想向对方打听关于眼前这种獒犬的更多情报。 不说那种可以吓退窄袖观音的巨犬, 只是当下的雪獒、鬼獒就有不同的神异, 雪獒可以带着人寻找安全路径, 鬼獒则能追踪诡的气息。 ——尽管后者的培育方式只怕也是极其血腥恐怖,但在现代科技的辅助下,未必不能寻找到更加安全的、平和的方式来培育‘鬼獒’。 若是模拟器能直接将活物带出模拟,那就更好不过。 不过苏午也知道,从模拟器里带出活物的可能性很小,先前江莺莺的‘应急罐头’就无法从模拟里带出来。 “密藏域随处可见此种獒犬, 真正有价值的不是獒犬,是各寺院对獒的培养方式。 此中最珍贵的,莫过于在大雪山顶,由我们黄帽派的宗脉培育出的‘猊’。 此种‘猊’,据说乃是第二代地上佛主‘精莲化生大士’之‘如来藏’中的力量,浸染了一只怀孕的獒犬, 使它得以诞下九只更胜于獒的‘猊’。 从此以后,‘猊’便在大雪山顶生存了下来,猊壮硕如黄牛,多为‘铁包金’之毛色,有种种神异,传闻能喝退厉诡。 猊的每一胎,只有一到二只, 唯有大雪山上的‘地上佛主’可以驯养此兽,使之伴随左右。 佛主曾向乾隆皇帝进献过一只猊, 乃被乾隆皇帝取名作‘苍猊’。”广全驱马在前,一边打马走过凹凸不平的道路,穿出不知何时洞开了的山门,一边与苏午说着话。 两只獒周旋在双马前后,巡视左右。 苏午听着广全的言语, 暗暗想,卓杰的意根藏力量召来的巨犬,想必就是广全所说的‘猊’了。 广全所言不是很准。 ‘猊’并非是所谓的大雪山顶才有繁育, 也并非只有地上佛主可以驾驭, 他之前就见过‘猊’, 而他发现猊的地方,也不是在大雪山顶。 不过,广全言语里有两个信息值得注意——‘如来藏’是什么?和‘意根藏’是否有联系? 诸黄教的宗主脉,在大雪山顶? 那片即使在黑夜里,依旧能看到的,白得发光的大雪山? “师叔,精莲化生大士的如来藏为何能如此殊胜? 竟然可以点化野兽?”苏午向广全旁侧敲击道。 广全是广字辈的僧侣,与广法同辈, 其又称广法为‘戒律师兄’。 那么苏午称他作师叔,倒是正合适。 “那是如来藏,怎能不殊胜? 藏一切法,蕴一切妙,即为如来藏,唯有禀赋中独有‘如来藏’,才有机会成就‘八识心王’,演化万法。 似精莲化生大士这般禀赋中有如来藏的地上佛主,一千年才出一个!”提及‘精莲化生大士’,广全的语气中充满了虔诚,“百余人中,或许有一二人乃是灵藏命格。 而十余个灵藏命格当中,却只有一人可以禀赋‘意根藏’。 你只须知道,如来藏于意根藏而言,更加可望不可即,即便是密藏域,近千年来亦不再有身负如来藏的僧侣出现就是了。” “如来藏有何神异?” “那我怎么知道? 若是本寺佛子,日后精研佛法,或许有机会能入大雪山进修,借此窥得大雪山专供如来藏僧侣修持的法门, 一般僧人,哪有这个机缘? 不要多话了,快快赶路吧!” …… 二人的私语声在黑暗里不时响起, 又被寒风吹卷去。 双马沿着雪獒指出的路径,周游在缓坡沟坎之间,跟在雪獒之后,那种自身随时可能都会被黑暗吞没的恐慌感,果然消失了许多。 苏午心下不断揣摩着广法的言语, 对于成为无想尊能寺的佛子,有了更热切的期盼。 成为佛子,便有机会踏足大雪山顶,在诸黄帽派僧侣的宗主脉进修, 而今的时代,黄帽派的僧侣已经席卷了整个密藏域! 在其宗主脉修行,就相当于踏足了密藏域的顶层, 那个层次,或许能窥见更多的、不一样的风景。 尤其是,那个层次可能有关于‘意根藏’、‘如来藏’的修行之法, 大雪山顶对‘意’的修行方法,是否就是‘冥想法’? 冥想法才可以更高效的发挥‘意根藏’的力量! 黑暗遮蔽高原, 远天下的雪顶发着白光。 双马穿过漫漫长路,渐渐抵近了一片湖泽的附近。 空气里,都有湖水的气息弥散。 正文 128、湖中的魂(1/2) 雄湖。 夜幕下的湖泽完全变作深邃的黑色,像是大地的眼睛,光亮无法穿透这湖泽, 借着这漆黑湖水的掩盖,任谁都无法猜出,水面下究竟潜藏着什么。 观望雄湖,顿让人生出一种自身亦被湖水浸润, 行将窒息的感觉。 湖泽周遭水草丰美, 远处有一些碉房散落,近湖边,可见有牧羊人搭建的帐篷。 苏午牵着马走在湖水边,马儿走了一路,有些渴,时不时想要伸头去喝湖里的水。 他便拉着马, 距离湖水越来越近。 前面的广全扭过头来,看到了苏午的动作, 顿时低声喝道:“不要在夜里靠近任何水源的旁边,哪怕是一个小水坑!” 听到对方的警告,苏午立刻拽住马缰绳,把马拽得远离了湖边。 这才向广全问道:“为什么,夜间的水源里有什么?” “你也出身在密藏域,竟然不知道这个吗?”广全疑惑地看了苏午一眼,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撇撇嘴,道,“看来你的阿爹阿妈把你照料得很好,让你都忘了自己究竟活在什么地方。 密藏域的生灵死后,一部分被天上的秃鹫啄走血肉,他们的灵魂也随之升上云天,变成了天上的云彩; 一部分则沉积于泥土中逐渐腐烂, 他们的灵魂归于一处处湖泽水源当中。 这么大的雄湖里,不知积攒了多少人的灵魂, 你到湖边喝水, 湖底的灵魂就会注视着你。 白天的时候,太阳的光覆盖了一切, 他们不敢从湖面下钻出来, 夜间就不一样了, 运气好,只是有人从湖里伸手摸摸你的脚踝, 运气不好,有的灵魂想让你和他一起玩,于是就拽着你的脚踝,把你完全拽进湖里。 你就没命了!” 湖泽水源里,蕴藏着不知多少生灵的灵魂?! 苏午看着眼前这一片漆黑,连光芒都无法穿透的大湖,忽然觉得内心沁凉沁凉, 那股窒息感更加浓重! 他看广全信誓旦旦地说着这些话,即便理智仍觉得这种说法极荒谬,但又联想到当下的密藏域,本就是个不正常的世界,也就对夜间的湖泽水源保持了最大的警惕心。 “逢阴木蛇年的三月七日,湖泽水源里的灵魂就会漂浮起来, 这个时间,各处的诡类都会躁动。 ——住持尊者的诡,就是在这一天找到并系缚了的。 算算时间,距离下一次阴木蛇年也只有二年的时间了,到时候,如果你还活着,如果还不怕死的话,可以趴在装着水的水缸边观察一下。”广全又说了几句。 提及了当下已圆寂的尊者,其所系缚的那只羊头女身,腹部裂开,肠子拖地的诡,就是在湖泽里的灵魂漂浮,密藏域诡类躁动的那一天,得以找到并系缚完成! 苏午听着广全的话, 直觉得自己再也无法直视任何水盆、水缸了, 谁知道里面是不是淹没着几个灵魂,正隔着水面看着无知懵懂的自己? “我们已经到雄湖了, 接下来去哪里?”苏午向广全问话,直接转换了话题。 “到前面去。” 广法伸手指向前方,顺着他手臂所指,可以看到黑暗里有一座碉房的轮廓,他说道:“尊者的心腹——戒律僧广海已经先我们一步,到雄湖附近的‘扎瓦村’去找佛子了。 东西二院的长老也会派人在雄湖附近的村子去寻伪佛子。 等到广海找到佛子后,会立刻给我们送来,由我们把佛子送回寺院,他留在这里,堵截东西二院的人。 我们只要带着佛子回到寺院,一切就大局已定了。” 佛子,或者是伪佛子都只是一个称呼而已, 谁被第一个送进无想尊能寺,谁就是将来的尊者,而另一个就是胆大包天的伪佛子! 现下,东西二院的长老与尊者一脉的强力人物维持着表面上的平衡,以防内斗过于激烈,以至于无想尊能寺整体实力都跟着衰弱。 他们各自派出心腹来进行角逐, 一旦竞逐的力度超出了限度,双方派系大佬都可以出面及时制止,防止局面进一步恶化。 而这样竞逐出的结果,因为是双方共同制定的规则下出来的结果,也就没有真正的赢家或输家,就都能够接受这个结果。 只是…… 苏午皱了皱眉,道:“东西二院的人难道不会先出手堵截广海法师吗? 那时又该怎么办?” “就算是那样, 广海也会给我们发信号的。 我们一样赶得及去援助他。”广全显然也考虑到了这一点,点着头如是说道。 听他这么说,苏午稍稍放心。 苏午在此事中的作用不大,只是协助广全、广海他们而已,若是出了意外情况,他见机不对,肯定会先逃跑再说, 他已为自己设下这次模拟的目标——尽可能多地了解无想尊能寺各方派系的情况,为自己之后重新进入这个副本,争夺无想尊能寺的佛子之位做铺垫。 甚至可以多消耗几次模拟的机会,体验不同职司的僧侣人生,获得海量的‘知识’。 务必摸透无想尊能寺的方方面面, 保证自己将来成为无想尊能寺的佛子后,可以顺遂地收回住持尊者的权柄,能够让自己一开始就踏上更高的起点,得到进入大雪山进修的机会! 两人牵着马,走近了那座被黑暗包裹的碉房。 碉房外面刷着白漆,倒并非从远处看到的黑漆漆颜色。 把马拴在碉房小庙旁的桩子上, 广全从怀里拿出钥匙,开了庙门。 身后跟着的两只獒当前冲进黑暗的庙子内,过一会儿,两只獒从庙内转出,没见有什么异常。 “进去吧,庙里是安全的。”广全看了看两只獒的表现,点点头,迈步走进了庙中。 他吹燃了一根火引子,点燃庙里的油灯。 又往墙边砌造的炉膛内添了几根火柴,在油灯上引燃了一把小木棍,塞进炉膛内, 柴禾徐徐燃烧起来, 庙里渐有了热气。 苏午靠着炉壁坐下,那只一直很少作声的黑红鬼獒挨着他躺了下来,这只獒散发出一种腥臭气味,闻着这股味道就会让人恶心反胃,不愿与它多接触。 鬼獒本就是寻找不祥的犬只, 再加上它身上始终这股腥臭味,谁又会乐意与这样的犬类多接触? 但苏午看到广全坐在对面,伸手挠着那只毛发如雪的獒犬的下巴,雪獒不时伸舌头舔舐广全的面庞,惹得广全哈哈大笑, 又看这只小心翼翼靠着苏午,眼神沉静的丑狗, 他叹了口气,迟疑着伸手拍了拍鬼獒的脑袋, 鬼獒似乎感受到了他的善意,亦用脑门蹭着苏午的手掌心,发出享受地哼唧声。 倒是一只容易满足的狗……苏午内心想着。 炉膛里热烈的火焰,逐渐温暖了苏午发僵的手脚,烘干了衣服沾染上的露气。 温暖的气息烘烤下, 广全有些昏沉,他不一会儿就要拿起水袋喝一口水,不一会儿就要去外面如厕。 ——根据他比较瘦的体型,以及出现多饮、多尿的情况,苏午判断,这个广全可能有糖尿病。 但这只是他的猜测而已, 没有现代仪器作确认。 这次,广全喝过水没一会儿,便拍了拍趴在自己大腿上的雪獒脑袋,示意其把脑袋挪开,进而站起身,对苏午说道:“我去外面如厕,有情况你喊我。” “是。”苏午轻轻点头, 目送着雪獒走在前头,带着广全出了小庙。 一阵冷风吹进庙内,混合着近湖泽湿润的气息, 幽幽的水声在黑暗里响起,草木遮掩下,不远处的大湖显得更加宁静且神秘。 庙外天空暗蓝,不知什么时候才会天明。 苏午看着昏暗的庙外, 并没有因为庙外不时有冷风吹进,就要关掉小庙的门。 在广全外出如厕的时候,他都会开着庙门,观察着外界的动静,一旦有不妙的情况,他能第一时间做出反应。 远处的荒草丛里,雪獒激烈的吠叫声响了一阵。 这只狗经常吠叫,想来是草丛里有什么东西,又惊到了它, 吠叫声响了还没半分钟就停歇下来。 那片草丛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广全瘦高的身形从草丛里钻了出来,他的前面有那只雪獒领着路。 呼! 一人一狗接近庙门,一阵阴风忽然吹袭而来, 让苏午浑身忍不住发抖。 “呜——”那只雪獒站在庙门口,背毛微微耸起,目光盯着苏午与爬起来的鬼獒,很少见地露出了不友善的姿态。 怎么回事? 苏午皱着眉,看着身前的鬼獒, 他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了挪。 鬼獒出了状况,有点不对劲? 看着雪獒警告意味明显的目光,苏午暗暗猜测。 但随着他挪动位置,雪獒又转向了他,喉咙里发出低沉地恐吓声。 ——这狗像是不认识他与鬼獒了一样? “阿旺,你叫什么?! 不认识他了么?”雪獒身后,广全出声呵斥了两句。 这只獒闻声就松懈下来,悻悻地走入小庙,在靠着炉子的位置蜷缩起来,未有趴在之前的位置。 广全挨着它坐下, 而后又起身,从自己原本坐的位置拿回了水袋。 看着这一人一狗的动作,苏午若有所思。 “广海法师。”苏午忽然开口,朝着广全呼唤了一声。 “嗯?” 广全听到声音扭过头来, 看着他, 刹那后皱了皱眉:“你是不是喊错了?” “哎, 我太紧张了。 一直想着要援助广海法师的事情,一时喊错了您的法名。 广全师伯。”苏午满脸歉意地说道。 “不用太紧张。”广全笑了笑,道,“到时候你只要跟着我就行了。” “是,师伯。”苏午点头应声。 心却沉了下去。 自己先前一直称广全为师叔,他默许了这个称呼。 可现下自己又称他作师伯,他也全无反应! 就连刚才, 唤他‘广海法师’之时,他都是愣了愣,才反应过来自己叫做了他的法名! 广全愣神的刹那, 脸上满是应和‘广海法师’这个称呼的笑意! 其竟记不清,自己是广全还是广海了? 此中有诡! 苏午心中念头急转,表面上不动声色, 他靠近了身侧的鬼獒。 鬼獒浑身肌肉都绷紧了,苏午与它目光对视刹那,看到了它眼中的恐惧! ——这只狗也发现了不对劲, 它很聪明, 没有当场吠叫提醒! 相比起来,那只雪獒方才表现出不认识他与鬼獒的姿态,只怕绝非偶然! 正文 129、未知的诡(2/2) 雪獒是真的不识得他与鬼獒了! 它的情况,比广全更严重些, ‘记忆’似乎消失得更多,只记得广全这个主人! 一人一狗回来后,都没有回到自己本来休息的位置去,另外又选了位置,看起来像是初次进入小庙的样子! 苏午心跳稍微加快, 他并非真身进入模拟, 眼下的他,没有诡的力量可以使用, 所能倚仗的只有‘虎魔咒印’、自身比普通人强一些的体魄, 以及身旁的这只鬼獒! 怎么利用自己手中的优势资源,摸清楚眼前极可能已经变成诡的广全与雪獒的杀人规律, 以及逃生方式, 是当下最重要的事情! 这只诡能够说话, 或许,并非是它能够说话沟通,而是广全可以说话沟通,而这只诡现在正使用着广全本身的能力?! 若这么看来, 它是否有‘思维能力’? 有‘思维能力’那就太可怕了! 从广全与雪獒记忆出现不同程度丢失的情况来看,这只诡的主要影响范围应该是生灵的记忆。 ——那么,被其影响的生灵,记忆消失愈多, 对这只诡来说是好事还是坏事? 对它是好事,对自身就是坏事! 对它是坏事,那就利好自身! 苏午心思电转。 内心有了一个猜想——随着这只诡依附的广全,记忆消失愈多,最终它是否会失去说话沟通的能力? 当它的依附者失去沟通能力的时候, 又会发生什么? 以及, 若广全与雪獒当下都被诡依附了,那为什么他身上会没有诡韵散发? 这边,苏午脑海里念头频频闪动, 而自广全走进来后,一直忘记关闭的庙门外,极远处的天穹上,忽然升起了一道赤红的焰火! 看着那道焰火,苏午心头一跳。 他转脸看向广全,开口道:“广全师叔,外面燃起了烟花,这是有人发出的信号吗?” 此次,苏午又转换了对广全的称呼, 由师伯转为师叔, 但广全根本没有在意, 其听到苏午的言语,转过头来,疑惑地看了苏午一眼,那眼神好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才过去这么短的时间, 广全已经要认不出苏午了! 其记忆消失得很快! “烟花吗?”广全看着苏午,眼神里的陌生感渐渐褪去,像是终于回忆起了苏午是谁。 他继而看向庙门外,看着红光渐渐消退的天穹,恍然大悟似地起身:“快!快走!广海法师发出的信号, 便是这红色的旗火烟花! 广海一定是被东西二院的人阻截住了, 不然不会在这时发信号!” 他回忆起了自己此行的任务,神色也变得急切起来,匆匆地奔向门外。 苏午跟在广全的身后,也朝庙外走, 然而,就在他朝前刚迈出几步,一股阴冷的诡韵便悄无声息地附在了他的后背! “汪汪!汪汪!” 身后鬼獒发出激烈的吠叫声! 那股诡韵还未来得及侵入苏午的皮肤,他就猛然转身朝后背看去——而在其转身的刹那,方才还感知分外清晰的诡韵就倏忽消失无踪! 就好像方才的感觉,就是苏午的幻觉一样! 但他清楚,这不可能是幻觉! 他眼睛盯着弓身立在炉壁旁,尾巴耷拉在地上的那只雪獒, 旁边的鬼獒亦在不断冲着雪獒狂吠。 雪獒警惕的眼神在苏午与鬼獒两者间来回扫视,不时呲牙,作凶狠之状。 方才,苏午的后背对着这只雪獒, 阴冷诡韵就倏忽浮现了, 他反应只要再慢上几秒钟,贴附在后背的诡韵就会完全渗入到他周身肌理血肉之中, 接下来,他也会变得和广全、雪獒一般无二! 由此可以看出,这只不知其本体所在的诡,其杀人方式是:‘只要有人背对着它,或者它操纵的傀儡, 就会被它的诡韵侵袭,进而死亡!’ 苏午心下刚刚松了一口气, 他目光瞥向旁边的鬼獒, 结果发现,这只大犬仍旧趴伏着身子,眼神有些焦急,在门外响起一阵脚步声的时候,它冲着苏午就大声吠叫起来:“汪汪!汪汪!汪汪!” 毫无疑问, 它在提示苏午什么, 在提示什么?! 苏午念头电转,脑海里一帧帧回放先前的画面, 从那些画面里,他看不出什么异常。 难道自己总结出的这只诡的杀人规律有问题? 庙外的脚步声停住了, 阴冷的诡韵贴附上苏午的背脊,苏午心头一惊,脑海里所有的思绪都烟消云散,跟着就想转过身去。 此时,随着他扭动脖颈,旁边的鬼獒忽然咬住了他的裤腿! 不断甩动头颅,拉扯着他, 像是要阻止他转身回去! 鬼獒的目光,一直在苏午的肩膀与庙门口站立的不明人士之间流连! 苏午注意到了鬼獒的目光, 但他仍旧不能猜出,鬼獒眼神里蕴含着怎样的涵义, 只知道对方的举动是在阻止自己把脑袋转回去, 仿佛这次把脑袋转回去以后,必定会发生不好的事情。 那么,现在是该相信自己本来的判断——背对着诡,就会被诡杀死? 还是相信这只狗一回? 就是不转回头? 苏午侧目凝视了身旁冲自己不断吠叫的鬼獒几秒钟,他心念微动,深吸一口气。 任凭背后贴附的诡韵侵蚀入肌理, 也没有转身去与门口的人对视。 时间慢慢过去, 苏午后背浮起一层白毛汗。 那层贴附在他后背的诡韵,缓缓渗进了他的皮肤中,进而不断在他后心处聚集,像是一把锥子,意图扎破他皮层的防护,侵蚀入他的血肉中。 疼痛刺激着苏午, 他身形微微颤抖,但始终没有扭回头。 后心处宛若被尖锐物品穿刺的痛感,随着时间的流失而慢慢减弱,直至门口的人传来说话声,刺痛感与阴冷的诡韵也就跟着倏忽消失无踪。 “天……海? 你站在那里做甚? 快出门来了,我们还要做事!”广全的声音从门口传了过来, 苏午听到广全的声音,没有第一时间转回头去,而是看向身旁的鬼獒。 此时鬼獒情绪沉定了下来, 不复方才那般激烈,它注意到苏午目光看向自己,摇了摇尾巴。 应该没事了…… 苏午不清楚这中间究竟隐藏着什么秘密,但他看到鬼獒当下的状态,确定事态暂时平稳下来,就转过了身。 广全牵着一匹瘦马站在门口,皱眉看着苏午。 “啊……广全师叔。 我这就走!”苏午面上浮现适当的歉意,向广全说了一句,随即走出了小庙,也去庙旁的木桩子旁,解下剩下那匹马的缰绳。 这匹马并不是苏午先前乘骑的那匹较温驯的, 较温驯的那匹马此刻被广全牵着——其大概是忘了自己原本的坐骑是哪一匹了。 不过也无所谓了, 眼前这匹马更高大些,气力应该也更足些。 苏午脑海里转动着念头,见到广全翻身上马,那只雪獒跑出小庙,随在马儿的旁侧, 他也骑上马,驱马跟上广全,鬼獒在他旁边奔跑着。 双马一前一后,奔向信号发出的那片区域。 现下广全已经沾染上诡韵,出现了被诡侵袭的种种症状,那只诡可能就伴随在其左右, 但即便如此,苏午也不能轻易抛却对方,独自逃离, ——谁知道他贸然逃离,会不会触发那只诡的追杀机制? 以及, 黑夜漫漫,充满凶险, 他即便带着鬼獒,又能逃到何处去? 反而是当下随在广全身畔,跟从他一起赶去支援广海法师,届时可以联合广海法师那边的人手,对极可能伴随在广全左右的那只诡进行驱赶! 这才是最优解! 哒哒,哒哒…… 马蹄声散在风里, 又有两道红色的焰火刺入前方几里外暗蓝的天穹,将沉郁的云层染成火红色。 苏午紧紧跟着前方的广全,不敢吝惜马力。 如此又策马飞奔了接近一刻的时间,他和广全终于抵近旗火信号发出的区域。 高岗上,几棵枯树被寒风鞭打得不断颤抖着, 苏午看到有人弯着腰地站在高岗上, 手里拿着一根火引子,此时正吐气将引子的火头吹亮,点燃了另一只手里拿着的长条形物什。 咝—— 引线点燃的声音响起, 那人手里的长条形物什发出‘咻’地一声,一瞬间射上了天穹,映红了暗蓝的云层! 红光闪耀的瞬间,苏午看到那人略微泛白的面孔,以及黯淡无神的眼睛,他心里咯噔了一声,顿时生出不妙的预感! “广海师兄!” 广全看到高岗上的那人,语气却颇惊喜, 他翻下马,在雪獒的引领下奔上高岗。 冷风捎来他的言语声:“师兄,佛子身在何处?我们带上佛子,快离开此地!” 这件最重要的事情,广全到底没忘干净。 其奔上高岗,走近了高岗上那人。 “你……来了啊……” 高岗上的人开口说话了。 他的语气里没有一丝人味。 让苏午听到这话的刹那,就头皮发麻,手脚冰凉! 高岗上的那个,绝不是人! “师兄?”然而,广全对此似乎一无所觉,语气疑惑地唤了一声。 他口中的师兄并未再回答他的话, 广全亦未再出声询问什么。 岗子上的两道身影,陷入了彻底的沉默。 黑暗里,看不清高岗上那两人的表情,只能看到他们都僵硬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而四面八方都在此时涌动出了浓烈的诡韵,向着苏午贴附而来! 他目光转动,看到自己左右两侧,各有一道身影朝自己接近! 正文 130、“伪佛子”(1/2) , 前方, 一道高岗横在苏午的视野里。 高岗上那两个僵硬的人影——广全、广海两者身上,散发出了极强烈的诡韵, 半分钟以前,放出信号的广海身上还未散发出这么强的诡韵, 他开口与广全说话时,亦介乎于人与诡之间的状态, 可当他彻底陷入沉默后,他就变成了诡! 广海在短短半分钟时间内,变成了一只真正的‘诡’! 而广全受到他的诡韵侵袭, 也在短短十数秒的时间里,跟着变成了一只诡! 此刻,站在高岗上那两道僵硬的身影, 都是诡! 苏午的左右两侧, 各有一道模糊的人影迈着僵硬的步伐朝他走来,‘他们’身上散发出的诡韵, 甚至更强于高岗上的那两只诡,可以判断——双侧的人影,业已变成了诡! 就连苏午的身后, 从不知何时起,也涌动出了强烈的诡韵。 四个方向, 四面夹击! 到处都有诡! “他妈丨的!” “他妈丨的!” 苏午嘴里恶声恶气地咒骂着, 他心中慌乱无措的情绪,随着自己不断破口大骂出声,而得到了有效的驱散。 身旁的鬼獒在不断吠叫,激烈而凶狠的吠叫声中,蕴着浓浓的恐惧。 到了现下这样的境地,被至少四只突然出现的诡四面夹击, 这只狗也惊恐起来。 它没有办法循出安全路径。 只能靠苏午自己! 但关键是事态为何会演变成现在这样? 难道这里的诡专门等候着自己与广全送上门来? 它们诱导了广海发出信号? 苏午内心升起深深的恐惧感——他所恐惧的,不是被至少四只诡包围夹击的场面,不是广海、广全两个活生生的人,在短时间内变作了诡, 而是, 现下的种种迹象, 都表明在这一切的幕后,或许有一只诡在暗中操纵一切! 诡有了思维?! 若一只诡真正有了思维, 那么将不再只有人可以利用诡的杀人规律, 它自己亦可以将自身的杀人规律灵活运用——可以想见,此种情况下,能从它手下逃出来的人将大大减少,甚至接近于零! 这种事情……只是想想都让人内心充满绝望! 咯吱,咯吱! 便在苏午愣神的短时间内, 高岗上那两道身影亦不再僵立,二者活动着一身的骨肉, 紧接着,他们两个同时扬臂迈步,要走下高岗! ‘他们’四肢关节僵硬,手臂直挺挺地抬起,随着一只脚直挺挺地迈出,手臂又直挺挺地收回! 可即便两只诡走路的姿势极其僵硬,但速度却很快——马上就要走下高岗,朝苏午欺近而来! “汪汪汪汪!” 这时候, 苏午身旁的鬼獒像是发现了什么,忽然转向斜前方,不断大声狂叫着,尾巴微微摇动。 那个方向有什么? 它看到了什么? 苏午目光看向被黑暗封锁的斜前方, 他眼角余光瞥见,左侧的那两只诡——一个肤色古铜,戴大耳环的僧侣牵着一个七八岁的孩童,迈着与高岗走下来的二者一般僵硬的步伐,朝自己这边快步走来! 僧侣, 孩童…… 这是东西二院派过来的僧人,与他们找到的‘伪佛子’? 他们也变成诡了, 怎会突然出现这么多的诡? 忽然,苏午看到那个戴大耳环的僧侣牵着的孩童眨了眨眼,随着小孩眨眼睛,泪水就从他眼角流出,爬满了他的脸庞, 他脸上写满了难以言喻的恐惧! “这个小孩还活着!” 苏午终于知道鬼獒为什么在吠叫了! 他定定地看了那个极可能是东西二院拥立的‘伪佛子’的孩童一眼,忽然低喝出声:“走!走!” 唰唰唰! 一丛丛黑白相间的毛发从他的面庞上,从他的颈间长出。 他骨骼拉扯,血肉膨胀,撑烂了身上的僧袍, 不过须臾时间,他就变作了一头黑白花纹的猛虎! “哕哕!” 旁侧的马儿惊恐地嘶叫出声! 四周包围而来的诡,没有惊到它, 反而是苏午催动虎魔咒印,化为猛虎,吓得它在原地团转身形,扬起蹄子想踢苏午一脚! “吼——” 苏午骤然虎啸出声! 啸声能摧破金石! 更吓得马儿调转了身形,一头冲向右侧方——那边亦有一只诡在逼近而来,其散发出的诡韵让苏午半边肩膀都要被冻僵! 变作猛虎的苏午,没有理会马儿的动向, 更无暇顾及它的死活。 他一口叼住了因为自己突然变化,而吓得瑟瑟发抖,夹起尾巴的鬼獒的后颈皮,跟着就扑跃而出,拔足奔向那个牵着‘伪佛子’的僧侣! 呼! 空气里掀起一阵腥风! 黑白相间的巨大身影穿过被寒风卷动翻腾的草丛,一刹那扑跃而起,巨大而强壮的身形直直地撞在了那戴耳环的僧侣身上! 咔嚓!咔嚓!咔嚓! 僧侣虽然变作了诡, 但他这肉身还是人身, 被猛虎一瞬撞中,肋骨当时就折断了数根,上半身仰面倒向草丛里,下半身却直挺挺地立着, 鲜血沁出了僧袍,血腥气悄悄弥散, ‘僧侣’的上半身往后翻折,与直挺挺立在原地的下半身正形成了直角! 这副情景看得人心头发凉,‘僧侣’就好像是一个被人拦腰折断的纸人一样,可他周身溢出的鲜血,却提示着苏午,这个僧侣仍旧是血肉之躯! ‘他’即便上身倒向草丛,手掌依旧牢牢地拽着‘伪佛子’,没有松动半分! ‘伪佛子’看到扑来的恶虎,脸上表情愈发惊恐, 这时,苏午嘴里低低地骂了一声,忽然张开血盆大口,一下啃断了僧侣攥着伪佛子的那条手臂! 阴冷的诡韵弥漫苏午嘴间, 差点把他一根舌头也冻掉! 他冲着恢复了自由的伪佛子低喝出声:“爬到我背上来!” 伪佛子如梦方醒,才意识到这只突然扑出的猛虎,不是来取自己性命的! 危急时刻, 这个不过七八岁的孩童倒是灵醒,其未管还紧紧攥着自己的那只断手,先从不断挣扎着试图起身的僧侣身上拿下一个包裹,然后就爬上了苏午的背脊。 呼! 猛虎再度于荒草丛中呼啸奔腾! 苏午的身后, 上半身与下半身翻折成直角的诡忽然剧烈挣扎起来,一股莫名的力量不断提拉着‘他’,让‘他’的上半身一寸寸往上提起,最终结合在了下半身上! 这只诡骤然转身,朝向苏午二人离去的方向, 在‘他’的身后,‘广全’、‘广海’两只诡迈着僵硬的步伐,首先大步跟来; 另一个七八岁的孩童从后方浓郁的黑暗里走出,伸直了不会打弯的双腿,跟在了广全、广海二者身后; 一个穿着羊皮袄子、牧民打扮的诡从侧后方奔了过来。 五只诡齐齐迈步,每一步都跨出将近一丈的距离,向着苏午追迫而去! 浓郁至极的诡韵从‘他们’身上发散,向四面八方冲袭! 每一只诡的四肢关节都不会打完,直挺挺地张臂收臂,直挺挺地迈步踏步! 每一只诡的脚后跟,都未沾地! 诡韵如潮水般不断从后方冲刷而来,越发迫近, 苏午身后寒凉气息越发厚重,猛虎状态下的他浑身背毛都耸起了。 背上趴伏的孩童注意到了苏午的紧张, 小孩童虚弱的声音断续传入苏午耳中:“别回头,别回头——广明、广通两位法师就是这样死的…… 千万别回头, 回头, 灯盏会灭!” 什么灯盏会灭?! 苏午闻言心头一惊, 他已经使出全力奔逃,但仍感觉身后的诡在不断迫近,它们与自己之间的距离在不断缩短! 这么下去,铁定逃不出那几只诡的追杀! 而背上这个小孩童的言辞,让苏午看到了新的希望。 ——他所说的灯盏是什么? 他是不是能看到自己看不到的某些事物? 苏午一直怀疑,在表面的这几只诡背后,极可能隐藏着一只更凶邪的诡! 它才是一切的根源! “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我们现在这样,迟早会被身后那几只诡给追上! 如果你知道什么,一定要告诉我, 或许能帮我们逃出去!” 猛虎苏午口吐人言,声音低沉。 “黑虎啊黑虎…… 我知道逃出去的办法……可你又不是人, 你如果是人,我们就能逃出去了, 可你是佛陀派来接我的老虎……”背上的孩童方才受到严重的诡韵侵蚀,现下只能保持些微的理智,说出来的话都掺杂上了几分光怪陆离。 其受诡韵侵蚀, 神智因此处于一个时而在线,时而不在线的状态, 先前苏午由人化虎的时候,这个伪佛子就处于神智跌堕的状态——是以,他只当苏午是真老虎, 还天真的以为自己深有佛性,法力精深, 所以引来了佛陀派黑虎来渡他…… 苏午沉默了一下,转换了语气,出声道:“佛陀传我变化之法, 为的就是能渡你出这灾劫,前往无想尊能寺继任住持尊者大位! 化人化虎,于我而言只是等闲! 你有什么办法? 权且说来! 我亦可以化为人形来助你脱离灾劫!” 这个时候,与这孩童辩解讲理是没有用的,徒费口舌而已,不如顺着他的话往下说, 只要找到逃离诡追杀的方法,一切就都好说! 正文 131、诡母、诡子(2/2) , “你…… 你可以变化为人?”孩童说话声音越来越低,但此时因为看到希望的曙光,他浑噩不清的神智有了片刻的清醒, 苏午背上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 他能感觉到那孩童抓着自己的鬃毛,爬到了自己脖颈上,而后又像是从其紧抓着的布囊里翻找出什么东西, 接着,两只稚嫩的、没有一个茧子的小手就伸到前方, 在苏午硕大的两只虎眼上摸了摸, 那两只手上沾着些黏糊糊的液体,有点腥,让苏午联想到生鸡蛋的味道,又想及做手艺人时打出的胶体味道。 “这什么东西?” 他皱着眉,向背上的孩童问道。 就听孩童说道:“这是以种獒的精膏, 加上五年生的公鸡卵晒干研磨成的粉末, 配合……制成的灵感膏。 可以让人看见某些肉眼本不该看见的‘诡’。 你若是人,抹上这种药膏,就能看到不一样的事物了。” 一听孩童说这抹在自己眼皮上的黏糊糊液体,是由种獒的那啥配合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制成,苏午被‘灵感膏’涂抹过的双眼眼皮顿时泛起强烈的不适感。 他倒没有当场擦去药膏。 抹都抹了, 还是先看看有没有效果! “你……可以用眼角余光,看看自己的肩膀上…… 是不是亮着灯盏? 诡母现世,活人头顶、双肩各生出一盏灯, 灯盏存续则能活命…… 若是灯盏全灭了,诡母就要借他的身体,降生下孩子了……”孩童低声言语着,声音越发地低,近乎于呓语。 苏午也能感应到,背上的孩童体温越来越低! 这个‘伪佛子’从小必定受到了良好的教育, 不然怎么可能懂这么多? 他所说的‘诡母’,就是幕后隐藏的那只、人类肉眼不可见的诡吗? “切莫睡着了!” 苏午沉喝出声, 身躯微微摇晃,避免孩童真的睡过去。 他一边摇晃着身躯,一边用眼光余光瞥向自己左侧肩膀,果然看到了一盏燃烧的灯盏。 ——这是‘诡母’在人身上留下的灯盏, 像是一种‘筛选方式’。 能保持灯盏一直不灭的人,就不会成为‘诡母’降生自己孩子的对象。 而让自己头顶、双肩上的灯盏尽都熄灭的人, 就会被‘诡母’选中,借其身来降生孩子。 那么,广全、广海,以及东西二院的那些僧侣,都是已熄灭了自己头顶、双肩的三盏灯,进而成为了‘诡母’降生后嗣的‘温床’? ‘诡母’的每一个孩子,都是一只诡?! 自己先前在浑然无知的情况下,转过一回身, 所以身上也有一盏灯已熄灭? 是不是熄灭了所有灯盏,诡母就会在自己体内留下种子,进而自己就会出现如广全那般持续丢失记忆的状况, 记忆完全丢失, 诡母的子嗣就会取代自己的性魂, 在自己的肉壳内复苏? 苏午又以眼角余光偷偷看了看自己的右肩膀, 右肩上的灯盏仍在燃烧。 如此看来——先前自己那次转身, 所熄灭的灯盏,应该就是头顶的那盏灯了…… “诡母身在何处? 有什么办法,可以让它不再继续追杀我们?!”苏午连连出声,向背上被自己摇晃得又清醒了些的孩童问道。 “只要, 只要有殃莲肉供,它就会和它的诡子停下来享用, 我们就能逃走了……”孩童说话声音很弱,需要苏午凝神竖耳才能听清,“广明法师后来已经反应过来,我们都被诡母追踪了…… 可他反应得太晚了……他已经连续数次回头,身上的三盏灯全都熄灭, 诡子已经开始在他体内寄生, 关于如何上供请走诡母的这段记忆,渐渐被诡子吃掉了。 可我一直在看着他, 我记住了他断断续续的交代…… 他说, 用殃莲肉供,可以让诡母与诡子停下来,不再追杀自己。 殃莲肉供,每个行走在外的僧人都会准备。 他的包裹里就有…… 可是……想要令殃莲肉供散发香气,以吸引诡母与诡子,须要身负秘藏,有大能力者才能做到。 如若殃莲肉供不能散发出香气, 就对诡母与诡子完全无用…… 包裹里,有启发殃莲肉供之香气的密咒真言……” 原来这个孩童执着于带走戴大耳环僧侣的包裹,是因为包裹里可能有殃莲肉供?! 那么,卓杰是否算是身负秘藏,有大能力的人? 他灵藏命格中的力量,已经被自己在遭遇窄袖观音时挥霍掉了…… 身后诡韵越发迫近, 苏午感觉到虎魔咒印施加于自身的强大力量,在此刻亦有了消褪的征兆! 他把心一横:“试一试!” “如果不行,大不了花五百元玉再来一次!” 停下脚步,苏午令背上的孩童顺着皮毛徐徐滑下,落在身旁的草丛里。 而后,他迅速收回加持于周身的虎魔咒印之力, 身形倏忽间由猛虎转为赤条条的少年! 少年人当下也顾不得去穿甚么衣服,直接从昏迷过去的孩童身上取下包裹, 将包裹打开, 内里的东西一股脑洒在地上, 把那块包袱皮围着下身扎成了一个围裙, 随即就在一堆东西里快速翻找。 殃莲肉供这种供物里,既然有‘莲’之一字,外形很大概率该与莲花接近吧? 苏午不能确定自己猜测是对是错, 他双手快速在那一堆东西里扒拉, 将一堆奇形怪状的骨骼、兽牙,乃至半张人头皮都捡到一边去, 装满了糌粑的羊皮袋子越丢到一边, 火引子、信号焰火丢一边, 几团干牛粪丢在一边, 最后,苏午手里出现了一朵像是多肉莲花一样,暗红色的事物,这朵未名物品用一个泥碗托着,整体还没有一个拳头大。 泥碗底,写了一串密藏域的文字, 苏午看到那串文字,心脏猛地一跳——他可不认识这种文字! 这下,孩童也昏迷过去了, 后方的几个诡子,已经逼近到苏午二三十步内! 现在他再摇醒孩童,请其帮忙辨识文字已经晚了! 怎么办? 他没有慌张,聚集目力在碗底, 顿时看到——内里还有一圈更小的汉文,应该是那一串密藏域文字的对照版。 好了! 万事俱备! 苏午深吸一口气,仔细看过那些汉文,将它们烙印在心底。 随后,他将最可能是‘殃莲肉供’的事物端端正正摆在地上, 他盘腿而坐, 背向几个已经冲上来,将他团团包围,它们青黑的手指甚至触碰到苏午脖颈的诡子, 为了表示自己此刻很有诚意,苏午甚至做了个双手合十的动作! 他嘴唇轻动,喉咙里迸发出洪亮、威严的音节:“吽!啊!嗡! 撒殙漠! 吧喇嘛吽!” 密咒诵出! 霎时间,苏午觉得自己的‘意’被调动起来,流过了少年卓杰的双眼! 少年卓杰双眼化作灿烈煊赫的金色! 他张口,口中流出汩汩金色液体,注入了那朵被端端正正放在地上的‘殃莲肉供’中! 殃莲肉供逆时针高速旋转, 在旋转过程中, 朝天盘旋而起! 金液注入莲花中,却令莲花散发出轻纱般的暗红光芒,一缕缕让苏午闻之欲呕的气味从莲花上流传了出来! “呕!” 这股味道实在太冲了! 就像是一具正在不断腐烂的尸首,悬在苏午的头顶! 即便被诡子包围,苏午都没忍住剧烈呕吐出来——把今天吃的糌粑全从胃里倒了出来! 但是,这种让苏午从生理到心理都极其不适的味道,却令他周围的几个诡子甘之如饴! ——它们努力仰起已经出现腐败迹象的面孔,耸动鼻翼,像是在吸取那朵飞上高空的殃莲肉供的‘香气’。 苏午拖着鬼獒与孩童,离开了这几个诡子的包围, 而它们对三者的离开却是浑然不理! 完全不像方才非要杀死苏午的样子! 密藏域的供物体系颇有可取之处, 用供物来暂时吸引诡、引诱诡的本体都是非常不错的方法! 苏午心头暗暗转动着念头, 他放下鬼獒,令其在前面引路, 自己背着孩童在后面小跑。 不经意间,他仰头看了看那朵在半空中定住的殃莲肉供,眼角余光瞥见,殃莲肉供的上方,有一朵更为巨大的‘莲花’! 苏午眼神震撼地看向那朵巨大‘莲花’! 用莲花来形容它,并不恰当, 它更像是一朵遮蔽了苍穹的‘向日葵’! 此时,这朵向日葵正徐徐靠近与它体积极不相称的殃莲肉供,它徐徐下沉,仿似整片天穹都在往下压落! 这朵颜色漆黑,却形似向日葵的不明事物的‘葵花座’内,一个个本该安放葵花籽的孔洞里,此时浮现出一颗颗虚幻的人影! 这些人影在孔洞里拼命挣扎, 意图脱离‘向日葵’的葵花座! 而苏午看着那些虚幻的人影,看着向日葵的本体,内心忽然明了,这个未名事物究竟是什么? 它必定就是孩童口中提到的‘诡母’! 原来, 它一直就悬在自己的头顶, 而自己先前从不曾发现它的存在! 它肖似向日葵的葵花座孔洞里,挣扎的虚幻人影,就是一个个诡子! 天穹中这朵向日葵,何其之大?! 其之诡子,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苏午浑身冰凉! 视线下移, 看到广海、广全等僧侣出现腐烂迹象的尸首背后,都贴附着一个虚幻的人影。 这一道道人影攥着尸首的双臂,使之关节不能打弯, 令尸首踮着脚尖,踩在它们虚幻的脚掌上, 虚幻的影子与尸首如胶似漆地粘连着, 粘连愈紧,尸体的腐烂程度愈高! 这些贴附在尸首背后的虚幻人影,就是诡母降生在人身上的诡子! 怪不得广海、广全这些人会浑身关节僵硬,直挺挺地行走! 原来这就是诡附身! 苏午头皮发麻, 他不能确定殃莲肉供能拖住诡母与诡子多久的时间,且因为使用虎魔咒印的缘故,自身体内开始时不时涌现出虚弱感, 若非体魄得到过虎皮袈裟的强化,现在就要支撑不住! 当下,他是一刻不敢再在这里停留,背着孩童在草丛里拔足狂奔远去! 正文 132、“牧羊的人”(1/2) , 天光微亮。 视野里的景色朦朦胧胧,被微黯的光包裹着。 一座牧民修筑的毡房内, 鬼獒蹲坐在门口,警惕地望着外面。 柴草堆成的小床上,躺着一个脸色惨白、没有一丝血色的孩童。苏午就站在小床旁边,皱眉看着床上的孩童。 这个小孩的身体已经冰凉发僵了, 没有了呼吸, 没有了心跳。 在逃亡的路上已经死亡。 其实他的死亡是可以预见的——被一只诡牵着手走了不知道多久,自身时刻经受诡韵侵袭,又不是青年人有较强壮的体格……诸般因素相加,小孩能撑到被苏午救下,已经是个奇迹。 可惜,他终究没有活到最后。 “也不知道你的姓名, 不然可以向你的家人传个消息。”苏午看着脸色惨白的孩童,叹了一口气。 这个孩童大概率是东西二院长老拥立的伪佛子, 其极可能是出身‘帕佐拉呼图克图’家族的贵子; 而尊者那一脉拥立的、出身昌云宗本的贵子,都没等苏午他们来到,就已经完全变成了诡。 ——最后逃出诡母、诡子追杀之时, 苏午看到过,有一个诡子附身在一个孩童身上。 那个孩童,很大概率就是昌云宗本家的后嗣。 两个佛子都死了。 他也没可能顶替二者中的任一个, 苏午现下的体格,早就超出了七八岁孩童的正常范畴,怎么伪装都不会有人信的。 更不说寺院里的高层们,极可能见过两个佛子的样貌。 蹲在毡房门口,苏午抚摸着鬼獒的背毛,看着外面朦胧昏沉的天色。 由鬼獒引领着, 他带着孩童一路奔逃, 借北极星不断调整着方位,奔跑了大半个夜晚,终于找到草原上的这一处毡房,暂且在此地安置歇脚。 当下自身处于什么区域, 苏午并不清楚。 这处毡房的主人是谁, 他亦不明了。 高原上有许多牧民,他们逐水草而居,但亦有各自固定的几处放牧草场,因而便在各处草场修筑了毡房, 方便他们随时驱赶牛羊,转移放牧点。 现在苏午临时落脚的这处毡房,应该就是暂时被牧民空置的毡房。 天还没完全亮, 这时出门去,也不知道会遇到什么。 是以苏午选择先在毡房内休息着,等天亮了,再由鬼獒引路,归返无想尊能寺。 也只有等天亮了,才好安葬孩童的尸体。 苏午肚子里空空的, 一种虚弱感从四肢骨骼里渗出,浸润了浑身的血肉肌理,让他提不起力气。 这时候,要是能有落单的羊突然出现在眼前就好了…… 就算不撒调料,就着毡房里那一堆柴禾, 做成烤全羊也是极好的…… 百无聊赖、又困又饿又累的境地下, 他只能靠着想入非非来解闷。 然而, 他脑海里的念头正自转动着,老天像是在呼应他的念头一样,在那朦胧的黑暗里,倏忽间走出了一只漆黑的大羊。 大羊的毛色黑得与众不同,覆盖四下的黑暗都区分了开来, 让苏午一眼就看到了它! 嚯! 苏午猛地起身! 见到那只从黑暗里走出来,慢悠悠地啃着草甸的黑羊,他的第一反应绝不是跳出去把羊子逮住,扒皮去脏就着柴禾做成烤全羊, 而是在内心一个劲地念叨着:“出诡了,出诡了!” “呜——呜——”身旁的鬼獒发出警告声。 它的低吼声,亦是在验证苏午的想法——眼下这只突然从黑暗里走出来的黑羊,绝不是只普通的羊子! 那羊子身后的黑暗蠕动着, 须臾时间, 又有第二只、第三只、第四只黑羊从黑暗里慢悠悠地走了出来,它们一身的皮毛黑得与众不同, 与真实的黑暗都区分了开来。 黑羊群之后,响起羊倌挥舞鞭子的声音。 羊群便向着毡房这边漫淹了过来—— 砰! 苏午猛然间闭锁了毡房的门,将毡房内的一应物什都堆在门口,死死地把门堵住! 不过,这座毡房本身就是个厚帐篷而已, 本身并没有坚实的墙壁, 莫说漫过来的羊群来历诡异,就一个普通的羊群,呼啦啦一片冲过来,也可能把帐篷踩塌! 但躲在帐篷里,看不到外界的景象, 到底是能给人带来几分安全感的。 苏午躲在一个角落,搂着鬼獒,竖起耳朵倾听外面的动静。 他听见:群羊践踏草地,咀嚼草茎的声音; 羊倌儿挥舞鞭子的响动; 阴风卷过门口的声音。 那一阵阵的声音交杂着,向着苏午所处的这座毡房铺压而来。 愈来愈近,愈来愈近—— 苏午心跳加速,目光看向柴草床上的孩童尸体。 这时, 一缕阴冷的诡韵从毡房的门口外,渗透了进来, 穿越过层层阻隔,萦绕在苏午身周。 门外,响起羊倌的吆喝声:“该走了!该走了!” ‘他’的吆喝声似是有一种未名的力量,让苏午降临于少年卓杰躯壳内的‘意’都跟着颤抖起来,像是要随着这吆喝声一齐离开! “走你麻丨痹!”苏午忽然大喝了一声! 他的意凝练成一串铭文,那铭文忽又化作黑龙,在少年卓杰的眼中不断盘转! 化为漆黑漩涡! 那股牵引着苏午的意的未名力量,顿时像是触电了似的,瞬间弹开! 门外, 羊倌驱赶着羊群,调转了方向,缓缓离去。 而这个庞大的黑羊群里,不知何时,多出了一只小羊。 柴草床上的孩童尸体加速腐化, 毡房里渐渐弥散起一股尸首味。 苏午听着门外的种种动静,在一瞬间都消失无踪。 他看着怀里的鬼獒, 鬼獒冲他眨了眨眼,摇了摇尾巴。 没事了…… 苏午吐出一口气。 …… 无想尊能寺。 诸项圆寂仪式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经纶院的僧众们围绕着圆寂住持尊者的佛塔,诵念经文,为洁白的佛塔披上一根根雪白的绸缎; 与住持尊者在同一天降生的老牦牛被宰杀,戒律院的僧众将一块块牛尸裹上糌粑,抛给天空中盘旋的秃鹰。 供奉着‘大日如来’的寺院主殿内, 东西二院长老分列左右, 第一戒律僧广法等大僧侣,在长老僧侣之下依次排开。 接受着寺庙统辖下的农民献上的礼物; 其他有交集的寺院派来的僧侣的祭拜; 昌云宗府的官员业已守在了正殿内,等候记录无想尊能寺的新任住持——待到雄湖那两伙厮杀的人马决出胜负,最先踏入寺院的那个佛子,即将承继无想尊能寺的住持权柄。 广法嘴唇翕动,低声诵念着经文。 他面庞瘦削,颧骨高耸,看起来严厉而刻板。 然而,此时这位权柄只在东西二院长老之下的大僧侣,眼神里却有几分忧虑,不时抬眼看向正殿的门口。 其与东西二院的长老都在争相拥立不同的‘佛子’,继承尊者位。 然而,东西二院的长老老神在在,看起来完全不受此事影响, 偏偏这位大僧侣频频看向门口,表现得远没有东西二院的长老那般沉定。 便在广法不知第多少次看向门口的时候, 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喧哗声, 紧跟着, 一个体格壮硕的少年僧侣就奔了进来! 看到那少年僧侣的一瞬间,广法的神色就松懈了不少,但他念头一转,脸色跟着又严肃起来。 少年僧侣目光扫过正殿内俱看向他的一众高层僧侣,最终与广法对视,唤了声:“师傅!” 这少年僧侣的身份不言而明。 自然是广法新收的弟子‘卓杰’——亦是苏午! “天海。”广法绷着脸,朝苏午招了招手,示意他走到近前来。 而正殿内的东西二院长老见状,已然不动声色地请入殿祭拜的诸寺院僧侣、昌云宗府派来地官员暂且下去歇息。 不多时, 殿内只剩下无想尊能寺的高层僧侣。 所有僧侣都把目光投向了苏午这个从殿外来的不速之客。 “为何没有将佛子带回?”广法问出了当下所有僧侣最为关心的问题。 苏午神色惊惧,闻声连忙回道:“师傅,雄湖那畔出现了诡母!广海、广全等几位法师,都被诡母的子嗣寄生, 就连佛子也未幸免! 都死了! 我是借了鬼獒的光,以及‘帕佐拉呼图克图’家的贵子相助,才最终用殃莲肉供稳住诡母诡子,一路逃了出来!” “帕佐拉呼图克图家的那位佛子,现在何处?”东院戒律长老眼神一厉,盯着苏午问道。 东西二院长老这一脉,主张拥立‘帕佐拉呼图克图’家族的后嗣,成为本寺的住持尊者。 现下他们看到苏午回来, 却未将那位贵子带回, 很怀疑苏午做了什么手脚,害死那位贵子,以免这位贵子继承住持尊者之位。 “就在殿外,我请了同门师兄照看着。”苏午立刻回道。 他话未说完, 诸僧侣尽往殿外走去。 广法看了苏午一眼,摇摇头,叹了一口气,却未多说什么,跟着就要走出殿外。 这时,苏午连声急道:“那位贵子已经死了! 我只带回了他的尸首! 诡子将他挟持,我后来将他救下的时候,他就已经不行了,等我们逃出诡母、诡子的追杀, 他就死掉了。” 那些面上显出喜色还来不及收敛的‘长老派僧侣’闻言,脸上的喜色纷纷一滞。 广法的神色明显轻松了许多。 西院长老扭回头,冷冷地盯了苏午一眼:“只要他尸首在此,究竟是如何死的,我看一看便知!” 说罢,再不停留, 领着一众僧侣呼啦啦出了殿外。 走在最后的广法看着苏午,面色平静,只是道:“不用怕。你只管跟在我身后,谁都莫想拿捏你。” “是,多谢师傅。”苏午低声回道。 他再次感觉到了,隐藏在广法平静语气下的一缕关怀。 对方为何会如此关照‘卓杰’? 苏午暂时找不到答案。 正文 133、经纶僧(2/2) 寺庙偏院的一处柴房里, 出身‘帕佐拉呼图克图’家族的孩童静静躺在一张羊毛毡子上。 他皮肤青黑,浑身遍布紫红的尸斑。 脖颈上出现了腐烂的迹象。 浓郁的尸臭味萦绕在柴房内,挥之不去。 无想尊能寺的高层僧侣们,此时都立在这个狭窄的柴房里,使得柴房更为拥挤。 作为此次事件的亲历者,唯一的关键人物‘卓杰’, 有幸被高层僧侣们簇拥在中央,而不是在柴房外等候被问话。 经纶僧口吐经咒,诵念一阵后, 便有一缕缕阴冷的诡韵从孩童尸体上散发,在四周弥漫开来。 在场诸僧皆是无想尊能寺的高层人物,见多识广,自然知道孩童尸体上溢出诡韵的情况说明了什么。 ——说明苏午所言是真。 这个孩子真的是被诡韵侵入了脏腑而死。 僧侣们围着孩童,面面相觑, 沉默了一阵。 “今次遴选佛子, 我等于佛前发誓,乃称要自雄湖水域附近的农奴家中,择取佛子——然而我们未有遵循誓约, 各自将自己原本属意的贵族后嗣,强行塞入农户家中,充当农奴子嗣,此举违逆了我们在佛前的誓言。 触怒了佛陀。 因而有‘狮首度空菩萨’手下厉诡‘诡母’降世, 抹灭了参与此事的所有僧侣, 只留下这个入寺未久的天海活命归来,向我们传达佛陀的震怒。”东院戒律长老出声说话。 他目光扫视一圈,接着道:“此次以后,再遴选佛子,须得从誓而为,不能再有任何私心了。” “是。” “是。” “……” 东西二院派系的僧侣纷纷点头应声。 诸僧侣随即看向了广法。 广法亦点了点头:“如是自农奴家中遴选灵慧天成者, 奉为本院住持尊者, 我亦无有异议。” 如此, 双方就议定了章程。 保证佛子真正出身农奴家中,不会再就此事挑起争端。 苏午在旁观看了全程,觉得颇为奇怪。 据那东院长老所说,‘诡母’是‘狮首度空菩萨’的手下?密藏域的诡类,莫非还被这些僧侣编出了谱系组织不成? 这次雄湖竞争佛子之事失败, 两方派系顿时都偃旗息鼓,只是因为有诡母显现,破坏了他们的竞争,他们竟然瞬间就消解了再起争端的心思? 俗话说得好, 越是寺庙里的和尚,越是不信佛, 但看这些僧侣的表现,他们莫非真的从内心崇信‘佛’的存在? 柴房里发生的事情,看得苏午一脑袋问号。 但是,事情接下来再如何发展,却已经与他无关。 他被广法赶出了柴房。 勒令他回到居处参修佛经,静养心神。 苏午在外奔忙许久,本就已经十分疲惫,对于师傅的命令自然遵从, 回到居处后, 他倒头睡下, 一直到夜黑的时候,方才醒转。 黑漆漆的房间内,燃着一盏油灯。 广法就坐在油灯蹲着的桌台边。 醒转以后的苏午,看到广法坐在房间里,吃了一惊,从床上爬起便向广法问道:“师傅,你怎么会在这里?” “事情已了,我也没事可做。 索性过来看看你。”广法神色淡淡,指了指跟前的桌台上。 苏午这才看到桌台上摆了几盘食物。 他喉头微动。 “先吃饭罢。”广法站起身,又拍了拍油灯下的一包药材,道,“吃过饭莫要忘了熬煮药汤,喝药增进体魄。 这还是昨晚你吃过的那个方子。” 说着话, 广法坐在了旁边的阴暗角落里。 “是。”苏午应了一声,在桌旁座下,抓着食物狼吞虎咽了一阵,随后,他故意犹豫了片刻, 抬眼看向阴暗角落里的广法,说道:“师傅,我此次全亏了那只鬼獒引路,方才能逃回寺院里。 那只獒以后能否让我来喂养?” “喂养、饲育獒犬之事,多由经纶院、药师房联合统管。 你纵然有心想帮他们分担, 但是也养不起的。”广法摇了摇头,“一只獒平均每日食用的牛肉、药材等等,便不是你一个黄袍僧侣可以负担。” “哦。” 苏午闻言若有所思。 片刻后道:“鬼獒带着我逃离了诡母、诡子追杀以后,我们躲进了一处毡房内。 当时天色将明, 我看到有羊倌赶着黑羊群,从看不清的黑暗里走了出来。 那羊群走过,直让我觉得自己的魂儿都要跟着羊群一并被带走了! 师傅,你可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广法听着苏午诉说,挺直了背脊。 待他说完后,直接回道:“你这是遇到了‘放魂僧’——传闻之中,‘放魂僧’本也是一位大德高僧, 他以自创的系缚法门,系缚了一只厉诡在身, 可以直接勾召人之性灵,成为他圈养的黑羊。 只是早几百年前, 这个来历神秘,不知出身哪座僧院的僧人,就因为压制不住体内的厉诡而消失无踪。 等到他再出现的时候,就成了人们口口相传的放魂僧。 某些人死了以后,会将‘放魂僧’召来。 看来是你带着的那个‘帕佐拉呼图克图’家的贵子,将‘放魂僧’招引了过来,带走了那孩童的性魂。 你一夜经历诡母、放魂僧两件诡事,仍能活命,也是运气极佳。” 广法打量着苏午, 也为苏午的福缘深厚而惊叹不已。 苏午暗暗咋舌。 他原本只是随口询问广法此事,并不寄望于对方能知晓那群黑羊以及羊倌的来历,没想到广法随即就道出了羊倌与黑羊的因果缘由。 可见, 这所谓的‘放魂僧’在密藏域,或许也是一只颇有凶名的厉诡。 密藏域这些背负凶名的厉诡,如诡母、放魂僧这种,已经不是单独的个体,而可以说是一群厉诡的统合体! 也不知道此种厉诡,如何被系缚? 如何被制御? “师傅,我与广全师叔同去雄湖的路上,向他请教了许多。 回来以后便觉得,或许弟子更适合在经纶院参修密咒。师傅,请允弟子拜入经纶院修行!”苏午忽然向广法跪拜,直接出声道。 当下做出的决定,苏午不是一时头脑发热, 而是在脑海里反复斟酌后做出的决定。 这一世, 他预备在无想尊能寺做个经纶僧,掌握大量密咒真言以后,下一世无论是转作供物僧、药僧、批命僧都有了足够底力支撑。 密咒真言是密藏域所有体系的最重要支撑! 广法斜乜了苏午一眼,嗤笑道:“想是昨夜连遭了两只诡,终于吓破了你的胆子。 所以决心龟缩在寺院内,做甚么经纶僧, 打发这一生?” 苏午默不作声。 并不回应广法的质问。 广法转过脸来,注视着地上的苏午,眼里闪过一抹释然之色。 他继续道:“经纶僧一生消耗于经卷之中,从经文佛理之中分析密咒真言,以为自身加持。 这样的生涯,繁复枯燥, 你下定决心了,要做经纶僧?” “弟子已然下定决心。”苏午坚定道。 “好! 你不会反悔就行。 这个要求,我答应了!” …… 时光荏苒。 忽忽一载时间已过。 这座原本属于广法师徒的独院,此时已由‘天海’一人占据。 广法体内厉诡渐有复苏的征兆, 准备了‘象神系缚法’所需的几样法器,提前二三个月出门去,找寻适合己身的厉诡以系缚, 至今还没有消息传回。 是夜, 一身红袍的苏午坐在桌台边,将手里厚厚的一本经书在油灯下摊开,眯着眼睛阅览经卷。 他进入经纶院后, 勤恳参修经卷,先后从《虎衣大士经》《遮?陀经》《末那识藏》诸经卷中,总结出了一共六条密咒, 因而被擢升为‘经纶僧’。 披红衣,地位已非昨日黄衣小僧可比。 将近一年时间,研修提炼出六道密咒,让他在经纶院也成了炙手可热的大僧侣。 佛子更请他做了经纶老师,来为佛子讲述诸经文佛理。 苏午能有这般成就, 与虔诚礼佛,精通佛理毫无关系。 真正让他能领悟出六条密咒真言的,是他自身的‘意根藏’,‘意根藏’让他轻易窥得经纶佛理下隐藏的真谛, 加以提炼演化,就是一条条密咒。 而他的意根藏,亦在不断参修经文的过程中,得到淬炼与磨砺,越发强壮。 沙…… 苏午翻过一页经文,将经卷放下, 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 为了能让自己在‘卓杰的模拟人生’里的第二世、第三世走得更舒坦些,他在这一世可谓是煞费苦心。 如今, 密藏域诸僧侣公认的‘玄妙第一’,同时亦是‘晦涩第一’的《时轮住世真经》,苏午正在攻读。 他用了三个月的时间来参修这部佛经, 今日终于了悟真谛。 将其中佛理真谛凝练成密咒真言,也就在当下了。 休息了片刻,苏午重新捧起经卷,投入参研真谛的进程中。 经卷一页页翻过, 他眼中的光芒愈来愈亮, 嘴唇翕动, 如同在默诵经卷内容。 这般又过了约莫半个小时,苏午眼中光芒一黯——口中同时诵出了一句密咒真言:“嗡啊哞! 喀啦喀,恰哈啦! 嗡哈恰哈洋婆娑哈!” 轰! 密咒真言一出,苏午的识藏之中,意之海上刮起了一阵飓风! 滚滚如潮的‘意’凝聚于他的口舌之中。 他轻轻朝桌上的油灯吹出一口气, 油灯猛然间剧烈燃烧起来! 灯火映出的空间,由原本的三尺方圆,变作整间屋室! 同时,灯盏内的灯油,亦在飞快化为青烟消逝! 不过几个呼吸的时间, 灯油完全烧尽, 油灯熄灭了。 房间里陷入了彻底的黑暗。 苏午置身于这黑暗中,内心一片平静。 在诵念密咒,引起烛火剧烈燃烧的时间里,他已经悉知这一重密咒的功用。 他于火中洞见了自己的未来。 正屋门外,站着一个‘人’。 此‘人’身形瘦削,穿着暗红僧袍,面庞高度腐烂,已经看不出原本形貌。 ‘他’先前本拟推门走入正屋,然而正屋内忽然火光盛烈,阻住了‘他’的脚步。 此时,火光熄灭。 这具面庞高度腐烂的尸体定在了原地,未有任何动作。 嗤啦!嗤啦!嗤啦! ——只有他的衣袍下,传出皮肉不断被撕裂的声音。 ‘他’显露在外的脖颈上,皮肤亦裂开一道道黑红的裂缝,腐臭的尸水从裂缝中漫溢而出。 随着他全身都遍布裂缝, 一根根白骨从皮肉裂缝里伸展了出来, 交相缠绕,不断膨胀。 在独院中长成了一棵白骨巨树! 这白骨巨树之上,缠绕上或紫红、或银亮的人筋。 其中一根树杈穿透了正屋的门扉,扎穿了苏午的胸口! 苏午任凭胸口鲜血流淌, 眼神平静。 哪怕在数秒钟以前,他提前从火中窥见了自己的结局。 可也无力去改变什么。 正文 134、大收获(求一波自订,1/2) , “你死了。” “本次模拟结束。” “评分:乙中。 评语:你拜入了无想尊能寺,成为经纶院的一名红袍经纶僧。 在你有限而短暂的一生中,你之所为对于无想尊能寺贡献颇大。 你提炼出了六大密咒, 这六大密咒将帮助无想尊能寺的僧侣们,大大提升制炼法器、开发供物、培育灵犬的能力。 你研修了《时轮住世真经》, 号称玄妙晦涩第一的《时轮住世真经》,乃是‘精莲化生大士’于密藏域广为流传的经典, 此经卷阐释了‘大日如来’之忿怒相兼寂静本尊‘时轮金刚’法门的精妙之处。 经过为期三个月的参修,你领悟了《时轮住世真经》的真谛, 并从中提炼出‘时轮寂静密咒’。 这道密咒能够归藏人身血肉,进入秘结合一的‘金刚持’之状态; 同时可以蕴炼自身的‘识根’,进入周流先天的‘胎藏’之状态。 在自我肉壳与意的紧密相合中, 人将可以短暂窥见未来的情景。 奖励:乙中评分基础奖励+300元玉; 发现安全屋+10元玉; 获得临时咒印‘虎魔咒印’+100元玉; 逃脱‘诡母’的追杀+80元玉; 抗御‘意之放魂僧’的追杀+50元玉; 领悟‘虎衣大士汲血密咒’+30元玉; 领悟‘末那识灵通咒’+30元玉; 领悟‘遮??陀转轮加持心咒’+50元玉; 领悟‘飞天伎空行心咒’+30元玉; 领悟‘盘藏火炼密咒’+30元玉; 领悟‘大霹雳心咒’+30元玉; 领悟‘时轮寂静密咒’+1000元玉; 天赋升级符咒蓝色*1; 天赋升级符咒绿色*2。 你的钱包余额为:16340+1740=18080元玉。” “检测到你自身共有三张蓝色天赋升级符咒,是否合成为一张紫色天赋升级符咒?” “是。” 苏午回了一声。 心神还沉浸在先前的模拟中。 模拟器的提示音跟着响起:“合成成功! 你获得一张紫色天赋升级符咒!” “你悉知了‘虎神系缚法’的全部流程, 并了解各项系缚之器的制炼方式, 是否卖出‘虎神系缚法’? ‘虎神系缚法’经判定, 价值10000元玉。 你领悟了‘虎衣大士汲血密咒’, ‘虎衣大士汲血密咒’经判定,潜在价值300元玉,卖出可得100元玉。 你领悟了‘末那识灵通咒’, ‘末那识灵通咒’经判定,潜在价值300元玉,卖出可得100元玉。 你领悟了‘遮??陀转轮加持心咒’, ‘遮??陀转轮加持心咒’经判定,潜在价值500元玉,卖出可得150元玉。 你领悟了‘飞天伎空行心咒’, ‘飞天伎空行心咒’经判定,潜在价值300元玉, 卖出可得100元玉。 你领悟了‘盘藏火炼密咒’, 潜在价值300元玉, 卖出可得100元玉。 你领悟了‘大霹雳心咒’, 潜在价值300元玉, 卖出可得100元玉。 你领悟‘时轮寂静密咒’, ‘时轮寂静密咒’经判定, 潜在价值30000元玉,卖出可得10000元玉。 你目睹了‘迷香供’的全部制作过程, ‘迷香供’的制作工艺经判定,价值300元玉。 你目睹了……” “是否全部卖出?” 模拟器的提示音在苏午耳边响个不停, 足足响了有三分多钟。 除却六大密咒、‘时轮寂静密咒’、虎神系缚法以外,苏午更了解了将近二十种供物的制作方法, 鬼獒、雪獒的饲养法, 若他将这些知识全部卖出,足可以得到63700元玉。 这些知识即便全部卖出去,苏午自身亦不会因此缺少一分记忆,他没有犹豫,选择了全部卖出。 “你卖出了全部知识, 你获得63700元玉, 你的钱包余额为18080+63700=81780元玉。” 八万多元玉,足够苏午将‘尸陀鬼-骨蟒形’、‘尸陀鬼-眼诡形’都兑换出来,还有少量剩余。 但苏午并没有这么做。 将来他很可能需要从模拟器里,兑换出‘无想大明神系缚’的八大系缚之器出来, 这八件系缚之器的价值尚未可知。 而且, 方才突然被穿入房中的白骨树杈杀死, 让苏午心中产生了许多警醒。 他当时诵念出‘时轮寂静密咒’之时, 即窥见了数秒钟后自己的未来。 ‘看到’一个脸上满是腐烂疮口的瘦削红袍僧走进独院里,径直来到自己门口。 而后皮肉崩解,内脏撕裂, 化作一棵笼罩独院的白骨大树,用树杈穿透了自己的胸膛。 哪怕提前窥见自己的未来, 苏午当时都没有反应之力! ——在那瘦削红袍僧化为缠绕人筋的白骨巨树时,他体内血液停止流动,好似冥冥中有一股力量在自己体内苏生, 直接将自己定在了原地! 这种源出于自身的力量,让他不得不老实地面对‘少年卓杰’这个身份的死亡! 那个瘦削红袍僧侣的身形,苏午分外熟悉——就是广法。 其变成模拟里那副样子,应该是系缚第二只诡失败了。 失败后的广法,却没有被体内复苏的厉诡吞吃掉,反而悄无声息的步入了无想尊能寺中, 来到苏午的居处外, 将他杀死! 这是为什么? 为什么广法不杀别人,非要杀死他一直很爱护的弟子‘卓杰’? 苏午想到那棵白骨巨树。 在融合‘尸陀鬼之手’的时候, 他曾经见过这棵白骨巨树。 那么,‘白骨巨树’莫非是‘尸陀鬼’本身? 历史上真正的‘卓杰’从其师父广法那里,继承了尸陀鬼的一条手臂,后来这只尸陀鬼手蕴藏在他的手骨中,被做成了骨笛,流传至今? 但是,模拟里的卓杰,当时是未有继承从广法那里流传出来的尸陀鬼手的, 为何死去后的广法,会被白骨厉诡-尸陀鬼带回寺庙,亲手杀死只是一个经纶僧、未接触恶诡系缚法门的‘卓杰’? 二者到底有什么联系? 苏午想起广法生前,从始至终都无理由地默默关怀着‘卓杰’。 他觉得,‘卓杰’极可能与广法有血脉联系。 甚至,‘卓杰’的真正生父,就可能是广法! 若依此揣测的话,有没有可能,其实‘尸陀鬼’是会沿着血脉一代代传播的? 而因为自己在模拟里走了另一条不同的路, 没有继承‘尸陀鬼’,导致尸陀鬼在广法死后不受压制,要灭绝他的血脉后裔?! 诡,竟然可以通过血脉一代代传承吗?! 苏午眼神凝重。 这只是他当下推测出的一种可能。 但他自觉这个可能,已经很趋近于真相。 而今,继承了尸陀鬼之手的人是苏午,假若有一天‘尸陀鬼’本体复苏,很有可能过来寻他。 他需要多进行几次模拟, 验证自己的这些猜测,为以后早做准备。 ‘尸陀鬼’与他在现实里遇到的很多诡都不同,譬如‘发诡’、‘眼诡’、‘影诡’这些诡都表现出一种特征。 而尸陀鬼,是一只类似云霓裳的‘绣娘’那样完整的诡! 并且,只是融合了部分影诡的尸陀鬼之手,其表现出的实力就远远超出了‘绣娘’这只完整的诡。 若是完全复苏状态下的‘尸陀鬼’,其恐怖程度该有多高? 内心默默思索了一阵,苏午抬起眼睛,看向黑暗里浮现的巨大表盘,表盘周遭已经浮现一件件物品。 都是他可以花费元玉,带入现实的物品。 上面的东西,是他积攒一年来的所有收获。 选项0:掐金丝鎏银、錾刻‘大霹雳心咒’的牛角匕首(2000元玉)。 选项1:錾刻有‘遮??陀转轮加持心咒’的牦牛骨笛(1000元玉)。 选项2:蒙着獒犬皮,上绣画‘盘藏火炼密咒’,以牛腿骨关节制成的达玛茹法鼓(1000元玉)。 选项3:灵獒种犬‘哲布’的精膏-取出后如未进行妥善冷藏,将在十二小时后失效(5000元玉)。 选项4:鬼獒‘阿布’的精膏-取出后如未进行妥善冷藏,将在十二小时后失效(3000元玉)。 选项5:淬炼体魄的十二种秘药-元昭大玉汤*400份(每份售价50元玉)。 选项6:五液香供,取出后将在十年后失效(1000元玉)。 选项7:灵脂供,取出后将在三天后失效(1000元玉)。 …… 一载时间,苏午再有能耐,也无法兼顾更多。 他只来得及加持圆满了三样法器, 即选项0至选项2。 每一样法器都能发挥出部分心咒的威能。 这三样法器其实加起来都不如一件‘火炼真金拷诡杖’。 但现下不只是苏午需要他们, 他的身边人亦需要。 “购买选项0、选项1、选项2。”苏午向模拟器吩咐道。 “购买成功!” “你的钱包余额为81780-4000=77780元玉。” 三样物什出现在了苏午怀中。 他又看了眼其他可购买的物品, 剩下的东西同样很有价值,但他现在暂时还用不到。 有些东西拿出来如不及时使用,甚至还有过期失效的风险,譬如灵獒种犬的种犬,以及那只从开始陪到他最后的鬼獒的精膏。 还有许多供物,都有‘保质期’。 现下他还没想好怎么用这种精膏,给现实里的犬只配种。 是以就暂且搁置在模拟里。 至于‘元昭大玉汤’这个原是专门供给东院戒律长老的秘药,现下苏午倒是能用。 但他以后可以真身进入模拟里,白嫖更好的秘药。 当下又何必着急把这些秘药拿出来用掉? 他身边的申豪、江莺莺,现下都还没把他从‘格斗家的过去人生’里拿出来的补剂、草药用光,根本不着急使用效果更强力,同时也更激进的元昭大玉汤。 “退出模拟。” 苏午低低地道了一句。 笼罩四周的黑暗倏忽崩散去。 他依旧坐在自家的书房里。 书房的窗子外,天穹已经被夜色笼罩,楼宇里点亮万家灯火。 墙上的钟表,指向了‘下午七点三十七分’的位置。 中午吃饭回来后,苏午就进入了模拟。 他在模拟里呆了足足一年有余的时间,现实中,时间也悄悄流逝,从午后进入了夜间。 苏午把怀里的三样法器放在桌上。 拿起‘罡洞’观察。 这件骨笛上,已经布满了细密的裂缝。 让苏午感觉它用不了十次,就会彻底崩解成一堆废渣。 ——他在模拟里呆了将近一年的时间,这是前所未有过的事情,而这次长时间的模拟,也大大缩短了‘罡洞’的使用寿命,减少了苏午对它原本还可以使用十数次的预估。 “不到十次……” 苏午默默念叨:“倒也够了。” 他把几样法器、以及罡洞收好,锁入新购置的保险箱内。 随后起身离开房间。 模拟那么久,他也该出去吃顿饭,补充一下消耗了。 顺便去书店买几部关于密藏域的书籍来看,为自己明天再次进入模拟做准备。 正文 135、山君咒印(2/2) , “老婆,老婆……” 幽暗的房间里,不时响起彩票店老板‘李云鹏’的呼唤。 他搬了个塑料小板凳,靠床头坐着。 每隔一会儿,都要轻轻呼唤大床上被薄被蒙着的‘人’几遍,可薄被里的‘人’始终没有回应他。 反而是房间里开始有尸臭弥漫。 李云鹏从来没有想过会发生这样的情况。 他把老婆背回了小区的房子内, 本以为一个下午的时间, 老婆一定会如往常那样,从‘昏睡’中苏醒过来。 可是这次的情况很不对劲。 老婆的身上生出了大片大片的紫红斑块, 她的身体开始发僵, 在居室内只是呆了一个下午,她的身体就开始发出腐烂的臭味。 晚春了, 蝇虫滋生, 这样腐臭的气味,吸引了一只只苍蝇从不知名之地飞出, 围着老婆的身体嗡嗡作响。 如此情景, 让李云鹏恐惧。 亦让他清醒了几分——老婆大抵是真的死了。 再也不可能像上次那样醒转回来。 可事情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今天中午, 老婆如往常一样泡了面,在彩票店的隔间里等着吃饭。 她什么都没做。 只是店里来了两个买彩票的客人, 那两位客人在店里停留的几分钟时间内,她就忽然‘昏倒’过去,然后,人就没了…… 怎么会这样? 即便苏醒后的老婆,与从前温柔贤淑的老婆已经判若两人, 甚至她的某些行为让李云鹏感到害怕。 可她依旧是他的老婆, 他还是希望她能好好地活着, 两个人一直到老。 从前的美好记忆太多了,那样多美好的记忆,足够让李云鹏抵受住现实里性格大变的老婆,对自己的伤害, 依旧希望她好。 但是, 天不遂人愿。 他的老婆死去了。 连身体都出现了腐烂的征兆,没有可能再苏醒。 李云鹏必须学会接受这个事实。 他心情低沉、悲伤。 甚至一度怨恨上了那两个到自己店里买彩票的客人——说不定问题就处在那两人身上! 那两人要是不在自己店里买彩票, 说不定老婆就不用死了…… 不过, 这种想法太荒谬了。 它只在李云鹏脑海里过了过,就被他抛诸脑后。 他靠坐在床头,不再呼唤床上的老婆,寄望于尸体能够苏醒,只是低着头看着自己拖鞋里露出的脚趾, 木木呆呆地坐着。 “咕噜噜噜……” 李云鹏已经在这里坐得太久了,以至于本就没有吃多少东西的肚子咕噜噜地叫了起来,让他感觉到强烈的饥饿感。 他中午订的外卖有问题, 送过来以后,他把外卖吃下肚。 没过两分钟就把吃的东西全都吐了出来。 为此,李云鹏给那个店铺打了差评,店老板数次给他打来电话,指责他是个专门差评来勒索的,并且愤怒地自陈选用的食材多好多好…… 他怎么可能相信对方的说辞? 吃吐了是自己的亲身体验! 因为对方店老板骚扰自己,他当即向app客服说明了情况,那店老板这才消停下来。 所以说, 他中午除了那两包泡面外,其实根本没吃其他东西。 捱到现在, 饿了也是正常。 李云鹏仰起头,目光扫过茶几、电视柜等地方, 家里的‘禾香’泡面已经全都吃完, 他想要在家里随便吃几包泡面的想法落空了, 只能出去吃饭, 顺便买几箱泡面。 李云鹏手掌撑着膝盖,站起了身。 他看着床上蒙着薄被的老婆,眼角淌出了泪水:“老婆,老婆……” 他伸手想要揭开蒙在老婆脸上的被单, 他没有勇气, 他手掌在半空中颤抖了几下, 最终还是转身走出了客厅,拿起茶几上的钥匙,离开居室,锁好了门。 吃过饭后, 还要联系殡仪馆来火葬老婆的尸体。 在那之前,还要请医院开死亡证明。 …… 晚上九点。 苏午抱着几本书,回到了自己的居处。 他转了好几家书店,终于找到几本自己需要的书籍: 《密藏域现存法寺历史索引》 《密藏文化》 《诸呼图克图谱系考据》 这几部书籍里,记载的内容正是苏午所需要的。 从《密藏域现存法寺历史索引》中,他已经了解到,今时的‘扎布山寺’,就是曾经‘无想尊能寺’的部分僧侣,在原寺因‘未明原因’破败后建立的寺庙。 顺着‘扎布山寺’这条线索, 他找到《呼图克图谱系考据》这本书,从中找到了无想尊能寺每一代的住持尊者。 在模拟里早先圆寂的‘月光见‘空性’贤僧’,亦能在这本书中找到其记载描述。 空性贤僧以后, 正是苏午在模拟里做过其经纶老师的‘天泽’继任住持尊者位。 苏午在关于‘无想尊能寺’的记录里, 甚至找到了广法、卓杰这两位僧侣, 前者在天泽掌握僧院的时代,成为了无想尊能寺的戒律长老,不到一年时间就因病而死, 后者‘卓杰’也在广法殒命后死去! 死因不详, 死亡时间不祥。 密藏域的这些书籍记载,其实都掺杂了许多神佛传说,须要苏午自动祛除那些不可信的传说,抽丝剥茧以后,才能窥得一二历史的真相。 苏午把书籍带回了书房, 随后打开模拟器。 先将‘虎魔咒印’兑换了出来。 先前刚刚脱离模拟器时,他遗漏了这道咒印,吃饭的时候才想起来。 回家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虎魔咒印’购买出来。 “购买成功! 你的钱包余额为77780-1000=76780元玉!” 莫名阴寒凶邪的气息萦绕苏午周身, 渗透进他的肌肤表里, 他周身开始长出一丛丛黑白相间的毛发,又随着他心念一转,这些毛发开始不断消失。 这时,模拟器的提示音自主响起:“检测到你拥有力士咒印,力士咒印可与虎魔咒印、天赋肌肉记忆-受感而击一同融合为丙之咒印——山君咒印。 是否融合?” 力士咒印可以与虎魔咒印互相融合? 需要将蓝色天赋‘肌肉记忆’的特效‘受感而击’也熔炼入其中,就能获得丙之咒印——山君咒印! 苏午闻言愣了愣, 调出‘受感而击’的具体介绍。 受感而击:大量的格斗锻炼,让你的肌肉对‘危险’有着天然的预判,它可以在恰当的时机,自主做出格挡反击。 “融合!” 他做出了决定。 “融合成功,你获得‘山君咒印’!” 一阵阵莫名的气息自苏午周身被抽离,但同时又有更雄浑的力量浸润入他的四肢百骸当中! 他仅仅是坐在那里, 却会让人旁观者油然生出一种猛虎在注视自己这个猎物的恐惧感! ‘山君咒印(丙之咒印):受此咒印加持,你的攻击能力将提升三倍,将更容易对活物造成撕裂、流血等杀伤效果, 对‘诡’造成威慑、喝阻等效果; 受此咒印加持,你将全面承袭‘力士咒印’的所有状态; 受此咒印加持,你获得‘高效率吸收营养’状态; 受此咒印加持,你获得‘山君’状态; 受此咒印加持,你获得‘虎伥’状态。 受此咒印加持,你获得‘百邪退散’状态。 高效率吸收营养:你食用的每一分食物、药物、营养物质,都将得到最高效率的吸收,不会致使食物本有的营养物质有丝毫流失。 山君:你可以化为山中君王,在山野之地的前行、追猎、奔逃能力大为提升,同时可以吓退蛇虫,使自身不易中毒,此状态开启后将持续一个小时。 虎伥:化为山君以后,你将可以操纵意志羸弱的活物,甚至可以短暂役使较羸弱的驭诡者。 百邪退散:你的闪避方式不讲道理——比你弱小的活物对你造成的近程攻击,将会在落在你身上的刹那,主动退避你。 弓弩、子弹等远程武器有30%概率主动偏移你自身。 ‘祟级诡类’有50%概率不再袭扰你。 此咒印可通过融合同类天赋、咒印进行提升。’ …… ‘山君咒印’,继‘天蓬咒印’之后,苏午获得的又一大强力咒印! 苏午感应着‘山君咒印’周流于自身的力量, 顺便用紫色天赋升级符咒,提升‘通灵体质’。 “注意:部分天赋升级到紫色及以上品质,有概率产生一定程度的突变。 该突变为正向突变。 但突变方向无法确定, 是否升级?”模拟器的提示音适时出现。 “是。” “‘通灵体质(蓝色)’升级中……” “升级成功!” 这一次,苏午自身没有产生任何莫名的感觉。 而‘通灵体质’这项天赋, 也未有向‘说话的艺术’那样,产生异变,只是规规矩矩地升级成为紫色天赋。 ‘通灵体质(紫色):你感应到诡异存在的能力非同凡响,诡异的韵致对寻常人是一种毒药,会让他们自身造成极重的负担,产生诸如‘濒死感’一类的恐怖体验。 但对于你而言,各种诡异韵致更能磨砺并大为提升你的‘意’。 将‘意’锻炼得更加坚固、刚硬。 同时使‘意’的能量不断增长。 你的‘意’将在诡异韵致的锻炼下,积累越发雄厚,甚至有一定几率将‘意’的能量,完全转变为‘识根(意根藏)’!’ 提升为紫色品质的通灵体质,增加了‘诡韵可以使自身意能量不断增长’的描述, 同时,在诡韵的锻炼下,原本苏午只是较小概率才能将意能量转为意根藏。 如今已然变成了有‘一定概率’。 还算不错。 苏午内心点了点头。 他准备进入未来模拟里,把自己购买的三本书读完再出来。 在模拟里读书消耗的时间,放到现实里,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偏巧在这个时候, 书桌上的手机传出一阵社交软件用户,请求与自己视讯的铃声。 铃声飘进了笼罩苏午周身的黑暗里。 他皱了皱眉,道:“退出模拟。” 正文 136、复活(1/2) , “叮叮咚叮叮咚……” 手机在桌面上不断震动的同时,外放出了一阵阵铃声。 苏午把手机捡起, 看到屏幕上浮现的社交用户头像,与屏幕中间的一行字:“江莺莺请求与你视频通话。” 他紧皱的眉头舒展了些许。 按下了屏幕上的‘接听’键。 屏幕里的黑暗画面倏忽消散,进而显示出一个头发散发着湿润的水汽,穿着小吊带的女孩。 女孩肤色细腻润白,眉眼如画, 面孔精致。 天然去雕饰,清水出芙蓉。 她端着手机,正对着漆黑的屏幕,梳理自己额前的刘海,看到苏午端坐的身形忽然出现了屏幕里,她顿时有些慌张, 差点把手里的电话丢掉。 屏幕摇晃了两三秒后, 才再度显出她小小的脸颊。 江莺莺晕生双颊,有些不敢看屏幕里的苏午, 细声细气道:“我、我还以为你不会接视频呢……” 确实, 之前她几次询问苏午能否通电话、打视频,都被苏午无情拒绝。 这次她先斩后奏, 其实也没抱希望会被苏午接听。 没想到惊喜来得这么突然。 “那需要我关掉视频吗?”苏午面无表情地问道。 江莺莺再度慌张起来,连连摇头:“啊……不要不要,不要关视频……” 她紧紧盯着屏幕里的苏午, 生怕下一秒屏幕就突然黑掉。 好在,这种事情没有发生。 女孩心里松了一口气。 苏午默无声息地打量着屏幕里的江莺莺,几天时间未见,对方看起来气色更足了一些。 应该是他给的补剂,加上其在老家里这几天的休养起了作用。 而不用他开口询问什么, 江莺莺就主动向他汇报情况:“你给我的药浴的草药, 和那些补剂很好用。 我今天和爷爷一起去挖地都没有觉得累呢。” “挖地?” 苏午扬了扬眉。 他都没有想到这个看起来养尊处优的女孩, 竟然还会做农活。 “对的呀。” 察觉到苏午对这个话题似乎很感兴趣,江莺莺用力点头,向他说道:“爷爷种在山里的土豆长好了, 今天我和爷爷上山去挖土豆了! 自己种出来的土豆很好吃, 沙沙的, 糯糯的。 你想吃吗?我可以送一些给你!” 她眨着眼睛,注视着屏幕里的苏午。 苏午闻言迟疑了一下, 还是摇了摇头:“不用了,你们自己留着吃吧。” 眼看话题就要中断,双方有陷入尴尬的沉默的可能,江莺莺连忙跟着道:“我这些天,每天都在用你送给我的那些药剂, 爷爷也吃了一些,他也说很好用! 用剩下的药汤,我就给应急罐头泡了泡澡,它长大了很多,爪子都更利了! 现在家里的沙发垫子都被它抓出了好多裂口!” “是吗?”苏午没想到从‘格斗家的过去人生’副本里带出来的药浴汤,真的会对动物有效果,不禁扬了扬眉。 “嗯嗯嗯!” 江莺莺肯定地点头。 她偏过脑袋,转向画面外呼唤道:“应急罐头,来,过来……” 踏踏踏…… 一阵鸡爪子踩踏光滑地板的声音由远及近。 紧跟着,一只硕大的公鸡就被江莺莺抱了起来。 看着镜头里羽色鲜艳、鸡冠都像是一团火在燃烧的大公鸡, 苏午陷入了沉思。 这只大公鸡, 是自己先前抱过喂过的那只吗? 几天时间不见, 它竟然长大了一圈?! 现在的‘应急罐头’和一只柯基犬相比,也差不了多少了吧?什么品种的野鸡和家鸡能诞育出这种公鸡? “你确定只是每天把用剩下的药浴汤给它用一下, 它就变成了这个样子?”苏午露出‘地铁老人看手机’的表情。 “是的,是的。”江莺莺连连点头。 “那你们家里还有养别的鸡吗? 它会不会和普通家鸡交配?”苏午很直白地问道。 如果‘应急罐头’能留下子嗣就很好, 他可以向江莺莺购买一只,试着来培育。 “没有呢……”江莺莺被苏午问得俏脸发红,支支吾吾道,“我观察过的,它对家里的小母鸡……不感兴趣哦。” “很可惜。” 苏午叹了口气,转而向江莺莺问道:“你现在的药剂还够用多久?如果不够了,我再给你寄几份新的药剂过去。 你也可以给应急罐头多用一用, 看看它是不是还有新的变化。” 虽然这只非同凡响的公鸡暂时没有交丨配的欲望,但可能只是因为它年纪还小,情窦未开的缘故。 万一哪天情窦初开, 那它留下的子嗣就可以被苏午利用起来。 现在多给几份药剂,也算提前进行了投资。 “要多少钱呀? 我可以花钱来买。”江莺莺说道。 “不用钱。 以后如果应急罐头有了后代,留一个最强壮的给我。”苏午如是道。 “好! 你想要几个,我就给你留几个!” 两人又闲聊了一阵。 挂断电话的时候,苏午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与江莺莺聊了半个多小时,他自己都未察觉。 时间过得真快…… 他摇了摇头。 想及江莺莺总是询问他,许清市有什么旅游景点,他打开手机的搜索app,在网上查了一下。 从农村老家搬到城市将近二十年, 苏午还从未真正留意过这个小城市的旅游景点。 当下在手机上搜了搜,倒看到几个不错的地方。 下次江莺莺如果再问,他可以回答一二。 不过她总是问这个干什么? 苏午想不明白, 也未多想,转而进入了未来模拟。 开始在模拟里阅读书籍, 同时也探查一下,未来几天自己及自己身边,会不会有什么变故发生——每天进行一到三次的未来模拟, 保证自身不会在无知觉地情况下,被未知恐怖所笼罩, 亦是苏午当下养成的一个良好习惯。 …… 李云鹏从一家饭馆里走了出来。 这顿饭吃得不错。 以前妻子还好好的时候,他和妻子每一周都要来这家饭馆吃一次饭,庆祝他们这一周挣了一些钱。 他这次一个人吃, 却全点的是妻子爱吃的‘盘龙茄子’、‘毛血旺’、‘炒羊杂’等菜肴。 吃得很开心。 但吃过以后, 仔细想想,妻子已经不在这个世上, 李云鹏的内心又被莫大的悲伤笼罩了。 他提着一大包‘禾香泡面’,一个人走在阴暗的街巷里,街巷外面就是灯火通明、喧嚣热闹的‘明楼夜市’。 夜市摊子上的男男女女们举着扎啤杯,挥舞着肉串,大声地说笑着,李云鹏觉得自己和他们处在不同的世界。 他内心彷徨无依, 像是一个孤魂野鬼,游荡在阴暗的角落中。 “老婆……” 李云鹏低声地呢喃着。 转入一条深巷。 他并没有注意到,在他转身走入一条深巷的时候,巷子旁边台阶上的房间里, 一个头发凌乱的青年透过猫眼,死死地盯着他的身影。 看他走入巷道内,那青年推门走出, 长长的袖口下,苍白的手掌中攥着一柄打磨锋利的匕首,青年匆匆跟进了深巷。 踏踏踏, 踏踏踏! 两个人的脚步声在阴沉的巷道内交替响起。 李云鹏哪怕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悲伤中,此刻也有了不对劲的感觉,他扭头朝身后看去, 看见一道黑影架着胳膊,直挺挺地朝自己冲来! 这一瞬间,他就明白对方的目标就是自己! “兄弟! 别做傻事,你想要钱,我就给你钱!”李云鹏反应不慢,立刻拿出钱包挥舞着。 希望对方看在钱的面子上,放自己离开。 他做生意多年,很清楚命比钱重要的道理。 然而,李云鹏没有想到的是,他说出口的这几句话,像是引燃了对方心中的怒火! 那道黑影充满仇恨的喝骂:“你丨妈的! 有几个臭钱,你了不起啊?!” 黑影猛扑了上来,一把攥住李云鹏的衣领——李云鹏对上了黑衣兜帽青年的眼神! 那是一双充满负面情绪的眼神, 仇恨,自私,偏执,易怒…… 这些情绪, 他都曾在昏迷又苏醒过来后,变得大相径庭的妻子脸上看到过! 反丨社会人格! 嗤啦! 那黑衣青年不是要钱的, 其的愤怒也毫无缘由, 可他要杀人的欲望,却是切切实实的! 他手里的匕首,抹过了李云鹏的脖颈,乌黑发臭的鲜血从李云鹏脖颈间的伤口里汩汩涌出! “呸!” 黑衣青年狠狠地把李云鹏掼在地上,朝他脸上吐了几口唾沫,似乎是极恶心他的血液竟如此污臭! 青年杀了李云鹏, 却尤觉得不解气,抬脚就往李云鹏身上踹去! 这时,有两个男人从深巷尽头的发廊里走了出来。 “你在干什么?!” “站在那!” 两人看到行凶的黑衣青年,却是毫无畏惧, 大声呵斥的同时,他们行动了起来。 一道白绫从其中一个男人脚下铺展开,穿梭半空,席卷向转身逃跑的黑衣青年! 另一个男人一步跃起,双脚下就像垫了弹簧一样,让他飞起一丈多高! 他双脚踩踏在楼房墙壁上,如履平地般快步走向黑衣青年! 这个刚刚行凶过的青年, 连逃跑的机会都没有,就被从发廊里走出来的两个男人直接抓住! 地上, 在李云鹏脖颈上流淌的污血,徐徐回收进他的伤口内, 而后, 他脖颈上的伤口也逐渐弥合了。 正文 137、合作者(2/2) 深夜。 ‘锦云里’小区。 男房东拿出一串钥匙,打开了一个居室的门,将身后的两个男人引进房间内。 “这是一个比较大的户型,三个卧室,两个洗手间……”男房东按亮了客厅灯。 其身后跟着的中年男人到各个卧室转了一圈, 而圆脸青年则将装满了各种零食、泡面的一个购物袋放在茶几上,一屁股坐在了看起来比较高档的沙发上。 居室的床褥都是现成的, 租客可以直接拎包入住。 中年男人‘王德友’将各个房间都看过以后,回到客厅里,向男房东说道:“我们在这里住大概一两周的时间, 你把合同拿来,我们签字交钱。” “诶诶,好!”男房东点了点头,从随身公文包里拿出一份文件夹, 将文件夹摊开来, 请王德友签名。 浏览过各项条款后,王德友在上面刷刷签上自己的名字。 而后掏出一沓钱来,请对方点清。 如此就租好了房子,目送对方离开。 他从兜里掏出手机,打开社交软件,给一个好友发送了自己的定位信息,并在下面留言道:“我和袁烨租在了和他同一栋单元楼的703房。 兄弟,你到时候直接让方乾巡查的弟弟,来这个地方找我们就行。” 叮咚…… 信息发出之后不久, 那边就回了一个‘ok’的手势,并附言道:“行,我了解了。大家能好好沟通就好嘛。 其实我们还是比较倾向你们这边的, 但你也知道,现在我们连一个扛得起的队长都没有,你们诡狱的高层对我们又是这种态度…… 这种危险时候, 我们也不敢掺和这种事情啦, 希望见谅!” 看着信息, 王德友叹了口气。 回了句:“理解, 理解。” 转而坐在沙发上, 拿起遥控板打开了电视。 电视里吵吵闹闹的,让安静的房间也有了几分人气。 往嘴里塞着一条巧克力的圆脸青年-袁烨看向王德友,随口问道:“怎么了? 给东五区的驭诡者小队发去位置了吗? 他们怎么说?” “他们说会让方元过来找我们。”王德友回道,“现在他们的处境也很不好过,大部分区队长级、大区队长级的驭诡者都出身在诡狱, 加入对策部的民间驭诡者都觉得风向不对,人心思动。 东五区这些驭诡者本来也都出身民间,也害怕给咱们搭手,火会烧到他们自己身上去。 哎! 不过,方乾竟然和咱们顶头上司不谋而合——通过东五区驭诡者小队,能和方乾的弟弟搭上线,倒也是意外收获了。” “方乾这个浓眉大眼的, 排除异己一向走在前头——他还是最早那批倒向诡狱的队长级驭诡者, 没想到暗搓搓的竟然有这种算计!”袁烨往泡面桶里挤着酱包,浓郁的异香充斥了客厅。 王德友看了眼泡面的包装, 发现正是‘禾香牌方便面’。 “泡面,垃圾食品啊, 你少吃点, 别吃坏肚子了。”王德友拍了拍袁烨的肩膀, 拿着遥控板开始不断调台。 “我们是什么人? 还能吃坏肚子?”袁烨根本不在乎王德友的说辞。 倒是对其能在这种浓郁香气下, 没有表现出丝毫垂涎的表情而诧异:“这泡面这么香,你不想来一碗?” “不来不来……” 王德友连连摇头:“我以前就是这个泡面厂的员工啊,这种泡面早就吃腻了。” 他瞥了眼袁烨倒在泡面桶里,类似牛油般的酱料,吸了吸鼻子,又到:“不过这泡面现在是改良了配方吧? 比我们那个时候吃的香多了。” …… 清晨。 天刚蒙蒙亮, ‘沙家羊肉包子铺’已经迎来了它的第一批食客。 苏午与申豪排着队走到窗口,要了二十块钱的羊肉包子,一人一碗七块钱的羊汤。 两人端着汤和包子找一张桌子坐下, 便都低下头狼吞虎咽起来。 苏午的左手边,放着一个长条形的包裹。 他吃了几个包子,喝了半碗汤,感觉胃里暖洋洋的,面上也不禁露出了一些笑意。 “怎么样?还是从前的味道吧?”申豪看到发小的表情,就知道对方是吃高兴了,心里也很高兴,跟着向苏午问道。 “呼噜呼噜……” 苏午喝一口汤,点了点头。 申豪在对面笑着道:“你记得吧?初中的时候,我们上那学校不让在外面吃饭,学校统一包餐,结果每天早上就是一盘豆芽,一盘甜面酱,黑得很。 然后咱们偷跑出去,就是喝的这个羊肉汤。 当时汤好像有两块钱一碗、三块钱一碗,最高七块钱的。 我们俩人喝一碗两块钱的羊汤……” “嗯。”苏午想起了过往,补充道,“我记得,你往汤里放了很多羊油辣椒。 汤直接喝不下去了。 最后还是我拿出准备去上网的两块钱,买了四个羊肉包子。” “哈哈哈…… 你还记得啊。”申豪大笑了几声。 其他食客们纷纷朝他们坐的这桌投来目光。 申豪并不在意,不过还是把声音压低了些,道:“我知道隔壁市有个地方,煎灌肠挺好吃。 我今天要去外面送一趟货,会经过隔壁市。 到时候给你带煎灌肠吃啊。” “你要去哪送货?”苏午擓着羊汤的手顿了顿,皱眉看向申豪,“你们不都是请拉货司机给送货吗? 怎么现在你要亲自送货了?” “嗨!” 申豪闻言,使劲挠了挠头:“我大学毕业也几年了,家里父母老了,该我出把力了呗,送货又没什么的……” “厂子里效益不好?” 苏午问道:“你上次说你们厂现在不做毛巾,改做雨衣了,我就有点奇怪。 是不是效益不好,快没钱了? 缺钱和我说,不用不好意思。” “有钱有钱!”申豪连连摇头,“用不着你的钱,我就是想干活锻炼锻炼。” 苏午抬起头,定定地看了申豪片刻。 看得申豪眼神慌张。 “要拉货去哪里?一趟得多久?”苏午问。 “待会儿拉过去, 下午就回来了,都不会到天黑。”申豪道。 苏午放松了些许, 点点头:“那还好。” “就是嘛,这么点小事,都不知你紧张什么。”申豪笑着摇了摇头。 “真不能请个拉货司机走这一趟?”苏午忽地又问。 “又不是只跑这一趟, 每隔几天都得跑一趟, 请一次可以,次次请,利润已经很小了啊……” “那么小的利润,还开着那个厂做什么?” “有工人啊。 跟着我们小厂子干了十几年的工人,都是咱们村里的人,能说不干就不干吗?” “……” 苏午叹了口气。 他把剩下的羊汤喝完, 伸手拉开旁边的长条形提包,从里面拿出了两个红漆木盒,递给申豪:“这里面有一把牛角匕首,一把笛子。 你记住我说的话, ——如果遇到让你觉得不对劲,但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劲的情况,就吹响里面的笛子! 要是遇到一些看起来不正常的东西攻击你, 就用匕首来防身。 明白吗?” 申豪本想和苏午开开玩笑, 但看对方这么认真,他脸色也严肃起来:“我记住了,我一定按你说的办。 小午,你现在真的变了很多, 你给我的那些药,确实很有作用。 洗剩下的药汤我都没舍得扔,给胖虎也洗了洗,它好像都又开始长肌肉了。” “这是好事。”苏午点点头,“你俩多洗洗,都可以的。 药用完了和我说,我那里还有很多。” “一定不会和你客气的……” 吃过饭后, 申豪开车把苏午送回家中,便开车折返乡下的工厂,预备拉货去了。 苏午回到居处,首先进行了一次未来模拟。 他在模拟里呆到了下午, 申豪的货车平安归返,这才彻底对此事放下心来。 退出模拟后,他将房门封锁好, 把描绘着‘心猿’的那副画挂到了墙上。 开始自己每天的修炼功课。 苏午的‘意’经过‘卓杰的过去人生’模拟里,提炼种种密咒的锻炼以后,已经越发强大。 他推测自己现在积累的意根藏, 已经超过了五份。 凝视着墙上的铅笔画,苏午的‘意’参入了混沌虚空当中,虚空之下,密密麻麻的人形拥挤在一起,犹如深渊里的蠕虫。 苏午心念转动,刹那间凝练出‘解龙环’的铭文,以‘灋’字作为领头的那一串铭文,倏忽凝聚为漆黑锁链,又转化为双首黑龙,盘卷起一个个罪恶人形, 将它们不断绞成粉碎。 随着一份份罪恶记忆遭到清除, 他的意亦跟着不断强大, 天蓬肃杀咒印的威能越发提升。 凝练‘威临印’的进度在不断增长。 这些‘罪恶人形’不知源出于何地,苏午判断它可能来自于与心诡相连的某一重所在当中, 但它们似乎也具备‘已死去’的特性, 不然也不会让苏午凝练‘威临印’的进度跟着提升。 毕竟,天蓬肃杀咒印需要让本就‘已死’的东西,彻底倒毙之后,才能收集到‘威能’。 用以凝练‘威临印’。 今次,苏午以‘意’凝聚双首黑龙,接连绞碎了五六个罪恶人形之后,那一串铭文忽然涌动莫名气息, 漆黑光芒自神秘铭文之上浮动而过, 紧跟着,神秘铭文再度催生出一个全新的铭文。 正文 138、新生的神秘铭文(为舵主‘忧桑的方块A’加更,3/2) 文章正在审核中,请稍后重试。 正文 139、万有命册(6K,2合1) 文章正在审核中,请稍后重试。 正文 140、牛皮唐卡大袍(1/2) 文章正在审核中,请稍后重试。 正文 141、连锁反应(2/2) , 端详着镜子里的自己,苏午点了点头。 试过‘牛皮唐卡’大袍,他就把袍子脱下来,叠好放进旁边的保险箱中。 这件衣服穿出去未免招摇,会给自身带来许多不便。 一般时候,还是穿常服比较好。 此时,桌上还放着一碗颜色如血液鲜红, 却溢出丝丝缕缕果香的药汤-雄血汤,一个巴掌大的铁盒里盛装的半透明膏体, 以及一本厚度超过了词典的羊皮书卷。 三样物品,即是雄血汤, 壮养膏, 《万有命册》。 其中,万有命册的价值最高, 与‘牛皮唐卡’大袍只相差五千元玉。 之所以会如此, 并非因为它是一件法器。 而是《万有命册》里记载了超过千种命纹, 随便一个新入门的批命僧侣,只要掌握这部命册,就可以瞬间登堂入室,成为在一个地区都炙手可热的大僧侣! 为了收集更多命格,编纂成这本《万有命册》, 苏午在模拟里连续拜了数位批命僧侣为师,自己更亲身勘验过无数命纹。 它的珍贵可见一斑。 把《万有命册》同样收进保险箱内,苏午端起散溢果香的那碗雄血汤,一仰脖将整碗汤都喝尽。 冰凉药汤掠过喉线,穿过肚肠, 却让苏午五脏六腑间都腾起热烈气息, 这股热烈气息自他胸腹间流转,蓄积于剑突之下,而后向着四肢百骸持续浸润,融入苏午的肌理之中,锻炼着他的体魄! 他在模拟里已经很多次体验过这种‘感觉’, 但是此种实感真正出现在自己的躯体上,还是让他微微握住拳头,忍耐得有些艰难。 雄血汤的药劲在最初的一分钟内表现得比较明显, 会让人身肌肉呈现撕裂般的酸痛感。 但一分钟后这种感觉就会加速消散。 一分钟的时间里,苏午活动着全身的肌肉筋骨,争取让药力能更有效地浸润自身。 随后, 当自己身上不舒服的感觉徐徐消散时,他把‘壮养膏’推到书桌角落里放好,拿着钥匙走出了书房。 除了几样药物、牛皮唐卡大袍、万有命册外, 模拟里可兑换出的其他几样法器,他都没有拿出来。 剩余几样法器里,香灰漆盒、猴头骨碗、牛骨转经筒都是‘批命’所需的法器, 完全可以在需用的时候再拿出, 而‘包铜牛骨锤’是一件可以通过击打来祛除普通人身上诡韵的法器,不过,用这件法器帮普通人祛除诡韵, 某些体质较差的普通人,极可能被其上加持的‘虎衣大士杀生密咒’给一锤子锤死, 副作用远大于正面效果。 用来作杀人利器, 更强于用之来祛除诡韵。 苏午自身的杀伐手段, 远远强于这件包铜牛骨锤, 甚至他祛除诡韵的手段都比包铜牛骨锤更简单直接——直接用‘意之吞噬深渊’, 保证将人身上的诡韵吞吃得干干净净,如此却是用不着包铜牛骨锤的。 如果时机合适, 他倒是希望把这件法器用来和人交易, 交换一些自己更在意的古董器物。 苏午离开居室, 乘电梯到了楼下,出小区觅食。 他没有吃午饭,一直沉浸在模拟里的时候,并没有多少感觉,但离开模拟就出现了很强烈的饥饿感。 …… 锦云里小区。 某单元楼第九层。 ‘许进’端着红外夜视望远镜,注视着苏午从对面单元楼中走出来,一直看着他走出小区, 才放下手里的望远镜,回头对沙发上坐着的方元说道:“他出小区了,从他今天回家以后,这还是他第一次下楼出门。” “刚才王德友他们传过来消息, 说是锦云里小区周围,暂时没有发现其他驭诡者的踪迹。”方元放下手机,抬眼向‘许进’说道,“肖巡察、白巡察手下的驭诡者小队,多数不在这附近。 在这附近的驭诡者,都被调去参与‘明州灯笼诡对策事宜’了,他们即便是选调参与明州灯笼诡事件的驭诡者小队,往许清这边赶,大概也需要二三天的时间。 我们先前的判断是正确的。” ‘许进’闻言沉默了一下。 随后收起望远镜,坐在侧面的沙发上,低沉道:“与苏午的接触宜早不宜迟,迟则生变。 我所提出的,让我去同苏午交涉的办法,是当下最佳方案。 毕竟我们曾经同在‘三清之肠’诡异笼罩区照过面,打过交道。” “但是, 他们不太愿意信你啊……”方元神色为难,其口中的‘他们’,指的不是别人,而是王德友与袁烨。 许进这个人名声属实很不好, 顶着这个人的面皮做事,会让人很受限制。 “我们和他们之间的信任基础还是不够……”方元无奈道,“他们不会相信许进能办成这件事,对我哥愿意搭手救助苏午的真正目的存疑。 我们同样也对他们背后——周巡察愿意营救苏午的目的存疑。 这样一来, 我们不好将你的真实身份告知他们, 他们就更不可能放手让你去与苏午接触…… 陷入僵局了。” ‘许进’拧着眉心。 她其实很想直接离开这里,单独去和苏午见一面,阐明当下的情况,希望对方能做出正确判断。 “如果周巡察愿意助苏午脱困这件事之后,其实用意不纯, 我在此时向王德友他们暴露身份, 会引发什么后果?”‘许进’思索了片刻,抬眼向方元问道。 方元摊手道:“后果就是,肖巡察、白巡察他们肯定趁机弹劾我哥徇私枉法——不过这种事情就算发生了没什么, 巡察的权柄不是来自于副典狱, 也不是来自于对策部,而是来自于诡狱本身。 只要诡狱没有任何表示,这种弹劾对我哥来说不值一提。 但关键是, 暴露了真实身份的你,必定会被重新抓进诡狱去。 这次就不会像上次被我哥带回诡狱那般,可以顶包蒙混过去了。 他们一定会把你关押进诡狱里的, 你也一定会承受更多……折磨。” “所以,如果办成这件事,确定周巡察的立场与我们保持一致,那双方就可以有更加紧密的合作, 会有更多驭诡者可团结在方、周巡察周围,形成合力。 苏午也可以安全脱离这次漩涡。 如果办不成, 最坏的结果也是我被收押进诡狱,而苏午依旧可以得到暂时的支援,是这样吗?”‘许进’挺直了身子,眼睛在昏暗客厅里发着亮光。 方元皱着眉头看她:“你想干什么?” …… “唔!唔!” 小商店内,光线昏暗。 门口的收银柜台里,老板穿着一件背心,一手磨砂着刚洗的头,一手轻轻点触鼠标。 他身前的电脑屏幕里,画面闪动。 音响里传出音乐声:“快点儿,我等到花儿都谢了……” “快点儿,我等到花儿都谢了……” 咔哒! 作为这一局的‘地主’的小超市老板,打出一对三。 嘴里咒骂了几句:“催你麻丨痹催! 早晚干丨死丨你娘的!” 他似乎觉得这样咒骂不过瘾, 打开语音就狂喷了起来。 喷几句后,发现别人都不理自己,又埋头去扒拉碗里的泡面——正是‘禾香泡面’。 隔着数道货架, 商店的后门处,传出老板娘支支吾吾的声音。 “唔!唔……” 她在后门口弯着腰,嘴巴被捂住了。 一个瘦削的身影一手捂着她的嘴,一手掀起了她的裙子,嘴里低沉道:“我早就看见你了,每次来你们店里买烟,你都朝我抛媚眼,你以为我看不见么? 怎么,现在你不爽吗? 小声点…… 你看你身上这些疤痕,你丈夫打的吧?跟着你丈夫那没卵子玩意有什么好?不如跟我好——嘶——” 瘦削身影从黑暗里闪出半张脸, 文质彬彬的面孔上,满是陶醉的表情。 他身前的老板娘不再挣扎,顺从地配合起来。 这个在老板返身去烧水泡面的时候,绕过货架,之后钻进后门隔间里,与老板娘偷情的瘦削身影, 不是别人, 正是李云鹏。 他觉得自己的状态前所未有的好。 自身‘觉醒’了。 身前的老板娘双手撑着门框,转头,一双水盈盈的桃花眼看着他,把声音压得极低,细声道:“别,明天、明天……好吗? 他、他会看见的……” “他看见,我就宰了他。” 李云鹏咧嘴一笑。 一手按着女人的脖颈,一手从裤兜里拿出一把打磨得发亮的匕首:“不用害怕!” 女人未再出声。 而前面的柜台处传来了异响。 “噗通!” 像是有人摔倒在地的声音。 女人被这阵响动吓得不敢出声。 怎么回事? 李云鹏皱着眉。 眯起眼睛, 目光穿过货架的间隔,看向收银柜台那边——大腹便便的店老板端着泡面碗倚靠着一排货架,无力地滑倒, 碗里的面汤顺着他的肚皮往下流淌。 而随着他徐徐滑倒在地, 李云鹏看到了被他遮挡住的商店门口外,一个青年人朝商店门口望来一眼。 他的目光与那位青年没有交汇。 但看到那青年的瞬间,李云鹏忽然生出强烈的恐惧感! 那青年似乎是看到商店里的老板摔倒,转身迈步走了过来——这个瞬间,李云鹏想了很多。 是他! 他是那天在自己店里买彩票的那个青年! 就是他! 在他在店里买彩票的时候,自己老婆死了! ——自己以为这本是偶然, 但现在来看,这不是偶然! 他是瘟神! 他只是看了店老板一眼, 就把店老板瞪死了! 如果被他看到我,我也会死的! 李云鹏已经没有了心脏,但此时他却有种心脏疯狂跳动的感觉,连忙提上了裤子,拍了拍老板娘的屁股,声音短促而低沉地催促道:“去,去看看你丈夫,看看他怎么了!” 老板娘本来觉得, 丈夫既然已经倒下去,那就正方便自己与李云鹏把事情做完,但对方既然催促她, 她也没有反抗, 顺从地放下裙子,把小内衣塞进角落的货架里,快步走去查看自己老公的情况:“老公,老公,你怎么了?” 趁着这个时间,李云鹏返身就欲钻进隔间, 隔间里有楼梯,可以往楼上走, 可以离那个青年远远的! 然而,便在他返身的当口,那原本走向商店的青年停住了步子,转移了方向,朝道路前头走去…… 他看着对方迈步离去, 等了半分多钟, 听着老板娘毫无情绪地呼唤声,李云鹏壮起胆子,走到了商店里。 绕过一排排货架,走到女人和店老板跟前。 他掰转店老板的脸看了看, 又敲了敲对方的胸膛,听到空洞的响声。 “他死了。”李云鹏道。 李云鹏走到店门口,往外探头,看到那青年已经走到数百步外的小区门口。 他眼中闪过浓浓的仇恨之色。 就是这个人,让自己老婆死掉了! 让自己的生活天翻地覆! 李云鹏只敢在内心仇恨对方,只敢看着那个青年的背影仇恨,但他没有生出任何与对方接触,杀死对方的想法, 如果与对方真正照面,死的那个人一定是自己! 以后一定要离他远远的! 拉下卷帘门。 李云鹏转身把老板娘抱到了柜台上,掀开她的裙子,咧嘴笑道:“我们继续吧。” 正文 142、变改的真实(1/2) 苏午看着有个女人摇曳裙摆,从商店内里走出来,到了店老板旁边连声呼唤, 他点了点头, 既然对方的老婆已经出来救人了,他就不去掺和什么了。 转身向小区门口走去。 直至走到小区门口,他隐约生出一种被窥伺的感觉——豁然转身看去, 却什么都未看到。 只见那家店老板摔倒昏迷过去的小商店,卷帘门被拉了下来。 那种被窥伺的感觉十分细微, 并且稍纵即逝, 苏午转身查看,未有任何发现以后,自觉可能是有过路人悄悄看了自己一眼,用意不明。 记下这个细节,苏午刷卡走入小区中。 走进单元楼, 乘电梯回到家里。 他现下还并未知道,正因为自己经过小商店的门口,才导致了店老板的‘死亡’——哪怕走在步道上,苏午与台阶上的商铺相距亦有二三十余米的距离。 苏午又如何能想到, 自己的‘天蓬肃杀咒印’,在不知不觉间,将威能扩大到即使隔着二三十余米,也能让一具本就已死的尸体直接倒毙? ——他看到店老板转身靠着货架软倒, 还以为对方是高血压、心脏病一类的疾病发了,昏倒过去,并未想到对方已经彻底死亡。 回到家中。 苏午进了书房,翻出新买的那几本关于密藏域文化、法寺历史的书籍来看。 他在密藏域的亲身经历, 与书籍上记载的所谓历史有出入。 不过, 苏午本身进入的这一段密藏域历史, 在记载中就语焉不详,那段历史逐渐被尘灰掩藏。 今时人们看到的,都是尘灰上朦胧的痕迹。 而尘灰之下的真相,人们已然无从发掘。 打开《密藏域现存法寺历史索引》, 找到关于‘扎布山寺’本源追溯的那一个章节。 苏午记得, 上次浏览这一节的时候,书上说了‘扎布山寺’是‘无想尊能寺’破灭以后,寺庙里的僧侣们在‘扎布山’上新建立的一座寺庙。 这座寺庙留存至今, 仍然有僧侣于其中修行。 书上对‘无想尊能寺’的住持谱系,以及出身该寺庙的有名大僧侣作了简略介绍。 沙沙…… 苏午先是粗略地翻了翻书, 他皱起了眉头。 ——关于‘扎布山寺’源流追溯的这个章节,篇幅比他上一次阅览时似乎多出了一二页? 这是怎么回事? 是自己记错了? 不可能是自己记错。 自身的意已经积累到一个当世人匪夷所思的程度,若说让自己记忆整部字典、辞海,自己可能做不到。 ——做得到就没必要把万有命册带出来了。 万有命册是比字典、辞海更难记忆的东西,命纹与命纹之间的差距南辕北辙,重复率很低。 但只是记忆几页书籍的内容, 自己却并不可能出错。 苏午把书页重新翻到记录了‘扎布山寺源流追溯’章节的第一页,细细往下追读。 他很快发现了异常。 书上多出了一个大僧侣的介绍。 ——‘天海贤僧’! 书上说:天海贤僧是无想尊能寺戒律院长老广法的弟子,被尊称为‘大善天海贤僧’。 其对密藏域,尤其是昌云州的医药学、文化、艺术等领域都有卓绝贡献。 这位天海贤僧…… …… 关于‘天海贤僧’的记载,这本书用了整整一页的篇幅! 多出来的那一页,正是‘天海贤僧’的部分! 看过这部分记载, 苏午心中悚然! 在他上一次模拟以前, 这本书籍上的记载并没有任何异常, 虽然当时记录中的‘无想尊能寺’也有天海这个人, 但天海还是原历史时间轴上的那个天海, 即是原本的卓杰! 可是,当下这本书籍记载的内容出现了变化! 它将苏午顶替卓杰身份,成为天海僧侣以后,在密藏域进行的草药推广,救助群生的部分给记录了下来! 这本书是没有问题的。 就是一本普通的书籍。 有问题的是——真实的历史发生了变化! 苏午进行的模拟,让真实历史发生了移转。 让模拟里的‘天海贤僧’,成为了真实历史中的‘天海贤僧’! 尽管关于他在模拟里接触诡类,研究为普通人祛除诡韵侵袭之药方的重要事迹,仍然被遮蔽着,没有出现在真实历史中。 可仅仅是他的部分事迹被真实历史记录, 并且流传下来, 已经很让苏午震惊! 模拟器——让历史发生了改变! 为什么会这样? 这种情况是好是坏?! 自己清楚记得,上一次模拟中的自己死在何处,都留下了哪些遗产。 而这段模拟里的故事,已然变成真实。 那么,自身日后是否可以去往密藏域,探看自己身陨之地,是否有遗物存留至今? 苏午看着桌上的书页,沉默了许久。 他脑海里回忆着从自身上一次模拟至今,都发生了什么事情? 又有哪些事情可能是与模拟器相关的? 借此来判断,导致模拟器影响现实历史的原因在哪里? 从上次模拟离开以后, 自身与模拟器的互动,仅限于从模拟器里带出几样物品,以及向模拟器出售自己掌握的‘知识’。 原因应该不是出在从模拟里带出物品这件事上, 更可能是因为, 自己向模拟器出售了大量密藏域的‘知识’! 对于模拟器为何要收购自己从各种副本人生,获得的知识,苏午此前一直难以理解。 他当下隐约明白过来, 这些知识,或许可以为模拟器‘充能’。 进而令模拟不单单只是模拟, 甚至模拟的某些事迹,可以流传在现实当中! ——当下苏午的猜测还未得到验证,但是他直觉自己的猜测,已经很接近真相! 模拟器,极可能具备可以影响历史,进而改变现世走向的力量, 尽管此种力量相对于浩瀚历史,无尽岁月而言,仍旧极其微渺,但是蝴蝶每一次扇动翅膀,都有可能招引来飓风! 无数次的模拟, 就会有无数种可能! 只是,移转历史的时间轴,乃至令一段历史真相本身发生偏移,必定会导致一些自身意想不到的变化出现, 这些变化或许是正向的, 但亦更可能是反向的。 是以,自身需要尽早把握住模拟器移转历史的‘度’, 要尽可能多地尝试, 来发现它改造历史的程度,取决于什么? 取决于售卖给它‘知识’的多寡? 还是其他原因? 苏午思索了一阵, 打算明早正式开始真身进入‘卓杰的过去人生’模拟后,进行一番试验,来确定自己猜测的正确与否。 收起书籍。 他从保险箱里拿出了‘牛皮唐卡大袍’。 看着保险箱里的几件贵重物品,苏午莫名想起自己先前走到小区门口时,产生的‘被窥伺感’。 “现在虽然暂时看起来风平浪静, 但指不定哪天,麻烦就会找上门来。 保险箱对于寻常小偷来说,要打开是有些难度,但他们也并非毫无办法偷盗走保险箱里的东西。 更何况是那些驭诡者? 箱子里的东西,还是要另外看顾好才行。” 心念转动着,苏午锁上保险箱。 他腋下延伸出尸陀鬼之手,漆黑手臂化为龙首蛇身之形,龙口张开,直接将整个保险箱吞进了口中。 鬼手收缩,化为虚无。 桌面上已不见保险箱的踪影。 它被转移到了尸陀鬼之手连接的阴影世界里。 做完这一切, 苏午洗过澡,浑身涂抹上‘壮养膏’,吸收其中药力以后,便穿上‘牛皮唐卡大袍’,回到卧室里, 躺在床上,不多时就沉沉睡去。 这件法器穿在身上,就是一床自适应温度的高科技棉被,根本不用考虑会被热到或者冷到。 同时还能防备诡异的侵袭。 一夜无梦。 第二天。 清晨。 天气阴郁。 苏午照例与申豪约了早餐,将几份雄血汤交给对方,嘱咐对方药浴过后,和‘胖虎’都喝一些, 饭后,申豪把苏午送回小区,自己开着车去送货。 坐在书房的椅子上,苏午手中握着罡洞。 当下这件骨笛,已经遍布密密麻麻的裂缝。 把它握在手中,虽然暂时没有发现有崩解破碎的迹象,但其实离崩解破碎也已经不远。 尤其是苏午这次要进行真身模拟。 对罡洞的消耗必然更大。 且他还需要保证在进行过模拟以后,罡洞仍然不会损毁,可以让他从模拟器里随时购买‘卓杰的过去人生’副本里的各项物品。 所以, 这一次苏午需要用最短的时间, 完成最多的事情。 “模拟器。” 苏午向模拟器发出了指令:“开启‘卓杰的过去人生’模拟!” “已选定。” 黑暗倾盖而下,模拟器的声音同时响起:“你可将以下几项物品带入模拟……” 选项0:你的身体(1200元玉)。 选项1:参入‘意’的尸陀鬼之手(700元玉)。 选项2:火炼真金拷诡杖(1元玉)。 …… 依旧是那三个选项。 苏午获得的‘万有命册’、‘牛皮唐卡大袍’,都是这段历史之后得到的东西,所以无法直接带入这段历史中。 “选项0、选项2带入模拟中。” 他回应道。 “你是否确定亲身体验‘卓杰的过去人生’?” “注意:亲身体验模拟人生,身体在模拟人生中受到任何增益或减益效果都不可逆,身体在游戏中死亡,则现实同样死亡!” “是!” “载入天赋中……” “载入游戏中……” “你已进入‘卓杰的过去人生’!” 正文 143、‘贡多乐’贵族(2/2) , 眼前的黑暗倏忽变得浅淡, 映照出了四周昏暗环境里一座座碉房的轮廓。 远天之下, 大雪山顶洁白莹润,即使在这昏暗里依旧白得像是在发光。 此时, 苏午趴伏在地上。 他从地上爬起,就听到身后窸窸窣窣的声音。 身后的草地里,一个黑影蠕动着身体, 其看到苏午起身,顿时发出庆幸的叫喊:“娃啊—— 娃,到我这里来! 快来!” 那团蠕动的黑影,即是养育卓杰至今,却与真正的卓杰并无血缘关系的‘父亲’。 当下,苏午重新进入模拟。 一切从头开始。 并没有犹豫什么,他快速迈步走到卓父的跟前, 在他身边蹲了下来, 看着卓父将一个皮口袋塞进自己怀里, 说出第一次模拟时,自己已听过的那番话。 “娃啊,这里面有点肉干,你在路上吃!” “西北面有座庙,里面住着三个法师。” “这里有一封信——你要交到西北面庙里的法师手里!他们看到信,会收留你的!” “娃儿,快走吧,往西北方走,走一个白天一个夜晚,你就能看到那座庙了……” “快走,快走,再不走,窄袖观音追上来就遭了!” “阿爸就陪你到这……” ‘卓父’的脸庞泛着淤青,被无形的手扼住了脖颈, 他能说出这番话,已然拼尽自身全部的气力。 ‘窄袖观音’就寄藏在他的身上。 “好。 谢谢。” 苏午向其道了一声谢, 就看到‘卓父’嘴唇蠕动,像是要说些什么,可是终究也没有说出口。 他拿着皮口袋,转身就走。 这一趟,他已经没有必要再投去西北面的寺庙,去寻广法的踪迹。 从此地赶往‘雄湖’,步行需要两天的时间。 等他真靠双脚走到了雄湖, 那时也恰好是无想尊能寺的两派势力,开始在雄湖竞逐‘佛子’之位的时候。 ——不论广法是否离开那座困住他的寺庙, 无想尊能寺的长老派与尊者派势力,都会展开‘佛子’之位的争夺。 上一次,苏午亲自试验过, 他专门晚了两天才去帮广法脱困, 而那时,无想尊能寺内的派系纷争已然尘埃落定。 苍穹中群星晦暗, 但北极星依旧很容易辨别。 借着北极星的所在,苏午调整了自己行走的方向,他身上背着从‘卓父’那里得来的皮口袋,一手握着‘火炼真金拷诡杖’, 走得不徐不疾, 从容不迫。 就这般往前走了一阵, 身后就蓦然响起‘卓父’凄惨的哭喊声:“娃啊——” 苏午回头看了一眼: ‘卓父’的颈间衣领里、衣服袖口中伸出了一条条莹白细嫩的手臂,它们将他周身缠绕得严严实实,让他盘着腿,离地而起, 那些手臂白得发出玉润的光, 让苏午从远处看‘卓父’,就像是看到了一尊白玉观音。 这副诡异而又充满美感的场景, 他已经看过多次了。 内心全无感觉。 而‘卓父’变成这副样子,出现在自己身后百余步外,恰恰说明,‘窄袖观音’这只必定在‘凶级’以下的诡,已经追近了自身。 与其和它玩捉迷藏, 不如就等在原地等着它追过来。 苏午想法落定, 就站在荒草丛中,面无表情地看着百步外发着白光的‘卓父’跌堕入草丛里,收敛去所有光芒。 数分钟后, 细微的诡韵被苏午的‘意’感知到了, 那缕诡韵忽左忽右,以违反物理规律的路径行进着,倏忽间就要缠绕上苏午的脖颈。 “停下!” 这个瞬间,苏午猛然大喝出声! ‘山君咒印’骤然起效! 只见他的身侧,一道穿着辨别不清色泽的厚袍子,唯有袍子上绣画满了一个个寿字图,脸庞如倒着的桃心的‘女人’被强烈的威势逼迫得脱离了苏午身周, 在他的喝声下, 犹如遭了一记重拳, 直飞出苏午周围三丈之外! ‘她’落在树梢上,厚袍子下看不到她的脚。 树梢并没有因为承载了她,就出现一丝被压弯的迹象。 窄袖观音落在树梢上,轻盈得像一片羽毛。 ‘她’大大的眼睛看着苏午,两个黑漆漆的鼻孔下,如草莓般艳红的嘴唇蠕动着,发出轻而糯的声音:“你要去哪里呀?带上我好不好?” 在她说话的时候, 那种细微的、寻常人难以察觉的诡韵,又悄无声息地向苏午贴附而来。 苏午没有回应她的问题。 这只诡能‘说话’, 但也只会说那两句话, 它其实并没有沟通能力,也不会对别人的回答起任何反应。 ——窄袖观音据当地传说,乃是一个外地贵族家的女儿,被农奴掳掠去,日日遭受凌辱。 她不甘受辱,因而屡次逃脱。 但每次都未能成功。 每次抓住她,那个农奴就要砍去她一条手臂,直至把她四肢全部砍断,她终于无法逃脱,也终于得到了永远的解脱。 ——她死了。 她的恨意与执念化作了如今的‘窄袖观音’。 但根据苏午的调查,在密藏域中,农奴掳掠贵族女儿的可能性连十万分之一都不到。 一旦出现这样的事情, 该地域的所有奴隶都要受到剜眼斫手之刑! 近百年来,窄袖观音出现的时间里,并未发生过哪个贵族女子被农奴掳掠欺辱的事情。 反而是农奴家的女子经常需要相陪照顾游学的僧侣, 贵族家的子弟——不论她们自身是否愿意。 苏午把手中的拷诡杖挥舞了一下, 将依附而来的诡韵打退, 他抬目与倏忽贴近而来的窄袖观音相视——在他的双眼中,一个个神秘铭文凝聚作两条黑龙,盘绕周转,犹如漩涡! 漩涡的内层,又有几个神秘符号显现。 其中的一个神秘符号骤然扩大, 它挟裹的黑暗,如浓墨般充斥了苏午的双眼! 苏午的意也因此而被勾动! 在他背后,虚空扭曲。 一只赤着身躯,硕大的胸脯下垂着的诡出现在扭曲的虚空里,她撕开了自己的腹部,内中的肚肠皆生出利齿,照着窄袖观音就啃咬了过来! “呀!” 窄袖观音惨叫一声, 被这只突然出现的‘诡’惊得飞速逃遁, 刹那间就没了踪影! 而那只越过苏午自身,追杀向窄袖观音的‘羊头女’诡,在吓退窄袖观音以后,也如泡影般倏忽消散去。 ‘羊头女’是无想尊能寺当代住持尊者系缚的一只诡。 其死后,这只诡被放出去, 苏午偶然间遇到它,看到它的真形, 将它的真形观想蕴炼在了‘眼地藏咒印’之中。 当下以意沟通‘眼地藏咒印’,显发羊头女的真形,直接吓走了窄袖观音! 他的眼地藏中, 还蕴炼着‘诡母’、‘三清之肠’、‘意之放魂僧’的真形,不过吓走窄袖观音,仅是羊头女就已经足够, 用不上更高层次的三只诡。 越强大的诡,他越需要付出更多的意能量,才能将之成功显化于现实中,只用羊头女就吓跑窄袖观音,倒能让他省下一些意能量的消耗。 苏午看了眼窄袖观音离去的方向, 转身朝远处走去。 他已经将这周围的地形、主要城镇都记忆在自己脑海中,形成了一副地图。 走了大半夜, 天越发黑的时候,苏午来到一座大庄园的大门前。 庄园四面被围墙包围着, 有宗府的士兵牵着獒犬,日夜不停地围绕着庄园巡逻。 苏午走到门口, 庄园里的獒犬就激烈地吠叫起来。 笃笃笃!笃笃笃! 他没有迟疑,揭下庄园门前贴着的一张告示单子,随即就敲响了庄园的大门。 门内开小差休憩的奴仆,早已经因为先前那阵犬吠声而被惊醒。 因而苏午敲门之后,没过半分钟, 就有个穿长袍子的中年奴仆打开了小门,眼神警惕地看着衣衫简陋,穿得还不如他的苏午,张嘴就呵斥道:“你这个贱奴,这时间不在家好好睡觉, 跑‘贡多乐呼图克图’庄园上敲什么门? 快回去!” 中年奴仆看了眼被苏午揭下的告示单,并未在意,警告似的瞪了苏午一眼,就要重新闭上小门。 苏午伸手按住小门的门沿, 于是,任凭中年奴仆如何使劲,都再无法拉动门板。 其只能瞪着苏午,等苏午发话。 “我有办法可以治贡多乐第十三个女儿的‘长睡病’,你应该开门把我请进去,顺便通知你的呼图克图老爷,有贵客临门。”苏午看着中年奴仆,面无表情地说道。 “你能? 贵客?”中年奴仆咧嘴就想嘲笑苏午, 但他与苏午对视了刹那,不知为何内心生出一种恐惧感,直觉眼前这个衣着简陋破落的小少年,好像比自家的呼图克图老爷更威严, 于是咽了咽唾沫, 换了个语气,低声道:“你、你在门口等着,我去禀告老爷……” 说罢,他转身就要离开。 然而才走出两三步,就听到身后的苏午说道:“让一位具有大法力在身的僧侣,像讨食的野狗一样守在你们主人家的门口, 这是在表明你家主人,其实是个亵渎佛门的外道之人? 若这就是贡多乐呼图克图家的礼佛之道, 我会上禀‘哲丹寺院’,呈告昌云宗府, 请他们削去贡多乐家世代佩享的‘呼图克图’名号。” 他说完话,就立在那里。 当代贡多乐家掌权者的爷爷,是‘哲丹寺院’曾经的住持尊者,贡多乐家因此鸡犬升天,佩享‘呼图克图’名号,被划分了大量的耕地、牧场、牲畜、奴隶。 就此成为该地的一个小贵族。 但是,那位住持尊者早已圆寂三十余年, 贡多乐家自其以后,更未再出过强力人物,时移世易之下,早就有诸多势力在觊觎着贡多乐家的财产, 只是缺少一个瓜分‘呼图克图’家族财产的由头。 而‘不敬佛门,甘为外道之人’,足够成为其余势力动手的由头。 当下以卓杰面貌出现的苏午,头发剃得极短,虽然身上未着僧衣,亦未佩戴任何能表明其僧侣身份的佩饰,但他的言辞淡淡,有种天然的威严,对中年奴仆更是颐指气使, 这般气度,让中年奴仆下意识就信了苏午八分, 他转身小碎步走近门口,面向苏午时,已压低了自己的腰背,满面谄媚而恭敬的笑容,向苏午温声道:“请上师到偏厅等候。” …… ps:第142章的末尾,苏午将自身带入模拟之中,需要消耗1800元玉,我写成了原来的数值1200,他现在的各项身体数值,意能量,尸陀鬼之手的力量都已经超过从前,1800是个比较合适的价格,我已经修改,抱歉! 正文 144、顶礼虎衣大士(1/2) , 苏午神色不变,解下腰间的皮袋子,取出其中的书信塞进怀中,把皮袋子递给了中年奴仆。 “给我把皮袋子里装满糌粑、肉干与酥油。 我走的时候要能看到它。” 说着话, 他自迈进门槛内。 身后的中年奴仆接过了皮袋子,弓着身跟在后头。 在这座庄园里,中年奴仆没有了丝毫主场优势, 反而是他身前的苏午闲庭信步,俨然如同这里的主人一般。 那些隔着门墙,因为听到苏午的脚步声而狂吠的混血獒犬,在亲眼看到了苏午以后,一个个都乖巧如羔羊,趴伏在道路的两旁, 比见到贡多乐本人的时候都要温驯。 这一切的神异,更让中年奴仆坚信,身前行走的少年人, 一定是哪个大寺庙内的大僧侣弟子,敢独自在外,于遍是诡类流窜的夜间闯荡,也说明了这位少年僧侣的才能不凡。 他暗暗恼恨自己狗眼看人低, 竟称这样的僧侣为‘贱奴’,但同时又庆幸,自己并未更多地得罪这位僧侣,在见势不对的时候,自己就改换了态度, 希望自己的恭敬, 能挽回几分这位少年僧侣对自己的印象, 让他不至于在主人面前斥责自己。 这般想着,中年奴仆表现得更加恭顺。 其壮着胆子, 直接将苏午引至修筑得富丽的正厅当中, 为苏午奉上酥酪糕、麻森、肉干等食物, 端上酥油茶, 请苏午在正厅等候, 而后转身匆忙去请已经熟睡的贡多乐主人出来, 面见这位年轻的僧侣。 中年奴仆禀告管家,到贡多乐亲自出来见客还有段时间, 这段时间里,苏午就安适地坐在正厅,吃着酥酪糕,喝着酥油茶,不徐不疾。 他脑海里时时回想着自己去往雄湖这一路,可能会遇到的问题, 需要的物资, 确保自身都能找到应对的方案。 密藏域的恐怖之处,在于此地的诡完全都处于复苏状态,它们横行诸地,无所顾忌。 白天的时候, 得益于此地‘大日如来’的信仰炽盛,密藏域本身的诡异力量,使白天的太**备了一些克制诡类的能力, 诡类多不会在白天活动。 但到了夜间, 密藏域完全就是诡的世界。 哪怕人们睡在家中, 什么都未做,可能一只诡经过此地,就让此地的人全部灭绝。 正因为这种无定数的、未知的恐怖, 反而更促进了此间对佛门信仰的炽盛。 而哪怕是苏午行走在此中,都需要小心翼翼,以防遇到那些强大到近乎无解的诡异,让自身折在这里。 幸而,不管面对何种情况,只要苏午意识清醒,都可以随时随地‘退出模拟’。 这已是一重保障。 而他来到‘贡多乐’庄园的目的,则是为了在此地补齐自己应对诡异、各种突发情况时的物资。 此即第二重保障。 作为贡多乐家为自己补充物资的报酬, 苏午自然会‘医好’他最疼爱的女儿的‘长睡病’。 在等候贡多乐本人到来的时候, 他已经在脑海里罗列出一道物资清单。 “你能治好我爱女卓玛顿珠的病?” 便在苏午刚刚在脑海中罗列好清单的时候,正厅的门口挤进来一座‘肉山’。 这是个最少有二百多斤的中年男人。 他肚子上的肉层层叠叠,即便穿着上好的丝绸袍子,也未让他本身显示出丝毫的尊贵气息, 反而像是一头裹着花袍子的肥猪。 中年男人脸上也尽是横肉,一双眼睛被肥肉盖住了大半,只能通过肥肉间隙里的闪光,确定他眼睛的所在。 他脖颈上挂着一串巨大的菩提珠串, 珠串已经玉化,在灯火映照下,随着他说话时胸腹部的起伏,而不停颤抖着,反映出莹润的光。 苏午看了他一眼,开口道:“请现在待我去看你的爱女,我只有确定了她现下的情形, 才能为她治病。” 这肥胖的中年男人,正是贡多乐本人。 其一挥手,在主厅内掀起了一阵风:“带他去!” 说着话,他就坐在为其特质的椅子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这样的体格,还能因为操心爱女的病情,而半夜从床上爬起,一路赶到正厅,也是难为这位庄园主了。 贡多拉身后跟着两个奴仆, 一个是先前‘接待’了苏午的那个中年人, 一个则是身段婀娜,眉目含情的侍女。 侍女向苏午行了一礼,请苏午跟在自己身后,之后便小碎步在前引路,往贡多乐爱女‘卓玛顿珠’居处而去。 贡多拉本人没有带人跟上来。 ——估计他调匀呼吸,还要一会儿时间。 在遍植花木,处处悬挂经幡的庄园里行走了一段时间,侍女停在一座挂满了经幡,经幔几乎遮住墙壁的碉房前停步。 她取出一把小小的钥匙, 开了碉房木门的锁, 又拿来碉房隐蔽角落防止的油灯与火引子,点燃油灯,一手捧着油灯,一手护着火苗,侧身向苏午示意,恭敬道:“请进来吧,小姐就在这间房里安睡。” 苏午点了点头。 跟着侍女走进屋里, 屋里的一盏盏灯被次第点亮,空间倏忽明亮了起来。 他就看到了床帏里躺着的、脸色苍白的少女。 自身的意在同时,感应到了一缕近乎微不可察的诡韵。 当下的情景,苏午在先前的模拟里亦经历过。 他面上没有表情,走到床帏前,推开少女的眼皮看了看,又张嘴看了看她的舌苔, ——这些操作对祛除诡韵并无任何用处, 但至少可以让主人家安心几分。 “我已知道她的长睡病来源于何。” “请为我准备‘红花’、‘秘连结根’、‘风见草’、‘灵舟花’……芙兰牦牛肉、腐烂鸡肠子、童子尿…… 这些东西务必在今夜找来, 我要制备药汤等东西, 救治你们小姐的病情。 ——另外,请你们主人借我‘嘎巴拉碗’一用。” 苏午口齿清晰,不徐不疾地报出一串药材,以及稀奇勿怪的物品名称。 他语速不快,但让侍女短时间内记下,仍有些困难。 侍女面露难色, 不知该如何是好。 “拿纸笔来。”苏午见状,知道对方在为难什么,于是着侍女拿来了纸笔,直接用密藏域文字写下一串清单,交给了侍女。 见他会写即使老爷都未掌握多少的密藏域文字, 侍女的眼神顿时变得崇敬起来, 她连声称是,并告诉苏午,能否借来嘎巴拉碗,要看老爷的意思,请苏午在这里等候,稍安勿躁, 而后就转身匆匆跑去准备各项物品去了。 嘎巴拉碗,腐烂的肉、肠子什么的, 苏午主要是用之制作几件供物,以应对自己行路上可能遇到的,出现频率比较高的诡。 算是‘公器私用’。 不一会儿,侍女捧着一件錾铜鎏银,镶嵌宝石的骨头万碗过来了,她身后还跟着几个奴仆,端着一样样苏午列出的东西。 贡多乐本人亦在几个奴仆的搀扶下,走到碉房外。 有壮奴趴伏在地,让他可以坐在自己的背上。 “法师,这是我爷爷‘善智’呼图克图传下来的嘎巴拉碗, 今日借于法师使用。 只是我有一事不解——嘎巴拉碗一般用之以制作供奉神魔的种种供物。法师用它来做什么?”贡多乐满脸横肉的间隙里,一双乌溜溜的小眼睛闪着光芒。 他看过了苏午写就的物资清单, 自知这人能掌握密藏域文字,身份必定不简单,也就对其寄予了厚望。 愿意将嘎巴拉碗这件珍贵法器,借给苏午使用。 但内心有些疑虑,亦需问问清楚。 “我自是要用之以制作供物。 不瞒贡多乐老爷,你这位爱女所染的‘长睡病’,其实根本不是病,而是诡异作祟。” 苏午端起嘎巴拉碗,抬眼向坐在奴仆背上的贡多乐说道。 “诡异作祟? 先前哲丹寺院的戒律僧来看过小女, 并未感受她有诡韵侵袭的迹象……”贡多乐皱紧了眉,脸上的肥肉叠起一层层褶子。 他倒不是怀疑苏午, 而是在怀疑哲丹寺的戒律僧,是不是未有尽力给自己爱女治病? 身处于各方势力的注视中,贡多乐亦知自家是一块肥美的羔羊肉,谁都想咬一口。 连爷爷曾经把持的‘哲丹寺院’都想掺和进来,分一杯羹。 所以遇到这种事情,也由不得他不多想。 “他法力不够。 那戒律僧修行不到家,怎能感应到这般细微如发丝的诡韵?”苏午面色淡淡地摇了摇头。 说出口地话,未免让人觉得他太狂妄。 看着他背过身去,抓起腐烂的牛肉撒入嘎巴拉碗中,贡多乐心底更生疑窦。 方才这年轻僧侣写一手好藏书,给他留下了不错的印象。 但见其竟直言称一座法寺能排的上号的戒律僧‘修行不到家’,顿时又对年轻僧侣产生了几分不信任。 积年修行的戒律僧修行不到家, 莫非你年纪轻轻,嘴上没毛,就能修行有成了? 若你能纾解我爱女的病情还则罢了,若不能,一定要让你试试,是我豢养的数十头獒犬的牙硬,还是你的骨头硬! 贡多乐打定主意, 不再多言。 他盯着苏午的背影,就见衣衫简陋的少年僧侣背向自己,将嘎巴拉碗中的物什搅拌完成,口中念念有词, 莫名的气息忽自虚空中生出,萦绕在爱女所居的碉房内, 那碗中的腐肉等材料,在苏午口诵经纶的加持下,渐渐凝聚成一朵黑金色的无味莲花。 殃莲肉供已经制成。 他手指交叠, 结‘外狮子印’。 口中经纶低诵声稍停, 紧接着, 更高亢、更威严的音节从他喉头迸发而出:“吽吥! 哈妩漠, 吽呸!” 萦绕于碉房中的气息猛然爆发开来! 坐在奴仆背上的贡多乐一个趔趄,差点扑倒在地,他感应着这深具危险的气势,看到碉房中的少年僧侣, 赶紧趴在地上,连连叩首:“叩拜上师! 顶礼上师! 顶礼虎衣大士!” 他周围的一应奴仆也都看到了碉房中的异象,皆是诚惶诚恐拜倒,跟着贡多乐一齐叩拜顶礼! 正文 145、“天马”(2/2) 碉房外,一面面经幡无风吹动,尤然猎猎飘荡。 卓玛顿珠的居室内, 那深藏于密藏域的诡异力量,被苏午一句‘虎神心咒’给勾动了,汇集在他身后,在虚空中凝结成斑斓的虎衣! 虎衣如袈裟般披覆在苏午身上, 顿时让他威严尽显。 他迈步走到床头,双手盘结的‘外狮子印’倏然松开,一指点在‘卓玛顿珠’的眉心—— 霎时间,一缕惨白色的诡韵便被牢牢吸摄在他的眉心, 随着他往下提拉手指, 那缕惨白诡韵直接被提拉而出。 苏午张开口,一下子就将那缕在他指尖尤在跳跃不停,挣扎扭动的诡韵吞吃下肚, 令之完全消无! 小心翼翼抬起脑袋的贡多乐,正见到苏午咀嚼诡韵的那一幕, 他心下骇然, 今日苏午展现的手段,此时已彻底突破了他的见识。 这位大上师,竟然敢直接把诡韵吞吃进嘴? 他莫非不怕诡韵依附血肉,转而侵蚀自身? 得有多高深的修行,才能如此随意,就能使密咒真言之殊胜,加持于己身,映现于现实? 看这位大上师拿捏一缕诡韵, 却比穿针引线都更轻松些! 诡韵悄无声息地被苏午自身容纳的鬼手吞吃了, 他身上披覆的虎衣还未消散, 便转身面向跪倒在地的众人,直接道:“贡多乐,你爱女身上诡韵已被祛除, 我再来为她煎煮一剂药汤服下,以润养其身体。 此药乃我不传之秘, 偷窥者尽收剜目之刑! 尔等回避!” 他一甩衣袖,一股狂风刹那间卷起碉房的木门,哐当一声将朱漆木门封锁,屋内的灯火因这一阵狂风而不断颤抖, 好在颤抖一阵,就因狂风的消歇而平静下来, 终究没有直接熄灭。 “谨遵上师命!” 门外,贡多乐高声答应,哪怕木门关闭,他看不到内里的情形,依旧转过了身,背对着木门。 家中那些奴仆也都如此,有样学样。 不敢生出丝毫偷窥上师高人煎煮药剂的念头。 到了这时,贡多乐已经全然相信苏午,他丝毫不担心苏午与自己爱女独处于一间卧房里,会发生什么故事。 ——这样年轻有为,将密咒随意捻来,随便召唤虎衣大士加持的僧侣,哪怕是他看中了爱女的姿色,要与爱女做些什么,贡多乐又有什么理由阻拦? 他还巴不得会发生这种事情! 可惜, 他即便再如何巴望,这种事都不可能发生的。 居室里的苏午,身上的虎衣渐渐消失,他搬起角落里的炉灶,把药罐置于炉灶上,将几样药材依次倒入罐中,和着水煎煮。 床上的卓玛顿珠脸色渐渐红润,眉心微蹙,已经有了苏醒的征兆。 她只是受了头发丝那般细微的一缕诡韵侵袭而已, 根本不用吃药,醒来就完全无事。 苏午当下煎煮的药剂,却不是给她用的, 而是给自己用。 他要煎一副‘易容散’来用。 要成为真正的无想尊能寺佛子,他自然不可能以当下这副少年身躯、卓杰面孔去承继寺院住持尊位, 需要做一些变改, 让自己看起来更像是个七八岁的童子。 而不是十几岁的少年。 这就需要用到他在密藏域精心研究出来的‘易容散’了。 先前罗列出的清单里,大部分药材都是要用来煎煮这一副易容散。 药罐里的药汤咕嘟嘟冒着气泡, 一种类似煤油般的味道从药汤里弥散了出来。 苏午更催旺了火,任由大火舔舐着罐底,将罐子里的水分不断收干。 约莫十余分钟后, 药罐里的汤水被熬干,只剩厚厚的一层黑色膏体附在罐底。 到了这一步,易容散已经完成大半。 剩余的工作无非是将膏体暴晒干,研成粉末而已——当下这些膏体吃下肚,一样有易容的效果,不会与粉末状的易容散有任何药性上的差别。 苏午把罐底的膏体挖出来,团成丸子,随意拿起这间居室里摆设的一件宝瓶,将丸子丢进瓶子里,自行收好。 这时, 床上的卓玛顿珠睫毛颤动,亦终于从数日的沉眠中转醒。 苏午走到床畔,看了看还一脸茫然,记忆正逐步恢复着的卓玛顿珠。 他扒开卓玛顿珠的眼皮看了看, 又捏开她的嘴看看舌苔。 ——这倒不是为了做样子给外面的人看,外面人也看不着苏午此时在做什么。 现下他这么做,是真的在评估卓玛顿珠的健康情况。 然而,他动作直接而粗鲁, 就像是狗贩子拎起一只狗,掰开它的嘴巴看牙齿断定年龄,掀起它的尾巴看它的肛丨门,判断它有无暗病一样。 这般粗鲁的动作惹得床上思维逐渐恢复的贵族少女很是不快, 一双黝黑的眼睛羞恼得瞪着苏午。 “不错。 你的女侍把你照顾得很好。 身体很健康。”苏午自顾自收回手,点点头,转身走向门口。 他的身后,卓玛顿珠勉强撑起身子,半靠着床头,微带沙哑的嗓音从她嘴里传出:“你、你是谁,怎么会在我的房间里?” 苏午并未回应她, 直接拉开了木门。 很快, 门外响起卓玛顿珠父亲毕恭毕敬的声音:“上师,小女情况如何了?” “摧杀诡韵,一定叫您累坏了吧?请坐在这里。” “索朗加措!去,让厨房准备最鲜嫩的羔羊肉、最好的美酒,我要款待尊贵的客人!” 卓玛顿珠听着外面父亲的呼喝声, 听到奴仆索朗加措的响应声, 女侍男仆们匆匆跟随的脚步声, 唯独没有听到那个始终未有回应自己的少年僧侣的言语声。 他是谁呢? 自己睡了多久? 贵族少女脑海里盘旋着一个个问题, 这时,一座肉山挤进了碉房内,正是她的父亲贡多乐。 贡多乐脸上的肥肉颤抖着,看到爱女终于从长睡中苏醒,他喜不自胜:“卓玛! 我的小月亮,你终于醒过来了,真是太好了!” “阿爸!” 卓玛顿珠眼泛泪花,张臂想要拥抱自己的爸爸。 然而, 父亲站在门口,并未意会到爱女的心意,他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满脸肥肉都拥挤成一道道褶子,如同一朵盛开的花:“卓玛,你好好休息,我把央金留在这里照顾你! 还有贵客需要我来接待, 阿爸就不多陪你了。 好好休息!” 说完话,父亲就急不可耐地转过身,庞大的身躯却像是乘着一阵风,忽地一下就消失不见了。 只剩女侍央金恭恭敬敬地站在居室里。 卓玛顿珠眼神复杂, 贝齿轻咬饱满的嘴唇。 一时间,她有些分辨不清,父亲脸上那么灿烂的笑容,究竟是因为自己从长睡中醒转? 还是因为那位造访的贵客? 那贵客,指的就是先前在自己房中的少年人吗? 她抬眼看向央金,轻声问道:“央金,那位少年人,就是父亲的贵客吗?” “是,小姐。 那位上师,就是主人的贵客。” “哦?他是哪个寺院的大僧侣吗?” 居室内, 两个少女窃窃私语着。 庄园的正厅里, 一道道以精美银盘盛装的菜肴,流水价似地端上了桌。 苏午吃了一些菜肴, 觉得腹中已经有些积累,就放下手里纹饰精美的小刀。 他的动作让一旁切割着羔羊肉,把肉块不停地往嘴里送,吃得津津有味的贡多乐愣住了。 “上师,可是这些菜肴不合您的胃口?” “不是。 我已经吃饱了。”苏午一边回答着,一边向贡多乐微微颌首示意,“贡多乐贤士,我还有要事在身,当下便要启程, 还请阁下借我一匹壮马骑乘。” “这、这便要走吗?”贡多乐很是不舍,不愿就这么放苏午离开,“不妨在我这里多住几天,届时由我的长子带着人,护送上师去办事,岂不是更好?” 这位少年僧侣展现出了他的本领, 如苏午一般,随意催使密咒,示现真法加持于己身的僧侣,都是各个僧院的长老一级,才能有这种本事! 见到这般人物,还是这么年轻,贡多乐自然升起了强烈的拉拢之心。 眼下贡多乐呼图克图家族,四面强敌环伺,若能有这样一位强援愿意援手帮助,贡多乐家族必定可以渡过难关! ——能教导出这般俊杰的僧侣, 指不定就是密藏域数得上号的某一位上师! 贡多乐看重苏午,更是看中了苏午背后可能牵连的庞大势力。 “非是我不愿多停留, 实是不能停留。”苏午站起了身,淡淡开口道,“贡多乐贤士,请借一匹马于我, 日后当有所报。” “这……” 贡多乐跟着起身,脸色迟疑。 他倒不是不愿借给苏午马匹——一匹马而已,莫说是借,就是送给苏午又能如何? 而是在斟酌:这么一位僧侣,虽然可称俊杰,但终究与自己只是萍水相逢,相交不深。 此种情况下,自己是否该下定决心, 在其身上加大投资? 哪怕这些投资落在对方身上, 可能就如水付诸东流? 贡多乐神色变幻了一阵,他喝声道:“索朗加措!去把我的‘天马’牵过来,送予上师!” 一直守候在门口的中年奴仆听言, 眼神震惊地看向贡多乐:“老爷,那可是您最宝贝的一匹马……” “一匹马而已, 算得了什么!”贡多乐豪气地一挥手,语气很是坚决。 索朗加措闻言,也不敢再劝, 转身匆匆走入夜色里。 不多时, 门外响起一阵雄壮的嘶叫声。 索朗多措拉着一匹雄骏异常的白马,从夜色里走了出来。 “上师, 请乘此马远行吧。 我将此马送予上师,愿向您献上贡多乐家的友谊。”贡多乐将马缰绳交给苏午,满脸肥肉间隙里,一双乌溜溜的小眼睛异常地真诚。 苏午接过缰绳, 眼神也有些意外。 没有想到贡多乐这么肯下血本, 看来贡多乐家族的危局,确实已经到了迫在眉睫的时候。 他向着贡多乐点了点头,道:“贤士,三五月后,或有人前来拜访贵府,口称自己是天海‘呼图克图’派来的僧侣, 届时,请借五百兵差给他。 事成以后, 无想尊能寺愿收贵府三个子嗣为僧侣。” 正文 146、小贵人(求月票,3/2) , 无想尊能寺? 昌云州第一大寺庙,承袭大雪山法脉, 据传那座寺庙的每一代‘呼图克图’,都有进入大雪山修行的机会! ‘天海呼图克图’——从未听过无想尊能寺有过这样一位呼图克图,但是,传说无想尊能寺当代呼图克图身体欠佳,有圆寂之相…… 莫非…… 贡多乐眼神震惊地看着苏午, 他等的就是苏午这番话, 可真等来这番话以后,贡多乐又举棋不定起来。 五百兵差不是小数目, 那是他这块领地能供养出的所有兵差,数目的三分之二,就这么借给一个不确定的人? 贡多乐家也只是个小贵族而已, 掺和进‘无想尊能寺’那个层次的寺院继承者的争斗当中, 若是赢了,自然是平步青云, 可若是输了, 那可是即便自己愿意献出全部财产、奴仆、牲畜、领地等等, 也绝对不可能保全住自己一家人性命的! 贡多乐心中打起了退堂鼓。 然而, 到了这个时候, 苏午却不会再给他机会犹豫什么了。 他都把话说出口了,对方才想起来反悔,却是已经晚了! “我既已向你分享秘密,你便须遵守秘密,不得向外泄露半分,否则,当被贬为‘外道’。 外道之人,当受‘虎衣大士猛厉咒’摧杀, 日日受金刚橛贯穿胸膛之痛! 吽叭! 哈妩漠! 唵吽叭嘛!” 苏午口中诵念密咒,他的面孔在贡多乐眼里,忽然间变成了一张遍布血污的赤红虎脸! 赤红虎脸张嘴就朝贡多乐面庞啃咬过去! 贡多乐吓得一个激灵, 连连后退的同时,嘴里不断道:“我一定遵守, 我一定遵守承诺! 绝不会泄露与上师的分毫秘密, 一定遵守承诺!” 其口中言辞,在此刻勾动了冥冥之中的诡异力量,一道虚幻的经幡从虚空中升起, 贡多乐的言辞尽数化为密文, 罗列于空白的经幡之上, 而后, 经幡卷成卷轴,被那遍布血污的巨大虎脸一口叼住。 虎脸倏忽崩解,消失无踪。 苏午转身目视着贡多乐, 面无表情。 好似先前一张面孔化作狰狞虎脸的那个人,并不是他一样。 贡多乐惊魂甫定。 四下里风平浪静, 奴仆索朗加措就站在自己身后几步外,神色平静,好似并没有如贡多乐那般看到一张虎脸, 又好似贡多乐先前看到的虎脸只是幻觉。 只是幻觉么? 贡多乐心下渐松了一口气的时候,旁边牵着‘天马’缰绳的苏午忽然道:“贤士,须谨记你我之间的承诺才是。 三五月后, 自会有僧侣过来寻你。” 一听到苏午这番话, 贡多乐心脏顿时狂跳起来! 方才他所见所闻, 皆不是幻觉! 都是真实的! 那张血腥虎脸,真的叼走了他口中言辞化作的经幡卷轴——若他违背承诺,后果不堪设想! ——甚至于,贡多乐都不清楚自己究竟做出了这样的承诺, 这样一来,不管苏午要求什么,都可能是他承诺的一部分,如若他不遵守自己的承诺,就要受‘虎衣大士猛力咒’的摧杀! 自己这下是被绑到了和少年僧侣一条船上! 贡多乐心中暗暗叫苦, 同时,又有几分庆幸。 暗暗叫苦的原因,当然是因为自己就这样半胁迫地被绑上了少年的战船, 而庆幸的原因,亦是自身绝断了后路, 早早地上了这位上师的战船。 对方可以完全信任自己, 而自己亦不得不信任对方。 这位上师年纪轻轻,掌握的‘虎衣大士’明王护法系密咒,已经有至少两道。 其前途必然不可限量, 在其还未真正平步青云的时候,自己能与对方搭上线,一旦其成事,贡多乐家亦将受用不尽! “上师稍待。” 贡多乐向苏午作出了保证。 二人方才的对话皆受‘密咒’蒙蔽,旁边的索朗加措只是一转念,未听到苏午与贡多乐交谈任何重要情报, 就听主人请那位上师在庄园门口稍微等候, 而主人则转身晃动着浑身的肥肉,朝庄园深处走去。 索朗加措看了看转身朝庄园深处走去的主人,又看了看苏午,刹那后,他朝苏午露出一个谄媚地笑容, 恭恭敬敬地向苏午施礼过后,转身就去追贡多乐! 相比起这位神秘莫测的上师, 就连一向严苛残酷的老爷,好似都变得慈悲了起来! 贡多乐匆匆而去, 又匆匆回来, 除了他满身肥肉都在颤抖着,嘴里不停地喘着粗气以外,他看起来别无变化。 倒是他身后的索朗加措背着一个鼓囊囊的皮袋子。 “上师,这是贡多乐家的供奉!” 气稍喘匀了些,贡多乐就把皮袋子从索朗加措背上拿下来,交给了苏午。 苏午接过沉甸甸的皮袋子, 打开一看, 内里满是金珠、宝石、白银! “日后贡多乐家,必定会出现一位大僧侣。”苏午如是说道。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让贡多乐喜不自禁,连连称谢。 苏午不再多言, 翻身上马,双脚一夹马腹, 这匹神骏非常的白马就嘶吼着,驮负着苏午冲进了黑夜里。 …… 凛冽寒风冲刷得苏午身上的破袍子哗哗作响, 这件袍子根本遮不住夜晚冷冽的风, 但苏午自身体魄强大,可以承受得住这冷风冲刷。 他驱驰着白马,已经走过了第一个黑夜、第一个白日,这已经是天色黯淡后的第二夜了。 天色刚刚黯淡, 苍穹都是暗蓝色, 一颗颗星辰悬在天穹上,显得格外明亮。 骏马奔腾在被风压得直不起腰的长草丛中,冷冽的风送来湖泽湿润的气息。 比原定时间早了约莫三四个小时, 在天刚黑不久后,苏午骑着马来到了雄湖水域的附近。 他抬眼看着天上星辰, 辨别着方位, 翻身下马,拉着已经跑疲了的马儿,来到上上一次模拟时,他与广全曾经暂时落脚的那座小庙里。 广全作为尊者派系下的一个经纶僧, 注定躲不掉来雄湖走一遭的命运。 不过,他这次在小庙里碰上苏午,或许能躲得过被诡母的诡子‘寄生’的厄运。 苏午给白马灌了半袋子水, 又牵着它吃了些草料, 就引它到庙子后的树林里,把它拴在一棵树上。 茂密的树木遮蔽去了白马的踪迹,他细心地抹除掉四周的马蹄印,便一个人步行到了附近的‘扎瓦村’中。 …… 扎瓦村各家各户早早地熄灭了灯火, 村子里除了偶尔的几声犬吠外, 再没有别的声音。 而此时,村子里有一个农奴的家中,却有人举着熊熊的火把,为农奴家里带来了一个养尊处优的小童子。 铁塔般的壮汉将农奴妇人紧紧抱在怀里的儿子夺去, 把那个养尊处优的小童强塞进了农奴妇人的怀里, 壮汉一手按在农奴儿子的肩膀上, 就让其动弹不得。 他沉着脸,抿着嘴,不言不语。 ——壮汉是个哑巴。 看起来养尊处优,绝对是出身贵族家庭的小童子拍着农奴妇人粗糙的手背,安抚着她惊恐的情绪,细声细气道:“你放心,你的儿子将会被送入帕佐拉呼图克图家中, 在那里得到全面的教导,优良的衣食。 他成年后,将会迎娶我的姐姐帕佐拉-央金多玛,并且会重新回到你的身边。 而我则会在他离开以后,代替他,暂时成为你的儿子。 为此, 你的家庭将有可能成为‘呼图克图’家族。 将世代受封牧场、耕地、牲畜与奴隶。 你的家庭,将与帕佐拉呼图克图紧密相连。 没有人会伤害你的儿子, 只是为了以后更优渥的生活, 现在你的儿子必须暂时离开你,从今以后,你对外只有我这一个儿子,明白吗? 如果你说漏了嘴, 不仅所得的一切都将被收回,连你儿子的性命也将同时被收回。” 小童子的许多话,农奴妇人都听得懵懵懂懂,不是很明白——但她听懂了小童子的最后几句话, 她流着泪, 看着对面被壮汉按住的儿子,默默地点了点头。 壮汉咧嘴笑了笑,朝小童子比划着手势,意思是把小主人安置在这里,他就要撤出这个村子了,以免无想尊能寺有僧侣较真追查。 小童子点了点头:“仁增,你小心些。” 壮汉捶了捶自己的胸口,将旁边的农奴儿子扛在肩上,正要转身的时候,忽然看到小主人的脸色变了变。 “仁增,你身后——” 其话未说完, 悄无声息迈入房屋内的苏午已经一拳捣在名为‘仁增’的巨汉后脑勺上! 噗通! 铁塔般的巨汉,像是一座倒塌的铁塔般倒下。 溅起无数烟尘。 苏午走到了农奴妇人、农奴儿子、小贵人的跟前,他一手按住了小贵人的脑袋, 于是对方当场就动弹不得! 而后,他看向农奴妇人与其儿子。 开口道:“这里没有人来过,我会把他们都带走,明白我说的话?” 本已经绝望了,决心要与爱子分离的农妇,听到苏午这番话,顿时惊喜不已,连连点头。 “好。” 苏午笑了笑。 从皮口袋里拿出一颗金珠,丢给了农妇。 在对方忙不迭接住金珠的时候,他脚下阴影蠕动,直接把地上的巨汉吞进阴影里。 随后扛起小贵人,转身离开了这个简陋破败的房间。 正文 147、丹加(1/2) , “我是帕佐拉呼图克图家的子嗣,你挟持我,要想清楚后果!” “你我从未见过,我们没有仇怨……” “像你这样年纪轻轻,就将一只诡制御在身的僧侣,未来前途必定不可限量,何必要与我作对?” “或许你并不知道‘帕佐拉’这个姓氏代表什么, 昌云州,羁马州,卫川州三大州域之内,帕佐拉家的人都能横行无忌,我爷爷的爷爷,曾经是密藏北域第一大寺‘穹虹昭法寺’的住持尊者; 我的曾祖父,曾是‘猛虎心觉寺’的住持尊者; 帕佐拉家族出了数位呼图克图, 你挟持我,很不明智! 相反, 你若是能帮我谋取得无想尊能寺的佛子之位,你与你的家族一定将会受用不尽, 依附在‘帕佐拉’家的周围,永世坐享荣华!” 庙子里, 小贵人被捆缚得结结实实,旁边就是还在昏迷中的哑巴巨汉——小贵人的随身侍卫。 到了当下这般境地,这个小童子还在不断挣扎, 眼睛盯着苏午,威逼利诱,双管齐下,试图说服苏午,放开自己,甚至因为看到苏午展现诡的力量, 都起了招揽苏午,策反苏午的心思。 然而, 他哪里知道? 眼前这个实力强大的少年僧侣, 真实目的就是为了成为无想尊能寺的佛子。 小童子正挡在苏午的路上! 不过事情虽是如此, 苏午却并没有直接把小童子杀了一了百了的想法。 先前的模拟里, 若不是这个小童子提醒他,并且提供了殃莲肉供给他,他是必定逃不出诡母的追杀。 更何况,他又不是什么杀人狂魔, 连七八岁的小孩子都不放过。 最后,留着这个小童子,反而对苏午更有益处。 “你若是少说两句话,还能省些力气。”苏午盘腿坐在小童子的对面,向小童子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丹增加措!” 小贵人回答道。 “以后你便叫丹加了, 忘掉丹增嘉措这个名字吧。”苏午言辞淡淡,然而言辞里透露出来的意味,却是不容置疑。 那小童子闻言自然不忿,还想反驳, 便见苏午走了过来,开始从他身上脱下一件件衣服。 小童子眼神顿时惊恐起来,连连挣扎, 意图躲避苏午的手爪,却根本避不开:“你、你想干什么?!” ta白嫩小巧的脸颊涨得通红, 眼睛里也蓄满了泪珠儿。 苏午看着ta, 忽然停下了动作。 “帕佐拉呼图克图家的男丁已经无胆至此种境地了么?居然派一个小女娃来谋取无想尊能寺的住持尊位?”苏午皱着眉,又把衣裳给眼前这个看起来像是男孩,实则为女孩的小贵人一件件穿上。 丹增嘉措被苏午方才的动作吓得浑身发抖, 此时回过神来,见对方并不愿伤害自己,又壮起了胆子:“我的哥哥们都是废物,他们根本无能掌握一座大寺院的住持之位, 所以我主动请缨, 一定要将无想尊能寺的住持尊位纳入囊中! 你只要跟着我,做我的左膀右臂,以后会有你的很多好处!” “天真。” 苏午摇了摇头。 又回到丹增嘉措对面坐下:“法座仪式以前,你的女儿身都要遮瞒不住,不是被某个长老秘密豢养起来, 就是直接当场打死, 还妄想成为住持尊者? 你或许不知道各长老蓄养的明妃院是个什么所在。 但你的父亲、兄长必定清楚,他们却无一人提醒你,只盘你能成功,再给帕佐拉家族带来一世新的荣华。 方才你那句话说的对,你的哥哥们都是废物。” 他说着话,从一个小瓶子里倒出一颗颗乌黑的药丸。 苏午胸腹震动,浑身肌肉颤抖,骨骼变化, 在此时,他拿起一颗颗药丸,径投入自己嘴里。 药力入体的一刹那,他周身肌肉、骨骼震颤力度更大,十几岁的少年身躯忽然变得矮小,骨骼也都纤细起来。 在眨眼间变成一个比丹增加措高了半个头,但看起来已是八九岁的小童子。 苏午变化的小童子注视着丹增嘉措, 一双手掌不断揉捏自己的面孔,推转面上的骨骼。 又是二三分钟过去, 丹增嘉措面前的苏午, 已经变成与丹增嘉措一般的模样! 她顿时吃了一惊! 意识到这少年僧侣真正的图谋! “你、你想抢我的佛子之位!”丹增嘉措脸庞涨得通红,很是愤怒。 变作小童子的苏午点了点头,把几颗易容丹全塞进丹增嘉措嘴里, 而后就不断移转她的面皮肌肉, 片刻时间后, 把对方变成了一个丑陋的小童子。 “丹加,以后你便是我的随侍小仆了。”苏午整理着自己变得宽大的衣衫,不断撕扯袍子的下摆,让它渐渐与自己身心相称。 丑陋小童子满面通红,愤怒不已:“你休想!” “你不听话, 我就只好把这个哑巴吃掉了。”苏午脚下阴影蠕动,一颗漆黑虎头从阴影里探出,注视着旁边的哑巴巨汉,虎视眈眈。 听他的话,看他的动作, 丑陋小童子顿时眼泪汪汪:“我干不了重活的……” “你只要老老实实的, 不乱说话,不乱使眼色就好了。”苏午如是道。 他说完话,就注视着‘丹加’。 在他的目光下,对方屈辱地点了点头。 苏午早就看出来,这个小童子很关心哑巴巨汉,与哑巴巨汉的关系很好。 “你若执意争夺佛子之位,必定是身死早夭的下场, 不会有第二种可能。”苏午缓缓道,“但是跟在我身边,以你家族的实力助我成为无想尊能寺的住持尊者,不仅可以让你保全性命, 对于你的家族而言,亦将受益无穷。 我势必要进入大雪山修行, 届时,你可以随我一同进入大雪山修行——你当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对你的家族意味着什么。” 现下八字还没一撇,这个人却直称自己必定会进入无数雪域僧侣翘首以盼,梦寐以求的圣地之中修行, 若在一般时候,丹加听到这些言辞,一定要反口讥讽对方异想天开,大言不惭。 但不知为什么,她听得苏午这些言语,却觉得那还未展开的诸事已经尘埃落定,对方的言辞中带有一种强大的、不容置疑的自信, 此种自信亦在不知不觉间感染了丹加。 她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点过头后,又觉得自己顺从得太快, 张口就道:“那就走着瞧! 你眼下要过的关槛还多着呢,欺负我一个小童子,显不出你的本事来!” 一个孩子的几句吵嚷而已, 苏午自不会放在心上。 他说道:“好了,接下来你便不要多说话了,若有外人问起你的身份,你只要说你是我半路救来的牧童就是。 明白么?” “嗯!”丹加点了点头。 苏午站起身来,走到小庙的门口。 冷风送来一阵哒哒的马蹄声, 以及几声犬类的吠叫。 他伸手进皮口袋里,抓出几棵药材,在细嫩的小手里捏成粉碎, 把粉末捧在手心里, 轻轻一吹, 呼—— 药粉随风飘洒,随着湿润的湖边之风,沾附在四下的草木林叶之上。 这几棵药材配伍研成粉末,可以消除犬只的嗅觉。 广全带着的雪獒与鬼獒,都不算有多优秀禀赋的獒犬,这点粉末用来遮蔽它们的嗅觉,已经绰绰有余。 没错, 苏午掐算着时间, 确定那从远处传来的马蹄声、犬吠声有很大可能是来自广全。 其依旧要在这座寺庙里停留一段时间, 等候广海把‘昌云宗本’家的子嗣带走, 而后,两人合力将这位昌云宗本家的子嗣带回无想尊能寺,捧为佛子。 可惜前面的两次模拟里,尊者这一派的势力,没一次能成功让昌云宗本家的子嗣坐上佛子之位。 两个僧侣、一个童子两次都落在诡母手里,没能幸免。 就连苏午身后缩在角落的‘丹加’,前面两次也都死在了诡母手里,继承佛子之位的就是一个农奴家的幼子——这或许是冥冥之中的一种定数。 远处隐约传来的马蹄声变得没有那么密集, 渐渐朝小庙这边接近着。 该是广全下了马,此时正牵着马,带着獒犬往小庙这边走。 苏午回过身,走进庙里,靠着壁炉坐下。 哑巴巨汉还在角落里昏迷着, 被苏午重击后脑勺,又被鬼手拖进阴影里,遭受较长时间的诡韵侵袭,其昏睡得久也是正常。 不多时, 一只雪獒尾巴摇动着,浑身雪白的长毛抖动,小牛犊子似的身形奔进了小庙中。 看到这雪獒的瞬间,丹加身子蜷缩得更紧,眼神很是害怕。 她一直都毫无理由地害怕各种犬只。 “呜——” 雪獒奔进庙门里,一眼就看到了靠着炉壁坐着的苏午, 它背上的毛发瞬间耸立起, 呲着牙, 伏低了身形, 嘴里发出威胁的低吼声,作势欲扑。 然而,不等它有什么动作,雪獒脚下的阴影就忽然裂开一道口子,直接将它拖进了阴影里! 此间风平浪静, 仿佛什么都未发生过。 “多吉!多吉!” 外面拴好马匹的广全朝庙里喊了两声,却未得到庙里的犬只有任何回应。 他低头看着身边的鬼獒, 鬼獒无所事事, 好似并未感应到有什么危险。 “废物!” 对雪獒素来温柔的广全,一脚就踹在了旁边长相丑陋的鬼獒肚子上,踹得它呜咽哀鸣不已。 他冷哼一声, 袖筒里滑出一把幼儿腿骨作柄的‘哈玛茹’拨浪鼓,迈步步子,走进了小庙里。 庙内光线昏暗, 但走进庙子里,广全一眼就看到了靠着炉壁坐着的小童子。 ‘小童子’苏午抬起眼,面无表情地看向广全, 嘴唇轻动:“广全,我等候你多时了。” “卟浪,卟浪,卟浪……” 看到那小童子的瞬间,广全心中警铃大作,立时摇响了手里的哈玛茹! 正文 148、鹏王尊能密咒(2/2) , “卟浪,卟浪,卟浪!” 两个小小的圆形骨锤,用力击打在那一层极有弹性的皮革上,那层皮革顿时震颤起来,带动皮革周围的一圈圈密文不断震颤, 缕缕诡异气息融入音符中, 霎时间在小庙内扩散开! “呀!” 密集而重复的音符冲击着耳膜,顿时让躲在角落里的‘丹加’太阳穴突突跳动,她自觉自己的脑子好像变成了一团浆糊, 被用力搅动着, 用力搅动! 剧烈的、翻腾的疼痛席卷头部! 丹加脸色煞白,禁不住惨叫出声,捂住了自己的脑袋! 然而, 任凭音符频繁响起, 坐在小庙中间、直呼出广全法名的那个小童子, 面色都没有变化,他看着广全,声音穿透了密集的音符,带着一种莫名的、强大的力量, 这种力量,甚至舒缓了角落里的丹加脑袋中的疼痛! “广全,你该放下法器, 跪伏在我面前, 奉我为佛子。”小童子面无表情地说道。 广全咧嘴直笑:“不知天高地厚的小杂种,你在开什么玩笑?竟敢对你广全佛爷颐指气使——” 唰! 他话未说完,地上的阴影像是一锅浓粥般沸腾了起来, 一条漆黑的蟒蛇径直立起,一口咬住广全手里的‘哈玛茹’! 哈玛茹顿时动静全无! 那漆黑蟒蛇嘴里长出惨白的獠牙,牙齿交错之下, 瞬间将整个哈玛茹咬成碎渣, 吞咽下肚! 哈玛茹上弥补的梵文经纶, 都作了尸陀鬼之手的养料! 苏午感应到丝丝清凉的气息积蓄在眉心, 他站起身,并不直接以阴影蟒蛇缠绕广全,压服对方, 而是迈步走向对方, 同时张口吐出密咒真言:“餸哈哞! 挞玛雒挞! 咪吽咪嗡咪餸哈哞!” 密咒诵出的同时,苏午周身毛孔齐齐大开,一缕缕诡异气息萦绕在他的毛孔周围,却为他周身带来如火般热烈的温度! ——他周身披覆上了一层羽毛, 这层羽毛盘旋着,燃起了烈烈的火, 在火光熊熊燃烧的瞬间,广全就觉得自己一生参修经纶,得来的诡异力量尽数朝对面的小童子聚集去了, 成了对方周身火羽燃烧的薪柴! 他眼神大骇, 万分震怖:“鹏王尊能密咒——” 眼下,苏午口诵出的密咒,正是广全所说的‘鹏王尊能密咒’,能聚诸般‘法力’, 万流归海, 聚化金鹏羽! 乃是褫夺他人参修得来的诡异力量, 化为己用的一道密咒, 同时,亦是无想尊能寺代代佛子们,参修‘大明神系缚法’所必须修成的一道密咒! 修持此等上乘密咒, 往往需要由经纶院长老为佛子进行六重灌顶, 即水火灌顶, 莲台灌顶, 金刚胎藏灌顶, 此六重灌顶。 而后又要进行布施修行,于凡俗世间布施‘大明神’的威能,为期一年! 最后才能真正开始修持‘鹏王尊能密咒’! 然而,这些步骤其实都是可以省略的, 了悟《时轮住世真经》,悟出时轮寂静密咒、时轮忿怒密咒两大密咒以后,只要得到《大明神尊能经》, 提炼出其中的‘鹏王尊能密咒’, 只是时间问题! 不过,《时轮住世真经》在密藏域已经流传近千年,能从其中了悟两大时轮密咒者,寥寥无几。 参悟时轮密咒, 是比修持‘鹏王尊能密咒’更困难十倍百倍的事情。 苏午了悟两大时轮密咒以后,在‘不经意间’,接触到了无想尊能寺的最核心典籍《大明神尊能经》,提炼出了这道密咒。 这个修炼的过程,是上一世的经历了。 这一世,苏午的经历一片空白。 他相当于天生就领悟了这道密咒! 广全耳听得苏午诵念出‘鹏王尊能密咒’,感受着自身一生注解经纶积累而来的‘法力’,如水般流向小童子, 化作那小童子周身披覆的金鹏羽, 这一刻, 他心生出强烈的敬畏感, 内心根本克制不住对苏午顶礼膜拜的渴望! 啪! 广全双膝拜倒在地,连连叩首:“尊者,尊者!” 此人无师自通,掌握‘鹏王尊能密咒’,不是住持尊者,又是什么?! “很好,广全,站起来吧!” 苏午点了点头。 他手掌一招,那些包围在他周身的金鹏羽毛就倏忽聚集在他掌心,他轻轻一吹, 如火焰般燃烧着的羽毛便忽忽飘向了广全, 融于广全自身, 广全体内消失去的法力,又被苏午重新归还。 只不过,当下他体内的所有力量,都已被打上了苏午‘鹏王尊能密咒’的烙印。 哪怕他运使通身所有法力, 只要心起背叛苏午之念, 立刻就是被火羽焚烧成焦炭,沦入金刚地狱的下场! “去牵马吧, 待会儿我们要去一个地方, 把广海、广明、广通都聚集起来,而后回归无想尊能寺。”苏午对广全吩咐道。 广全闻言抬头看了苏午一眼, 他与广海是尊者派的僧侣, 而广明、广通却是两院长老派的僧侣,两派势力都竞相推举自己选中的人,希望其能继承住持尊者之位。 但现下看这位‘佛子尊者’的意思, 是要将两院长老派的那两个僧侣也攥在手中? 广全自己已经顺服了苏午,不知不觉间,就很希望能看到其他僧侣,与自己一般顺服‘佛子尊者’, 他闻言恭敬应声,把庙子外拴着的马儿牵了过来。 时下已至后半夜,广全刚来这座小庙,就臣服了苏午,还没来得及去外面小解几次。 ——也就暂时还没有遇到诡母。 苏午折回了小庙。 拍了拍小庙里还在昏睡的哑巴巨汉:“仁增,仁增,你醒醒!” 在他手掌的用力拍打下, 昏睡中的‘仁增’直觉自己的面庞,好像被一只大猩猩不断抽打着,在钝痛中不断摇摆, 他浑噩的思绪渐渐归于清晰, 猛然间长吸一口气,醒了过来。 张开眼就看到站在自己面前,穿着一身破袍子的小主人。 仁增张了张嘴,眼神有些茫然。 不理解为什么自己会昏睡过去? 为什么醒过来后,小主人就换了身衣裳? 甚至于,小主人的眼神与从前也变得很不一样了…… 但小主人终究是小主人, 一看‘他’的相貌,仁增内心就少了很多疑窦,大脸上露出笑容。 “仁增,方才昌云宗本那一派的僧侣过来,把你打晕了过去, 幸好保护我们的另一派僧侣也及时赶来,救了你我。”苏午指了指身后的广全。 广全脸色严肃地点头。 “我现在要赶着去无想尊能寺了, 仁增,你多保重, 尽快回到家中,向我的父亲,哥哥们报平安!”苏午吩咐道。 “阿巴阿巴……” 铁塔般的巨汉跪倒在地,嘴里发出低沉的、无意义的音节。 他向苏午连连叩首。 不经意间侧头, 看到了角落里一个穿着小主人先前的衣服,泪水涟涟地看着自己的丑陋小童子。 “阿巴……”仁增觉得那丑陋小童子的眼神很熟悉, 他伸手指了指那丑陋小童子, 随即又与苏午比划起来。 “这是我半路搭救的一个农奴子弟。”苏午向他解释了一句,把一份‘殃莲肉供’交给他。 “仁增,回去的路上, 不管听到什么,看到什么,都不要回头。 如果觉得身后越来越冷了,冷到你承受不住了, 就把这朵莲花放在地上, 朝它磕十三个头, 然后转身就跑,明白了吗?” “阿巴!”仁增用力点头,虽然不知道小主人让自己这么做的用意,但依然把对方的嘱托记在心里。 让这个哑巴巨汉把消息传回‘帕佐拉’家中, 可以暂时稳住帕佐拉家族,为日后苏午借用帕佐拉家族的力量、资源提前作铺垫。 他自然不允许仁增死在路上。 因而给了对方一份改良版殃莲肉供。 经他改良过的殃莲肉供,不再需要人的血肉组织等材料,更不需要诵念咒语, 只需把殃莲肉供随便摆在地上, 朝它磕十三个头,就可以让它的‘香气’散发,吸引诡母、诡子的注意力,让活人从容脱逃。 “走吧,仁增!” 苏午拍了拍仁增的肩膀。 “阿巴!”仁增站起身,用力点头,在苏午的目送下,朝庙外走去。 “仁增!” 这时,一直躲在角落里抽噎着的丹加, 忽然轻呼了一声。 苏午转头看向她, 走到庙门口的仁增也转过头,困惑地看着她。 “走吧!仁增!”丹加忍住了自己的情绪,也向巨汉重复着与苏午一样的话。 站在庙门口回头看的仁增犹豫了一下, 露出一个憨厚的笑容,转身走到丹加跟前,拍了拍她的脑袋:“阿巴阿巴!” 而后,他转身离去。 背影渐渐消失。 苏午皱眉看了看丹加, 最终未多说什么,只是道:“没有下一次了。走吧,我们也要出发了。” 他去庙外牵那匹贡多乐赠送的天马, 丹加抿着嘴,连忙跟在他的身后。 神骏白马驮负着苏午与丹加,马背侧面还挂着两个皮袋子,从小庙后的树林里哒哒哒走了出来。 骏马之后, 还跟着一只臊眉耷眼的雪獒。 ——这只雪獒被尸陀鬼之手拖入阴影里,又放出来,就变成了这副样子,有些萎靡不振,对白马上坐着的苏午更是甚为畏惧。 “过来,过来。” 马背上的苏午朝鬼獒招着手, 长相丑陋的鬼獒对苏午有种莫名的亲切感,摇着尾巴跟到了苏午的马前。 “你来看路, 要看好路。”苏午低头对鬼獒说道,“做得好了,我让你的子孙后嗣绵延数十百代。” 正文 149、遮?陀帝见誓咒(4K,1/2) , 哗! 一阵冷风吹袭而来,枯树上片片黄叶扑簌簌落下, 飘落广海的肩头, 又被他胯下壮马带起的劲风卷走。 及腰深的荒草丛被这横风压弯了腰,终于显出大马的四蹄,点落深深草木中,像是枯黄海量里的一叶黑色扁舟, 颠簸着前行。 广海怀抱着一个七八岁的小童子, 驱马在这枯草原上奔行。 他不时扭头看向身后——东西二院长老派过来的那两个僧侣,不知为何不先去寻他们自己的佛子,反而对他穷追不舍, “他在那边……” “……帕佐拉家的子嗣,必然被他捉到了不知哪里去!” “既然他下手这么快, 也莫怪我们狠毒, 把他手里的昌云宗本家子嗣也给杀掉!” 后方, 有双马奔腾, 紧紧追迫着广海。 广海心中暗暗叫苦。 他虽是一名戒律僧,掌握了多件系缚之器,但一直以来都还未碰到合适己身的诡,未能完成系缚。 以他一人之力,与后面的广明、广通中的任一个对抗,都绝对不可能输, 然而,让他独自面对那两个僧侣, 他却就毫无胜算! 当时自己怎么就一时糊涂,着广全在‘钶焉庙’里候着自己? 让其和自己一同来带走‘佛子’岂不更好? 那样纵然遇到当下这种被二僧共同追杀的局面,也能从容应对,甚至在争斗中占据上风! 不过, 二僧竟然没找到帕佐拉家的那个伪佛子? 那伪佛子去了何处? 该不会是广全擅作主张, 将伪佛子捉住了吧——不、不对,广全没有这个胆子…… 广海心中念头胡乱转动着, 他再往身后看时, 已经看到广明、广通两个僧侣驱策着壮马, 离自己越来越近, 已经在三五百步之内! 再这么下去, 必定要被二僧追上! 广海念头一动,把心一横——从怀中拿出一件嘎巴拉碗,发黄的五指攥住那嘎巴拉碗,用力将之捏碎, 而后低低诵念一段经咒, 碎裂成块的嘎巴拉碗又变作粉末,随风飘散。 趁此时,广海抱着佛子从马上滚落。 壮马浑然未有感觉到马背上的主人已经滚落下去,仍然闷头朝前直冲。 马背上出现一道暗红的影子, 从远处看,却是与广海的背影没有差别。 那影子与马背相连,随着壮马奔腾,影子也如实体一般起伏着,壮马的气血丝丝缕缕流入影子中,被影子吸收, 而因为气血在不知不觉间大量流失, 也会让壮马奔跑的速度越来越慢, 并最终气血衰枯而死! 广海试图用一匹马、一件嘎巴拉碗作为代价,引走身后穷追不舍的二僧! 在翻滚下马的瞬间, 他抱着怀里的佛子,弯着腰在草丛里小步奔跑,朝另一个方向逃窜。 “追!” “追!” 广海身后数十步处,二僧还未发现前方奔跑的骏马有什么异常, 厉喝着追了过去。 “呼……”广海轻轻舒了一口气,钻进草丛里不断移动,拉开与二僧的距离, 扭头看着二僧的身影,即将消失在自己的视野范围内, 消失在这茫茫的夜色中。 这时, 一双僧鞋冷不丁出现在他的视野内, 暗红色的僧袍下摆随风摇曳, 广海仰头一看,皱紧了眉头:“广全?” 突然而来的‘不速之客’, 正是广全。 广全的身形被长草簇拥着,风吹得僧袍贴紧了他干瘦的身躯,他点点头,向广海道:“广海师兄。” “你怎会在这里? 我不是让你在钶焉庙里等我信号?你怎么擅自跑到这里来了?”广海示意广全也蹲身下来,随后沉声问道,“可是钶焉庙那边发生了什么事情?” “确实有事发生。” 广全点了点头,注视着广海,向广海附耳道:“师兄,我已经找到真正的佛子了。” “你已经找到……”广海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嗤笑一声,拍了拍被他紧紧拉着手的昌云宗本家的童子, 笑道:“佛子在这! 难不成还有第二个昌云宗本家出身的佛子么?” “那位佛子已经掌握鹏王尊能密咒, 必定就是本寺下一代呼图克图!”广全看也不看广海身边神色故作严肃的小童子,而是向广海道,“师兄,这个昌云宗本家出身的孩子,看来是与本寺住持尊位无缘啊……” “开什么玩笑? 无人助其灌顶,无有布施之举,其能自行领悟鹏王尊能密咒? 我不相信! 你所说的那个人在哪里? 何不让他出来见我?!”广海眯起了眼睛,看着广全的眼神警惕起来, 他的一只手掌不着痕迹地捏住了脖颈上垂下来的象牙念珠法器, 另一只手伸进了胸口的衣服里, 拽住贴附着自己皮肤的一张人皮‘象神’唐卡法器。 篆刻有象神经文的嘎巴拉碗、人皮‘象神’唐卡、象牙念珠法器此三件法器,即是‘象神系缚法’必须的三件系缚之器。 方才,为了引开广明、广通二僧的追杀, 广海已经用掉嘎巴拉碗, 他眼下可用的只有人皮‘象神’唐卡,以及象牙念珠! 当前的广全让他觉得很不对劲! 对方很可能已经被人、或者是诡所控制! 广全已经注意到了师兄广海的动作, 但他并没有任何反应, 只是笑了笑, 看向广海的身后:“师兄,那位佛子就在你的身后呢……” 在我身后?! 广海闻言悚然而惊, 瞬间扭头, 果然看到身后有个小童子无声地站立着,眼神静静地看着自己。 他瞬间扯下颈上的象牙念珠——铭刻着一个个密咒符文的念珠如星四散,象鸣之声刹那响起! 然而, 苍白月光映照万物,投照在长草丛中的影子, 却比那声象鸣传荡的速度更快! 影子霎时鼓沸,漆黑蟒蛇分出八颗头颅,瞬间咬住一颗颗念珠,将之囫囵吞下! 八首黑蛇刹那缠绕广海全身, 将他身上那件人皮‘象神’唐卡也扯下来,撕扯着吞吃下去! 一股股清凉气息涌入苏午眉心, 尸陀鬼之手连续吞吃两件法器,不仅它自身变得更为强大,也为苏午带来了雄厚的意能量, 直接在他的意识潜流下, 积蓄起一份‘意根藏’! 他眸光清亮,看着被黑蛇缠裹住的广海,出声问道:“广海,你可愿归服于我?” …… “崩!” 广通驱策着健马,迅速追近前方那道骑着马的暗红身影百步之内, 他摘下马鞍旁的大弓,搭上一支箭矢, 弓弦拉满, 而后骤然松开! 弓臂颤动不休! 箭矢撕破空气,猛然间直冲而出, 眨眼就穿透了前方那道暗红身影! 然而,在广通的注视下,利矢分明已经穿透前方那道暗红身影的胸膛,那身影却没有丝毫变化, 依旧随着壮马的奔腾而不断起伏, 浑然没有因为心脏被利箭刺穿而死的迹象! “我们被骗了!” 广通勒马驻步,调转了马头,满眼愤怒地向身后追过来的广明说道:“那马上只有一道广海的影子, 真正的广海早就在中途翻下马来,带着昌云宗本家的子嗣, 逃到了不知何处去!” “怎么办? 二院长老勒令我们安全带回帕佐拉家的佛子, 再不济,若带不回帕佐拉家的孩子,也一定要弄死昌云宗本家那个孩子,如此我们回去才能免受责难! 可现在我们两样全没抓住, 怎么办?!”广明眼神恐惧,看向与自己从小一齐入寺的广通师兄。 他们完不成东西二院长老交代的事情, 不仅未找到帕佐拉佛子, 更放跑了昌云宗本家的孩子! 回去无想尊能寺,一定没有好下场! 广通额头不断渗出冷汗,眼神里有掩饰不住地慌乱。 此种情况,亦难住了他, 他一时间也想不出好办法。 哗哗哗! 这时, 某处草丛里传来一阵响动, 二僧齐齐把目光看向了那方草丛,广通默不作声地抽出了一柄经纶加持的牛骨锤。 哗! 被二僧注视着的那片草丛乍然分开, 显出一个穿着破旧袍子的小童子来。 看到那童子的瞬间,二僧的脸色顿时变化——都是一脸绝境中抓住了生机的狂喜之色! “佛子!” 广通翻下马来,直奔向那小童子, 广明紧跟其后! 二人‘碰巧’撞见的这个小童子,不是别人,正是易容成‘帕佐拉呼图克图’家族的苏午。 这两个僧人本以为佛子多半已被尊者派的僧侣劫持住, 当场杀死, 未想到其竟然还活着, 而且还跑到了他俩跟前! 只要帕佐拉呼图克图家的孩子还活着,他们就不会受到东西二院长老太重的惩罚! 狂喜之下的二人,甚至都下意识忽略了一些关键问题: 为什么‘佛子’会出现在这里? 对方是无意间逃跑,正好碰到他们二人? “你们两位,可是广明、广通法师?”苏午看到二僧直奔向自己,却故意做出警惕之色, 不断后退地同时,向二人问道。 “我正是广通!” “我是广明!” 二僧连连点头。 但他们看小佛子仍旧默不作声地不断后退,顿时意识到——对方或许是遇到过冒充他们二人身份的僧侣, 逃过一劫后, 已经不太相信他们的自陈。 “这是我的僧牌!”广通反应过来之后,停下脚步,摘下腰间一道骨质令牌丢给了苏午,笑着道,“佛子不必担忧, 我们是受东西二院长老之命,派来接你的僧人! 有我们在, 断不会再让别的僧侣伤害你半分!” “对!”广明见小佛子拿走广海的令牌看了一眼,而后又看向自己,顿时会意,也连忙解下自己的腰牌递给对方,“先前叫佛子担惊受怕了,佛子放心,此后断不会再有这种事情发生了!” “这样自然是最好。” 苏午捏着两块令牌,满脸的警惕之色消失无踪。 神色淡淡道:“不过只是二位法师口头承诺,我觉得并不保险,还是以篆刻二位命格的僧牌为引, 请‘遮??陀帝’见证, 假若二位从此后,敢有悖逆我之念头, 便堕金刚地狱, 永不超生! 薩殙谟,吧喇嘛吽!” “什么?!” 听到苏午口中说出的言辞,广通、广明二僧脸色大骇,迅速欺近苏午,要夺走他们亲手送给对方的僧牌! 然而哪有那么容易—— 苏午‘遮??陀见誓密咒’一经诵出, 冥冥中便有雄浑力量化作两条大手,一把攥住了二僧,让他们一步也接近不了苏午! “薩漉哈! 巴噜嘛哞!”广通双手结成‘内狮子印’,欲以‘遮??陀破誓咒’反抗那钳制自身的无形之手—— 然而,他密咒诵出, 却未得到应有的力量加持! 对方的法力远远超过了他! 对方对‘遮??陀帝’经纶的理解远远超过了他! 以至于‘遮??陀帝’并不降送力量给广通,他口中诵念的密咒,也就成了一句废话! 广通毛骨悚然, 扭头看着苏午! 他主修‘遮??陀帝主尊’,经历了七重灌顶,七重布施,依次将自身的财产、亲人的财产、自身的灵魂、亲人的灵魂、妻子的肉身、女儿的肉身、自身无限的虔诚全部布施奉献给了上师, 给了遮??陀帝! 然而,如此换来的结果, 却是自身与一个童子斗法的时候,直接被遮??陀帝抛弃,不能从它那里获得任何力量, 全由那童子把持了所有, 连遮??陀帝也尽全力支持着那童子?! 这一刻, 广通的信念轰然崩塌! 他像是浑身没了骨头一样,向着苏午跪倒,叩首道:“愿为佛子护法,永生永世不移不弃……” “愿为佛子护法,永生永世不移不弃……” 广明见师兄都如此顺服, 他经纶修行没那么高深,自然也没有坚持的理由,跟着利落拜倒叩首。 “善!” 苏午点了点头。 他从皮口袋里抓住一把金珠,丢给了二人:“这些金珠,算是对你们二人的嘉赏。 广明,把你的灵感膏拿来一用。” 正忙不迭捡拾着散落进草丛里的金珠的广明闻言,讶然抬头看向苏午, 不明白对方为何知道自己口袋里装有‘灵感膏’? 但他下一刻还是老老实实地把那一盒药膏拿出来,交给了苏午:“佛子,您而今年纪幼小,使用灵感膏过多, 未免损伤修行……” 灵感膏的作用,最主要的不是辨认那些人身肉眼难见的‘诡’,它最初被僧侣们创制出来, 是为了诱惑美丽女子与自己媾丨和…… 抹上此膏, 会散发出一种叫女人不自觉跟从、追逐的味道。 “可有觉得后背有些冷?”苏午拿着膏药,拍了拍手,草丛里又闪出两个拉着丑陋小童子的僧侣——广海与广全, 以及昌云宗本家的子嗣‘沛旺’、帕佐拉家族的女儿‘丹加’。 广明、广通来不及警惕二僧, 就听苏午接着道:“诡母来了。” 正文 150、挑选诡子(2/2) , “诡母来了。” 苏午这句话一说出口, 聚集在他身周的几人神色都僵硬起来。 原本还在提防着广全、广海的广明、广通也顾不得再戒备二僧,眼中各自流露惊骇之色。 “不要回头!”广明发出了提醒。 “果然身后有一股阴寒气息贴附,先前一直处于紧张之中,未有注意到,当下就感觉到了!”广通低声道。 广海、广全二僧神色迷茫, 他们原本见苏午弹指间降服了广明、广通, 内心还处于惊喜之中,却未想到形势会陡然间急转而下, 自身竟然遭遇了诡母! “不过不必担心,佛子。 我随身携带着殃莲肉供。”广明脸上露出笑容,耀武扬威似的扫了广海、广全二僧一眼,紧跟着就巴巴地把自己随身带着的殃莲肉供奉送给苏午。 苏午已经彻底拿捏住了这些僧侣,利用密咒控制住了他们, 一旦他们对苏午生出悖逆之心, 都不用诡母杀死他们, 密咒会直接索走他们的性命。 是以,哪怕广明身上带着殃莲肉供,也不敢以此来要挟苏午什么,第一时间把这‘救命的供物’献给了苏午。 其亦觉得自己此举可以在苏午那里挣来不少分数, 往后自己这一派,肯定比广海、广全那一派更有前途。 “不用了。 我也带着这种供物。” 然而,迎着广明殷切的目光,苏午却摇了摇头,他自顾自从皮口袋里拿出一朵肉丨莲花似的物什, 明眼人一看即知——这是品质更好的殃莲肉供。 广明一时间有些愕然, 自身是因为遭过一次诡母的追杀,幸好同行僧侣带了殃莲肉供,因此才逃过一劫, 从此后就将此物常备在身上。 那佛子为何会想起要带此物? 难道佛子早就预料到此种情况,提前有所准备? “你的暂且留着, 之后或许还会用到。”苏午向广明点了点头, 虽然用不着对方奉上的东西,但还是对广明的行为表示了嘉许。 “是。”广明恭敬应声,神色隐约有些激动。 随后, 苏午在自己双眼眼皮上擦拭了‘灵感膏’, 他把剩下的膏药递给其他人, 诸僧侣、两个童子依次在眼皮上擦拭过膏药。 众人之间没有交流, 在这般寂静中, 越来越深重的寒意依附上所有人的后背,像是凝聚成了一根冰锥,不断照着他们的后心贯刺。 丹加、沛旺两个小童子皱紧了眉,脸色变得苍白。 如果没有‘殃莲肉供’,哪怕众人知道自己被诡母的诡子附身,没有回过一次头,也依旧会被背后附着的诡韵逐渐侵蚀肌理、骨髓,最终死亡! ‘不回头看’,可以让众人死得更慢些, 却不代表他们可以借此躲过一劫。 苏午仰头看向天穹, 像是一朵向日葵般的诡母遮蔽了苍穹,‘向日葵’的花盘上,那些密密麻麻的孔洞里, 一个个透明的人形蠕动着, 就像蜂巢孔洞里,白色的蜂蛹。 这已不是苏午第一次见到诡母的真形, 可他再一次见到这只诡的真形,仍然有种从发自心底的、莫名的颤栗感! 他把‘改良版殃莲肉供’摆在了地上, 对众人说道:“对着殃莲肉供磕十三个头,供物的气息就会散发,诡母会被吸引。 给我们创造逃脱的机会。” “是。” 四个僧侣,两个童子都低头应声。 僧侣们把目光看向两个童子, 二童子里的丹加转脸看着沛旺。 这位出身昌云宗本家的贵子,在所有人目光集聚下,涨红了脸,却不得不屈膝跪在地上,朝着殃莲肉供连续磕了十三个头。 砰砰砰砰…… 十三个响头过后,他站起身,拍了拍膝盖上的泥土。 一股让人闻之欲呕的味道顷刻间散发了出来, 众人来不及呕吐—— 天穹中的诡母旋转着巨大花盘,四周组成‘花瓣’的一条条苍白手臂,向下倏忽压落, 它与众人间的距离,瞬间不足五丈。 众人神色骇然, 纷纷四散而开, 远离被供物味道吸引而来,手臂像水草般摆动着,在享受‘殃莲肉供’的诡母! “走走走!” 苏午低声沉喝, 将众人汇集在自己左右,迅速穿越深深荒草丛,向远处逃离。 他心下暗松了一口气, 先前的两次模拟里,只要是参与了这次争夺佛子之事的僧侣、及至两个佛子都被诡母杀死, 唯有苏午在第一次模拟时,误打误撞逃脱了出去, 这让他觉得,‘争夺佛子’此事或许牵动着密藏域本身的一些诡秘,乃是根本不可更改的历史, 即使在模拟里,也不存在所有人都成功从‘争夺佛子’这件事中脱身的可能。 因此,苏午这次参入此事中, 其实做好了一个坏的打算,即‘必要时候,把两个小贵人丢下,以求让自己带着两派僧侣,成功从此事中脱身。’ 但就眼下结果来看, 他们已然成功摆脱了‘被诡母追杀’这个关卡, 渡过这个关卡, 再全军覆没的可能性就已经很低了。 两个佛子的性命,也已经能够保住! 苏午穿过草丛,已经能看到前方一棵枯树下,拴着的两匹马。 寒风压得荒草折弯了腰, 四下皆是凌乱的影子, 两匹马在枯树下踱步,偶尔甩头打个响鼻。 “吁呜!” 广通把手指凑近嘴边,打了个唿哨。 方才二僧匆忙逃跑,未来得及牵回来的两匹马也穿过茂密的草丛,向着主人广通、广明这边奔来。 “广全,你与广海同乘一匹马。 广明、广通,你们俩各自带一个我的仆人。”四匹马汇集在矮坡下,苏午对众人如何乘马做出了安排。 诸僧侣皆无异议。 沛旺也点了点头。 唯有丹加眼神怯怯地看向苏午,举手道:“佛子,我能否与你共乘一匹马?” “莫要与佛子添麻烦! 你就和我共乘一匹马就是了。”不等苏午做出回应,广通已然冷着脸沉声开口。 他们而今皆以苏午为尊, 自觉苏午应当享受独自乘骑一匹马的权力。 反而是这个丑陋小童子竟敢向佛子提出这种要求,属实是僭越规矩。 丑陋小童子‘丹加’眼睛里闪烁泪光, 眼看就要哭出来了。 苏午看了她一眼, 大约明白,这个帕佐拉家的女儿有些抗拒与陌生的广通、广明等人接触。 她眼下倒是对苏午生出了一种心理依赖。 现下, 唯一知道苏午真身并非是一个小童子的人,就是‘丹加’,她因此也有种与苏午共享同一个秘密的优越感。 终究是孩童心性罢了。 苏午有些可怜这个小女娃。 她之所以能如此早慧,先前第一次的模拟里,更在诡韵侵袭,意识浑噩的情况下,帮助苏午在面对诡母时做出正确应对, 讲起道理来头头是道, 如此种种,固然有她出身贵族,自小受到良好教育的原因, 只怕也有从小因为是女身而不受待见, 所以必须自立自强,让自己显得更为突出的缘故。 “好。 你来与我同乘一马。” 最终,苏午点了点头。 他爬上白马的马背,而后向‘丹加’伸出手,将她亦拉拽上马。 众僧侣看佛子如此善待这个丑陋小童子, 顿时对丹加刮目相看。 更在心中暗暗提醒自己, 日后尽量不要与这个佛子的小仆人交恶。 在苏午之后,几个僧侣纷纷翻身上马, 两只獒犬围绕在四匹马的周围,不断梭巡。 “阿旺,你在前头引路。” 广全向那只雪獒吩咐了一声, 浑身长毛几乎拖地的雪獒回以一声吠叫,摇曳着尾巴走在了前头。 然而,长相丑陋的鬼獒却在此时狂叫出声。 “汪汪汪汪!” 它一边叫,一边奔跑到苏午骑乘的白马周围,围绕着白马不断转圈,像是要阻止苏午往前走! “这只废物狗, 又在乱叫! 佛子,不必管它,它一向不怎么济事的……跟着雪獒走就行了!”广全看到这一幕,顿时有些尴尬,连忙向苏午解释道。 请其只管跟着雪獒往前走就是。 人心皆有偏向, 哪怕广全看到苏午驱策过鬼獒,似乎更信任鬼獒一些, 但因他豢养那只雪獒的时间更长, 也更喜欢这只长相俊美的獒犬, 所以在遇到事情时,依旧下意识地倾向于雪獒,听到鬼獒大声吠叫,立刻有些恼怒。 苏午没有理会广全的话, 他俯身看向鬼獒:“你觉得事情不对么?” “汪汪汪!”鬼獒更猛烈地吠叫起来。 苏午皱紧了眉头。 他在马背上直起身,举目看向四周。 诡母已经被他们远远抛在身后, 四周并未察觉到有任何异常。 寒风徐徐吹着, 马儿不时甩头打个响鼻, 众人不明所以地看着苏午。 他心生困惑。 看向地上还在不断狂吠的鬼獒——这只獒犬的血统终究算不上优秀, 有没有可能,它这次真的识别出错了? 其实当下—— 呜! 一阵风卷过,打断了苏午脑海里转动的念头。 他从那阵倏忽而过的风中, 感应到了一缕浅淡的、比发丝还细的诡韵。 苏午瞳孔微缩, 忽然拿出皮口袋中的拷诡杖, 猛烈地抽打起四周无有余物的虚空—— 嗡!嗡!嗡! 黄金铸造的拷诡杖打在空气中,却将空气打得不断震颤,在众人眼中平静的、没有异常的环境里, ‘空间’忽然裂解开来! 就像当下的环境像是一个被人随意拧转、打乱了原本统一色面的魔方, 又如一张被拆解开的拼图, 或是四面八方尽有镜子悬浮的空间! 这些人的思维难以具现出来的空间,就这么直接出现在了苏午的视野里, 出现在了众人的视野里! 那些错乱的空间拼接、交错的裂缝中,延伸出一条条猩红的条索,向着众人缠绕而来! “诡、诡母要来培育诡子了……” “大家快! 快两两相对, 可以避免被‘脐带’选中,成为诡子!”广明看到这副情景,哆哆嗦嗦地翻下马,大声吼叫着提醒众人! 正文 151、诸生巢、莲花宫(1/2) 广明经历过一次被诡母追杀的事情后,就格外留心关于诡母的各种传闻。 得益于此,他了解到:诡母有两重变化。 第一重变化,即是先前众人所见的‘诸生巢’相。 ‘诸生巢’状态下的诡母,会在其笼罩区的所有人头顶、双肩各点燃一盏明灯,凡人回头一次,则灭一盏灯, 三次以后,人身灯火俱灭, 则被诡母认定为是‘孵化’其诡子的温床, 诡子因而寄生在那些灯火俱灭的人身上,逐渐蚕食他们的生命精气,让他们彻底死亡。 而头顶、双肩上的三盏灯持续燃烧, 也会导致诡韵不断在人身上集聚, 气血不断走失, 在未能阻止诡母,移转其‘注意力’的情况下,自身也注定躲不过气血完全衰枯,诡韵侵袭过甚而死的命运! 这第一重变化,其实已经极其恐怖, 但并非没有解法。 八百年前,密藏域大雪山顶的呼图克图‘哲丹尊胜’,在一次遭遇诡母的过程中,就得到了‘狮母度空菩萨’的指导, 制作出‘殃莲肉供’, 供奉给诡母, 得以从容走出诡母笼罩区。 不过,诡母的第二重变化, 却至今无人能解——究其原因, 倒也不见得是这第二重变化究竟多么难以破解, 而是第二重变化出现的次数太少了, 出现一次便会令笼罩区内的人全部死亡, 几乎无有幸免。 好在死亡的人在现场留下了一些笔记记载, 才让后来者得以了解到, 诡母原来还有这第二重变化。 诡母的第二重变化相,被称为‘莲花宫’。 之所以名为莲花宫,是诡母变化为第二重变化相后,会令笼罩区的人们,眼中所见地整个世界不断分裂,犹如莲瓣。 同时,有僧侣死后留下来的笔记中有记录:未能找到可以与自身相对之人,将会看到如法器‘肉丨莲花’一般的事物,出现在诸破碎世界中央。 那莲花如血肉般不断收缩, 中间裂开一道幽深裂缝,内中有‘血红条索’延伸而出,缠绕住独身的僧侣,将之拉拽入裂缝之中! 广明眼神惊恐,似筛糠般地颤抖着。 他目光扫视四周, 发觉自己这边总共有十一个人! 十一个人,每二人相对, 注定要有一个人会被剩下来,成为看到‘莲花宫’的那个人! 尽管找到人与自己相对而站, 也只是让自身死亡的时间延缓而已——并非只要有人搭伴,与自己相对, 就都能逃出诡母笼罩区域, 但能晚死哪怕刹那, 人们也都会尽力去争取! “广明,广明!”广明正要与丑陋小童子-沛旺两两相对,以求避过灾劫,侧边的广通翻身下马,朝他惊惶喊叫,“和我对面,师弟,和我对面!” 听得此言,心神慌张不已的广明如梦方醒, 直接放弃了身边的‘沛旺’,转身朝向与自己并非处在同一个空间,像是立身在镜中世界的‘广通师兄’! 二人瞬间相对, 两方错叠、拼凑的空间被无形的力量移转, 倏忽间统合为同一个空间! 广明与广通之间的通道被打通了,他俩所处的世界不再旋转,血红的条索从他们头顶延伸而过, 暂时未有侵扰他们。 得到暂时的安全,广明松了一口气,扭头去看其他人的情况。 在他的提醒下,众人纷纷有所反应: 广全与广海同乘一马,在得到了广明的提醒后,立刻都翻身下马,二人面对面的刹那,错叠分割的空间开始合拢, 血红的条索从二人身旁穿过,没有依附到二人身上。 看到二僧反应这么快,广明暗道一声可惜。 ——怎么诡母没有先把这两人带走? 他接着看向其他人, 看到了被自己丢下的沛旺。 沛旺愣愣站在原地,举目四顾,看到两两相对的广明、广通,广全、广海,又看到马上坐着的苏午与丹加, 甚至于那两只獒犬都像是听懂了广明的呼喝声,互相对坐着。 这里, 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他是被抛下的那个! “阿爸,阿娘!”沛旺承受不了这般恐怖的现实,身体颤栗,脸色苍白,禁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虚空中如蛇蜿蜒地血红条索,向他席卷了过来。 广明看着沛旺嚎啕大哭,内心叹了一口气。 没办法, 在沛旺与自幼和他一同在寺院修行的广通之间,他自然是要选择广通师兄的。 不过, 一个小童子而已, 死便死了, 佛子还活着就好——佛子掌握种种密咒,说不定也能如八百年前的‘哲丹尊胜’呼图克图一般, 得到‘狮母度空菩萨’的指点, 找到化解诡母第二重变化相的办法, 带领所有人走出诡母笼罩之地! 广明的目光从沛旺身上移开,转而看向了佛子—— 瞬间,他瞪大了眼睛, 如遭雷击! —— 苏午与丹加坐在马背上, 但二人却并不处在同一个空间里, 二人看似离得极尽, 实际上有无限远。 此时,丹加处于一个与其他人一般无二的同一层空间内,她可以转脸面向其他的僧侣、沛旺,与他们相对, 但却根本不可能与苏午面对面, 苏午处在更上层的空间中。 从下层空间根本无法步入到上层空间里面去, 两者之间,没有任何通道! 丹加惊恐地看着苏午,忍不住惊叫出声:“佛子!” 苏午目光扫视四周,他看到一条条血红的条索从层叠空间的裂缝里延伸而出,向着自己席卷而来, 意识到这些血红条索, 大概就是广明所说的‘脐带’。 倒也形象。 诸僧侣皆已两两相对, 这些人暂时不会被脐带贴附,可以延缓自身的死亡, 在两对僧侣旁边的一个空间里, 沛旺伤心地嚎啕着, 一道血红条索蜿蜒爬行过一个个空间,朝被苏午变改了样貌的丑陋小童子贴附而去。 “佛子!” 他听到下层空间内,诸僧侣、丹加的叫喊声。 从他的视角,正可以俯瞰众人, 哪怕是本该与他同乘在一匹马上的丹加,此时都处于下层空间中,需要仰视他。 那些猩红的条索从众人头顶漫过, 尽数朝苏午侵袭而来。 “原来如此!” 他心头恍然。 十一个人里, 十个人都处在同一层空间, 只要转移方向,就能做到二人相对。 但唯有苏午一个人,被单独隔离到了最上层的空间! 他原本以为,只要准备好殃莲肉供,在诡母真正开始杀人以前,救下所有人,就能扭转历史的轨迹, 让一切不再发生! 可是,这却是他想多了。 ——现下,诡母开始‘挑选诡子’,而他则是一早就被选中,必须要被拿下的那个人! 于是,他被单独隔离在最上层的空间里, 只要他死在这里, 成为诡子, 其他的四个僧侣、丹加、沛旺、四匹马、两条狗都要死在这里,无一人可以幸免! 他是这一切的根源! 毫无疑问,苏午是被密藏域背后隐藏的那个恐怖真相给针对了,他感受到了来自于密藏域本身的巨大恶意! 这时候, 苏午的最优解无疑是顷刻退出模拟, 任凭其他人皆死尽, 将这次的事件仅仅当作一场梦幻,一个模拟而已。 但问题是,在上次模拟过后,他注意到现实都随着模拟里的事情而发生变改, 便已经对‘过去模拟只是虚幻的、不会在历史中呈现的游戏’这个定论产生了疑问。 他已经不可能再将这当作是一场游戏了。 那么, 若把模拟当作是真实的世界, 在现实里, 自己能否找到比‘退出模拟’这个选项,更优的解法?! 苏午诸念乍起,涌动成潮, 又在瞬息间纷纷落定。 他转而看向丹加:“丹加,你去和沛旺相对,不要死了。” 被苏午平静的、没有情绪的目光注视着, 丹加内心忽然有些悲伤,七岁的小童子抽噎着道:“佛子,那你呢,你怎么办?” 她能看到那些血红的条索尽数虬结着,缠绕向佛子, 确信对方再有能力, 也不可能躲过诡母这样的追杀。 “我是佛子, 我不会死。”苏午咧嘴笑了笑。“而且,佛,不就应该是普度众生,救拔苦难的吗?” “佛, 是这样的吗?”丹加眼睛里满是迷茫。 “快扭过头去吧。” 苏午神色恢复了平静:“你再不下马和沛旺相对,你们两个人都要死在这里了。” 他的话语中蕴含着莫名的力量, 催促着丹加翻下马背,从草丛里爬起来,呼唤沛旺,在哭泣着的沛旺转身与她相对的瞬间, 二者的空间连通了, 血红的条索从二者头顶倏忽穿梭过, 未有贴附在二者身上! 苏午随即也翻身下马, 他盘腿坐在地上, 明明是坐在与众人脚踏的荒草地一般无二的地方,却与众人隔了数层空间那么遥远,咫尺天涯。 他凝视着那些猩红脐带蔓延的源头, 四周的空间都剧烈震颤起来, 那些猩红脐带蔓延的纹路互相交结,勾勒成了一朵血色的莲花——与苏午曾经见过的‘大明神八大系缚之器’中的血光莲花座颇为相似。 而在这朵莲花的正中央, 一道幽深的裂缝出现在苏午的视野中, 裂缝深处,隐约能看到一个暗红的人形, 那些在各处空间里随意蜿蜒的脐带,正是自这个暗红人形周身生长而出。 苏午集聚所有目力,试图看清那个暗红的人形, 而后,那道暗红人形就出现在了各个空间的正中央! 它浑身缠满脐带, 看不清面貌, 分不出性别, 它在各个空间里剧烈颤栗着,引动得各个空间的光线都随之变得明暗不定! 汪洋大海般的诡韵,在它呈现于各个空间的刹那,向苏午铺压而来! “嗾薩哈! 恰! 唦庹斝庹斫迦罗伐剌底!” 苏午厉声诵出‘遮??陀转轮加持心咒’! 密咒诵出的瞬间,莫名的力量就笼罩他的身躯,让他的体魄素质短暂的飞涨,自身的意识潜流汹汹翻腾,犹如狂涛怒波,意能量的活跃程度瞬间上涨了十数倍! 他的双眼中,两条黑龙盘卷成漩涡! 漩涡内侧,一个个蝌蚪似的符文微动! 随着他意能量的喷薄灌输, 其中最大的那颗符文骤然间变化! 难言的气息充斥此间! 一个巨大的,从各个空间里弥生出的黑影,在苏午背后站立了起来! ( 正文 152、‘三清之肠诡相’(2/2) , 莫名的气韵从苏午身上散发, 由他所处的上层空间,向着下层空间、平行空间弥散而去。 每一个错叠空间内,都有黑暗阴影弥生,交错相连,最终形成了一个巨大的黑影! 这道黑影的‘大’,并非指它身高有多高, 体型有多宽。 相对于对面那朵徐徐转动的‘莲花宫’而言,黑影本身并不大,甚至没有诡母的莲花宫百分之一大, 但是, 黑影充斥了各个空间, 所有空间内的阴影都在相连着,最终组成了这道统一的人形黑影! 人形黑影生有三颗头颅, 它的腹部像孕妇一样隆起, 在其漆黑得只有轮廓的‘躯体’上,没有皮肤、五官、肌肉、骨骼等具体的特征浮现, 唯有隆起的腹部里,有一圈圈血红的条索如漩涡般盘卷着, 不断盘卷, 不断周转, 不断‘消化’! 这道黑影,正是苏午以经过‘遮?陀加持心咒’加持了的意,释放出的‘三清之肠’诡相! 嘎吱!嘎吱!嘎吱! ‘三清之肠’在未复苏状态下,展现出的恐怖之处已经远远超过苏午先前所见的其他诡类, 而复苏状态下的‘三清之肠’,评级必然在‘荒级’, 甚至是‘荒级’以上! 苏午当下选择以‘眼地藏咒印’,释放出三清之肠诡相,正是寄望于这道恐怖势力在‘荒级’乃至此以上的诡相,可以吓退诡母! 此时, 他以‘眼地藏咒印’映现的三清之肠, 一经出现, 果然产生了绝大的效果! 那些裂解的、分离的空间, 似乎承受不住这道巨大黑影带来的压力,在不堪重负的声响下, 纷纷开始回归本位, 合拢为统一的空间。 众人眼看到‘佛子’背后浮现出这样一尊气韵之强烈,几乎能与诡母平分秋色的‘神魔’, 更是惊骇莫名! “护法! 那必然是佛子的‘护法神魔’!”广全眼神激动不已,第一个出声道,“诸经纶之中,皆有记载, 那些有大成就的‘呼图克图’们, 皆有‘护法神魔’傍身! 佛子年纪轻轻,已然了悟诸般密咒,自‘精莲化生大士’以后,密藏域已经有近千年没有过,如佛子这般的人物! 他有护法神魔傍身,却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我们有救了! 此次我们必定都能逃得生天!” 广全一生都躲在经纶院中参修典籍, 他的经学造诣,在四僧之中乃是最高。 此时听到他这一番听起来颇有道理的说法, 其他人的神色也都隐隐激动起来! “传闻之中,南域有名地大寺——‘葛麻寺’的历代呼图克图, 皆有‘大黑天玛哈嘎拉’为之护法, 有人试图暗杀某一代的呼图克图,结果还未接近那位呼图克图,即吐血倒地而亡! 玛哈嘎拉乃是号称‘战神’的护法! 不知我们佛子的这尊护法,又是甚么尊号?在本教之中,有何传说流存?”广通眼神灼灼,抛下了与广全一派僧侣的仇隙,也加入了讨论之中。 ‘护法’于密藏域僧侣而言, 亦是一种高端的修持之法。 高端到仅有大雪山顶,以及少数几个法寺掌握着修炼护法的密仪。 大多数僧侣对于‘护法’之说, 皆是既敬畏又陌生。 当下由广全首先抛出‘护法’的概念,诸僧都禁不住讨论了几句。 ——他们能有闲情议论几句‘护法之秘闻’, 还有一重原因, 在于当下裂解分散的空间, 随着苏午背后的‘三清之肠’显现,都被弥合如初了,笼罩此间的诡母诡韵,在瞬间收缩了许多! 此种表现,让众僧觉得,逃脱此地的机会已然在望! 但是,丹加并未参与到诸僧的讨论中。 她看着半空中的苏午, 目光担忧。 当下的空间看似恢复了正常, 然‘佛子’依旧独处于半空中的空间内,诡母浓烈的诡韵都集聚在了那方空间中! —— 血红色的莲花不断旋转, 那些原本居于各个空间正中的、浑身缠满脐带的人形,此时重又聚合为一,缩进了莲花宫正中的幽深裂缝内。 一条条脐带携裹着强烈诡韵,从裂缝中冲出,扎向苏午全身,甚至扎向他背后的‘三清之肠诡相’! 苏午额头冒汗, 他腋下的尸陀鬼之手已然延伸而出,化为九首黑龙,蜿蜒穿行,啃咬那些攒射而来的血红脐带, 漆黑之龙周身长出苍白獠牙,不断吞吃着诡母的诡韵, 然而,那些诡韵经由‘意之吞噬深渊’的转化,合化为纯粹的意能量,积蓄在苏午的眉心。 一阵阵清凉气息投注入他的眉心, 但他本身的意能量并未因此有半分增长。 所有增长的意能量,在下一刻就被投入到了维持,乃至增强‘三清之肠诡相’的运转当中! 他眼中的螺纹漩涡已经在高频率的转动下,变作了残影, 背后的‘三清之肠诡相’越发凝实, 越发凝实, 那一条条穿刺而来的脐带,在临近‘三清之肠诡相’一丈范围时,即被拒止,难以寸进! 但是, 依托于苏午磅礴的意能量, 加之‘三清之肠’诡相本身具备的邪异力量, 苏午也只能暂时做到与诡母‘相持’而已! 一旦他的意能量被耗空, 就是相持打破, 他被莲花宫正中的幽深裂缝收容,成为缠满脐带的‘诡子’的时候——苏午有预感,自身若变成诡子, 一定不是诡母第一变化相时,那些在‘向日葵花盘孔洞’里蠕动的透明人形, 必定会取代幽深裂缝中, 原本那道缠满脐带的人形,成为裂缝中的诡子! 怎么办? 苏午目光垂下, 看着众僧眼神惊喜地望着自己, 仿佛觉得自己为他们带来了生机。 但现下他觉得自己要坚持不住了——他打算脱离模拟了,再坚持下去,他必定会死! 这个念头一起, 苏午的意亦开始震颤! 背后的‘三清之肠诡相’瞬间变得不稳定,原本被拒止在外的一道道血红脐带,趁机向前突进! “就到这吧!” 苏午放松了拳头。 他要退出模拟了。 突然! 一缕让苏午颇为熟悉,几乎烙印在骨子里的诡韵,从他背后‘三清之肠诡相’的腹部——那些盘卷的血红肠道内散发了出来! 那缕诡韵萦绕于血红肠道内, 稳定住了整个三清之肠诡相! 甚至于,苏午不再需要向三清之肠诡相投注意能量,它亦能自行维持,乃至以自身的肠道包裹住穿梭而来的脐带,将之转化、消化, 于是意能量如湍急水流, 不断注入苏午的眉心! ——这道经由苏午意根藏具现的诡相,在未明原因下,勾连了真正的‘三清之肠’, 使之散发出了三清之肠的诡韵, 它的肠道,可以将其他诡的诡韵转化为意能量, 供给苏午吸收…… 同时, 在‘三清之肠’诡韵浮现的瞬间, 一个红漆斑驳的功德箱出现在了苏午面前。 他看着功德箱狭窄的投钱口, 瞳孔震颤! 眼下的诡变是好?是坏?! 苏午难以确定。 但是事已至此,自己回返现实,已不会让结果变得更好,倒不如试一试—— 哗啦! 苏午从随身带着的皮口袋里抓出一把金珠, 全都丢进了功德箱里! 金珠落入功德箱,没有发出丝毫声响。 但他背后‘三清之肠诡相’原本漆黑而没有五官的面孔上,有些地方凹陷,有些地方凸起, 勾勒出了五官。 皆是苏午的面孔! 唰唰唰唰唰! 那些穿刺向苏午的脐带,在‘三清之肠诡相’的三张面孔上,尽皆浮现出苏午五官的刹那, 全都像是受到惊吓般倏然回缩! 诡母莲花宫变化相下, 那些错叠的莲瓣都跟着收拢, 形成了一个花苞。 花苞顶端, 一根根脐带缠绕着一个人形。 那人形不再模糊,而是显出了浮凸的身材,以及肩膀上的两颗头颅。 一颗人头居于颈上,模糊不清,难见五官真容。 而另一颗头颅居于左肩上,却是须发怒张的白色狮子! 花苞最终包容了脐带缠绕的人形, 它倏忽遁入远空, 消失无踪! 包容苏午,让苏午隔绝于真实世界的空间倏忽崩散。 但他并未直接从半空跌落, ——背后的‘三清之肠诡相’伸出漆黑手臂,托住了他的身形,将他缓缓放在地上。 诸僧眼神震惊地看着这一幕。 苏午念头如潮翻涌着, 他深吸一口气, 尝试收束眼中旋转的螺纹漩涡。 眼地藏咒印的力量因他一念而起,便消寂下去。 而他背后的‘三清之肠诡相’,也随着眼地藏咒印的消寂而崩散无踪。 还好, 它依旧是可以被收入眼地藏中的…… 苏午内心升起一丝庆幸。 但他想到, 如今这道诡相极可能连接着真正的‘三清之肠’,自身每多动用一次这道诡相, 都是在鼓动‘三清之肠’的苏醒, 都可能引来三清之肠的追杀! 心底刚涌起的那一丝庆幸便瞬间被抛到九霄云外去。 “佛、佛子?” “诡母走了、走了吗?” 广明看着拧眉沉思,还是小童子面貌的苏午,却是两股战战,根本不敢抬眼看对方,趴伏在地,磕磕巴巴地道。 “或许走了吧。” 苏午亦不知诡母的‘习性’, 不晓得对方稍后是否还会卷土重来。 他从地上爬起来,看了看四周, 四匹马竟都还好好活着。 ——只有他一个人被诡母如此针对! 苏午再次感觉到密藏域本身对自己的恶意,他摇了摇头,爬上白马,对众人道:“走吧,再不走,说不定诡母还会追上来!” “是,是!” “遵命!” 众人忙不迭应声,各自爬上了马匹。 丹加依旧与苏午同乘一马。 四匹马竞逐着,在鬼獒的引路下,奔向‘无想尊能寺’。 苏午目光扫过前方奔跑的鬼獒, 已经打定主意好好养育这只狗, 在离开模拟的时候,把它的精膏带走。 鬼獒虽然长相丑陋,但却是真能顶事,对诡的感知极其灵敏——若加以培育,它的后代未必不会成为优良的‘寻诡獒’! 正文 153、晋位佛子之礼(1/2) , 晨光熹微, 灿金色的阳光洒在无想尊能寺一座座涂刷着白漆的碉房上,为之披上一层金辉。 荒山上的寺院里响起钟鸣声。 山脚下, 人头攒动, 那些从昌云州各地赶来的民众、僧侣、宗府官僚行在漫漫山道上,赶着进入寺庙,观礼无想尊能寺佛子的入寺仪轨。 佛子入寺以后, 须进行为期三年到五年的闭关修行——背后有强力支撑的佛子,加入势力较为羸弱的寺院, 则可以将这个修行期限大为缩短, 乃至三个月到五个月的时间就可以结束修行。 修行圆满以后, 寺庙将会广告诸法寺, 请诸寺僧侣前往本寺,观礼佛子的‘法座仪式’。 坐上法座的佛子, 即是本寺‘呼图克图’,即是住持尊者。 而有些佛子,甚至修行终生,都未能‘修行圆满’,一生也都无法继任住持尊者之位。 此中原因,多是由于佛子本身势弱, 进入寺庙便如鸟雀落入笼中, 不得脱离, 只能任凭寺庙里的掌权派拿捏权柄, 掌权派一日没有放权, 佛子便一日不能继任住持尊者之位。 而多数的掌权派畏惮于佛子继承住持尊者之位后,对自身展开清算,往往会选择让住持尊位空置数十年之久, 直到选出下一个让自己称心如意的佛子, 才会徐徐放出权柄。 密藏域诸法寺每一次的甄选佛子、法座仪式背后,皆有数不尽的明争暗斗, 权力更迭。 无有一座法寺能够例外。 无想尊能寺最大的主殿之中, 大日如来居于中央,受诸金刚、护法供奉的巨幅壁画上,点缀金彩, 錾铜鎏银。 一条条丝绸缀在壁画中的‘大日如来’画像之上, 犹如为之披上了一件绚丽彩衣。 巨幅壁画下,一座叠起双层,由纯铜铸造,镶嵌金银、装饰珐琅、法座顶端镶嵌着一颗绿光水润的宝石的法座端放在台阶上。 此即是‘无想尊能寺’住持尊者的‘法座’。 ‘法座’代表着一个寺院‘呼图克图’的传承。 其有高下之分。 最尊贵的法座,莫过于是大雪山顶,诸黄衣僧侣的源头,乃是五层法座。 在大雪山顶以下, 有北域第一大寺‘穹虹昭法寺’、南域第一大寺‘葛麻寺’、‘沙氏法王’、‘金城寺’此四大呼图克图、法王传承,为四层法座。 密藏域中, 法寺数目不下百千,僧侣数目何止数万。 然而诸法寺内,拥有法座传承,住持尊者可被称为‘呼图克图’的寺庙只有百余座。 近百座寺庙里, 多数僧院的法座传承,只是一层。 能拥有双层法座者,便是一州之地有数的大寺。 而‘无想尊能寺’的法座传承, 正是双层法座传承。 当下, 那座被装饰得贵不可言的法座下, 镂空雕琢的金铜台阶上,安放着一个金丝绸缎蒲团,‘佛子’天海便盘腿坐在蒲团上,接受着民众的叩拜, 其他寺院派来僧侣的施礼, 昌云州宗府官员的道贺。 一道道洁白的丝绸披在了他的身上。 他头戴金色锥帽,身披丝绸黄衣,数串念珠挂在颈上,一串串珠宝、金银法器堆在四周,让他越发显得富贵逼人。 与这间富丽堂皇的佛殿相映成趣。 “天觉寺送来加持有吉祥母心咒的‘哈玛茹’一只……” “金斗大光寺送来加持有普巴金刚降魔密咒的金刚杵一对……” “门都寺……” …… 知客僧守在大殿门口,唱名声从其口中不断传出。 而那些法寺们送上来的礼物, 都被堆积在苏午周围。 身处于这般繁华场景中,法名依旧为‘天海’的苏午眼神静定,无有一丝波澜起伏。 他观察着大殿内的人, 守在法座金阶下的东西二院长老,亦在悄无声息地观察苏午,看看这位‘佛子’,是不是个容易掌控的孩童? 关于苏午为谋取无想尊能寺佛子之位,所做的一切应对, 都已被广全、广明四僧很有默契地遮瞒下去, 当下的东西二院长老,只知广明二僧救回佛子的过程甚为艰难,并不知道,这个过程里,占据了绝对主导地位的并非广明、广通二僧,更不是夺位失败的广全与广海, 就是眼前这个在他们看来,比较安静的小佛子。 冗长的仪式,在东西二院长老对苏午的不断试探中渐近尾声。 夕阳在殿外升起, 火红的余晖从门口倾泻进来,铺满地板。 殿内的外客都已散去,或是已经下山,或则被二院长老安排在他们各自蓄养的明妃院中, 等候晚上享受二院长老准备的娱乐活动。 大殿内,只有几个僧侣在打扫着大殿,擦拭去客人们留下的脚印。 一番试探过后, 东西二院长老对当下的佛子还是比较满意。 都觉得‘天海’佛子乖巧安静,并不多事。 “将这些法器、金银宝珠都分成两份,装入箱中,分别送至戒律院、经纶院保管。”东院戒律长老‘康雄’召来一个伶俐的黄衣僧,对其吩咐道。 黄衣僧赶忙应声, 弓着身走到蒲团前,又向小佛子行过礼, 这才着人搬出两个显然是早准备好的大箱子,将堆积在苏午周围的一件件精美器物分门别类地收进箱内。 苏午看着那些僧侣的动作,神色有些迟疑。 二院长老亦在暗处观察着苏午。 看到苏午竟能忍住让众僧把属于他的东西都拿走,二院长老相视一眼,都皱紧了眉头。 他们倒不怕新晋佛子张扬轻狂, 就怕其能隐忍沉定。 先前多番试探下,让二院长老建立起的、对苏午的初步判断隐隐有些动摇了。 忽然, 眼看着黄衣僧侣拿起一件‘哈玛茹’拨浪鼓,就要装进箱内, 苏午伸手抓住对方的衣袖,眼神里暗含请求地看着黄衣僧侣:“可否将此物给我留下?” 黄衣僧侣愣了愣, 立刻放下那件哈玛茹,跪伏于地。 他召来的几个僧侣纷纷跪伏在地。 ——不论这位新晋佛子日后能否成功上位,但其都是佛子,不是他们这些黄衣僧可以侮辱轻贱的。 他们担不起苏午的恳求, 更不敢忤逆二院长老的指令, 只能跪在地上,充当木雕泥塑。 角落里, 暗暗观察着苏午的东西二院长老,脸上都露出了笑容,二者眼神有瞬间的交流。 原来佛子并非善于隐忍, 而是其真正想要的东西未被拿去,所以没有反应, 但当其想要的东西被拿走的时候,还是会‘心直口快’,还是忍不住的。 二院长老内心冒出类似的想法。 西院经纶长老康智笑容满面地走了出来,他到苏午的蒲团前,将那件哈玛茹,连同金刚杵、骨笛、金刚橛,以及一些好看又好玩的金珠器物都堆在了苏午面前, 慈和地笑着道:“佛子,这些东西待你成年以后,二院便会悉数归还。 这些本就是属于佛子你的东西。 当下佛子既然想要拿一两件玩玩,我们又怎不会答应? 现在蒲团周遭这些东西,佛子便尽都拿去吧!” “真的吗?”苏午闻言大为高兴。 康智点头笑道:“自然是真的。” “多谢长老! 多谢长老!”苏午伸出双臂,想要将那些东西都揽在怀里,但因为他胳膊太短,即便伸直了胳膊,也无法将所有东西都包揽入怀。 而他一边满脸兴奋,毫不掩饰贪欲地包揽宝物, 一边向康智连连道谢的样子, 更惹得康智哈哈大笑起来。 暗处的康雄也笑了一阵, 随后走出帷幔, 板起脸色对苏午道:“佛子,今天晚上,还需以药液锻炼你之体魄,以待明日,正式修持‘鹏王摩日大法’。 待会儿佛子用饭时,记得少用一些, 以免晚上以药汤锻炼体魄, 因为过于饱食而出现呕吐之现象。” “好,我知道了!长老。”苏午抱着一堆金银器,连连向戒律长老点头。 …… 晚时用饭,佛子虽然牢记戒律长老的教诲, 但面对满桌珍馐菜肴, 仍忍不住吃了很多。 负责伺候佛子用饭的僧侣,将这消息报告给了戒律长老,戒律长老含笑听过,未置一词。 夜间, 苏午已在房中早早睡去, 似乎完全未有想起,今日戒律长老嘱托他,要在晚上为他进行药浴,以锻炼体魄。 直到戒律长老康雄带着几个药僧进门来, 守在房中的两个佛子钦定的小仆人-丹加与沛旺,才慌慌张张地把睡得迷糊的佛子唤醒, 为他更换衣服。 康雄板着脸,盯着丹加、沛旺两个小仆斥道:“若明晚你等还未尽到职责,让佛子在此时便睡去, 你二人自去‘火监狱’领刑吧!” 两个小仆本就是七八岁的童子,闻言都吓得脸色惨白,差一点就哇地一声哭出声来。 清醒了些许的苏午似乎也是一副被吓得畏畏缩缩的样子, 而康雄转向苏午,脸色倏忽变得柔和,让身后四个药僧上前,各捧着一个漆盒到苏午面前来,他温声道:“佛子,这四个漆盒之中,放着唯有住持尊者可以使用的熬炼体魄之药方。 效果远强于‘元昭大玉汤’, 唯有使用此药方熬炼体魄,锻炼出的体魄积累,才足够佛子修持‘鹏王摩日大法’。 此四个漆盒的钥匙,便是你晋位佛子时,收到的那串钥匙, 请以钥匙开启此盒。 这四个药僧,皆自幼被种下‘护持住持法脉密咒’,凡是与住持尊者有关的一切用药隐私, 他们俱不会泄露给第二人。 包括我。” 听得康雄如此言语,苏午连忙四处翻找起来,着自己的两个仆人一同翻找:“我的钥匙去哪里了? 你们帮我找找! 先前钥匙还在身上, 这会儿怎么不见了?” ( 正文 154、牛首(2/2) 在康雄的注视下, 房间内一阵鸡飞狗跳以后,那一串钥匙终于被苏午找来,他兴致勃勃地挨个打开四个漆盒, 正要将其中的羊皮卷拿出, 读出其上书写的药材名称之时, 四个药僧一齐抬头, 看向佛子,同声道:“佛子,不可!” “佛子不论于何时何地,只要诵念药方, 我四人必当场就死!”中间的一个药僧低沉解释道,“此即是‘护持住持法脉密咒’之效用, 就是为避免药方泄露于外!” “原来如此么……”苏午怯怯地把羊皮卷一张张拿出漆盒, 连起来看了一遍。 他曾经花费大量时间, 成为密藏域的一名药僧, 对诸般草药的药理认识极其深刻,药理学识之渊博,远超寻常药僧。 是以当下看过羊皮卷, 就知道这上面记载了三道方子。 一是淬炼体魄的药汤方子; 药物搭配巧夺天工,浑然天成,可以看出创制药方的那位僧侣必然更是技艺精湛,学识渊博之辈。 但这道药方中,有几味药物用得不对, 放在整道方子里,显得格格不入。 一是涂抹全身的药膏方子; 同样精妙无比, 但依然如上一道方子一样, 有几味药物用得不对, 和整道方子格格不入。 最后一个, 就是让人服用的药汤。 毛病与前两者一样。 看过方子,苏午已然知道怎么调整药物,可以让三道方子趋于完美。 但他不动声色, 装作潦草地看过一遍方子后,就将之放回了漆盒。 对四个药僧道:“下去抓药吧!” “是。” 四个药僧恭敬应声, 抱紧了怀中的漆盒,徐徐退出这个房间。 旁边自顾自坐在椅子上的康雄,看着四个药僧走出房门,亦跟着站起身,沉声向苏午说道:“佛子,我这便去戒律院请出‘大威德金刚尊加持牛首’, 以加持牛首髓血,兑入药浴汤中, 可以令药浴效果更强劲数十倍, 产生不可思议之神效。” “好, 长老去吧!” 苏午点点头, 起身目送戒律院长老走出房间。 脚步声在门外渐行渐远。 “佛子……”小仆人丹加望向苏午,眼神有些担忧,“药浴会不会有什么问题?” 沛旺亦将目光投向苏午。 “没有问题。”明明看过药方,苏午已经知道三道药方皆有被人篡改过的痕迹,但他并未向两个小仆人多说。 她们毕竟只是孩童而已, 纵然有心固守秘密, 但阅历终究不深, 万一受人三两句恐吓、哄骗, 很容易泄露消息出去。 倒不如什么都不告诉她们。 秘密只由自己一人保守就好。 ‘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机事不密则害成’就是这个道理。 “你们两个先各自回屋子休息吧, 待会儿如果需要你们来做事,我再叫你们。” 苏午令两个小仆人下去休息,自己坐在屋子里,等候着康雄与药僧们送来药汤。 他闭上眼睛,复盘着方才种种。 当下可以确定的是,那四个药僧因为‘护持住持法脉密咒’的钳制,绝对不敢加害历代佛子、住持尊者。 但他们不敢加害自身, 却不代表他们不能选择袖手旁观。 ——四个漆盒被那四个药僧所掌握,他们并没有可以打开漆盒的钥匙,但有人有——两院长老在上一代住持尊者病重以后,几乎把持了寺院的方方面面, 更将尊者派的强力人物—广法请出寺庙, 用两个体内厉诡行将复苏的僧侣,牵制住了广法。 如此一来, 二院长老的权势在无想尊能寺可谓是如日中天。 这种情况下,他们想要复制几把漆盒的钥匙,又有什么困难? 复制好钥匙以后, 去寻那四个药僧,令之交出漆盒。 四个药僧焉敢不交? 怕是绝不可能。 ——交出漆盒,他们日后可能会面对住持尊者的诘问,可能因此而死, 但不交出漆盒,两院长老有能力让他们当场就死! 他们会如何选择,却是一目了然。 想来,‘护持住持法脉密咒’亦有其局限性,局限性就在于四个药僧不能主动往外传播住持法脉之密, 不能使密修法门为除去他们、历代佛子以外的第三个人知道, 但第三人若打开了漆盒,篡改了药方, 他们却可以作壁上观,保持沉默。 问题在于,既然‘第三人’打开了漆盒,便会看到药方——这应该也算是药方外泄了, 为何四个药僧还能安然无事? 还是说, 旁人若只看到部分药方,对四个药僧则没有丝毫影响,唯有第三人掌握全部药方以后,四个药僧才会因为药方泄露而当场死亡? 东西二院长老,各自只掌握了部分药方? …… 黯蓝的雾气充斥于寺院内外, 四个药僧抱紧了怀中的漆盒,低着头快步走在寺院的石子路上。 他们身后, 东院长老康雄脚步急奔, 追近了四人, 这四个药僧在康雄追近的刹那,很有默契地分成了两组,有两人投向康雄,两人则更加快步伐,抱着契合走向阴暗的角落, “康雄长老, 你莫要为难我们四人!” 投向康雄,阻住其步伐的两个药僧声音惊恐地说道。 康雄一张圆饼脸上神色阴沉,满脸横肉颤动,凶相毕露:“我只要看一看另外两个漆盒而已, 不会被旁人知晓!” 他说着话,一条胳膊都不见怎么使力,唯有阴寒韵致包裹手臂,倏忽扫过拦在身前的两个药僧,就将他们扫了出去。 二僧犹如被铁柱拦腰扫飞,落地后仍抱着自己被扫中的腹部不断打滚,痛苦哀嚎。 企图引起四面僧院里,僧人们的注意。 然而, 那些躲在屋子里的僧人或许注意到了他们的惨相, 甚至趴在门缝里偷窥, 但又有哪个敢和现下在寺庙里权柄如日中天的东院长老当面对峙? 不被东院长老抓住寻晦气, 已经是他们的幸运! 康雄瞥了眼倒地哀嚎的两个药僧,摇了摇头,进而拔步追向那奔入阴暗角落的另外二僧, 他冲入阴暗角落, 角落中响起一声象鸣,一声虎啸! 不久后, 两道身影联袂走出了那方黑暗角落,正是康雄,与西院长老康智。 “康雄长老,不妨你我交换一下, 我看那两位药僧漆盒里的方子, 你看这两个药僧漆盒里的方子,你意下如何?”康智笑眯眯的,目光扫向了从地上爬起的那两个药僧。 康雄侧目看了看他, 却是道:“我如何能信你,可以保守秘密,不将法座密修传承泄露出去?” “巧了。” 康智依旧笑着,只是眼神有些冷:“我也不能信你,可以保守秘密,不往外泄露传承。 我等背后家族衣食荣华所系, 皆在‘无相尊能’这座寺庙。 你我往外泄露法座传承密修,就是在挖这座寺院的根,砸大家的碗,但即便如此,贪欲炽盛之下,你我皆不能保证自己不会泄露秘密。 既是这般, 不如都不要知道这个秘密为好。 康雄长老,你以为呢?” “呵……”康雄冷笑一声,却不答话,快走几步到那两个刚才被自己扫飞的药僧跟前,抓住了二僧的手,拽着他们就离开了这里。 望着康雄的背影看了片刻,康智对身后走出的另两个药僧道:“你们两个,以后就搬到经纶院去住。 康雄最近越发猖狂了……” 康智眼神隐隐担忧。 他之所求,无非是在寺庙权力更迭的真空期,为自己背后的家族谋取更多利益, 巩固家族在昌云州的地位。 待到时限一到,自会将权柄归还于佛子,助其成为住持尊者。 但眼下看来,康雄与他的追求似乎大不一样…… 对方主动把手伸到了法脉密修传承之上…… …… 一个可以容人在其中沐浴的木桶,被僧人们搬进了苏午的房中。 房门外, 架起了大锅灶, 有药僧往锅灶下填着柴禾,锅里的水液逐渐被烧沸。 另一个药僧抓着各种药材,按照特定的剂量,不断投入大锅中。 苏午看着那药僧不断抓起药材投入锅中, 内心对照着自己看过的药方, 确定其并未抓错药物,放错剂量。 药僧对照着药方,抓到那几味明显被篡改过,有问题的药材时,手上动作有微微的迟滞。 大锅里所有的药材都在药僧的搅拌下旋转起来, 开始漫溢出浓郁的药香, 单只是嗅着这股药香,苏午就觉得周身血液流动好似加快了稍些。 那几味被篡改过的药材,丢入锅中后, 其实对药方整体药性并没有变改, 只是衰减了三道药方的药效, 使得它们没有完整药方的药效那么强劲。 苏午大概能了解,幕后篡改药方的二院长老的心思——他们想让他修行迟滞,延缓他成为住持尊者的时间。 但这本身与苏午要追求的目标相悖。 他要追求的,就是在三个月至五个月内,成为无想尊能寺的住持尊者,掌握‘大明神系缚法’,以及八大系缚之器! 如此一来,双方的矛盾便不可调和。 早晚必有一场冲突。 不过, 现下苏午并不着急,他还需要一段时间让自身成长,尽量提升体魄评分。 而无想尊能寺为他当下准备的各项修行功课,就正合他意。 哪怕是当下的药方药效不能完整发挥, 明日着广全他们送来缺失的那几味药材,将之悄无声息地融入药汤中就是。 药液翻滚, 已经化为粘稠的漆黑色。 几个僧人戴着手套,端起滚烫的大锅,将之端入房中,滚滚药液倾入木桶内。 这时, 戒律院长老姗姗来迟。 他身后几个黄衣僧抬着木架,架子上绑缚着一颗足有一人高的牛头! 邪异、森然的气韵从牛头上散发出来。 看着那颗被抬进自己房中的牛头,苏午已经知道,它就是康雄所说的‘大威德金刚加持牛首’, 同时,亦是大明神八大系缚之器中的一件! 牛首悬挂在装满粘稠药液的木桶顶上, 一滴滴猩红血液滴入桶中, 血液入桶,顿令本就炽热的药液更加沸腾,鼓沸出的一个个暗红气泡又在下一瞬纷纷破碎, 而每一个气泡破碎的瞬间,都有种种生灵的惨叫响起! 苏午站在木桶边,可以看到那些沸腾的气泡中,似乎有一道道诡影不断挣扎,不断幻灭。 它们或作人形,或作兽形,或人身兽首,林林总总,形象并不统一, 但无一例外都散发出邪异森然的气韵。 而每一道诡影的破灭,就让木桶中的药汤香气更浓郁些, 药性更强烈一分。 一桶血液相合的药汤, 仿佛变成了地狱里熬煮厉诡的大锅! 正文 156、猛厉火鹏魔次第(1/2) , “佛子, 大威德金刚又称降阎魔尊, 这位本尊降服了死神阎魔天,地狱众生皆受其调伏。 而此牛首因受大威德金刚之加持,首级中血液流淌不衰,至今已逾八百年! ‘大威德金刚加持牛首’流淌出的血液,蕴含地狱众生之恐怖相, 与药汤相合,恐怖相尽被灼热药液摧破,唯有无边精纯法力蕴于药汤之中。 不过,即便如此,寻常人想要用这药汤淬炼体魄,亦是绝不可能。 ——这药汤并不是给人用的。” 药汤不是给人用的? 苏午看着木桶中已经化作暗红色的沸腾药液, 内心同意了康雄的看法。 结合了‘大威德金刚加持牛首’流淌之恶诡相血液, 以及药力本就磅礴的药浴汤形成的这一桶液体,确实不是给人用的。 至少,不是给正常人用的。 一般人根本承受不住这一桶药液里蕴含的力量,单单是这桶药液的高温,就能让人严重烧伤。 想要利用这桶药液, 肯定还需要别的东西来互相配合。 苏午想起了另外的内服药汤、外敷药膏,心里隐约有些猜测。 这时,康雄已经接着开口道:“这一桶药汤,乃是为‘卓玛那嫫黑空行母’所准备。 使用此药汤时, 须先以与药汤搭配的药膏贴敷全身, 而后引用与药膏搭配的药汤, 最后结宝瓶印, 结跏趺坐于药桶中。 此时, 自身于身外观想明点——‘卓玛那嫫黑空行母’观想相,使身外明点寂静不染,化虚为实, 可以引明点从身外归于身内。 观想‘卓玛那嫫黑空行母’居于自身脐下,招引滚滚药汤, 沐浴其身。 而后,自身所结宝瓶印, 瓶口向下, 以招摄积蓄卓玛那嫫黑空行母洗涤过后,药汤返化的药气。 宝瓶蓄满药气, 转入己身, 圆融通明,如火热烈的气息挤满脐脉之轮, 由脐脉之轮诸部上升,乃至腹脏脉之轮,心脉之轮,天关之轮,眉心之轮。 诸气导引过眉心之轮, 乃化摩尼宝珠,放射毫光, 引‘卓玛那嫫黑空行母’追逐,其身立起,一脚踩踏于你之脚背,一脚由你膝盖架起, 即观自身为‘抱持相’。 抱持‘卓玛那嫫黑空行母’, 与之性丨合。 如此,可以使‘气’周流五大脉轮,生生不息,遍达四肢百骸,真正将药力淬炼周身,使自身脱胎换骨!” 康雄不徐不疾地开口, 诉说尽了利用这一桶药汤修行的所有步骤。 但即便他说得不快,七八岁的稚童怎可能记得住那么多?一般孩童能记住第二步甚至第三步,就已经非常不错。 更不提其后所说的与‘卓玛那嫫黑空行母’性丨合, 七八岁的孩童怎可能懂得这个? 好在, 苏午内心里已将康雄所言的各个步骤都记忆下来, 只是面上装作一副抓耳挠腮的样子,着急地向康雄道:“长老,你说的那么许多,我记不清楚,也听不明白, 不如你留在这里, 我每做一步,你就指示我来做下一步, 这样好不好?” 康雄闻言,眼光微亮。 但片刻之后,他还是摇了摇头。 似乎在忌惮着什么,只是道:“佛子,只要通过前两步的修行以后,此后种种,皆是水到渠成。 却是不必刻意去记忆什么的。 我却不能留在此地,指点佛子修行——法脉密修之法,乃有密咒加持,如我这般长老,却不可窥视密修真传。 一旦窥视,必遭密咒反噬。 假若佛子今日真的修行不成, 不若等待以后,先修持了那几道可以解开密咒封锁的真言,解开密咒之加持,再由我在旁指点佛子修行。” “是这样么……”苏午看着沸腾的暗红药液,迟疑着点了点头,“那我先试一试,如果不能成功,我就先修持那几道真言,到时候解开密咒封锁, 还要请长老指点我修行。” “我自当全力以赴。”康雄脸上露出笑意,点了点头,着人端来药碗,请苏午喝下与浴汤配合的药汤,令药僧为苏午通身敷上一层黑乎乎的膏剂, 接着指向房间正对着门的那道墙壁上, 悬挂的一副大日如来唐卡, 又道:“佛子,请以你之法脉金印,盖落这副唐卡正中,则能见到密修的‘卓玛那嫫黑空行母’相。 我们在门外守候, 但愿佛子能一次功成。” 苏午看向墙壁上的大日如来唐卡,果然在佛陀脑后的圆融大日中央,看到了一个方形的凹痕。 他眼神认真地答应道:“我记住了。” “好。”康雄看了苏午一眼,引着众药僧退出了房间,闭锁好房门。 门外的动静渐止, 浑身包裹着一层黑漆漆油膏的苏午迈步走到床前, 拿出了‘法脉金印’——一枚拳头大的铜印。 他将铜印按在唐卡描绘的大日中央的凹痕中, 整副唐卡被墙壁‘吞没’了, 一道道密咒围绕着墙上的法脉金印盘卷穿梭,带出滚滚的黑气,逐渐覆盖正面墙壁, 至黑雾气徐徐消散, 浑身作黑蓝色,仅在臂弯、膝盖、脚踝、脖颈等处绑缚了青色密咒丝带,无着任何衣物,面貌狰狞猛恶的空行母立在了墙壁前。 她头顶一颗狰狞猪首,双手结成宝瓶印, 诡异森然的气息与淡淡尸臭从她身上弥散。 正是‘卓玛那嫫黑空行母’。 注视着这尊空行母, 苏午开始思量对策。 “先前康雄之所以说是否记忆住‘利用药汤修炼自身的步骤’,根本不重要,是因为他就没想过自身能一次就将此法修炼成功, 康雄对法脉传承怀有野心, 其想让自身连续几次碰壁以后,亲自把加持在法脉密修传承上的密咒加持解开,如此一来,他就能借指导自己之名, 染指法脉传承。 他实在是想多了。 根据康雄所说的,利用药汤修炼自身的几大步骤,其实并不困难。 我大约可以看出,这些步骤需要自身的‘意’较为出众,可以与肉身相互配合, 同时需要肉身亦有一定根底, 能初步抗御住药力对自身的洗涤。 若抗御不住,身上敷着的这层药膏固然可以保护住肉壳,却也无法享受到药力浸润,淬炼体魄的好处了。 这些基础,我自身都是具备的,甚至远远超出了要求。 唯一有一点——康雄所说,在‘眉心之轮’凝练摩尼宝珠以后,须要与‘卓玛那嫫黑空行母’性丨合, 才能真正让药力周流通身, 淬炼体魄生生不息?” 苏午拧眉注视着墙壁前站立的‘卓玛那嫫黑空行母’塑像,且不说自身是否能忍住与这样一尊长相狞恶的空行母‘性丨合’, 但只是‘天蓬肃杀咒印’, 亦不允许他亲近女色的。 在幻想中亲近女色, 莫非就可以规避‘天蓬肃杀咒印’的监察,不算行‘邪淫之事’? 况且,这肉身淬炼法门处处透出诡异, 所谓‘观想’中的幻想, 也不一定就真的只是幻想! 与卓玛那嫫黑空行母性丨合,主要是为了使之引导其身蓄养之气,周流于自身,帮助自身诸脉气轮运转圆融。 那么,是否有别的办法, 可以在不与之性丨合的情况下, 亦能令之帮助自身导引气息? ——与之性丨合, 或许是取悦这尊空行母的过程,让她高兴了,她才愿意办事。 但未必需要取悦她, 也未必需要让她高兴, 她才乐意办事。 莫非让她恐惧, 让她害怕, 她就不会好好办事吗? ‘降服猛厉鬼需用猛厉法’——这是密藏域诸法寺信奉的无上法则,应对空行母, 或许一样可以用这个法则…… 苏午内心有了计较。 他爬进浴桶里, 结跏趺坐。 肉壳一进入沸腾的药汤中, 猛烈的热力顿时向着苏午周身侵袭而来, 这股热力极其强烈,若不是周身贴敷的药膏,此时不断散发出阵阵清凉之意,怕是苏午也无法在这个药桶里呆太久时间! 并且, 一进入药桶中, 苏午就听到了种种低语声、哀嚎声, 它们在自己耳边徘徊不休, 根本不得安宁! 这种种声音萦绕耳畔,亦让人心火炽烈,于是又有清凉意自五脏六腑中生出,中和着炽烈心火。 苏午最后看了一眼墙壁前立着的卓玛那嫫黑空行母塑像, 而后就闭上了眼睛。 他的思维随着双眼关闭,也顺便变作一片寂暗。 沉凝的黑暗中, 卓玛那嫫黑空行母相被苏午的‘意’勾勒了出来, 纤毫毕现, 神韵咸备。 如今,他的意哪怕是勾勒由数千万个罪恶人形共同汇聚成的‘心猿’,都已不在话下, 更何谈是勾勒一尊现实里有实物的塑像? 只刹那时间,卓玛那嫫黑空行母就立于黑暗中,她周围黑暗凝实,自身无有虚幻之感,不染一切杂意, 此相勾勒成功, 倏忽间化作一个明亮的光点, 徐徐向下,浸没入药桶, 藏在了苏午脐下。 身外‘明点’观想成就, 苏午观想自身脐下, 再度从脐带隐没的明点中,观想出了卓玛那嫫黑空行母, 身内‘明点’亦是观想成就! 于是, 药桶内滚滚暗红药液,皆如漩涡般旋转着,将苏午簇拥在中央! 他身前似生出了一道虚幻的影子, 那道虚幻的、有些昏暗的影子被药液充塞,变作一尊模糊的、暗红药液凝聚的实相, 药液实体相不断转化药液, 化为精粹药气,从其眼耳口鼻之中涌出,流转入苏午的肚脐眼中,由肚脐眼开始,向周围一圈圈扩散, 扩成脐脉之轮, 脐脉之轮凝聚完成的瞬间, 气息向上推转, 逐步漫过腹脏脉之轮,心脉之轮,天关之轮,眉心之轮。 五轮漫过,药桶里的药液色泽中,暗红色消减了许多,变得更昏暗。 那种流转过五大脉轮的气息, 非是一种具体的气流, 而是一个玄之又玄的概念。 似是人之意与肉壳紧密相合之下,与外在天地合化,催生出的一种‘韵致’, 此种韵致聚结在苏午眉心, 便成了康雄所说的‘摩尼宝珠’。 现实里, 苏午眉心微微跳动, 一种难言的、让人禁不住想要靠近的气息在他眉心聚集着, 于是,他身前暗红水液聚集成的人形,忽然托着他立起! 那暗红人形抖落浑身药液,变成了一个周身黑蓝色,头顶狰狞猪首,然长发之下,却有一张姣好面孔的女子, ‘她’一脚踩踏在苏午脚背,一脚欲要架在苏午膝上, 同时朝苏午吹出一口气来, 观想中的苏午顿有所感——最关键的一步来了! 他猛然间睁开眼睛, 看到了身前长相姣好,身段曼妙的女子,眼底却是一片漠然。 莫名的威势从他身上弥散。 ‘天蓬肃杀咒印’赋予他的威能, 在此时无声息流转。 他眉心的‘摩尼宝珠’转动不休,引得怀中女子垂涎不已,伸出三尺来长的舌头,挟裹诡异气息,意图撬开他的口齿,去吞吃他眉心摩尼宝珠。 然而, 当下苏午的意猛然倾注入摩尼宝珠当中, 在‘女子’眼中,苏午的形象骤然大变! 其身高五十丈,挟裹着女子升入云天, 赤发, 着黑衣, 披金甲, 呈大忿怒相的面孔注视着女子,口中发出隆隆雷音:“妖孽,我要你助我修行!” 轰隆隆—— 滚滚雷霆如龙盘卷着苏午以意观想出的‘天蓬真形’之上,他掷下颤栗不休的‘曼妙女子’,双脚猛然踏在了对方的背脊上! 双手掐出‘宝瓶印’, 瓶口对准了散发着诡异气息的‘曼妙女子’! 一股股气息顿时自其体内被压榨而出,周流于苏午周身,盘绕五大脉轮,通达四肢百骸! —— “怎过了这么久, 里面还没有动静?” 康雄站在门外,耳朵微动,倾听着房门内的动静。 但他什么都未听到, 不禁暗暗皱眉。 时间已经过去了将近一个小时, 哪怕是对方误打误撞,第一次就运用他所说的办法淬炼体魄成功,此时也该结束了才对, 更何况,康雄觉得这个佛子并不可能一次就将此法运用成功, 对方必定需要解除密咒封锁后,由他来帮忙,才能将药液淬体法运用出来。 所以,都过去了这么久的时间, 佛子在房间里做些什么? 康雄在门口踱着步子, 又等了约莫二三分钟,他终于忍不住,叩响木门,向房间内喊话道:“佛子,可是出了什么情况? 若有情况,请示下, 我来帮你解决!” 声音传进去一会儿后, 佛子有些迷糊的声音从房间里传来:“没、没什么事,你进来吧……” 康雄眉毛一扬, 怎么听那小童子的语气,像是睡着了一样? 他一手按在门上,就要将门用力推开之际,忽又收回了手,向身后一个僧侣努了努嘴, 示意其上前来:“你来开门!” 戒律长老之命,黄衣僧不敢不从。 连忙弯腰小步上前,推开们房门。 木门‘吱呀’一声打开, 正对着房门的墙壁上,挂着‘大日如来’唐卡, 房间里的药桶咕嘟嘟尤在沸腾, 与先前看起来并没有太大变化。 康雄看着黄衣僧推开门,其自身未受任何影响,才推开黄衣僧侣,自顾自步入了房中。 ——法脉密修法门受密咒加持,变得极其凶险, 方才若苏午未有收起‘卓玛那嫫黑空行母’相,令此相让康雄看到,密咒的力量立刻会缠绕住他,让他被诡异缠身,不死不休! 他也听过许多类似故事, 自然留了个心眼, 免得自己在阴沟里翻船。 不过,他的准备多少有些多余,因为苏午并未把密修法门暴露于人前, 倒也避免了伤及无辜——那个首先推门的黄衣僧。 康雄目光看过药液, 发现药液的颜色变得更暗沉了一些, 有些油膏混杂于药液中。 ‘佛子已经用过了这桶药液。’ 他内心闪过一个念头,扫视房中,看到躺在床榻上,脸色有些泛白的苏午,作出一副关切之色,问道:“佛子,这是怎么了?” “方才我准备了很久, 才爬进那药桶里, 结果,差点被那药桶里药液烧死! 好在身上涂抹的药膏好像有些用处,让我得以活命! 长老,这药液真是用不得的, 我现在用不了的,不如明天就撤下吧!”苏午从床上爬起来,眼神哀求地看向戒律长老。 康雄盯着他稚嫩的面孔看了一会儿, 自觉这个佛子没有说谎,脸上露出了和蔼笑容:“以此药液浴身,是法脉传承中的一部分, 却是不可能撤下的。 明日药液依旧会按时熬煮,摆放在这里。” “啊?那岂不是非要我去死?”苏午眼神骇恐。 “倒也不见得。”康雄笑着摇了摇头,拍着苏午的肩膀,语气悠悠,“虽然药液每日会按时摆在佛子房中, 但是否使用,却看佛子你自己。 你不想用,谁又能拿你怎样? 须知,法寺万般权柄,悉归佛子你手, 你不愿意,没人可以命令你的……” 听着康雄的‘指点’,苏午眼中‘光芒大亮’,连连点头道:“对对对,你说得对! 我不想用,没人可以逼我!” “是。”康雄点了点头,“不过,虽然如此,佛子既然无法独力完成淬炼体魄,不妨尽快修习密咒,学着解开密咒封锁, 届时,由我来引导佛子修行吧。” “好好好!”苏午满口答应下来。 至于做不做, 能不能学会解开密咒封锁,却是另一回事。 康雄假惺惺地安慰了苏午几句,又道:“其实历代佛子,都很少有能独力完成淬炼体魄的, 多是在积累一定修行以后, 才开悟此法。 佛子不必因此气馁。 不过,今夜淬炼体魄无法成功, 明日修持‘鹏王摩日大法’,只怕也难有收获了。 佛子需要有心理准备才是。” “好, 我记住了。”苏午看向康雄的目光中充满了信任,让康雄大为满意。 又一番安慰后, 他请苏午好生休息, 便令人搬走药桶与‘大威德金刚加持牛首’, 离开了这个房间。 苏午看着吱呀一声闭锁的房门, 若有所思。 他的意与体魄都在此次淬炼中,都提升了很多,是以在康雄接近自身,安慰自己时,感应到了其身上微不可察的一缕诡韵。 这个康雄,肯定是以系缚法容纳了一只诡在身, 就是不知他容纳的诡评级如何? 如是想着, 苏午腋下长出鬼手,从床底拖出了一个箱子。 打开箱子, 显出内里黄澄澄一箱金银器物,并种种法器。 这些法器上,都萦绕着若有若无的诡异气息,对苏午的鬼手而言,乃是上好的食物。 从中挑选出一件‘食物’, 鬼手上长出森森白牙,三两下就将之吞吃了个干净。 他把箱子推回床底, 躺在床上,闭眼沉思。 先前所谓的淬炼体魄之法, 其实仍是在借助密藏域本身诡异的力量,催化药汤的力量,融入自身。 观想出的‘卓玛那嫫黑空行母’, 即是密藏域诡异力量的显化。 历代佛子皆选择与密藏域本身的诡异力量‘性丨合’,以此来提升自身的体魄,这会否导致他们自身发生某些诡变? 以及, 自身以不属于密藏域的‘天蓬真形观想’,镇压‘卓玛那嫫黑空行母’,虽然避免了自身可能被诡异力量侵染,而产生诡变,但这是否有会引起密藏域背后力量的又一次反弹? 像诡母生出第二重变化相, 硬要将自己变为被脐带缠绕的诡子那样? …… 第二日。 经纶院长老‘康智’着僧侣们搬来一部金铜铸造封皮,足有磨盘大的书册, 乃称封皮之中,就是‘鹏王摩日大法’。 以法脉金印开启书册后, 可见其中内容。 并且告诉苏午,鹏王摩日大法共有五重修行次第,唯有完成一重修行次第后,才能掀动书页,翻到下一重修行次第进行观摩。 留下‘鹏王摩日大法’书册后, 康智就带着僧侣们守在了院外。 苏午以法脉金印开启书册, 一眼就看到了金铜打造的书页上,以种种金属丝线錾刻的第一重修行次第——猛厉火鹏魔次第。 形似‘大明神’,但形象更加猛恶的‘鹏魔’身上,绘刻出五大脉轮的图案。 最底下的脐脉之轮中,正写有‘猛厉火鹏魔次第’的字样! 实修此次第的种种步骤,皆书写于脐轮周围。 ( 正文 156、黑身白手瑜伽母(为舵主‘心忧、何求’加更,2/2) , 康雄盘腿坐在蒲团上, 他神色平静,一手转动着菩提念珠,一手捧着一部经卷,口中念念有词,使整个居室内都回荡着嗡嗡的诵经声, 连桌台上的烛火, 似乎都因这诵经声而不断摇曳起来。 昏暗的居室中, 诵经声影响下, 一双莹白的手臂从那无尽黑暗里伸出来,环住了康雄的脖颈。 那双手臂,仿佛就与此间浓郁到化不开的黑暗连接着,随着它徐徐环住康雄脖颈, 黑暗里也渐渐勾勒出一个人形的轮廓。 “餸嗒! 哒鬘啰陀, 嗡薩鬘啰陀!” 康雄的诵经声猛然中止,转而结‘固轮印’, 调集周身五大脉轮之力量,对抗着背后那双环住自己脖颈的莹白手臂。 那徐徐收紧的手臂在印咒合力抗御下,渐渐有些松动, 与手臂连接的人形黑暗轮廓的面部,渐渐长出了象鼻, 康雄满脸汗水,趁着这会儿时间,立刻端起桌上一碗暗红的药汤——‘元昭大玉汤’,将之送到嘴边,就要张口饮尽, 偏在此时, 他背后已长出象鼻的人形黑暗轮廓再度挣扎起来, 那条象鼻猛力摆动, 骤然崩解为一阵黑烟, 消失无踪。 环着康雄脖颈的两条苍白手臂中, 左手捧起了那碗‘元昭大玉汤’, 被苍白手臂端起的元昭大玉汤,色泽骤然由暗红变得乌黑, 一阵阵腐臭味道从中散发出来, 莹白的右手在此时掐住康雄的下巴,恐怖的、难以化解的劲力让他抵受不住,当场就张开嘴巴, 眼睁睁看着‘黑身白手瑜伽母’端着那碗散发着尸臭,内里甚至漂浮着蛆虫的药汤,往自己嘴边送! 康雄心神狂震! 不断运转五大脉轮,调集通身力量, 抗御诡对自身的控制! 他周身气孔中喷出蓬蓬血雾,血雾渐在皮肤上,形成了密咒印痂,借助献祭自身鲜血带来的力量, 康雄双手勉强结成不动明王印, 摇舌鼓唇,吐出金刚萨埵心咒! “唵班杂儿萨埵吽! 唵班杂尔萨埵吽! 唵班杂尔萨埵吽!” 连续诵念金刚萨埵心咒三遍,康雄如小舟般摇摆不定的‘意’瞬间稳固,秘结自身体魄,稳固五大脉轮! 从他背后生出的一双莹白手臂, 似乎亦抵受不住金刚萨埵心咒的力量, 倏忽间回缩进黑暗里。 黑暗里的人形轮廓面庞上, 逐渐长出了象鼻子,亦徐徐引入黑暗中。 啪嗒, 药碗跌在康雄身上, 内里腐臭的汁水遍洒他的僧袍, 雪白的蛆虫在他红色的僧衣上蠕动着。 他却无暇擦拭,满面汗水,大口喘着气:“呼……呼……呼……” 约莫一分多钟后, 康雄才调匀了呼吸,拿起一块手帕,擦拭着脸上的汗水。 他脱下身上已经脏污的僧衣, 将自己脱得一丝不挂, 顿时露出一具强壮的身躯,这副身躯上,遍是血雾喷溅后留在体表的血痂。 那些痂痕形成了一个个密咒符文。 而随着康雄摆动手臂,身体动作幅度过大,那些血痂下登时又崩开一道道细密骇人的裂口! 让他整个人像是一件冰裂纹的瓷器! 裂口里不断渗出血珠, 渗出过量血珠,哺育给那些密咒痂痕,更令康雄的体魄平白缩水一圈,变得干瘪瘦弱。 他拿来一面铜镜, 看着镜中人不人,鬼不鬼的自己, 忽然发出鬼哭一样的笑声:“哈哈哈哈……修行修行,修到最后原是要把人变成诡! 护法金刚是诡, 百般神魔是诡, 他们践踏在脚下的‘外道’,做成皮具的‘邪魔’,捧在嘎巴拉碗里的‘恶血’,反而尽是取自活人生灵! 恶诡,恶诡,都是恶诡!” 康雄厉声啸叫了几句, 丢下了铜镜, 声音忽然变得尖细而阴冷:“我也要变成诡……” 他在黑暗里赤身站立着, 低低地喘息着, 黑暗又将他包容,浸润他瘦削如皮包骨的躯体, 于是,他的身躯再度强壮起来。 这时, 门外响起僧侣畏怯的声音:“长老,佛子居处那边有消息传来了……” 康雄把脏污的僧袍踢到角落里, 不徐不疾地换上衣裳, 坐在蒲团上,依旧转动念珠,开口道:“进门说话。” “是。” 一个黄衣僧轻轻推门走了进来。 他身后, 还跟着一个穿黄衣僧袍,戴鸡冠帽,看起来眉目清秀的‘僧侣’,那‘僧侣’进屋之后便有些无所适从,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ta前头的黄衣僧跪伏于地, 恭敬道:“长老, 今晨佛子已正式开始修行《鹏王摩日大法》,未见有任何长进,未见其有眉心生火莲之相, 未见其有面色发赤,脾气躁狂之相。 只是中午用饭用得更多了些。” “《鹏王摩日大法》, 上一代住持尊者用了三年零九个月的时间, 才修成第一次第, 此后即位住持尊者,又是数年修行,才在三十岁那年,修成第三次第,便以第三次第‘明炬光金鹏次第’之身, 批命灌顶,开始大明神系缚的修行。 这个佛子的天资,比之上代住持可是远远不如, 心性更是不堪。 他若是能一日修成《鹏王摩日大法》的第一重次第,那才叫匪夷所思!”在自己的底盘,康雄言辞便放肆了不少。 而跪在地上的黄衣僧只是听着他言语, 并不发表意见。 待他说完后,才道:“长老,我已按照您的吩咐,去您蓄养的明妃院,把最近新收的明妃带来了。” 康雄转过脸来, 看了眼无所适从,不知自己接下来要面临什么的‘僧侣’一眼, 点了点头, 向跪地的黄衣僧道:“好。 把东西都准备准备吧。” “按照以前那般…… 都准备好了。”黄衣僧声音有些颤抖。 “做得不错。 你下去吧。”康雄赞赏地看了黄衣僧侣一眼。 黄衣僧低着头,徐徐退出房间,闭锁了房门。 他走近旁侧的柴房里, 从中抱出一个及膝高的坛子,又进入柴房中,从柴堆里拖出一个白泥炉子,用炭将炉子烧得火红, 而后把一个小泥锅填进火红的炉眼里, 开始往里面丢入一块块手指长的铜锭。 …… 房间中。 ‘僧侣’向康雄跪倒,头上的僧帽跌落在地,一头如云秀发披散开来。 她是一个女子。 她战战兢兢道:“长老,请您救我的父母幼弟, 我愿一生礼佛,为佛陀奉献自身!” “你的父母幼弟怎么了?” 康雄温和地发问着, 一双莹白的手臂又缠绕上他的脖颈,他身后的黑暗中再度浮现出人形轮廓。 这般诡异情景, 地上的女子并未看到。 她颤声道:“我们的村子里出现了诡, 请长老救救我的父母幼弟,救救我的村子!” “我佛慈悲, 自当救拔世人脱离苦厄。 更何况,你都已自愿为我佛奉献此身。”康雄脸上带着笑容,他走到了那女子跟前,一只大手抚摸着女子的头顶, 继续问道:“那你可愿做我的黑身白手瑜伽母? 享受无上殊胜之秘法?” 女子农奴出身, 对康雄的言辞只是懵懵懂懂,只是听得其说会‘救拔世人脱离苦厄’,便觉得自己的父母幼弟,自己的村子一定能得救, 如此,她自然连连在地上叩首, 口称愿意。 “好好好!”康雄脸上的笑容更盛。 那双莹白的手臂攀上了他抚摸着女子头顶的手,而后渐渐环绕住女子的脖颈,连同黑暗里的人形轮廓, 贴附在女子的后背, 女子站起身来,开始解下身上的衣物。 …… 戒律长老居处的房门、窗户不断颤抖着, 像是有人被关在了房屋里, 不断拍打房门,试图离开。 嘭嘭嘭! 门窗抖落簌簌灰尘, 那阵拍打门窗的动静止歇了。 房门裂开一道缝隙, 一团僧袍包裹着的、人头大的物什从门缝里被丢了出来。 守在门外的黄衣僧见状,连忙抱起那团物什,闪进柴房里,将之填入自己早就准备好的坛中, 用泥塞封口。 后往封口上浇铸了一层铜汁, 彻底将之封住! …… “佛子尊者。” “我已经请人把您所需的几味药材,交托给了丹加,想必此时药材已经被她藏在您的居处了。” 藏经楼中, 苏午捧着一卷经书阅览着, 同时一心二用,听着身旁广明的回报。 他手下四僧中, 广全是经纶僧, 广海、广通为戒律僧, 而广明则是供物僧。 当下在藏经楼中,其实广全最方便给他回报各种消息,然而因为他表面上是二院长老派系选出的佛子, 却是不可能与尊者系的僧侣走得太近, 在明面上,他该比较厌恶广全、广海二人才对。 如此,便不能再让广全来给他传递消息。 好在广明是供物僧,经常需要查阅经纶,为供物作种种加持,以此作为理由,与曾经被他带入寺院,才能晋位的佛子尊者交谈几句,却是不会引起任何人的疑心。 “好。” 苏午点了点头, 翻过手中《大威德炼魔经咒》第十页, 他遍览藏书楼中典籍, 未有找到关于任何‘地藏王菩萨’的经卷, 而苏午推测,自身的‘眼地藏咒印’想要提升,与地藏王菩萨必定脱不开关系。 因着未能在无想尊能寺的经纶院中,找到任何关于地藏王菩萨经卷记载,苏午转而将目光转向了‘大威德金刚’流传下的《大威德炼魔经咒》。 大威德金刚,既被称为‘降阎魔尊’, 能调伏地狱众生, 那么,参修研究它的经卷, 是否对自身的‘眼地藏咒印’也有一定进益,可以促进眼地藏咒印的蜕变进阶? “康雄、康智他们两个,都系缚了什么诡类, 背后是否还有其他系缚诡类的僧侣支持? 这些交给你们调查的问题, 现在可有端倪了?”苏午捧着书卷,漆黑的眼眸中,隐约有漩涡转动,他看似漫不经心地向广明问道。 正文 157、白狮(5K,1/1) , “佛子尊者。” 广明低声回道:“外界一直盛传,康雄所系缚的诡类,乃是命类天人道中的‘黑身白手瑜伽母’。 他以象神系缚法,系缚住这只诡。 可以使这只诡呈现‘象神’相。 黑身白手瑜伽母可以寄托于人身根本脉轮‘脐轮’之中,而象神系缚法最着重修行的亦是脐轮。 当它寄托于人身脐轮内时,会持续掏空此人的精血,将人慢慢变成一张人皮, 而后黑身白手瑜伽母就可以披着人皮到处行走, 它操纵的人拥有生前的记忆,行为习惯, 会按部就班地‘生活’,就连最亲近的人,也往往要在与之相处一两日, 甚至多日后,才会惊觉自己身边的人每日都保持着刻板的行为规则, 因而发现身边人被诡所侵蚀。 而此时往往已经为时已晚。 黑身白手瑜伽母可以分化自身, 能源源不断制造分体,寄托其他活人脐轮之内。 曾经有一个小镇,有半数以上将近千人,被黑身白手瑜伽母化作它的‘人皮分身’,幸好那一夜有位大僧侣借住在这个小镇上, 在小镇家的女儿侍奉他,与他性合的时候, 被他发现端倪,因此才避免整个镇子的人都变成黑身白手瑜伽母的人皮分身。” 苏午闻言放下书册, 看向广明道:“这只诡将如此多人都变成自己的人皮分身,其实力莫非不会因此有所增进? 借住在小镇上的那个僧侣, 有手段遏制黑身白手瑜伽母?” 密藏域的僧侣们不忌荤腥,大僧侣们蓄养明妃,与之性合也非罕见之事。 不过, 在明面上, 任何僧侣都被约束不得诞育子嗣。 但也仅仅是在明面上而已。 私下里,呼图克图们有七八个儿子都是很常见的事情, 只是他们的这些子嗣一般都以呼图克图的子侄自居。 “那位大僧侣发现与自己性合的农奴女子, 竟是黑身白手瑜伽母披着人皮的一道分体,受到了很严重的惊吓。 但他有密咒护身, 还是骑马逃出了镇子, 将消息传给当地的宗府,宗府派来了僧侣,剿杀黑身白手瑜伽母的那些人皮分身——黑身白手瑜伽母不可杀死,但它的人皮分身却可以被灭绝。 宗府僧侣几乎屠灭了整个镇子上的所有人,也就削弱了黑身白手瑜伽母暴涨起来的实力。 它依靠活人精血培育起来的分体,无法与本身融合。 而后, 当地的大贵族——康雄长老的家族派来了几个住家系缚僧侣,困住了黑身白手瑜伽母, 康雄随后赶来,将这只诡系缚在了自己的脐轮之中。 也正是因为他系缚诡成功, 才渐渐把持住戒律院的权柄。”广明向苏午小声解释着。 苏午虽然没有亲身经历‘黑身白手瑜伽母’事件, 却在广明的言辞下, 仿佛身临其境。 ‘看’到了那些因诡类作乱,而被殃及的小镇无辜活人——他们未死在诡手中,却死在了自己信重的僧侣手里。 “这么说来, 康雄背后的家族很有势力, 养得起住家系缚僧侣?”苏午声音并没有丝毫波动,向广明平静问道。 广明低头回道:“那是早十几年前的事情了。 那几位住家系缚僧侣,都因为体内厉诡复苏而被流放到了‘无人区’。 如今大约只剩一位还坐镇康雄家族里。 康雄背后的家族,应该只剩这一个住家系缚僧侣。” 无人区, 即是无人踏足的区域。 密藏域许多强极一时的大法寺,乃至大雪山顶都曾派大僧侣去无人区探索过, 不过他们的下场都是有去无回。 以至于无人区渐渐也就成了密藏域的禁忌之地。 变作诸法寺流放体内厉诡复苏、犯戒僧侣的‘监狱’。 “原来如此。” 苏午点了点头, 道:“康智呢? 对他的调查又有什么进展?” 广明闻言面有愧色,低声道:“康智长老主持经纶院已经数十年,但还从未听说过关于他系缚了何种诡类的传闻, 我们只知,他修炼有虎神系缚法,且必定系缚了一只诡在身。 但具体系缚了什么诡类, 却未能探知到。 至今没有半点线索……” 提及康智长老,广明语气温和了几分, 他本就是东西二院长老派系下的僧侣,对于康智有些亲近感、敬畏感,却也无可厚非。 “是这样么……” 苏午回忆着自己上一次的模拟经历。 六年时间的模拟里,自己似乎确实很少听闻过‘康智’的系缚厉诡的传闻。 倒是广明对康雄系缚厉诡,以及其背后家族势力的情报, 与他那六年时间模拟里,听闻的消息能互相印证。 由此可知, ‘康智’是一个很低调的大僧侣。 与其皓首穷经的经纶院长老形象相符。 但苏午绝不会因此就对康智放松警惕, 东西二院联合,才是能与尊者派相抗的一大派系——这其中,西院长老康智必定也是出了大力,有资格与东院长老康雄分庭抗礼的。 不然,二院长老派就该被称作是‘康雄长老派’了。 “继续调查康智, 以及康雄家族中那个住家系缚僧侣的情况。 注意隐藏自身, 莫要被人发现端倪。”苏午向广明留下几句话, 他拿起桌上的《大威德炼魔经咒》,离开了藏经楼,角落里观察四周的沛旺见状,赶忙跟上了主人。 …… “今日午后, 佛子在房中小睡半个时辰, 随后即去了经纶院藏书楼参修经纶。 他选了《大威德炼魔经咒》查阅,与曾经带他入寺的广明交谈了几句。” 阳光透过窗洞洒落书案,能看到光线里飘扬的粉尘。 黄衣僧跪在地上,恭敬地向经纶院长老‘康智’汇报着。 康智捧着一卷经书, 一边翻动书页,一边向黄衣僧道:“昨夜第一次为佛子进行淬炼体魄,他亦见过了大威德金刚加持牛首, 由此对大威德金刚生出些许兴趣, 倒也无可厚非。 不过,这段时间还是敦促佛子,多多研修‘正经’才对, 诸部正经法意通悉, 过几个月后,大雪山顶的僧官过来考校,他若回答得好,未必没有被送入大雪山修行的机会。 毕竟我们这一脉,亦是黄教主脉之一。 大雪山顶对我们无想尊能寺的法脉传承,总会多照拂一些的。” “弟子以后会常加敦促佛子, 请他多把心思放在诸部正经研修上。”黄衣僧恭敬应声,他顿了顿,又忍不住道,“只是,上代住持在其还是佛子期间,都不能通悉正经法意,为大雪山派来的僧官选中。 如今这位佛子,看起来却是不如上代住持尊者的……” “佛子亦是你能妄议的?” 康智放下书卷,低眉瞪视着黄衣僧侣。 黄衣僧连忙低头,不敢言语。 桌面后的康智看了他片刻,摇摇头,又道:“下去吧,今日与我说过的这些话,出门后不要再对任何人提起。” “是。”黄衣僧低眉顺眼,徐徐退出房间。 康智捡起书卷,继续阅览。 他阅览书卷的速度很快, 只用小半个时辰,就能通读一部经典, 领会其中妙意。 然而,饶是如此,经纶院收藏典籍众多,他哪怕穷尽一生都难以看尽, 在他身前桌面的左侧, 已经摆放了有半米高的一摞书册, 都是他今日读过的典籍。 当下,他把手中书册的最后一页看尽,看着那高高的一摞典籍,忍不住拍了拍那些经卷,叹息道:“佛法何其精深? 耗尽我之一生, 又如能看尽这些经典? 遗憾!遗憾! 如我本身能身化经纶,畅游佛法汪洋之中, 便此生无憾了……” 康智摇了摇头, 把脑海里忽然而起的妄念摒去。 他结跏趺坐于蒲团上, 口中诵出密咒:“髂挞髂其哈沓,殙,舄卤佤,朙哈薩门垛唆……” 随着康智诵念密咒, 从窗外投射进来的阳光中,渐渐分离出七种色彩,刹那间将房间渲染得光怪陆离起来。 彩虹般的七色光芒逐渐结晶化, 而后,七色褪尽, 一尊浑身缠绕着瑰丽红色条索,胸膛隆起,体态曼妙,但因那些红色条索缠绕而看不出其五官面容的‘咒生明妃’出现在虚空中, 她肩膀上长着一颗白色狮子的头颅。 康智站起身, 抱持住经自己密咒招引而来的咒生明妃, 开始今日的修行功课。 今日与他双身修行的咒生明妃,与往日很不一样。 往日康智只能招来‘如意空行母’、‘夜叉空行母’一类的普通空行母, 无缘得‘卓玛那嫫黑空行母’这一层次的空行母之青眼。 然而,今日康智遍览经纶,忽然开窍觉悟, 从诸典籍经纶的字缝中,他听到一声声神秘的呼唤, 那些召唤声,在他脑海里不断盘旋, 终于让他领悟了招引‘狮首度空菩萨’之化身——‘白狮晋美红空行母’之密咒,能够召来这位与‘卓玛那嫫黑空行母’处同一层次的咒生明妃! …… 暗红色的药汤在木桶里翻沸着, 浑身涂抹漆黑油膏的苏午结跏趺坐于木桶中,闭着眼睛,进行着每晚的淬炼体魄功课。 他的意化作了‘天蓬真形’, 不断践踏、镇压着‘卓玛那嫫黑空行母’,将其体内的‘气’导引进自身五大脉轮之中,周流不息。 如苏午这般通过压榨‘观想明妃’, 来实现自身淬炼体魄之修行的方式,在密藏域委实不多见,甚至可以说是绝无仅有。 一般僧侣都是通过与观想来的明妃性合, 来获得体魄上的淬炼加持。 也就是苏午的意极端强横, 可以凝练出威严显赫的天蓬真形,来镇压卓玛那嫫黑空行母,能将这条路走通。 如火般炽烈的气逐渐聚集于五大脉轮之中, 经苏午有意识地导引, 眉心轮、天关之轮、心脉之轮、腹脏之轮四大轮脉中的‘气’逐渐往他的脐脉之轮中汇集。 在他的观想里, 脐轮被火红的气一遍遍冲击,流转, 整道脐脉之轮亦逐渐被火红色填塞。 所有热烈的气息,都尽向肚脐凝聚。 苏午身外,木桶里的药液无声息周流成了漩涡,药液的色泽飞快褪尽——这一桶药液中,已经被苏午加上缺失的那几味药材, 药力比之昨夜更加猛烈, 但在苏午肉壳的疯狂吸纳之下, 这般猛烈的药力亦开始渐渐衰颓! 所有的火烈气息都集聚在苏午的脐轮中央,肚脐眼的位置——犹如一颗大火团! 苏午皱紧眉头, 一脚将卓玛那嫫黑空行母踩成黑烟消散, 同时, 口诵鹏王尊能密咒:“餸哈哞! 挞玛雒挞! 咪吽咪嗡咪餸哈哞!” 如火焰燃烧般灼烈的气息,刹那笼罩苏午周身, 一层金色的羽毛覆盖在他被药液包裹的身躯上, 羽毛熊熊燃烧, 整个药桶内的液体也跟着飞快化为蒸汽消散! 聚集于苏午肚脐眼下的大火团,倏忽间变作了一朵熊熊燃烧的莲花——这朵莲花层层绽放,迸射出一道火柱,直通四大轮脉核心! 漫过苏午双眼, 聚集在他的眉心, 霎时形成一朵火红的莲花! 眉心生火莲,即意味着《鹏王摩日大法》的第一次第——猛厉火鹏魔次第已然修行完成! 成就‘猛厉火鹏魔次第’, 可以不受酷寒侵袭, 赤身入雪窟而通身炽热。 可以在酷热之下水分不失, 经大日暴晒三日而皮肤柔滑如缎! 这是身体素质的全面提升, 生命力的旺盛已经超越了普通生灵的层次! “果然, 领悟鹏王尊能密咒以后, 再进行《鹏王摩日真经》的修炼,就可以事半功倍。 第一重次第主修脐脉之轮,壮旺人身秘藏,生命本源, 这一重次第,自己用了一天时间就能修炼成功。 不知其后的四重次第,修行圆满又各自需要多久?”苏午从浴桶中站起了身。 他修炼突破以后, 自身就回转了原本的成年男人身躯, 周身块垒分明,每一块肌肉都蕴含着恐怖的力量。 苏午抓着浴桶的边沿,轻轻一提,本被紧密拼接起来的木板就直接被他提了出来, 将要淡至无色的液体顺着缺口往外流溢。 他眼中神光闪动, 眉心的火莲徐徐消散。 “不知道我如今的体魄,能在模拟器那里达到多少评分?” 这般想着,他索性指示模拟器, 打开‘尸陀鬼-骨蟒形’的介绍面板给自己看。 略过一行行具体介绍, 苏午目光看向最后对自身的体魄评分——23分。 “23分了…… 可以考虑把尸陀鬼之手的骨蟒形变化, 或者是眼诡形变化融合在身了。 将来在模拟里,如果广法体内厉诡复苏追杀自己这个继承了‘尸陀鬼一条手臂’的驭诡者, 自己也不至于太过被动。” 这般思量着, 苏午跨出浴桶,从床下的箱子里翻出易容丹吃了几颗,并且放出尸陀鬼之手,令之吞吃几件法器开胃。 他便会了八九岁的小佛子模样, 一脚踢在那浴桶上, 只听嘭地一声响起, 浴桶直接被他踢得四分五裂! 其中药液顿时流淌一地,浸没了桌子腿、床腿! “进来! 外面的人都进来!”苏午站在四分五裂的浴桶中央,小脸上满是愤怒之色。 外面‘守候’着的僧侣听到屋里的动静, 本就有些惊疑, 此时又得到佛子指令, 根本没犹豫就推门走了进来。 一眼就看到四分五裂的浴桶,以及在地面上肆意流淌着,已看不出本来颜色的药液。 “佛子!”他们看过四周后,才把目光集聚在浴桶碎片中央站立的佛子身上,故作殷切地招呼着,忙着为佛子换上衣衫。 就听佛子愤怒不已地说道:“这浴桶怎么回事? 怎会突然就自己破裂了?! 你们究竟是怎么办事的! 我要把你们丢进蝎子洞,把你们的手斩下来做成法器!” “佛子不要啊,恕罪啊……” 几个僧侣故作惶恐畏怯的样子, 有人蹲下身去检查那些浴桶碎片, 有人观察着苏午, 并未发觉有任何异常。 也就逐渐相信了苏午的说辞。 他们是不觉得苏午有能力一脚将浴桶踢碎的,毕竟有前几日先前苏午带给他们的印象打底。 这时,苏午又怒声道:“我要将此事禀告戒律长老! 我要亲眼看到你们这些惫懒僧人, 被丢进监狱里, 受剜眼斩手之刑,被毒蝎啃咬!” 一听苏午抬出了戒律长老, 几个僧侣都惊恐起来。 再不复方才那般惺惺作态的模样,都向苏午跪倒,连连求情:“佛子,此事是我们未有检查药桶是否牢靠的过错, 请佛子责罚! 唯独恳请佛子不要向戒律长老告知此事, 不要让我们去监狱啊!” 僧侣们不觉得一个手无权柄的小佛子,又能耐将他们送进监狱里受刑,可若是小佛子对戒律长老如此要求—— 那么结果就不一定了…… 当下他们只想将此事遮瞒过去, 哄好小佛子, 再也没有任何检查现场的心思。 亦断绝了将今夜发生的事情,如实禀告戒律长老的想法。 佛子终究是‘孩童心性’, 看他们骇恐不已地跪地求饶,赌咒发誓不会再有类似情况发生,也就原谅了他们此次的过错, 答应他们不会将今夜发生的事情告诉戒律长老。 正文 158、琉璃光鹏王次第(1/2) , 嘭嘭嘭嘭! 哐!哐! 康雄长老居处紧闭的门窗不断颤动着,扑簌簌抖落灰尘。 像是内里有人在用力拍打门窗。 黄衣僧侣守候在门外,一双乌溜溜的眼珠不停转动着,密切关注着四下里的动静,一旦发现有人进入这处独院, 他会立刻将人赶出去。 好在康雄长老每次挑选的时机都比较合适, 这个时候无人来打搅他。 门窗剧烈颤抖一阵, 就渐归平静。 黄衣僧侣内心也松了一口气。 他坐在门前的台阶上。 正扭动着发酸的脖颈时, 背后的房门里,忽然传来一阵女子幽幽的啜泣声。 这阵啜泣声让他身体一僵, 好在,哀泣声只是响了片刻的时间就消失无踪。 黄衣僧侣身体渐渐放松,却不敢再坐在门口,起身站在了门口一侧。 房间内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 随后, 木门被拉开来, 被拉开的缝隙里黑黢黢的, 什么都看不见。 只有一团被破旧衣物包裹着的物什被从裂口中丢了出来,骨碌碌翻滚下了台阶。 或许是破旧衣物未有将之包裹严实的原因, 那团物什滚下台阶,就在地面上摊开了, 显出内里与人皮肉同色的不明物什。 呼! 一阵风忽地吹起, 更将地上那团褶皱的物什吹得敞开——那竟是一张还缀着浓密而干枯长发,五官只剩漆黑窟窿的一张女人皮! 此时,不知是因为风将它面皮吹得褶皱, 还是因为其他因素的影响, 那张女人皮只剩几个窟窿眼的面部,嘴唇勾起, 朝着黄衣僧露出了一个笑容! 黄衣僧被女人皮脸上露出的笑容, 吓得头皮发麻, 心惊肉跳! 风刮得更加猛烈, 直接将那张人皮吹到了半空, 眼看着就要飘飘荡荡飞出此地! 黄衣僧这时才反应过来, 连忙几步奔出,抓住那张即将乘风而去的女人皮,抓着人皮垂下来的手臂, 他直觉自己就像抓住了一条蛇, 入手尽是那般冰冷滑腻的触感! 不敢多想什么,黄衣僧直接将那张人皮拽过来,重新包裹成一团,用破旧衣服包好, 抱着怀里人头大的一团,几步奔进柴房里。 僧人把人皮塞进坛子中,封好泥塞,最后用铁钳夹起早就烧得通红的坩埚,将其中的铜汁浇铸在泥塞边缘, 彻底封住了坛子! 做完这些,他才觉得自己的魂儿回到了躯壳里。 偏偏在这时, 坛子里又传出‘当当当’的空响声。 像是内里有人用手指骨轻轻叩击坛子。 低低的哀泣声从坛里响起了。 黄衣僧吓得脸色发白,搬开柴灶后的一捆捆柴垛,扫去地面上积累的草木灰, 就显出一道小门。 他抱着坛子钻进小门里, 就下到了地窖中。 这里的四壁都被一个个坛子挤满了。 此时, 所有坛子里都传出‘当当当’的声音。 像是有‘人’从坛子内敲击着坛壁。 …… 木桶里的药汤咕嘟嘟沸腾着。 黄衣僧侣侍奉着苏午更换好衣衫, 转头似不经意地瞥了眼木桶中的药液。 暗红的药液在桶内冒着气泡, 不知为何,僧侣总觉得近来桶中的药液色泽淡了些许。 莫非是佛子渐渐能吸收其中的药力了? 他回头看向苏午。 从前又瘦又小的佛子, 在无想尊能寺养尊处优三个多月至今, 个头猛然一窜,几乎要与个头教矮的黄衣僧侣一般高了,只是他的骨架看起来没有黄衣僧侣这么粗壮。 “佛子,今夜药浴可有觉得不舒服的地方?”僧侣故作关切,向佛子问道。 苏午系好衣衫,回头看他一眼。 面不改色道:“每天都要这么药浴,每次都是这么不舒服, 我都已经习惯了!” 他语气里隐带怨气, 让僧侣不敢再问,也顺便掐灭了方才脑海里生出的疑虑,转而笑着劝慰苏午道:“佛子既是不愿承受这药汤灼身之苦, 修持诸部正经该更加努力才对。 那几道解开法脉密修加持密咒的经咒,都寄托在诸部正经当中呢……” “知道了,知道了!”苏午不耐烦地点着头, 自坐回床上,踢踏着两条腿。 僧侣张了张口,终究未再多言。 戒律长老近来频频交代他,要他时常敦促佛子修持诸部正经,尽快领悟其中的几道解封密咒, 然而,佛子如今这个状态,怎可能听进去他说的话? 这位佛子,怕是要被养废了…… 内心转动着念头,僧侣继续道:“明日午后,大雪山顶的僧官应该会到达本寺,考校佛子的经学进展如何, 佛子届时可要好好应对, 被大雪山顶的僧官看中了,那是有机会直入大雪山修行无上大法的!” 苏午心中微动,面上却作出越发不耐烦的样子,推搡着僧侣,将之往外赶:“滚滚滚!” “这就走,我这就走……” 僧侣连连退后, 着其余几僧一同搬起木桶, 离开了苏午的居处。 听着几个僧侣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渐至消无。 苏午喃喃自语:“大雪山顶都要派僧官来考校了吗?时间过得真快……” 这般将近四个月的时间, 他已将《鹏王摩日大法》修炼到第四次第——‘琉璃光鹏王次第’。 天关之轮涌现琉璃金莲, 引动轮脉气息与自身的意交感,盘踞于咽喉天关之中,诵念密咒,皆得自身的意、力加持,威能更盛。 锻炼天关脉轮, 可以令意与力持续结合,通过自己的声音,也能发挥‘意’的力量。 ‘琉璃光鹏王次第’的效用, 与苏午自身的‘唇枪舌剑’天赋有很大重合。 然二者虽然重合,但效力却是可以不断叠加的。 他若是诵念密咒, 所发密咒威能,也一定比其他炼出天关脉轮内‘琉璃金莲’的僧侣更加强大。 不过, 据苏午了解, 无想尊能寺前面几代住持,都未能在天关脉轮内炼出‘琉璃金莲’,他想要与前人对比却也无法。 第一重次第,‘猛厉火鹏魔次第’。 壮旺自我生命本元,使自身可以寒暑不侵。 第二重次第,‘飘摇火飞羽次第’。 气脉游动脾胃肝胆,强化自身消化能力,若在极端环境下,哪怕是腐肉也可食用并轻松消化,不会因此而染病。 ——这一重能力与苏午山君咒印中的‘高效率吸收营养’有所重合,让他的能力得到双倍提升。 第三重次第,‘明炬光金鹏次第’, 明光如火炬,照亮心肺内脏,诸气联结成脉轮,围绕心肺转动生生不息,使人血液奔流,通达四肢百骸,持续强壮体魄,自身受损伤后的恢复力因此大大增强。 第四重次第,即是‘琉璃光鹏王次第’。 却是不必再多介绍。 如今, 苏午观想自身, 即能看到己身四重轮脉各有热烈火气环绕,轮脉与轮脉之间互相嵌合周转,在核心火焰的持续照耀下, 令四重轮脉推转不休, 自身体魄因此越发强大! 现下,他只剩最后一重次第, 就能彻底炼成‘鹏王摩日大法’! 他已经在第四重次第盘桓一月有余, 气息终于在今夜盈满了天关轮脉, 想必明日再阅览那部铜铸的‘鹏王摩日大法’时,当能看到最后一重次第的图卷! “大雪山顶的僧官即将来到, 我须要在其面前表现得出色些,才能得到进入大雪山进修的机会。”苏午皱眉思索着。 “这是有且仅有一次的机会, 必定不能错过! 而自我若表现得出色,一反常态,势必会引起两院长老的警觉——大变革即将在僧院内展开。 当下,我已经修成鹏王摩日真经的四重次第, 第五重也指日可待。 此时也正该是图穷匕见的时机了……” 苏午内心做了一番盘算。 他目光扫过桌上一部大经卷上。 那部大经卷其实没有太多经文, 只有一些诡异的图案。 较多的篇幅都被用来描画‘阎魔口噬生死大轮图’, 这部绘画经卷,主要是描画地狱诸境,以及密藏域的佛门对于六道轮回的勾勒。 近四个月的时间里,苏午拜读了诸般可能与地藏王、地狱有些牵扯的经卷,当下这副绘画卷亦归属于此列。 之所以阅读此类经卷, 自然是因为他欲要从中循出强化自身‘眼地藏咒印’的方法。 那个方法,苏午至今还没有找到。 不过他隐生一种直觉:或许再多阅览几部与密藏域佛门不同的经卷,他就能找到那个方法了。 而与密藏域佛门不同的经卷, 不在密藏域里, 现实中倒有很多。 苏午站起身,走出房间。 房屋外面不远处, 一座修筑好的狗屋里,那只陪伴苏午‘出生入死’的鬼獒钻出狗屋,摇着尾巴到了苏午身边,不时张嘴想舔他的脸。 与数月以前相比, 今时的鬼獒得到各种珍贵药材的喂养, 精美的食物后,原本有些矮小的身躯又大长了一圈,比它从前的雪獒同伴都还要高几公分! 并且,它已经和其他品质优良的母獒交丨配过几次, 诞育了几窝獒犬, 如今亦在选育当中。 二院长老很忌讳苏午在正法修行上有极快的进步,但对于他玩狗炼药这种不务正业的事情,却是‘宽容得很’, 在这种事情上,给了他最大的权限。 鬼獒也因此才能得到较多的资源倾斜。 “邱杨切, 不要闹了。 把这个送到广明那里去。 不要让其他人看到你。”苏午将一个纸筒塞进被他取名作‘邱杨切’的鬼獒口中,拍了拍它的脑袋,又嘱咐道,“若被人看到,就把纸筒吞到肚子里,回到我身边来。” “呜!” 邱杨切低沉地应了一声, 绸缎似的身形穿过夜色,悄无声息地奔出了院子。 苏午回到房中。 闭锁好房门, 在心头沉喝出声:“退出模拟!” 他亦需要回到现实里, 进行一些准备! ( 正文 159、尸陀鬼-骨蟒形(2/2) , 近来苏午数次进行‘卓杰的过去人生’模拟, 离开模拟时, 窗外几乎都已经天黑。 唯独这一次与前几次有些不同。 他没有理会模拟器不断让他售卖知识的提示音, 直接退出了模拟。 现实中, 书房的窗外天空昏暗, 东方天穹的尽头,已经浮现鱼肚白。 他看了眼窗外的情景, 就拿起了桌上的手机——手机上显示当下的时间早晨六点三十七分。 ——这一次,他在模拟里真身渡过了将近四个月的时间, 现实里直接过去了将近一天的时间。 真身进入模拟世界,与意识进入模拟世界,对现实时间的消耗比例是完全不同的。 此前进行过的唯一一次真身模拟, 是在‘格斗家的过去人生’中。 但那一次真身在模拟世界里呆的时间并不长,也就一周左右, 根本无法形成样本,让苏午内心有个比较。 经过此次比较以后, 他算是对真身模拟与意识模拟,对现实时间的消耗比例,有了明确的认知。 离开模拟后,苏午呆坐在书桌前接近三分钟, 才徐徐吐出一口浊气, 觉得自己真正回到了现实中。 一边整理着自己的思路,他一边拿起书桌角落里那几本关于密藏域的书籍, 翻看到上次发生改变的那几页。 书页上的内容没有变化。 其上依旧记录着‘天海贤僧’的一生, 并没有任何关于‘天海呼图克图’或者‘无想尊能寺天海佛子’的介绍。 当下的发现,让苏午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模拟器大概率是通过不断获取‘知识’,来让真实世界的历史发生偏移。 若没有知识供给它, 它无法进行‘充能’,也就无法改易真实历史。 也可能模拟器并非是让真实历史发生变改, 而是把模拟出的某些事件, ‘加载’到了真实历史中,历史因此改变。 这些可能都需要苏午进一步验证。 “打开‘尸陀鬼-骨蟒形’介绍面板。” 苏午收起书本, 向模拟器发出了指示。 ‘尸陀鬼-骨蟒形’的具体介绍浮现于他的眼前, 他目光锁定了最后几行数据。 ‘宿主目前体魄评分:28。 目前容纳成功率:100%。 契合度:100%。’ 在模拟中, 每夜进行药浴淬炼体魄, 修炼《鹏王摩日真经》, 终于让苏午的体魄逼近‘30’的评分。 他的基础身体素质,已经可以和狮虎一类的顶尖食肉动物相提并论。 但这种身体素质,在面对一只诡时,最大的用处就是增加自身容纳成功诡类的概率。 体魄越强大,就能容纳越强大的诡, 这是铁律! 即便密藏域的僧侣创制出‘系缚’、‘制御’两大容纳诡的方法,亦要遵循这条铁律! “可以了。 将近30的评分,不论是融合‘尸陀鬼骨蟒形’,还是‘尸陀鬼眼诡形’,都绰绰有余。 炼成《鹏王摩日真经》第五重次第后, 我的体魄评分必定能突破30, 届时, 就算遇到突发情况, 迫不得己要容纳第二只诡,也不用过于担忧了。” 苏午所指的‘突发情况’, 就是被他放在保险箱里,镇压在阴影世界中的‘心诡纸张’。 “兑换‘尸陀鬼-骨蟒形’。” 他向模拟器发出了指令。 “兑换成功, 你的钱包余额为:205329-30000=175329元玉。” 模拟器提示音响过。 苏午腋下那条漆黑的鬼手自动地延伸了出来, 躁狂与冰冷交杂的气息从鬼手上浮现, 它开始膨胀变大,筋肉虬结—— 与此同时,苏午观想自身,看到第四重轮脉——天关脉轮内,琉璃金莲被一些苍白的骨茬、粘稠的黑液包裹着。 金莲的转动变得没那么顺畅起来。 苏午所容纳的尸陀鬼之手, 就关联到天关脉轮。 脉轮周遭金红的气息周流转动着, 忽然,一股彻寒冰冷的诡韵自冥冥之中降下,灌注入苏午持续膨胀,筋肉虬结的鬼手当中! 鬼手表面登时撕裂一道道黑漆漆的裂口! 一根根狰狞骨刺突破了粘稠黑液的包裹,不断虬结疯长, 环绕苏午周身, 眼看要长成一条骨殖巨蟒, 把身前的书桌摧折, 把当下的书房挤破—— 苏午当即双手盘结‘外狮子印’,诵金刚萨埵法身咒:“唵娑嚩婆嚩戌度撼! 唵嚩曰罗唵薩嚩怛他孽多饷悉多——” 嗡! 经他嗓音诵念出来的金刚萨埵法身咒, 汇合了冥冥中的力量, 加持于己身! 刹那间,引起了他周身五大轮脉的共鸣! 他眉心轮还未被《鹏王摩日大法》的火焰照亮,暂时晦暗一片,却仍有源源不断的意能量从眉心汩汩而下,盘带其下四大轮脉,使诸意、力相合, 身内宇宙共鸣! 已被火焰照亮的四大轮脉化作四重圆环,互相嵌套着,从身内扩张到了身外, 将观想身外世界中, 那条盘绕苏午通身,眼看要破坏掉他书房的骨蟒束缚于四大轮脉当中! 骨蟒挣扎不休! 轮脉不断颤动! 在二者相持之下, 显然是体魄评分达到28的苏午占据了上风, 四重轮脉牢牢锁住了骨蟒,将之收归体内, 诸脉轮不断推转, 将那条苍白骨殖的蟒蛇, 移转入天关之轮中! 琉璃金莲盛放光芒! 将其下的粘稠黑液、苍白骨殖尽都压成了一团,只能蜷缩在轮脉的角落中! 苏午张开眼睛, 诸大脉轮显化的光怪陆离之景统统消失无踪。 现实里, 他身前的书桌,被尸陀鬼手上长出的尖锐骨刺扎出数个窟窿, 身侧的墙壁上被骨刺犁出纵横交错的沟壑。 在他的腋下, 一条漆黑的手臂张开十指,按在了桌面上。 ——尸陀鬼之手看起来与先前没有变化, 看不出任何融合了‘骨蟒形’的样子。 但是,随着苏午心念一动, 一根根狰狞的骨刺就穿透表面那些粘稠的黑液,环绕鬼手逐渐生长开来! “融合了骨蟒形以后, 尸陀鬼那种化身增殖白骨的力量,逐渐盖过了‘影诡’随意变化的力量。 但影诡的部分‘躯体’赋予尸陀鬼之手的能力, 并未因此消失。 只是尸陀鬼的力量得到了增强。” 苏午看着骨刺渐渐回缩,变回原样的鬼手, 鬼手化为虎爪, 在地上撕开一道裂缝。 他步入了裂缝中, 未有发觉鬼手利用阴影的能力有丝毫增强或减弱。 尸陀鬼之手的诞生, 来自于白骨手骨与影诡部分躯体的结合。 二者本是相持统一的状态, 不过随着这次苏午融合‘骨蟒形’,尸陀鬼之手也逐渐有了倾向性——更倾向于往尸陀鬼本体的状态发展。 “说起来, 这段时间也没见过影诡来追杀我了, 不知道它现在什么地方?”苏午想及影诡的面孔与自身越发相似,以及其逐渐隆起的肚子,心底仍有些忌惮。 他未再继续深想下去, 拿起手机给申豪拨了个电话, 得到其今天不会开车去送货的消息,便放下心来,嘱咐了对方两句,挂断电话。 看到手机上来自于‘江莺莺’的几个未接来电, 犹豫了一下, 也给对方回拨去了电话。 江莺莺接到苏午电话的时候,还在睡梦中,迷迷糊糊地应了几句,苏午就挂断了电话。 挂断电话过后不久, 她又把电话回拨了过来。 这次声音就明显清醒了许多,声线里难掩喜悦,与苏午聊了许多,告诉苏午已经收到他寄过来的药物,以及那件怪模怪样的拨浪鼓。 女孩按着苏午邮寄方的地址, 挑选了一些自己种出来的土豆,以及她们那边的特产,给苏午发了快递。 估计今明两天,苏午就能收到。 苏午告诉了她那件‘怪模怪样的拨浪鼓’——哈玛茹的具体用法,让她留作防身。 一番交谈过后, 时间已经过去了将近二十分钟。 苏午挂断了电话, 起身出门去。 ——去找寻有关地藏王菩萨的经卷。 …… “呕!” “呕!” 哗哗哗—— 卫生间里,袁烨不断呕吐着,将自己早上吃的包子、粥全都吐进了马桶里, 他脸色发白, 明明已经是一个驭诡者, 此时却脆弱得犹如寻常人。 卫生间外。 方元、‘许进’、王德友聚在一起。 ‘许进’眼神凝重,看着王德友道:“他这种情况,持续多久了?” “就是从凌晨两三点,吃了一包‘禾香泡面’以后开始的。”王德友忧心忡忡,叹气道,“我早就劝过他,不要多吃这些垃圾食品,他就是不听……” “王叔, 驭诡者吃再多的垃圾食品也不该出现这种反应的……”方元在旁边幽幽说话。 他手里捧着一个黑盒子, 那黑盒子此时正不断发出滴滴滴的蜂鸣声。 “诡异探测器,探测到了这里存在诡韵……可我们却什么都感觉不到……”‘许进’看了眼方元手里的黑盒子,转头对王德友说道,“问题应该就出在这个禾香泡面身上。” ‘许进’接着道:“袁烨持续呕吐的问题,我们也解决不了,现下最好还是尽快把他送到专门的医院去, 请上面重新派人过来增援。” 王德友闻言,一时犹豫不定。 这时, 卫生间里传出来一声激烈的惨叫声:“啊——” 伴随着那阵惨叫声, 浓郁的诡韵从卫生间里散发了出来! 方元手中的黑盒子发出蜂鸣的同时,亦开始剧烈震动! 出事了! 三人相视一眼,同时起身,迈步走近卫生间! 但见—— 袁烨大张着嘴, 一只遍布淤青的惨白脚掌从他嘴里钻了出来, 那只脚掌正是浓郁诡韵源出之地! 它‘被’袁烨从嘴里吐出来, 滑进马桶中。 “袁烨容纳的诡跑出来了!”王德友悚然惊叫! 身旁的‘许进’背后浮现一道白影,一根根绣线穿透半空,纷纷扎向马桶中! 绣线还是慢了一步—— 那只遍布淤青的诡脚被呕吐物包裹着,倏忽钻进了下水道里,消失无踪! 正文 160、第一次接触(1/2) 唰唰唰! 一根根五彩的绣线跟着消失的诡脚,一同扎进下水道中! ‘许进’脸色凝重,注意力全集中在自己放出的绣线上, 她借助绣线的延伸, ‘看’到幽暗的、附着着各种秽污的下水道,以及裹挟着一团秽污飞快下坠的诡脚! 绣线持续向下延伸, 诡脚不断往下坠落! 坠入了许清市地下水道网络中! 污水在粗大的管道中肆意流淌, 一阵恶浊的液体冲刷而来,席卷过诡脚, 五色的绣线瞬间丢失追踪的目标! “啊啊啊——” 袁烨不断惨叫着,仰面躺倒在卫生间的地板上, 他按压着自己的腹部,脸色极端痛苦。 此时, 他套着运动鞋的左脚渐渐泛白,遍布淤青, 看起来就与那只滑入下水道的诡脚如出一辙! “袁烨! 再忍忍!再忍忍, 我马上送你去附近的对策医院!”王德友与袁烨一直是搭档, 两人一个稳重,一个跳脱,配合得宜, 王德友早已将袁烨看作自己的子侄, 此时见其痛得说不出话,浑身直打摆子,登时连连劝慰对方,一道白绫从他衣袖里延伸出,就要包裹住袁烨。 “这样不行!”站在旁边,受诡韵影响而脸色泛白的方元勉力出声,阻止王德友以白绫缠绕袁烨,接着道,“他的诡被他呕吐出来了! 现在他连一个普通人都不如, 你用鬼白绫缠绕他,会让他现在的情况雪上加霜! ——拿被子过来!” 听到方元的提醒, 王德友转身离开, 奔进卧室里, 片刻后就将一床被子在卫生间前的地板上摊开。 他的鞋子踩在被褥上,走到卫生间门口, 和方元协力,把打着摆子的袁烨搬到被褥上,将之包裹好。 方元和王德友一起把袁烨抬起来, 随后扭头看向身后卫生间里的‘许进’。 “许进! 我先帮王叔把袁烨抬到楼下去, 你自己一个人留在这里能不能行?”方元向‘许进’问道。 王德友当下理智逐渐回归, 看到这位‘许进’背后浮现的白色绣娘虚影, 已经猜出了对方的身份, 并非是真的许进。 真正的许进容纳的诡,在其瞳孔中, 显现形式与现在这个‘许进’截然不同。 不过当下他也管不了许多,是以即便发现‘许进’不是许进,也未多说什么。 ‘许进’——云霓裳已经失去了诡脚这个追踪目标。 她操纵着绣线在地下水道网络里穿梭, 试图循出蛛丝马迹, 闻言点了点头:“我能处理好。 你们快去快回!” 方元点了点头,不再多话, 帮着王德友抬起袁烨, 离开居室。 乘电梯下楼去。 …… 苏午拿着几本书籍, 站在电梯门口。 他去了附近比较大的一座书店, 寻找有关‘地藏王菩萨’的经卷,但在那间书店里并没有任何收获。 倒是与大书店隔一条街的一个破旧小书店里, 买到了《地藏王菩萨本愿经》《大乘大集地藏十轮经》《占察善恶业报经》此地藏三经。 旧书店里类似的书籍不少, 都按公斤来卖, 由于几部经卷加起来也没凑够斤两,苏午就又挑了一部《太上洞渊北帝天蓬护命消灾神咒妙经》这部关于天蓬法的经卷。 花了二十块钱,把几部经卷都带回来。 ‘火炼真金拷诡杖’在无想尊能寺内,即使被苏午每日以经咒加持,其能力依旧没有产生丝毫的增幅与变化。 苏午判断, 之所以如此,大抵是因为拷诡杖是道门的法器, 与汉传佛门都是泾渭分明。 又何谈是密藏域那种,与汉传佛门差得更远的‘佛门’? “叮咚~” 电梯旁的显示屏中,数字从13接连变幻,缓缓滑到了‘1’。 苏午身前的电梯打开来, 一人抬着被褥一端的王德友、方元从电梯里退了出来,恰好与苏午打了个照面。 方元抓着被褥的手哆嗦了一下, 都未有想到会这么巧, 在这里碰见他们的目标人物——苏午! 他前面的王德友背对着苏午,当下看到方元的表情,也察觉到不对,扭头就看到苏午的面孔, 脸上亦是浮现愕然之色。 “你、你好……”方元脸上挤出了一个笑容,向苏午打了个招呼。 他与苏午曾经见过几面, 对这个直接把搭档‘许进’打得体内厉诡差点复苏的男人,可谓是印象深刻。 苏午自然识得方元, 只是不知道对方的名字。 当下看到对方抬着一个体内聚集浓烈诡韵的人出电梯,心念顿时转动开来。 他几乎下意识就生出了判断:当下这三个人不可能如此凑巧与自己住在同一栋楼。 这三人,很可能就是冲着自己来的! “这个人的胃部聚集了大量的诡韵, 他的左脚曾经容纳过诡, 现在不知什么原因,诡已经脱离了他的身体——这只左脚已经坏疽腐烂,需要尽快截肢。” 苏午拦在了二人身前, 说出一番话来。 听到这番话,王德友眉头紧皱,更觉得事态紧急,需要马上把同伴送到专门的对策医院去, 而方元则犹豫了一下, 之后向苏午恳求道:“那你能帮帮他吗?” 嗯? 王德友听到方元的言辞, 一时不解,看向对方。 方元并未理会他,眼神紧张地看着苏午。 看到这一幕,王德友忽然明白过来——自己与‘许进’都不能探明袁烨当下的情况, 只能大概判断他体内有诡韵侵袭, 然而当下这个目标人物-苏午,却一语道破了袁烨当下问题的症结所在! 这说明什么? 说明这个苏午的水平高于他们俩! 将袁烨送到对策医院去,需要很长的一段时间, 如此久的一段时间,谁知道中间又会发生什么变数? 假若当下这位苏午有解决方法, 那就更好不过。 也可以借着请其帮忙,和对方搭上关系,拉近距离——方元的反应倒是机敏! 苏午闻言看了看方元, 他对这个人印象不错。 未有直接回答对方的问题,他转而道:“你们怎么会在这栋楼里?” 王德友闻言心中一紧, 张口欲言。 旁边的方元已经直接回答道:“诡狱的肖巡察因为其子死在龙山集,对此甚为不满。 想要把作为当事人的你带走调查, 我们赶在他之前来通知你, 请你暂时转移到别处,躲避巡察的抓捕。” 怎么能直接就交了底呢? 王德友微微皱眉, 担心苏午不会信方元这番话,眼睛瞟向苏午。 只看到面貌俊秀的青年人并没有多少表情,点了点头,率先走进电梯里:“肖巡察就是肖锦荣的父亲吧? 进电梯说话。” “你相信我说的话?”方元眼睛一亮,搬起袁烨的脚,跟着苏午进了电梯。 他后面的王德友也只能跟进电梯里。 苏午按下自己要去的楼层, 侧目看向方元,笑了笑,道:“我并不相信你的话。” 王德友心头微沉, 方元愣了愣,张口欲言。 又听苏午说道:“但是我相信肖锦荣的父亲不会善罢甘休,很可能借机生事。 他儿子是那个样子, 做老子的多少应该有点问题。 这倒对上了你的说法。” 苏午记得,自己借助心猿画卷修炼‘解龙环’的时候,曾在混沌虚空中, 与一个自称是诡狱巡察的青年人有过交流, 那青年人长相与当下的方元有几分相似。 可以找机会旁敲侧击一下, 确定方元所言真伪。 其实,他从内心里已经对方元所言有了倾向,不然就不会‘请’对方进电梯。 “说的也是。”方元下意识点了点头,又连忙道,“我可以证明的,云霓裳就在这栋楼里!” 长相阴柔的青年闪开身,让苏午能看到他搬着的袁烨, 他接着道:“这是我们的同僚, 也是一个驭诡者。 但先前他在剧烈呕吐当中,把自己容纳的诡-诡脚吐进了下水道——云霓裳正在追索那只逃逸的诡脚的下落, 待会儿我可以引她和你见一面!” 云霓裳也在这里? 苏午微微一愣。 看着那脸色惨白,似乎已经没有多少活气的圆脸青年,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你说肖巡察会派人过来抓我, 他的人在哪里你知道吗?” 若知道敌方现在何处, 他可以主动出手,先把对方都抓住再说。 有过在‘无想尊能寺’做佛子的经历,苏午已经体会到掌握权柄的便利, ——可以做到很多自己一个人做不到的事情, 可以利用一个平台, 推动自己的想法付诸实践。 是以,他现在渐渐不排斥和官方诡异对策部的人接触了,前提是对方的态度要友好,双方是平等交流的姿态。 “我们也不是肖巡察手下的驭诡者小队, 不可能清楚他们的人员调度情况——不过,现在肖巡察的人大部分都集中在应对‘明州诡异事件’上, 就算是从别处立刻抽调人手,也需要两三天才能到达许清。”方元坦陈道。 王德友默默看着方元,充当透明人。 他觉得方元和其哥哥方乾相比, 显得更简单坦诚, 不像其哥哥面对谁都是言笑晏晏,温文尔雅的样子,然而那副温和面孔下究竟藏着怎样心思,却是谁都不清楚。 “原来如此。”苏午若有所思, 片刻后,他看向方元,道:“给我一个你们的联络方式。 明天我会主动联系你们。 在此之前不要打扰我。” 一天的时间, 可以在密藏域内进行四个月的真身模拟。 足够苏午完成许多目标了。 “好,好!”方元连连点头,下楼一趟就能有这么大的进展,也是他未想到的。 苏午同意接触本就是好事。 他未强求太多,立刻报出了自己的电话号码。 待苏午记下电话后, 几人的目光才都聚集向床褥里裹着的袁烨, 袁烨看着三人,嘴唇翕动。 想要说什么,却完全没有力气说出口。 正文 161、本尊(2/2) “你刚才说, 他是在剧烈呕吐中,把自身容纳的诡呕吐了出来?” 苏午示意方元、王德友将袁烨放在地上, 随后,他掀起包裹在袁烨身上的被褥, 王德友则在此时脱下了袁烨脚上的鞋子,让苏午可以看清袁烨那只坏疽腐烂的脚掌的具体情况。 “是是!”王德友连连点头, 代替方元回答着苏午的问题,“此前他和我一样正常用餐,但他比我多吃了几包‘禾香牌方便面’, 然后在今天凌晨的时候,吃过几桶禾香方便面后, 就出现了呕吐的症状。 刚开始并不严重, 后来越来越严重, 在最后一次呕吐的时候,把自身容纳的诡从嘴里吐了出来!” “禾香方便面……” 苏午隐约觉得这个方便面的品牌有点熟悉, 他仔细回忆, 想起当时去店里买彩票的时候, 彩票店的老板也在泡这种泡面。 那种泡面的奇香,让人记忆深刻。 以至于申豪在餐馆里吃着酱骨头,都还在回味泡面的香气。 如此‘奇香’的泡面, 果然有些反常。 “我曾经在禾香泡面厂里工作过! 那个厂子就在距离许清五十多公里的‘大王庄’旁边,现在工厂应该都没改变位置, 如果有需要,我可以领路去那个泡面厂调查!”王德友自告奋勇道。 苏午看了他一眼, 未有其他表示, 转而看向地上的袁烨,开口道:“先解决他当下面临的问题吧——他快要死了。” “死——快要死了?!”王德友眼神震惊。 “是。” 苏午目视着袁烨的面庞, 伸手掀开他的衣物,按在了袁烨肚皮上,低声道:“他的胃部现在填满了某种诡韵, 此种诡韵在他的食管内亦有所残留…… 这种诡韵, 可以随着人体的消化系统, 在人五脏六腑内周转, 与人的脏器紧密结合。 不是很好处理。” 他顿了顿, 倒也没有刻意同方元、王德友二人卖什么关子。 接着道:“我可以暂时帮助他祛除掉内脏里淤塞的诡韵,但这种方法只是暂时祛除诡韵罢了。 ——他的内脏与诡韵相合,已经开始诡化。 这个过程不可逆。 等我帮他祛除诡韵以后,你们还要把他送到你们官方的对口医院里去,看看有没有其他可解决的办法。” 其实苏午觉得, 已经没有可以解决地上圆脸青年‘内脏诡化’的其他办法了。 就像一个人的部分身体组织出现了腐烂, 医生所能做的亦是切除腐烂的部分,并没有办法让腐烂的部分回转生机,变得完好如初。 不过,苏午也不是专门的医生, 不好太武断。 同样的,王德友、方元也未把苏午的判断就当做是唯一的正解,二者都是连连点头, 请苏午帮忙暂时祛除袁烨体内淤塞的诡韵。 苏午看着地上的袁烨, 喉结滚动, 口中猛然间迸发出低沉的吼声:“呜——” 他体内天关之轮中的琉璃金莲绽放毫光, 与‘山君咒印’、‘唇枪舌剑’天赋一并赋予了苏午这一声低吼神异的力量, 莫大的威严从他身上散发, 和他距离最近的袁烨, 登时感觉到好似皮肉下的内脏都被利刀切割,万虫啃咬的痛感一下削弱了许多, 丝丝缕缕的诡韵从袁烨身上散发了出来, 这下子,密闭电梯内的王德友、方元也感应到了这诡韵似毒蛇般阴冷的气息! 不待他们有所反应, 苏午腋下鬼手钻出袖筒, 在半空中猛然膨胀,化为巨蟒头颅,张嘴露出白森森的口齿,将萦绕此间的所有诡韵都吞吃一空! ‘味道不错’。 鬼手倏忽回缩, 苏午站起身, 地上的袁烨活动着身体,也在王德友的搀扶下,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一张渐渐恢复红润,眼看就与常人没有两样的面孔转向苏午,感激地道:“谢谢,谢谢你, 我差点就要承受不住了……” “不用客气。” 苏午摇了摇头。 “叮咚” 这时,电梯也到达了他指定的楼层。 他从电梯里走出来,转身看着电梯内的三人,主要是看向方元:“等我明天联系你们。 另外, 还是尽快把你的同事送到对口医院去吧。 他现在看起来又和健康的时候没有两样了, 但真实情况并非如此。” “谢谢,谢谢!”方元三人都赶忙道谢,内心松了一口气,至少苏午为袁烨争取了大量的时间。 电梯门缓缓合拢。 …… 苏午坐在书房中。 身前遍布裂缝与沟壑的书桌上,有几张古旧的羊皮卷,其上写满了墨色的笔迹。 ——几张羊皮卷是苏午从‘卓杰的过去人生’模拟里兑换出来的,专门用来书写他买来的几部经卷, 在现实里买到的几部经书, 无法直接带入模拟世界中。 以密藏域本身的羊皮卷承载经文以后,再带入模拟就没有了困难。 他闭上眼睛。 于内心呼唤模拟器。 须臾之后, 苏午的身形从书房中消失无踪! …… “你的钱包余额为155329-3000(亲身模拟)-4(四部经卷)-1(火炼真金拷诡杖)=152324元玉!” “载入天赋中……” “载入游戏中……” “你已进入‘卓杰的过去人生’!” 模拟器的声音渐渐消散去。 黑暗依旧倾盖四下,浓稠如墨。 然而苏午的目力已能看穿此时的黑暗, 他盘腿坐在床铺上,眼角余光瞥见正对着门的那面墙壁上,悬挂着的大日如来唐卡, 以及房屋中各种精美的陈设。 确认自己当下已然进入到先前的模拟存档中。 苏午下床穿好鞋子, 推开木门, 走出了屋子, 站在房门外的台阶上。 天穹呈现出深沉的暗蓝色,唯有远天苍穹下的大雪山顶圣洁无暇。 黯淡的光映出了四下刷着白漆的院墙, 以及院墙外,遍布僧院的一座座碉房。 他就默默站在门口, 像是在等候什么。 过了约莫十几分钟的时间, 院墙敞开一道缝隙的木门外,一只黑漆漆的大犬无声息地钻了进来。 它看到站在门口的苏午,尾巴摇晃着, 凑近了已变作小童子模样的苏午身畔。 “邱杨切, 把消息传过去了?”苏午拍着鬼獒‘邱杨切’的脑袋。 而鬼獒听到主人所言,尾巴摇晃得更加欢腾, 如同是在向主人邀功。 “做得好。” 苏午点了点头,从随身的皮口袋里抓出几条肉干,递给邱杨切吃掉, 随后就让它回窝睡觉, 他自己也转回了房间内, 点燃一盏油灯, 将自己从现实里带出来的几部经卷打开来,对照着‘阎魔口噬生死大轮图’,进行研修阅览。 漫漫长夜就此渡过。 第二日。 清晨。 苏午用过早饭后,就在小院里逗弄着鬼獒来打发时间。 不多时, 有经纶院的黄衣僧人将那部铜铸的《鹏王摩日大法》送了过来,他们已经与小佛子甚为熟络,得了些佛子随手赏赐的肉干、酥酪等食物,就千恩万谢地退下, 各自找地方享受这难得的食物去了。 苏午一页页翻开经卷, 从第一重次第一直翻到第四重次第, 手掌抓住书页角落,猛然发劲,直接掀开了雕刻、记载了第四重次第修行法门的铜质书页, 看到了第五重‘大日光大明神次第’的修炼法门! 铜质书页上, 雕刻着一个盘腿而坐的人形。 这道人形的脐脉之轮、腹脏脉之轮、心脉之轮、天关之轮尽数修炼完成,诸色火光于脉轮内中或盘旋转动,或飘摇游走,将人形本身也渲染得五光十色。 而苏午最为关注的,人形的眉心中, 亦有一道轮脉缓缓转动。 轮脉中央,一轮金红大日徐徐转动,如同有呼吸般收放着,散发出的光芒映照着其他四大轮脉, 五轮嵌合推转, 诸气生生不息! 在人形的‘眉心脉轮’旁边,篆刻着几行密密麻麻的小字,阐明了眉心轮脉的实修方法。 《鹏王摩日大法》上说, 修成第五重次第, 大日光中,可以安放本尊! 本尊居于大日光中,统摄五大脉轮,将对被容纳于自身的诡类进行更强有力的镇压。 密藏域僧侣自拜入法寺以后, 由上师引导修行, 研修密咒, 其中较为出色者,将由法寺法脉传下本尊秘密修行之法, 为其进行‘秘密灌顶’, 此后可以修炼‘本尊’。 自身修行的目的,就是为了成就‘本尊’,点亮自身于千百世轮转中不昧不灭的那一点法性! 而苏午若将《鹏王摩日大法》修炼到第五重次第圆满, 毫无疑问可以跳过‘研修密咒’、‘秘密灌顶’等步骤,直接进行本尊修行! 无想尊能寺密修法脉的最高本尊, 自然是‘大明神’。 苏午身为无想尊能寺佛子,日后要进行本尊修行,大明神是他的不二之选。 不过, 假若他能更进一步,被大雪山顶来的僧官看中, 可以拜入大雪山顶修行。 那么可供他研修的本尊便不止是‘大明神’了。 大明神之上,乃有‘时轮金刚’。 时轮金刚之上, 更有密藏域诸法寺共尊的无上法性本尊——‘大日如来’! 悟得《时轮住世真经》之真谛, 就有了参悟‘大日如来’本尊密修法门的资格! 正文 162、琐碎小事(1/2) , “观想身外明点寂静不染, 进而移转入眉心轮脉当中。 假若己身之‘意’足够强大的人,可以做到在一两日间修成第五重次第。 练成‘大日光大明神’次第以后, 不论是本尊修行,还是系缚修行都将事倍功半,同时,自身一言一行都会受到‘意’的加持, 可以接触修行某些高端的冥想法门。 冥想法门! 我先前所接触种种观想,其实已经触碰到了‘冥想法’的门槛,不过‘冥想法’对于一般僧侣而言,实在太过高端, 连无想尊能寺这样的双层法座传承, 对于冥想法都是语焉不详。 看来, 真正的‘冥想法’,或许在大雪山顶才能一窥端倪。” 苏午阅览着铜铸经卷的第五页, 将‘大日光大明神次第’的修炼方法尽数铭记于脑海之中。 他并未当场尝试修炼第五重次第, 每一重次第练成,自身都会有种种显兆。苏午练成第一重次第时,面目赤红,眉心生火莲, 幸而当时他是在浴桶中练成了这一重次第, 身旁没有外人。 他自知己身的‘意’极强大,若当场修炼第五重次第,未有所得还好,要是即刻修成‘大日光大明神’次第, 可能会惊动诸多僧侣。 如此会让苏午的谋划出现变数。 先把铜铸经卷合拢,苏午回到房中,又开始对照着诸地狱图,参修自己带进密藏域的‘地藏三经’。 丹加看他在房内参悟经卷, 就自觉守在了门口。 若有外面的僧人进院子,她会第一时间给苏午发出提醒。 现在,随着一遍遍阅览、研究地藏三经, 苏午隐约觉得自己触碰到了让‘眼地藏咒印’出现变化的关槛, 但始终还差临门一脚, 让他无法彻底迈入关槛之中。 此种情况却也急切不得, 要么时机恰当,自身可以当场顿悟, 要么就靠水磨工夫, 徐徐磨穿这层阻碍自身的关槛。 临近中午的时候, 经纶院的僧侣们收走了《鹏王摩日大法》,沛旺端来了丰盛的饭食。 苏午坐在桌前,慢条斯理地用餐, 两个小仆人站在一旁。 密藏域等级森严, 大僧侣与农奴之间,相差了何止一个等级! 现下,丹加与沛旺都是苏午名义上的仆人,仆人就是奴隶,在密藏域律条规定之下,他们本就只有等着吃剩菜剩饭的份儿, 这种森严的律条体现在生活中的方方面面, 在不知不觉间将人‘驯化’。 好在苏午一直有意识地抵抗来自于密藏域的整体环境,对己身的驯化。 每次用餐前,他都会让沛旺、丹加把餐饭分成三份, 两个小仆人纵然不能和他一起在一张桌子上吃饭, 但他们可以回到自己房中,享用属于自己的那一份餐食,自不需要吃什么剩菜剩饭。 丹加看到有僧侣走进了院子里, 便向用餐的苏午禀告道:“佛子,广明上师过来了。” “让他自己进来就是。” 苏午点了点头, 依旧在慢条斯理地吃着食物。 供物僧广明迈进院子里,狗屋中的鬼獒‘邱杨切’装模作样地冲他吠叫了几声, 便被沛旺喝止。 它昨晚明明专门去与广明送过信, 当下却装作不认识这个僧侣的样子。 广明被沛旺迎进了屋室内,向苏午行礼过后,便将几包药材交给了两个仆人手下, 开声道:“佛子, 这是你要的几味饲喂獒犬的药材, 听到你需要这几味药,我抓好以后就给你送过来了。” “好。” 苏午咀嚼吞咽下一条肉干, 漱了漱口, 眼神看向广明。 他未有开口, 广明已经主动低声汇报道:“昨夜收到佛子的消息以后,我便借着给戒律院送供物的机会, 把您的指令告知了广海。 今早我得到消息, 广海与广全两个人,昨夜便离开了僧院——该是去做您交代他们办的事情去了。” “我知道了。”苏午点了点头。 面上隐约流露一抹笑容。 他向广明问道:“最近可有人关注你的行踪,追踪你?” “倒是没有。”广明摇了摇头,道,“我依着您的嘱咐,尽量减少直接与您见面, 凡是您需用的东西, 我都假托他人之手给您送过来, 一个月都不一定能见佛子一回,那些人纵然眼睛再尖,观察得再仔细,也查不出我与您有什么勾连。” “你心思缜密, 这些事情做得都很不错。 如今诸事都快要了结,越是这个时候,你们就越松懈不得。 ——等到此间事了, 我答应你们的种种赏赐,不会短缺一分一毫。”苏午平静道。 “惟愿永生永世侍奉佛子尊者左右, 除此以外, 弟子别无所求!”广明闻言,诚惶诚恐地躬身行礼。 苏午未再多言, 向其摆了摆手:“下去做事吧。” “是。”广明恭敬应声,退出房屋,转身离开了此地。 “把这些餐盘都收下去吧。”苏午站起了身,走进院子里活动着身形, 下午就是大雪山顶的僧官,约定过来考校他的时间, 他只能留守在居处, 等候消息。 沛旺与丹加把一个个装饰精美的餐盘撤下,忙活一番后,丹加找着时机跟在苏午身后, 本在喂狗的沛旺见状, 也连忙凑了过来。 两个小仆人的丑脸上都是小心翼翼、又有些期待的表情。 看着他们故作姿态跟在自己身后,就是不主动开口问话的样子,苏午忍不住笑了笑,手指虚点了点二人。 他这个动作,以童子身做出来, 像是小童子故作老气横秋之态,被外人看去只会觉得滑稽。 但两个小仆人却丝毫不觉得苏午这动作有什么滑稽的,脸色依旧都很紧张。 “想问些什么? 快问吧。 待会儿我去应僧官的考校,可就没时间与你们多说了。”苏午如是说道。 沛旺与丹加相视片刻, 后者壮着胆子开口道:“佛子,方才我听广明上师所言,可是佛子安排广海、广全两位上师离开僧院?” “对。”苏午点了点头。 接着道:“他们离开僧院,不是去别的地方,正是拿着你们各自原来的家族信物,去你们各自的家族搬救兵去了。” 广全二僧已经离开大半夜加一整个上午的时间, 苏午就算把此事说出去,也无人能再阻挠二僧什么,他看两个小孩子忍得辛苦,索性就帮二人解答了他们心中期盼着解开的那个困惑。 “呀!”丹加惊叫一声,神色间满是掩饰不住的喜悦与期待。 纵然她背后的帕佐拉呼图克图家族,只拿她当一枚棋子利用,但那个家族里毕竟有她的父母兄弟, 更让她从小享受到优渥的生活, 她对‘帕佐拉呼图克图’依旧深有感情。 沛旺也是惊喜莫名。 他被胁迫来做了苏午的仆从, 被动脱离了从前养尊处优的生活,一直以来,都盼望着佛子会兑现承诺,让他与自己的父母亲族团聚。 而今看来,这一天总算不远了! “今日以后, 僧院内的局势便会愈发紧张。 可能会有人想要捉拿你们二人,拷问你们,你们只要记得,莫要往人少的地方去, 遇到有人来挟持你们, 你们躲避不过,首先便将消息传给身边的僧人, 请他们带话给我。 如此可保性命无虞,明白吗?”苏午看着两个小仆人,他留二人在自己身边的最大意义, 不是让二者服侍自己, 给自己做牛做马, 而是用这两个人,撬动他们各自背后的家族力量! 如此,自然不能让二人在自己手下殒命,甚至还要极力避免他们受到伤害! 两个小仆人都是比较聪明的孩子, 听着苏午的话, 内心的高兴与期待也渐渐冷却下来。 沛旺看着苏午,嗫嚅着嘴唇,磕磕巴巴道:“若是、若是被抓了该怎么、怎么办啊?” 丹加闻言翻了翻白眼。 即使苏午用易容丹给她捏了副丑陋面容, 依旧难掩她那股灵精的劲:“当然是为佛子保守住秘密,等候佛子来救我们! 若是我们把秘密泄露出去, 对他们没有了价值,只会死得更快! 我说的对吗?佛子?” “对了一半。”苏午笑了笑,脸色严肃下来,顺势嘱咐二人道,“你只是咬紧牙关,莫非他们不会对你用刑么? 如若真的面临被伤害的情况,我不介意你们把一些秘密告诉那些僧人。 以此来保全自身。 不过,你们自己也要有些脑子,不要一股脑全说出去。 全把秘密倾倒出去,便如丹加所言,只会死得更快!” 两个小仆人听得苏午所言,感到惊讶的同时,也各自皱眉沉思起来。 苏午未有打搅他们, 继续在院里踱着步子。 这两个小仆人所知的、关于他自身的秘密实在太少太少了,就算全抖露出去,也无法对苏午构成威胁。 现下, 他已经在无想尊能寺里站稳了脚跟。 二院长老已经很难凭借小孩子的几句妄语,就将他打落尘埃,收回他的权柄! 这时, 一个黄衣僧走进了院子里。 他在与苏午相隔还有两丈远的位置站定,向苏午躬身施礼,随后起身,笑着向苏午说道:“佛子,大雪山顶的僧官已经到了戒律院, 戒律长老请您去戒律院, 接受僧官的考校。” 僧人言谈随意, 虽然对苏午表现得较为亲和,却恰恰暴露出一个问题——这个僧人只把佛子看作了是个养尊处优的小孩子, 根本未将他佛子的身份放在眼里! 这僧人的态度, 亦是二院诸多僧侣的态度。 苏午对此并不在意, 乃至戒律长老如今都不再亲自来向他传递消息,只派了个黄衣僧,就要着他过去面见大雪山顶的僧官, 好似他是被家长叫去见辅导老师的小学生。 如此种种,皆是苏午此前争取达到的效果。 现下看来,效果很不错。 他冲黄衣僧点了点头:“好,我这就跟你过去。” 正文 163、阎魔口噬极恶大轮(2/2) “佛子, 待到见了大雪山顶来的僧官,您得灵醒些,却不好像平日里这么随意了。 他问什么, 您便如实作答就是。 大雪山顶的僧官,一般都是大雪山当代佛子的经纶师傅,地位高贵, 不好怠慢的。” 苏午跟在那黄衣僧的身后,听着对方一路不停的嘱咐。 他皱了皱眉, 故作懵懂地道:“莫非大雪山当代佛子的经纶师傅,会比呼图克图还要尊贵吗?” “这……”黄衣僧闻言脸色一滞。 扭头看了苏午一眼。 不知道苏午此言是有意为之, 还是懵懂之语? 他看到苏午脸上表情,心里升起的一丝疑窦就又消失了,摇头笑道:“经纶师傅, 只是经纶师傅罢了, 怎及呼图克图地位崇高? 哪怕是一座小僧院的呼图克图,那也非是一个参修经纶的大僧侣可以比拟的。” 苏午闻言点了点头。 走在前面的黄衣僧亦不再多言。 方才那番话,不仅让他意识到就算是大雪山的僧官,在地位上也比不得自己身后看起来懵懂蠢笨的佛子, 而且也让他明白, 自己更比不得大雪山的僧官, 更需要看身后这位佛子的脸色,而不是让佛子看自己的脸色。 他就此沉默了下去。 苏午方才出言,本就是为了让他停止聒噪。 眼下有了收效,更乐得清静,慢条斯理地跟在黄衣僧身后,沿途所见一应僧侣, 不论身着黄衣红衣, 都纷纷停驻脚步,向他躬身施礼。 他则一概不理, 跟着黄衣僧走进戒律院中。 黄衣僧将他引到戒律院的主殿前, 立在台阶下,同他说道:“佛子, 大雪山顶派来的考校僧官,与东西二院长老都在主殿里,您自行进去就是。 弟子不好作陪了。” “好。” 苏午点点头, 迈上主殿前的台阶。 听到了主殿里传出来的交谈声。 康雄的声音都带着笑意:“使僧,我听外面声音,当是我们的佛子到了。 我们二院长老教授佛子多时, 亦未见他能领悟妙谛,提炼出一道密咒来。 但愿使僧一番点拨, 能叫他醍醐灌顶,大彻大悟。” “佛子只是贪玩了些,然而天资灵慧,经过雕琢,仍不失为一块美玉。”康智的言辞里隐含着反驳康雄的意蕴。 几个月下来, 原本精诚合作的二院长老之间,也渐生出了裂隙。 苏午已经看出来,康智虽然并不愿当下就交出权柄,让自己顺利登位‘住持尊者’, 但其更加清楚,三五载后, 住持尊者的权柄依旧会归于自己手中。 而康雄与康智则远远不同, 此人已经生出了‘鸠占鹊巢’的想法。 康雄对于掌握法脉密修传承的欲望,一日高过一日,至今已渐渐不加掩饰。 二者立场、倾向不同, 自然就导致他们互相之间渐行渐远,背向而行。 这时, 苏午又听到那位大雪山顶派来的僧官含笑说道:“既能为我佛选中,成为佛子, 又岂会是庸人? 佛子究竟如何, 还是须要考校过,方才能知。” 他言辞不偏不倚, 苏午闻言,在内心点了点头, 跟着迈过了主殿的门槛。 首先看到那尊鸟首人身的大明神几条手臂上,把持的四件大明神系缚之器。 侧过头来, 就看到了康雄、康智,以及含笑看着他的白须老僧——其身份自不必说,就是大雪山顶派来的使僧。 “佛子。” 三个大僧侣尽皆躬身, 向苏午首先行礼。 苏午神色静定,亦点头回应:“康智长老、康雄长老、使僧师傅。” 使僧, 既是来考校佛子, 自然也可称之为‘师傅’。 当下苏午对三人的称谓、礼仪都极得体,没有出现一丝差错。 看着他面上平静无波的神色,康雄眼底闪过一丝诧异之色,内心同时升起了某种不妙的预感。 ——怎么觉得佛子当下,与从前那个贪玩懒惰、好吃笨拙的小童子比起来,很不一样了? “佛子不必拘束, 你从前在别处是什么样子,当下在这里也放开就是。”康雄在旁故意出声提醒道,“使僧只考校你一二问题, 待会儿你便可以回去玩耍了。” “康雄!”康智在旁忍着怒意,低喝了一声。 阻住康雄再在使僧面前胡言乱语。 “戒律长老觉得今日之我,不像从前之我, 所以有此一说么?”苏午面色淡淡,看向了康雄,他本只是一个不到身材高大的康雄腰带高的小童子, 然而此时与康雄对视, 康雄看着他的眼睛, 反而内心一阵发紧, 竟讷讷片刻未有言语。 这时,苏午已接着道:“万般真如法性,皆在空中,万众生灵尘埃,亦在空中。 戒律长老若能观空, 便知今日之我与从前之我,皆只是外在的显相罢了,本来自性从未更迭,只是长老未能看破。” 他徐徐出言。 康智听着他的话,低头沉思不语。 而康雄张口结舌,一时脑海空白,更不知该如何与这个一直以来都表现得贪玩懒笨的佛子辩驳。 使僧眼光微亮, 面上笑容更真诚了几分。 苏午方才那番话所蕴佛理其实并不深刻,但透过他这番话,已经足以让使僧改变对他先前固有的那般印象。 在内心隐隐觉得,这位佛子只怕没有僧院的戒律长老说得那般不堪。 他自大雪山下来, 途径数州, 路遇颇多凶险,数度遭遇诡类,依旧要在诸法寺中选拔人才,送往大雪山, 为的不是给诸法寺添光彩, 而是令大雪山法脉传承不衰, 永远的保持宗脉的统治力! 今时, 既然遇到一个可能为优良根苗的童子,使僧却没有放过的道理,他请苏午在自己身前坐下, 自己亦跟着盘腿落座。 笑着道:“佛子,我已跋涉数州,考校数十座法寺的佛子,所出题目往往大小不一。 所谓大,即是泛泛之概念,无有拘束,随意作答即可。 所谓小,小至密咒修行,根本领悟,诸步修法。 今日我亦有三问于佛子。 方才佛子既言及了‘空’, 那我便有第一个‘大’问——佛子,何为空性?” 问话完后, 他便揣着手,笑看着苏午。 苏午神色平静,连眼底亦没有一丝波澜生出, 浑若那些禅定数日,犹如枯槁,行将就木的老僧。 康智在旁推转着念珠,亦默默注视着佛子,内心隐约泛起波澜。 其只是诧异于佛子今日迥异于以往的表现,心中隐泛波澜而已,在其身侧的康雄,此时心中堪称是怒波纷涌、惊涛骇浪——康雄内心升起的不妙预感越发凝实! 他隐约觉得,有些事情超出了自己的控制! 东西二院长老内心想入非非,眼神都看向了苏午,想看苏午如何回答使僧这第一个大问。 然而, 苏午端坐在蒲团上。 没有任何动作, 眼神都寂静若枯井。 根本不曾回答使僧提出的问题! 这是什么意思? 康雄皱眉看着苏午这番作态,张口想要暗暗刺苏午几句,却听那位使僧连连点头,大笑了起来:“一切皆空,万法皆空,本无一物,又如何说得‘空性’? 空性空性,话在,名在,相在,如何能空? 佛子已然了悟此中妙谛!” 苏午微微一笑。 他在此前,已然在现实里阅览过诸般禅修、佛门的辩经案例,知道所谓禅机佛理,其实就是机锋的无休止纠缠而已。 从未没有所谓‘空’, 那些大和尚、大禅师争相证空, 其实恰恰是在证‘有’! 空却是不需要证的, 如他方才,不发一语,无有任何展示,此即是空——本无一物! 这个使僧所谓的‘大问’, 亦是一种机锋纠缠罢了。 就像两个小孩子吵架,一个说‘我反弹一切攻击’,另一个说‘我反弹你反弹的一切攻击’, 如此无限循环, 到最后只是浪费了唾沫与力气而已。 使僧逐渐收敛脸上的笑意,在东西二院长老恍然大悟的目光中,兴趣盎然地看着苏午,问出了第二个大问:“何为摩诃?” 苏午皱眉沉思一阵, 作答道:“摩诃是大,心量广大,犹如虚空,无有边畔,亦无方圆大小,亦非青黄赤白,亦无上下长短,亦无嗔无喜,无是无非,无善无恶,无有头尾。 诸佛刹土,尽同虚空。 世人妙性本空,无有一法可得。自性真空,亦复如是。 世界虚空,能含万物色像,日月星宿,山河大地,泉源溪涧,草木丛林,善人恶人,善法恶法,天堂地狱,一切大海,须弥诸山,总在空中。 世人性空,亦复如是。 自性能含万法是大,万法在诸人性中,若见一切人恶之与善,尽皆不取不舍,亦不染者,心如虚空,名之为大。故曰摩诃。” 苏午徐徐诵念着六祖坛经中的一段经纶, 他恰巧在现实里的旧书店中, 翻阅过这部经卷, 恰巧就用在了当下的模拟里。 他本就觉得这段话深有哲思, 当下随着自己张口徐徐诵念出,自身的意被勾动了,先前阅读过的一部部经卷都被‘意’所卷动。 偏在此时, 密藏域本身那种诡异的力量于无声无息中侵袭而来, 浸染了苏午的双眼。 他的‘意’盘卷成黑龙, 不断绞碎侵袭而来的诡异力量, 又有新的诡异力量不断化生。 最终, 苏午左眼中的诡异气息被驱逐个干净, 而他的右眼里, 部分化生出的诡异力量,与苏午的‘眼地藏咒印’、‘意能量’相互结合。 模拟器的提示音在他耳畔响起:“你右眼中的‘眼地藏咒印’产生了变异。” “已变异为‘阎魔口噬极恶大轮(残缺)’咒印!” 苏午右眼一痛, 眼睛里的光线暗了暗。 漆黑眼眸中盘旋的螺纹徐徐消失, 一个血红的牛首图案张口,啃咬出了一圈圈纹络,那一圈圈纹络加起来,宛若一重重嵌合转动的轮盘! 正文 164、‘圣王’法性(1/2) , 诡变异象,刹那消褪。 根本未引起其他人的注意。 ——此时,殿中的三人尽皆沉思,咂摸着苏午方才那番关于‘摩诃’的言论,俱体会到了其中精深的佛理! 康雄收敛去了脸上所有神色, 眼神看着苏午, 仿佛要看破苏午的皮肉, 看见他的骨头! “摩诃摩诃,原是如此,本当如此……”康智喃喃自语,垂眸注视苏午的眼睛里,充斥着一种尊崇与仇恨并具的神色,两种神色绞缠成一团,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自己为何会对佛子怀有仇恨之心? 使僧沉思了半晌。 反复品味着苏午方才那番话。 当下的密藏域, 处于历史的夹层当中,不仅历史隐没去了这一页的真相,就连身处于历史真相当中的他们, 也与过往的历史产生了割裂, 许多传承都断绝了。 就连《六祖坛经》这样的禅宗经典,都不曾在此时的密藏域中流传开来。 若是使僧了解《六祖坛经》, 苏午当下这番作答,他便只能给个零分,乘兴而来,大失所望而去。 然而, 他未了解过《六祖坛经》, 是以深觉苏午所言精妙无比, 那些鞭辟入里的法理, 简直不像是一个看起来八九岁的孩童所能够说出口的! 所以, 他给苏午的回答打了满分。 使僧看着苏午, 眼神中充满了感慨, 道:“佛子一时所言,亦让我受益匪浅, 隐隐觉得自身本尊修行都有了将要突破的征兆。” 说话间,他拿来自己随身的行囊, 从中取出了一只人手。 ——确实是一条不知取自何人的血肉手掌, 这只手掌上的皮肉已经干枯,被铜汁渗进了肌理骨骼当中,呈现暗金的色泽。 手背上篆刻着一圈经咒, 手心里镶嵌着一颗明珠。 使僧将那只人手递向苏午,开口道:“这一宗法器,名为金刚手,蕴有巨力, 持之拍击牛马牲畜, 可将牛马头颅一击打碎。 便以此物送予佛子,亦作为我此番修行获益的报答。” 对于这种以人身血肉制作的法器,苏午一向不喜携带,但他的鬼手感应到了这宗法器蕴含的浓浓诡异气息,有些蠢蠢欲动,如此,他也就点了点头:“多谢使僧。” 密藏域中,僧侣之间利益交换分外直接。 对方既说了要送, 那便断然没有收回的道理。 若是当下扭捏起来,推辞不受, 反而会坏了苏午带给使僧的好印象。 “却不必谢。 如此,亦是了结因果而已。” 使僧笑了笑, 目光灼灼地看着苏午,接着问道:“两个大问,佛子俱做出了我亦不能及的回答。 我这里还有一个‘小问’。” “请问。”苏午点头。 “先前我听康雄长老说,佛子不善提炼经卷真谛,凝聚密咒真言——我未知此事真假。 不过,黄衣僧教之修行, 俱以‘密咒真言’为根基。 如不通密咒真言,便无法参修本尊奥妙,无能领会灌顶玄密——此可见密咒真言之重要。 我之第三问, 便是问佛子——‘遮??陀转轮加持心咒’之中,种子字为何?佛子可能将之诵念出来?” 使僧说着话,目光一刻都未从苏午身上挪开。 康雄、康智两位长老亦目不转睛地看着苏午, 前者神色紧张, 后者眼中隐含期待。 ‘遮??陀转轮加持心咒’,出自《转轮圣王经》中,乃是一道修行难度颇高的密咒真言。 一般僧侣修持此心咒, 首要便是请上师为自身灌顶, 而后还须有种种布施、贡献,以令自身契合‘圣王’的自性,如此才好修持‘遮??陀转轮加持心咒’。 此心咒修成以后, 可引诸般加持力于己身,能‘调伏内外一切之邪魔’。 少数僧侣自身具足‘圣王’法性, 则可以无师自通, 参研《转轮圣王经》,即可自行领悟‘遮??陀转轮加持心咒’的根本种子字, 进而提炼出整道密咒真言。 使僧与东西二院长老先前有过交流,旁敲侧击之下,自然知道眼前这位佛子,并没有按部就班修持‘遮??陀转轮加持心咒’的条件, 二院长老不会让他随意布施、奉献, 如此一来, 他习得‘遮??陀转轮加持心咒’的唯一途径,便看他是否具备‘圣王’法性,能自诸部正经之一的《转轮圣王经》中,自行领悟出这道密咒真言! 使僧当下提出的问题, 看似是考校苏午是否勤勉研修正经,从中领悟密咒, 实则是考察苏午的根性禀赋究竟如何。 ‘遮??陀转轮加持心咒’就是查验其天资如何的一块试金石! 迎着三人的目光, 苏午微微颌首,口中吐出一个音节:“哈!” 这个没有明显含义的音节,被他从口中吐出,登时撬动了密藏域本身的诡异力量, 他背后刹那间金辉隐约浮现, 仿佛一面面轮盘在背后盘绕推转起来! 佛子本是一个八九岁的稚童,但在那金辉覆映下,却给人一种威猛刚强,能摧破坚石的强悍之感! 此番异象仅仅持续片刻便消散无踪。 ——毕竟苏午只是诵念出一个种子字而已,非是将密咒全部诵出。 但纵只如此,亦已引得使僧眼中异彩连连,拍掌而笑,看向左右默立的康雄、康智,连声道:“看来贵寺日后又将出一位能在密藏域大放异彩的呼图克图了! 无想尊能寺再兴之日不远矣!” 说着话, 使僧从怀中拿出一块缠绕着彩绳的骨牌,脸上笑意逐渐收敛,郑重其事地将那块骨质令牌交给了苏午, 乃道:“大雪山将于今年九月开山, 届时,佛子可以带一二随从,前去大雪山修行!” 当下已是六月,距九月只剩下二三个月的时间。 苏午将骨质令牌拿在手中, 脸上终于露出一抹符合他这个年纪的笑容,应声道:“我一定如约而至。” 使僧看了看左右二位长老, 笑了笑,未置可否。 他撑着地面,从蒲团上站立起来,把行囊背在身上,同苏午、东西二院长老说道:“既然此间事了, 我便也不在此地多留了。 还须前往其他法寺。 就此告辞!” 使僧向三人躬身行礼, 苏午颌首回应, 东西二院长老都跟着躬身回礼。 康雄随后直起身来,眼神看着苏午瘦小的背影,抿着嘴一言不发。 康智则迟疑着向使僧说道:“使僧,不如在本寺多留几日,你方才来到本寺,不多时即要离去, 若让外寺知悉此事, 未免笑话我们不懂礼数。” “不必不必, 贵寺想来还有诸多事务需要处理,我亦有我的事要做,留在这里便是互相拖累罢了。 告辞,告辞!”使僧连连摇头,向二院长老告别过后, 忽又看向佛子, 意味莫名地笑道:“佛子,但愿今年九月,你我能在大雪山相见……” 言罢, 他背着行囊转身走出佛殿。 康雄阴沉着脸,望着使僧离去的背影。 似乎恼恨于对方临行前多说的那句话。 大雪山上来的僧官,在门外黄衣僧的接引下,牵着马离开戒律院,离开无想尊能寺。 戒律院的主殿空气如铁一般沉凝着, 东西二院长老看着苏午,俱是默不作声。 康雄头顶的鸡冠帽微微抖动,其上垂下的珠串、宝石跟着轻轻滚动。 他的呼吸声加重了些许, 随后戛然而止。 嘴里迸出了一个个努力压抑着恼恨情绪的字句:“佛子好高深的智计,却是连我们东西二院长老都要戏耍, 若非今日有使僧考校, 我们竟不知, ——佛子竟有如此能耐, 已然无声无息掌握了遮??陀转轮加持心咒!” 康智垂眸看着脚下的地毯,任由康雄发出这番对佛子警告意味深重的言辞,并未阻挠。 他既期待着苏午能继任住持尊者之位, 令无想尊能寺法统弘扬。 又惧怕着苏午过早掌握住持尊者之位,把自己这样的老家伙扫落尘埃。 是以, 他会在外来人——使僧面前尽力维持佛子的颜面, 又会在外人离开以后, 任凭东院长老如此指责苏午。 “何止遮??陀转轮加持心咒?”苏午抬眼看向康雄,面上一如既往地露出那种有些憨笨的笑容。 然而当下他脸上的笑容, 却再难让康雄对他放松半分警惕, 反而使其心中的不祥预感提高到了顶点,眉心拧成了一团:“嗯?” “近日来, 我经常研读《大明神尊能经》,而今隐生感悟。 想来,从此经卷中悟通‘鹏王尊能密咒’,也为时不远了。”苏午笑着说道。 什么?! 苏午此番看似玩笑的话, 却引得东西二院长老都心惊肉跳! ‘鹏王尊能密咒’乃是法脉密修核心密咒真言,若苏午真的自行领悟出这道密咒,那就真没他们两个长老什么事了! 修成‘鹏王尊能密咒’, 佛子就可以直接开始‘大明神系缚修行’, 不必由二院长老为他进行六重灌顶,种种布施——如此既不必假手他人,不用求助于二院长老, 二院长老对佛子价值又还剩几何?! 莫大的危机感向二院长老压迫而来, 而二院长老别无办法, 只能看着苏午转身,轻飘飘离去。 康雄隐藏在袍袖下的拳头攥紧又松开,攥紧又松开,如此反复数次,终于冷哼一声,离开了主殿! 正文 165、发鞭(2/2) , 康雄匆匆离开戒律院主殿, 一路上遇到僧众驻步向他行礼,却是丝毫没有回应,脸上阴云密布,仿佛能拧出水来。 他回到自己的居处, 盘腿坐在蒲团上,向守候在门外, 一直伺候他日常起居的年轻黄衣僧呼喝道:“去! 把广善、广言、广喻都给我叫过来!” 门外的小黄衣僧连忙应声, 一阵脚步声从门外响起,渐渐远去。 坐在蒲团上的康雄拽下头顶僧帽,露出脑袋上一层青黑的寸发,他脸色狰狞,猛然间一掌按在身前的桌案上! 砰! 一声重响, 整张桌面四分五裂! 桌子上的油灯倾倒, 灯油溅落在康雄的僧袍上,形成污黄的渍印。 “佛子……佛子!” “我要吃了你!” “我要生吃了你!” 康雄喘着粗气, 双眼的眼仁渐渐扩大,漆黑色弥漫盖过了眼白的部分。 他喉头滚动着, 涎水不受控制地从嘴角淌下, 口中时而发出低沉而痛苦的怒吼声, 时而发出尖细而兴奋的啸叫声! 他的身躯不住地颤抖着, 背后黑暗凝聚成了一个人形的轮廓,那轮廓张开两条玉白的手臂,环绕着康雄的脖颈。 康雄渐渐不能呼吸, 嘴唇发绀,脸色泛紫, 他伸手去抓那两条缠绕自己脖颈的玉白手臂, 用最大的力气,试图掰开手臂的缠绕,然而那两条看似细嫩的手臂, 却宛若铁铸, 任凭他如何使力, 都休想掰动手臂分毫! “佛子!佛子!” 康雄口中发出细而哑的声音, 他扯开了自己胸前的衣襟, 留着长指甲的十指,疯狂在自己已经遍布伤痕的胸口抓挠着, 尖锐的指甲撕扯下一条条血肉, 他将双手向肩膀后伸去, 黑暗凝聚作的人形轮廓张开了口,漆黑的嘴里凸出一根血红的舌头。 那舌头倏忽分叉了, 每一根分叉的舌尖上,都立着一个年轻的、脸色苍白的女人头,女人闭着眼睛,鼻翼翕动,迅速靠近康雄的指甲,啃咬、舔舐着他指甲缝里的那些血泥。 血泥很快被舔舐干净, 康雄收回伤痕累累的十指, 又继续抓挠自己周身的血肉, ‘奉献’给身后, 他看不到的那些——舌尖上的女人头。 康雄遍身伤口, 鲜血淋漓, 有些地方的伤口甚至已经深可见骨。 而在他如此密集的奉献自身血肉之下,身后的‘黑身白手瑜伽母’终于满意, 它收回了缠着康雄脖颈的玉白手臂。 康雄脖颈上遍布淤青, 他大口大口喘着气, 眼睛里满是劫后余生的庆幸。 却根本没有意识到——被那双手臂勒了如此久,连脖颈双侧都被勒出了淤青, 此种情况下,是个人都早已双眼暴凸,舌头伸直,窒息而死。 为何他却什么事都没有? 一呼吸到‘空气’, 很快便恢复了活力。 甚至身上那一道道深可见骨的伤口,都在呼吸间迅速长出了匆匆的肉芽,伤势都得到了弥补。 有脚步声渐渐接近门口。 小黄衣僧的声音随之响起:“戒律长老,广善、广言、广喻三位上师已经过来了。” “让他们都进来!” “你再去我的明妃院,召来八位明妃。” 门外, 广善、广言、广喻三个红衣僧侣,本都是一脸忐忑之色,他们听送信的小黄衣僧说了,戒律长老脸色不对,便以为对方召自己三人过来,必有一番责问与惩罚。 然而,时下又听到康雄说要令小黄衣僧再召来八位明妃, 三人的神色都暧昧起来, 对接下来的事情有了新的期待。 三个大僧侣一齐把目光看向小黄衣僧。 小黄衣僧神色迟疑不定。 “还不快去?”脸庞瘦削的广言冲小黄衣僧低声喝问道。 “非是弟子不去……”小黄衣僧露出为难之色,犹疑片刻,还是鼓起勇气,向屋内的康雄回话道,“长老,您蓄养的明妃已经没有八位了, 只剩下六人……” 明明昨日戒律长老才消耗过一位明妃, 当时他还记得自己只剩下六位明妃。 怎么到了今日, 戒律长老就好似浑然忘却了此事? 莫非是借机故意拿捏自己? 小黄衣僧回过话后,就站在门口,战战兢兢地等候康雄的吩咐。 屋里沉寂了片刻, 随后才传出康雄毫无情绪的声音:“六位就六位吧,将她们都叫过来!” “是!” 小黄衣僧送了口气, 应声匆匆离去。 门口的三位红衣大僧侣面面相觑,神色既紧张忐忑,又暗含期待。 “广善、广喻、广言你们三个, 到屋子里来。” 康雄的声音又从屋内响起。 等候在外面的三个大僧侣,闻言排好顺序,推开木门,鱼贯走入房屋之中。 房间内的康雄,已换上一身崭新的僧袍。 他盘腿坐在蒲团上,看着在外作威作福的三个大僧侣,走进自己居室内,一个个都低着头,像是鹌鹑似地靠墙排排站着。 康雄面无表情, 指了指还敞开的木门,对三人中最后进来的广言说道:“把门关上。” “是,上师。” 广言恭敬应声,小步走到门口, 闭锁好木门。 三人皆受过康雄的‘秘密灌顶’, 奉康雄为不二上师。 对于上师的任何命令,他们都不敢有丝毫违逆之心,否则便要堕入金刚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是以, 不论他们在外有多威风, 在康雄面前,都得老实的像是一条家犬。 “今日,大雪山来的使僧考校佛子修行, 你们可知结果如何?”康雄低垂眼睑,拿起了身前的一根雪白骨骼法器。 这根骨骼取自一个乱丨伦而生,长到十六岁的低能少年之手骨, 其上缠绕上一条足有一米多长、根根乌黑发丝编成的鞭子。 康雄拿出一柄小刀, 细细刮去骨骼上残留的血肉, 随后开始于骨骼上篆刻密咒。 看着康雄手上舒缓而细致的动作,三个僧侣原本紧张的心境稍有放松。 一向擅于媚上讨好的广喻低眉顺眼,躬身道:“佛子虽然灵慧聪敏,但毕竟过于贪玩,怠惰修行。 弟子令几个黄衣僧监视他, 那些黄衣僧日日回来向弟子报告, 说他从不修行诸部正经,甚至连经卷都看得很少, 只读一些带有图画的书册。 是以,弟子觉得,这位佛子却是成不了大器的,想必在使僧那里,亦未讨得好处?!” 广喻一边说着, 一边抬目观察上师康雄的脸色。 可惜康雄脸色始终如常,并未因他的言辞而起丝毫变化,直到他把话说完,才放下刻刀,捋了捋那条一米多长的发鞭,同广喻道:“原来是你派了人,去监视他研修经卷…… 你的人做得好啊!” 广喻一听康雄夸赞, 顿时喜上眉梢,连连躬身:“弟子一定再接再厉!” “呵! 好好好, 来,你到我近前来。”康雄把发鞭盘在手掌上,指着自己身前的一块空地道。 广喻连连点头哈腰, 凑到近前来,脸上的表情还有些不明所以。 康雄目光越过了他, 看向其身后的广言、广善二人, 命令道:“把他后背衣服除下,我要好好奖赏奖赏他!” 要脱自己的衣服? 这算哪门子奖赏? 闻听上师所言,广喻头脑一时懵然。 再看被康雄盘绕在掌心的发鞭,忽然有所领悟,身体似筛糠般颤抖起来——上师这哪是要奖赏他?! 分明是要责罚他! 广善、广言二人战战兢兢地走过来,按着广喻的肩膀,除下了他背脊上的衣服,将他放倒在地,背脊朝天。 沙沙…… 康雄松开手里盘绕的发鞭, 猛然一抖骨柄—— 噼啪! 鞭子在空气里抽打出一声脆响, 紧跟着, 就像一条毒蛇般‘盯’住被按在地上的广喻背脊,发鞭狠狠抽在广喻光滑的后背上! 啪! “啊!” 广喻剧烈挣扎! 他左右的广言、广善下了大力,将他死死按住,让他只能颤抖着,迎接那不断抽打下来的鞭子! 啪! “啊!” 啪! “啊!” 那条发鞭抽打在他身上, 直让他觉得像是锋利刀片割破了后背的皮肉,抽打在他的五脏六腑上! 打在他的性魂上! 让他疼痛难忍, 浑身颤栗! 仅仅三鞭子下去,广喻后背就皮开肉烂, 较为稀奇的是,即使他背皮破损,皮肉绽开,却没有一滴鲜血溢出——鲜血都被乌黑发亮的发丝汲取了,鞭梢挂着一颗颗鲜红欲滴的血珠, 随着鞭影甩落,血珠化入骨柄中, 为骨柄所吸收! “如不是你的人做这些好事, 连监视佛子阅览经卷,你的人都监视不住, 眼睛都瞎了! 他又怎会从经卷中领悟‘遮?陀转轮加持心咒’,哪里来的那般许多高深见解?! 又怎么会为大雪山选中?! 我恨不能直接打死你!” 康雄怒声吼叫,眼睛里如同在喷火一般,恶狠狠盯着地上恐惧颤栗的三人。 闻听上师所言, 三个僧侣脑海里一片空白。 他们怎么都未想到,在自己三人看来,不务正业、不学无术的佛子,竟有能耐被大雪山选中! 这中间发生了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情? “上师恕罪啊!” “弟子日日派人前去监视那佛子, 谁知道手下僧人竟不尽心做事! 待到弟子回去以后,定要把那些人的头骨挖出来做成法器……”广喻趴在地上,连声惨呼着,向康雄求饶。 另外两个红衣僧亦是跪倒于地,不断向康雄磕头,请求宽恕。 正文 166、带着笑意的歌声(为舵主‘推塔阿门’加更,3/2) , 几鞭子抽打下去, 一缕缕血气补充进康雄躯壳中。 他的神色渐有缓和:“事已至此,说那些东西又有什么用处? 佛子居心叵测,说不定早在初入寺院时,就开始筹谋摆脱我的掌控,可恨我对他的计划一无所知!” 康雄想及先前, 戒律院主殿内发生的种种, 原本以为是个可被自己随手碾死,小虫子一般的佛子,忽然扭身回来, 变作一匹野狼,反口咬得自己鲜血淋漓! 那种事情脱离掌控的难堪、惊怒复又涌上心头,让他脸色再度变得狞恶! 看到他面上神色, 三个僧侣都是一哆嗦。 广言心思急动, 顺着康雄的话建言道:“上师, 那佛子身边一直有两个仆人, 他自入寺以后就带着那两个小仆, 两个仆人与他寸步不离,说不定就是他的心腹,了解他的谋划! 何不找机会抓他的仆人过来盘问?! 就是两个七八岁的孩童而已,想必被戒律院监狱里的刑具一吓唬,就连屎尿都吓出来, 也就什么都招了!” 广言急智之下的计策, 让康雄眼睛一亮, 看着广言道:“你这个点子,倒是颇有可取之处。 既然如此,这件事便交给你来做吧。 把佛子身边那两个小仆人带回来, 哪怕只带回来一个,也能从他嘴里撬出来点有用的消息了!” “是, 弟子一定把这事办好!”广言连忙点头, 内心暗暗松了一口气。 康雄坐回蒲团上, 把发鞭放在一旁。 看向了三个僧侣中年纪最大者——广善, 徐徐开口道:“佛子心思不正, 如其成为本寺住持尊者, 必致本寺法脉跌堕, 传承散失。 是以,我要废绝这个居心叵测之辈的佛子位! 但是康智久受此人蒙蔽,只怕不会再与我站在一起——所以我需要其他人手,协助我完成此事。 广善, 你回我家一趟吧。 把家中那位住家系缚僧侣请回来。” “弟子遵命。”广善躬身应声。 “广言,你回去以后,顺便知会戒律监狱一声,令他们准备五盆以混合着黑豆面粉的人血; 五副人肠; 五副心肺; 五根舌头。 我要在戒律院内,祭祀‘黑身白手瑜伽母’,以安其性,以定其命。” 广言深深俯首, 听到康雄竟需要这些东西来祭祀其系缚的诡,内心满是恐惧,但也不敢不听从上师的吩咐, 磕头道:“弟子谨记。” “嗯。” 康雄垂首应声,看着连跪倒在地上都有些跪不稳的广喻, 眼中垂涎之色一闪而过,摆手闷声道:“去做事吧。 把广喻也架下去。” “是。” …… 哐哐哐! 嘭!嘭!嘭! “啊呀!啊呀!” 哐哐! “她在吃我的心,她在吃我的肠” 嘭! “我在吃他的心,我在吃他的肠” 一阵阵充满笑意的歌声从不断颤抖的、像是要被人拉开的门窗中传出来。 即使只听那阵阵女子的歌声, 都让小黄衣僧脑海里不住的浮现出,一个个美人巧笑倩兮的模样, 可她们唱出的歌词, 婉转的语句, 却让小黄衣僧内心不断地颤栗着。 恐惧盈满了他的胸膛! 他背靠着墙壁,蜷缩着身形, 在这阵歌声中瑟瑟发抖, 看着不断颤抖的门窗,很担心木门与那些被木板封起来的窗洞,会在某个瞬间被掀开, 从中钻出不知道什么物什来。 ——像是在响应他的念头, 怕什么来什么, “啊呀,啊呀!” 哐哐哐! “她在吃我的心,她在吃我的肠” 那充满盈盈笑意的歌声,从窗缝里、门缝里传出来,流进小黄衣僧的耳朵, 嘭! 忽然, 一声重响下, 窗洞上封着的木板被整个掀开来! 歌声从窗洞里不断飘出, 小黄衣僧吓得浑身直打哆嗦,眼泪都淌了出来,看见那黑漆漆的窗洞里,探出‘康雄’长老的脑袋, ‘他’的脑袋下, 连着一道长长的,足有一米长的雪白脖颈。 康雄长老的脸上遍布血痕, 血痕里竞相挤出一张张笑意盈盈的女子面孔,她们都是先前被小黄衣僧带过来的明妃! 她们齐声歌唱:“啊呀,啊呀,她在吃我的心,她在吃我的肠” “啊!” 小黄衣僧吓得惨叫出声! 这时,一条雪白的手臂从窗洞里伸出来,揪着康雄长老的耳朵,把他的脑袋揪回了房屋里。 嘭! 窗洞再度被木板封锁。 内里依旧歌声不断, 小黄衣僧站在原地, 无所适从! 康雄长老与六位明妃的修行,持续了大半个夜晚,天将将亮时,歌声才止歇, 木门裂开一道缝隙, 一团团被衣物包裹的物什被内里的‘人’丢出了房间。 小黄衣僧连忙捡起那些散发着女人脂粉香气的一团团物什,抱到柴房里, 一个个把它们塞入坛中, 封好泥塞, 覆上铜汁。 他一趟一趟地将坛子送入地窖中。 把最后一个坛子送进地窖里的时候,所有坛子都震动起来,没有笑意的冰冷歌声从坛子里发出:“啊呀啊呀,她吃了我的心,她吃了我的肠, 我没有了心,我没有了肠, 我飘飘荡荡, 我去哪里找我的心? 找我的肠?” “啊啊啊——” 小黄衣僧当场就被吓得尿失禁! 他连滚带爬地出了地窖, 奔出了戒律长老所居的独院, 沿途狂叫着, 撞上了晨起打水洗漱的广通。 “怎么了?”广通拦住看起来被吓得精神都有些问题的小黄衣僧,见他还啊啊地啸叫着, 缓不过劲来的模样, 皱着眉,将之引进了自己的居室里。 诵念密咒种子字:“哈!” 此种子字勾连的密咒,自然就是‘遮??陀转轮加持咒’, 广通将自己的所有都奉献给了‘遮??陀帝’, 只为修得这尊传说中的圣王的殊胜神通, 然而他的遮??陀诸法咒,在遇到苏午的遮??陀诸法咒以后,顿时全都失效! 好在当下他只是将遮??陀的阵眼密咒施于一个小黄衣僧, 效力不会如遇到苏午那般,当场化无。 莫名力量从广通舌尖迸发,落在小黄衣僧的身上, 得到这股力量的加持, 小黄衣僧惊惧不安的心神渐渐稳固住。 其茫然无措的眼睛里,逐渐有光芒淌出,看到了坐在自己对面的红衣大僧侣, 连忙跪地磕头,口称‘上师’。 广通却是识得这个小黄衣僧,乃是贴身服侍戒律院长老的小僧侣,又见其就是从戒律院长老居处的方向惊惶奔来, 内心有几分计较, 他把小黄衣僧扶起来,向其问道:“图瓦,你怎么了?一路奔跑过来,怎么如此惊慌失措?” 广通神色关切,温和的眼神看着名为‘图瓦’,尚未正式拜入寺院的小黄衣僧,小黄衣僧看着他,仿佛从他眼神里汲取到了力量,像是看到了自己的老妈妈。 小黄衣僧呜呜地哭了出来。 自从开始为戒律院长老处理那些事情以来,他从未安稳渡过一日,每天都要从自己被吃光肚肠,变成一张人皮的恐惧中惊醒! 如此下去, 只怕康雄长老体内系缚的厉诡还未失控, 小黄衣僧就要先失控了! 当下,广通把他拦下来,待到居处里,却也正好给了他一个发泄恐惧的机会。 待他嚎啕地哭过一场, 广通再同他询问, 他几乎都没有设防,问什么便答什么——很快,广通就了解到了一个隐秘消息:康雄长老最近每日都在借助女子的血肉,奉献给其系缚的诡类, 以稳住逐渐失控的诡, 但这种方法无异于饮鸩止渴, 康雄体内的诡终于还是将要失控了! …… 房中灯火幽幽。 苏午盘腿坐在床上。 查看自己一直未来得及看的‘阎魔口噬极恶大轮’的详细介绍。 ‘阎魔口噬极恶大轮’咒印,由‘眼地藏咒印’诡变而来, 虽是一道残缺咒印, 但仍达到了‘丙之咒印’的层次。 阎魔口噬极恶大轮-残缺(丙之咒印):地藏王菩萨渡化无边地狱众生的功德隐藏于经卷之中,为你所感染, 与密藏域本身具备的诡异力量对撞相冲, 使得你右眼中的‘眼地藏咒印’发生了变异。 你右眼中的残缺咒印,使部分地藏王菩萨渡化地狱众生的力量,与阎魔吞噬地狱恶堕群生的能力,相冲相合,使你可以将诡类真形、相‘收藏’于右眼之中。 为眼中的‘阎魔’作食量。 增壮‘阎魔’的力量, 当‘阎魔’的力量增长到一定程度时, 将可以推转‘极恶大轮’,将一只‘凶级’以下的诡,短暂关押进你的右眼中。 凶级以下的诡类释放以后,会短暂陷入沉寂状态一个小时。 一个小时后,厉诡将会重新复苏。 …… 阎魔口噬极恶大轮, 让苏午自身拥有了短暂关押诡异的能力。 但是, 一直以诡类的真形、化相来喂养眼中的‘阎魔’,会发生什么事情? 咒印的相关介绍里根本提都未提, 让苏午觉得此始终是个隐患。 不过这毕竟是由‘眼地藏’咒印变异形成的新咒印,残缺状态下就已显露峥嵘,可以关押‘凶’级以下的诡! 这道咒印,苏午亦不可能因为它背后潜藏的隐患,而忽略去它所具备的强大能力,把它放在角落吃灰! ( 正文 167、练就五重次第(1/2) , 桌台上的油灯,映亮了苏午的双眼。 他的左眼中有一圈圈纹络盘旋,螺纹内侧还依附着一个个漆黑的神秘符文。 ——那是他蕴炼的诡类真形、化相。 右眼中, 一圈血红纹络盘绕成轮, 黑红交杂的牛首占据于轮盘中央,散发着恐怖森然的气韵。 苏午念头转动, 左眼里的一圈圈纹络转动起来, 勾连着苏午的‘意’, 螺纹内中依附的某个神秘符文,随着纹络转动,被推转出苏午的眼球, 在虚空中凝聚成了‘窄袖观音’的真形。 窄袖观音是一只很难缠的诡, 但其杀伤力并不算强, 这只诡的恐怖程度介乎‘祸’与‘厄’之间,强于最低的‘祟级’。 苏午数度与窄袖观音照面, 凝聚出这只诡真形并不困难。 ‘窄袖观音真形’像是一个桃心似的面孔上,大大的眼睛看着苏午,眼神里满是笑意。 她似草莓般的小嘴轻轻蠕动, 还未来得及发出那种细而轻的声音,苏午右眼中忽然腾起炽盛血光, 一道纹络从他右眼里延伸而出,聚而成轮, 牢牢地将‘窄袖观音’真形镶嵌在轮盘中央, 轮盘转动, 而后, 叫人闻之牙酸的咀嚼声,就伴随着轮盘的转动响了起来, 被镶嵌在轮盘中央的‘窄袖观音真形’,犹如被推进磨眼里的黄豆, 在咀嚼声中被碾磨成猩红的气韵, 徐徐浸润入轮盘上那些纹络里, ‘窄袖观音真形’就这样被苏午眼中的‘阎魔’吃掉了。 苏午没察觉到右眼中的咒印有丝毫变化。 他继续凝聚真形, 不断投喂咒印里的‘阎魔’。 ‘羊头女’真形, ‘影诡’真形, 心诡的‘心猿’化相, …… 如此种种,经苏午一段时间蕴炼成的诡类真形、化相,都进了‘阎魔’的嘴里。 从他眼中浮现的轮盘, 在不断吞噬诡类真形、化相的过程中, 逐渐被一层阴森的浑黄色晕染了。 森严、恐怖的韵致萦绕在轮盘上,而在轮盘之外,渐渐浮现出了‘阎魔’怒睁的双眼、狰狞的黑红牛首。 苏午将‘阎魔口噬极恶大轮’收入右眼中, 他的眼睛并未因为容纳这道恐怖森严的咒印,而产生任何不适感。 只是在吃了许多厉诡真形、化相后的咒印回归眼睛后的前几秒钟内, 他右眼看到的当下环境都像是加了一层昏黄的滤镜, 显得萧索森然。 而左眼观察的环境依旧如常, 两种不同的视野互相侵染着, 直到他用力揉了揉右眼, 此种情况才消褪。 “一直使用右眼里的咒印,难道会对我的视觉造成影响? 但这道咒印的介绍上, 并没有关于视觉会受到影响的提示。” 苏午在内心记下这个细节。 他给‘阎魔’投喂的诡类真形、化相, 都是自己蕴炼的一些恐怖程度未达到‘凶级’的诡类真形、化相。 而今, 他右眼里贴附在螺纹内侧的神秘符文, 只剩了了三个。 一个是‘意之放魂僧’化相; 一个是‘诡母’莲花宫中脐带女人化相; 一个是‘三清之肠’化相。 此三道化相, 每一道所指向的诡类本体,恐怖程度都超过或是和‘凶’级齐平, ‘三清之肠’化相,更是让苏午勾连起了真正的三清之肠诡韵。 未有将这三道蕴炼化相喂养给‘阎魔’, 却是因为苏午自觉这三道化相,可能有更深层次的价值、更隐秘的线索可以挖掘。 譬如三清之肠化相, 让他直接勾连了三清之肠本体的诡韵,此中牵扯到何种隐秘?以‘意’来模拟诡的真形化相,为何会产生这种变化? 这是苏午想要探究的事情。 他双眼中的神秘纹络,都随着意能量归藏于意识潜流之下,而渐渐消失化无。 此后, 苏午脑海里浮现出今晨自己看过的《鹏王摩日大法》第五重次第。 “铜版经卷上说, 第五重次第格外注重修行者自身‘意’的强弱。 意越强的人, 可以越快修成第五重次第。 传说中将无想尊能寺由单层法座,提至双层法座的‘尊能呼图克图’,曾经只用了一日时间,就将第五重次第练成。 不知道以我如今‘意’的水平, 修成‘大日光大明神’次第, 需要几天时间? 能否一日修成? 尊能呼图克图自身怀有几份意根藏?” 苏午脑海里,诸多念头都如潮水般滚滚流过,未在他心间留下一丝痕迹。 他观摩着被自己印刻在脑海里的第五重次第修炼方法。 “只需观想四重脉轮之气息,循环往复,交替向上,交攻眉心之轮。 其后眉心之轮有‘火光如水往外徐徐浸润’, 浸染整个眉心轮脉。 继而在轮脉周遭流转成轮, 同时与其下交替攻上的诸轮脉之气媾丨和,便有‘大日直升光明顶’之观想相显现。 如若大日直升光明顶之观想相能长盛不衰, 光芒持续浸染眉心脉轮, 则现实身外亦将遍发金辉, 经久不衰。 如此则是直接修成了第五重次第。 假若大日直升光明顶之相显现以后,又在顷刻寂灭,便要继续重复先前的修炼过程。 直到能让日光维系,长久不衰,才算彻底迈入‘大日光大明神’次第。 …… 这么看起来, 其实也没什么难的。” 苏午复盘了一遍‘大日光大明神’次第的修炼方法, 随后就闭上眼睛, 按部就班地开始观想自身五大轮脉。 闭眼刹那, 念头一起, 他就看到了自身四重涌动着诸色斑斓火光的轮脉,以及眉心寂暗的眉心脉轮。 苏午调引自身脐脉之轮的气徐徐周流, 不断推转往上, 交替循环转入腹脏脉之轮, 又由腹脏脉轮转入心脉之轮, 后转入天关脉轮, 与此同时, 他持续以意能量化作大日光辉,浸润眉心之轮, 眉心之轮亮起的微弱火光渐渐盛烈, 最终浸润整道眉心轮, 在轮脉周围循环往复,向下流转, 与自天关脉轮逆流涌上的气相‘媾丨和’! 一瞬间,两股性质截然不同的力量融合为一,化作耀眼的金光,被无形力量推转向上,漫过了苏午的眉心之轮, 淹没了他的头顶! 在他头顶凝聚作一轮大日! 大日直升光明顶! 火烈气息持续周流, 不断沿着五轮循环交替,灌注入那轮升起的大日之中, 它自升起以后, 再没有熄灭! 苏午‘凝望’着头顶那一轮大日,他自身生出无穷招摄力量,眉心脉轮中的金辉旋转成了漩涡, 吸摄着头顶烈日, 使之缓缓融入眉心之中! 第五重次第,已然修成! 他蓦然张开眼睛, 却见自己遍身金辉,犹如金铜所铸! 那些洒落周身的辉光里,竟有他的意能量与观想中的火烈气息交织流动! 如此异象, 整整持续显化了将近十五分钟,才徐徐消褪。 苏午推开窗户, 看着窗洞外依旧黯蓝的天色, 再回首看见燃了一小节的灯芯——他推测自己修成‘大日光大明神次第’,应该只用了二三个小时。 …… “佛子, 戒律长老说您于正经研修上颇有天赋,都要让您专研正经修行,停了您每天早上的《鹏王摩日大法》修行哩。 也是我们经纶长老觉得您应当诸方兼顾, 您今天上午才依旧可以修持鹏王……” 天还未完全亮起来,经纶院的红衣大僧侣就领着几个黄衣僧侣到了苏午院中。 他见到了正在逗弄鬼獒的苏午, 眼中闪过一抹轻蔑之色,令人将铜版大书‘鹏王摩日大法’放在地上,语气不阴不阳地说了一番话。 像是在为自家的经纶院邀功, 又像是要故意刺苏午两句, 暗示他这个僧院, 还未轮到他一个佛子做主。 苏午将最后一条肉干丢给鬼獒吃掉,拍了拍手上的油渍,也不看那被众僧放在地上的‘鹏王摩日大法’,直接道:“抬回去吧,我以后都不用看这部书卷了。” “抬回去?” 红衣大僧侣眼睛微眯:“此乃法座不二传承,佛子让我们抬回去,可是要弃了这个传承?” 弃了法座不二传承, 就是放弃佛子尊位, 失去继承住持尊位的资格! 苏午抬眼看向那个红衣僧侣, 还未及开口说话, 丹加已经拿着一件衣服出了门,边走边道:“佛子,何必赶那么早去批命? 这时戒律院的批命僧……” 她话未说完便注意到独院里来的这伙不速之客, 立刻收声, 默默地将衣服披在苏午的肩膀上。 然而她方才言辞,还是落入红衣僧侣的耳中,其咧嘴笑着,向苏午说道:“佛子,您或许不知道, 如您一般的历代佛子, 想要批命,都需将‘鹏王摩日真经’炼成第一层才行哩。 否则骨相未定,命纹虚浮, 批命怕也批不准的。 历代佛子, 大都在继承住持尊位的前两日,才会批命……” “看来是我要继承本寺住持之位了。” 苏午开口打断红衣僧侣的话。 红衣僧侣刚想反口讥讽,忽然撞上苏午看向他的目光——登时直觉对方头顶好似浮显出了阎魔那张血盆大口,卷裹着森严恐怖的气息,一口就朝自己咬来! “啊!” 他情不自禁地惨叫一声, 踉跄后退。 旁边几个负责抬大书卷的黄衣僧诧异地望着他,不清楚他怎么突然叫唤出声? 像撞邪了一样。 ( 正文 168、佛子批命(2/2) , 红衣僧再看苏午,并未察觉到丝毫异状。 又注意到身旁那些小僧人的眼神,脸色顿时泛红,看着佛子走近那部铜版大书,忍不住叫嚣道:“佛子不是说不需再看这部书卷了,怎么——” “你屡次三番以下犯上! 悖逆真乘! 挑衅法统! 该受拔舌剜目之刑!” 苏午目光再度向他看来, 吓得他又是呼吸一滞, 随后红衣僧又发现无有其他异常,刚张口欲言,苏午目光已经看向他身侧那几个黄衣僧:“你们过去! 把他按在地上,剥了他的僧衣, 抽打他一百杖,赏他一百个耳光!” “笑话!” 红衣僧见苏午说得煞有介事的样子, 心虚的同时,又觉得匪夷所思。 身边这几个黄衣僧,对自己而言就是狗一般的东西, 平日里阿谀奉承,奴颜婢膝,对自己的命令从不敢违逆半分,自己想打他们左脸,他们绝不敢伸右脸来! 就这群没骨头的小僧侣, 敢把自己‘按在地上’? 还‘剥了自己的僧衣’? 打自己一百杖? 赏自己一百个耳光?! 笑话! 天大的笑话! 红衣僧大笑了一声,转头看向那些黄衣僧,发现他们不知何时已将自己围在了中央。 那些平日里对自己毕恭毕敬的小僧人, 此时看着自己的目光都极其凶狠。 他们被佛子几句话就调动了, 佛子的话甚至短暂覆盖了这些僧人的心智, 让他们以执行佛子的命令为第一要务! “你们想干什么? 你们莫要忘了自己的身份!”红衣僧厉声大叫, 声音里却有掩饰不住的惊恐! 几个黄衣僧如狼似虎般扑向了他, 临近他时, 他才想起诵念密咒, 意图扫去覆盖在几个黄衣僧侣身上的莫名力量。 所诵念密咒, 却是‘遮??陀转轮加持咒’。 “嗾薩哈! 恰! 唦庹斝庹斫迦罗伐剌底!” 密咒真言撬动了密藏域本身的诡异力量, 使之与此间汇集,红衣僧倍感欣慰。 幸而自己辛勤布施、风险, 令这道加持密咒效用非凡, 然而, 下一刻他就高兴不起来了。 那畔的佛子轻轻一弹指, 汇集在此间的诡异力量就像是一朵刚刚燃烧起的火苗,遇上上一盆冰水, 顷刻熄灭! 黄衣僧们如狼似虎地扑倒了红衣大僧侣, 他的所有密咒力量,都随着苏午一弹指而消失无踪。 失去撬动密藏域诡异力量的手段,他就是个养尊处优惯了的中年人,被日常要做重活,久经锻炼的黄衣僧们按在地上,只能像岸上的鱼一般挺动着, 身上代表着他地位的红色僧衣被除去, 里衣被除去, 露出光滑如猪皮的一身白肉。 有黄衣僧取来了遍布尖刺的荆条, 有小僧侣按着他的肩膀, 有僧侣掐着他的下巴, 随后, 荆条与耳光一同打在了他的身上! “啊啊啊啊——” 红衣僧惨叫连连, 像是一条鱼一般挣扎扭动着, 但压制着他的几个僧侣,此时都用出了浑身气力,让他根本挣扎不动! 他背脊上很快被抽打出了一道道血淋淋的伤痕, 面庞淤青, 嘴里不断喷出血水! 在他前面, 苏午伸手掀开了那部《鹏王摩日大法》的铜铸书封面,在红衣僧惊怒交加的眼神下,掀过第一页, 如此即代表苏午修成了第一重次第, 红衣僧到嘴边的狠话都咽进了肚子里,但眼中尤有恼恨之色。 掀过第二页, 红衣僧垂下了眼帘,默默忍受着不断打在脸上的巴掌,以及抽打在背脊上的荆条。 掀过第三页, 他脸色煞白! 苏午把《鹏王摩日大法》掀过了第三页,就停下动作,面无表情地看着浑身颤栗,都吓得尿了裤子的红衣僧侣,道:“你在僧院内亦修行了不少年月, 却越发张狂, 不懂礼数。 今日令人打你耳光,鞭你背脊,只是小惩而已。 如有下次, 一定拔去你的舌头,剜下你的眼睛。” “弟子知错了! 弟子永生感念佛子宽仁!”红衣僧侣用头不断叩击着地面,语气甚是诚惶诚恐。 “你若知错, 以后便好生侍奉这几个叫你迷途知返的小僧侣, 我要是知道你为难他们, 甚至对他们下辣手, 那么你便不必活着浪费资粮了。”苏午随意挥了挥手,令被他的眉心脉轮外放力量所影响, 一时思维都被他的意志所覆盖的几个小黄衣僧恢复了正常。 黄衣僧看到被他们按在地上,已经被荆条抽打得背脊血肉模糊的红衣大僧侣,顿时惊恐起来! 负责抽打红衣僧的那个小僧侣,已经脸色煞白,吓得尿了裤子! 打了红衣僧几十个耳光的黄衣僧,噗通一下跪倒在了地上。 “起来。” 苏午的声音从那黄衣僧身后传出, 他的声音中蕴含着一种强大的力量,加持于几个黄衣僧的心灵,顿时让小僧侣们恐慌的心情得到安抚。 跪在地上的那个黄衣僧,也颤颤巍巍地站起了身。 就听苏午继续道:“我已在你们几人身上加持了密咒真言,假若地上此人胆敢报复你们, 立刻便会肠穿肚烂而死。 你们却是不必怕他。” 苏午这番话说出口, 黄衣僧们无所适从,反应并不强烈。 趴在地上的红衣大僧侣却是脸色一滞, 他在苏午面前施展过密咒, 然而那密咒威能却在苏午弹指一挥间灰飞烟灭。 由此便能知悉, 佛子在密咒修持之上的造诣,远远强过了他,对方既说是在几个黄衣僧身上下了密咒真言, 那又岂能有假?! 红衣僧侣的最后一丝报复心都被苏午生生碾灭! 苏午目光扫过几个僧侣, 不管他们是否相信自己的言辞,亦未再解释什么,紧了紧肩上的皮袍,带着两个小仆人,迈步离开了独院。 这些黄衣僧侣, 从来都是诸法寺的最底层。 苏午既然借这些小僧侣的手教训了红衣僧, 自然要替他们收拾好首尾, 以免他们因此被红衣僧报复,甚至丢掉性命,毕竟红衣僧想要报复苏午这位佛子,却是根本不可能, 但要报复几个打了他的小僧侣,则是容易得很! 苏午施加在几个黄衣僧身上的加持密咒, 就是一道护身符! …… 带着两个小仆人,苏午径直去了戒律院。 在戒律院门口, 两个小仆人被拦下,有黄衣僧告知苏午,戒律院禁止私仆进出——这种规矩,只在苏午是个还没有权柄掌握的佛子时会有效用。 假若苏午此时已成住持尊者, 那么莫说进出戒律院, 就是在戒律院的主殿内走几个来回,又能是什么难事? 苏午当下没有多说, 只让两个仆人回住处去。 他独自走进戒律院内,沿途所遇黄衣僧侣,皆毕恭毕敬站在原地向他行礼, 红衣僧有些撞见了他,已避让不及,便会驻步躬身行礼, 但那些远远看见他迈步走过来的,则赶紧缩回旁侧的经房中,避免与他照面。 此般情况,苏午见怪不怪。 ——昨日他为大雪山选中,获得了进入大雪山修行的资格, 已经让他与二院长老之间的争斗正式开始, 这是场赢家通吃一切, 输家一无所有的争斗。 而戒律院中上层僧侣们当下的种种反应,恰恰说明,康雄已经开始逼迫这些僧侣站队了。 走入戒律院主殿内, 苏午看到,四件大明神系缚之器被大明神塑像把持着。 他的目光在那四件系缚之器上稍微停顿, 而后令殿内侍奉的黄衣僧前去告知批命僧,他今日要在此地批命。 批命之法,只能应用在别人身上。 自己却是无法给自己批命的。 是以,哪怕苏午掌握万有命册,有一整套的批命法器,他想给自己批命却是万万做不到。 黄衣僧懂得规矩, 得悉佛子来意,谨慎提醒道:“佛子,您承继本寺法脉,批命之事,应在修成《鹏王摩日大法》第一重次第以后, 方才可以进行。 否则骨相未定,命纹虚浮,这时批出的命格并不作准的。” “我已修成《鹏王摩日大法》第三重次第, 自没有这些问题。 你去通禀吧。”苏午平静地看着黄衣僧,眉心忽然涌现一束明亮光火,正是修成第三重次第的显兆! 黄衣僧见状一惊, 随即反应过来,低眉顺眼道:“佛子,请随弟子过来。” 他转过身,将苏午引向塑像后的斗室。 斗室内, 苏午又一次见到了那位数度给‘卓杰’批命的老僧侣。 老僧侣不像前几次给‘卓杰’批命时那般,坐在矮床上。 此时, 他已弓着身子,毕恭毕敬地站在矮床侧, 请苏午坐在矮塌上, 听得旁边的黄衣僧说过, 佛子已经修成《鹏王摩日大法》的第三重次第,批命老僧更为紧张,颤声道:“弟子这便为尊者批命。” 老僧自成为批命僧后, 便偏安一隅, 躲在斗室里日日为入门来的弟子批命, 甚少再见过大风浪。 他本是偏向戒律长老那一派的僧侣,毕竟是戒律院给他种种资粮,让他能安稳数十年, 但此时陡然听到,佛子亦八九岁的年纪,就将《鹏王摩日大法》修到了第三重次第, 顿时受了惊吓, 觉得这位佛子距离承继住持尊位也不远了。 张口就称苏午为‘尊者’。 他自身都未意识到这个称呼有何谬误。 当着佛子的面, 黄衣僧亦不敢提醒什么。 任由他以此来称呼佛子。 “你出去罢。” 苏午瞥了一眼身边的黄衣僧, 黄衣僧躬身应声,徐徐退下。 历代佛子的命格,其实对外并非秘密。 因为世人虽多,命格各有不同,但那种种不同皆细线在命纹的细微处, 而命纹走向在大体上总有类似。 批命僧就是将这些大体类似的命纹,编修成了一种种命格,多数人的命纹跳脱不出这些命格的范畴。 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僧侣,可以是‘灵藏命格’。 而一位地位尊贵的‘呼图克图’,亦可以是‘灵藏命格’,真正决定二者不同的, 只是批命僧依旧他们命纹走向的细微不同, 而为他们留下的批命之语。 ( 正文 169、殊胜的命格(1/2) 老僧颤颤巍巍地打开随身的小箱子, 底部有细密小孔的嘎巴拉碗、人骨制成的转经筒、铺着厚厚一层香灰的圆形铁盒整齐地摆放于木箱中。 他将人骨转经筒立起, 转经筒上篆刻着六副不同的图案,代表着地狱六道。 “佛子,请诵六字大明咒, 并以手轻轻推转转经筒。”老僧缓声慢语,做起自己专业的事情, 他内心的紧张就不觉消散许多。 “好。” 苏午点了点头。 随后开口诵念六字大明咒:“唵嘛呢叭咪吽……唵嘛呢……” 同时伸出手,轻轻推向那座立起的人骨转经筒。 ‘批命’的情景,他此前已经历过数次,对整套流程都已熟悉,但因为先前几次批命,都是老僧给‘卓杰’批命, 并非真正的他自己, 导致他并未有什么实感。 但这一次不同, 他开口诵念第一遍六字大明咒的时候, 就感觉那种深藏于密藏域中的诡异力量被调动了, 犹如暗潮般涌动着, 在这间斗室之内汇集。 他顺着那股潮聚潮涌的诡异力量,伸出手去,轻轻推动人骨转经筒。 苏午真的只用了细微的一丝力量, 然而那静立不动的人骨转经筒,却仿佛得到了莫大力量的推动,以肉眼难辨的速度转动起来! 这种情形从前未曾有过! 苏午看着转动成残影的人骨转经筒,眯起眼睛,看向端着转经筒的老僧, 发现老僧咽着唾沫, 神色也较为紧张。 不过其为人批命不知多少次,想来当下情况虽然少见,但终究是有过经历的。 是以虽然紧张, 却并不慌乱, 端着转经筒,努力让转经筒不偏不倚, 同时嘴唇蠕动着, 不断诵念出一段段批命经文。 随着他嘴里不断诵念经文,苏午感觉到,密藏域本身的诡异力量越发包裹在转经筒上, 那以人双腿骨作为主干, 蒙着一层十六岁处丨女肚皮的转经筒上,发出细碎的声响,就像是有人用指甲划过皮革, 钢笔掠过纸面的那种声响。 沙沙,沙沙! 听到这声音,老僧额头汗水都淌了下来,他小心翼翼地瞥了眼坐在上首的苏午,依旧不断诵念经文。 转经筒越转越快, 越转越快, 不断有皮屑随着它的转动而簌簌掉落,洒在老僧的僧袍下摆,落在地面上。 老僧吓得浑身发抖! 当下出现的情况,终于超出了他过往的经验。 是他生平所遇的第一次! 为何转经筒上会有皮屑脱落? 莫非有什么‘东西’在那层刻画着地狱六道众生的皮卷上,描绘着新的东西? 批命老僧不敢多想, 只能依循着长久以来保持的惯性, 不断诵念经文。 好在, 此种怪异现象并未持续太久。 皮屑只在老僧衣袍下摆铺了薄薄的一层,转经筒终于渐渐停止转动。 老僧握着骨柄, 抬眼去瞧转经筒上的图案。 他首先看到——正对着自己的、本该篆刻六道众生图案的皮卷上,却是空白一片。 其上原本篆刻的地狱六道众生图案被莫名的力量刮去了。 “咕咚……”老僧咽了口唾沫,又看转经筒其他位置,亦俱只看到了一片空白。 莫可名状的恐惧流转于老僧心底。 他鼓起勇气,看向正对着苏午的那片皮卷区域。 这一次,皮卷上就不再只是一片空白。 出现了丰富的、各种各样的图案。 一个有四重圆圈的同心圆出现在皮卷上,而在这个同心圆的周围,地狱六道众生紧密团聚着。 同心圆轮像是在往外散发着光芒, 但不知为何, 有凌乱的线条从其他空白区域覆盖而来,看起来像是将这副完整的图案禁锢在了中间, 包围在了中央。 “这是什么意思?”苏午比老僧更早看到正对着自己的图案,他先前没有作声,一直等老僧也看过图案后,方才出声问话。 他本身亦是一个能力超群的批命僧侣, 但根本看不透自己的命格。 老僧看着那副图案,脑袋懵然。 其与苏午尽皆明白,有自冥冥之中而来的力量,改变了转经筒上的图案,使之呈现出当下的情形。 然而这种情形,老僧也从未遇到过。 他又该如何给苏午批命? 迎着苏午平静、却仿佛能直指人心的目光,老僧终究是不敢撒谎的,他颤颤巍巍向苏午跪倒,恭敬道:“弟子不知,弟子学识浅薄,生平为千百人批命, 从未见过这种情形。 请佛子责罚!” 他顿了顿, 随后又道:“不过,六道转经筒昭示人身所能系缚的六道诸诡,从图案上来看, 六道群诡,佛子应是俱能系缚的。” 四重圆轮周围簇拥六道群诡, 老僧正是因此作出的,苏午可以系缚六道群诡的判断。 苏午深深地看了老僧一眼, 确定这个批命僧没有说谎话, 他开口说道:“继续勘验命纹吧。” “是。” 老僧点头应声,取出香灰铁盒,放在托盘里,呈到苏午面前:“佛子,请于此上留下左手掌印。” 苏午依言将左手按在铁盒中厚厚的一层香灰上。 香灰细腻, 他的手掌按在其上,留下的掌印亦是纤毫毕现。 之后,老僧口中不断微声念诵经文,有莫名气息施加在那一盒香灰上。 他把铁盒里的香灰完整倒入‘嘎巴拉碗’内。 将碗口扣上, 双手端着嘎巴拉碗,在胸前画圆摇晃, 随着他的摇晃, 香灰扑簌簌自嘎巴拉碗底部的孔隙里洒出,在其身前的一张白纸上留下一道道粉灰痕迹。 苏午注视着那些粉灰留下的痕迹, 看到它们渐渐组成玄奥的图案。 他检索自己脑海里记忆的那些命纹,确定其中没有任何一道命纹,与这玄奇图案类似。 苏午抬眼看向了老僧。 想看看对方是如何解释自己的命纹? 批命僧将嘎巴拉碗里所有的香灰都摇落了出来,随后双手端着嘎巴拉碗,低头往白纸上看—— 其只看了一眼纸上图案, 忽然就惨叫了一声! 浑浊老眼里淌下汩汩血泪! “怎么了?!”苏午心头一惊,立刻起身,扶起惨叫着向后倒去的老僧侣。 老僧侣捂着眼睛,血水从他指缝里不断溢出。 他捂着眼睛,惨叫了一阵,气息渐渐平稳,眼睛里亦不再有鲜血溢出来, 就挣脱了苏午的搀扶,脑袋转动着辨认苏午所在方位,跟着就朝苏午跪拜了下去:“佛子!佛子! 我之师父康格,曾经受呼图克图之名,为一只诡批命,他做了万全准备,令那只诡在人皮上留下了命纹。 可他把人皮拿回来, 只看了命纹一眼,都未看清那道命纹,双目就一瞬失明,从此不得再做不了批命僧了! 康哥上师为之批命的那只诡,便是如今被称作‘意之放魂僧’的那个! 上师后来收我作弟子, 令我继承其衣钵,为他养老送终。 我在其身边日久,才偶然从他口中听到——之所以有些人、诡的命纹不会为旁人所窥视, 实在是因其命格要么过分殊胜,不该为外人探知, 要么过分凶恶,命纹太过凌厉,也会叫直接损伤批命僧的双目,使之不能看清命纹! 佛子,佛子! 您定是身具殊胜命格之人,命中乃有大成就, 所以会有我今番遭遇! 请您莫再为难老僧,给您勘验命纹了。 您这般命格的人,生来便是百无禁忌的!” 老僧一边说着,一边捂着不知伤势如何的双眼,连连给苏午磕头,脑门上沾满了香灰, 看起来很是凄惨可怜。 苏午看他的样子,还是坚持把他扶起,让他与自己一同坐在矮塌上。 这个老僧算是个不错的僧侣, 因之生于密藏域,并未有如苏午这般来自文明世界人的是非观,对于生杀祭献活人之事,这批命僧并不觉得有什么异常。 但其双手并不曾真正沾染过人血, 凡事论迹即可,论心的话,世间无有完人。 仅凭老僧所行所为,苏午并不将他和其他红衣大僧侣看作一类,是以看他凄惨可怜的模样, 便放缓了语速,温和道:“我却未有想到,自己的铭文还会让你受此损伤。 你若是从此后双目失明, 又如何为人批命? 不能为人批命,你该怎么活下去?” 苏午的问题很现实。 大部分红衣大僧侣多会掌握一些密咒真言、灌顶之法,拿捏这些东西,可以让自己的后继者不敢造次, 让自己安稳渡过一生。 但眼下这个批命僧,还未寻得后路,未选中哪个弟子作后人,拿捏住他,眼下偏偏眼睛受损, 双目很可能失明, 那等待他的未来,很可能就是被其他僧侣拿捏住, 落个凄惨而死的下场! 老僧闻言亦是悲伤不已, 捂着眼睛连连摇头, 却说不出话来。 “让我看看你的眼睛,说不定还有的救。”苏午适时说道。 他之所言,首要却是为了确认,老僧是不是真的被命纹伤到了眼睛,瞎了眼? 老僧闻言因了一声, 缓缓收回血迹斑斑的手掌。 随后,苏午便看到他的眼眶周围遍布血污,眼眶里,两只浑浊的老眼看起来完好无损。 只是那双眼睛最中心处, 细小的瞳孔被一道深空的裂缝从中间‘割’开了! 凝视那道深空裂缝,苏午内心顿生出一种莫名的寒意! 看来, 自身的命格、命纹或许真的很特殊, 但是否‘殊胜’,却并不一定。 老僧先前说过,命纹‘殊胜’或‘凶恶’的人、诡,都可能导致批命者的眼睛受到损伤,双目失明。 他只说苏午命纹殊胜, 是不想得罪苏午, 被未来无想尊能寺的掌权者所嫌恶。 但苏午自己心里却要有数,知道自己的命纹中,并不完全就是具备‘殊胜’的事物, 还很有可能, 是伴随着‘凶恶’的东西! 正文 170、追踪(2/2) 老僧眼睛深处的深红裂缝在逐渐消失, 但他被深红裂缝割开的瞳孔,却再也不会恢复。 他是真的因为看了一眼苏午的命纹, 就被弄瞎了双眼。 “你的眼睛被某种力量侵袭过甚,瞳孔都破碎了……”苏午开口说道。 尽管老僧内心已有了预感, 但此时听到苏午的言辞,还是忍不住脸色黯然。 佛子未把话说尽, 老僧已听懂话外之音——自己的眼睛,怕是医治无望了。 苏午接着道:“我可以着人拜你为师,承继你之衣钵,同时,亦为你养老送终。” “真、真的?”老僧转脸朝向苏午。 脸上满是希冀之色。 若有佛子作背书,他的往后余生绝对可以有质量地渡过! 而除了佛子以外, 就连他当下投靠的戒律长老, 都不一定愿意负责起他这个盲眼的、失去价值的废物的晚年生活, 反而更可能夺去他的命册,他的一切积蓄, 然后把他丢进‘鼠窟’里喂那些大老鼠! “对。” 苏午点了点头。 说道:“我会找人承继你之衣钵,让你后继有人,可以安享晚年。 不过,你也须要好好斟酌斟酌, 该如何对外解说我的命格。” “可是,弟子双眼因观看佛子命纹失明,这却是无论如何都遮瞒不住的啊……”老僧闻言有些踌躇,“而且,佛子您已修至《鹏王摩日大法》第三重次第, 若只是一般命格, 却没有这种禀赋,可以将本寺法脉密修传承,在短时间内修炼到此种地步!” “莫非没有其他命格,会令批命僧毁伤双眼的么?”苏午问道。 老僧拧眉沉思。 良久以后,点头回道:“弟子倒想到了一重命格,会有几率让批命僧出现类似情形。 如佛子只是希望遮瞒自身命格, 令真相隐瞒下去, 弟子觉得可以此种命格遮掩。” …… “丹加,柴房里的柴禾不多了。 佛子药浴过后,肯定还要擦洗,到时候没了柴禾烧锅,就没有热水可用了。” 沛旺从柴房里走出来, 看到丹加将一件件衣裳晾在院子里,便同其说道。 丹加闻言转身看向他,皱着鼻子道:“没有了柴禾,你也可以去资粮院里去领呀, 为什么和我说? 每次都要我去领,柴火好重哩……” “那不是、前面那几次,那不是每次都是佛子当面,你、你要在佛子面前表现,非要和我抢着做这事吗?”沛旺不擅与人争执,一吵嘴说话就有一点磕巴。 “我这次不想表现了, 你去吧!”丹加哼声转过头去。 想到这两日可能就要见到自己的家人,她心情像天上的太阳一样明媚,忍不住哼了几声歌谣。 沛旺也未多说什么,从柴房背了柴篓出来,嘟嘟囔囔道:“我去、我去要柴, 要是他们给的柴禾少了, 那、那也是不能怪我的!” 把衣服晾晒好的丹加闻言,不知想起了什么,又叫住了沛旺,说道:“算啦,我们两个一起去吧!” “我自己就能行!”沛旺还在赌气。 丹加笑眯眯道:“背一捆柴而已,你肯定能行呀,不过你忘了佛子今早说过的话吗? 这几天,说不定有人来抓咱们的! 万一有人来抓你我,至少我们可以一人去引开那些人,一个赶紧逃跑去给佛子、广明上师他们报信呀。” 沛旺闻言缩了缩脖子。 勉强地点了点头:“好吧,你、你还是比我更聪明些,能想到这些事情!” 他说着话,脸上露出了笑容。 两个小童子方才还因拌嘴而生了些芥蒂, 这下又和好如初了。 二人结伴走出了佛子的居处, 去资粮院领了一大捆薪柴, 因着以往每次丹加过来领,总能讨得薪柴院看柴禾的黄衣僧喜欢,所以这次二人结伴前去, 依旧得了最大捆的柴禾。 两个小童子看似瘦弱,其实在苏午以雄血汤、元昭大玉汤的进补之下,都有把子力气, 一般的黄衣僧都比不过他们。 沛旺背着一捆柴禾,却是丝毫都感觉不到沉重。 他们一路说说笑笑, 往居处走去。 而二人似乎并未察觉, 已经有人悄无声息地跟踪上了他们。 “丹加,我的五姐姐央金拉则长得很漂亮,她是我最好的姐姐,你是我最好的兄弟! 等你过了十三岁, 我们离开了这里,我就把央金拉则介绍给你,你娶她吧!”沛旺被丹加几句话说得满脸笑容,而后清澈的眼神看着丹加,信誓旦旦地说道。 然而丹加此时脸色却有些凝重。 ‘他’转头不时观察着周围。 未看到有僧侣从此处经过,道路两侧都是僧院的墙壁,观察过周围的情形,丹加神色更严肃起来。 沛旺看‘他’神色, 也禁不住有些紧张,说话变得磕巴起来:“丹、丹加,你怎、怎么了?” 丹加看着沛旺的眼睛,凝重道:“我们被人跟踪了。” “跟、跟踪?” 沛旺吓了一跳。 扭头一看,确实看到有个体格健壮的黄衣僧走在自己两人后面,但那黄衣僧神色淡淡,看起来并不关注他们二人, 这让沛旺不禁有些疑惑:“丹加,他或许、或许只是凑巧从这条路上经过, 不、不是跟踪咱们的吧?” “怎么会呢?”丹加叹了一口气,压低了声音,道,“他路过经纶院没有进去, 路过资粮院、杂役院都没进去。 这几处僧院的黄衣僧,多少能吃几顿饱饭哩,那里出来的黄衣僧看起来也高大一些。 可是这些院子他都没进去。 再往前走,就只剩一个役事院了,那里面的黄衣僧,三天只有两顿饭吃,都是皮包骨头的样子, 那个会像他长得这么高壮呀? 可见,他也不是役事院的僧侣, 他就是来跟着我们的!” “那、那怎么、怎么办?”沛旺神色紧张起来,又扭头看了一眼, 后面的僧侣步伐加快了, 与沛旺对视一眼, 沛旺从他目光里看出了凶狠之意! 小童子沛旺身体忍不住颤抖起来! 丹加原本想让沛旺去吸引跟踪者的注意力,毕竟他还背着一捆柴,跑得会慢一点,由自己跑回去与佛子报信——过去这么久了,佛子应该也批命结束,回到僧院了, 可是她见沛旺吓得直发抖, 若被对方抓走,说不定会被吓出个三长两短。 内心叹了一口气,丹加语气飞快地对沛旺说道:“你快回去,回家去! 佛子这时候应该在居处了,你把这件事告诉他, 让他来救我!” “好好好!” 事到临头,沛旺被吓得六神无主, 闻言就背着柴篓加快速度往前跑, 丹加则转过了身,向着迎面走来的黄衣僧怒斥道:“你是什么人?为何跟踪我们!” “跟踪?” 那高大如铁塔的黄衣僧脚步一顿, 继而狞笑起来:“何止是跟踪?我还要把你们带到一个好地方,让你们好好享受享受呢!” 说着话,他拔步向最近的丹加扑了而来! 丹加身形敏捷,一下躲过壮硕黄衣僧的扑杀,继而迈步朝与沛旺相反的方向快跑! ——她却不能跑得太快, 以免跟踪者改换目标,反而去追沛旺! “小娃娃跑得倒是跟兔子似的!” 黄衣僧冷笑连连, 根本未把丹加这么瘦小的一个童子放在眼里,加快速度,急追向丹加。 他的身形掀起了一阵恶风,瞬间扫到丹加后背, 丹加后背一凉,又把速度提升了几分, 一边跑一边喝道:“是谁派你来的?我们是佛子的仆人,你抓佛子的仆人却不与他商量, 他必定降罪于你!” “佛子算个——” 恶僧张口就想咒骂, 话到嘴边却收了声。 ——他已经听到一些消息,说是有个红衣经纶僧被佛子狠狠教训了一顿,后背已经没有一块好肉, 偏偏不敢声张, 出离了佛子的居处,依旧乖巧得像条狗! 这种时候, 背地里对佛子恶语相向,那都得好好斟酌斟酌! 恶僧收住了声, 只管追迫丹加。 丹加眼看着身后的沛旺越走越远,忽然又向身后的恶僧道:“今天佛子惩罚了经纶院的僧人, 过不久你便来追踪我们,想抓捕我, 你一定是经纶院派过来的僧人!” 恶僧眼神转动, 阴冷笑道:“对,我就是经纶长老派来,捉你去问话的!” 他话音刚落, 丹加已冲着沛旺的背影大叫了起来:“沛旺,要告诉佛子,这人是戒律院派来的! 我若失踪不见, 你就让佛子去戒律院寻我!” “你说什么?!”恶僧又急又怒,怎么都没想到,自己明明应了这小孩子,误导他,自己是经纶长老派来的, 怎么他竟能瞬间识破, 向他的同伴告知这个重要消息?! 这小童子竟如此聪明? 恶僧追得更急。 奔到路口的沛旺应了一声,跑得更加快了! “小畜生!” “他就算能跑掉,你是决计跑不掉了! 今天我就把你抓进监狱里, 让你尝一尝牢狱里的各种刑具!”恶僧巨大的身影压向了丹加,他一把抓住丹加的肩膀, 手上迸发的巨力, 将丹加直接禁锢在原地! 丹加被他追逐了一路,又要费心思从他嘴里套话,与他不断拉扯,此时早已筋疲力尽。 被他手掌一按,就坐倒在地! ( 正文 171、眉心脉轮,唇枪舌剑(月初求月票,1/2) , 沛旺回到居处的时候, 佛子正在逗弄鬼獒‘邱杨切’, 小仆人匆忙奔过去,喘着粗气唤了一声:“佛、佛子!” 苏午抚弄着邱杨切的脑袋,都未回身去看沛旺,语调平静地问道:“怎么了? 跑得这么急。” “佛、佛子!”沛旺何止是着急,声音里都带了一丝哭腔, “丹加、丹加被抓走了! 她让我跑回来,给您报、报信!” “被谁抓走的?”苏午拍了拍邱杨切的脑袋,示意它自己去玩,而后终于转过身来, 一双眼睛看着沛旺。 他淡淡的言辞流过沛旺心间,沛旺内心忽然就平静许多, 迎着他的目光, 沛旺感觉自己慌乱的内心被一种莫大力量稳固住了, 连思维都清晰了许多, 只是稍一转念,就想起了危急情况下,丹加嘱咐自己的话。 “丹加说了! 请佛子您去戒律院找她! 她说,抓她的人,是戒律院派来的!”沛旺信誓旦旦道。 苏午笑了笑,道:“那我们就去戒律院找她。 刚刚才从戒律院离开没多久, 转眼间又要回去了。” 他并未因为沛旺所言,而显出任何惊讶之色。 仿佛丹加被戒律院抓走这种情况,亦在他的意料之中——倒也确实如此, 一开始苏午就已经提防着身边仆人被敌方捉去, 泄露自身的秘密了。 当下的情况在他考量范围之内。 “走吧!” 苏午拍了拍手, 从屋前的台阶上站起身,就往院外走去。 沛旺连忙跟在他身后,问道:“佛、佛子, 我要去通知、通知广明上师他们吗?” 现下的寺院里, 苏午的手下还有广明、广通二人。 遇到困难,沛旺第一时间就是想把二人叫过来,帮忙解决。 毕竟他们是要去戒律院抓人。 ——先前佛子带着自己与丹加,戒律院的人都不让自己和丹加进僧院呢! “不用。 我们两个人,就能把丹加找回来了。” 苏午摇了摇头。 “得道者天助之, 现下我们看似只有两个人, 但会有许多人随行陪伴,帮助我们。” 沛旺头脑懵懂,不知苏午话中之意,只听明白了苏午说己方有两人就已足够, 既然如此,他也放下心来。 跟着苏午一路回到了戒律院中。 戒律院内, 僧众来来往往, 看到门口出现的佛子,僧人们都有些发愣,不明白佛子已经批过了命,怎么又去而复返? 两个体格壮硕的黄衣僧守在僧院门口, 看到苏午带着仆人走过来,神色都有些紧张。 “佛子,戒律院重地, 却是不准允下等仆人进出的。”左边的僧侣咽了口唾沫, 小心翼翼道。 “不准允仆人随意进出, 却将我的仆人随意带入戒律院监牢中审问?” 苏午目视着那出声拦阻自己的黄衣僧,面无表情地问道。 那黄衣僧闻言, 神色更加紧张, 佛子目光向他看来,令他感受到了如山般的压力! 他其实知晓一些内情, 却也正因为知晓内情,此时迎着苏午的目光,顿时更加心虚,不知该如何回应! “且去, 去问问戒律长老, 缘何无故捉拿我手下仆人? 将他捉到了何处去?” 苏午忽然开声, 却是直接要求起对方来, 令看守僧院的僧侣,去替他传话给康雄! “啊?” 看守僧未想到苏午会提出这种要求,当即迟疑下来——他铁定是不能去打搅长老的, 但如何哄过眼下这个小佛子? 这亦是一桩难事。 “快去,快去!” 此时,苏午盯着这看守僧,再度出声催促。 他眉心轮脉倏忽转动,令自己的眼神里、言辞中投涌动出一股莫名的力量, 这股力量瞬时覆盖了本身‘意’也不强的看守僧的神智, 看守僧神色挣扎一瞬, 就变得顺从起来,躬身道:“弟子这便去问问康雄长老,缘何会关押佛子您的仆人。” 行礼过后,左边的看守僧转身就大步离去, 坦然神色中,蕴藏着一种坚决! 右边的看守僧目睹了全程,顿时目瞪口呆——其眼看着同伴就要离去,心知事情绝不能如此发展下去, 否则康雄长老遭了惊扰, 同伴会遭殃, 自己亦会跟着遭殃! “佛子,您——”右边的看守僧站了出来,避过苏午的目光,想要出言劝阻。 ——他以为,只要不与苏午双目对视, 就不会着‘对方可能修持的某种密咒’的道儿! 他太天真了。 苏午向他挥了挥手:“你也去! 且去! 且去!” 这看守僧忙不迭地转过了身,迈着比第一个看守僧更矫健的步伐,奔向了戒律院深处! 此时, 戒律院某座经房内, 红衣大僧侣广喻目睹了全程。 他被康雄上师鞭打过后,便一直在房中养伤。 当下透过窗洞,看到那小佛子不知与看守僧院的两个僧人说了什么, 二僧转身就直向戒律院深处走去, 广喻皱起了眉头, 着身边服侍的明妃为自己穿好僧袍, 推门走出去, 指着那两个看守僧就呵斥道:“你二人!不好好看守僧院,瞎跑些什么?! 滚回你们的位置去! 莫非看不到有下贱仆人进了僧院?!” 这番话却是当着已走进僧院的苏午面说出口的。 广喻这番话,看似是斥责两个看守僧,实际也是借机暗刺苏午的面皮。 他说完话,连忙转身对苏午笑脸相迎,躬身以对,说出口的话却很不客气:“佛子,您这般年纪,便该每日好生研读正经,参修密法才对。 怎能整日价招摇过市? 还是带着下仆回到自己居处去吧。 不要随处闲……” 那个‘逛’字还未说出口, 苏午便打断了他的话, 佛子的声音覆盖了此间,他的意志再度覆盖了两个看守僧稍有恢复的神智, 二僧神色挣扎刹那,就继续大步朝前走! “你也去!”苏午盯着广喻说道。 去哪里? 广喻神思还未反应过来, 就听苏午继续道:“去替我问一问你那个康雄上师,替我给他稍几句话, 问问他:康雄,缘何囚禁抓捕佛子的仆人? 康雄,你不过戒律长老而已,一切权柄,悉由法座所出,焉敢随意抓捕法座之主的下仆? 你的地位,并不比法座之主下仆高贵半分! 康雄, 你究竟哪里来的狗胆?!” 苏午这几句话中,渗入了绝强的意能量,语调虽然并不高亢,声音亦不浑厚,甚至带着几分童子的稚气, 但其中雄浑的‘意’,却足以弥补一切! 那般浩大的意,犹如翻天巨浪,不断扑打在广喻的神智上! 起初广喻还当这小佛子是在说疯话, 可渐渐的,他神智有所动摇,开始倾向于帮助佛子带话。 他也是大僧侣了,顿知自己心里涌动的想法很不正常,震惊于佛子可能掌握了某种强大真言密咒的同时,他亦开始在内心默诵密咒真言以反抗! 反抗苏午的意! 可他越是反抗,便越能发现对方力量的强大, 与那怒潮狂涛相比, 他诵念金刚萨埵心咒得来的加持力, 结种种手印得来的共鸣力, 都像是水中扁舟那般无力, 巨浪悍然耸起, 一个浪头就将他的小舟掀翻, 掀进了海底! 广喻深深俯首,恭敬应声:“弟子这便去,将佛子所言,一五一十俱传给康雄长老。” 言罢,他转身大步而去, 与两个看守僧如出一辙! 更多的僧侣见广喻、看守僧状态不对劲, 纷纷涌上来, 企图拦阻三人。 苏午看着涌过来的诸僧, 笑眯眯道:“既然你等群情激奋,不如与我同去,问一问康雄,缘何做得这种事, 如何?” 他的意随着言辞一齐迸发出来, 笼罩全场。 簇拥在他身周, 本意是要阻拦他的戒律院僧侣们尽皆躬身俯首,恭敬应声:“谨遵佛子命!” 诸僧汇集成一股洪流, 压向了戒律院的最深处! …… 偏暗的、隐约萦绕着一股腐臭味,连藏香气味都难将之完全遮盖住的居室内, 康雄将一个妇人的衣服剥光了。 他当下状态不错, 较为正常, 背后未有浮现出‘黑身白手瑜伽母’的影子。 所以当下与这个从山下新带来的明妃独处一室,却不是为了满足‘黑身白手瑜伽母’, 而是为了抚慰自身。 那妇人身材偏瘦,被老僧脱光衣物,有些害羞地蜷缩身体,闭着眼睛颤声道:“上师,这样修行,就能让人远离灾厄苦痛吗? 我只要将自身一切都布施了, 就能修行成佛吗?” “正是如此。” 康雄满脸的横肉不住抖动着,按住妇人粗糙却结实的肩膀,把她掰转过身去,背向自己趴好, 一边解脱自己的僧袍, 一边道:“只要受过我之秘密灌顶, 你修行便可日趋精进, 成佛指日可待! 如不遵从我之命令,不将上师之令奉为唯一真如法理,有任何质疑上师之心者,将堕入金刚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妇人有些害怕, 颤声道:“我一定遵从上师之命。” “你须自称子弟, 不得自称为‘我’。”康雄严肃地提醒了她,又道,“把腿叉开!” “……是。” 妇人怯怯应声。 康雄满脸‘慈悲庄严’的笑容,手握金刚杵,正要进行下一步的修行时, 房门忽然被砸得哐哐响! 哐哐哐! “长老,长老可在?!” 听到门外的呼喝声,妇人吓得躲到了角落里去,拿衣服遮盖住自己的身子, 康雄勃然震怒, 放下僧袍遮住自己最珍贵的法器, 起身去拉开了木门, 顿时看到门外站着两个木呆呆的高大僧侣。 二僧见到康雄, 齐齐出声发问:“长老,佛子让我们来问问你——缘何关押佛子他的仆人?!” “佛子让你们来问我——” 康雄把二者的话重复了一半, 忽然反应过来, 面色狰狞地盯着二僧。 这二僧他是认识的, 作为本院看守僧,二僧被他悉心培养,用剩下的元昭大玉汤,都给了二僧服下,甚至二僧常会被他派到外面去,替他寻找有根骨(好颜色)的明妃, 在这中间,二僧少不得要各自享受一番农奴女子的侍奉! 他都准备将二者提拔作心腹, 有朝一日受秘密灌顶,成为红衣大僧侣! 但眼下来看, 这两个僧侣是等不到那一天了! 二者竟不知自己是哪一头的人? 来替那该死的佛子问话?! “吃里扒外, 当受五脏摧破之刑!” 康雄背后忽然浮现出一双玉白的手臂,倏忽间钻进身前二僧的嘴里, 将他们的五脏六腑都从喉咙眼里扯出来, 背后的黑暗人形轮廓当场吞吃了内脏! 正文 172、交手(2/2) 噗通!噗通! 门外两具没了内脏的尸体相继倒下。 “啊!” 屋子里,蜷缩进角落的妇人目睹了全程,吓得脸色惨白,忍不住骇叫出声。 这声音引起了‘黑身白手瑜伽母’的注意。 康雄面无表情地转过身,盯着她。 他背后的诡伸出莲藕似的手臂,蜿蜒过半空,扯下了妇人身上覆盖的衣物。 把玉白的五指, 盖在妇人的肚脐上, 妇人的整个腹部都开始颤抖起来, 她脸上浮现出奇怪的神色, 仿佛很痛苦, 又似乎很快乐。 身躯不住地颤抖着, 在颤抖中化成了一张干瘪的人皮。 ‘黑身白手瑜伽母’心满意足地收回了手掌,康雄背后的黑暗人形轮廓,长出与妇人一般无二的俏丽面孔, 二三尺长的舌头伸进康雄嘴里, 释放出一股股‘甘露’。 康雄的躯壳,获得了另一种‘抚慰’。 身上的诡供给了他‘甘露’以后,就渐渐消弭于黑暗里。 他冷着脸, 盯着门外两具躯壳, 满腔得不到满足的炽盛之火在甘露浇灌下,都渐渐平息下来,看着两具尸壳,康雄想起了别的问题。 ——自己在戒律院威严深重, 从无敢当面忤逆自身者, 眼下这两个看守僧得自己培养, 更该尽心侍奉、讨好自己才对, 怎么会在自己已经对外吩咐过, 不许有人打搅的情况下, 他们还跑过来, 替佛子说话? 回忆两个看守僧先前面上的表情, 康雄拧紧了眉心。 这两个看守僧——怕是中了什么密咒真言, ‘被迫’来替佛子给自己传话! 佛子私底下竟掌握了如此多的密咒? 此人城府深沉, 颇有手段, 尤其是其年纪还不大,就已经展现出这种天赋——不能再继续留他了! 得想办法让他从佛子之位上滚下来! 康雄眼中凶光闪动, 不觉捏紧了拳头。 ——若借这个机会出手,直接将佛子格杀之,是否可行? 佛子掌握再多密咒真言,终究不曾系缚诡类在身。 八大系缚之器未被其掌握,‘无想尊能法脉’便不会给他以任何加持——如此情况下,我系缚厉诡在身,杀他岂不容易? 尤其是当下, 经纶院那边还不知现下情形, 我若瞬间出手格杀他,康智又岂能反应过来? 待我把生米煮成熟饭…… 康雄眼中光芒愈来愈亮。 现下唯一的问题, 就是——佛子肯不肯来自己这戒律院一趟,给自己送上门来了。 此时,康雄还不知道苏午已来过一次戒律院, 进行了批命。 苏午批命之时,他便在居室里使用种种密法,压制体内越发凶厉的‘黑身白手瑜伽母’, 他一直呆在房中, 更不知苏午当下就在戒律院内。 踏踏踏! 康雄拧着眉心, 正思索着,忽然听到一阵脚步声。 他阴沉着脸, 迈步走出房门, 闭拢了身后木门。 就见到广喻神色郑重,昂首挺胸,大步朝他的居所走来! 康雄还未见过,这个一向奴颜媚上的弟子,有神色这么庄重,背脊如此挺直的一面。 他以为出了什么大事, 向广喻出声唤道:“广喻!” 广喻闻言转脸看向他。 一看到康雄那张脸,广喻眼中顿时精光暴涨,吐气开声,喝道:“上师,我来替佛子传话!” 广喻语气中,根本没有任何对上师的恭敬之意。 他沉声说话,声音粗重又洪亮, 震得康雄耳膜嗡嗡作响,一时竟未反应过来, 任由广喻把传话说完了! “佛子说——”广喻变了脸色,面无表情,眼中蕴有莫大威严,将苏午当时传话给他时的表情, 都完美复刻给了康雄看:“康雄,缘何囚禁抓捕佛子的仆人? 康雄,你不过戒律长老而已,一切权柄,悉由法座所出,焉敢随意抓捕法座之主的下仆? 你的地位,并不比法座之主下仆高贵半分! 康雄, 你究竟哪里来的狗胆?!” 一声声怒喝,直呼康雄之名, 一句句质问,宛若耳光狠狠打在康雄面上! 康雄的脸色一时变得十分精彩, 又怒又惊, 又恨又羞, 诸般表情汇集在他一张脸上,让他整张脸都扭曲了,他目欲喷火,直盯住广喻, 背后浮现出了黑暗人形轮廓, 两条玉白的手臂也从黑暗里延伸出了—— “广喻! 你好大胆! 你敢悖逆上师! 我要生吃了你!” 康雄厉声嘶吼,他背后黑身白手瑜伽母的一只手伸出去,眼看就要钻进那呆站着的广喻嘴里—— 这瞬间,康雄忽然反应过来! 他面现挣扎之色, 伸手抓住了诡的手, 阻止那只手继续往前伸! 在他奋力抵抗之下, 终究是阻止了背后厉诡把广喻的脏腑,都从其嘴里拖出来吃掉! 黑身白手瑜伽母此时并不太‘饥饿’,所以康雄能阻拦住它。 但即便如此,也让他身体不停颤抖,脸上满是汗水。 他蹬着传过话后,就变得木木呆呆的广喻,舌下暗蕴密咒威能,大喝一声:“醒来!” 一声大喝, 犹如当头一棒, 直接将广喻敲醒! 广喻看到对面脸色狰狞的康雄上师,顿时被吓得直接跪倒在地,磕头道:“上师!” “你倒还认得我这个上师!” 康雄飞起一脚,直接将广喻踹翻在地。 他厉声向广喻问道:“究竟怎么回事?佛子——那小杂种现在何处?!” “佛、佛子——” 广喻见康雄如此暴怒,更被吓得语无伦次,努力回忆着先前发生的种种, 正要声言, 忽然听到阵阵密集的脚步声! 他连忙扭头去看, 便见一众黄衣僧中、夹杂着几个红衣僧侣,簇拥着最前头的佛子,朝着这边乌泱泱覆压了过来! 那些僧侣的叫喊声浪传至此间:“康雄,把佛子仆人还来!” “康雄,把佛子仆人还来!” 滚雷般的声浪压迫而至! 这下子,不用广喻再解释,康雄也看到了道路那边乌泱泱人群中的苏午, 知道了当下究竟是什么情形! 他眼中恨意炽盛,迈步走向台阶, 端正了身形, 收敛住满面怒火, 直直地走向佛子,同时口诵‘遮??陀转轮加持密咒’,要以大威能拂扫去让诸戒律院弟子,对佛子言听计从的那般莫名力量:“嗾薩哈! 恰! 唦庹斝庹斫迦罗伐剌底!” 康雄不愧为戒律院长老, 诵念密咒即召来密藏域本身的莫大力量,如摩云大手般,扫向苏午身周,诸僧侣头顶! 如此浓重的密藏域诡异力量, 却不是苏午一弹指就能解决掉的。 但他神色淡淡, 眼神未因此生出任何变化。 同时鼓动双肺,迸发雷霆音节:“餸哈哞! 挞玛雒挞! 咪吽咪嗡咪餸哈哞!” ‘鹏王尊能密咒’! 真言出, 万法景从! 苏午眉心浮显出了周流灿金光焰的眉心脉轮,那脉轮徐徐旋转,无边金焰从他眉心散发出, 笼罩在他脑后, 于是, 由康雄招摄而来的密藏域诡异力量, 尽被他脑后光轮所吸摄,团聚在光轮周围,如漩涡般不断旋转,诸色光芒交织,烘托着中央大日, 将之推举着, 升到了苏午头顶! 立身熊熊烈火大日之下, 苏午遍身金光, 一时犹如‘大明神’亲至! 他的意能量肆意挥洒,倾盖此间, 周遭僧侣如见神祗,纷纷拜倒在地! 就连康雄身后的广喻,也浑身颤栗,像是被打断了脊梁般地趴伏在地上! ——广喻见到佛子显化此般威能, 吓得当场就要下跪, 但他一下跪,必遭康雄上师重惩,很可能因此丢掉性命, 如不下跪,被佛子所见, 却不知日后会有什么下场! 生死危机下, 广喻灵机一动! 他直接趴伏在地, 如此在康雄上师看来,自己这般因也算不得跪,只是受佛子重压之下,忍不住趴倒而已, 而在佛子看来, 自己此举亦可以说是五体投地! 两全其美! 当下,康雄一道遮??陀转轮加持密咒,招摄来了海量密藏域本身诡异力量, 但此般力量无形无质, 只出现在人的感知里, 如何能比得上苏午头顶烈火大日,犹如神祗亲临?! 就连康雄,都被苏午此种手段惊得愣了刹那,眼中闪过悚然之色! 他不禁有些犹豫, ——佛子真如自己构想的那般, 可以被自己轻易拿下? 对方眉心脉轮中大日转动, 这种迹象, 分明是修成了《鹏王摩日大法》第五重次第才会有! 其一言出,便引诸僧莫不服从,尽皆跪倒, 说不定还有什么隐藏本领, 自己仅仅凭借系缚的厉诡,真能在短时间内拿下佛子? 若是不能瞬息拿下佛子, 体内厉诡就有复苏之危, 那就凶险了! 如此种种念头流过康雄心间,让康雄的神色也变得温和起来,躬身俯首,向佛子施礼, 而后笑眯眯道:“佛子, 当下这般阵仗前来,却是所为何事?” “我有一个仆人,被戒律长老抓去,此行便为将他讨回来, 顺道问一问戒律长老, 本寺可有哪道律条明示,戒律院可以私自处置佛子的近身仆从?” 苏午头顶异象收进, 眉心轮脉消无, 神色静定地看着康雄,徐徐问道。 “嗯? 竟有这种事?”戒律长老皱紧了眉头,道,“佛子放心。 本寺从无任何律条明示,戒律院可以私自处置佛子的侍从,敢有如此作为者,必受斩手斫足之刑。 不过,我亦不知道, 我的僧院中,有僧人敢劫持佛子的仆从? 是不是佛子的下仆自己一时贪玩,忘了回归居处了? 我可以代为找寻!” “如此,戒律长老可介意我在此间搜查一番?”苏午看着戒律长老,笑问道。 康雄闻言,暗下皱眉。 他不知佛子还有什么其他手段, 但戒律院绝对是禁不住查的。 须得设法把佛子的要求堵回去。 之后他审问过佛子这么着紧的那个下仆后,可以秘法抹去其记忆,伪装作其自己玩耍得忘了时间, 没有回归居处, 派人将其送到佛子居处。 如此一来, 却可以将佛子刚刚建立起来的这点威望,再度削减下去——毕竟,佛子未有辨明情况,便凌压戒律长老, 这种事情传出去,败坏他人对佛子的好感,则是必然! 康雄表面不动声色, 暗下却在绞尽脑汁思考对策。 不过,未等他给出答复,人群后面就响起一阵脚步声。 他抬眼一看,内心顿时有了底。 ——经纶长老康智,领着一众红衣僧赶来了! 正文 173、六字大明咒(1/2) 踏踏踏踏…… 康智领着一众经纶僧,分开人群,走到了场中。 他路过苏午身侧,深深地看了苏午一眼, 而后, 站在了康雄旁边。 方才苏午展现《鹏王摩日大法》第五重次第,头顶燃烧大日的情景, 即便康智隔得尚远,都看得清清楚楚。 经纶长老内心的危机感,因此达到了顶点! 佛子气势太过盛烈, 锋芒毕露, 才修成第五重次第,就登门质问戒律长老,一副要拿对方问罪的势头, 这次他逼问的是康雄, 安知他下一次会不会逼问自己, 让自身在经纶院颜面扫地? 康智觉得,自己的位子不稳了! 经纶院诸僧聚集在康雄左右,顿时让康雄不再显得那么形单影只。 康雄与康智对视刹那, 未从其眼中看见任何情绪, 接着转移目光,看向了康智身后,混在诸红袍僧侣当中的广言。 广言乃是康雄座下僧侣, 他被康雄指使,专门负责抓捕佛子下仆,进行审问的事宜, 先前其见佛子来势汹汹, 连广喻都被对方‘言语蛊惑’,直接去触康雄的霉头,广言自觉不能制止佛子,便找机会悄悄溜出了戒律院, 去寻经纶长老送风报信去了。 时下康智带人过来, 倒确实也解了康雄的燃眉之急。 康雄目光向广言看来, 广言面露谄媚笑意,微微颌首。 看到他的表情,康雄心中一松, 更是气定神闲。 “佛子,缘何如此气势汹汹? 以密咒真言之力,施加于诸弟子僧众之身,挟裹着他们,前来逼问戒律长老?” 经纶长老康智开口说话。 话一出口, 便满带着对苏午的诘问、责备之意。 康雄在旁勾着嘴角浅笑,倒成了当下置身于事外的那个人。 “经纶长老可曾了解过情况?”苏午神色不变,抬眼注视着经纶长老,徐徐开声问道。 康智皱了皱眉, 还是点头道:“有戒律院的红袍僧侣过来,与我说明了情况。无非是一个下仆走失而已, 何苦这般与戒律长老针锋相对? 佛子……” 他话未说完, 苏午摆了摆手,打断康智所言。 在康智满眼不悦目光的注视下,开口道:“看来长老还未了解真实情况。 实情则是, 康雄长老令人绑缚了我的下仆, 将他抓到了不知何处去。 却不是什么‘走丢了’的说法。” “哎, 佛子,何必这般着急就下定论呢? 你口口声声,非要说我令手底下人捉拿了你的下仆,莫非你是亲眼看到了? 还是从谁哪里听说的?”康雄一脸无辜,对于佛子非要给自己‘泼脏水’这件事,很是无可奈何。 康智也在一旁给他帮腔:“正是如此。 佛子,你莫非亲眼见到,是康雄长老令手下人捉拿了你的下仆?” “今日晨间, 我的两个仆人结伴去资粮院担负薪柴, 在回来的路上, 仆人丹加被抓走了, 沛旺则逃了回来,向我报告此事。 不然,我也不至于如此兴师动众,来到戒律院向康雄长老问明此事。”苏午淡淡开口,示意身旁的沛旺站到前面去,“这便是亲眼目睹丹加,被戒律院僧人抓走的另一个下仆,沛旺。” 沛旺蜷缩着肩膀, 在众多大僧侣目光审视下,内心砰砰直跳。 但他听着身后主人无有情绪的声音, 内心便有了一种支撑, 让他不至于吓得心灵崩塌,不敢面对。 “下贱奴仆,最是说谎成性。 佛子竟听信这般下贱的一个奴仆所言, 而不信我所说?”康雄满脸都是不可置信之色,似乎觉得苏午的想法很匪夷所思,“这下仆所说就一定是真的? 可有什么办法, 证明他说的就是真的?” “我倒听说过一个办法。”红衣僧众里的广言,见局势对佛子越发不利,越发偏向自己这方, 内心有些得意,忍不住在人群里出声道,“可以将其双眼、心肝取下, 乃以‘遮?陀帝见誓咒’来验证。 若其所言是真, 则双眼自现当时情景。 心肝俱作赤红之色, 若所言为假, 必定双眼腐烂为脓水, 心肝作漆黑色泽!” 广言所说不可谓不阴毒, 非但是不想归还丹加这个下仆,更要让苏午剩下的这个仆人,也一齐把命交代在这里! “我觉得此法可行!”康雄料定了苏午不敢如此做,盯着那瑟瑟发抖的小仆沛旺,笑着道,“佛子,我手下有僧众最善剖心剜眼, 可要让他出手, 取下你这下仆的心肝、双眼? 放心,我手下僧众定不会叫他生出太多痛苦的。” 沛旺闻言,吓得脸色惨白, 慌忙扭头去看苏午, 却见苏午那张一直没有表情的面孔上,此时露出了一抹笑容。 他听苏午说道:“好!” 小仆人心中猛地一沉, 差点就被吓尿了裤子, 这时, 又听苏午接着道:“不过,只剖我这个小仆一人的心肝、剜他一人的眼睛,未免不公。 不妨把康雄长老的心肝、双眼也一并取下。 俱以遮?陀帝见誓咒验证, 看看你俩哪个的心是红的, 哪个的心是黑的?!” 此言一出,康雄脸色铁青! 气得浑身发抖,盯着苏午的目光里充满恨意, 恨不能生啖苏午之肉! 康智亦是怒声斥责:“狂悖,狂悖! 胡言乱语! 佛子受诸部正经教导,怎能说出如此离经叛道之语?! 下仆卑贱,等若猪羊, 更有甚者,连猪羊皆不如,等若一根草绳! 佛子怎能——” “怎么? 我这下仆肚子里只一副心肝, 一双眼睛, 康雄长老的肚子里莫非有好几副心肝,身上长了好几双眼睛不成?!”苏午直接打断康智的话, 冷声道:“二位长老分明知道,我这下仆如被剖心剜目,必然惨死当场, 却摇唇鼓舌, 意图煽动我做下这等错事, 可有半分作为本寺二院长老护道正脉之心?!” 康雄闻言默默不语,脸色阴沉。 康智则满脸臊红,尤强自嘴硬道:“佛子何必如此说?我本也未发声,并不同意康雄长老方才之提议……” “如不同意, 缘何不发声? 不发声, 岂不就是默认?!”苏午冷笑连连,“莫非等我的下仆被剖心剜眼而死了,康智长老才要出来说,此法如何如何残忍,亵渎佛门圣地? 康智长老, 可曾听过一句话,专是用来形容你这般举动的? 猫哭耗子——假慈悲!” 苏午一字一语,皆如刀剑长枪一般,狠狠扎进康雄、康智二僧的心窝里! 二僧乃是一州大寺的长老, 亦见惯风浪, 曾经只靠‘辩经’,就辩得诸多僧侣自愿割头吊颈,羞愧而死! 然而,如今他们面对苏午的言辞攻势, 却是完全落于下风! 苏午每一言,都说中了康智心中所想, 他更反驳不得! 最后脸色一黑,当场怒哼道:“佛子既不愿验证下仆所言真假,又如何能信誓旦旦,非要说戒律院锁拿了你的仆人? 你难道有方法自证?!” 康智强行转移了话题。 “我那下仆,虽是康雄主使绑缚了他, 但康雄贵为一院长老, 想来也不必亲自做这绑缚之事。 其下必定有僧侣经办此事,或许那些经手过此事的僧侣,便潜藏在在场诸僧当中。 他内心有鬼, 焉能经手得住我佛门无上真言——六字大明咒之威压? 必然在六字大明咒棒喝之下, 当场交代! 我只需诵念六字大明咒,便有可能叫此人显出原形来,届时,提着他去找我的下仆就是!”苏午深思熟虑,就等着康智抛出话头,对方话音落地, 他就直接拿出了他的办法! 而他一将这番话说出口, 广喻、广言乃至一些知悉内情的戒律院红衣僧侣、黄衣僧侣,都慌张了起来! 康雄亦知苏午手段莫测, 能直接通过声音、眼神来影响周围僧众神智, 再兼当下的群僧当中,确实有几个知悉佛子下仆被绑架内情的戒律院僧人,那就更不能让苏午运用此法。 于是,他张口就要说话, 孰知方才那个刹那, 苏午目光扫过群僧, 已然看到广喻、广言等人脸上的慌张之色。 他心中顿时笃定, 此地必定有人知悉丹加被绑缚去了哪里, 而且人数不少! “唵嘛呢叭咪吽!”苏午直接将六字大明咒诵念了出来,二院长老根本来不及阻止! 六字大明咒并非密咒, 虽然此咒确为无上真言,但甚少有人能发挥出六字大明咒的威能,无法以之勾动密藏域本身的神秘力量。 不过,苏午当下并不需要以密咒来勾动密藏域本身的力量, 他将自身‘意’中蕴藏的能量, 瞬间灌注入六字大明咒中, 使得这一道无上真言,真正具备了莫大威能, 如当头棒喝, 能拷问人心! “唵!嘛!呢!叭!咪!吽!” 六字真言一出, 便如泰山压顶般,镇压向在场几个心中有鬼的僧侣神智,让他们心神颤栗,直觉当下好似天崩地裂! 噗通,噗通,噗通! 立在人群里的几个僧侣纷纷跪倒, 不断朝向苏午叩首! “起来!”康雄眼中掠过一丝慌张之色,连忙向身后跪倒的广喻、广言二人呼喝出声。 康智亦是手掌盘绕珠串,抚向了距离自己最近的一个跪倒的僧侣! “唵嘛呢叭咪吽!” 二僧此时出手,亦相当于与苏午的‘意’进行了一次间接较量! 苏午的意萦绕于无形之中, 随着六字大明咒不断诵出,笼罩此间, 两大长老以法器、真言之力与他的意交锋,却俱落了下风! 嘭! 康智手中盘绕的念珠崩断了绳索,一颗颗珠子散落满地; 康雄连声大喝,甚至不断抽打地上的广喻,一记记耳光打在对方脸上,却都难以将之唤醒! 直到此时,二僧才意识到, 佛子的意究竟多么恐怖! 正文 174、佛寺下的地狱(2/2) “唵嘛呢叭咪吽!” 蕴藏在六字大明咒中的苏午意志, 让那些跪伏于地地僧侣们匍匐着,爬到了苏午脚边。 他们仍在不住地磕头, 把脑袋都磕出了血! 二院长老无能拦阻住这些僧侣——其实他们若动用强力,确实可以阻拦住身边几个僧侣爬向苏午, 可若这么做了, 当下这么多双眼睛, 都盯着此地, 他们做出这等事,岂不是首先就变相地承认苏午所言是真?那么此后,威望大损的是他们,还是佛子? 再加上,佛子在诸僧侣心中,天然就有道义上的优越性,神圣凛然不可侵犯, 那般作为,会直接让两院长老威严扫地! 二僧吃了好大亏, 都铁青着脸,盯住那些围着苏午跪了一圈,不断叩首的僧人。 “尔等之中, 亲自参与了抓捕佛子下仆之事,且知悉佛子下仆被关押于何地者, 站起身来!” 苏午看着围绕自己跪了一圈的僧人, 停下诵念六字大明咒,转而命令道。 他话音落地, 诸僧侣中,就有一个瘦高僧侣站起,眼神混沌,看向苏午, 喃喃道:“我参与了抓捕佛子下仆之事, 指挥人前去捉拿佛子下仆, 知悉佛子下仆被禁锢在何地!” “荒谬,荒谬!”康雄勃然大怒, 瞪视着那站起来发声的僧侣-广言,声如炸雷,“佛子怎能以邪法蛊惑我座下僧人,使他们说出这违心之语?!” 苏午侧目扫了他一眼, 冷声道:“究竟是不是违心之语, 只看结果便知!” 他转而盯着在康雄故意大吼之下,都未被‘惊醒’的广言,直接道:“你领我去佛子下仆被关押之地。” “是。” 从头到尾一手操办了此事的广言,恭敬应声。 转身就朝一条小路走去。 “都随我来!” 苏午立时开声, 将诸僧侣尽团聚在自己左右, 伴随自己跟着广言朝前走。 人流浩浩荡荡跟随在他身后, 康智、康雄见状,也黑着脸跟了上来。 他们沿途遇到的僧侣, 都被苏午喝声‘吸引’过来, 汇入人群之中。 人流越聚越多, 将整个寺院半数以上的僧人都汇集了过来! 这些僧侣并不完全是被苏午的‘意’,影响了自己的神智,进而跟从苏午, 有些在半途中已经‘清醒’过来, 但见其他人都未有离开,亦不敢出头, 便依旧装作浑浑噩噩的样子。 像这种‘装傻’的僧侣, 在僧侣群中至少有半数以上! 广言走在最前头, 带着一众人走进偏僻小道里, 沿着小道不断深入, 七拐八弯下, 将百余人带到了戒律院外面,一座修筑得简陋破败的碉房前。 他神智此时虽然陷入混沌, 但手上动作却甚为熟练,揭开碉房墙壁上一块砖石, 从中取出一把钥匙, 开了木门, 一股恶臭味登时从碉房中冲出, 让苏午皱紧了眉头。 身后东西二院长老亦掩住了口鼻! 苏午看到昏暗碉房的地面上,铺着一层已爬满污渍,分不出本来色泽的羊毛地毯。 许多人的头发、还有一些可疑的碎块, 在毛毯上绞缠成一团。 ——他明白了那股恶臭从何而来。 广言当先迈进碉房里,走到最前面,掀开那层黏糊糊的毛毯,显出毛毯下一道四四方方的地窟铁门。 拉开铁门, 更浓郁的臭味就从中冲了出来! 此时, 苏午却未关注广言的动作, 进入碉房内部,他才真正看清房屋内的全部陈设:房间角落里,堆积着一些废弃的锁链、镣铐, 以及一些锈迹斑驳的刑具。 而房间的墙壁上,悬挂着一些枷锁。 可以直接将人用枷锁固定了,挂在墙壁上。 此时,就有三个‘人’——或者说是三副尸体挂在左侧的墙壁上。 他们蓬头垢面,破烂衣服上遍是补丁。 胸腹部的衣物被划开来, 露出了其下被扒干净内脏的胸腔、腹腔,一阵阵腐臭气就从他们的胸腹部冲出。 “呕!” 沛旺见到这副情景, 一下子就呕吐了出来。 而除他以外, 在场诸多僧侣,皆是神色平静。 对于墙壁上的三具尸体置若罔闻——他们已经见怪了这种场面, 甚至他们之中,很有一部分僧侣,本就是这种恐怖场面的制作者! 苏午微微闭了闭眼睛, 随后张着眼睛,跟在广言之后,沿着大铁门下的泥土台阶,一路向下。 一间间牢房出现在地窟之中。 每间牢房中, 皆有不同的刑具。 有些牢房里关着的‘犯人’早已经死去,被挂在墙上无声无息地腐烂; 有些牢房里关着的却还是活人,黄衣僧在此中行刑。 那些烙铁烫穿皮肉的声音, 那些以烧红的铁汁浇灌人眼球的声音, 那一声声已不似人的惨叫, 让苏午觉得, 自己仿佛来到了真正的地狱! 本就狭窄的地窟牢狱,在苏午带了数十余僧众走进来以后,顿时变得拥挤不堪。 正在给‘囚犯’身上用刑的黄衣僧们, 见到佛子带着两院长老来到此间, 纷纷停下手里的‘活计’,躬身俯首向三人行礼。 走在前头的苏午停住脚步,指向一个脚腕上拴着一副烧红的、为之‘量身定做’的镣铐的长头发男人,对为他打造镣铐的黄衣僧问道:“他犯了什么罪?” “禀告佛子, 他本是僧院的僧奴,却私自逃跑,被捉回来以后,一生都要戴着这副刑具了!”黄衣僧以为自己抓住了机会,连忙躬身回道。 黄衣僧正说着话, 那脚腕上拴着烧红镣铐,而镣铐与皮肤之间唯一的间隔,仅是一块湿毛巾的男人忽然嚎叫起来:“我不敢了! 我不敢了! 我不敢了!” 他的声音,引得牢狱里一众还活着的人纷纷发出凄号声:“呜呜呜——” “放了我,我不敢了!” “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凄号声犹如鬼哭! 冲击着苏午的耳膜,让他眉心不住地跳动, 本来还算平静的心境,此时变成了一锅逐渐沸腾的铁汁! 然而东西二院长老听着这些叫号声,却只觉得聒噪, 康雄怒声道:“噤声! 凡聒噪者,尽扒去其舌头,以烙铁烫住其双唇!” 他的言语含有真言威能, 一言出, 顿让四周的嚎叫声止息。 苏午回头看了他一眼, 转过头, 跟上了前面的广言。 他内心焦灼起来, 更担忧自己来得不及时, 让丹加遭受到此间任一项刑罚! ——此般刑罚,只要承受一项,便足以让人感知到‘地狱’究竟是什么样子! 踏踏踏踏! 脚步声汇集成了嘈杂的声浪。 牢狱里从未这般‘热闹’过, 那些黄衣僧都停下了施刑,隔着铁铸的栅栏,观察一众大人物的动静。 广言带着苏午等人, 一路来到了牢狱的最深处。 囚室内, 丹加被挂在了墙上,眼看着那个壮硕的黄衣僧将一样样刑具取来,摆放在她身前的桌台上, 一一为她做过了介绍, 拿起一个羊皮缝制的手套。 而手套的手掌部位,被缝上了一层布满尖锐铁刺的铁片。 他左手穿上手套, 狞笑着走近丹加前面,将手套展示给丹加看,嘴里说道:“你让我心中实在恼恨至极, 所以不论如何, 我要先打你几下耳光, 叫你涨涨记性!” “你若让我受了伤,待到佛子追查下来,我看你如何交代!”丹加还想抗争一二。 “哈哈! 你都到这里了, 还想着佛子会追查下来呢? 放心吧, 你这个人,在世间已经是没有了的,化成灰,被风一吹就消失无踪了。 佛子再追查,又有什么用呢。 不过你这副牙齿倒真是不错,我可以把它取下来,磨圆了做成一副手串……”壮硕黄衣僧活动着自己的肩膀,而后咧嘴狞笑着,戴着铁手套的手掌,一记耳光就打向了丹加! 丹加吓得尖叫出声:“你把我打坏了,我不能说话,怎么回答你的审问! 你要想清楚!” 她语速极快, 在短短数秒内说完了这几句话, 偏偏壮硕黄衣僧还听得清楚, 他微微一愣, 正想着这一巴掌要不要落下去的时候,呼喝声便自他背后炸响,如山崩地裂,让他寒毛耸立,一下子呆若木鸡! “停手!” 他像是被抽去了浑身气力,直接扑倒在地。 而丹加听到这个怒喝声, 却是瞬间委屈得眼泪巴巴,看向栅栏外那道比她高不了多少的身影,呜咽道:“佛子!” “打开囚室,把他放出来!” 苏午再发出命令, 他身边的广言已经拿着一串钥匙,开了囚室,解了丹加手脚上的镣铐, 丹加连忙跑向了苏午, 她看到佛子身后跟着东西二院长老,脚步放慢些许, 又见到佛子身旁脸色激动的沛旺,赶忙凑了过去, 和沛旺站在一起。 苏午看了看丹加, 确认她没有受伤才放心, 转而看向康雄、康智两大长老,声音如自冰窟之中传出,寒冷刺骨:“康雄长老, 如何解释这黄衣僧, 将我的仆人抓到戒律院监牢里来?! 康智长老, 你还有什么话要劝解于我?!” 康智脸色沉凝如铁, 默不作声。 康雄盯着苏午,眼中恨意炽盛:“或许只不过是这僧侣看不惯你这仆人,便把他带来此地, 要用私刑而已。 我有约束座下僧人不力之罪责, 但非是我让他抓了你的仆人——” “好好好!” 苏午连连点头,打断康雄接下来的狡辩之辞, 转而断喝一声:“醒来!” 当头棒喝! 直接惊醒了广言,以及那个软倒在地的壮硕黄衣僧, 黄衣僧看到满脸凝重的二院长老, 又见佛子面笼寒霜,就立在牢狱前, 当场吓得身躯不断颤抖,连连叩首! 而广言回转过心神, 见自己拿着监牢的钥匙, 站在牢房中, 哪里不知道自己被佛子‘蛊惑’之下,做了什么,他顿知情势已不妙到了极点, 也跪在了地上。 却是不发一言。 此时多说多错,他还想先看看情况,再随机应变。 正文 175、权柄(1/2) , “广言, 那黄衣僧! 康雄长老说了,是你们二人私下里看我座下仆人不顺眼,将他抓来,要用私刑。” 苏午面无表情道:“康雄长老既如此说,我亦无话可说。 黄衣僧! 你敢私自锁拿我手下仆人,可见未将法座放在眼里, 未将真乘置于心上,虔诚信奉。 可见你, 乃是外道!” 外道?! 一听到苏午最后的评断,黄衣僧吓得把脑门都磕出了血:“弟子冤枉,弟子冤枉啊! 弟子乃是受康……” 他话说到一半, 忽然感应到康雄目光望来, 康雄目光里尽是威逼之意:你身虽死,山下却还有你的三个妻子, 六个儿子, 你莫非不想他们活? 你若想他们活着, 那你就老老实实去死! 黄衣僧的告冤声截然而至, 脸色颓然, 深深俯首:“弟子认罪!” “外道之人, 当堕金刚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苏午漠然出声:“不过,我佛慈悲,念你终究在本寺参修经卷多年,也沾染了一丝佛法气息。 便准你再入轮回了。” 他迈步走到囚室里, 看过桌台前一样样刑具, 最终拿起一柄本是用来斩人手足的铁刀, 丢到了壮硕黄衣僧身前:“你自行解决吧。 下辈子, 需要虔诚礼佛才是!” “……是,是!” 壮硕黄衣僧眼里不断淌下滚滚泪水, 抓起那把铁刀, 抵在自己脖颈上, 深呼吸几次, 却都未下定决心用之抹过自己脖颈。 “还在等什么?!” 这时,满脸怒火的康雄忽然出声! 黄衣僧闻言,垂下了眼帘。 直接抹过脖颈, 一腔血泉涌出, 一条人命烟消云散! 苏午的那一声‘醒来’,唤醒的却不只是广言,以及已死的黄衣僧,还有拥挤在这地窟牢狱里的诸多戒律院僧人、经纶院僧众。 经纶院僧众隔岸观火, 然而给戒律长老做事颇多的戒律院僧侣们,见到康雄竟如此寡恩,直接逼死了一个为他做事的黄衣僧, 内心顿时犯起嘀咕。 有些参与过抓捕丹加之行动的僧人,更是惶惶然不可终日,生怕自己也会被康雄推出来, 成全他的戒律院长老尊位, 做那个替死的鬼! “轮到你了,广言。”苏午看向了地上跪伏的红衣大僧侣。 广言听到苏午之言, 吓得浑身发抖, 涕泪横流, 目光不断投向康雄的方向,向其连连叩首, 想以此来引起康雄的注意,换来他对自己施以援手。 康雄面皮颤抖, 内心亦极其煎熬! 广言侍奉他十余年,做事向来让他满意,是他手下的一员大将。 若广言当下都死在佛子手里, 他在戒律院内的威望将荡然无存! 不会再有任何戒律院僧侣给他卖命,连原本忠诚于他的几个僧侣,都会开始寻找机会,逃脱他的掌控! “上师……” 广言眼看着苏午开始挑选桌台上的一件件刑具, 生死大恐怖下,终于忍不住向康雄出声求救。 他在外面已无父母家人, 却不似死掉的那个黄衣僧般有种种顾虑。 康雄微微转动僵硬的脖颈,看向了地上一脸凄惨相,毫无平日里红衣大僧侣威风的广言,嗫嚅着嘴唇,想要说些什么。 这时, 苏午已经挑选出一柄剜目尖刀来。 他攥着刀柄, 走到了广言身前。 看到苏午走近广言, 康雄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他闭上眼睛,切断了与广言的眼神交流。 广言明白了上师的心意。 “上师!” 他努力扬首,大声呼唤着康雄, 想让康雄重新睁开眼睛, 想请对方替自己说几句话,让自己免于死劫! 然而这只是他的奢望而已。 自始至终, 康雄不发一言! 他身前的苏午开口了,声音平静,却让广言觉得那是来自九幽地狱的声音:“广言, 你策动手下僧侣禁锢我座下仆人, 居心叵测, 有逆乱僧院之罪! 对于你,我却不能宽恕半分。 我将亲自动手处刑,将你打入金刚地狱之中,永世不得超生!” 苏午的手掌托住广言的下巴, 看似细嫩的一只小手上,却涌出巨力, 死死箍住广言的脖颈,让他根本无法动弹挣扎! “佛子饶命,佛子饶命……此事并非是我的主意……”广言被吓得头发都要竖起来, 他语无伦次地辩解着, 可惜苏午已不再听他多说。 苏午另一只手中,那柄泛着锈迹的剜目尖刀,瞬间抹向广言的脖颈! “啊——”刀子还未割破广言皮肤,已吓得他骇叫起来! “佛子只是手下奴仆被抓到这里而已, 况且他也未受什么损伤。 而广言法师,乃是本寺的红衣僧侣,两者地位天差地别! 一个奴仆怎能比得了红衣大僧侣? 让一位红衣僧侣以死来抵?!” 这时候,一直都未作声的康智发话了。 与此同时, 浓烈的诡韵从康雄身上散发, 席卷过此间, 使得地窟墙壁上的火盆都被诡韵压灭,四下里陷入短暂的昏暗! 一条泛着白光的手臂从广言身后的黑暗里倏忽伸出, 芊芊五指抓向了广言的后颈衣领! 苏午箍住广言脖颈, 以他的力量,仅与那只看似纤弱的手掌抗衡了一个刹那,就再难抵御住那股非人的力量, 任凭它抓着广言的衣领, 将广言往黑暗里拖拽! 广言并不因自身被一只诡手拖走而恐惧,他眼看着苏午松开手,任由他被拖向黑暗深处,脸上满是劫后余生的庆幸! 黑暗里, 康雄阴沉着脸, 他身上散发出的诡韵,使得周围的僧侣都脸色惨白,产生了强烈的濒死感,横七竖八地倒了一地! 唯有康智稳稳地立在他身畔, 浑然未有受到诡韵影响! 康智瞥了康雄一眼, 对于康雄使用厉诡的力量,强行从佛子手中夺去座下僧侣的手段,选择了默许。 康雄眼看‘黑身白手瑜伽母’拽着广言衣领, 将他拖往自己身边, 满是横肉的脸上浮现出一抹笑容。 ——方才,康智长老提出的理由实在太合适了,一个下仆的性命,怎比得上一个红衣僧侣? 怎能让一位红衣僧侣为一个下仆偿命? 有了这个理由, 他救下广言,就可以用这套说辞来堵对方的嘴! 哪怕对方不肯答应, 那又能奈自己何? 自己系缚了厉诡在身, 佛子若不同意自己强夺去广言,何不也系缚一只厉诡来,再从自己手中把广言抢回去?! 广言已经回到康雄身边, 他向康雄连连叩首, 感激涕零,无以言表! 康雄对广言脸上的表情亦甚为满意,伸手抚向对方头顶——便在这时,更为强烈的诡韵在地窟内弥散开了, 戒律长老瞬间感应到这股诡韵, 眼神悚然, 猛然扭头看向康智长老! 却见康智长老也瞬时扭头,看向了自己, 二者对视一眼, 顿时意会到——这座地窟内,隐藏着第三只诡,或者,有第三个系缚、制御了厉诡的人! 诡, 在哪里?! 唰! 二者念头闪动的刹那,黑暗就将康雄身边的广言吞没,广言甚至未来得及发出一丝声响, 就彻底消失在黑暗中! 同时间, 一串脚步声在黑暗里响起, “呼——” 舒缓的吹气声,在脚步声落定后响起。 红彤彤的火引子落入黑暗中的火盆里, 火盆燃烧起了熊熊大火,照亮火盆下面,脸上带着浅浅笑意的佛子,映出他身周错乱的影子。 其中一道影子, 此时已化为实体的漆黑蟒蛇, 挟裹着浓烈诡韵,倏忽缩回他的脚边。 那蟒蛇张口吐出一个人来。 ——正是脸色惨白,不断呕吐,几乎濒死的广言。 广言看到了黑影蟒蛇后的苏午,吓得瞳孔紧缩! 他下意识就想爬开,远离苏午,却被苏午一手按住了脑袋,根本动弹不得! “天生制御?!” 康智眯着眼睛,看着身上缠绕浓烈诡韵的佛子,眼神里满是忌惮与悚然! 所谓天生制御, 即是一人自生下来,就容纳了厉诡在身。 苏午现下就是个八九岁的童子, 他展现出厉诡的力量, 很容易会被旁人误认为他天生制御了厉诡。 康智满心懊悔,他根本没有想到佛子竟然是‘天生制御’之人! 当初考察‘帕佐拉呼图克图’家族这位子嗣时, 都根本未看出来对方系缚了厉诡在身, 没有一丝迹象! 若知道佛子‘天生制御’了厉诡在身,他和康雄根本不会选择让此人成为本寺的佛子! 然而,现在说什么都为时已晚! 对方已经是佛子了! 身具法脉传承, 天然站在‘大义’的一方, 又掌握了超格的实力,系缚厉诡在身! 佛子把持权柄,已是板上钉钉的事情,无力回天了! 自己所谓‘压一压佛子锋芒’的想法,而今看来,却是可笑至极! 康智颓然垂首。 康雄眼看着苏午运用厉诡的力量,将广言强夺回去,他胸膛剧烈起伏, 难掩面上震怖之色! 苏午身前的漆黑蟒蛇缩进了阴影里。 他徐徐迈步,走到广言身前,再度以手托住了对方的下巴,手中尖刀抹过了广言的脖颈—— 广言像只鸡一样挥舞着手,弹动着身体,奋力挣扎, 但却难阻住脖颈间的血液如泉般往外冒! 其喉咙中发出含混不清的音节! 血液顺着他的指缝,不断洒在他胸前的衣袍上,将那片衣袍染得更红。 而他的双眼死死盯着前方, 盯着对面的康雄, 眼中光芒愈来愈淡, 愈来愈淡, 最终完全黯灭! 苏午松开托着他脖颈的手,把手上沾染的血液在广言衣服上擦干净,回身看向二僧。 满面笑容淡淡:“我今日已在戒律院批命完成, 二位长老, 须将八大系缚之器还诸法脉。 供我系缚厉诡之用。 二位长老以为如何?” 苏午此时所言,与先前争议的问题毫不相干。 但康智很快就反应了过来。 他躬身行礼, 恭敬道:“弟子遵命。” 康雄怔怔地看了地上广言的尸体一阵,忽然,挺直的背脊塌了下去,暗含着恨意的面孔低垂下去,亦是躬身行礼:“弟子遵命。” 周围诸僧眼见这一幕, 已然明了。 无想尊能寺的权柄将自今日开始,转移至佛子手中! 正文 176、风起云涌(2/2) , 戒律院。 广喻守在康雄的居室外, 室内,康雄与康智正在密谈。 经历地窟监牢里的事情后,二院长老的威望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急剧下跌。 诸多僧侣在表面上未敢对二院长老有丝毫不恭敬, 但暗地里, 已经有太多僧侣往佛子居处聚集, 竞相展现自己的忠诚。 广喻也想成为那些僧侣里的一个, 但他不能如此做——他受康雄上师秘密灌顶,便要一生奉持康雄之令为正理, 不得有丝毫忤逆背叛之行, 否则必定诡异缠身而死。 他以及死掉的广言、广善在康雄权势隆盛之时,享受到了最大的好处, 那么在其权势倾颓之时, 亦当承受最大的代价。 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广喻在门外不时打望四周,生怕佛子又在这时走过来, 眼下,他所能指望的,便是康雄上师能放弃抵抗,老老实实给佛子送回四大‘大明神系缚之器’, 交出所有权柄, 退出无想尊能寺的权力舞台。 这么一来,对广喻的影响便会很小,他至少可以平稳渡过这一生,不至于像广言那样,直接被佛子割喉杀死。 然而,这种想法却也是奢望而已。 康雄上师还在居室里与康智密谋着, 明显是不甘心放弃权柄! 居室内, 康雄看着神色迟疑的康智, 再度问道:“如何?康智长老。 佛子处心积虑, 入主法脉,我们都不曾发现,他竟是‘天生制御’之人,可见其城府深沉,手段准备充足! 这一次, 他与我们之间, 绝不可能是你想的那样, 只要你我交出权柄,他就会放你我二人一马,让你我安稳渡过余生! 我们唯有联手奋力一搏,才能拼出一缕生机! 趁着他还未把位子坐稳, 八大系缚之器还未给他拿到手上,给他以任何加持之力——这时候动手,我们两个系缚了厉诡的人,难道还会输给他不成?!” 康智闻言摇头叹息, 片刻后道:“如今,人心俱已聚集在佛子那边, 你我若要强行对他动手, 诸僧侣必与你我为敌——” “那就把他们统统杀了!”康雄斩钉截铁道。 “把一座寺院半数以上的僧人全都杀死, 大雪山顶莫非不会派人来过问? 其余诸寺眼看我们实力削弱,难道不会起兼并之心?”康智还是摇头, “康雄,你我一生荣华所系, 皆在无想尊能寺这座寺庙上, 寺庙衰颓了, 纵是你我手握权力,又能如何? 还是趁这个时机,体面些,退了吧。 把大明神系缚之器送归佛子, 请辞长老之位, 佛子纵不念及情分, 但看你我系缚厉诡在身,亦不会做得太过分——还是会将你我打发去住地小庙里,余生可以安稳渡过。” 康智所言,颇有几分道理。 倒也切合苏午当下的心思。 但是,他的考量,也只是基于他所面对的情况而已, 经纶长老并不知道, 康雄已经没有退路了! 其是直接与佛子起冲突的那个人, 并且,康雄越发压制不住体内的厉诡,唯有以上等系缚之法,再将厉诡系缚一次, 他才有未来、余生可言! 而这上等系缚之法,眼前就有——大明神系缚法! “佛子的命格,乃是‘大日宝轮’命格。 批命僧侣因观看到他的命格, 双目被直接刺瞎了, 这是做不得假的。 八百年前,大雪山的呼图克图‘哲丹尊胜’亦是‘大日宝轮’命格,似此种命格之人, 皆有不可思议的伟力加持。 譬如哲丹尊胜,就在遭遇诡母‘莲花宫’以后,得到了狮母度空菩萨的指点, 制出殃莲肉供, 走出诡母侵袭之地! 他是八百年来第一人! 而我们这位佛子,背后是否还有其他伟力加持,现下也是说不清楚的事情。 康雄,认清现实吧。” 康智拍了拍康雄的肩膀, 起身离开了居室。 康雄默然坐在蒲团上, 身后黑暗里,一双玉白手臂徐徐伸出,环住了他的脖颈,那双手臂并未继续收紧。 可它仅仅只是缠在康雄脖颈上, 便让康雄感受到死亡的温度。 他不想死! 至少不想这样死! 康雄心脏剧烈跳动, 额头冷汗不断渗出。 这时, 小心翼翼的敲门声从外面响起。 广喻恐惧的声音伴随着那阵敲门声,传进了居室里:“上师,我的心腹僧人传来消息, 一百多里外的‘贡多乐呼图克图’家族,派了五百士兵过来, 围住了无想尊能寺内外, 贡多乐的长子出面, 说是来支援天海佛子, 拥立天海佛子成为本寺呼图克图!” “贡多乐呼图克图?” 康雄隔着门与弟子对语:“那是个什么货色?小家族也敢掺和无想尊能寺的法脉事宜? 不用管他!” 门外广喻不再说话。 康雄听到其传来地消息, 内心越发不安, 那种不好的预感越发强烈。 过不多久, 广喻又来传话了:“上师,被康智长老骗到住地庙里去的广法,被人接回僧院。 已投佛子那边去了……” “……” “上师……” “若这次再不能把话说完,我便拔了你的舌头!” “弟子也是刚刚收到的消息。 帕佐拉呼图克图家族、昌云宗府都派了使者过来,拥立天海佛子晋位住持尊位,成为呼图克图!” 广喻这番话说完后, 便忐忑不安地等着里面的回应。 他内心亦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分外煎熬。 可康雄不表态, 广喻也只能这样干着急! 幸好,这次康雄未让广喻等得太久。 约莫小半刻时间后, 康雄‘哐当’一声拉开了木门,向广喻吩咐道:“广喻,着人将四大大明神系缚之器, 交还佛子。 并将戒律长老铜印,一并交还。 告知佛子,我自感老迈昏聩,已无力掌握偌大戒律院,请辞戒律长老之位!” “是是是是!”广喻闻言大喜,那喜色几乎都表现在了脸上,他连连应声,道,“弟子这便去准备——” “嗯。” 康雄似笑非笑地看了广喻一眼, 接着又道:“这些事情,着戒律院其他红衣僧去办即可。 你待会儿准备五盆混合了黑豆面粉的人血; 五副人肠; 五副心肺; 五根舌头。 到后院那处柴房中来。 我的役事僧不知去了何处,数个时辰未见了,这些事情,便只好委屈你这个亲传弟子帮我做一做了。” 广喻脸色一僵, 心中的狂喜刹那转为至深恐惧! 然而, 他不敢违逆上师之言, 只能低头应声:“弟子遵命。” …… 八件系缚之器被装在铜匣密箱中,送到苏午居处。 它们散发出的莫名气息在半空中交汇, 形成一种独特的韵致。 ‘经纶长老’、‘戒律长老’的铜印被苏午拿在手中把玩了良久, 他抬眼向跪拜在地的两个红衣僧侣吩咐道:“广空,你回去传话给康雄, 令他即日启程, 去往广法曾经所居的‘文岗住家庙’,镇压住家庙里,那两个体内厉诡即将复苏的本寺僧侣。” “弟子遵命。 弟子告退。”广空闻言应声,徐徐后退。 “广蕴, 你回去告诉康智长老, 令他即日启程, 去往东边的‘小玉山住家庙’,准允他带两个弟子、两匹马、五头羊一起去。 以后一生便都呆在山上,不要回来了。” “是。 弟子这边去传话”广蕴随在广空之后,应声退下。 “让广全他们进来吧。”苏午向旁边一脸紧张的丹加点点头。 丹加连忙应声, 出门请人去了。 不多时, 本就不算大的佛子居室内,四个僧侣挤了进来,跪在地上向苏午问安。 苏午着沛旺、丹加给他们看座, 随后和颜悦色地看向广全、广海二人, 笑道:“你们二人来的正是时候,若非有你们带来的各家使者、兵卒施压, 二院长老绝没有如此容易就交出权柄。 此间事了以后, 我不会少了你们的赏赐!” “能永生永世侍奉‘天海呼图克图’左右,便是对我们最大的赏赐!”二人齐齐开口,眉眼间皆是掩饰不住的喜色。 苏午笑了笑, 不会把他们这种话当真。 接着问道:“来,和我说说, 贡多乐呼图克图家族那边,我早先打过招呼,你们请他派兵过来,并不困难。 广法亦想脱离住家庙,你们去救他,正合他的心意。 不过, 昌云宗本、帕佐拉呼图克图家族,你们是怎么说服他们派使者过来声援的?” 其实对于二僧会用何种办法,苏午心知肚明。 不过当下总要给二僧一个表现的机会。 二僧闻言相视一笑。 广全开口道:“我去昌云宗本家中请他派出使者,只告诉他,天海呼图克图即将进入大雪山修行! 且他的子嗣亦将虽在天海呼图克图身边, 他便满口答应下了此事!” “我也一样!”广海闷声附和。 “此法倒也简单直接。”苏午笑着道,“不过,非是有胆魄之人,却不敢用这种方法说服两大家族。 你们很不错!” 他的话听得二僧很是受用, 面上仍连道不敢。 苏午抓了一把金珠,给二僧赐下, 目光转而看向广通、广明二僧。 向广僧说道:“你说有重要事情向我汇报,现在可以说了。 你们皆是我的心腹弟子, 没有什么需要互相遮瞒的。” “是。” 广通点了点头, 面上隐隐流露忧虑之色,道:“禀告佛子,我先前从康雄身边的役事僧那里得到消息, 康雄只怕系缚不住体内的厉诡了, 他体内厉诡即将复苏……” ( 正文 177、关押诡(1/2)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 破旧、狭窄的柴房内,有一道用石块与长木板架起的长桌。 一口黑陶大坛摆在桌台中央, 四周放着一盆盆散发着腥臭气的内脏, 间有几样法器。 柴房里的薪柴已经被广喻清理了出去,此时,他陪伴在康雄身畔,帮助康雄整理衣冠,为其戴上一样样法器佩饰。 广喻战战兢兢, 直觉康雄身上散溢着某种气息,压得他胸口发闷,根本喘不过气来。 而对于广喻的笨手笨脚, 康雄亦表现出了少有的耐心。 待到广喻帮自己系好最后一件法器——腰间的皮鼓以后,康雄点了点头,和蔼地对广喻说道:“可以了。” “是。”广喻如蒙大赦,从蒲团上起身,依旧弯着腰向康雄说道,“上师,我便在门外守候, 防备有宵小之徒过来打搅您修行。 若是佛子派人来查问, 我在外面也可以帮您应付一二。” 听着广喻‘一心为自己着想’的言辞,康雄面上露出一抹笑意,他看着广喻的眼睛,直将对方看得眼神躲闪, 而后道:“不用了。 树倒猢狲散, 现在不会再有人关注你我了。 你留在我身边就好。 修行路漫漫, 总要有个人陪伴。” 上师的话,让广喻内心油然生出一股寒意。 他脸色僵硬, 在康雄似笑非笑的目光下,却也只能勉强笑着,又跪坐在蒲团上。 康雄不再关注广喻, 他从怀中拿出了一部薄薄的书册, 手指在舌头上沾点唾沫, 把书册翻到第五页, 用力压了压书册的脊线,便把摊开的书册放到黑陶大坛前,自己正襟危坐,拿起旁边的骨头锤,敲打腰间皮鼓的同时,嘴里诵念着书页上记录的一串串密咒经文。 “枩哈喇嘛,殙埵喇……” 腔调怪异、苍凉阴沉的诵经声,伴随着皮鼓的闷响,萦绕在这间柴房里。 广喻僵硬地跪坐在旁边, 不时抬眼看看遮住柴房窗洞的经幔、角落里地面上的那道木门。 他知道上师一直在以一种秘法修行, 这种秘法能够帮助上师更稳固住自身系缚的厉诡, 而且修持此种秘法, 需要大量以活人的内脏、血肉作为媒介。 但关于修持此种秘法的各个细节,广喻却是一概不知——先前这些事情,都是由上师的役事僧专门负责。 但如今, 康雄的役事僧早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此次还是广喻第一次随在上师旁边,亲眼观察他修行秘法的种种步骤、仪轨。 广喻内心没有一点好奇心, 只有难言的恐惧。 ——专门为上师料理这秘法修行诸事的役事僧,已经有三个被吓疯了。 最后剩下的那个役事僧,直接撂挑子跑了。 就算明知道一旦出逃,就大概率会被抓回来,抓回来就一定会受到酷刑惩罚,那役事僧也要逃跑! 可见, 上师的秘法修行究竟有多恐怖! “咚……咚……” 康雄敲打着腰间皮鼓, 忽然站起了身, 他有些胖大的身躯猛地一跳,跳过了长桌台,到了前方的空地上。 其浑身颤抖, 僧袍上点缀的铃铛跟着叮当乱响! 整个人像是触电般地痉挛着,嘴里仍吐出异常清晰,却腔调怪异的音节:“餸喇嚩嗦咄哈,挞殙咄啰唆哈埵缩——” “叮铃铃铃铃——” 阴沉怪异的音调,夹杂在铃铛的乱响中, 又被鼓声压住。 那些声音变得越发含混, 越发低沉, 而后,在某个瞬间,康雄忽然高扬起头,胖大的身躯摇晃抖动起来,两只脚像是踩在了火堆上, 不断弹跳, 他嘴里吐出的声音, 瞬息间完全变成了一个女人的音调, 那个女声在唱着一首让广喻毛骨悚然的歌谣:“啊呀啊呀,她吃了我的心,她吃了我的肠, 我没有了心,我没有了肠, 我飘飘荡荡, 我去哪里找我的心? 找我的肠?” 那歌声里满带柔和笑意, 只听歌声,不回味其中内容,很容易让人脑海里联想起那些温和驯良的美人, 可广喻拥有思维能力, 他听见了歌声, 脑海里就浮现出一个温柔似水的女子,眼目口鼻中流着血,带着笑容向自己唱这首恐怖歌谣! 广喻后背唰地一下冒出一层冷汗, 将背上衣物都浸透! 他看见——空地上的康雄努力仰着头,拼尽全力地把脑袋往后仰,僧帽都掉在地上, 仿佛他要把自己的脖颈生生往后仰断! 康雄遍布横肉的脖颈变作惨白色, 有些地方凹陷,有些地方浮凸起来。 长出了一张和广喻思维里观想过的,一模一样的美人面孔! 像是有几只老鼠钻进了康雄的僧袍下,在他衣衫下不断窜动着,令其衣衫也不时鼓动起来。 广喻看着这副情景,兀自发愣的时候, 康雄浑身衣衫忽然裂开来! 显出他一身白花花的肥肉! 在其胸膛上、胳膊上、大腿上,各自浮凸出身段婀娜诱人的女子, ‘她们’拥抱着虚无的黑暗, 与之媾和着! 同时间, 康雄嘴里发出痛苦的诵经声,他已经往后生生仰断自己的颈骨,连脖颈上的皮肉都被撕裂! 他奋力分开双脚,重重踏在地面, 扎下坚实地马步, 随后双臂环抱虚空,向内不断收缩! ——他背后的黑暗翻腾鼓沸, 他身上浮现的那一个个与虚无黑暗媾丨和的女子,都被他浑身筋肉的力量推动着, 在他皮下游动着,徐徐汇集向他的腹部, 他的脐脉之轮中! “嚓哈喇! 餸嘞玛哈! 枩哈喇嘛,殙埵喇” 最后一串密咒经文从康雄嘴里吐出, 他背后翻沸的黑暗陷入了寂静, 而他的腹部高高隆起, 犹如身怀六甲! 康雄猛然收回脑袋,脖颈发出一阵咔咔咔的响声,被撕裂的皮肉无声无息地弥合了。 他张开一双血红色的眼睛, 瞪着广喻,道:“把血、肠、心肺、舌依次放到坛子里去, 每放一样东西, 往里倒一层黑豆面粉!” 康雄此时状态很不好, 胸膛在剧烈起伏, 隆起的部分还在不断膨胀, 内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挣扎——伴随着腹部每隆起一分,他虚胖的体型就消瘦一分! “哦,哦!” 康雄的目光让广喻不寒而栗, 他不敢耽搁半分,连忙应声,从蒲团上爬起,嘴里念叨着各项内脏倒入大坛的顺序, 开始端起一盆盆腥臭内脏,依次倒入大坛中。 看着弟子麻利的动作,康雄的神色和缓了几分。 他喘着气, 眼看广喻将诸项事物尽倒入坛中, 又对广喻吩咐道:“你、你朝向大坛跪下,磕三个头,就可以出去了!” 广喻已经快要被吓傻了, 若非有上师之命,他一刻都不想留在这间柴房里。 当下听到上师所言,广喻大喜过望,就依着康雄的吩咐,朝向大坛跪下,咚咚咚磕了三个头, 三个响头过后, 他站起身,满脸喜色地同康雄说道:“上师,弟子在外面给您把门!” “去吧。” 康雄平静点头。 广喻也怕康雄反悔,得到准允后, 连忙迈动步子,朝着角落里那扇木门走去。 他愈走, 便愈觉得四周黑暗浓稠如泥浆, 仿若有了实质, 从四面八方朝自己倾轧而来, 并且如此浓稠的黑暗里,还有阵阵腥臭气弥漫。 唯有前面那道木门发着亮光。 广喻微微侧目,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他已经看不到康雄上师的形影, 内心更加恐惧的同时,索性直接拔步奔向那扇木门。 投进了木门散发出的亮光里。 ——康雄把大坛倾倒,坛子口正对着双眼被一双漆黑手掌遮住的广喻。 广喻朝前迈步, 每一步迈出,身形就缩小数尺。 几步走出去后, 他已经变作一个小人, 直投进坛子内。 发出‘噗通’的一声! “赫……赫——”康雄又把坛子抱到桌台上,口中急喘着气,将那卷书册在烛火上点燃了, 烧成灰, 手指沾着还发烫的灰烬, 就在自己愈发隆起的肚皮上勾勒起来, 诡异的符号覆盖了他整个腹部, 仅留肚脐周围一圈圆形区域。 随后, 他一手猛烈拍击自己隆起的腹部,一手敲打腰间皮鼓,同时厉声大喝:“去!去!” 咕噜咕噜—— 腹部传出一连串的声响, 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他的肚子里剧烈挣扎! 下一个刹那, 浓烈的诡韵从他肚脐眼内散发, 一双苍白手臂拖曳着漆黑的人形轮廓,硬生生从他肚脐眼里钻出来,爬进了那口盛装着内脏与广喻的大坛中! 康雄的腹部瞬间萎缩下去, 肚皮软踏踏地垂下! 他拿起大坛边的骨碗,倒扣在大坛上,将大坛奉得严丝合缝,随后又用一串念珠将大坛一圈圈缠绕起来! 做完这些, 康雄抓住以人手风干制成的‘金刚手’法器, 往金刚手里丢入几块铜锭, 嘴里连连诵念密咒, 那只干枯人手猛然握住铜锭, 再松开时, 铜锭已化作一汪铜汁, 被康雄浇铸在封好的大坛上! ——他这一系列动作,无疑是将自身脐轮中系缚的厉诡-‘黑身白手瑜伽母’引诱到坛子里, 以此试图将之关押, 封禁! 盛装着‘黑身白手瑜伽母’的大坛里,不断响起惨叫声与咀嚼声。 过不多久, 咀嚼声、惨叫声都消失了。 大坛寂静了二三秒钟。 康雄看着黑陶大坛,转身就往门外逃跑。 他成功将诡关押进了大坛内, 虽不知此法能关押诡类多久,但趁着这段时间,他要赶快逃跑,离无想尊能寺越远越好! 哐当! 康雄拉开了木门。 却看到门外站着一个红衣僧人。 “康……” 他微微一愣,嘴里刚发出一个字, 咔嚓咔嚓咔嚓—— 身后,大坛上浮现一道道裂缝,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骤然碎裂! 浓烈的诡韵爆发出来, 一块块陶片与碎裂的念珠四散崩飞! 一双莹白的手臂缠绕向康雄的脖颈! 正文 178、诡母降临(2/2)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 “上师, 佛子令我们尽快离开寺庙。 这个时候,就不要节外生枝了吧,还是快些离开为好, 免得他觉得您私下里,又与康雄长老串联, 再降罪于您。” 眉清目秀的青年红衣僧侣牵着瘦马,亦步亦趋地跟在康智旁边,不断向其劝告道。 康智神色平和, 姿态放松,闻言笑着道:“你放心罢,佛子处事老练精到,赏罚分明,他不会因此降罪于我们的。 我只是去看一眼康雄, 劝告他几句,让他顺从佛子的安排, 怎会给自己招惹来罪责? 放心好了。 康雄和我曾经各为东西二院的长老,联手过,也相争过,临走前不与他告别,我心里始终放不下。” 见上师如此坚持,青年僧侣只好叹了口气,不再多言。 他与另一个高壮些的红衣僧分别牵了一匹马,都跟在康智身后, 高壮红衣僧另一只手里,还牵着几只羊。 这些便是苏午准允康智带离无想尊能寺的全部家当了。 三人牵着牲畜, 走在戒律院的道路上, 沿途所见的僧侣们,撞见他们后,多是微微迟疑,而后低头装着未看见他们,疾步离开。 仅有少数僧侣会停下脚步, 向康智微微躬身,算是行礼。 康智亲身经历了寺院僧侣对自己态度的变化,内心不免有些苦涩,轻轻叹息了一声,喃喃低语:“一步错,步步错啊……” 假若当时,他能坚定地站在佛子那一边, 当下结局或许完全不一样。 可惜凡事不能重来。 越往戒律院深处行,沿途僧侣便越稀少。 走到康雄居住的独院时, 已看不到一个僧侣的影子。 康智令手下弟子叩响了康雄居室的门,内里却半晌无人回应,他微微皱眉,生出一些不好的预感, 自己亲自推开了康雄居室的木门, 看到内里空无一人。 不禁纳闷:“他已经先我一步,离开寺院了?” “方才问过戒律院的僧侣, 他们都说,没有见过康雄长老出院子。”高壮僧侣闷闷地回了一句。 “那他能到哪去?” 康智扫视四周,着手下弟子把院子里几座房屋的门都推开, 自己则走近经房, 隐约听到里面有些动静。 他伸手去抓门把手的时候, 门从里面打开了。 一身软榻塌白肉、光着身子、身上遍布乌黑血渍的康雄映入康智眼帘。 “康……” 康雄见康智竟到自己这边来, 愣了刹那, 嘴里刚吐出一个字, 身后便有浓烈诡韵爆发开来——黑暗里勾勒出了人形的轮廓,一双玉白的手臂从那轮廓上延伸出,一把缠绕住康雄的脖颈,将他倒拖回黑暗里! “救我,康——” 康智眼看着康雄肥胖的身躯被拖进黑暗里, 耳闻其凄厉的呼救声, 他遍布皱纹的老脸上长出丛丛黑白相间的毛发,骨骼变得粗壮,瞬息间由人化虎! 虎魔咒印! “快退! 有诡,快逃!” 化为猛虎的康智, 厉声提醒他的两个弟子逃跑, 他同时亦准备转身脱逃, 根本没有要救康雄的打算! 得到他的吼叫声提醒,他的两个弟子亦同时化为猛虎,向院外奔逃! 康智以‘虎神系缚法’系缚了一只较弱小的诡, 自然掌握虎魔咒印, 并为亲传弟子施加了这道咒印! 两个弟子化作的猛虎扑出独院,清秀青年演化的猛虎扭头回看——却未看到上师和他们一起逃跑! 上师康智化作猛虎, 木呆呆地站在柴房门口。 柴房内强烈的诡韵层层冲袭而来,强烈的危险感不断刺激他的心脏,提醒他此时最好尽快脱逃, 可他的身躯却不听使唤, 甚至, 虎魔咒印施加于自身的力量都在这瞬间飞快消褪, 他的骨骼开始缩小, 遍身毛发逐渐消失化无。 康智重回干瘦的僧侣模样,他的心跳在此时戛然而止,呼吸停歇,瞳孔散大。 系缚了诡的康智, 无声无息、不明原因地死去了。 他散大的瞳孔裂解成两朵莲花, 莲花中央有一道幽深裂缝。 同时间, 康智的尸体上遍布着‘肚脐眼’,那些肚脐眼里延伸出瑰丽的猩红条索,将他遍身缠绕, 他瞬间变成了一个浑身裹满脐带的‘人’。 一颗白色的狮子头颅从他肩膀上长了出来。 更浓烈、更恐怖的诡韵自康智身上骤然爆发! 无形无质的诡韵, 将堆砌成简陋柴房的石块、泥土尽数掀飞到了半空中! 原本柴房的位置, ‘黑身白手瑜伽母’抽出了钻进康雄嘴里的玉白双臂,那两条手臂在黑暗里如蛇般游动着, 被黑暗卷裹着, 飘向了远方, 飘出了寺院。 它感应到了远强于自身的诡韵, 于是,它离开了这里。 哗—— 地面上的石块被诡韵‘掀’出了泥土,在半空中四散开, 柴房的地窖随着大量的石块、土块被诡韵掀飞,直接暴露了出来。 那一个个被铜汁浇铸密封的陶罐,轻飘飘飞到半空。 半空中, 浑身缠绕猩红脐带、肩膀上长有一颗白狮头颅,身段婀娜的诡静静悬立。 它周身延伸出一道道脐带,接连刺穿那些围绕自身漂浮的陶罐,从中拖出一张张人皮。 脐带接上了那些人皮的肚脐, 于是, 那一张张人皮迅速被诡韵充盈,而后就变成了一个个活色生香,脸色惨白,眼眶空洞的‘美人’! 缠绕脐带的诡被美人们簇拥在中间, 犹如蛛网中央盘踞的蜘蛛! 呼! 两个眼眶空洞的‘美人’脱离脐带,飘坠向地面,贴到了那两个连连扭头回看的康智弟子背后, 他们瞬间脸色惨白, 倒地毙命! 大量精血气息沿着虚空中的脐带通道,回馈给了半空中的‘蛛网’, 蛛网蔓生出更多脐带。 更多‘美人’飘坠地面, 飘出独院,飘到戒律院各处, 贴附在一个个僧侣背后, 在他们不断扭头, 熄灭自身的三盏灯后, 结束他们的生命。 戒律院的僧侣成片成片地倒毙,浓郁的尸臭在此间弥散。 暂时还幸存的那些人,根本不明白身边的同伴、身前走着的人,为何会突然死亡, 他们感受到莫大的恐惧, 却只能如无头苍蝇般胡乱逃窜! 天空中的‘蛛网’生出越来越多的脐带,将整张‘蛛网’交织得更加稠密,织成一个巨大的圆盘。 圆盘上,便是孔洞。 像是一朵向日葵的花盘, 花盘的孔洞里, 还蛰伏着一个个眼眶空洞的美人,一个个透明虚幻的人影。 诡母, 降临了。 当苏午带着亲信诸僧赶到戒律院的时候, 首先便看到了天空中的‘向日葵’花盘,以及横七竖八倒在地上的尸体。 还有那些不知去何处躲藏, 便直接跪在地上,浑身颤抖着不断叩拜的僧侣。 “诡母竟在我们这般有法座传承的大寺院中显化, 这是佛陀降下的显兆! 是佛陀要摧破我们的寺庙! 定然是我们的法脉传承被染污了——”一个老迈的红衣僧侣,跪在地上,凄惶嚎叫! 他不断叩首, 把额头都磕出血来, 仍未停止, 嘴里兀自说着一些绝望的言语。 苏午皱眉看着这僧侣, 未及开口, 他身边走出一个骨瘦如柴的红衣僧侣—广法,广法走到那老迈僧侣近前, 一记耳光便将老僧抽得昏迷了过去! 他看向周围那些还跪在地上不知所措的僧侣,厉声呵斥道:“此贼妖言惑众,迷乱僧院,诡母显身,不思降服——却在这里胡说八道,想也是活得不耐烦了! 莫非你们也不想活了? 也预备像你们身遭的尸体那般,死在诡母侵袭之下?” 广法厉声疾呼,终于唤回了那些僧侣的神智,他们纷纷爬起来向广法、苏午这边行礼, 苏午看了广法一眼, 进而抬首,注视着天穹中的‘诡母’,那种强烈的危机感再度萦绕在他心底。 “任何人都不要回头去看, 否则性命难保!”苏午沉喝出声,向诸僧发出提醒。 方才那老僧跪在地上,一个劲呼号, 却未有提醒一个僧人不要扭头回看。 ——他若提醒哪怕一句, 都能让许多人免于当场毙命。 苏午此时再出声提醒诸僧,已经是亡羊补牢。 这时, 广法走近苏午身畔,低声道:“佛子,我随身携带有‘殃莲肉供’,可以此物暂时吸引诡母, 而后我们便带诸僧逃离。 ——无想尊能寺是不能再留了。” 逃离? 能逃得掉吗? 苏午看着广法,并未将心中的问题宣之于口。 他点了点头:“那便试一试吧。” “是。” 广法点了点头。 后退数步,到远离众人的方位, 开始从随身包裹里翻找‘殃莲肉供’。 自从把广法接回来, 其与苏午照面以后, 便对苏午表现出了一种不同寻常的拥护与亲近,这让苏午觉得,广法或许已经发现,他非是帕佐拉呼图克图家的后裔, 而是‘卓杰’了。 但他的想法现下还得不到验证。 只能留待以后查看。 隐于血脉中的‘尸陀鬼’,能让容纳了此诡的人,极容易辨认出自己的血脉后裔? 广法把‘殃莲肉供’摆在地上, 随即诵念密咒。 使得‘殃莲肉供’独有的、让人闻之欲呕的臭味弥散而出,刹那间充斥整个寺院。 半空中, 诡母倏忽下坠, 无数诡子从死尸体内飘出,集聚向散发着臭味的殃莲肉供! 正文 179、右眼里的阎魔(1/2) , 一个个眼眶空洞、像是被吹大的气球的人皮诡子, 一道道透明虚幻的影子,将‘殃莲肉供’团团围住。 在它们头顶, 诡母徐徐旋转。 整个‘向日葵花盘’如呼吸般收缩着,带动着所有诡异身上的诡韵都跟着收缩,归拢。 笼罩此间的诡韵徐徐消褪了。 广法不动声色,小心翼翼地脱离群诡聚集之地, 往苏午这边走来,他低声道:“佛子,趁这个机会,我们赶快带人逃吧。这个时候是可以转头的。 ——身上的三盏灯不会因为转头而熄灭。” 苏午的眼皮上涂抹过了‘灵感膏’, 因而能够看到, 在场所有人头顶、双肩上都燃起了一盏盏暗红色的灯火。 这是诡母为他们点上的灯火。 灯火灭尽, 则其人化为诡子。 看到这蓬蓬灯火,没来由地,苏午想起一种酷刑‘点天灯’。 据说, ‘点天灯’乃是将人体内的油脂统统燃烧殆尽,让人在极度痛苦中死去。 而诡母为活人点上灯盏, 亦在灯盏里集聚了活人的血气。 每一盏灯熄灭,这个人体内的活气就要减少许多,这个过程与点天灯燃烧人体内油脂的过程,何其相似? 诡韵收束了许多, 周围僧侣都因为恐怖的诡韵收束,神色渐有些舒缓。 苏午没有犹豫, 直接开声道:“都跟着我来, 不要乱跑! 不要回头! 否则你因此而死,却怪不得旁人!” 佛子已通过镇压东西二院长老, 展示自己《鹏王摩日大法》第五重次第的修为,在僧院内积累起了巨大的威望, 他的话无人敢不听, 诸僧纷纷朝苏午集聚而来。 苏午最后看了一眼半空中的向日葵花盘, 便要转身离去。 在这时, 诡母原本沉凝收敛的诡韵, 有些许的荡漾。 转头的那个瞬间, 苏午仿佛‘瞥见’诡母裹挟着向日葵花瓣,使之稍微倾动。 向日葵花盘正中央,幽深裂缝里的脐带人形,似乎瞬间扭头,看了苏午一眼。 那匆匆一瞥, 仿若幻觉。 但诡韵荡漾弥散,不再沉凝收敛, 却并非苏午的幻觉! 走不了了! 他心神凝重, 生出莫名地预感。 苏午回过身去,在诸僧紧张的注视下,看向半空中的诡母——一圈血红的纹络浮现于他的右眼中。 狰狞牛首占据于纹络中央。 牛首如呼吸般在苏午瞳仁内收缩起来, 外围的血色纹络时时颤抖, 他右眼看到的当下景象,变成了浑黄色,由神秘印记接连成的血红纹络,从他右眼里蔓延了出来, 在这片天地间铺展, 环绕向天穹中垂下的诡母! 血红圆环收束住了诡母往外溢散的诡韵, 使整个‘向日葵花盘’都跟着不断收缩,在血红圆环的约束下,变得极其微渺。 苏午心脏狂跳。 ——他内心浮现某种直觉, 因此依循着这种直觉,尝试以‘阎魔口噬极恶大轮-残缺’关押诡母。 原本他判断诡母的恐怖等级必定在‘凶级’以上, 却没有想到, 只能短暂关押‘凶级’以下厉诡的‘阎魔口噬极恶大轮’,竟然成功约束住了诡母! 现下只看它能不能成功将之收押了! 血红圆环在半空中徐徐转动, 跟着苏午右眼里看到的、弥漫在当下视野里的昏黄色,一起向内坍缩, 归回苏午近前。 昏黄色倏忽无踪, 猩红纹络重归苏午眼眸。 ——他右眼一黑, 失去了观看现实世界的能力, 转而看到了被封禁于猩红纹络中的诡母,在他右眼观察下,诡母自身并未有任何‘缩小’, 仍然是遮蔽大片黑暗的、巨大的‘向日葵花盘’。 诡母失去了‘殃莲肉供’的供养, 其身收敛的诡韵便猛然向外弥散, 在黑暗里爆发开来! 苏午右眼眼球剧烈跳动, 钻心的疼痛在他右眼中乍现,这股因诡母诡韵爆发而骤然出现的剧痛,几乎让他的思维停滞,数秒钟时间都未反应过来,失去了思维能力! 血液从他右眼眼角滚落! “嘶——” 他捂住右眼, 右眼中的瞳仁倏忽收缩,又倏忽膨胀, 仿佛其中收纳了什么东西一般! “佛子?!” 在场诸僧皆震惊于诡母倏忽间消失无踪,唯有广法在第一时间反应过来,满含忧虑的双眼看向了苏午,向他低声询问。 “没事……嘶……先让他们离开僧院!”苏午缓缓蹲下身子,吩咐广法一句后,就不再理会外界的动静。 他的右眼中浮现出一圈猩红纹络, 纹络中央, 狰狞牛首重又出现, 取代了苏午忽而膨胀、忽而收缩的瞳仁。 正是因为‘阎魔口噬极恶大轮’咒印的力量重新涌动,方才令苏午的理智恢复, 让他有了喘息之机。 他的右眼‘看’到, 无边黑暗中,一头浑身青黑,光滑如缎的毛皮上,生有诸多血红纹络的大牦牛立于诡母之上。 它顶角扬蹄, 猛烈践踏, 于是,凝聚盘绕于诡母四周的诡韵,就被践踏得四分五裂,向着周围徐徐飘散。 这些诡韵—— 苏午的‘尸陀鬼之手’具备吞吃诡韵的能力, 但亦要看是何种诡韵。 如诡母、三清之肠的诡韵,鬼手很难将之吞吃,盖因这些厉诡的诡韵亦十分凝练,他的鬼手没那么好牙口,可以轻易就将之吞吃下肚! 不过现在, 随着化为牦牛的‘阎魔’猛烈践踏, 那些凝练的诡韵被踏碎了, 裂解了, 苏午觉得自己的鬼手,可以较轻松地将之吞吃。 他闭上了左眼, 观想自身五大轮脉, 内观‘天关之轮’, 看到琉璃金莲徐徐转动,光焰轰烈燃烧的脉轮内,被光火压得缩在角落中,混成一团的粘稠黑液与苍白骨殖。 他的‘意’推动脉轮转动, 引动缩在角落里的鬼手化为漆黑蟒蛇,穿出了脉轮故意为之放开的缺口, 蜿蜒而上, 直入眉心之轮。 ——现实里, 苏午眼皮下的左眼内,一阵黑液漫过,倏忽恢复如常,而他的右眼随之被黑液铺满, 久久未曾消褪。 他的右眼随即看到: 无边黑暗中, 一条漆黑蟒蛇借着阎魔周身猩红纹络散发的红光,从光影里延伸而出! 它瞬息间长成九首大龙, 遍身狰狞骨刺, 张口一吐, 吐出滚滚粘稠黑液, 铺满了地上那些凌乱的光影, 被黑液覆盖的阴影瞬间人立而起,变作一个个恐怖怪异的形象,汇同鬼手演化的九首大龙,将诡母团团围住,不断啃咬它散发出来的诡韵! 诡韵被吞吃, 苏午的右眼眼珠不再剧烈跳动, 疼痛感再度减弱许多。 他看着右眼里不断散发诡韵,又不断被鬼手吞吃掉诡韵的诡母, 心里知道这样下去,并不是办法。 ——诡母散发的诡韵越来越剧烈, 向日葵花盘的孔洞里,那些透明虚幻的人影、人皮都在加速往外弥散诡韵。 鬼手迟早会吃不下这海量的诡韵, 而当其吃不下诡韵的瞬间, 如洪流般的诡韵会瞬间在苏午的右眼中,统摄双目、大脑的眉心之轮中爆炸! 他必定会因此而死! 须得尽快找到办法,赶在鬼手支撑不住以前,把诡母禁锢在‘阎魔口噬生死大轮’咒印当中, 否则, 就只能再将它放到现实中去。 右眼中, 浑身青黑皮毛,遍布血红纹络的阎魔牦牛不停歇地猛力践踏着, 一道道诡影啃咬着被它踏碎的诡韵, 大部分诡韵为鬼手分化的诡影所吞吃, 少部分诡韵如烟般袅袅上升, 像是浸入了‘阎魔牦牛’的形体内。 苏午暂时看不出阎魔牦牛的变化。 他思虑片刻, 开始自己的尝试。 眉心之轮徐徐转动,他的意汇入轮脉之中,勾连了鬼手,通过鬼手,在无边黑暗中具现, 强烈的鬼手诡韵与‘意’能量互相掺和着, 在半空中凝聚出一个个神秘符文。 ——是苏午得自诡狱的那些神秘符文。 如今, 苏午认识了三种具备神秘力量的文字, 一是心诡文字。 此种文字可用于与心诡沟通, 同时,它亦与‘诡狱文字’系出同源,像是诡狱文字的变体,但此种文字只能用来勾动心诡的力量,苏午暂时还未发现它的其他用处。 二即诡狱神秘铭文。 从修炼‘解龙环’秘法的心猿画卷中, 观想到的那方混沌虚空,连接地正是诡狱, 那些罪恶人形出自于诡狱,从罪恶人形上提炼的神秘符文,自然亦归属于诡狱。 三则是密藏域文字。 此种文字却不必多说, 是三种神秘文字里,神秘力量流转最为稀少的一种文字。 诡狱神秘文字的力量最为莫测, 苏午当下以意能量参合诡韵以后,凝聚出的一个个神秘文字,具备一种难以言喻的残酷气息, 它化作一道漆黑锁链, 缠绕向诡母。 漆黑锁链散发的气息,一触及诡母的诡韵,诡母诡韵顿时收缩,盘踞在向日葵花盘的周围! 像是雪片遇到了热火, 天性受其压制! “有搞头!” 苏午看到这一幕,更加聚精会神地操纵着锁链,使由三十五个神秘文字接连成的锁链不断延伸, 拉长到极限, 将诡母缠绕了一圈。 锁链缠绕住诡母的瞬间,诡母便不再往外释放诡韵, 但因为这道锁链与苏午的意相连, 诡母诡韵开始冲击锁链, 亦在冲击苏午的意! 轰轰轰! 他眼中的世界不断错叠着,不断生出重影! 大脑昏眩, 在诡韵冲击下,即便他拥有‘通灵体质’,亦觉得地动山摇,难以支撑! 如此坚持了数个呼吸, 苏午的意猛然回收, 锁链倏忽崩解,消失于无形! 诡母的诡韵更凶烈地向外散发——苏午坚持不住了! 他长吸一口气, 右眼中央的牛首震颤开来, 一圈圈血红纹络向外延伸, 昏黄色泽铺满当前世界, 诡母又被他放了出来! 正文 180、诡母真形,哲丹尊胜(2/2) 巨大的向日葵花盘盘旋于半空中, 浓烈的诡韵自其上散发。 地面上,那些横七竖八倒闭的僧侣尸首,被如此浓烈的诡韵持续不断地侵蚀, 开始加速腐败, 让人闻之欲呕的臭味于此间弥散! 这只诡被放出来的瞬间,其上诡韵就全面扩张, 根本没有被‘阎魔口噬极恶大轮’关押后, 应该出现的‘沉寂一个小时’的情形! 苏午当时能将它关押入右眼中, 已是侥天之幸! 嗡嗡! 向日葵花盘上发散出一根根猩红的脐带,脐带或是连接着一张张人皮,或是连接着一个个透明人影, 它们被浓烈诡韵卷裹着, 向更高的天穹飞腾, 犹如升上高天的风筝。 而所有脐带连接的尽头, 是那个浑身缠绕脐带、身形婀娜的人形。 它朝向了与那些‘诡子’相反的方向——朝着苏午漫步而来, 脐带滴滴答答洒落鲜血, 每一滴鲜血落在地上,就化作一个深坑,将周围的尸体吞噬入深坑中。 当有一具尸体被吞噬殆尽时, 那人形身上就会多长出一根脐带, 多‘生’出一个诡子。 ‘诡子’非是已死之物,它们就是还未长成的‘诡’! 它们在高天中奋力伸出手臂,抓向无有余物的苍穹,苍穹却在它们的拉扯下,隐约震颤起来, 未名的物什, 从云层与蓝天之下逐渐显现。 本是白日的天穹, 因这事物浮出水面, 骤然变成了至暗的夜晚。 ——无想尊能寺顶上的天穹变成了夜晚, 而寺庙以外,其余诸地顶上天空, 依旧是蓝天白云, 碧空如洗! 苏午胸膛剧烈起伏, 他看着那天穹中显露的物什,隐约能看出其中蜿蜒盘绕的条索, 待到那事物越发抵近, 甚至它的部分‘实体’压塌了无想尊能寺最高的那座佛殿时, 他终于看清—— 那是一个漆黑的、敞开的腹腔, 腹腔的上方,隐约可见肠道迂曲。 而正对着苏午的那部分腹腔内, 有一团倒置如梨形的黑暗腔体。 腔壁表面光滑反光,甚至映出了苏午的身影。 只映出了他的身影! 苏午身周诸僧皆被广法遣散。 但广法还留在他的身边。 那个从天穹深处浮现,倾塌包容下来的腔体上——却只倒映出了苏午的样貌, 让苏午悚然而惊! 已遣散诸僧下山去的广法,此时选择陪在苏午身畔。 他同样仰头看着覆压包容而下的、敞开的腹腔,神色平静,徐徐道:“佛子,诡母是冲着你来的。 它想要重新孕育你。 现下我们所见的, 便是它的子丨宫。” 诡母的子丨宫?! 先前的向日葵花盘、脐带人形竟都不是诡母的本体么? 只是它显露于外的表象?! 当下这从天穹深处浮显出的、被敞开的腹腔,才是诡母自身的一部分?! “诡母在《大纪藏》中,代表‘孕育,化生’。 它的本体便是现在这敞开的腹腔了。 ——即若接连上其他身躯部位, 它便不是诡母, 而是其他的厉诡。”广法像是能听见苏午的心声,一语道出了诡母的来历。 他学识渊博, 能力出众,也怪不得会被先代呼图克图委以重任。 “假若被诡母收入子丨宫当中, 重新孕育之后, 会发生什么事情?”苏午向广法问道。 广法侧过头,看了苏午一眼,接着道:“在密藏域有记载的历史上,从未出现过诡母的诡子长大,成为完全的诡的情形。 所以它执迷于寻找那些本身特殊的人, 将之重新孕育,变成自己的子嗣。 历史上, 它上一次挑选特殊子嗣, 还在八百年前。 大雪山的呼图克图‘哲丹尊胜’被诡母选中,当时的诡母,尤以‘诸生巢’的外相示于人前。 正史里, 哲丹尊胜得到狮母度空菩萨的点拨, 制出‘殃莲肉供’,成功脱离了诡母‘诸生巢’的笼罩。 但在一些残存的野史里, 却说哲丹尊胜已经死在了诡母‘诸生巢’中,被它重新孕育过了。 再出现于人间的那个‘哲丹尊胜’, 已经不是人了。 而是一只真正的诡!” 大雪山有一代呼图克图,乃是厉诡? 苏午闻言心头发毛! 远比黑暗天穹中的子丨宫不断向自己发出召唤,要将他收入其中,更让他觉得惊悚! “当然,野史终究是野史而已。 哲丹尊胜呼图克图假若变成了诡,那便解释不了他八十岁时圆寂,安葬其遗骨的佛塔,至今屹立于大雪山佛塔林的事情。”广法看到苏午脸上表情,笑了笑。 忽而又道:“不过, 哲丹尊胜所在的‘哲丹呼图克图家族’,在后来出了一位贤僧,这位僧侣,变成了真正的诡——‘意之放魂僧’。 就是这位僧侣死后所化。” 苏午闻言一时沉默, 他隐约从广法的言语里,理出来了一些线索。 但细细回想, 那些线索似乎又都并不重要。 这时候,广法又道:“佛子,我可以替你抵挡诡母真形一段时间,趁着这段时间, 你快些返回自己居处吧。 ——逃下山已不可能,在你的居处,还有八大系缚之器,它们提供给你的加持力, 可以让你支撑一段时间。 佛子——卓杰! 你只要在我死之前,学会使用那八件大明神系缚之器,待我死后,用它们来系缚我体内的诡。 这只诡, 应当足够你应付当下的诡母了!” 广法中间转换了对苏午的称呼, 直称苏午为‘卓杰’! 苏午对他能看透自己伪装作童子并不意外——自身进入模拟后,首先利用的身份,即是卓杰的身份, 此后他虽换骨易形,矫造出童子身, 更成为无想尊能寺的佛子, 但是因他真身进入模拟世界, 尸陀鬼之手与他本身相连, 在尸陀鬼之手与‘卓杰身份’的双重作用下,广法能够认出他来,虽然让他有些意外,但稍稍一想,却能够想通了。 他迎着广法的目光, 点了点头,道:“我父让我投奔于你,但我另有别的机缘,直到此时才与你相认,也请你莫要见怪。” 广法笑了笑:“我自见你第一眼开始, 就已经认出你是卓杰了! 你是我……你是独达的血裔,只要站在我面前,我看一眼你的骨骼,便能确认你的身份了。 好了, 不要多说了! 快走吧! 记住,尽快掌握那八件系缚之器。 将来用以系缚我体内的诡——它会沿着血脉来找你的!” 广法对苏午说完最后几句话, 倏忽化作一头猛虎,走向了那自天穹中压落的诡母真形! 苏午深深地看了广法一眼。 对方至死都未说出,其就是‘卓杰’的生父——只是最后以言语暗示了一下, 用心可谓良苦。 然而他并不是真正的卓杰, 只是在顶着这个身份做事而已。 他最后看一眼广法化作的猛虎,转身拔步狂奔,逃出戒律院后,催动‘山君咒印’, 骤然间化为一头人立而起的白虎, 白虎飞檐走壁, 迅捷如风, 在最短时间内逃进了苏午所居的院落里! 他就地一滚, 化为人形, 扑入房中。 正见那八个盛装有大明神系缚之器的密匣,好端端地摆放在房屋中。 因着苏午走入房中, 八个密匣震颤起来,莫名的气韵在八件系缚之器上交织,化作莫大加持力,覆盖于苏午之身。 他是得了法座亲传的佛子, 八件大明神系缚之器,本就该庇护于他! 苏午猜测,诡母屡次三番示现在自己周遭,固然可能有自身具备某些特异的原因, 但或许还有更深层的缘由, 乃是因为自身的出现, 对密藏域当下的‘生态环境’而言,乃是最大的破坏者! 诡母要保护密藏域当下的生态环境, 它有必须将苏午变成诡子的理由! 不过,很可惜的是,诡母还是晚了一步,让苏午成功跻身密藏域诸法寺形成的‘生态循环’当中, 窃据了其中一个较高位格的生态位! 他拿出法座真印, 将八大密匣一个接一个打开, 八大系缚之器从中漂浮出来,牛首悬于桌案之上,虎皮袈裟披覆于苏午之身,莲花宝座将他承托而起,骷髅骨架环抱着他的身躯。 诸嘎巴拉碗、金刚杵、三叉戟、金刚手系缚之器, 在他座下依次排列。 这八大系缚之器,常人利用其每一件都极其困难,要付出极大代价,譬如那‘虎皮袈裟’, 但八件系缚之器相互克制,相互统合, 却只会带给苏午以莫大的加持力,不会损伤他分毫! 并且, 他已经习得《鹏王摩日大法》, 领悟‘鹏王尊能密咒’, 两大法门在手, 操纵八大系缚之器,系缚一只厉诡已不在话下,却是不必再系统学习诸系缚之器的催使方法,以及各自对应的密咒! 诸系缚器加持下的苏午,显得分外诡异。 他并不在意,将嘎巴拉碗、金刚杵交于身后的骷髅骨架保管,自己提着金刚手、三叉戟,脚踏血光莲台, 走出了居室。 院落以外, 黑天之下, 一棵枝桠蔓延、缠绕着或银亮或紫红筋腱的白骨巨树撑天而起,抵住了天穹中压下来的诡母真形! 白骨树冠上, 无数骨殖缓慢虬结,形成一颗骷髅头。 那骷髅头空洞的眼眶转向了苏午, 下一刻, 整棵白骨巨树倏忽收缩,缩回广法残破腐败的尸体内, ‘他’摆荡着破烂的僧袍, 挪动脚步, 走向了苏午的居处, 诡母碾过天穹,赶在广法以前,降临于苏午居处的上空! 缠绕着无数脐带的人形, 从黑暗子丨宫里走出来, 沿着脐带交织成的索道,一步步走向苏午,浓烈诡韵从它身上喷薄而出,如长江大河般漫灌向了苏午! “孩子……” “我的孩子……” 苏午听到了黑暗里极轻的呼唤声。 隐藏在这个温柔的呼唤声之后的,乃是一声声恶毒的尖叫! 一根根脐带从苏午所居独院的围墙下长了出来, 它们相互交叠,形成一朵朵莲瓣。 莲瓣徐徐归拢, 要将苏午包容入其中! 正文 181、尸林怙主(1/1) , “嗡啊哞! 喀啦喀,恰哈啦! 哞啊哞哈恰萨埵哞!” 莲瓣不断收拢,使整个独院摇摇欲坠,即将脱离现实的空间。 这时,苏午盘坐于血光莲台上, 口诵出‘时轮金刚忿怒密咒’! 他同时观想五大轮脉, 诸气周流,沿轮脉纹络不断上涌,灌注入眉心轮脉中, 如是, 眉心轮脉光焰灿灿,勾留自身之‘意’,蓬发熊熊大火——燃烧大日便升至头顶! 诸系缚器加持下, 这轮燃烧大日光焰更加凶猛, 其光明照彻独院内外所有角落,笼罩了四周近五十丈方圆! ‘时轮金刚忿怒密咒’勾动了密藏域的诡异力量,使之参合入这遍照独院内外的光明中, 于是, 莲瓣收拢的速度,肉眼可见地下降,减缓! 任凭半空中的脐带人形如何鼓发诡韵, 它都未再加快半分! ——这并非是诡母能力不足, 而是密藏域更深层次的力量,被苏午所勾动、利用,其施加于诡母真形上,便让诡母真形的时间流速变慢了, 它的所有举动, 也就相对放缓! ‘时轮金刚忿怒密咒’比之‘时轮金刚寂静密咒’更为精妙,但相应的,施展这道密咒,就会越发加重苏午的负荷, 亦幸好他有八大系缚之器加持, 让这种负担被减弱到最低, 即便如此, 仍然让他心脏狂跳, 像是进行了一场山地越野马拉松, 周身肌肉酸疼,双腿颤抖,疲乏无力地感觉不断侵袭着自身! 半空中, 无数脐带交织索道的动作,像是慢放了十倍的视频画面。 脐带人形浑身颤抖着,缓缓迈步, 动作宛如蹒跚老人。 密藏域本身的诡异力量流转于此间,影响了诡母的行动,而这股由苏午引动‘时轮金刚忿怒密咒’,招摄而来的力量, 在持续了一分多钟后, 亦在缓缓消散。 苏午凝望着索道那头的脐带人形, 以及脐带人形后的诡母真形。 他并非没有动过以八大系缚之器,系缚诡母的念头,但每当他尝试以八大系缚之器,接连诡母诡韵,进而展开对这只厉诡的系缚之时, 那八件系缚器就会表现出强烈的抗拒, 交织于苏午之身的加持力都因此衰减! 八大系缚器、大明神系缚法,无力系缚诡母这个层次的厉诡! 脐带交织而成的莲瓣,簇拥在独院周围,微微摇曳。 独院即将脱离现实世界, 但又有部分尚未脱离, 苏午凝视着现实世界与独院之间联结的、那条越来越狭窄的道路,看到一个裹着暗红僧袍的枯瘦身影,亦步亦趋地沿着这条窄路走了过来。 越过莲瓣的阻隔, 走进独院内, ‘广法的尸体’扬起那张被自身骨骼刺穿的脸庞,空洞的眼眶注视着苏午, 下一刹那, 一根根骨骼从他的血肉下延伸而出,扎穿了他浑身皮肉,将他撕扯成血淋淋的碎块! 骨骼不断虬结, 化为白骨巨树! 一根根骨刺尖端长出五指,一根根手骨不断交握叠合,化为更巨大的白骨之手, 朝着苏午就抓了过来! 其所挟裹的诡韵, 让小院里种植的草木都衰枯、凋零! “餸哈哞! 挞玛雒挞! 咪吽咪嗡咪餸哈哞!” 眼看着那条白骨巨手抓握过来,苏午神色波澜不惊,喉头迸发一个个音节,眉心之轮浸满诸气与‘意’,在脑后升起熊熊燃烧的烈日, 他口诵鹏王尊能密咒, 使诸力加持起身, 簇拥在自己身周的一件件系缚器纷纷飞腾而起! 内中盛装着心、肺、肠、胃袋被‘安装’于骷髅骨架的胸腹腔内,苏午的意浸润了那四大系缚之器, 使它们或是跳动, 或是收缩, 或是蠕动起来, 一根根血丝随着四件内脏系缚器的‘活性’暂时恢复,而从骷髅骨架上弥生,瞬息间‘肉白骨’, 使得骷髅骨架变成了一个浑身血淋淋的剥皮人! 同时间, 虎皮袈裟披覆在骷髅骨架上, 变成了它的皮肤! 那层皮肤不断蠕动着,收缩着,渐渐让对面由几件系缚器整合而来的人形,变得与苏午体型一般无二! 虎皮袈裟连着的那颗女人头, 时时回首,观察苏午的五官, 进而吐出一条条眉毛、一张张嘴巴、一双双眼睛、一只只鼻子,不断在整合人形的空白五官上贴附, 倏忽间就找出最完美的排列, 将之贴上空白五官的刹那, 一副与苏午一模一样的五官,就出现在了整合人形的面上! ——原来虎皮袈裟下, 那一张张缝合在背面的人面,竟还有这重用途! 苏午看着对面那张与自己真实面貌一般无二的面孔,一时失神。 他随后捧起嘎巴拉碗, 脚下莲台血光炽盛, 引来‘大威德加持牛首’的一股血流,灌注入嘎巴拉碗中, 下一刻,那股血流从碗中飞快消失, 对面的人形打了个饱嗝。 人形背后,敞开一道裂缝, 白骨巨树早在无声无息间转换了目光,将白骨大手不断探入整合人形背后的裂缝中。 它如同探入了深渊中一般, 不断延伸, 将本体也伸进了裂缝内。 直到整棵白骨巨树被裂缝包容,裂缝就倏忽合拢。 整合人形的下腹部猛然膨大,又瞬间收缩,而后,它的上腹部又开始膨大、收缩, 像是有什么东西从它的下腹部出现, 一路滚过上腹部、胸膛、脖颈, 最终它猛一张嘴, 将一颗雪白如珍珠、但散发着浓烈诡韵的丸子吐进了嘎巴拉碗内! 苏午看着那颗在嘎巴拉碗里静止不动的‘丸子’, 福至心灵。 他端起碗,将那颗‘丸子’吞进了口中。 五轮齐齐运转, 意能量轰然爆发! 束缚着,压制着那颗‘丸子’,将它无声无息地送入自身的‘天关之轮’中! ‘丸子’沉入天关之轮, 与苏午自身接触的一刹那, 登时生长出一根根狰狞骨刺,骨刺不断虬结,化为一棵白骨巨树,要刺破苏午的天关脉轮! 汹涌诡韵伴随这白骨巨树,在天关脉轮内沉沉浮浮, 而苏午本有的尸陀鬼之手与‘白骨巨树’却并没有相融合的迹象——这让苏午愣了愣神。 在他的推测里, 尸陀鬼之手本就源出白骨巨树——尸陀鬼! 二者就像是一汪泉水与一捧水流, 触碰到一起应该顷刻融合才对, 为何当下‘尸陀鬼’本身,竟对‘尸陀鬼之手’毫无反应? 只是愣了刹那, 苏午就反应过来。 ——他感应到,即使尸陀鬼那般浓烈的诡韵在自己天关脉轮内荡漾沉浮,却也未能损伤自身分毫。 如此强烈的诡韵, 并非他的体魄可以承受得住,哪怕有八件系缚之器加持也不行! 可偏偏他却承受住了。 原因不在于他, 不在于八大系缚器, 而在于‘尸陀鬼’本身。 它是模拟出来的‘诡’,并非真实存在的诡。 苏午所系缚容纳的,只是类似于真实的‘尸陀鬼’的镜像、影子而已! 是一场虚幻, 既是虚幻,怎会对真实的‘尸陀鬼之手’造成影响?! 当他回归现实后, 虚幻的‘尸陀鬼’亦会跟着消失无踪。 苏午心中恍然, 同时操纵八大系缚器将加持力遍洒己身,自身运转五轮,将加持力蓄积于天关之轮当中, 彻底完成了对‘虚幻尸陀鬼’的系缚! 模拟中‘尸陀鬼’的力量,无法直接带到现实中去。 但在模拟里, 它依旧强力, 可以为苏午倚仗! 天穹中, 无数脐带朝向苏午延伸的速度由缓而急,脐带编织成长长的吊桥,从脐带人形所立的一端,往苏午所在之地瞬息接近, 那脐带人形背后, 腔壁光滑,映照着苏午面貌的诡母真身跟着徐徐压落。 独院四周, 莲瓣恢复了正常收拢的速度, 即将把苏午及至他所处的独院,尽数包容于现实之外。 ——时轮金刚忿怒密咒带来的诡异力量, 已于此间消失无踪。 苏午抬头看着那延伸而来的脐带索桥,头顶熊熊燃烧的烈日倏忽间变作了灰白色! 尸陀鬼——真名为‘尸林怙主’的恶诡,投入了从他眉心脉轮升起的那轮大日之中, 浓烈的诡韵,直接将大日染作衰亡的灰白色! 灰白色、外缘不断颤抖的圆形朝天直升, 圆形颤抖着,不断往外扩张, 哗啦!哗啦!哗啦! 聚集了浓郁诡韵的灰白圆形之中,响起锁链不断被拖动的声音, 随后, 那轮圆形的中央,裂开一道漆黑的细缝。 一只缠绕着红绸带的手骨从中伸出来, 拍打着灰白圆形! 嘭嘭嘭! 像是石板被巨物猛烈撞击的声音顿时响起, 伴随着这阵声响, 一阵阴冷的诡韵席卷过独院四周! 独院四周那些缓缓包拢的莲瓣脐带上,登时长出了一根根苍白的手骨! 死亡、衰败的恐怖诡韵在莲瓣上蔓延! 无数手骨接连成了寒冷的白骨森林, 令组成莲瓣的脐带也瞬间被染成灰白色, 衰枯, 朽坏, 莲瓣片片凋落! 那道延伸向苏午的脐带索桥,亦被这衰亡的诡韵席卷,其上丛生寒林, 索桥一段一段崩解, 化为烟尘消散! 独院坠入现实世界当中, 诡母欲要重新孕育苏午的计划,至此已然失败一半。 然而, 那脐带人形并不想放弃。 它浑身的脐带都铺张开来,缠绕住背后的诡母,延伸到天穹各处, 于是,整片空间都开始如莲花般裂解, 诡母-莲花宫之相再显! 一条条猩红脐带穿梭于各个裂解的、不同层面的空间当中,此时,没有任何一人可以与苏午相对, 所有的脐带都朝他席卷而来, 而随着所有脐带都席卷向苏午, 对面, 那个模糊的人形因为失去脐带缠绕,而渐渐露出了真容。 ——那是一个赤身的、身段婀娜的女子。 ‘她’浑身肤色苍白得近乎透明, ‘她’留着一个光头, ‘她’很年轻,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的样子, ‘她’的眼睫毛微微颤抖, 浓烈的诡母诡韵裹挟着她,在她身上演变成了另一种,苏午觉得隐约熟悉的诡韵, 他好似在哪里碰见过这种诡韵, 但这时, 却偏偏就记不清此种诡韵源出于何处了! 这个女人,其实是诡! 它的诡韵与诡母诡韵系出同源,但亦有不同之处,由此可知,它并非诡母! 它是诡母将要养成的某一个诡子?! 苏午心中悚然! 他心念电转的同时,自身动作却一点也不慢,在那些脐带向自身贯刺而来的瞬间, 诸多裂解空间中的灰白圆形,外缘颤抖得更加剧烈, 一层层衰亡诡韵凝成灰白的雾气, 在诸裂解空间中弥散, 同时,圆形里浮现的那道裂缝持续扩大,漆黑色铺满圆形,一个灰白色的骷髅,浑身缠绕着红绸带,从漆黑圆形里蹦跳了出来, 踢踏,踢踏,踢踏,踢踏! 它在诸裂解空间中央, 在诡母真形顶上跳舞! 于是, 铺满裂解空间的衰亡诡韵里,就丛生出一具具骷髅,跟着不断跳舞! 寒林世界铺满裂解空间! 嘭! 裂解空间刹那崩毁, 那些脐带纷纷回收,缠绕上那个赤身的窈窕‘少女’,诡母包容了脐带人形, 在虚空中化作诸生巢, 裹挟了众多的诡子, 悠悠转动着,消失在此间。 顶上漆黑圆形瞬间收归苏午自身, 他脸色惨白,驾驭不住脚下莲台,直接摔倒在地,摔了满身尘灰! 在他身后十几步外,虚空蠕动着,‘吐’出了一个与他的本来面貌一模一样,但没穿衣服的青年, 那青年四肢极不协调地舞动着, 脊梁上裂开一道幽深裂缝, 两根手骨从中伸了出来,夹着青年的血肉手臂,踢踏着,蹦跳着走向苏午! ‘他’每走出一步,就让地面的石子砖石被染成灰白色, 衰亡的诡韵逼压而来! 苏午扭头看到身后的另一个‘自己’,瞳孔紧缩,勉力从地上爬起,连滚带爬地奔进居室里,抱起‘大威德加持牛首’下的木盆——盆里已经盛装了半盆牛首滴落的鲜血! 他站在门口, 眼看另一个‘自己’踢踏着走近, 直接把大半盆牛血泼洒在那青年身上! 哗! 牛血一滴不剩,尽被青年全身所吸收,包括溅落地面上的那些血液,也被他嘴里吐出的‘肠’,脚下长出的嘴所吞吃! 吃了牛血以后, ‘青年’双手背向身后, 猛力拉扯背脊两边的皮肉,将撑开的裂缝逐渐合拢! 同时, 那挤出裂缝的两根手骨也被重新塞进了青年后背裂缝中! 做完这些, 他逐渐变成一张巴掌大的羊皮人, 飘飘荡荡, 贴在了苏午胸口, 与苏午皮肤渐归同色, 消失于无形! ------题外话------ 今天事情比较多,暂时一更,明天恢复正常! 正文 182、大雪山的巡游僧(1/2) 时值九月。 清晨。 黯淡的天光自视线尽头、大雪山顶那一座座被涂抹成奶白色的碉房宫殿后升起,将宫殿以及其下的雪山,都映成微黯的蓝色。 冰冷,圣洁,庄严。 晨间温润的气温,让雪山上积累千万载的雪层开始融化,溪流在雪隙间流淌,汇聚,变成一条条小河,灌溉过山下的平原,使之化为沃土。 草木丰美, 然而却少有牛羊能享受到这样丰美的牧草。 亦没有农人能在这样的沃土上耕耘。 ——这是大雪山脚下的土地, 自然中的神灵集聚之地。 不容亵渎,不容僭越。 敢僭越者,自然会有那些巡逻的僧侣队将其脑袋割下来,放在那圣洁的雪宫殿下,供奉给神灵。 “呼……” 一头白牦牛鼻孔里喷出两道白气,低头啃噬了几口肥嫩的野草,它背脊上安坐的童子亦未催促它,极目远眺视野尽头,大雪山上的雪宫殿。 那童子身后, 又有几头普通牦牛、健马簇拥了上来。 “叮铃铃铃铃——” 同时,在童子的前方,一道黑影拔步狂奔着,离他愈来愈近,临近了,才让人看清,是一头牛犊子般雄壮的獒犬。 这是一只虎头獒, 四肢为棕黄色,背毛被黑色,这种花色俗称‘铁包金’。 虎头獒亲昵地围绕着童子打转,哈着舌头,尾巴不断摇动。 “邱杨波,前面是否发现有巡游僧?” 童子俯身抚摸着虎头獒的脑袋,向其问道。 獒犬名为‘邱杨波’,乃是鬼獒‘邱杨切’的后代, 今年八月份的时候,鬼獒终于因为体内旧伤复发,静静地死在了苏午为它打造的狗屋里。 苏午从它的几个子嗣里, 选出最有灵性,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这只虎头獒,培育其做了鬼獒,赐名为‘邱杨波’。 如今, 整个昌云州都知道, 大州最好的寻诡獒犬,乃是无想尊能寺‘天海呼图克图’豢养的邱杨波,无数大贵族、宗府官僚希望能得到邱杨波的后嗣。 得益于帕佐拉呼图克图家族、昌云宗本、贡多乐家族贡献的力量,苏午在最短时间内修葺好了有些破损的无想尊能寺。 正式晋位呼图克图。 他主持僧院以来,连续遇到三次其他僧院住持邀请的‘辩经’,三次全胜,引来‘大殊胜力——密藏域本身的诡异力量’加持,使得那三座僧院的住持皆割头自尽。 在他本身制御、系缚双诡的强大实力下, 他于昌云州,乃至昌云州临近的几个州,宣讲‘众生皆可成佛,人人皆具法性’的佛理, 在这道引动大殊胜力的佛理背书下, 他把持下的无想尊能寺开始广为吸纳自耕农、农奴出身的孩童入寺修行, 并不止教授他们经纶戒律, 更教导他们建筑、天文、耕种等知识, 这些僧侣又将这些知识,在昌云州内外传播开来。 生民因此获益。 天海呼图克图,渐被称为‘顶礼天海呼图克图’。 顶礼天海呼图克图——苏午逗弄着獒犬,在他向獒犬问话过后,邱杨波就不断作出‘作揖’的动作, 这个动作,正是告诉苏午,它发现了接引僧。 大雪山下的沃土,禁止一切生产活动,但也无法禁止动物的迁徙与游行,野狗群在此间穿梭, 那些巡游僧多半也管不了。 但像邱杨波这样,脖颈上系着道道彩布,彩布上点缀铃铛的‘家犬’,巡游僧没道理不来追查, 或是将之就地捕杀。 他们未如此做,倒不是因为苏午提前与他们打过招呼。 而是邱杨波来去如风, 那些驾驭健马的巡游僧都追不上它, 甚至极有可能都未发现它! 这只狗的禀赋可见峥嵘头角。 “听话些,待会儿不准乱跑了。”苏午拍拍邱杨波的脑袋,直起身子看向远方的大雪山,徐徐道,“这里不比无想尊能寺周边,人人都识得你, 人人爱护你。 如在这里被人抓住,你说不得就要把狗命丢在这儿了。” “呜——呜!”邱杨波低声回应着苏午, 像是在说自己记下了他的话。 不会再到处乱跑了。 苏午身后,几头牵着黑牦牛、健马的僧侣聚集了过来。 其中有个小童子,长相颇为丑陋,穿着地位低下的黄衣僧袍,但周遭的红衣僧丝毫不敢因其穿着黄袍而轻视于他, 反而都对他恭敬有加。 因这个丑陋的小童子,乃是住持尊者的役事僧——丹加。 并且,丹加还是‘帕佐拉呼图克图’家族的子嗣。 双重身份加持下, 任谁都知道这位僧侣随在住持尊者左右,日后前程必定不可限量,又岂会因为他当下暂时低下的地位,而小觑于他? “尊者,可要派人去向那些巡游僧递送寺牌,请他们引我们去雪宫殿?”丹加驱策着牦牛,落后苏午半个身位,温声细语道。 苏午身边本有两个役事僧, 即丹加与沛旺。 不过沛旺终究不愿做这种服侍人的活计, 在苏午晋位无想尊能寺呼图克图后,他就跟着昌云宗府的官僚使者,回到了昌云宗本家中。 而丹加不知如何做想,偏偏选择了留下来,依旧服侍苏午左右。 “去吧。”苏午扭过头,目光越过丹加,看向骑着一匹马的广全,对其吩咐道,“广全,你让邱杨波给你引路, 把我们的寺牌递送给大雪山的巡游僧。 请他们引我们入寺。” “是,尊者。”广全应声,夹着马腹越众而出。 苏午朝邱杨波比了个手势, 这只獒犬立时会意,摇着尾巴走在了前面,广全跟上它,徐徐消失在漫漫长草丛中。 丹加下了牦牛, 从后面一只载货的牦牛背上取下包袱, 清出一片空地, 铺好毡布, 将各色食物端上毡布,请苏午过去用餐,其余随行的几个红衣僧也各自拿出食物吃了一些。 众人这边草草地吃过一顿饭, 广全也将大雪山寺院的巡游僧引了过来。 风吹草低, 几匹健马簇拥在广全左右,马背上的人跟着广全到了苏午这边,俱翻身下马,向苏午行礼。 见礼完毕。 领头的鹰钩鼻巡游僧道:“无想尊能寺的住持尊者,请随我来。” 他目光看过陪伴在苏午左右的几个高大僧侣, 又道:“各地佛子、呼图克图进入大雪山修行,都只准允带一个仆人上山。 住持尊者,你看……” 苏午闻言点了点头, 眼睛看向广全,对其吩咐道:“广全,你便带着他们,从这里折回无想尊能寺吧。” “尊者,现下已至大雪山脚下。 弟子等人可以陪伴尊者,将尊者送至雪宫殿前,路上若出了什么事情,我们在旁边,也好有个照应。”广全认真说道。 “这里距雪宫殿只有十几里路了。 如此近的距离,又有我们看顾,能出什么事情?”巡游僧队里,一个年轻高壮的僧侣忍不住嗤笑出声。 看向苏午一行的眼神里,暗含嘲弄。 广全等无想尊能寺僧侣观其表情,纷纷皱眉。 气氛有些紧张起来。 苏午目光扫过那些巡游僧, 面上不动声色,向广全道:“不会有事的,有这些大雪山的巡游僧照看,又能出什么事情? 你们安心回去吧。” 他语气平淡, 但已明确拒绝了广全随行看顾的请求。 广全闻言,也不敢再坚持,低头应是,领着一众僧侣向苏午道别过后,驱策牛马匆匆离去。 “无想尊能寺的呼图克图,请随我们来吧。”领头巡游僧目送广言一行离开,转而向苏午说道。 他看了看苏午与其仆人-丹加座下的牦牛, 还有那条陪伴在苏午左右,强壮得少见的虎头獒,并未再多说什么。 “好。” 苏午轻轻拍了拍白牦牛, 牦牛就缓缓迈开步子,跟在一众巡游僧以后。 这一队巡游僧里,除了领头的僧侣年长一些,余者都是约莫十八九岁的年轻小伙子, 一路上嬉戏打闹,纵马奔行,很是不羁的样子。 那领头僧侣也任由他们嬉闹, 甚至有时会加入他们的行列。 “早知道我们刚才就跟广法他们换一下坐骑,也改成骑马了。”丹加独自跟随苏午,语气便没那么恭谨, 看着那些驱马追逐嬉闹的年轻人,她有些羡慕,也有点担忧:“他们跑得太快了, 尊者,要不要提醒他们一下? 免得他们把咱们弄丢了。” “不用的。” 苏午摇了摇头。 这种事情,不是他要求那些巡游僧如何如何,别人就会照做的。 或许, 别人就是有意要把自己弄丢在这苍茫草原上呢? 他抬眼看着那些巡游僧追逐打闹。 原本十余人的巡游僧队, 在不断的追逐嬉闹中,人数越来越少。 有人驱马钻进草丛,有人跟着追逐入其中。 一人多高的野草渐渐吞没他们的身影, 不多时, 那些笑闹声就都消失了。 此间清静下去。 让人恍惚间觉得方才所见耳闻都是幻觉。 “尊者……”亲身经历这一幕,丹加有些慌了,没有那些巡游僧来引路,他们固然也能走到雪宫殿门口。 可他们的寺牌还被那些巡游僧拿在手上呢! 就算到了雪宫殿前, 没有寺牌,如何通行其中?! 苏午面露笑意, 正要开口说话,眼角余光忽然瞥见,脚边的邱杨波转身朝向某个方向。 一个仓皇的声音, 从它朝向的方位响了起来:“多吉——多吉!” 踏踏踏, 一阵马蹄声从彼处传来。 骑着黑马的年轻巡游僧撞开草丛,出现在苏午的视野中,他的目光与苏午眼神刹那相撞, 脸上就露出了恰到好处的慌张:“呼图克图,您在这里?!” “是。” 苏午很好奇这伙巡游僧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点头应了一声,故意配合着对方,状似紧张地问道:“可是出什么事了? 我看你们的人钻进了草丛里, 这会儿都不见踪影了。” 正文 183、尸修女(2/2) , 苏午脸上的紧张之色,比之年青巡游僧侣面上的仓皇之色,更加‘逼真’, 成功地把年青巡游僧侣引入了当下的情境中。 年青巡游僧侣的仓皇神色更‘自然’许多, 他驱马靠近苏午,边作左顾右盼之状,边道:“刚才我追逐多吉队长,往前跑了一阵,就不见了他和身边同伴的踪影, 我折转回来, 也未见到他的踪迹。 呼图克图可有见到他?” “不曾见过。”苏午摇了摇头。 他脚下的邱杨波哈着舌头,跃跃欲试。 让它外出找寻, 肯定能把巡游僧队的那位鹰钩鼻队长直接找回来,说不得还能把散落在荒草原中的各个巡游僧都给找出来, 聚集在苏午面前。 但苏午没必要让邱杨波这么做。 ——巡游僧队煞费苦心做这样一个局,他也很好奇对方真实意图是什么, 如此又何必着急戳穿? 年青巡游僧沉默下来,脸色更加着急, 一副有心想继续深入草原寻找, 但又不敢丢下苏午二人的模样。 他摆出这副作态, 苏午顿时‘闻弦而知雅意’,也很配合地做出忧心忡忡的神色,向其追问道:“怎么了? 可是出了什么事情? 前面不远处就是大雪山了, 不如我们先去雪宫殿,其他的等以后再说?” 哪能先往雪宫殿去? 让这个童子和他的随从去了雪宫殿,那自己和同伴这一番忙活,岂不是全都白费了?! 年青巡游僧闻言赶忙摇头, 急道:“多吉队长,和其他巡游僧都不见了,现在我们只怕也被困在这草原上, 也要出不去了!” 苏午闻言拧紧了眉毛。 他坐在牦牛背上, 仰头就能看到,雪宫殿就在草原外的大雪山上,即便长草被风时时吹拂,让大雪山顶上的雪宫殿也在这草丛拂动下,变得只是依稀可见。 但雪宫殿确实是真实不虚的。 切实存在于他的视野里。 “怎么会?”苏午指向前方,“雪宫殿不就在前方吗?我们只要一直往前走,就能到僧院了。” 他其实很想继续配合年青巡游僧。 无奈雪宫殿真的就在前面, 苏午也没办法装作眼瞎看不见。 若他真的装作未看见雪宫殿,配合年青巡游僧,说不定会让对方觉得他是故意的。 这样演戏都演穿帮了, 那还怎么继续下去? 果然, 年青巡游僧闻言,连连摇头叹气,却是直接驱马向前,同时道:“您看着大雪山距离我们很近, 实际走走看便知道了。 我与您说得再多,您也不会信我的,我们走走看吧!” 说着,他骑着黑马笔直朝着大雪山走去。 苏午向丹加打了个眼色, 二者骑着牦牛缓步跟在其后。 三人朝向大雪山所在的方位笔直行进着, 但长草遮住了这片沃原下的沟沟坎坎,以至于他们看似是在直行,其实一直在不断偏移原本的正路。 中间有几次,邱杨波都想脱离路线,引苏午走到正途上去。 不过都被苏午以眼神制止。 如此走过一段路后, 年青巡游僧住马停步,转身向苏午道:“呼图克图,您也看到了吧?我们这样走,再走上一天一夜, 也绝对走不到雪宫殿的!” 苏午脸色凝重地点头:“确实是这样。 那这是怎么回事呢? 你能告诉我吗?” 苏午一脸‘上钩了’的表情,让年青巡游僧信以为真。 他颇为紧张地凑近了苏午身畔,低声道:“呼图克图,先前我们接引各地来的佛子、其他的呼图克图, 其实也遇到过这种情况。 这是遭到‘尸修女’挡路了。 在传说里,尸修女曾经是‘尸林怙主’的双修明妃之一,但她后来在一次与‘尸林怙主’的双修当中, 在极乐里迷失去自我,以至于自身真正衰亡。变成了骷髅干尸。 不过幸蒙‘尸林怙主’不弃,昭示民众为尸修女塑造了金身,让她以此来保有活性。 可她未有珍稀这份机缘,终日与壮年男子淫丨乱,导致金身枯朽了,她也离死不远。 所以她会经常出现在一些旅人前行的道路上, 只有当旅人奉献出金珠宝贝,供她塑造金身, 她才会为人放行。 若不给她金银财宝——” 年青巡游僧脸上露出很恐惧的表情:“如不给她金银财宝,那就会发生很恐怖的事情! 关于尸修女的传说虽然真假难辨, 但她常会挡在旅人行进的前路上,唯有为她奉上金银,她才会准允通过——这种事情确实真的!” 苏午闻言,面色悚然。 心下却愈发觉得有趣——他有了‘尸林怙主体验卡’以后,就了解了更多关于‘尸林怙主’的线索。 知悉‘尸林怙主’不只是他所系缚的尸陀鬼‘独达’, 还有一位女骷髅‘多翠达波’。 在密藏域传说中, 二者皆常‘助人修行’, 但有人修行无法成就,反而沉湎于极乐当中,就会变作尸林怙主夫妇的尸修男、尸修女。 其中有些尸修男、尸修女变成了厉诡,有各自的称谓与传说,不过,苏午还从未听闻过有拦路向人要钱的‘尸修女’诡。 倒是现实里, ‘三清之肠’有这种‘癖好’。 现下看来,想找苏午要钱的,只怕并不是什么‘尸修女’。 而是这些巡游僧。 苏午内心还有一些疑问——这些巡游僧胆子竟这么大,敢要挟一座僧院的呼图克图? 听年青巡游僧方才言辞, 挟持别地赶来的佛子、呼图克图这种事情, 他们应当并不是第一次做了。 像他们这种地位低下的僧侣,难道不怕那些被他们要挟过的贵人,日后反应过来, 让他们吃不了兜着走? 这伙巡游僧究竟有什么依仗? 内心怀揣着困惑,苏午面色恐惧道:“我、我们此行来大雪山为的是修行真法, 并未携带什么金银财宝, 这可如何是好?” “没有携带金银么?”年青巡游僧眼神扫向丹加骑乘的那头牦牛背上,托付的鼓囊囊包裹。 其眼神暗示很明显, ——你那包裹里带的都是什么东西? 难道不是金银财宝? 此行苏午确实携带了一些金珠宝贝,也就在丹加看顾的几个包袱里,但他自不可能让年青巡游僧去验看自己的包裹。 只是连连点头道:“真没有带。 早知道会出现这种情况, 我就带一些了。” 年青巡游僧见苏午如此回应, 虽然料定对方身上肯定携带着贵重金银,但对方毕竟是呼图克图,他也不好强行硬搜。 便一边在内心大骂苏午吝啬贪财,让自己不能轻易勒索到钱财, 一边表面叹气道:“没有的话,我们就只好先这样走着,看看尸修女是否愿意大发慈悲,放我们一马了。” “你说你经常遭遇这种事情, 难道你随身不携带一些钱财吗?”这时,丹加忽然出声,问了年青巡游僧一句。 年青巡游僧愣了愣。 差点没回答出丹加这个问题。 他脑筋急转, 在无想尊能寺呼图克图,与其那个可恶小丑仆的注视下,脑筋急转,片刻后才回道:“队长身上会带着钱财的。 一般我们都是跟着队长, 没想到这次会和队长失散。” 丹加闻言还欲追问, 忽然注意到苏午的目光,便闭上了嘴巴,轻轻点头道:“原来是这样啊……” “就是这样,就是这样。”年青巡游僧连连点头, 见对方没有继续追问, 才松了口气。 “我们往前面走走看吧。”他向苏午如此说道,骑着马自顾自走在前头, 苏午和丹加骑着牛,优哉游哉地跟着, 如此走了一阵, 忽然一阵阴风吹刮起, 还有簌簌沙尘从未名之地吹刮过来, 迷蒙了视野! 趁这个时间,那年青巡游僧一夹马腹,健马似利矢般扎入草丛里! 黄风消尽, 年青巡游僧也没了踪影。 “尊者!”丹加未看到前方的年青巡游僧,连忙把目光看向苏午。 苏午摇了摇头:“不用着急。” 旁边跟着的邱杨波都没着急。 只要苏午一声令下, 这只獒犬分分钟能把消失的年青巡游僧给找回来! “是……”丹加轻轻点头, 扭头扫视四下, 觉得四下原本苍翠的野草,此时忽然枯黄了许多。 一种凋零、破败的意蕴席卷了此间。 她内心升起莫名的恐惧, 驱使着牦牛,让自己靠近住持尊者一些。 咔哒,咔哒,咔哒…… 这时候, 一阵像是坚硬物体相互碰撞、摩擦的声音从前方传来。 丹加目视前方, 看到前方的野草越发枯黄, 越发衰败, 最终凋零成了灰白色。 便在前面那几丛野草化为白灰飘扬的时候,一具脑袋上长着长头发,关节上缠绕白绸带、骨骼纤细的骷髅,就从彼处走了过来。 它每走一步, 浑身关节就会互相碰撞, 发出咔哒,咔哒的声音。 同时,亦让周围草木逐渐枯黄。 看着这具骷髅走近,丹加有些害怕,但又没有那么害怕——那种让人觉得窒息,浑身仿佛被冰块包裹的气息, 没有随着这具女骷髅一同降临此间。 她隐约有个猜测——女骷髅可能不是诡。 小仆人正思虑着, 那种让她觉得窒息,仿佛被冰块包裹的气息——诡韵在此时生发了,从苏午身上生发。 他身后某处虚空传来手骨拍打石门的声响, 同时间, 苏午伸出手, 对面的虚空中就生出丛丛手骨寒林, 将那具女骷髅一把提了起来。 他笑着开口:“原来这便是尸修女吗?独达,你认识它吗?” 嘭嘭嘭! 虚空中,手骨拍击石门的响声变得剧烈。 一根根手骨拽住女骷髅的胳膊腿、脑袋,一把就将它扯了个七零八落! 很显然, 尸林怙主-独达, 并不认识这个据说和它有露水姻缘的尸修女。 苏午目光环视四周, 以他为中心, 苍白衰亡的诡韵向四周发散, 所过之出,白骨寒林丛生。 一根根手骨从虚空中长出,深入一人多高的草丛里,将一个个巡游僧连人带马一同拽起, 都拖到了苏午面前。 诸僧翻着白眼,口吐白沫,倒了一地。 他们的坐骑也向着苏午跪倒,急喘着气,都是一副要活不成的模样。 苏午收束了尸林怙主的诡韵, 令诸般诡异景象消失。 目光看向巡游僧的队长——多吉,笑眯眯道:“这尸修女是怎么回事,你想好怎么告诉我了吗?” 正文 184、护法道(1/2) 看着无想尊能寺呼图克图周围簇拥地白骨寒林倏忽消失, 连同那种让人觉得自己命不久矣的诡韵也收入他体内, 巡游僧队长多吉眼神里充满了惊恐! 白骨寒林! 衰亡诡韵! 仅此二者,就说明对面看起来不足十岁的呼图克图,系缚了究竟怎样一只厉诡! 对方所系缚之厉诡,绝对是与尸林怙主有莫大关系的尸修诡! 甚至其有可能系缚的就是尸林怙主本身! 密藏域没有鲁班与关羽的传说, 自然没有那句‘鲁班门前弄大斧,关公面前耍大刀’的谚语,但多吉此时感觉,终究与关公面前耍大刀的小丑心境是相似的。 他的身体被诡韵稍稍沾染,半边身子就好似被冻僵了。 当下身体一恢复过来, 就马上翻身朝向苏午, 向苏午不断叩首,祈求对方宽恕! “宽恕还是不宽恕,却要看你的表现。”苏午笑着道,“你的尸修女非是活物,你是如何让它如活物般行走的,且让它散发出类似衰枯一般的气息?” 还有一些话,苏午没有宣之于口。 ——多吉他们的‘尸修女’,竟然没有触发苏午的‘天蓬肃杀咒印’,让已死之物立地倒毙。 这让他非常惊奇。 女骷髅必定是已死之物,那它是如何绕过苏午‘天蓬肃杀咒印’的判定的? “护法! 是护法密修法门! 我——弟子早些年间,侥幸得到大雪山内一位大僧侣的青眼,他传授了我这门‘魇尸护法’法门, 我勤修密咒多见, 向大雪山寺奉献了一生积蓄, 以自身早夭的女儿作为‘护法本’,做足了种种准备,才开启左手护**,供养出了一尊‘尸修女’!” “原来是护法修行。” 苏午闻言恍然,点了点头。 密藏域以‘本尊修行’为正法,而想要自身成就本尊,一路上遭遇的艰难险阻必然极多, 为应对这种种艰难险阻, 不知多少年前,才有高僧开创出‘护法体系’与‘系缚、制御体系’。 此两大体系与‘本尊修行’体系相辅相成。 然而,护法修持体系在外已经失传多年,仅有几个高位法座传承以及大雪山寺掌握着几种护法修行密法。 多吉所谓的‘魇尸护法’密修法门, 应该是不完整的护法法门, 与苏午阅览的资料上,看到的那些强极一时的护法法门,不可同日而语。 “传闻护法修行, 需要修持者的具有‘意根’,才能将自我的意志施加于‘护法本’之上,使之成就护法相。 如此看来,你颇有资质啊。 怎么至今还只是一个巡游僧?”苏午再向多吉问道。 ‘意根’即是自身的意已经在意识潜流下发芽生根,此后持续巩固自我的意能量, 就能让意根化为‘意根藏’。 也即‘识藏’。 多吉连连摇头,脸色难堪:“弟子哪有那等资质,身具意根?这魇尸护法,其实是‘尸林怙主护法道’中一个小分支,小步骤罢了。 本就是残缺护法道, 修行起来却没有那么多要求。 只要勤加布施奉献,自身的意稍微出色一些,也就能够修成了。” “尸林怙主护法道……”苏午重复了一遍多吉所言,又问道,“修持这尸林怙主护法道, 可能招摄来真正的尸林怙主加持己身?” 如今尸林怙主中的‘独达’已为苏午所暂时系缚。 他因此很是好奇, 那些修持尸林怙主护法道的僧侣,是否还能引来尸林怙主的力量?可会与自身系缚的真正尸林怙主产生关联? “弟子只听说, 修持尸林怙主护法道至极高深的境界,可以将护法本散发出的气韵,转化得如同尸林怙主之诡韵一般。 护法本亦呈现尸林怙主的骷髅相, 并不知道,将尸林怙主护法道修炼圆满,是否能召来真正的尸林怙主加持?” 多吉显然只是个低等僧侣, 对于护法修行只是初通皮毛,并不清楚护法修持的真正根本。 苏午并未了解到自己需要的信息,也就不再向多吉打听什么。 他此次前来大雪山‘进修’。 有三个目的。 一是掌握一种高深的‘冥想法’,彻底开掘意之秘藏。 经过他多番查阅典籍,收集种种线索, 已经知道,大雪山寺内,必定收藏有高深冥想法门! 二则是尝试接触传说中只在大雪山僧院里出没的‘猊’,若真正能接触到此种异兽,则会设法将之精膏、鲜血带回现实。 獒犬历经培育,发挥出的能力对驭诡者、普通人都是帮助良多, 更何况是比獒犬更加珍稀,更加少有的‘猊’? 苏午永远记得自己初入密藏域时, 那些从黑暗里奔出来的巨兽,帮助自己喝退窄袖观音的那一幕。 最后一个目的, 是设法阅览《大纪藏》。 他第一次听到《大纪藏》之名,是从死去的广法口中。 之后他就留了心, 在种种记载里搜索‘大纪藏’的线索,最后终于了解到,《大纪藏》在传说中,乃是与密藏域一同诞生的一部神秘书卷。 而这部书卷上, 记载着自初始至如今, 密藏域历史上出现的每一个厉诡! 甚至于,某些即将在未来出现于密藏域的厉诡,亦有可能被《大纪藏》提前预知,并浮显于书卷之上! 这部神秘莫测的书卷,据传乃是源自于密藏域的上一个时代, 那个尚未被密修佛门统治的‘自然神教’时代。 《大藏经》便在自然神灵频生,诸‘神灵本’群显的时期,被密藏域的圣山——大雪山顶的温泉泉眼托出了。 至于当下, 苏午从多吉嘴里了解到了‘护法修行之道’。 是以,他此行又有了第四个目的。 ——从大雪山寺学习到至少一种高深的护法道! “你们这一伙人,本是大雪山的巡游僧,有接引诸地佛子、呼图克图入山进修的职责, 却在这片沃原里干起了要挟诸地佛子,从他们身上索取财宝的勾当,难道不怕他们有朝一日反应过来, 寻你们的麻烦?”苏午盘腿坐在牦牛背上,兴趣盎然地看着多吉,笑声问道。 多吉闻言连连叩首, 一边磕头, 一边解释道:“弟子一时起了贪念,请尊者恕罪,请尊者恕罪! 呼图克图有所不知,弟子家中母亲老迈,缺医少药……” “不要说这些废话, 说真话。”苏午打断多吉的言辞,神色微冷。 多吉一看他表情变了, 内心最后一丝耍滑头的念头也泯灭,只得实话实说道:“不瞒呼图克图,这二三日便是弟子们最后一次巡游沃原,接引诸地佛子了。 弟子们为大雪山守山十年, 最后却连个入门弟子的身份都得不到,连正式的法名都没有, 想着这十年不能白干, 最近便做起了这桩买卖……” 原来是马上就要走人了, 打的是捞一票就走的心思…… 苏午听多吉所言,内心顿时明了。 他笑眯眯地打量着一众已恢复过来的巡游僧,让丹加取来一个皮袋子,从中抓出一把金珠, 撒给了诸僧。 诸僧看着草丛里一个个金光闪闪的物什, 顿时都面色错愕,抬首看向苏午。 “为大雪山守山十年,最后却连个入门弟子的身份都得不到——他们太凉薄了。 不如做我的侍僧吧。 我自不会亏待忠心于我的人。 如何? 你等若有心, 便捡起地上的金珠,向我磕三个头,唤我一声佛爷即可。” 苏午盘坐在牦牛背上, 明明他看起来只是个小童子, 此时说起话来,却有种莫名的威严、强大气场。 身后的丹加抱着皮口袋,看向苏午的双眼里,已经遍是小星星。 诸僧看看地上的金珠,又看看牛背上的苏午, 一时不知所措。 多吉愣了愣,忽然一把抓起地上散落的几颗金珠,干脆利落地朝苏午嘭嘭嘭磕了三个头,唤道:“佛爷!” 其余僧侣见他如此, 都反应了过来, 跟着磕头, 齐声道:“佛爷!” …… 苏午在密藏域中进行模拟, 金银财货于他而言,反而是价值最小的东西。 这些东西他想要带到现实中去,须要花费海量的元玉,如此,这种东西就成了只能在模拟的密藏域里流通的事物。 是以, 与其把财货积累在手里,生不带来,死不带去。 倒不如把它们花销掉, 让它们产生更多价值。 苏午随手撒出一把金珠,笼络了这些巡游僧。 他倒不指望这伙巡游僧能即刻就发挥什么作用,但豢养着他们,总有一日,会有用到他们的时候。 “你们还需多久, 就要失去巡游僧的职司了?”苏午驱策着牦牛,慢悠悠朝前走着,同时侧头向多吉问道。 “也就在这一个月内了。 新的巡游僧队将要被组织起来。”多吉如实回答。 他们俱把自己的‘系命密咒’交托给了苏午,奉苏午为主,只能跟着苏午一条道走到黑, 却是不能半途反悔的。 所谓‘系命密咒’,即是将一个僧侣一生修行的根基,与‘遮?陀帝见誓咒’相连,生有的唯一密咒。 此咒为他人通悉, 则自身将被他人随意拿捏。 苏午思忖片刻,而后道:“待到你们离了这职司,也不必着急离开, 便在大雪山附近找地方住下。 替我探看外界消息。” “弟子遵命。”多吉等人恭敬应声。 此后,多吉等巡游僧便引苏午去到了大雪山寺院内。 大雪山寺院山门前,人流如织,络绎不绝。 似苏午这般被选中,前往大雪山寺院进修的诸地佛子、呼图克图只占人群中的极少部分。 多数人皆为上山朝拜大雪山寺的新任佛子。 每年九月, 既是大雪山开山,可供信众上山朝拜、诸地佛子入山进修的时节,亦是大雪山择定新一代佛子的时刻。 大雪山遴选佛子, 非只是挑选一位,便待其长成,晋位‘至尊呼图克图’。 而是会挑选出十数位, 皆由当代至尊呼图克图教导,传授密修法门。 此过程中,常有佛子夭折。 能活到最后的那一个,便会被定为‘钦定佛子’。 像是如苏午这般,从各法寺前来大雪山进修的佛子、呼图克图,亦会跟随至尊呼图克图一起修行。 修行期为三个月。 能否在此过程中有所得,则全看个人天资禀赋。 甚至有极出众者,被至尊呼图克图选中,舍下诸多大雪山待选佛子,立其为‘钦定佛子’这种事情,在大雪山历史上也曾发生过! 正文 185、修行三课,大寒林咒印(2/2) 大雪山上,白雪皑皑,积年不化。 便在这圣洁雪山之上,一座以石块砌造而成、涂刷着蜂蜜与牛奶,被称作‘雪宫殿’的僧院长久屹立, 其建成时间已不可考, 在代代密藏域生民的印象里, 仿佛它从古至今就屹立在大雪山上, 早已经与大雪山融为一体。 是夜, 簌簌寒风吹进小院内。 裹着厚袍子的丹加往壁炉里一根一根填着木柴,炉火熊熊燃烧,带来的热量驱散了她身上的寒冷。 她听着外面寒风嘶号,不觉间有一种难言的安全感。 外面冰天雪地, 室内却温暖如春。 这本就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情。 尤其是,此时房室内不止有她一人独处,呼图克图还坐在禅床上,闭目不止在沉思什么。 比起那熊熊的炉火, 丹加觉得,其实真正能带来强大能量与安全感的,是禅床上盘坐的呼图克图。 “此次各地被选中来大雪山修行的佛子、呼图克图,只有十余人。 而大雪山寺本身遴选出的佛子,有二十余个,超越诸地佛子、呼图克图许多。” 苏午闭目养神。 脑海里念头却尤在不停转动。 整理着一条条他自己从外界收集来的、巡游僧们汇报上来的消息。 “这次进山修行,为期总共三个月。 但修行进境较快者,可以将进修时间缩短。 修行乃有三个科目, 一为‘思断尽修行’,乃是总摄诸般法理,研修种种经文,进而使己身进入‘无思无想,诸我归空’的境界, 传闻如能成就此境,则密咒加持动念即成, 不须口诵。 密法修行关槛消减,一路坦途。 而验证自身是否达成这一重境界, 需要过‘无念闭口密’关。 大雪山对于诸地过来进修的佛子、呼图克图是否需要过此关,并没有明确要求, 诸地佛子可自行斟酌, 是否以此关来验证自身境界。 若选择过这一关, 并且过关成功,可以向至尊呼图克图提一个不算过分、不涉法脉密修的要求。 可以请其为自身传授一道密咒, 或是为自身讲解一段经纶,都是可以的。 想来,我若是想接触那些‘猊’兽,可以在过了这一关以后,向大雪山的至尊呼图克图提出这个要求。 应当不会遭到拒绝。 但即便是这修行第一关,想要渡过,也并不容易。 大雪山的待选佛子们,有近半成会倒在这一道关卡上,因‘未明原因’而死。 我更不能马虎大意。 接下来的时间,趁着那些巡游僧还未出离大雪山寺,就让他们来调查历代待选佛子,究竟为何会死在这‘无念闭口密关’之上。 第二课程乃是‘寂静身密,不动胎藏’。 在此课程内, 须要领悟三道密咒。 演化‘时轮坛城’,将自身置于时轮坛城之中,归于时间之罅隙,寂定真空。 如此,可以度‘不食辟谷身密关’。 只要置身时轮坛城之内, 则自身感应不到时间流逝,而外界时间分明是在流逝的。 如此在此关中,七日不吃不喝,就算破关成功。 中间若有任何中断, 则可能为‘不可思议之神魔’所食。 ——这一关更加凶险。 但我早就领悟了时轮住世真经中蕴藏的两大密咒,渡过此关,于我而言,反而比较容易。 同样的, 渡过此关以后, 可以请至尊呼图克图传授一门密修法门, 此法只可自身修行,不能传续于法脉之中。 届时,可以提出修行‘高等护法道’。 第三课, 乃名‘照见法性’。 此一课, 有人成就时间极短。 有人一生无法成就。 而验证其是否成就, 唯以‘生死密大关’来勘验。 能过生死密大关,脱离生死恐怖者,则照见自身法性。 不能过者, 当场就死,自然也就代表未照见法性。 过此关, 至尊呼图克图将收其为‘亲传密承弟子’,可以选修大雪山寺两大最高法门之一。 大雪山寺两大最高法门, 即‘光明灌顶大圆满法’。 ‘佛谛大手印法’。 成了至尊呼图克图的‘亲传密承弟子’以后,可以留在大雪山,竞逐‘钦定佛子’之位, 亦可回归本来寺院,待到至尊呼图克图圆寂后,可在自身法号称谓以前,加上‘至尊’这个名号。” 苏午将所得消息在脑海里统统过了一遍。 大雪山的三大课程, 考验的是僧侣的基础、天资,以及刹那的灵光。 三者缺一不可。 而苏午自觉, 他早已在此前历次模拟中,为自身打好了坚实的基础,因为自身之‘意’的加持, 悟性天资亦非常人可比。 就是捕捉这‘刹那的灵光’的本领,自身亦会强出许多人一大截。 他睁开眼睛, 已经想好了怎么修第一课、第二课。 ——大雪山设下三大课程,并非就会有专门的大僧侣过来,为诸佛谛讲述这三大课程的精要, 而是他们设下题目, 而后就由诸佛子自行去解答题目。 遑论用什么办法, 只要能过得三关,解下题目即可。 这就考验一个僧侣是否有坚实的基础——博览群书,通悉诸经纶,可以从中快速找到自己可以依持修行的经纶。 以及极高的禀赋天资——能找到可以帮助到自己的经纶,但也需要自身能从经纶中提炼密咒真言才行。 “丹加。”苏午睁开眼睛,看向往壁炉里添柴禾的小仆人。 正巧这个时候,丹加也扭头朝他看来, 撞上他的目光,有些心虚地垂下了头。 苏午接着向小仆人吩咐道:“你明日一早,就去藏经楼里,帮我借阅几部经纶回来。” “是。 尊者,要借阅什么经书?”丹加神色认真起来,连忙问道。 “帮我把《金刚顶经》《时轮住世真经》《不空成就真经》此三经借回来, 你须去得早一些, 我觉得可能会有不少人借阅这三部经卷, 届时免得去得晚了, 反而书卷都被人借完了。”苏午向丹加叮嘱道。 丹加郑重点头, 心想自己明天天不亮就爬起来, 一定可以到藏经楼为尊者借来他所需要的三部经卷。 而苏午思忖了片刻, 向丹加招了招手:“丹加,你到我近前来。” “是。”丹加轻轻应声,小步走到苏午的禅床下,目光有些怯怯地看着他。 苏午则道:“你追随我已有数月时间,做事勤勉牢靠,兼有聪明巧思,十分不错。 想一想,我至今都还未有奖赏过你。 如今我们到了别人的僧院里来, 此地汇集了诸法寺的佛子、呼图克图,其中不乏飞扬跋扈之辈,接下来我要闭关修行,你便难免代我外出走动。 是以, 如今我传你‘大寒林咒印’, 供你防身。 你觉得如何?” 苏午系缚了‘尸林怙主’,也就拥有了可以为他人施加相应咒印的能力, 他所制御的‘尸陀鬼之手’, 同样具备为别人施加咒印的能力。 但尸陀鬼之手为别人施加咒印,会消耗苏午自身的生命力。而系缚尸林怙主,为他人施加咒印,却没有这一重损伤。 毕竟苏午只是拥有了‘尸林怙主体验卡’而已, 并不曾真正系缚这只凶诡! “弟子一定不负尊者所托!”丹加眸光闪动,很是激动地向苏午跪拜下来,郑重说道。 “呵呵, 我传你咒印,是为了能叫你保护好自身,免得在这大雪山寺院内,被其他人随意欺辱,打杀了去。 你也要记得,如遇危急时刻,不要顾及暴露实力会给我带来什么麻烦,只管施展咒印即是。 牵扯来的其他一切, 等我出手料理即可。”苏午笑着说道。 丹加听得苏午所言,只觉得心里暖暖的。 这位尊者从一开始,就不同于她所见过地任一个密藏域僧侣。 有时丹加也会忍不住想, 像这样的尊者, 才配得上‘呼图克图——活着的佛陀’的称号。 这倒并非因为苏午有多慈悲为怀, 实在是与他所行所为相比, 密藏域的僧侣们种种行径,简直难以入眼。 “今夜也早些休息吧。 你那房室里又没有壁炉,待会儿便把床褥抱过来,铺在靠着壁炉的地面上睡觉吧。” “小仆遵命。” …… 第二日。 天还未亮的时候,丹加就已经起床了。 尊者还在休息。 尊者常说人一天要睡够至少三个半时辰,否则久而久之,身体就会垮掉。 像丹加这样的童子,他还说必须要睡够四个时辰,身体才能变得强健。 丹加一向是把尊者的话奉为至理,坚定执行的。 但昨夜暖烘烘的, 她又想了许多, 不免睡不着觉。 是以一早就爬了起来, 未打搅休息的佛子,自去打了水洗漱过,吃了自备的食物——这个时间,大雪山寺的斋堂都还未开门, 之后,她给佛子打好水, 就离开了小院, 去向大雪山寺经纶院的藏经楼。 经纶院开门了。 只有几个小僧侣打着哈欠,清扫着院门前的积雪,他们看到丹加这样早就赶来经纶院, 都还有些诧异:“这时间,藏经楼看守的上师还未起床呢, 你不如回去再睡一会儿, 冰天雪地,莫把你冻坏了。” 丹加笑着拒绝了小黄衣僧们的好意,道:“再睡会睡过头哩,到时候可能就借不到我们尊者要求借阅的几部经卷了。” 她渐渐发现, 不管到何处,最和善的、也最能体谅、关怀他人的人,多数都是这些底层的小僧侣、山下吃不起饭的农人等等。 反而越是大贵族、大僧侣, 似乎越失去了与人共情的能力。 “我们的藏经楼,可不比你们僧院的藏经楼哩,不会被借空的!”小黄衣僧对此很是笃定。 丹加没有多言, 安安静静守在了藏经楼外。 那些小黄衣僧见状,也未再劝告什么,去忙活自己的事情去了。 正文 186、狭路相逢(1/2) , 大雪山寺经纶院的藏经楼,是由数座左右打通、相连的三层碉楼并排组成。 建筑挺拔雄壮, 顶层有经幡飘荡, 皑皑积雪覆盖在碉楼顶上,为之平添了几分庄严圣洁。 丹加裹紧了身上的皮袍子,以之来抵御寒风的侵袭。她的御寒衣服比那几个在经院各处清扫的小黄衣僧多得多, 也比远处从经纶院门口走进来的几个高大仆从多得多。 “你们也是来借阅书卷的吗?” 小黄衣僧向那些壮硕的、满脸横肉的仆人问道。 仆人们对小黄衣僧有些爱答不理的样子, 但似乎又顾忌着这里并不是他们自家的主场,敷衍着回答道:“是,藏经楼就是前面那座楼吧?” “对的。 不过藏经楼看守的上师,还要再过半个多时辰才会过来, 你们可以四处逛一逛再过来的。”小黄衣僧不管来者何人,态度如何,都勤恳地履行着自己的职责。 那些聚众而来的高壮仆人看了看藏经楼这边, 只看到丹加一个瘦瘦小小的仆人。 他们纷纷点头。 “行,那我们过半个时辰再来!”高壮仆人回了一句,一众成年男仆呼啦啦转身出离经纶院。 小黄衣僧目送他们离开, 抱着扫帚到了丹加跟前,低声道:“待会儿你第一个进去借书,借到书就赶快走吧, 这些人,看起来不好相与哩。” 丹加闻言, 有些意外地看了看眼前,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小黄衣僧一眼,她未想到,自己竟会受到对方的特殊照顾。 “谢谢。”她低声向小黄衣僧道谢。 “你们的僧院一定很穷吧,连壮年僧奴都没有,只派了你来跟从你们佛子。”小黄衣僧‘扎康’眼神怜悯地看了看丹加,转身就准备离开。 丹加愣了愣。 直到此时,她才觉察出来,像自己与佛子这般都是差不多年纪的主仆,相伴来到大雪山修行,是多么特殊的一件事。 别的佛子、呼图克图身边都有强壮的男仆陪同, 一路上能受到更多照顾哩…… 自家的尊者却带了自己这么一个拖油瓶…… 丹加眨了眨眼睛,唤住转身要离开的小黄衣僧,从随身的皮口袋里取出几根肉干,递给对方:“多谢你,给你吃。” 她还有一些苏午随手给她的金珠, 但丹加清楚, 这种东西拿来送人,并不见得就会给对方和自己带来好处,更有可能带来坏处。 ——像尊者那样,撒钱招揽人心的手段不在此列。 小黄衣僧看到对方伸出粗糙紫红的小手, 递给自己几根肉干, 他微微凸起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接过了那几根肉干,声音小了些:“谢谢你,我今天起得晚了,早上没吃到东西呢。” “快吃吧。” 丹加笑眯眯道。 两个小人儿站在一处,交流了一阵。 扎康忽然道:“我去帮你喊一喊看守上师吧,他很多时候都不会准时给藏经楼开门的。” “诶,还是不要哩, 你吵醒了他, 他把你打一顿怎么办?”丹加清楚许多所谓上师的德行,闻言连忙阻止。 “不会不会,看守上师是个好人,他会骂我几句,但不会打我的。”扎康连连摇头,一阵风似地跑开了。 丹加又等了十几分钟, 看到扎康再回来时,咧嘴笑嘻嘻地跟在一个高瘦的红衣僧侣背后。 那红衣僧侣一边走,一边骂骂咧咧数落着扎康:“我看你就是觉得我心太好了,好欺负, 所以整日价这样骚扰我, 明天再敢在我床头吵闹,我就抽烂你的屁股!” “弟子再也不敢了哩。”扎康笑嘻嘻的,像‘广愿上师’这种威胁的言辞,他已经听了不下百遍了, 但对方实未有真正实践过一次。 广愿上师走到藏经楼门口, 丹加低头向他行礼, 他神色冷淡地应了一声, 转去边拿钥匙打开藏经楼的大门,边头也不回地问道:“要借阅什么经卷?” “《金刚顶经》 《时轮住世真经》 《不空成就真经》。 ”丹加下意识回答道。 广愿上师推开了藏经楼的大门, 听得丹加回应, 转头看她,笑问道:“我记得此次的修行有‘无思无想,诸我归空’与‘寂静身密,不动胎藏’两个主要题目。 研修《金刚顶经》《时轮住世真经》,算是找对了路子。 但是我不理解, 缘何要修《不空成就真经》?” 丹加眨了眨眼。 苏午早已开始教授丹加密咒修行, 亦教导得她掌握了几道密咒。 但广愿上师的问题,于丹加而言,还是过于困难,不是她所能解答得出的。 广愿上师问问题也没问到正主身上来。 若是苏午当面,应当能一解他的困惑。 他把话问出来, 看丹加脸上表情, 顿时反应了过来,摇头失笑道:“却是我的脑子还未反应过来,把你当作了你们的佛子了。 随我来吧。” 言语间,他迈步走入藏经楼中。 肩扛起门边的一道矮梯,在第一层一排排二三人高的书架间穿梭,把矮梯靠在某一排书架上, 为丹加取来《金刚顶经》。 “你们的佛子很聪明, 知道让你早些过来取书,如果晚一些的话,这些经卷你们怕是借阅不到了。”广愿上师爬下梯子,指了指与《金刚顶经》同一排,被红绸布覆盖住的一些经卷, 道:“我们寺的待选佛子们,已经选定了这部经卷。 留下外寺佛子的《金刚顶经》不多了。” 丹加仰头看着那一排书架。 果然看到那一排书架上,大部分的《金刚顶经》被红绸布遮盖着——这些都是大雪山待选佛子们定好的书籍, 只剩五六部《金刚顶经》未被绸布遮住。 若不来早一些, 这部经卷就要先被人借空。 丹加见此,心下觉得这或许也是大雪山寺筛选佛子的一种手段。 好在自家尊者,想得从来都很周全。 随后, 广愿上师又带着丹加去了二层, 把《时轮住世真经》与《不空成就真经》一一借给丹加。 其中《时轮住世真经》剩余情况,与《金刚顶经》差不多,都只剩几部, 倒是《不空成就真经》还剩了许多,无人选择。 “还是想不通啊,为什么要修这部经卷?”广愿上师把《不空成就真经》递给丹加时,尤是一脸苦恼,百思不得其解的样子。 好像这个事对他造成了很大困扰, 如不能解决这个难题, 他就睡不着觉了一样。 丹加自己更不懂这些,也无法与广愿上师解答什么,她把三部经卷用羊皮包好,收进怀里,就向翻阅着一部《不空成就真经》的广愿告辞离去。 出藏经楼时, 正巧看到那七八个壮仆聚集在门口。 “快些走吧!”扎康一手握着扫帚把,一手虚指了指那些一股脑钻进藏经楼的壮仆,向丹加提醒了一句。 丹加点点头, 抱着典籍小碎步跑开了。 那些钻进藏经楼里的壮仆,不多时便从碉楼内离开。 有人欢欢喜喜, 有人骂骂咧咧。 甚至有壮仆走出藏经楼,两手空空,见身边人抱着两部经卷,当场就要出手抢夺。 ——他们背后的佛子令他们过来借阅的经卷都是一样的。 既能成为各法寺的佛子, 且为使僧选中,进入大雪山修行。 这些人的悟性自然还算上佳, 能想到破解题目所需的‘工具书’,也是应有之理。 所以一众壮仆来借阅的典籍,都是《金刚顶经》《时轮住世真经》这两部经卷,只有苏午比他们多要了一部《不空成就真经》。 眼看众仆就要在藏经楼门口上演一出为经卷大打出手的戏码,广愿上师从藏经楼里走出来, 呵斥了他们几句, 众仆从就灰溜溜离开了。 有两个都没借到经卷的壮仆,出了经纶院后,就躲在一处矮山后商讨对策。 一人道:“别人都拿了经卷回去,我们就这么空手而归,肯定会被佛子打死的!” 另一人也是唉声叹气:“我看藏经楼内 ,明明还有许多用红绸子遮着的相同书卷,可是那位上师就是不肯外借, 这能有什么办法?” 两人懊悔不已, 深恨自己先前没抢先排队, 以至于被他人捷足先登,自己落在最后,连一页书卷都未借着。 他们互相倒着苦水, 突然, 其中一人反应过来:“我记得,在咱们以前,是不是有个小童子仆人一直守在藏经楼, 等着给他的佛子取书?” “是,是有这么回事!” “走!咱们找找他去! 若找到了他,恰巧他有咱们各自佛子所需的经卷,你我正好抢过来,一人一部! 找到一部经卷回去, 咱们受到的惩罚也能轻很多!” “对对对! 那些壮仆咱们是抢不过, 但这人不过是个小孩子而已,随便就能料理,还怕从他手里抢不到书?! 走!找他去!” 两个壮仆三两语把主意定下,便沿着经纶院外浅雪层上的小脚印,一路追踪, 功夫不负有心人, 果然叫他们在一处崎岖山道上,碰见了丹加。 丹加已经把经卷送到了苏午手中。 她此时提着一个食盒,正要从这条路去斋堂,给苏午盛饭。 偏巧在这里就碰上了两个壮仆。 正文 187、三关秘(2/2) “是不是这个丑童子?” “就是他! 长得这么丑,我对他印象十分深刻!” 两个壮仆拦在崎岖山道中间。 两侧山壁被积雪覆盖,寒风打着旋儿吹起一阵阵雪尘,二者毫不避忌前面走来的丹加,出言交流了两句。 丹加听到他们的言语声, 一张确实颇丑陋的面孔上笼了一层寒霜。 她当下容貌自然非是真实面貌, 可即便如此, 被人当面说自己‘丑得让人印象深刻’也不是什么舒服的体验。 ‘丑童子’抿着嘴,先把手里提着的食盒放在靠山的角落里,面上转而浮现不安之色, 看着冷笑着朝自己靠过来的两个壮仆, 一边后退, 一边颤声说话:“你们,我、我们认识吗?” “不认识!”高壮仆冷笑着道。 矮壮仆跟着附和:“不过过了今日,你一定就认识我们了!” “有、有什么事?” 丹加缓步后退着,一副瑟瑟发抖的样子。 “你去藏经楼取了什么书?”爱壮汉问道。 丹加乌溜溜的眼珠微微转了转。 她觉得这二人看起来不太聪明。 明明都看到她手里只提着食盒,向他们相对走来——这二人竟然没考虑过,她已经把经卷送到了自家主人手里? 想是来拦路抢劫经卷的, 可惜耽搁了时机。 “只取了《金刚顶经》《时轮住世真经》。”丹加装作害怕的样子,颤声回道。 “哈哈!” “果然是我们佛子需要的经卷! 就说定了,咱们一人取一部!” 两个壮仆互相言语两句,便从左右合身朝丹加扑来! 他们身材高壮,纵然因为面对的是丹加这样的小童子,而松懈很多,但是猛扑向丹加之时,仍然掀起了一阵恶风! 二者腰间皆带着短刀, 上面加持过密咒真言, 此时他们都未抽出短刀, 也是觉得对付丹加一个都快吓得腿软的小童子,根本用不着兵器! 加持了密咒的兵器可非同寻常, 用一次,密咒的威力就要衰减一分。 可不能将这珍贵的机会,浪费在一个都快被自家吓晕过去的丑童子身上! 然而, 二仆哪里想得到? 丹加正因为看到了他们腰间用上好皮革制成的刀鞘,以及缠裹铜丝、保养良好的刀柄,确定他们的兵器非比寻常, 便从一开始就存了让他们弃刀兵不用, 自己一击制敌的心思! 眼见二者合身扑来, 两条黑影在自己视野里愈发庞大, 丹加抿了抿嘴唇,依着尊者先前的教导,让自身的注意力集中在脖颈中央,尊者所说的‘天关脉轮’所在之处—— 咔嚓!咔嚓! 一阵寒凉的、类似尸林怙主衰亡诡韵,但绝非真实诡韵的气息笼罩了丹加, 她脚下石道被这气息浸润作苍白色, 犹如被烈火煅烧,快变成石灰的石块! 一根根白骨从石块中长出,缠绕住她的全身,让她身形刹那拔高,变成了一个浑身包裹在骷髅骨架里的人! 同时,这骷髅骨架生出三头六臂,六手把持种种骨兵, 照着扑上来的两人, 劈头盖脸就把兵刃或刺或劈或扫或砸了过去! ——也是丹加半中途反应过来, 赶忙收了大部分力道, 否则,仅凭她这‘大寒林咒印’一轮攻杀,足以结果两个壮仆的性命! 饶是她及时收力, 也将二者打得扑倒在地,当场血肉模糊,昏死过去! 包裹丹加全身的骨骼徐徐消失, 她看着地上那两个身上衣服都作破烂,一道道伤口翻卷着皮肉,不断冒出鲜血的壮仆, 小童子呆了呆, 脸庞忽然涨红起来。 眼睛里满是兴奋的、不可置信的光芒。 她轻手轻脚走到两个仆人身边,解下了他们腰间的兵器,小跑到后面的山道角落里,提起食盒,蹦跳着去往斋堂的方向。 往前走出十余步, 她又迟疑着回过身来, 用手团了几个雪球,都砸在那两个壮仆的脸上, 被这般寒雪一冲,两人哆嗦着,即将苏醒过来。 丹加见此情形,才转身跑开。 …… 居室内,壁炉火熊熊燃烧着,使得此间温暖如春。 “佛爷。” 身着黄色僧袍的僧人向苏午恭敬磕头。 苏午坦然受过他的行礼, 点头道:“看来金珠还是有些效果的,役事院给你安排了什么差事?” 面前的这个黄衣僧, 原是苏午笼络的那一伙巡游僧里较聪明机灵的一个。 苏午使了钱, 让他得以从巡游僧转为黄衣僧, 也算是大雪山的在册僧侣了,以后只要不犯什么错,被赐下法名是必然的事情, 运气再好一些, 被哪个红袍上师选中,为之灌顶,令其跟随修行也很有可能。 “役事院的长老看我身材高大,很有把子力气, 就安排我每日负责给待选佛子们担洗澡水。”黄衣僧笑着答道。 这伙计比他在大雪山外巡游更辛苦, 即便如此,他也做得心甘情愿。 毕竟从此开始, 他就是大雪山的在册黄衣僧。 与穿花袍子的巡游僧不可同日而语。 而自己之所以能有这般际遇,皆因‘佛爷’——对面蒲团上安坐的,看起来稚嫩天真的苏午。 “这样也好, 能和大雪山的待选佛子接触, 多观察他们的生活习惯,每隔几日向我——我需要闭关修行,却难理会外事。 你每隔几日向丹加汇报一次吧。”苏午一边思忖着,一边道。 他对于丹加还是比较放心的。 “是。” 黄衣僧-登珠恭敬应声。 随后便把苏午要求他们这些巡游僧收集来的信息, 一五一十地汇报上来:“佛子,据我们收集得来的消息,可以知道,历次待选佛子、诸地佛子们过‘无念闭口密关’后, 有近一半的佛子都将折在这一道‘密关’内。 他们脱离关卡后, 多会出现无思无想,变成痴愚无言之人的迹象,他们不知如何进食饮水,需要仆人辅佐强行灌注给他们饮食,即便精心照料, 他们之后也会出现逐渐嗜睡的症状,最终会直接睡死在梦中。” “此种症状, 听起来像是被‘密关’中的神秘事物吓疯了、惊傻了一般的症状。”苏午沉吟了片刻。 他内心还有话没说出口。 ——看来想要渡过‘无念闭口密关’,亦需要入试者的意比较强大, 意强大,意志就强韧, 便不容易被迷思左右,出现神智迷失的情况。 他看向登珠,示意其继续说下去。 登珠会意, 接着道:“入试第二关‘不食辟谷身密关’而难以出关的那些佛子们,弟子搜集到的消息显示, 他们就未从闭关静室里出来过,从此以后全都失踪了……” 说到第二关,登珠更紧张了一些:“多吉队长曾经听闻,有洒扫僧侣从闭关静室里清扫出了粘着血丝的白骨。 他难以判断这线索真假, 只请佛子略作参考。” 苏午皱了皱眉, 完全无法想想那些在第二关失败的佛子们,究竟遭遇了什么。 他点点头,道:“那第三关‘生死密大关’呢?” “生死密大关,多数时候都只有一人能够过关。 上一个过关者,便是当代至尊呼图克图。” “……” “我知道了。” 苏午从登珠这里收集来了不少情报, 便要让对方自去忙碌, 恰巧这时,丹加提着食盒回来,进门就把两把连着刀鞘的短刀摇晃着,向苏午炫耀:“尊者,你看这是什么?” “法刀?”苏午看一眼便能感受到其上萦绕的密藏域诡异力量,诧异地从丹加手里接过那两柄法刀, 向她问道:“你从哪里得来的这种刀兵?” 丹加原本以为居室里只有佛子一人, 说完话才发现还有别人, 她隐晦地问过佛子, 自己做的事是否可以当场随意说出,得到苏午点头答允以后,才把自己先前经历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好。 你处置有度,没有伤了他们性命,只是叫他们受些创伤,吃个教训,很不错。”苏午点了点头。 他拿起一柄作短剑模样的法刀, 端详过其上密咒, 又看了看旁边有些眼馋的登珠, 想了想, 忽然口诵‘遮?陀转轮加持密咒’,同时以手抹过剑刃,他手掌过处,剑刃上浮起一层金光, 密藏域的诡异力量, 将剑面上侵蚀出一个个密咒真文。 这把法刀的威能因此更上了数个台阶! 苏午把法刀收入刀鞘, 递给登珠,道:“把这柄法刀给多吉送去,他在外巡游,可以此物防身, 算是我提前给他帮我辛苦收集消息的奖赏!” 登珠眼看着佛爷把法刀递向自己, 还以为这是给自己的赏赐, 又听苏午说是让自己代为转交给多吉队长,内心微有些失望——但转念一想,佛爷如此厚赐多吉,只因多吉在外搜集情报有功, 可见在佛爷手下,只要肯做事, 赏赐绝对少不了的! 有朝一日, 自己说不定也能得这样一柄法器使使! 他想通了关节, 恭敬接下法刀,感激不已。 登珠眼中放光,把法刀藏进怀里,离开了居室。 丹加揭开食盒,把一样样菜肴摆在桌面上,嘟着嘴,却有些不开心地样子:“佛子,就这样把一柄法刀给他吗?” “既然是让人为我们办事, 奖赏自然不能吝惜——收集那些私密情报,稍有不慎就会送命的。”苏午回答着,抽出另一柄短刀样式的法刀, 又看了看还是闷闷不乐的丹加, 笑道:“这柄法刀便还给你,你留作防身。 ——我先替你在此上加持一道密咒。” 丹加闻言,终于开心起来,小狗似地凑到苏午身前,连声道:“好!好!” 苏午笑了笑, 随即收敛神色, 周身五大脉轮徐徐转动, 意能量于眉心汇集, 他一手按在法刀刀面之上, 同时口诵‘鹏王尊能密咒’:“餸哈哞! 挞玛雒挞! 咪吽咪嗡咪餸哈哞!” 无边金光参合着苏午的意,如烈火般覆盖在刀面上, 于刀面上留下了片片羽毛般的纹络! 那羽毛纹理之中,尤有一个个肉眼难见的密咒真言! 正文 188、葛麻寺佛子(1/2) , 窗外雪片纷飞, 房间里壁炉熊熊燃烧,使得室内温暖如春。 十三四岁,脸色阴郁的少年人盘腿坐在羊毛毯子上,一手托着嘎巴拉碗,一手端着一把青玉手炉, 双眼似睁似闭, 嘴唇翕动, 不断诵念密咒:“摩诃迦罗耶,吽吥薩殙嚩,撒镘咄……” 随着他不断诵念密咒,嘎巴拉碗里盛装的一团斑斓色泽的物什,渐渐化为雾气,徐徐飘入另一只手里的青玉手炉中。 那手炉里传出‘咕咕咕’的声音, 像是一只蛤蟆在嘶叫。 整个手炉都不断颤抖着, 一缕缕如火焰似的斑斓映现在手炉上,不断扭曲。 约莫小半个时辰后, 少年佛子停下诵念密咒。 嘎巴拉碗里的斑斓物什已尽数化雾气投入青玉手炉内,青玉手炉上浮现的火焰纹也徐徐消褪, 内里不再有声响传出。 佛子把手炉与嘎巴拉碗放在桌台上, 擦拭去满脸汗水, 站起身,穿着一身葛麻布料的红色僧衣,在居室内赤脚来回走动着,眉宇间隐隐浮现几分不耐烦之色。 就在他眉宇间的阴郁之色愈发浓重时, 门外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 他神色微动, 盘腿坐回羊毛毯子上。 那阵脚步声在门外放轻了许多,来回响了一阵后,门外人敲响木门,同时战战兢兢出声:“佛子,小仆回来了。” “进门来吧。” 少年佛子点了点头。 把桌台上的手炉把在掌心, 暖烘烘的热意就从手炉中散发,温暖了他的手掌。 门外的人应声推门而进。 其一身衣衫破烂,高壮的身躯上,浑身伤痕才刚刚结痂,此时提着一个食盒,站在门口,谄媚地向少年佛子磕头叩拜。 “爬起来,站到门外去, 不要脏了这里的毯子。”少年佛子皱眉看着壮仆满身鲜血与雪尘,喝令出声。 壮仆忙不迭退到门外去, 在寒风中瑟瑟发抖,仍咧嘴谄媚笑着看向少年佛子:“佛子,我去斋堂给您要来了早饭。” 少年人看也不看壮仆手上的食盒, 盯着对方的眼睛, 直盯得对方恐惧地垂下头,方才道:“我让你取的经卷,你怎么没有取来?” “小仆一早就赶去了经纶院, 本要在那里守着,等藏经楼开启后,立刻进去挑选佛子您所需的经卷! 可是那经纶院的僧人却骗小仆, 说是藏经楼要过很久才会开门,让小仆先去外面转转。 小仆想着,佛子您还没有用饭,就转去斋堂取了您的餐饭,孰知回来以后便晚了,其他人都挑中了佛子您选的那两部经卷, 待到弟子再去取的时候, 已经没有剩余了。 这两部经卷对佛子如此重要,小仆岂能空手而归?便想着去问其他佛子的下仆借一部经卷, 孰知他非但不肯借, 反而把小仆打伤了,还夺走了长老赐给小仆的法刀……”壮仆扑通一下跪在地上,立刻涕泪横流地向少年佛子解释。 他先前与人拦阻丹加时,一副蠢笨大胆的样子, 此时面对自家的佛子,却显得又胆小又聪明。 把言辞稍稍粉饰一二, 虽所说皆为真话,但却在不知不觉间把自己的责任择了个干净。 少年人听得壮仆叙述, 神色越发阴沉了, 问道:“是哪个僧院的佛子下仆,夺了你的法刀?” “小仆不知! 只知他的下仆是个八九岁的……”壮仆闻言赶忙回答,然而话说了一半,却不敢再说下去。 他去问一个八九岁的小仆‘借’经卷, 结果反而被人夺走了珍贵的法刀, 那这是对方的问题, 还是他自己的问题? 少年佛子被壮仆所言气得笑出了声! 他朝门外的壮仆招手:“你过来!” 壮仆抱着食盒,竟然犹犹豫豫,未有听命走进房内——似下仆这等举止,在密藏域绝对罕见得很。 一般哪怕是主人要斩下仆的手足,要夺其性命, 其都不敢反抗! 因为反抗的结果往往更加惨烈! 然而, 当下这壮仆面对其主人的命令,竟敢犹豫不前, 着实稀奇。 “过来!” 佛子横眉立目,脸色狰狞起来。 壮仆被他吓得浑身发抖,终于还是抱着食盒,慢吞吞地迈进门槛,边走近佛子,边低声道:“格罗登珠,你不能杀我的, 我是你的兄长,你的骨肉至亲……” 少年人听着壮仆所言, 额角青筋暴凸。 他的五指攥着青玉手炉,攥得咯咯作响。 壮仆看他没有动手,心里松懈了一些,跪坐在他前面,低着头不言语。 佛子从他怀里夺下食盒, 一打开, 一阵热气儿就从食盒里飘散出来。 “你说你先去斋堂为我准备了饭食, 后来没有借到经卷, 又去抢别人的经卷,反被打成这个样子——过了这么久的时间,这食盒里的食物,竟然还这么烫?” 俗名为‘格罗登珠’的佛子端起一个餐盘, 将其放在桌上,低声向他的仆人,他的血肉至亲沉声发问。 壮仆低着头, 不敢言语。 他又骗了佛子一回。 “桑吉罗登珠, 你知道我这次来大雪山为什么会带上你吗?”格罗登珠寒声问道。 壮仆‘桑吉罗登珠’抬头看他,嘴唇微动:“你想杀了我?” “对,你猜对了!” 格罗顿珠咧嘴直笑。 “你不能杀我的,住持尊者不允许你……”桑吉罗登珠话说到一半,忽然住口。 看向兄弟格罗登珠的眼神里,尽是骇恐。 他忽然爬起来,扭身就想逃跑! “住持尊者不在这里, 长老们也不在这里。 他们甚至同意了让你跟着我来这里修行——你难道不明白为什么吗? 桑吉罗登珠, 你跟着我到了大雪山之后, 你的价值已经被用尽了, 也该死了!” 少年佛子身后浮现出一道黑影,那黑影周围编结火焰轮,推卷狂风,将门窗都死死闭锁, 连桑吉罗登珠也被定在原地, 动弹不得! 桑吉罗登珠满脸泪水,一个劲念叨着:“我们是兄弟啊,格罗登珠,你不要杀我啊,我们是兄弟……” 格罗登珠阴沉着脸, 转到他的面前, 撬开他的嘴巴, 揭开掌心青玉手炉的盖子,一只火红的蜈蚣从手炉里爬出,爬进了桑吉罗登珠的嘴里。 他又关上桑吉罗登珠的嘴巴, “唔——唔!” 桑吉罗登珠浑身剧烈颤抖, 一团团火焰从他的眼耳口鼻、肚脐、乃至全身孔窍里涌出,将他的衣服烧成了灰烬, 将他的内里也烧成了灰烬, 倏忽间,就把他变成了一张干枯失水的人皮! 红蜈蚣从他的眼眶里钻出来,爬进青玉手炉内。 他看着地上的人皮, 泪水夺眶而出:“桑吉罗登珠,我的哥哥,我会替你报仇的! 那个抢夺你法刀的下仆, 还有他的主人, 都要为你的死付出代价!” 格罗登珠眼里的泪水越流越多,哭得分外伤心,就好像地上那张人皮,不是他亲手制造出来的一样。 他哭了很久, 走到门口, 摇响门口的铜钟。 不多时, 有个身材高大健壮的黄衣僧——曾为巡游僧的‘登珠’出现在门口:“葛麻寺的佛子, 您有什么吩咐?” “帮我把房间里打扫打扫, 里面的人皮你处置了吧。”格罗登珠满脸笑意地说道。 …… 时间匆匆而过。 转眼间, 丹加来到大雪山寺已经一月多的时间。 这一月多以来,她过得倒很是清闲。 毕竟在无想尊能寺的时候,苏午晋位住持尊者,需要处理诸多事务,而她作为尊者的仆人,免不了替尊者各处跑腿,做些力所能及的活计。 每日间诸多事务积累下来,也把她累得够呛。 但在大雪山寺内, 她只管帮尊者每日去斋堂端来三餐而已, 连换洗衣服都不必她洗,大雪山寺有专门做这些事情的役事僧。两相对比下,她在大雪山自然轻松许多。 苏午每天闭关研究经文, 空闲时候,也会专门把丹加叫过来, 指点她密咒修行, 乃至逐渐为她构造出了一套以‘观想修行’为主,密咒修行、护身法器修行为辅,舍却‘奉献’、‘布施’、‘祭祀’此三种外道修行的专门体系, 日后丹加若要依止本尊, 可以这套修行体系,来进行本尊修行。 一道毡布隔开的居室内间里,苏午诵经之声时时不绝,偶尔也会停下来,思虑片刻。 毡布外, 丹加把自己心爱的法刀摆在桌上。 亦在翻阅着自己的笔记, 按照步骤为法刀做每日的加持。 这时, 居室外响起了敲门声。 丹加把供自己修行功课之用的小桌子用毯子盖好,爬起来去开了门,看到门外立着一个黄衣僧。 “有什么事情吗?扎康?”丹加看着门外的小黄衣僧,笑着问道。 经历过藏经楼借阅经书一事, 丹加与扎康迅速熟悉起来, 已渐渐成为好伙伴。 扎康也是笑嘻嘻的,向丹加说道:“我是奉广愿上师之命,专门过来通知你们的尊者, 明天就是过‘无念闭口密关’的最后期限啦, 你们尊者要是报名参加的话, 得赶在今天报到经纶院去哩。” “好,我知道了。”丹加点点头,并未因为今日是最后期限而着急——诸地佛子、呼图克图,连同大雪山寺的待选佛子们都未着急,她家为什么就要着急? 先前几次经纶院通知,让报名参与‘无念闭口密关’, 各佛子们都没有动静。 就是要把时间捱到最后期限, 才会有人肯报名参与。 毕竟多研修一日经卷,多一分心得,也就多一分过关的把握。 “等我问过我们尊者了, 再告诉你结果吧!”丹加如是道。 “好,好。” 扎康点了点头,向丹加摆摆手,便准备离开。 这时, 居室用毡布隔起来的内间, 传出了苏午的声音:“不用再跑一趟了。 给我报上名吧。 无想尊能寺呼图克图,参与‘无念闭口密关’之试。” 正文 189、“如如不动”(2/2) , 悬在居室中央,挂了一个月多以隔绝内外的毡布,被撤下了。 苏午坐在桌台前, 听着丹加汇报这几日时间内, ‘登珠’从各个佛子那里收集到的情报。 “葛麻寺佛寺可有报名, 参与此次的‘无念闭口密关’之试?”苏午听过丹加的阐述,忽然问话道。 丹加翻阅着笔记, 翻到某一页时,看到一串符号,顿时向苏午点了点头:“几天前登珠送来了消息,告诉我, 那个葛麻寺的佛子报名参加‘无念闭口密关’了。 登珠让尊者您小心一点。 这个佛子有点怪异。” “我知道的。” 苏午点了点头。 丹加曾遭两个壮仆劫持,但她反过来夺了那两个壮仆的法刀,两个壮仆之中,名叫‘桑吉罗登珠’的那个,其主人就是葛麻寺佛子。 这位佛子, 在‘桑吉罗登珠’回到居处后, 直接用秘法,把自己的下仆变成了一张人皮。 当时正是苏午安插在大雪山寺的黄衣僧‘登珠’前去处理的那张人皮,其过后就向苏午汇报了消息。 苏午便留心起葛麻寺的这位佛子来, 对方一直没有因此事而与自家生出什么争端, 但也不代表,这件事会这么过去。 他自然要留一份心思提防着。 “对了,登珠昨天过来汇报的时候,说大雪山寺的待选佛子里,好像有女子哩……”丹加翻过笔记本最后一页,又向苏午汇报了一个让他意外的消息。 “女子?” 他皱了皱眉, 看着丹加——曾经若非他阻止,丹加亦会以女子身参与‘无想尊能寺佛子之位’的竞逐, 当时他还说过, 以女子身竞逐佛子位, 简直是老寿星吃砒霜——嫌命长! 佛寺有种种密轨仪式,可以保证女子冒充进入佛寺后,第一天就被发现是女子身, 之后等待她的, 必定是悲惨无比的下场! 现下, 大雪山寺的待选佛子里,竟然可能有女子? ——这未免太匪夷所思了。大雪山的戒律密轨该比无想尊能寺更严苛才对,怎么可能出现这种纰漏? “怎么回事? 你仔细说说。” 苏午看着丹加道。 “登珠的差事,不是每日帮待选佛子们担负洗澡水嘛,也包括了他们洗浴用过的水。 然后登珠就逐渐发现, 其中有一个待选佛子洗澡用的时间比较长。比其他佛子洗浴用的时间,长了一半不止。”丹加如实汇报道。 苏午闻言失笑:“仅凭这个,他就判断待选佛子里可能有女子? 未免太捕风捉影了。” “我也觉得。”丹加认真地点头,“不过,登珠说他直觉是这样,他很相信自己的直觉。” 苏午摇了摇头, 不再就这个话题多说, 转而向丹加问道:“《遮?陀经》《转轮经》《遮迦罗跋帝圣世经》都读了多少了? 这几天功课可有懈怠? 转轮三经蕴有诸多密藏域经卷所没有的威能, 勾摄而来的加持力,相较于诸部经纶而言,亦较为正等,不易为邪僻所染。 你以后修行依止本尊, 可以依止‘遮迦罗跋帝’,抑或其转轮圣王化身‘遮?陀帝’。” …… 翌日。 天光微亮的时候, 大雪山寺经纶院已经派出了几队黄衣僧,前往报名了的诸佛子居处,请他们去经纶院参加‘无念闭口密关’。 小黄衣僧‘扎康’被派来邀请苏午。 苏午早已收拾停当, 见人来到, 便嘱咐丹加自己注意些,他跟着扎康一路走向经纶院。 边走边向扎康询问:“今次参与‘无念闭口密关’的诸地佛子有多少?” 大雪山寺的待选佛子, 必须要入试诸密关,苏午却是不必再多此一问。 “唔……我听广愿上师说了, 加上尊者你,应该有七个。”扎康忙着吃苏午送给他的肉干,闻言连忙把肉干咽下,回忆片刻,就向苏午说道。 苏午笑了笑, 觉得那位广愿上师应该是个不错的僧侣, 他已经数次从扎康嘴里,听见这位上师的名号了。 这时, 扎康吃完肉干, 崎岖山道也快走到头, 其拍了拍脑袋,腼腆着向苏午说道:“尊者,广愿上师让我问您一个问题,求您给他解惑。您若是不愿意回答,也直说就好, 广愿上师人很好的……” “哦?是什么问题?”苏午刚刚还想到这位上师,未想到转眼间,对方就要与自己搭上线, 听扎康所言,不免有些好奇地反问道。 “广愿上师让我来问您, 《不空成就真经》莫非也能用于破修行第二密关吗?”扎康认真问道。 第二密关, 即是‘不食辟谷身密关’。 这个广愿僧侣,没有多言其他,只问了一个问题,却显示出其高妙水平——一般人可是想不到,《不空成就真经》与第二密关有什么关联, 而对方却能够想到。 也是一位悟性颇高的僧侣。 苏午想了想, 向扎康回答道:“若己身不食,寂静身密, 那么身外神魔,亦会同归寂灭,无言消解? 阅览《不空成就真经》,也是我个人为了做一些提防而已。” 扎康根本听不懂这位尊者的话,他把苏午所言念叨几遍,用心记下,又向苏午行礼道:“尊者,我记下你的话了, 待会儿回去以后,就禀告给广愿上师。” “他若还有疑问, 何妨亲自出面来问我?”苏午笑道。 扎康闻言面露难色:“广愿上师不喜与我们这些黄衣僧以外的其他人接触, 不过尊者的话,我会给他带到的。” “嗯。” 苏午点了点头。 两人一路无话。 之后,扎康把苏午安排在一间静室之内后,让他耐心等候,便自离开了。 偌大静室内, 只有与苏午一般,盘腿坐在蒲团上的诸地佛子、大雪山寺待选佛子而已。 正前方置了一张桌子。 桌台上有檀香燃烧,香气袅袅。 苏午环视四周, 目光倏忽间与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佛子相撞。 那少年人一身暗红色葛麻僧衣,脸色有些阴郁,被苏午瞬息间注意到他的目光,他咧嘴笑了笑,便垂下头去。 苏午继续观察他, 看到其怀里揣着一尊青玉手炉。 他眼神微动,收回了目光。 已经确定,葛麻寺的佛子就是那个脸色阴郁的少年人,并且,对方对自己并不友好,也已将自己当做了敌人。 苏午静息盘坐, 心中古井无波,寂静如水。 不多时, 一个穿着红色僧衣的老僧侣,捧着一尊巴掌大的香炉走进室内。 他脸色慈和,将香炉蹲在桌上, 对众人说道:“诸位佛子、尊者,我便是‘无念闭口密关’的证见僧,法名康远。 今次无念闭口密关, 我们以一炷香时间为限。 一炷香时间过后,诸位自行走出静室,便证明密关已过了。” ‘大雪山’宗脉下的诸法寺,法名序次与大雪山保持一致,譬如无想尊能寺三代法名排序为‘康’、‘广’、‘天’。 而大雪山寺亦然。 当下的这位‘康远’僧侣, 在大雪山内应该不止是辈分高,想来地位序次也挺高的——苏午根据他身上佩饰,以及僧帽点缀做出的判断。 他话音落定, 诸僧纷纷点头称是。 康远笑了笑, 将一炷香点燃,在虚空中绕了三圈, 向众僧说道:“这便开始了。” 线香插入香炉之中。 四下里一片寂定。 此间没有任何异兆显现, 一个个年纪最少在八九岁,最多在十五六岁的佛子、尊者们纷纷闭上了眼睛, 嘴唇翕动, 默念着自己研修而来的诸般密咒真言。 苏午眼观前方桌台后,含笑盘腿而坐的老僧康远, 他的气息在这刹那归于静室流动的空气里, 流转于诸僧侣默诵的密咒真言里, 随那袅袅的青烟一同升上半空, 在虚空中消散无踪。 练得身形似鹤形,千株松下两函经。 我来问道无馀说,云在青天水在瓶。 云在天上, 水在瓶中。 万物本初之性,一如人本初之性,本来是空——此后所修种种,所学种种,所证种种, 恰恰都是在证‘不空’。 唯有了悟物性无别,才能通明万法归一。 “如如不动!” 冥冥中, 仿佛有缥缈声音浮显, 倏忽间,又好似那个声音根本不曾出现。 苏午的身形在众人的感知里‘消失’了。 然而他的肉身, 依旧存在于静室中。 就在那个位置, 不曾有过丝毫变化。 前方桌台后, 眼睛似睁似闭,嘴角含笑的老僧康元眉毛颤抖了两下。 辉煌广大、庄严雄烈的意蕴于此瞬间,涌动在这间静室之内,萦绕在每一个僧侣身边, 有僧侣端坐着,端坐着, 倏忽趴伏于地, 有僧侣嘴唇翕动,不断诵念着经卷, 结果嘴里忽然传出尖锐啸叫, 他的啸叫声将他自己‘惊醒’, 也将静室里一些修行未到家的人‘惊醒’。 这些人有的继续嚎叫着, 有的则软倒在地,睁着眼睛,明明鼻翼间有呼吸,胸膛还能起伏,然而,他们眼睛里已经没有了光彩。 静室内,将近一半的僧侣, 在那辉煌广大的气韵涌现的过程中, 逐渐软倒了。 还有一半僧侣未受影响。 其中就有葛麻寺的佛子-格罗登珠,他背后显出火焰轮,如一丛燃烧烈火的火焰轮中,一道扭曲的黑影站立着,将周围包容向他的辉煌气运都拒止在火焰轮外, 他张开眼睛, 扫视四周, 目光锁定了气息特意,让他拿捏不定的苏午。 葛麻寺的佛子长身而起,背负火焰轮中的扭曲黑影,一手托着青玉手炉,走向了苏午。 正文 190、大黑天护法(1/2) , 格罗登珠盘腿坐在苏午对面, 他背后赤红的火焰轮熊熊燃烧着,内中的黑影长出四条手臂,结成种种手印。 看着眼前的苏午, 葛麻寺的佛子眼神有些惊异。 ——即便他现下已经坐在对方面前,与苏午面对面, 仍然捉摸不住苏午的气息, 好像苏午变作了一阵青烟,随时都会飞散。 “能在无想尊能寺以这么小的年纪,就晋位住持尊者,果然还是有些禀赋的。”格罗登珠低沉言语着, 根本不怕被周围人所听到。 他看着苏午,眼睛里闪过一抹嫉妒。 其实他内心清楚, 以他的水准根本不足以对苏午评头论足,但谁让他有另外的手段,可以轻易通过第一道密关呢? 际遇,也是实力的一种。 如此想着, 格罗登珠心境平复下来, 眼神阴郁地盯着苏午:“只可惜,你害死了我的哥哥,今时只能叫你给他偿命了。 你的仆人,招惹谁不好? 偏偏要招惹葛麻寺。 莫非不知葛麻寺的‘大黑天护法道’传承吗?” 他一边说着, 背后漆黑身影的四条手臂穿出火焰轮,抓住苏午的肩膀——同时间,格罗登珠打开青玉手炉,一手掐向苏午的下巴, 想要将苏午如法炮制, 如捏开自己兄长的嘴巴那样,捏开苏午嘴巴, 让手炉里那条火红蜈蚣钻进苏午嘴里去。 这个时候, 苏午睁开了眼睛, 感受着笼罩周身的灼烈气息, 眼神讶异地看向了面前的格罗登珠。 格罗登珠看到他眼神里的惊异,脸上浮现几分病态的得意,继续伸手抓向苏午,同时道:“怎么了? 害怕了么? 现在害怕却是已经晚了。” “天下诡韵如此浓烈, 你不在空中,而在幻中,如何能不被天上的诡韵席卷?”苏午无视那只伸向自己下巴的手, 他端详着身前的格罗登珠, 实际上是在端详对方背后火焰轮中的大黑天。 苏午如同在端详一件精美瓷器的目光,让格罗登珠恼羞成怒:“我自有我的秘法, 你还是想想你自己吧, 马上就要五内俱焚而死!” 唰! 格罗登珠在半空中顿了片刻的手掌,虎口怒张,猛然扣向苏午的下巴! 苏午还在看他身后火焰轮中那道大黑天虚影, 看着禁锢住自己肉身的四条大黑天手臂, 无想尊能寺的呼图克图点了点头:“原来如此啊。 你将自己一半的本性与意,参合手炉里的火蜈蚣,做成了‘大黑天护法道’所需的护法本, 怪不得你的精神会不太正常, 竟然主动上来挑衅一个在八九岁年纪,就晋位成双层法座寺院呼图克图的人? 你的脑子, 看起来并没有比你的下仆更聪明啊……” 伴随着苏午的言语声, 他腋下鬼手延伸而出,轻飘飘地抓住了格罗登珠伸向自己的手。 ——格罗登珠瞬间觉得,自己的手被冰块包裹住了! 葛麻寺的佛子被冷得浑身发抖、颤栗, 即便背后火焰轮散发熊熊烈火,于他所感受到的寒冷相比,也只是杯水车薪! 他看向苏午的眼神, 瞬间由恼怒变作恐惧! “摩诃迦罗耶——” 格罗登珠猛然口诵密咒真言, 背后的大黑天护法尊轰然蹦跳起来,按着苏午身体的四条漆黑手臂上都燃起熊熊血火! 要将苏午当场烧成灰烬! 然而, 那火焰抵近苏午周身一寸范围时, 便遭到鬼手诡韵的抵抗,像是一堆篝火遇上了瓢泼大雨,顷刻间熄灭殆尽! “如是熄灭了你身后的火焰轮, 你还能在这静室之中安住吗?”苏午微笑着向格罗登珠问道,他腋下的鬼手轻轻摆动, 粘稠黑液蠕动着, 竟复刻出了与格罗登珠一模一样的面孔, 把其面孔上的惊恐欲绝复刻得纤毫毕现! “不要,我知错了——”格罗登珠眼睛里唰地一下涌出眼泪,一副可怜无助的模样, 与先前阴郁少年的模样判若两人! 然而, 他再如何扮可怜, 也扭转不了苏午的决意。 苏午的鬼手倏忽间变作了一颗龙首,龙头张口喷出一股浓郁诡韵,正浇灌在格罗登珠背后的火焰轮上, 直接将火焰轮浇熄, 内里的大黑天虚影像是一阵黑烟遇到了狂风,刹那被吹散无踪! 同时间, 那股萦绕在格罗登珠周围, 因他显化火焰轮而未能拿他如何的‘辉煌气韵’——苏午判断的‘特异诡韵’,骤然间缠绕住格罗登珠全身, ‘特异诡韵’化作种种恐怖之相, 顺着格罗登珠的眼耳口鼻,涌进了他的身体内。 下一瞬, 他头顶生出一根虚幻的黑线, 直投向上空! “吸——呼——吸——呼——” 悠长的呼吸声从头顶上空响起,那声音响彻整个静室! 苏午抬首朝天看去, 看到静室的上方已经没有了砖石的遮挡, 只见一片混洞当中, 两个平行的、间隔不远的漆黑孔洞很有规律的收缩着,那漆黑孔洞里,隐约可见有一根根苍白色、如树木似的事物林立! 而静室里, 那些趴伏在地的佛子, 疯言疯语的佛子头顶,皆如格罗登珠一般,有一根虚幻的黑线直升而出,投向了顶空混沌里的那两个漆黑孔洞! “呼——吸——呼——吸——” 两个孔洞扩张的时候, ‘特异诡韵’就在这间静室内不断席卷,变得更加浓郁,而当它们收缩的时候, 所有疯癫了的佛子顶上, 那根细线中,就会出现一串串虚幻的、斑斓的画面! 苏午凝视着自己身前格罗登珠头顶黑线里,被串成一串的斑斓画面, 他看到了格罗登珠从幼时至如今的成长过程, 这些记忆如水流般哗哗涌向了天空中的两个漆黑孔洞! 那两个漆黑孔洞, 每一次呼吸, 吸取的是底下这些疯癫佛子们的意与性,把他们的灵魂都吸走了! 怪不得历次第一密关过后, 皆有佛子变得痴呆, 茶饭不思, 最终直接睡死——没有了意与性的肉身,就没有了支撑,身体只能保持轻微的活性, 而这点活性也会随着时间流逝,彻底消失。 当身体的活性完全消失时, 这个人也就彻底死亡了! 那么, 混沌虚空中,吸取人的意与性的那两个漆黑空洞,是什么凶诡? ——两个孔洞,分明像极了人的两个鼻孔! 甚至两个孔洞内里都有一根根苍白色, 像人的鼻毛似的事物! 苏午心下悚然! 这时候, 他看到格罗登珠那一连串的记忆里,有些格罗登珠立身于‘大黑天玛哈嘎拉’塑像前,与一个老僧讨论着什么的画面, 鬼使神差地, 苏午倏忽伸出鬼手, 把那一连串关于‘大黑天玛哈嘎拉’的记忆尽数摘取了过来。 格罗登珠头顶, 仍旧有无数记忆涌向混沌虚空中那两个‘鼻孔’。 但那两个‘鼻孔’却在刹那察觉到它所吸取的记忆里,少了什么东西。 “呼——” 两个‘鼻孔’猛然间扩张到了最大! 特异诡韵轰轰烈烈席卷向苏午! 苏午周身如堕泥沼! 但他心神静定, 鬼手攥着那团记忆,收回腋下。 自身双手掐‘内狮子印’,那缥缈难寻的声音,又一次在‘空无’中响起了:“如如不动!” 苏午坐在那里, 如云在天上, 水在瓶中。 滚滚特异诡韵漫过他的躯壳,犹如漫过虚空,不曾令他沾染半分! 天空中‘鼻孔’因为苏午再一次将‘诸我归空’,而难以找寻到苏午的行迹, 那些汹涌奔腾的特异诡韵渐渐消寂。 此后的时间里, 苏午都将自身维持在‘诸我归空’的状态之中,哪怕特异诡韵就在他旁边流淌,也未有真正沾染在他身上一丝一毫。 一炷香徐徐燃尽。 混沌虚空中的两个漆黑孔洞, 在那一炷香燃烧尽的同时,亦消散在了混沌里。 萦绕此间的特异诡韵跟着消褪。 桌台后的老僧康远睁开了眼睛。 静室内的诸佛子们也都跟着从‘空’的状态里脱离,他们看到自己周围那些瘫倒下去,行尸走肉般的人们, 脸上都有些惧意。 “诸位佛子、尊者,已然成功通过第一密关。”康远恭贺的声音将众人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 他笑呵呵地道:“通过第一密关以后, 诸位可以向至尊呼图克图提出一个不逾越的请求,各位如有什么心愿,当下可以对我说出, 我在, 便如至尊呼图克图亲临。” 老僧说话间, 双手结出‘外狮子印’。 印成的刹那,猛烈酷厉的诡韵就从他身上涌起,倏忽间集聚在他的眉心, 他眉心鼓动着, 猛然裂开一道血口。 血口中,蠕动着长出一只灿金色的眼睛。 那道竖眼中,满是慈悲广大的意蕴充斥,仅仅被那只竖眼的目光扫视,就让场中佛子们纷纷低下了头。 大雪山的至尊呼图克图,意志于此间降临了。 苏午也跟着低下头。 他心下讶异, 猜测这个老僧康远,或许是大雪山寺至尊呼图克图修炼的‘护法本’之一。 正因为其是‘护法本’, 至尊呼图克图才能借其身降下慈悲广大气息。 地上变作痴傻少年的葛麻寺佛子, 将自身的一半意性,假托在一只火蜈蚣身上,炼成‘大黑天护法本’,修成了这门护法道。 但这种修持方式有太多弊端。 此种方法成就出的‘大黑天护法’,过于脆弱,根本抵不住任一个驭诡者的拿捏。 护法护法,乃是要用之来护持己身, 不是让己身时刻小心着去维护它。 若一道护法本,连抵抗驭诡者都做不到,那修来有什么用处? 并且,手炉里的蜈蚣若死, 葛麻寺佛子的‘大黑天护法’亦将顷刻崩溃。 而大黑天护法崩毁,青玉手炉里那条火蜈蚣也跟着变成了干尸。 由此种种情况来看,葛麻寺佛子要么是未有将‘大黑天护法道’真正殊胜的部分修炼出来, 要么便是‘大黑天护法道’也不过如此, 根本不及大雪山至尊呼图克图的这种护法道! ——直接将一个系缚僧‘康远’,当作护法本修持了起来! 正文 191、不食辟谷身密关(2/2) 鬼手拿捏了葛麻寺佛子修持‘大黑天护法道’的那段记忆, 如此, 苏午以后可以慢慢研究那段记忆, 探一探‘大黑天护法道’的究竟。 看看究竟是葛麻寺佛子能力不济,无法直接以一个驭诡者为根本,修持上乘护法本, 还是‘大黑天护法道’本就有极严重的缺陷, 想要修持‘大黑天护法道’, 就必须要以自身的一半灵魂为护法本? 假若此法真正缺陷过多, 苏午也可以在通过第二密关后, 向至尊呼图克图另外索要一部上乘护法道。 他收拢念头, 听见康远温声说道:“早年前,我越发系缚不住体内厉诡,体内厉诡将有复苏之患, 因而叩请至尊呼图克图, 以我作为‘护法本’, 来修持一部高深的护法道。 如此可以让我这条性命得以延续,至尊亦可以为我分担诡韵侵袭之压力。 所以诸位见我,如见‘至尊呼图克图’亲临,并非是我说大话。 诸位佛子、尊者, 在请出至尊呼图克图与各位交谈以前, 我还有一事相问。” 老僧‘康远’眉心竖眼散发金辉,让他整个人都显得圣洁慈悲,但在他体内,又有浓烈诡韵流转, 这圣洁与酷厉缠绕, 慈悲与冰冷交织, 顿时让康远有一种莫能言喻的气息。 苏午抬眼看向老僧, 听到康远接着说道:“过第一密关后,在场诸位佛子、尊者,可有意愿要接连过第二‘不食辟谷身密关’的? 假若有意愿当下连过第二密关的, 可知会于我。 如若当下无人愿意再过第二密关, 那便要等到一个月后, 才能报名参与第二密关了。” 第一、第二密关可以连续渡过,在大雪山乃是常例。 不过当下佛子们刚刚渡过‘无念闭口密关’, 皆体验到了此中的恐怖之处, 他们闻听康远所言,都面露退缩之色,显然是不打算在此时再连渡第二密关。 而苏午听到康远所言, 他稍稍思忖后, 在满座佛子尽皆无言的情况下,出声道:“好叫康远师傅知晓,我意欲连渡第二密关。” 苏午此言一出, 诸佛子的目光尽汇集向了他。 这些人能渡过第一密关,自非庸手,他们见到苏午首先出声,决意连渡第二密关,各个眼中都流露钦佩之色, 却无一人会暗讽、奚落苏午什么。 毕竟, 苏午能渡过第一重密关, 已经说明,苏午至少和他们处在同一个层次上。 假若苏午再渡过第二重密关, 那修为就远超过他们,更不是他们可以出言嘲讽、奚落的对象了。 老僧康远抬眼看向苏午, 其目光首先落在苏午身前趴伏的、变作痴呆儿的葛麻寺佛子身上,眉毛微微抖动。 现下场中,遍地都是嘴里咿呀咿呀叫着,无意识到处爬动的痴呆佛子, 葛麻寺佛子爬到苏午跟前,也并不惹眼。 “敢问尊者出身哪座法寺?”康远的目光在葛麻寺佛子身上轻轻一触,旋即收回,满脸温厚之色,向苏午行礼问道。 他已通过苏午服饰衣着的细节, 判断出苏午乃是一座法寺的住持尊者。 苏午点头回礼,应道:“我自无想尊能寺而来。” “好。 我记下了。” 康远点点头, 目光看向场中诸大雪山待选佛子:“诸位佛子是预备在今日连渡第二密关,还是等到最后期限, 才要过这第二关?” 多数待选佛子都畏畏缩缩地摇头, 大都是道:“弟子还未彻底悟通《时轮住世真经》之妙谛,还是暂缓入试第二密关为好。” 但也有三四个待选佛子点了头。 这三四个佛子里, 年纪最小的也是十一二岁的少年人, 更有一个少年,虽然骨架纤细瘦弱,但身高远超同侪,看起来已经是个十七八岁的青少年了。 这位瘦削少年首先点头,向康远回道:“弟子欲连渡第二密关。” 他声音沙哑, 让人难辨雌雄。 苏午闻言向他看去一眼,他感应到苏午的目光,亦向苏午微微颌首,密藏域人里很少见的白净面孔上,浮现一抹温和的笑意。 苏午颌首回忆。 内心啧啧称奇。 没想到都到了十七八岁的年纪,竟然仍可以被大雪山寺选作待选佛子,这莫非就是‘大器晚成’么? “请诸位佛子, 与无想尊能寺的尊者同列, 到最前头落座。”康远伸手指了指最前头还空着的几个蒲团,向那四个主动报名要连渡第二关的待选佛子说道。 “是。” 他们都颌首答应, 起身移步到了最前头,各自选了蒲团落座。 那个看起来十七八岁的青少年就坐在苏午不远处,向苏午微笑着行礼, 苏午再次向其回礼。 礼多人不怪, 至少苏午对这位青年佛子的印象,还是较为不错。 “无想尊能寺的尊者,诸位佛子, 你们是要当下向至尊呼图克图提出一个不逾越的要求, 让他满足你们各位。 还是等此次连渡第二关成功以后,再来提出这个要求?”康远看着最前头,包括苏午在内的五人,笑着问道。 “我想请至尊呼图克图赐我一柄金刚杵。” “我想请至尊传我‘大轮时王密咒’。” “我想……” 康远话音落地的瞬间,要入试第二密关的三个待选佛子都纷纷开口,将自己在第一关挣来的机会当场兑现。 只有那个十七八岁的青年与苏午各自安坐,没有出声。 老僧一一答应了他们的要求, 又看向苏午与青年佛子,问道:“两位不在此时向至尊提要求,可是准备在连渡第二关之后,再谈及此事了?” “是。”苏午点点头,神色平淡。 他悟通‘时轮寂静密咒’与‘时轮忿怒密咒’两大核心密咒,自身的‘意’又极端强横, 通过第二关, 本就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却不用如其他佛子那样,需要借助至尊呼图克图的各种援手,才能让自身通过第二关的几率增加许多。 青年待选佛子随在苏午之后,也轻轻点头,‘嗯’了一声。 然后, 他又扭脸朝苏午笑了笑。 ——这个画面,莫名让苏午想起小学某次考试的时候,突然对自己大献殷勤,给自己买小零食的学渣同桌。 因为对方给得实在太多, 那场考试他甚至多次来回翻过卷面, 让同桌借机会偷看答案。 大雪山寺的这位青年佛子,该不会也是想作弊吧? 苏午内心觉得好笑, 面上不动声色。 随后, 康远又依次问过后排那些人的要求, 其眉心竖眼时时溢发金光,问过所有人的要求后,康远神色就变得平静而漠然, 他的话语声音也变得沙哑而低沉, 像是换了个人:“金刚杵供奉在南院第三间佛堂内,真央,你可以命黄衣僧去为你取来; ‘大轮时王密咒’记载于藏经楼第三层,从左往右数的第三本《时轮王依止真经》中,仁增,你可以让广愿法师为你把经卷带来; ……” 至尊呼图克图的意志, 覆盖了他的护法本-康远的意志, 借康远之口, 满足了在场所有佛子的请求。 而后, 康远眉心竖眼徐徐回缩, 那道血痕渐次弥合如初。 他又一次睁开双眼,面上神色已变得温厚宽和:“想来至尊呼图克图已然满足了诸位佛子、尊者的请求, 不再连渡第二密关的诸位, 请离开这间静室吧。 顺便着门外守候的那些下仆过来,把他们各自的主人带回居室去休息。” 需要下仆协助带回去的佛子, 都是灵魂被吸食干净, 变作痴呆儿的众佛子。 转眼间, 静室内不参与第二密关的佛子们,已撤得干干净净,连葛麻寺的格罗登珠都被两个黄衣僧搀了出去。 室内仅剩下入试第二关的苏午与四位大雪山寺待选佛子。 康远把桌台上的香炉搬到桌上, 同苏午等人说道:“第二关‘不食辟谷身密关’,需要诸位佛子、尊者辟谷七日而不食, 方可顺利通关。 如若中间有任何食用食物、饮用茶水的行为, 便会为‘不可思议之神魔’察觉, 将其嚼食! 请诸位谨慎应对。” 众人纷纷点头。 “告退了。”康远站起身,向众人俯首躬身行礼,继而转身走出了静室,关锁了房门。 —— 踏踏踏! 小黄衣僧扎康从藏经楼第一层,一路爬到第三层,才终于找到倚靠在一座书架前,阅览着《不空成就真经》的广愿上师。 广愿上师听到脚步声, 侧目看到扎康, 愣了愣,下一刻就马上合拢了经卷,向走近的扎康问道:“怎么样?那位呼图克图可有与你说过些什么?” 扎康连续爬了三层楼, 此时双手按着膝盖,上气不接下气道:“问……问出……出来了,那位呼图……呼图克图,告诉了我答案。 得——两条肉干来换!” “给你三条肉干, 快说吧!”广愿上师急不可耐地抽来一个蒲团,递给扎康,令其坐下,转身从身后的皮口袋里抽出一把肉干, 数也没数就给了扎康, 这一把肉干, 却不只有三条了。 扎康喜滋滋地将肉干收进自己的破布口袋里, 喘匀了呼吸, 努力回忆一阵无想尊能寺的呼图克图所言,模仿着苏午的神态语气,看着广愿,淡淡道:“那位尊者说——若己身不食,寂静身密, 那么身外神魔,亦会同归寂灭,无言消解? 阅览《不空成就真经》,也是我个人为了做一些提防而已。” 扎康只是把苏午的话重复过一遍, 他自身并不清楚个中之意, 说过话后, 就翻出肉干吃了起来。 而广愿闻听其所言, 却是大受震撼! “己身不食,寂静身密, 身外神魔自不可能同归寂灭的,它们依旧盘踞于时轮坛城以外,伺机嚼食坛城中的入试人。 所以, 参研《不空成就真经》,是为此做提防? 提防什么? ——莫非是依靠《不空成就真经》,提炼‘不空摩尼供养咒’,以此来供养那些身外神魔? 寄望于让它们受足了供养, 就不会嚼食己身? 下乘,下乘!” 广愿喃喃自语着, 眼中光芒愈来愈亮:“不对,不对! 那位尊者之悟性,我亦听僧官说过,不是会做出用一道‘不空摩尼供养咒’来谄媚身外神魔这种事情的庸人, 我想得少了, 我想得少了…… 问题出在哪里? 出在哪里?” 广愿拧着眉心,沉默了一阵。 忽然大笑起来!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不空摩尼供养咒’可将虚空一切种种秘力,调集为无上供养之物,供养本尊金刚! 他是要将那些身外神魔——” 广愿想到了关键处, 忽然连连摇头,嚎啕大哭:“假若师兄当年看了这部《不空成就真经》,或许结局就不一样了, 或许一切都不一样了! 师兄啊!!” 正文 192、不动明王光明咒(1/2) , <!--go--> 寂静身密,不动胎藏。 唯有以三道与‘时轮’有关的密咒,沟通时轮坛城,并以自身的‘意’演化现实界时轮坛城, 才能将自身置于‘时间的罅隙’当中, 内外时间流逝之影响,不加诸于己身上。 自身进入‘秘密’的状态当中。 七日辟谷, 也是瞬息而过。 这是‘不食辟谷身密关’的关窍所在。 诸佛子其实一眼能看出其中关窍,但看出关窍,也不代表就掌握了关窍——不管是以‘意’观想出现实界时轮坛城, 还是领悟三道与‘时轮’相关的密咒, 都是极其消耗精神, 也极看天份的事情。 好在, 苏午此前就已经领悟‘时轮’中最高层次的两大密咒——时轮金刚寂静密咒、时轮金刚忿怒密咒。 他这次参修经典, 又领悟出一道虽不在‘时轮’密咒序次当中, 但与‘时轮’颇有联系,乃是‘诸明王之王’的‘不动明王光明咒’。 不动明王在密藏域诸法寺的分析里, 乃是大日如来的教令轮身。 奉大日如来之教令而化现, 威势可慑服种种神魔,喝醒众生,吓退魔障。 同时,‘不动明王’中的‘不动’二字,既表示了这尊教令轮身威势雄伟,如高山巍然不动。 又暗示其有‘永恒不昧,不动真如’的法性。 依止此明王, 本身坐落于时轮坛城中, 亦将具备一部分‘永恒不昧,不动真如’的威能! 静室内还未有异样气韵滋生, 抑或某种气韵已然滋生, 只是苏午感知不到。 最前排那三位向至尊呼图克图提过要求的待选佛子,此时移动了蒲团,三个童子呈品字形对坐。 这三位童子, 显然是要‘抱团取暖’。 以求通过‘不食辟谷身密关’。 三位童子各自低诵密咒真言,密藏域的诡异力量加诸于三者身上,在三人身上形成了循环, 让他们的身影有些虚幻, 像是被水流冲刷去其上图画的画纸。 看了三位童子一会儿,苏午觉得,他们三人应该能全数通过‘不食辟谷身密关’。 真正算来, 前两大密关其实都各有取巧方法可以通过。 但即便是这些取巧办法、终南捷径,那也需要使用这办法的人自身掌握足够多的资源,有人愿意配合自己尝试这种方法,才有可能成功。 否则, 只是独身一人的待选佛子, 根本没机会走通这捷径, 不如以正法堂堂正正地破关而出。 三位待选佛子有这份心机,有可以互相配合的人选,通过第二关已不成问题。 苏午随即看向那位十七八岁的青年待选佛子。 他独身一人盘坐在蒲团上, 似是感应到苏午的目光, 扭脸过来,又朝苏午笑了笑。 对方只是笑, 并没有言语。 这次,倒是苏午主动开口向其问话:“敢问阁下法名?” “法名?” 青年待选佛子闻言愣了愣, 旋即掩嘴吃吃地笑了笑, 刹那后,其又觉得自己所做的动作有些‘不妥当’,放下手掌,脸上带着笑意,口中吐出了雌雄难辨的沙哑嗓音:“尊者莫非不知道吗? 我们这样的待选佛子, 还不算真正拜入大雪山寺, 都没得法名呢。” “原来如此。” 苏午点了点头。 他隐约觉得这个青年佛子身上,暗含隐秘,联想起之前登珠的判断——这次大雪山待选的佛子里,可能有女子存在。 原本他还觉得这是无稽之谈。 大雪山法寺地位崇高, 戒律更应森严才对, 怎可能会混进来一个女佛子? 但当下来看, 只怕登珠的直觉很大概率是准确的。 从这位青年佛子的行为举止来看,ta可能就是位‘女佛子’。 苏午不动声色, 笑着向青年佛子道:“那阁下俗名是什么,是否介意告知于我?” 青年佛子眨眨眼, 道:“如果是阁下的话,我有什么可介意的? 卓玛尊胜, 这便是我的俗名。” 尊胜? 哲丹尊胜?! 正史里,八百年前得到‘狮母度空普萨’指点,制作‘殃莲肉供’,走出诡母诸生巢的大雪山至尊呼图克图? 野史中,死在‘诡母诸生巢’里,被成形的诡子所取代的大雪山至尊呼图克图——哲丹尊胜?! 以及, 为什么他会说,如果是我的话,就不介意告知俗名?! 这一刻, 苏午由卓玛尊胜这个名字, 联想到哲丹尊胜, 揣摩过卓玛尊胜话语里暗含的深意, 一时间,他只觉得毛骨悚然! 他面色淡淡, 又抬首看了卓玛尊胜一眼。 僧袍下的身躯却已经悄然绷紧。 然而, 卓玛尊胜没有丝毫变化, 依旧和善地笑着,看向苏午,问道:“好在第二密关不禁止交谈,不然我就没办法和尊者说话了哩。 尊者, 葛麻寺佛子死去时的情景, 我都看到了哦。 ——不过你放心,我什么都不会往外说的!” 听着卓玛尊胜言语, 苏午内心生出一阵阵寒意。 以他不知达到何种高度的‘意’,竟然都没有办法感知到先前,杀死葛麻寺佛子时,卓玛尊胜对自身的窥视! 纵然‘意’的主要作用, 并不是防止他人偷窥自己。 但这也足以说明,卓玛尊胜如果还是个活人的话——那ta的修为也必定极其出众。 若卓玛尊胜是只‘诡’的话, 那就更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诸般念头在苏午脑海里纷纷转过,片刻后,都化作浓浓的庆幸——幸好在准备渡过第二密关前, 自己真身退了出去, 此时是以意识来进行这第二关的模拟。 “我与你无亲无故,素昧平生, 难得你愿意替我遮瞒这个消息。”苏午面露浅浅笑意,看着卓玛尊胜道,“你为何愿意帮我?” 旁边的三个待选佛子沉浸在自身的修行中, 身形隐于‘时轮坛城’内, 进入绝对的‘秘密’状态。 根本听不到苏午与卓玛尊胜的对话。 像是苏午杀掉葛麻寺佛子这种事情,因为发生在第一密关内,基本上无人会追究,就连其本寺的长老,也只会认为格罗登珠能力不济,未通过第一密关,死在了其中, 而不会认为有人动手暗杀葛麻寺佛子。 所以苏午杀了他, 基本没有后顾之忧。 ——除非有人出声指认苏午, 那倒是会为他召来许多麻烦。 眼下卓玛尊胜作为大雪山寺的待选佛子,亲眼窥见了苏午杀死格罗登珠的过程,却未揭发他, 这也算是一份不大不小的人情了。 “现下我帮你一回, 来日说不定你就会发发善心, 愿意帮我一回哩。”卓玛尊胜露出白净好看的笑脸,又与苏午说了几句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 说过话后, ta眨眨眼,转身安坐。 青年佛子的声音再次传进苏午耳朵:“尊者,第二关的神魔要来啦,我不和你聊了。” 话音落地, 卓玛尊胜双手结‘隐形印’, 口诵密咒真言。 密藏域本身的诡异力量被ta勾动了,缠绕在ta周身,在ta周围形成斑斓的色彩, 那斑斓色泽不断解离, 隐隐有一座难以言喻其华丽与殊胜的黄金之城,从解离的斑斓色彩里浮现, 将卓玛尊胜‘收容’进了黄金城——时轮坛城之中! ta的身形在此间仅剩了一道浅浅的影子。 与此同时, 一种浩瀚、慈悲、庄严的气韵笼罩了此间,仅仅是感受这般气韵,就不禁让人联想起佛陀的庄严面容, 观想到大日如来化现的光明大日! 这种与诡韵迥然不同,但实际上就是同一类的韵致倾盖此地,呈品字形相对盘坐的三个待选佛子身形在韵致里浸润,只留虚幻的、被冲刷得干净发白的光影。 卓玛尊胜身影则根本不落入此种韵致中。 ta从诸‘时轮经’中提炼出的密咒,显然更殊胜些。 不过再殊胜, 也比不过两大核心密咒强横。 “嗡啊哞! 喀啦喀,恰哈啦! 哞啊哞哈恰萨埵哞!” 苏午口诵‘时轮金刚忿怒密咒’,背后隐约显现一尊周身呈现宝蓝色的本尊-时轮金刚虚影。 那虚影沟通着密藏域本身的诡异力量, 浸润于此间, 令得四周包裹向苏午的恢弘韵致的流动都缓慢下来。 他双手结出‘大金刚轮印’, 背后浮现的宝蓝虚影,刹那化作一面淡而无形的轮盘,归融于虚空当中, 随后, 苏午又诵‘时轮金刚寂静密咒’。 “嗡啊哞! 喀啦喀,恰哈啦! 嗡哈恰哈洋婆娑哈!” 密咒诵出的刹那, 他的意与肉壳进入秘密的‘金刚持’状态,自身的‘意’同时观想‘时轮坛城’—— 黄金城将化为‘秘密’的苏午包容入其中。 苏午的身形, 在原地化作了一颗灿灿光点! 周围一重重金刚轮互相嵌合绞动,海量的密藏域力量加持在其身,那些流转在周遭的恢弘韵致, 都被重重金刚轮,秘密时轮城短暂镇压了! 如此, 时间徐徐向前流动。 第一天过去了, 静室内的五人都无变化。 第二天过去了, 抱团取暖的三位佛子身形凝实了些许——这并不是好现象,身形越凝实,越说明他们离时轮坛城的核心越远。 第三天过去了, 三待选佛子里年纪最大的那个,膝前摆放的‘哈玛茹’自行摇动起来,咚咚咚的声响驱散了不少包围向他们三人的庄严韵致。 第四天…… 第五天的时候, 三待选佛子里,依旧是年纪最长的那个,身形完全凝实,从时轮坛城脱离,堕入现实世界当中。 他拼命摇动‘哈玛茹’拨浪鼓,寄望于依靠哈玛茹的力量,让自身多支撑一段时间。 但周围庄严气韵无声息地包容过来, 无形无质的韵致将他吞没了。 他也变作无形。 无形里响起阵阵咀嚼声, 片刻后 待他被吐出来的时候, 已变成一具沾着些许肉丝的白骨。<!--over--> 正文 193、水火汪洋(2/2) , <!--go--> “嗡啊哞, 枩薩哈,婆娑哈……” 大雪山待选佛子‘壤埃定’,口中不断诵念着‘至尊呼图克图’传授自己的‘大轮时王密咒’。 这道密咒在‘时轮’序次中排位颇高, 纵然比不上无上核心的时轮金刚寂静密咒、时轮金刚忿怒密咒,却也是一道上乘密咒真言了。 壤埃定就是依靠这道密咒, 以及与另外两个待选佛子协力, 才成功在‘不食辟谷身密关’中捱到这第六天。 可至于今时, 他却觉得有些力不从心了。 待选佛子的身形在现实里越发凝实,其身形每每凝实一分,四周蔓延来的庄严韵致,便多浸灌他肉壳一分, 让现实的感觉在他体内不断回归, 此时, 壤埃定已经感觉到有些饥饿了。 当下的饥饿还在可以忍受的范围内,但时间一久,再出现任何变故,使得庄严韵致浸润自身越多, 那他真的就要忍受不住。 一忍不住, 即起饕餮欲, 此心一起,第二密关再无可能渡过! 壤埃定抬眼看了看对面, 在虚实的分界线以下, 现实世界的静室内,他看到自己斜对面的蒲团上,倒着一具还有些微肉丝依附的骷髅。 那是在第五天就死去的同伴‘邱波切’。 目光在邱波切的骷髅上稍微停留, 他转而看向了另一侧的同伴‘扎玛’,‘扎玛’身形的凝实程度比他还要深, 壤埃定都看到了对方脸上渗出的细密汗珠。 因着三人同力抗御外面浸灌而来的庄严诡韵,壤埃定才能坚持到第六天,而半途中邱波切的死亡,导致了三人之间的气韵连接得没有那么紧密, 他们合化招引来的密藏域力量,亦因此而跌堕。 假若‘扎玛’再在此时死亡, 仅留壤埃定一人, 那他自觉渡过第二密关的可能性就很小了。 “扎玛! 要坚持住啊! 必要的时候,别忘了你还有金刚杵可以用!”忧惧之下,壤埃定出声提醒扎玛, 他的声音在半空中响起, 显得有些虚幻。 这声音层层叠叠传入‘扎玛’耳中。 ‘扎玛’闻言,紧抿着嘴唇,用力点头,又结出一道手印,招引来了更多密藏域力量, 让他身形渐渐虚幻, 四周浸灌而来的庄严韵致,因此而衰减不少。 壤埃定见状, 内心悄悄松了一口气。 他对于两个同伴有很矛盾的心理——想必两个同伴亦然,都是希望对方能死在密关里, 但最好不要死那么早, 刚好在自己即将渡过密关时死去就好了。 毕竟, 三人既是合作者,同时也是竞争者,他们共同竞逐着钦定佛子的位置。 “现在房间里, 应该只剩自己和扎玛了吧?” 壤埃定转动着念头,借此来分散肉身上的饥饿感, 密藏域的诡异力量交织在他周身, 为他披上一层斑斓虚幻的色彩,使他能置身于自己观想出的时轮坛城之内。 他转首向左边看去, 却没看到自己臆想中的、两具沾着血丝的白骨。 而是看到了一道虚幻得近乎于无的青年佛子身影, 以及另一个在虚空中聚结为‘秘密’,周围有无穷金刚轮嵌合绞动的光点! 壤埃定内心震惊! 对于和他同时入试第二关的另外二人, 他其实并没有轻视之心, 反而很重视这两位。 但他不是独自一人来渡这第二关的,而是和另外两个待选佛子结成了同盟,三人同力。 就这,在第五天的时候,‘邱波切’也免不了身死! 可这另外两人, 却能坚持至今,毫发无损, 而且,看他们各自的状态,都好得不可思议,哪里像壤埃定与同伴扎玛,都是摇摇欲坠, 稍有不慎就会翻船的样子! “那位出身无想尊能寺的童子,能在这么小的年纪就晋位呼图克图,果然不凡,是有大能力的。 ——原本自己觉得年岁渐长,潜力已尽的哲丹佛子,竟也有如此殊胜威能,看样子也可以稳稳渡过第二密关了。 可惜自己只顾着修行, 没有和他们打好关系。 不然此时说不定可以厚着脸,请他们帮帮忙。” 壤埃定看着苏午与卓玛尊胜沟通密藏域伟力,进而呈现出的‘秘密相’,内心十分羡慕。 他是识得‘卓玛尊胜’的。 知道对方俗名叫‘哲丹’。 却没有想到,对方还有一个‘卓玛尊胜’的名字。 内心正思量着, 壤埃定忽然觉得, 四周漫淹而来的庄严韵致起了变化, 他心生不好的预感, 眼观四下, 顿时看到那些从现实界浸灌而来的庄严韵致,漫入时轮坛城以外后,不知勾动了何种力量,竟在瞬间化为寒冽天水,从四面八方向着壤埃定与扎玛的秘密相侵袭而来! 寒冽天水汪洋所过之处, 一切尽皆封冻。 两个待选佛子的时轮坛城以外,那恍若黄金铸造的城墙刹那间被冻成了灰黄色, 一道道裂纹交织其上! “扎玛! 守住心神,坚持住啊!” 壤埃定感应到扎玛与自身交织的气韵,又开始颤抖起来,连连疾呼出声! “枩哈! 挞玛濡! 嗡哞枩哈婆娑哈——”扎玛无暇回应壤埃定,小脸严肃,双手掐出内狮子印,同时诵念‘时轮金神密咒’! 无形的密藏域诡异力量涌入扎玛体内, 倏忽间, 便自他周身气孔中刮出一阵阵金风, 这金风贴附于时轮坛城的城墙上,登时令城墙的色泽由灰黄转为正常,那些交织的裂缝都逐渐弥合! 像是有神灵搬动黄金的汁液,对着城墙浇灌而下, 修补了城墙上的裂缝! 任凭外面寒冽天水海洋再如何汹涌漫灌, 都再难于这座时轮坛城上冲刷出半点痕迹! ‘时轮金神密咒’, 诵念此咒, 可以令自身秘结如金,不朽不坏! 但同时, 自身体内气血将会随金风吹刮而出,布施给天地! 施展出‘时轮金神密咒’的扎玛,此时脸色苍白,显然一道密咒令他损失了不少气血! 他抬眼看向壤埃定, 没有说话, 却是以眼神告诉对方——接下来要看你壤埃定的手段了,自己暂时出不上力! 壤埃定深吸一口气, 向扎玛微微点头。 他凝神心神,口中不断诵念着‘大轮时王密咒’,以此来稳固时轮坛城。 眼看着外面的寒冽天水海洋掀起一道道巨浪, 铺压在时轮坛城之上, 未能再将这黄金之城拍打出一道裂缝, 壤埃定心下稍稍放松。 如此不知过去多久, 寒冽天水徐徐消褪, 但在那水液消失的同时,一丛丛酷毒猛火却从后方涌了上来,泼天大火卷裹着寒冽天水, 汹汹漫灌向时轮坛城! 二者同时覆盖在时轮坛城城墙上的刹那, 整道城墙都纷纷龟裂, 眼看就要土崩瓦解! 不得已之下, 壤埃定只能再度重复诵念‘时轮金神密咒’,以布施自身气血予密藏域天地为代价, 再度召来一阵金风, 才稳固住在水火冲刷下的时轮坛城! 只是,这一次召来金风,让壤埃定气血消耗颇多,体内的饥饿感越发强烈了。 他看着时轮坛城外水火交织的汪洋, 目光越过这片汪洋, 看向了另外两位入试者。 ——水火汪洋让‘哲丹佛子’的虚影微微颤抖,受到了冰火的侵袭,但暂时看不出ta有丝毫跌堕入现实的迹象。 至于无想尊能寺的尊者, 此时仍呈现出‘秘密相’, 璀璨光点以外,金刚轮嵌合绞动,那些漫灌来的水火汪洋,都在金刚轮绞动之下,被统统镇压! 壤埃定与扎玛,在消耗了生命与气血的情况下,才堪堪稳住二者合力演化的时轮坛城。 反观苏午与卓玛尊胜, 他们在水火汪洋浇灌下, 甚至并未受到太多影响! 壤埃定苦涩地笑了笑, 不再关注苏午与哲丹,继续诵念密咒,招引来种种加持力,令时轮坛城更加稳固。 水火交织的汪洋,漫淹着壤埃定与扎玛的时轮坛城, 一直持续到了大半夜的时间。 将近第七日的时候, 那些酷烈水火都纷纷消褪下去了。 壤埃定见此情景, 不禁松了一口气。 而伴随着水火汪洋的消失,萦绕此间的庄严气韵都缓缓归于虚无——这让壤埃定觉得, 或许第二密关的种种试炼劫数, 终于到了尾声。 但时间还未真正过去, 他也不敢有丝毫松懈, 支撑着虚弱的躯体,一遍遍地加固着伤痕累累的时轮坛城。 四下里都平静下来。 壤埃定看到哲丹佛子的秘密相虚影, 与无想尊能寺尊者的秘密相光点,都没有生出什么波澜。 “看来真的是到了尾声了, 这一关要过去了。” 小童子内心暗暗庆幸。 然而, 他念头未落, 四下里变化陡生—— 一棵枯树从他的时轮坛城内‘长’了出来,那枯树上,有根发黑的绳索荡悠悠垂下, 吊索连着一个浑身爬满蛆虫的‘人’! 那‘人’缓缓仰起脸,遍是蛆虫的眼眶正对着壤埃定! 这是什么?! 壤埃定心下大骇! 同时间, 四周有黑暗不断弥漫,‘淹没’了壤埃定的视野,让他只能看到井口那么大的空间。 ——或许, 他正在看着一口井的深处。 壤埃定的脖颈被恐怖巨力死死按住,让他只能垂着头,看着井底,看到井底漂浮的尸体翻转了过来, 蓬乱的头发如水草般被漆黑的井水荡漾开, 露出一张枯黄的、没有生机的脸。 ------题外话------ 晚上还有一章!<!--over--> 正文 194、不动明王咒印(为舵主‘氐月夜圆’加更!3/2) , “阿妈!” 看到那张脸的瞬间, 所有一切源出壤埃定心底的恐怖记忆、痛苦记忆在此时复苏了,他直觉得头脑炸开, 无数个念头疯狂啸叫, 原本有些微凝实的身形, 此刻瞬息间凝实了大半! 虚无中, 莫名的庄严诡韵复现,包裹了壤埃定的一条左手,将他整条左手都嚼食成了枯骨! 而他一无所知! 他怔怔地看着井底枯黄的面孔。 直至一柄金刚杵砸破四周禁锢他视野的黑暗,也让按着他脖颈的那股恐怖巨力倏忽消散! “快吐出来!” “壤埃定,快把你嘴里的肉吐出来!” 扎玛恐惧又清醒的声音,穿透黑暗传入壤埃定的耳朵里。 肉? 壤埃定心神沉浸在无边恐惧中, 但因着光明灿烈的金刚杵在前,让他神思静定许多,有了思考的能力——哪里来的肉? 自己从哪里吃的肉? 伴随着念头闪动, 他才感知到自己的肉身, 发现嘴里塞满了腥甜的、柔软的物什——竟真是一块块肉,一块块生肉! “呕!” 壤埃定连忙把嘴里那些稚嫩的肉块都吐出来, 他的左手剧烈疼痛着, 他看到那些洒落自己衣衫前襟的诸多肉块中,有一截细嫩的断指,断指上缠绕一圈密咒纹身。 ——那是他自己的肉! 他看到自己沾染着血丝的左手骨, 终于明白刚才发生了什么! “壤埃定,不可思议的神魔出现了——这和大雪山寺传说中第二密关的情况根本不一样! 那些人说,不可思议的神魔,只有在我们忍受不住饥饿的时候才会出现,可现在我们明明还在忍耐, 它们却提前出现了!” 扎玛小脸上满是恐惧之色。 他不断挥舞着手中的金刚杵,在他身周,一棵棵枯树拔地而起,而枯树上吊着的人飘飘荡荡,不断接近着他。 那些人接近他周围, 又被他用金刚杵砸碎, 接着,周围又不断有新的枯树生出。 几乎要把扎玛包围在这片枯败的树林中。 他的声音从树林里不断传出,带着哭腔:“壤埃定,这些不可思议的神魔,就是我们心中最恐惧的东西,凭依‘慈悲大韵’形成的东西! 我们躲避不掉的! 现在你我能多抵抗一会儿,就多抵抗一会儿吧,千万不要松懈啊!” 壤埃定看着将扎玛重重包围的枯树林, 以及林木上一个个荡悠悠的尸体, 他明白过来——那些吊死的尸体,就是扎玛最恐惧的东西,而周围流淌的庄严诡韵, 就拼命把扎玛最恐惧的东西示现给对方看, 就好像壤埃定一直封锁在记忆深处,最为恐惧的,自己被丢到井里淹死的农奴生母, 当下也从‘慈悲大韵’里示现出来了一样。 壤埃定如是想着, 刹那间发觉,四下又有层层黑暗笼罩过来, 无形巨力从他后颈浮现, 再次按住了他的脖颈, 以他的视角, 又一次看到井底黑色水液里,浮现出的枯黄妇女面孔。 他的心神止不住颤栗起来, 人们常说,明白自己最恐惧的东西是什么,再去直面那份恐惧,恐惧也会消减许多。 可壤埃定当下面临的情况却与人们说的不一样! 他哪怕知道自己最恐惧着什么, 眼下直面这份恐惧, 仍然止不住浑身发抖, 差点失去思维能力! “壤埃定!” 好在, 扎玛持握的金刚杵,让他具备了摧破神魔的威能,亦有了大无畏的勇力,这份勇气让他在自己最深的恐惧面前,还能保持理智,他不断大叫着, 呼唤回壤埃定的心神, 壤埃定勉强看着井底的生母, 他本是农奴的儿子,被选为‘大雪山寺’的待选佛子以后,父母就被大雪山寺的僧侣杀死了。 当时壤埃定并不知情,从家里离开的时候, 他趴在村子口的井沿,想看看还能否见到自己丢进井里的几条大鱼。 ——然后,他看到了母亲的脸。 他流着眼泪, 开始诵念‘遮?陀转轮加持咒’。 金光覆盖其身, 把他从恐惧深渊里拖拽回。 他与扎玛两位佛子, 一个不断手持金刚杵,挥舞摧破靠近自己的吊死人,一个将遮?陀转轮加持咒,与大轮时王密咒反复诵念。 以此来抵御那些不可思议的神魔。 漫灌向他们的慈悲大韵终究有限, 他们不断摧破一道道神魔, 终于与‘慈悲大韵’演化出的神魔,保持了相持之势——那些神魔既不能嚼食他们, 他们也无法彻底粉碎那些不可思议的神魔。 或许, 这些神魔本就是无法灭杀的。 只要能抗御它们, 一直抵御到第七日的天亮, 第二密关就告通过了。 壤埃定与扎玛如此想着,连诵念密咒与挥舞金刚杵的力气都多出了几分。 ——马上天就快亮了, 怎能这样倒在黎明以前? 然而, 让他们更加绝望的事情发生了—— 无边虚空当中, 响起苏午诵念密咒的声音:“囊嫫悉底,悉底,苏悉底,悉底加罗,罗耶俱琰,参摩摩悉利, 阿阇么悉底婆娑诃!” 轰! 密咒瞬间沟动滚滚密藏域诡异力量,漫灌向苏午秘密相外的金刚轮! 那层层金刚轮不断周转, 将密藏域诡异力量中的恶毒气息尽数绞碎去, 仅留最精纯部分聚集于苏午之身, 刹那间, 他身后耸起巍巍高山! 那青山色泽逐渐加深,变作斑斓诸色,头顶七髻,辫发垂落左肩,下齿紧咬上唇,呈忿怒相, 背负熊熊勐火, 身靛蓝, 盘坐于石座上的不动明王相,便从斑斓诸色之中化现! 同时间, 苏午双手结‘火焰印’。 熊熊虚幻勐烈火从金刚轮上,从他周身燃烧而起,将此间渲染得光明若白昼! 那些漫灌向他的‘慈悲大韵’登时不能前进, 反而被这勐烈恶火焚烧得退转, 转而分流, 向着比较‘好欺负’的扎玛与壤埃定这边喷涌了过来, 更多的‘不可思议之神魔’一个接一个从慈悲大韵之中浮现,汇集向两个佛子! “我们完了!” 扎玛嚎啕痛哭! 壤埃定亦默默垂泪! 先前那般稀薄的慈悲大韵笼罩他们两个,已经让他们两个应付得筋疲力尽。 此时, 更多的慈悲大韵奔涌过来, 岂不是要直接要了他们的命?! 但偏偏,壤埃定也无法去怨怪苏午什么——因为这些重新聚集向他们两个的慈悲大韵,本就是需要他们二人来应付的。 只是先前不知是何缘故, 让如此海量的慈悲大韵, 尽数汇集向了苏午。 苏午只是把本属于他们的,还给他们而已。 壤埃定心下已经绝望,他放弃了挣扎,抬目看向‘哲丹佛子’,随后他便发现, 哲丹佛子周围, 并没有一丝一毫的慈悲大韵聚集。 这是为什么? 他内心一阵茫然。 莫非哲丹佛子心中无有恐惧? 还是连这修行之路, 本来也多偏袒, 佛陀更喜爱像哲丹佛子这样的人更多一些, 所以干脆免了ta的许多修行关卡? 汹汹慈悲大韵涌过来了, 壤埃定闭上眼睛, 放弃抵抗, 准备等死。 但是, 他等了许久,没发现任何异常情形,不禁疑惑地睁开眼, 首先看到对面扎玛看向某处的、惊骇万分的目光。 壤埃定心头咯噔一声, 也顺着扎玛的目光, 看向了苏午。 苏午背后的不动明王尊,已然化作一朵燃烧无尽烈火的莲花,那莲花滴熘熘转动,徐徐聚集在他的头顶! 他手掐‘制火印’, 莲花上的火焰纷纷熄灭。 原本朝着壤埃定、扎玛汇集过来的慈悲大韵,甚至本来缠绕在他们周围的稀薄慈悲大韵, 都因苏午这一个动作止息住火焰, 而纷纷汇集向了苏午! “他这是要干什么?” “莫非不想活命了?” 壤埃定看到这一幕,大脑里浮现无数个问号,连劫后余生的狂喜都被这些问号暂时压制了下去! 随后, 他又看到—— 那位无想尊能寺的住持尊者,鼓动唇舌,又吐出一道密咒——不空摩尼供养咒! “俺! 阿姆噶! 波匝玛那,班没班匝惹,达塔嘎答,波罗各帝三曼达……” 苏午内心深处的恐惧, 远远比壤埃定、扎玛更多得多! 慈悲大韵里显化出影诡, 诡母, 三清之肠, 窄袖观音等等诡类。 而后,这些诡类均被‘不空摩尼供养咒’的威能所包裹,化作了一种种最上等的供养物, 供给给苏午头顶的莲花-不动明王相! 莲花耀发千般光辉, 徐徐缩小, 融入苏午脑顶。 苏午那层寸发下,渐渐浮现出红莲的图桉,又缓缓隐去,在他眉心重新聚集成红莲! 同时, 他右眼中燃烧熊熊烈火,盛放的红莲取代了包裹阎魔的那一圈血色纹络! “你补全了临时咒印:阎魔口噬生死大轮。” “你获得了临时咒印:不动明王咒印!” 模拟器的提示音在苏午耳边响过。 他眼中的烈火缓缓熄灭。 静室外, 有阳光透过窗洞投照进来。 第七天天亮了。 那些萦绕此间的慈悲大韵,于这个时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虚弱感从壤埃定周身各处生出, 他噗通一下趴倒在地, 却又勉力支撑起身体,默默地向着盘坐在蒲团上的苏午连连叩拜, 扎玛见状, 也反应过来,跟着向苏午叩拜。 如不是苏午在关键时候,将所有慈悲大韵都引到自己周围,他俩必定已经死在黎明以前了! 正文 195、云猊台(1/2) , 壤埃定、扎玛二人成功渡过第二密关。 二人的肉身、意都有不同程度的损伤,已经被黄衣僧搀扶回去,请专门的药僧疗伤了。 转眼间, 静室内只剩苏午与‘卓玛尊胜’两人。 “为何‘不可思议之神魔’未有影响佛子分毫? 佛子修持了何种密咒?” 苏午望向几步外蒲团上端坐的卓玛尊胜,语态轻松地问道。 卓玛尊胜与苏午对视, 眨了眨眼睛, 温声回道:“尊者应该明白原因是什么的。” ta如此回答,让苏午微微皱眉——自己为什么会明白原因是什么? “慈悲大韵, 与密藏域诸加持力系出同源。 前者可以为诡类所用,后者可以为僧侣所用,二者犹如两条向前流淌的河流,它们曾经都是自一处泉眼里涌动出的力量, 只是到了后来, 它们愈发分离,性质也越发背向而驰了。”卓玛尊胜轻声细语,说着似乎与苏午之问毫不相干的话题。 但是, 苏午却从这毫不相干的言语里, 渐渐揣摩出了卓玛尊胜的话外之意。 他看着卓玛尊胜,眼神澄明。 出声道:“佛子能在这两种力量之间来回转换自身,这天赋端的是了不得。” “尊者若觉得这般禀赋了不得, 把这禀赋给你如何?”卓玛尊胜轻笑。 苏午默然不语。 “尊者, 预备何日渡第三关呢? 我们不妨协力,共渡第三关。”卓玛尊胜端详了苏午片刻,又向他发出邀请。 苏午扬眉看ta,淡淡道:“缘何我们要共渡第三关? 我未知你身份根脚, 与你同时渡关, 难保不会有变数发生。” “变数时时存在, 不会因我是否与尊者携行而增减半分。 倒是尊者, 莫非不想一探大雪山根本之秘? 你都做了无想尊能寺的住持尊者,莫非不想更进一步,将自己的名字留在大雪山上, 刻在密藏域的血脉纹理中? 两大最高法门:光明灌顶大圆满法; 佛谛大手印法。 尊者难道不想窥知精要吗?”卓玛尊胜眸光清亮,慧光如剑,仿佛能刺进苏午的心底。 然而苏午领悟‘如如不动’之妙意, 任凭卓玛尊胜慧光如何凝练, 看着苏午, 却也只看到了无尽的空无。 苏午面无表情,沉默了片刻后,向卓玛尊胜道:“如若我不与你联手携行, 莫非不能渡过第三密关?” “是。” 卓玛尊胜笑意盎然。 “好。 七日后, 你我同渡第三密关。”苏午答应了下来。 卓玛尊胜站起身,向苏午躬身行礼:“尊者,再会。” 说完话, ta转身走出了静室。 不多时, 老僧-康远走了进来,他面若古井无波,盘坐在苏午对面的蒲团上,眉心竖眼散发金辉, 隐隐蕴含某种密意的声音,从他口中吐出:“天海呼图克图,你已连渡二关。 有何愿望, 当下可以告知于我。 由我为你实现。” 此时的‘康远’并非康远。 而是大雪山寺那位站在世俗与法界顶点的至尊呼图克图-至尊‘原莲’大师。 “大师, 弟子幼时常听闻,大雪山豢养有殊胜异种——猊,又闻猊乃是精莲化生大士之如来藏化现,具备不可思议之妙力,天然具足法性, 因而弟子斗胆请求至尊大师,让弟子看一看那些传说中的猊类。”‘原莲’当面,苏午纵然是一寺呼图克图,亦要表现得恭谨些,自称为‘弟子’。 原莲听得苏午所言, 端详了苏午一阵, 叹息道:“你来晚了。 自精莲化生大士虹化,今世成佛以后, 他以如来藏显化的猊类,便渐为凡性污秽,大都堕落于凡俗犬只一般无二。 仅有一支种群游行于密藏域各地, 神龙见首不见尾。 它们从前还时常在‘云猊台’周遭显身,但到了今时,已越来越少出现在云猊台周围了。 上一次出现在云猊台,还在一月以前。 假若你一月前来此, 说不定可以见到它们。 至于如今, 便很难看到它们了——它们在云猊台出现一次过后,往往要相隔数十年,才会再出现在那里。” ‘原莲’大师顿了顿。 又道:“念你不知内情, 这个要求可以不作数, 你可以重新再提一个要求。” “弟子执迷于此事, 若不能了却心愿,纵然其他好处当面,亦觉得索然无味。”苏午俯首道,“至尊大师,可否允许弟子往云猊台一观究竟? 若到了云猊台, 亦见不得它们, 弟子也甘心情愿。 哪怕失去至尊大师赐下的一个机会。” “好。 我亲自带你过去。”原莲看了苏午一眼,忽然伸手抓住苏午的手腕, 进而, 浓烈诡韵自‘康远’周身涌动, 那诡韵化作一阵漆黑之风,将‘康远’与苏午团团包裹,内中长出一条条惨白人手, 攀援虚空, 由‘实’就‘虚’, 让黑风中被包裹的苏午与‘康远’也化作虚幻的影子,刹那穿过静室,漫溯云空, 遁往大雪山深处! 诡韵漫溯, 须臾间坠落在一片苍苍白雾笼罩的天然石台中! 黑风顷刻消散。 ‘康远’默无声息地立在苏午身后, 眉心竖眼微微转动。 苏午满面悚然之色! 这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 他才感应到‘康远’自身诡韵溢出,还未来得及做出反应,对方就让他转化入虚幻当中, 他亦未再轻举妄动,此时才发现对方究竟做了什么! 如此是‘康远’系缚的诡比较特殊? 还是原莲操纵康远这道护法本,发挥出了远超康远实力上限的威能?! 亦或二者兼而有之?! “‘大夜叉王护法道’,便是我以‘康远’为护法本,修持成的上部护法道。 夜叉迅捷,风性, 善隐匿藏形, 与康远所系缚的‘隐身诡’倒是相得益彰。”原莲像是看出了苏午的想法,主动出声,解释了几句。 他一边说着, 一边走向圆形石台的中央:“大雪山寺收藏有八大不共秘密护法道,上部‘大夜叉王护法道’、‘狮行母明王护法道’、‘阎魔护法道’、‘虎衣明王护法道’, 均是可以与葛麻寺‘大黑天护法道’相提并论的秘密护法道。 你若要修持护法道, 大雪山寺上下二部护法,你可挑选其一修持。” 原莲走到石台中央。 苏午随在其后。 石台中央有诸般玄奥密咒雕琢,密咒意韵相连,像是一个个精密齿轮,只要受到某种力量推动, 它们就会化生力量, 徐徐转动开来。 原莲盘腿坐在石台中央, 同苏午说道:“若要召唤群猊汇集,须以自身之意沟通这石台上的‘秘密招摄神灵本咒’。 如你的意较为殊胜, 密咒威能将通达诸地, 群猊从风中听到你的召唤, 或许会出来与你一见。 我演示给你看看。” “是。” 苏午在旁连忙答应。 原莲不再多言。 他双手放在膝盖上,姿态放松,眉心竖眼忽然瞬间开合——伴随他眉心竖眼一次开合,冥冥中有浩瀚如汪洋的‘意能量’潮涌而来,披覆于原莲之身。 苏午身处于这意能量浪潮之中, 亦做出踉跄跌倒, 仿佛抗御不住这意能量的模样。 他趴倒在地, 内心却在想:这该是原莲的‘意’显发出的意能量了,浩大然而驳杂,内有秽迹杂芜,未曾荡涤洗练。 隐约还沾染了些许厉诡的诡韵。 ——不是很好。 原莲的意能量一圈一圈渗透进石台上的‘秘密招摄神灵本咒’当中,那一个个密咒真言皆如蜡烛般被点亮, 刹那间, 清风起, 一朵朵色彩略显斑驳的云团自石台上浮现, 那云团一朵朵接连着,直通向天尽头, 如同虚空中的阶梯! 苏午凝望着虚空中那一朵朵斑斓云朵形成的云梯,自觉连一碧如洗的苍穹,都因这斑斓云朵而被染污了些许。 而导致这些云朵未有那般洁白的原因, 在于原莲自身的意, 也没有多么纯粹。 云梯蔓延到天穹尽头, 持续了约莫一刻时间。 随后, 原莲收拢了自身的意,站起身,向苏午说道:“看吧,群猊并未因我之召唤,而踩着云梯来到云猊台上。 你若还不死心, 可以自己试一试。 在此之前, 和我说说你的第二个愿望是什么?可是想修持什么护法道? 我一并满足于你。” “弟子听闻大纪藏能知过去未来,记录密藏域群诡之诞生,是以想看一看大纪藏——”苏午深深俯首, 他话未说完, ‘原莲’脸色已经冰冷下来。 眉心竖眼注视着苏午:“你要看大纪藏?” 其声音有种虚幻的冰冷感。 “是。”苏午心知这个要求可能触及到了眼前这位大雪山寺呼图克图的禁忌, 但他并未退缩, 依旧提出了要求。 了不起他再重新模拟,换个选项就是。 他切换意识模拟的时候,已经验证过葛麻寺佛子的记忆,确认‘大黑天护法道’是一门极殊胜的上部护法道。 似此种护法道, 都是‘不共秘密护法’。 如若修持,只能修持一种。 这样一来,他再在原莲这里索求其他不共秘密护法道,自身无法修持,拿来有什么用处? 虽然他也可以用这次机会, 来索求一种可以共修的普通护法道,但这样一来,总觉得这次机会是被浪费掉了,没有发挥它应有的价值。 倒不如用这一次机会, 探一探那部可能记载了整个密藏域背后隐秘的《大纪藏》! ‘康远’眉心的竖眼注视着苏午,看了好一阵子。 而今, 苏午领悟‘如如不动’的境界, 自身自空中来, 又可以从空中化出不同的自我。 配合‘唇枪舌剑’、‘眉心脉轮’等等,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影响一个人的认知。 原莲驾驭护法本来与苏午照面, 可以说是一个错误。 若他本尊亲至, 说不得苏午不敢把这种影响别人认知的方法应用到他身上来,也就能让他窥破苏午的‘狼子野心’。 但如果毕竟只是如果而已, 是不曾发生的事情。 看了苏午好一阵子,‘原莲’未有察觉出苏午的‘不轨目的’,于是冷声道:“若想要阅览《大纪藏》。 你至少需要渡过第三关!” “和康远报名来渡第三关吧!”‘原莲’忽又冷笑起来,“成为我的‘亲传密承弟子’, 届时, 我可容许你窥视《大纪藏》!” 正文 196、阎魔咒印(2/2) , ‘原莲’撂下一番话后, 未再让苏午重新提出要求,他身形被一阵黑风卷裹,刹那间乘风而去,消失在虚空里。 将苏午一人丢在了这云猊台上。 苏午站在云猊台上, 也是停顿了许久时间, 没有丝毫动作。 ——直至他的意遍游四周,确认‘原莲’真的已经离开,才迈步走向石台中央。 这倒不是苏午过分小心谨慎, 而是‘原莲’刚刚身形化无的时候, 其诡韵气息虽然收敛到极致,就像漂浮在空中的一根蜘蛛丝那般纤细,但依旧被苏午的意察觉了, 他了知对方并未真的离开, 就作出一副诚惶诚恐的神色, 忐忑不安地立在原地。 待到‘原莲’的诡韵气息真正彻底消失,苏午内心才长出一口气——强大的‘意’始终是自己的一道杀手锏。 其他人在未有预料到自己的意如此强大的时候, 利用它, 往往能取得出其不意的效果。 苏午在密藏域这一路走来, 遇到诸多险境, 最先考虑的永远是在尽量不展露自身真实战力的情况下,以最小的、最流于表面的那部分力量来解决问题。 这样一来, 那些可能隐藏在暗中的窥视者, 便永远不能料到,他还有哪张底牌可用。 就像他先前用尸陀鬼之手解决葛麻寺的佛子,而不是使用尸林怙主的力量,也是出于此种考量。 他盘坐坐在云猊台的中央, 静定心神, 依照自己看到的‘原莲’运转意能量的方式,将自身的意一缕一缕地投入到石台四周,一个个密咒真言当中, 一如先前, 密咒真言如蜡烛般被依次点亮。 不同于先前的是, 此时云猊台上,有纯净无色无味的气息涌动,没有原莲意能量释出时的丝毫驳杂秽污之感。 雾气蒸腾, 遮盖了云猊台。 朵朵白云从苏午身周升起, 以他自身为落点,向着远天不断蔓延,接连成了长长的阶梯,通向远天的尽头! 这一瞬间, 苏午体会到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 他的意游离在密藏域本身的诡异力量,以及慈悲大韵以外,接触到了另一个层面的某种力量。 密藏域本身的诡异力量、慈悲大韵, 仿佛都是依附在这种神秘力量之上的! 可惜, 苏午的意只能触及这种神秘力量刹那, 跟着就被此种力量推到了现实界中。 远天的尽头, 一群‘黑点’浮现, 它们踩踏着雪白的云梯, 在苏午的视野里越来越大, 越来越大, 当它们踏足云猊台时, 此间便响起了叮叮当当的铃铛声——那是每一头壮硕若黄牛的猊兽脖颈下,飘荡的彩色布条一端系着的铜铃铛发出的响声! 近百头、毛色不一的猊兽将苏午包围, 这副情景,应该让人头皮发麻才对,然而苏午置身于群猊包围之中,却未有丝毫恐惧畏缩的心理, 那些猊兽带来了天空本有的气息, 阳光本有的味道, 泥土本有的芬芳。 他看着群猊温润的眼神, 从中未有感觉到丝毫的敌意。 一如当初, 他以卓杰的身份,第一次把意根藏的力量完全耗空时,那些从黑暗里跋涉出来的猊兽,帮助他吓退窄袖观音的时候。 苏午此时高兴得不知说什么才好, 他直搓手, 观察着每一头猊兽, 很快发现, 群猊身上,光滑油亮的皮毛下,都隐藏着一道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有的伤口已经腐烂! 这是怎么了? 它们如何受的伤? 苏午神色有些紧张。 他没有忘记自己的真实目的——取一些猊兽的精膏来,方便自己带回现实世界。 然而, 被这么多的猊兽注视着, 这让他怎么做这件事? 他原本以为自己最多只能招来一两只猊的。 哪想到一次招来这么多——他应该是把原莲所说的那整支残存的猊群都给召来了! “呜呜——” 就在苏午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 猊群中, 体型最大,浑身黑色长毛,像狮子一般的猊从群猊的簇拥中走了出来,它默默看了苏午一会儿, 扭头朝群猊有气无力地叫了两声。 像它这样雄壮的体型上,仍免不了遍布伤口与暗疮。 它应该是这群猊兽的首领。 随着它低沉呜叫, 一只灰黄的短毛猊兽从猊群里走出, 和猊王站在一起。 这个瞬间, 苏午感觉到它们的力量在进行某种难以描述的交集, 一个鸡卵形的、 内中漫溢金光的事物从二者的头顶漂浮出来,徐徐飘向苏午,根本不容苏午抗拒,直接就融入了他的眉心。 “你获得了一颗猊王的受丨精丨卵。” 模拟器的提示音响起, 苏午‘看’到那颗卵鞘漂浮在自己的意识潜流中,受意能量的浸润,一时间有种奇怪的感觉。 而包围他的猊群, 未有与他打招呼,纷纷踩踏上了云梯。 渐次消失在天尽头。 待到他反应过来的时候, 云猊台上已经没有了群猊的踪影,连它们残留的气息都被自然之风吹袭得干干净净。 不留分毫! 苏午望着空空荡荡的石台, 既是满足, 又是怅然。 而群猊离开之后, 未有多久, 原莲的护法本‘康远’就去而复返了。 其眉心不再显现黄金竖眼, 端详着苏午, 温和地道:“尊者,可能发现猊的踪迹?” 说着话,康远扫视四周,并未发现任何猊兽留下来的痕迹。 苏午摇了摇头,黯然道:“不曾有任何发现。” “猊类为精莲化生大士的如来藏所点化,如今,精莲化生大士早已虹化数千年, 群猊堕入凡俗, 也是事物正常更替之理。”康远安慰苏午道,“也只有如‘金刚菩提元空至尊’这样,同样怀有如来藏的大师, 才能为群猊续命, 让它们多在人间行走一千年。” “金刚菩提元空至尊? 那位开创了‘佛谛大手印’法,与‘精莲化生大士’开创的‘光明灌顶大圆满法’其名的至尊呼图克图?”苏午不动声色地竖起了耳朵,“这位大师, 曾经为猊类‘续命’?” “是。” 康远感慨般地点了点头:“若非元空至尊大师以如来藏为群猊续命,早在一千年前,它们或许就已彻底堕入凡尘了。” “我熟读典籍, 竟然不知道元空至尊大师,还做过这样的事情。”苏午一副原来如此的神色, 将康远所言暗暗记在心底。 随后, 康远嘱咐苏午,七日后参加第三密关,就将他送回了居处。 苏午搭着康远的‘顺风车’, 分明感觉到, 康远对自身厉诡力量的运用,远远不如原莲那般出神入化,两者对诡韵、护法道的使用,有天壤云泥之别! 独院里, 黄衣僧‘登珠’已经为苏午送来洗澡水。 丹加把房间中用来隔绝视线的毡布又挂了上去。 苏午洗了个澡, 用了些饭食, 与丹加聊了几句,考校过她的功课, 这才唤出模拟器。 开始查看自己新得的两道临时咒印。 得益于诸‘不可思议之神魔’的供养,苏午的‘阎魔口噬极恶大轮咒印’,终于被补全变成了‘阎魔口噬生死大轮’! 当下它尤是临时咒印, 待到苏午回归现实以后, 可用元玉将它兑换为永久咒印。 阎魔口噬生死大轮咒印(丙之咒印):诸般秘力加持之下,地狱主阎魔尊于你的右眼当中苏生、萌芽。 你需要以极恶力量喂养阎魔尊, 当阎魔尊复苏之时, 生死大轮亦将在你的右眼当中转动。 受此咒印加持,你可以将诡类真形、相‘收藏’于右眼之中。 为眼中的‘阎魔’作食量。 阎魔获得食粮,将为你推转‘生死大轮’,将一只‘凶级’以下的诡,短暂关押进你的右眼中。 凶级以下的诡类释放以后,会短暂陷入沉寂状态一个小时。 一个小时后,厉诡将会重新复苏。 同时,当阎魔复苏到一定程度时, 将获得‘阎魔护法’状态。 阎魔护法:你可将右眼中的阎魔外放于体外,任由其自行寻觅极恶力量吞噬。 当阎魔护法成长为‘阎魔尊’以后, 你将获得‘阎魔地狱’状态。 同时‘阎魔口噬生死大轮’成长为乙之咒印。 阎魔地狱:你可将阎魔尊外放于遍及极恶力量、诡韵的监狱当中,阎魔将自动收束该处监狱中的极恶力量、诡韵, 在此地推转生死大轮。 同时,你将获得‘生死大轮’状态。 生死大轮:以各种可以沟通诡韵与意能量的神秘文字作为养料,为生死大轮‘写入’种种律条, 当阎魔推动生死大轮之时, 律条作用将自动显化, 约束生死大轮覆盖下的牢狱中的每一个人、诡! …… 当阎魔咒印变作完整咒印以后, 它的成长性, 成长潜力也被完全凸显了出来。 但是,当下它的实效性依然与从前相差不多,并未因为咒印补完而得到增强。 对此苏午倒并不失望。 毕竟比起当前只能短暂关押一只厉诡的实效性, 他更期待,阎魔咒印演化为一座真正牢狱时的情景! 现实里, 其实有许多可以让‘阎魔’快速成长的极恶力量,甚至实体的牢狱都有现成的! 苏午浏览过‘阎魔咒印’的具体信息, 转而查看自己所得的另一道咒印——不动明王咒印! 正文 197、心愿尽矣(为舵主‘枫迹’加更!3/2) , 不动明王咒印(丙之咒印):受此咒印加持,你的念头将被‘秘密不动’的力量所覆盖, 任何诡韵、诡异大概率无法窥察到你的真实心思。 你的本来面目,来历根脚将被覆盖, 使诡韵、诡异无法根据你的遗留痕迹, 追索到你的真实影踪。 …… 这道‘不动明王咒印’的信息介绍较为简短。 但从这简短的信息里, 却已体现出‘不动明王咒印’的作用。 即主要是对诡异、诡韵‘藏形匿迹’,让自身的根脚来历、心中所念都被‘秘密不动’所覆盖加持, 不容易为诡韵、诡异追查到! 不动明王咒印, 是一道看似无用, 实则无时不刻不在发挥作用的咒印! 苏午面对原莲时,一直有隐忧,担心自己在其面前暴露念头,被看出他是‘窃取传承的外来者’,进而对他彻底关锁大雪山寺院的大门。 如今有了这一道咒印, 他的担忧终于可以减少许多。 以及, 密藏域这个地方,本身涉及诸般诡异。 他在此间每多动用一分来自现实的力量,都可能引来密藏域本身诡异的注视,譬如说‘诡母’。 当下有此咒印, 虽然无法隔绝已经关注着自己的‘诡母’的注视, 但可以让其他的诡类, 少关注自己一些。 并且, 七日后,他要与卓玛尊胜共同渡过第三密关。 说不得这又是卓玛尊胜、乃至原莲借这个机会对自己进行窥视,而自己拥有‘不动明王咒印’,亦能减轻一些压力。 …… 此日黄昏。 绯红的晚霞映照在小院墙头、碉房顶的积雪上,红与白的光芒交融着,生出别样意趣。 苏午坐在壁炉旁, 握着一卷经书阅读着。 对于七日后如何渡过‘生死密大关’,他内心其实全无经验。毕竟所谓‘法性’是玄之又玄的东西, 一说出口, 便成了空谈。 而内蕴于心, 又如何能证知其是否存在? 但是,他与卓玛尊胜做了约定,是以很是好奇,和对方共渡第三密关的话, ta有什么办法, 让自己可以照见自我法性, 渡过‘生死密大关’? 他靠着桌台,翻阅着手中的经卷, 丹加坐在旁边,织着一张羊毛毯子。 帕佐拉家族的童子不时抬头看苏午一眼,又抿嘴笑一笑,低头在毯子上织造出花纹。 晚霞默默地洒落在二人的肩头, 这一刻,静谧又美好。 可惜, 有阵匆匆的脚步声踏碎了这片刻的宁静,小黄衣僧扎康蹦蹦跳跳地走进了独院。 他一眼就看到门口的苏午, 连忙躬身行礼:“尊者!” 又看到桌台后织着羊毛毯的丹加, 更加喜悦地挥手道:“丹加!” 丹加满含怨气地横了扎康一眼,低头装作认真织毯子的样子,并不理会扎康, 让扎康摸不着头脑。 好在扎康此行主要目的,也不是来找丹加玩的。 他跳上台阶, 又向面含笑意的苏午行礼, 之后方道:“尊者,广愿上师想请您过去经纶院,与你共同研修经纶之妙。” “广愿?” 苏午愣了愣。 又点点头:“好。” 他记得这个广愿, 先前向自己问过问题,从对方问的问题里,可以看出其悟性颇高,再兼此人能善待像扎康弱小的黄衣僧, 让苏午天然对他存有一些好感。 如此见一见也好。 他在门口穿好鞋子, 扎康冲丹加挤眉弄眼了一阵,见苏午回过头来看丹加,小黄衣僧连忙收敛表情。 苏午不理会两个小童子的小动作, 看着‘丑陋小童子’-丹加,说道:“一天天也不做些正事,织毯子有什么用?” 听着他的话, 小黄衣僧扎康一脸茫然。 织毯子竟不是正事吗? 以前他听一个小法寺里过来的佛子下仆说过,他们寺院生活拮据,连那佛子下仆,都要织毯子拿去贩卖,贴补寺院经济。 这要都不是正事,那什么才是正事? 苏午给出了解答:“多用心研修研修经卷,遮?陀转轮加持咒可能瞬息施展了? 依止遮?陀帝进行到哪一步了? 这才是正事! 若有一天,你离了无想尊能寺, 离了我,这些密咒修持来的力量,才是你最能依仗的东西!” 听得苏午所言, 扎康看向丹加的目光顿时充满了羡慕。 原来这就是这位尊者所说的正事啊…… 他也好想被安排做这些正事…… 丹加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丹加被苏午训斥, 也不生气, 反而吐了吐舌头,望着苏午,身后好似有一条尾巴摇来摇去一样地道:“我知道啦。 尊者, 最近天气冷,我想给你织一条毯子盖着腿哩。” 被变作丑陋小童子的丹加仰望着苏午,眼睛里闪动着亮晶晶的光芒,满带幼童对亲近长辈的眷恋。 苏午目光触及到丹加的眼神, 内心叹了一口气, 沉默了片刻,道:“织毯子什么时候都来得及,修行却是片刻都耽误不得的。” “嗯嗯嗯。”丹加用力点头, 心里却不这么认为。 待到尊者渡过第三密关,她和尊者就要回到无想尊能寺了,外面哪里有大雪山这么冷? 尊者届时又哪里会需要一条图案歪歪扭扭的羊毛毯子呢? 还是要在这大雪山上, 趁着尊者用得到的时候,送给他, 他才会记得自己! “走吧。” 苏午朝扎康挥了挥手, 满眼羡慕的扎康连忙应声,随在苏午身后,朝经纶院走去。 经纶院的藏经楼中, 三楼, 广愿在临窗的位置支好桌台,点了一炉熏香, 又小心翼翼地拿出几片珍贵的茶叶, 沏了一壶茶, 架在小火炉上慢慢滚着。 随后就盘腿坐在桌台一边, 正襟危坐地等候苏午上门。 不多时, 楼梯那边传来阵阵细碎的脚步声, 他目不斜视地坐着,直到苏午和扎康走上了楼,广愿才连忙起身,转身向楼梯方向, 而后,一眼就看到了八九岁的小童子——苏午。 即便知道这位无想尊能寺的呼图克图,年纪很小,但广愿真正见到苏午的时候,还是愣了愣。 那般幽微心思, 环环相扣的计算, 竟都出于这样一个不足十岁的小童子! “尊者。” 广愿只是愣神了刹那,很快反应过来,向苏午躬身俯首行礼。 苏午点了点头, 迈动两条短腿,坐到了桌台一边。 旁边的扎康见状,朝广愿挤了挤眼睛。 广愿有些肉痛地把一个皮口袋递给扎康,赶苍蝇似的将扎康赶出了藏经楼。 ——那皮口袋里,是他这个月的所肉干。 他虽然是大雪山的红衣僧, 这地位放到外界去,自然尊崇。 可在大雪山内, 一个红衣僧算得了什么? 一个月照样只有十条肉干。 “尊者,请用茶。”广愿坐回座位,把那一盏茶色暗红发黑的茶水推到苏午跟前, 他内心有些忐忑, 担心苏午不习惯这传自汉地的茶水味道。 苏午点了点头, 端起茶盏喝了一口。 放下茶盏道:“广愿上师喜欢这样饮茶吗?我听说,汉地的人们多是这样简单冲泡茶水, 却能将茶水的韵味展现得淋漓尽致。” “尊者当面, 不敢称上师。”广愿连忙回道,“弟子每月例供不多,只有一小把茶叶而已。 但着实喜欢这般用茶。” “今时已没有汉地人来密藏域了。 广愿可有听说过汉地的消息?”苏午眨了眨眼睛,向广愿出声问道。 “其实有些处于密藏域边缘的法寺, 与汉地偶有交流。 数年前, 我曾自一个密藏域边缘的法寺佛子口中听说过,汉地有‘灶王神教’,研究出了一种可以关押诡的方法。 再到后来, 那个法寺便被大雪山以‘勾连外道’为名,直接夷灭了。 汉地的消息从此再未传进来过。”为了表现自己的诚意,广愿说出了一些秘辛异闻。 “哦?” 苏午眼光闪动。 当下的密藏域,似乎隔绝在真实历史以外, 他到了此地如此之久, 也未能判断出当下的密藏域具体处于历史上的哪个时期,只能隐约揣摩,它或许在明清某段历史的夹层里。 眼下, 这还是他第一次从人口中, 听到密藏域以外的消息。 尤其是广法所言,让他产生了强烈的兴趣。 ——关押诡的方法, 至此时已经被外面的人研究出来了? ‘灶王神教’是什么宗派? 道门? 民间俗神? 可惜,密藏域的法寺巴不得如今的局势能永恒绵延下去,对所谓‘关押诡’的方法,想必是畏如蛇蝎, 一见到有法寺接触这种方法, 当场就将之夷灭了。 线索就此断绝。 “是哪座法寺被夷灭了啊?”苏午向广愿问道。 广愿看了看四下, 以此警醒暗示苏午,不要将消息外传。 随后低声道:“遮罗达寺。” “我知道了。”苏午回以会意的眼神,同样压低了声音。 “尊者, 弟子此次请尊者前来, 是想请尊者为弟子解第二密关之惑——不空摩尼供养咒,缘何能发挥神效, 将‘不可思议之神魔’化为供养物, 供给无上本尊食用?” “时轮坛城,本为供养法座。 譬如一座香炉, 当它插上青香的时候,青香是供品,而香炉则成了盛装供品的盘子。 有了供养法座, 不空摩尼供养咒,自然需要聚集供品,盛放于法座之上,而自身诸我归空,无有余物奉于本尊前, 那些显化出来的‘不可思议之神魔’, 自然也就成了最好的供品。”苏午将整个过程如何设计娓娓道来。 不过,他没有告诉广愿, ——可以此法将供品都转移给自身来吞吃。 这个隐秘的法子太危险, 若非领悟‘如如不动’的真意, 贸然尝试,反而会因吃掉‘供品’而被本尊惩戒,那才是得不偿失。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广愿喃喃自语几句, 一时豁然开朗, 满面感慨地摇了摇头, 而后忽然朝向苏午跪拜下去,连连磕了几个头:“多谢尊者解我十余年之困惑, 我今时心愿尽矣!” “心愿尽矣?” 苏午听得广愿最后所言, 眼中光芒大盛。 那四个字化作了一声声回响,从四面八方响起! 而四面八方皆浮现一道道门户,门户内光明盛烈,然寂寂无声! 苏午盘坐在这诸门户围拢的中央, 从他身上, 一道道影子立起。 有执着于所求密法的苏午; 有堆积实力畏惮于现实的苏午; 有蜷缩在角落,不肯融于人群,沉湎于父母亡故之痛的苏午; 一个个苏午走进了那光明门户中, 同又化作寂然无声的光明。 苏午睁开眼睛, 眼神如婴童般清澈。 他盘坐在蒲团上,周身五大脉轮无声息地运转着,而在这五大脉轮以外,自身以外, 第六重脉轮隐现轮廓。 “我也心愿尽矣。”苏午双手合十,向广愿笑着道。 广愿瞠目结舌! 他虽不知苏午心下刹那动念, 究竟剥离了多少‘我执’, 但从苏午和光同尘,与时舒卷的气质来看,对方很可能已经摸到第六重脉轮——身外金刚轮的关槛! 可是, 第六重脉轮, 不是唯有修持两大至高法门之一, 方才有机会自悟吗? 广愿脑袋里充满了困惑! 正文 198、托付(1/2) , “尊者, 已然照见法性了吗?” 广愿跪坐在苏午对面,小心翼翼地出声问道。 他的疑问其实有刺探苏午修为之嫌, 若是苏午对他之所问不悦,那他就要吃不了兜着走——可他偏偏又好奇得很,一时未忍住,就把心中困惑问了出来。 话说出口,又连忙想要补救:“弟子无心刺探尊者修为,只是内心求知若渴,弟子逾矩了, 尊者不必回答弟子之问……” 话刚说过, 苏午就摇了摇头,静静地看了看广愿,才出声道:“如非你方才所言,我却也不能立地顿悟。 确实是心愿尽矣, 照见了法性。” 见苏午并未怪罪自己,广愿也放下心来,双手合十,向苏午躬身行礼道:“恳请尊者解惑,何能照见法性?” “《金刚经》中, 须菩提问世尊:善男子,善女人,发阿耨多三藐三菩提心,因云何住,云何降服其心? 佛说:应如是住,如是降服其心。” 苏午出声说话, 竟真为广愿细细解释了起来。 广愿亦知这般机会千载难逢,强压下颤抖的心神,仔细聆听苏午教诲。 他更知道,对方愿意将这般顿悟心得告诉自己, 其后必定跟着让自己无法拒绝的要求。 但事已至此,他既把话问出口,也就有了答允苏午要求的决意, 此后苏午有什么要求, 他都会,不惜性命去完成! 毕竟,朝闻道,夕死可矣! “一切众生,本就具有如来智慧德相,但以妄想执着,不能证得。 如此, 如何降服其心? 何能照见法性? 只需放下而已。 放下我执,离一切相,即能照见法性。 这般道理,想来不必与你多说,你也明白。”苏午慢声说道,“可是,当我说放下的时候, 你内心必然已将它‘拿起’,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唯有‘如是观’而已。 性理变化,应作寻常, 应如是观!” 如是观…… 广愿听得苏午为自己讲法开示,却觉得苏午每一言每一语里都满带禅机,让自己听得云山雾罩, 仿佛听明白了什么, 又好似什么都未有听明白。 他明白了照见法性,须要‘如是观’。 所谓如是观,在自身追求‘阿耨多三藐三菩提心’之时,便自行阐发。 那就是法性的光辉。 可是,自我虽偶能映亮法性光辉, 却终究不得安住其心。 此后修行种种,便是‘作如是观’,以‘如是’之法门来安住法性,使法性长在,方能恒久照见。 直至当下, 广言才懂得,原来像尊者这样突然地立地顿悟,背后亦有着雄厚的积累。 如不是遍览经纶,饱读典籍, 又如何能够引经据典,从一句句佛偈中了悟法性? 正是这数不尽的经纶典籍, 铺就了一道道阶梯,使得尊者最终能踏上台阶顶端,叩开那扇顿悟的门户! 广愿看管藏经楼已经十余年, 当下面对苏午的知识量, 却也自惭不如。 他再度向苏午叩首,出声道:“多谢尊者为弟子讲法开示,弟子受益良多,今后一定精研经纶, 以求照见自我法性。 尊者愿为弟子传授真传, 弟子亦当投桃报李, 凡尊者之要求,弟子必定竭尽全力达成!” 苏午笑了笑,道:“广愿上师在这大雪山寺里呆了多久了?” 广愿还以为苏午会当场提出什么要求, 未想到对方会有此问, 愣了愣,才道:“已经十余年了。” “十余年时间,便能在大雪山寺内有立足之地,成为红袍僧侣,广愿上师的悟性天资可见是极不错的。”苏午点了点头,心里有了数。 这人能在竞争激烈的大雪山立足如此久, 要说没几把刷子,则是根本不可能。 如此一来,一些事情倒是可以托付于他。 “弟子不敢隐瞒。 与弟子同时入寺的百余位师兄弟,在这十余年间,大都死的死,伤的伤。 能成为红袍僧侣者,确是少数。 弟子亦有些微运气,得到经纶院长老的赏识,才能晋位红袍僧侣。”广愿恭敬答道。 “在无想尊能寺内, 红袍僧侣已是地位崇高的僧侣了。”苏午道,“不知在大雪山寺,红袍僧侣处在哪个序次?” 广愿答道:“大雪山寺有长老、大执事僧、执事僧、红袍僧、黄衣僧、外门僧侣几个序次。 弟子今时在第三个序次。 不过因为弟子看守藏书楼已满十年, 查漏补缺,修复了诸多古籍经卷,又有开了心脉之轮的修为在身,过不多久就要出任‘修典执事僧’了。” 这个广愿言谈非常坦诚, 知道苏午或许有事要让自己帮忙, 但需要看他的能力如何。 一般人遇到这种情况,必然要设法遮掩,以此来推卸别人安排给他的事情, 结果广愿不仅没有遮掩,反而尽力向苏午展示自己的实力,希望能为苏午看中,帮到苏午一些。 苏午点了点头。 对广愿的心性越发满意,开口道:“广愿,我预备渡第三密关了。” “第三密关?!” 广愿闻言震惊,抬头看着苏午。 三大密关之试历来皆在经纶院进行, 身为经纶院的老人,广愿孰知三关之凶险, 是以听到苏午竟真的准备渡过第三密关,他自然惊骇非常——哪怕是照见自我法性, 渡过第三密关的几率也不高! 这位尊者渡过第二密关,今又照见法性,只要平稳修行,日后可谓前途无量,缘何还要渡第三密关?! “尊者,请恕弟子直言。 弟子在大雪山寺呆了十余年。 也见了十余次第一、第二密关之试, 而第三密关之试,每五年才开启一次,选择渡第三密关之人,至今未有一个活着走出经纶院!”广愿神色凝重地提醒道。 “此事我自有定计, 你不须为我考虑渡关之难。”苏午笑道,“今时我想请你帮忙的事情, 实是如我在大雪山寺这段时间里, 出了某种变故的话, 想将我那个不省心的小仆人托付给你,希望你能护他周全,带他回到无想尊能寺去。 此事或涉凶险, 你擅自出离大雪山寺以后,大雪山寺也必定不会再对你敞开门户。 所以,我可以‘金刚胎藏灌顶’, 为你灌注‘虎衣明王猛厉杀生大咒’,此后你依止虎衣大士,修持其座下种种密咒,便再无障碍。 同时, 亦会有几件法器予你防身。” 苏午说完话后,便静静看着广愿,等候对方的回复。 而广愿斟酌了片刻。 乃叩首道:“弟子一定尽心竭力,如若尊者在大雪山寺出现任何变故,就将尊者那位下仆,带回无想尊能寺, 从此护持尊者下仆, 除非弟子身陨, 否则必不叫他受到任何损伤!” 他没有问苏午缘何如此看重一个小仆人, 也不去想苏午会在大雪山寺遭遇何种变故, 只做自己本分的事情, 让苏午非常满意。 “好, 你把脑袋伸过来, 我即刻为你‘金刚胎藏灌顶’。”苏午如是说道。 如此, 苏午为广愿灌顶过后, 又将自己收藏的几件法器放置于何处,都告诉他,还留了一张字条,令他在关键时候拿出来,展示给丹加,免得丹加疑心太多,不肯跟他离去。 一番嘱托, 直到天色近黄昏, 他才离开经纶院,回到居处。 广愿受了他的灌顶,便自动要遵循种种誓言,不得有丝毫违逆,却是不可能泄露苏午的丝毫秘密。 …… 七日时间一晃而过。 很快就来到了要渡‘生死密大关’的时间。 这日一早, 丹加和苏午一起在居室里,在一张桌台上用过餐饭,她收拾好桌子, 外面就有个不熟悉的经纶院黄衣僧过来, 请苏午前去经纶院,入试第三密关。 ——生死密大关。 “尊者,要小心呀!”丹加眼眶红红的,暗含担忧。 苏午点了点头,面无表情道:“好生修持功课,待我回来再检查。” “是, 我一定好好修持!”丹加闻言用力点头。 目送苏午和那黄衣僧出了院子, 身影走出老远老远, 渐渐变成一个模糊的黑点。 她心里隐约萦绕着某种不好的预感,可仔细去探寻,那种预感就又倏忽无踪了。 丹加只好压下心思, 暗暗祈祷苏午能成功通过听说非常困难的‘生死密大关’。 从居处去往经纶院的路,苏午走过许多遍了。 不用黄衣僧指引, 没多久, 他就带着黄衣僧进了经纶院。 依旧走进那间静室内。 静室里也依旧燃着熏香。 地板上的血迹、脏污的蒲团都被清理出去,此间明净亮堂,根本不像是会让人产生心理阴影的地方。 苏午选了局中的位置落座, 不多时, 又有一个黄衣僧将‘卓玛尊胜’引了过来。 黄衣僧在卓玛尊胜身后关好静室木门。 卓玛尊胜向苏午躬身行礼,盈盈浅笑:“尊者。” “佛子。”苏午点头行礼。 看着卓玛尊胜坐在自己身边,未置一词。 “今次只有我们二人入试生死密大关。 假若你我二人渡过此关, 那么其他那些待选佛子,倒不用消耗性命来渡此密关了——他们会自动成为诸院长老的亲传弟子。 如此, 我们也算是功德无量呢。”卓玛尊胜笑吟吟道。 正文 199、生死密大关(2/2) , 卓玛尊胜看起来分明是个男子, 却有些女子才有的习惯动作,然而ta这副作态,却并不让人嫌恶, 反而有种别样的美感。 其实, 当下苏午大概确定,这个卓玛尊胜,其实就是女子。 “你名为卓玛尊胜, 可知八百年前的大雪山至尊呼图克图——哲丹尊胜?与他可有什么渊源?”苏午开门见山道。 卓玛尊胜眨了眨眼睛:“想来不会用多久,尊者便能知道,哲丹尊胜与我究竟是什么关系了。” “呵呵。” 苏午笑了笑,未置可否, 转而道:“你先前曾说,你我共渡第三密关,便能保我无碍通过此关。 可见你是知道这生死密大关之中, 究竟有些什么了? 可否明示于我?” 卓玛尊胜张口欲言, 忽然, 她神色微动, 轻声道:“原莲过来了。 所有一切,尊者皆在密关中可知答案。 不必急在一时。” 苏午收敛面上表情,坐在蒲团上, 既不去看门口,也不曾看卓玛尊胜,就看着自己衣袍的下摆,仿佛从未与卓玛尊胜有过交流。 踏踏踏…… 此时, 门外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 木门被推开来。 一个壮硕的黄衣僧肩扛两根木杠,先一步走进了静室内。 他矮身下腰, 木杠上架着的一座法床随之沉降, 后头的壮汉也同时下腰,两人合力将那座法床,以及法床上的人抬进了静室中。 随后, 两个壮汉一左一右把法床抬到最前面的桌台后。 那座法床乃是纯铜铸造, 有珐琅彩装饰, 靠背似乎为黄金所铸,镶嵌着一块块珍珠宝石。 一个披着金丝法衣的老者就盘腿坐在法床上, 背靠着黄金所铸的靠背。 他垂垂老矣, 形容枯槁, 面庞黒瘦, 脸上的皮肤因为失去太多生机与水分,而遍布褶皱,从下巴处垂下。 瘦小的身躯犹如一具干尸。 任谁看到这老者,都只会将他当成一个寿元将尽的普通老者, 而不会把他与大雪山至尊呼图克图联系起来。 然而, 他确实是大雪山至尊呼图克图——原莲。 苏午看了法床上宛若死尸的原莲真身一眼,作出一副恰到好处的讶异之色。 卓玛尊胜亦然。 其实他内心本也有些惊讶, 没想到驾驭着‘康远护法本’,显示出那般殊胜实力的原莲,真身竟然是一个枯槁老者。 不过, 话又说回来,如非原莲垂垂老矣,寿元将尽, 大雪山寺又怎么可能要选出新一代的‘钦定佛子’? “生老病死, 本是人世常理,你们也不必这般惊讶。”原莲面色麻木,似乎是年纪过于苍老,连调动脸上肌肉挤出笑容的力气都没有了,“今时, 你们二者所渡生死密大关, 亦要考校面临生死恐怖时,你二者能否明心见性,照见真如法。” “是,至尊大师。” 苏午与卓玛尊胜听得原莲训示, 都点头应声。 原莲不再多言。 他缓缓伸出袖筒里两只干枯黑瘦的手掌,结成莲花印,与眉心齐平。 此时, 一朵素白无瑕的莲花从他头顶倏忽飘出。 在半空中滴溜溜转动着, 徐徐上升, 穿破了房屋屋顶,在静室外屋顶的上空显发着素洁的光芒,密藏域诡异力量便似潮汐一般从四面八方涌向静室。 一道道密咒符文从莲花上散落, 勾召着那从四面八方涌来的密藏域诡异力量, 将静室团团围住, 凝就了‘胎藏世界’。 康远站在这胎藏世界以外, 眼望着犹如被至黑色鸡卵包裹的静室,不发一言。 室内, 自从那朵莲花飘出房室以后,原莲的躯壳也越发干瘪,被一身金丝僧衣包裹着,变作一张人皮,倏忽间塌陷了下去。 浓烈的密藏域诡异力量开始充斥此间, 呓语如潮水般在静室里传荡。 数不清的人在苏午耳边说话, 可当他仔细去聆听那些声音都说了什么时, 却又什么都听不到。 他转头看向卓玛尊胜,却发现卓玛尊胜在这呓语潮声中,脸色泛白,身躯微颤, 似乎抵抗这呓语入脑是一件极艰难的事情。 但是苏午却是不费吹灰之力, 就抗御住了这种呓语声。 他自觉就是换一个普通人过来,都不一定会在这呓语中迷走,更何况是大雪山寺的待选佛子? 由此亦可见, 卓玛尊胜确实异于常人。 第二密关时,那般浓烈的慈悲大韵,却没有丝毫接近于ta,让ta能安然过关。 到了这第三密关, 仅仅是对人的‘意’会产生些微影响的呓语声, 反倒成了ta最难渡的关卡。 呓语声越发加重了。 苏午收回看向卓玛尊胜的目光。 那些只是影响人的心绪,让人产生情绪波动的呓语,此时开始影响现实。 桌台上的香炉, 被一个尖利的声音扎穿了,沙子从那些细小的孔洞里哗哗地流淌了出来; 一声怒吼,吼破了静室的窗洞, 显出黑漆漆地的外界; 地面上的一个个蒲团,被某个轻柔悠扬的歌声‘唤醒’,一部分飞向半空,一部分在地面打滚; 喧哗的、乌鸦叫似的一片诵念密咒真言的声音,流入了法床上原莲干瘪的人皮中。 原莲的人皮倏忽充实, 他一下从法床上立起, 睁眼看着苏午与卓玛尊胜。 口中诵念出喧哗的、乌鸦叫似的密咒真言:“唵嘛呢——叭咪吽,唵嘛呢——叭咪吽,唵嘛呢——叭咪吽!” 这不是一个人所能发出的声音, 这像是无数个人齐齐出声诵念密咒。 无数个人的声音,却被集束成为一个声音。 于是, 六字大明咒从原莲嘴里诵出, 就彻底变了音,失去了原有的清晰韵调。 ‘唵’变成了‘咽’。 ‘嘛’变成了‘啊’。 ‘呢’变成了‘那’。 …… “咽啊那哇比嗡,咽啊那——哇比嗡——” 扭曲的密咒真言, 勾连了虚空中数不尽的呓语声。 滚滚呓语声都向着在场的苏午与卓玛尊胜的眼睛、鼻孔、嘴巴、耳朵中灌注而去! 这一刻, 苏午感觉到了压力, 他双手结‘内狮子印’, 一念动, 遮?陀转轮加持咒覆映己身, 自身内外稳固如金刚, 那凝练的呓语根本无法影响他分毫! 他转而看向卓玛尊胜, 却发现——卓玛尊胜此时张开了口,正大口咀嚼、吞咽着无形的呓语! 卓玛尊胜同时扭过头来, 嘴巴还在不断吞咽咀嚼着, 满含笑意的眼神则看向了苏午, 她的声音融入了那无形的呓语声里,飘散在苏午耳边:“躲过原莲的注视真不容易呢。 尊者, 现下我可以同你说话, 而不被原莲发觉了。” 吞咽那些呓语声, 就让卓玛尊胜有了驾驭呓语的能力?! 这是什么怪胎?! 苏午自问做不到咀嚼、吞吃一丝一毫的呓语,他内心惊讶,表面不动声色, 继续听着卓玛尊胜所言:“原莲将要变化。 生死相即将显现。 届时, 尊者便会知道,为何与我同渡第三密关,才能安然无恙了。” 苏午抬眼看向原莲。 恰如卓玛尊胜所说, 此时此刻, ‘原莲’被扭曲真言支撑起的、饱满的身躯站立在法床上,头颅拼命向后仰,像是要仰断自己的颈骨, 而其一双枯黄手臂则按在了自己胸口, 陷进胸口的皮肉中, 五指都被坚硬的骨骼卡住。 ‘咔嚓咔嚓咔嚓!’ 终于, 原莲仰断了自己的脖颈, 脑袋连着一层脖颈皮,尖锐的骨茬从皮肉里刺出,还有汩汩的黑血往外喷涌! “远离颠倒梦想,终究涅槃!” “远离颠倒梦想,终究涅槃!” “远离颠倒梦想,终究涅槃!” 喧哗的声音从每一滴喷溅的血珠中响了起来! 那些血珠向着四面八方飘散, 溅落! 同时间, 原莲的双臂撕开了自己的胸膛, 把两半胸骨用力往外扒—— 嘎吱—— 嘎吱,嘎吱—— 他的一双手掌,顺着胸口往下撕裂,把自己的整副身躯从中间撕成两半! 头颅滚落在桌台上, 空洞的眼眶朝向苏午与卓玛尊胜, 一半的身躯向左走去, 一半的身躯向右走去, 漫天的血珠化作一幕幕恐怖之景,肆意涂抹在苏午的视野当中! 种种死亡惨景, 皆在那一滴滴血珠里呈现! 海量的死亡惨景,潮水般冲击着苏午的心神,那些画面里记录的不仅仅是无关人的死亡, 更有有关人的死亡, 他看到了丹加、江莺莺、申豪、卓玛尊胜、乃至自己已故父母死亡的车祸现场! 苏午心神颤栗, 但他的意牢牢盘踞在眉心, 未因这种种情景, 而生出丝毫变化。 卓玛尊胜的声音在旁边不断发出提醒:“尊者,此时放出意来,便要被看破虚实。 纵然你有秘法加持, 可以遮去本来根脚, 然若是束缚不住意的外放,虚空中徘徊的诡,一定会顺着你的意,看到你的根本的!” 已经有诡将临此间了, 然而苏午一无所觉。 嘈杂的呓语,诸恐怖之景萦绕,让他的意只能固守躯壳,不能探查外界情形! 突破生死密大关, 大雪山寺的最高传承就在眼前, 此关又怎么可能没有如‘诡母’一般的诡类,盘踞驻守,等着外来者上钩?! 正文 200、卓玛尊胜(为盟主‘枫迹’加更,3/2) , “当原莲呈现过诸死怖相以后, 将会有真正大恐怖相显现。 尊者, 届时你会需要我的。” 卓玛尊胜的声音渐渐变化,由沙哑低沉的男声,渐渐变成沙哑里微带柔婉的女声。 苏午侧目向ta看去, 隔着无数‘死怖相’,他看不清对方的身形, 只能隐约察觉, 对方的身形轮廓似乎变得纤细了许多。 要露出真面目了么? 心中转动着念头, 苏午努力收束压制自己的意,推转着如如不动的境界,令自身归空,明见法性。 如此, 他身外隐约浮现出第六重脉轮——身外金刚轮。 此轮纵然还未被他修持出来, 只能隐约显发轮廓, 但仍旧有某种殊胜威能, 将那些侵袭而来的‘死怖相’统统过滤在外,一时间,死怖相对苏午的影响降到了最低。 即便如此, 他仍未曾发现诡的踪迹。 对于卓玛尊胜的言辞,他只相信一半, 自身则始终保持着警惕心, 根据当下种种变化, 来印证‘卓玛尊胜’所言的真实性。 “尊者, 大恐怖相要显现了。 如若不能在目见大恐怖相后,把第一个念头中的种种恐惧之念清扫排除干净, 请呼我名。 若不呼唤我名, 第三个念头以后,发生种种未解之恐怖,我将无能为力帮助尊者。” 卓玛尊胜的提醒声音再次响起了。 单是她口中所言, 就让苏午心头一紧。 目见‘大恐怖相’以后, 时间紧迫到只能用‘念头’来计算! 人的念头转动何其之快? 一念八个刹那, 而一个刹那,甚至只有千分之一秒! 苏午念头频动, 又倏忽消寂。 他尝试闭上眼睛——或许闭上眼睛,便看不到所谓‘大恐怖相’了。 不过, 此关既是‘生死密大关’, 又岂会如此容易就让苏午钻了空子? 随着苏午闭上眼睛。 眼皮遮盖住眼球,他首先看到了昏蒙的虚空,紧跟着,那一滴滴包含死怖相的血珠就悬浮在了昏蒙虚空中。 下一瞬,所有血珠尽数聚集在前方黑暗里, 形成一道撕裂的血口, 血口刹那放大, 苏午看到, 血口中, 有一个与自己一样盘腿端坐的人形, 那人形宏伟庄严,脑后有光轮旋转,头顶乃有肉髻! 人形极端模糊, 只能看到外形轮廓。 而组成这头顶有肉髻的外形轮廓的,是一个个散发出强烈诡韵的诡! 它们组成了这人形的轮廓, 塞满了这人形轮廓的胸腔肚肠, 遍布人形轮廓脑后光轮! 某一瞬, 让人牙酸的,像是在拿钝锯齿刀锯湿木头的声音响起——咯吱,咯吱,咯吱…… 那人形轮廓的脖颈处, 骤然浮现一道伤口, 它的头, 被整齐地切了下来, 脖腔内涌出了呼啸的群诡! 这个刹那, 苏午的念头炸开了! 而在此念炸开以前, 他沉喝出声:“卓玛尊胜!” 轻盈的, 带着笑意的女声响起:“诶,尊者。” 伴随着卓玛尊胜的声音, 无数呓语声如海潮般从虚空各处涌动出来,充塞了苏午的念头,就像是一个个堵住伤口的酒精棉, 瞬间止住了苏午念头崩裂的趋势! 但他浑身尤自颤抖不休,又不少念头散溢到了全身各处,他的脖颈处,也开始出现一道血痕, 同时, 那像是要把人脑袋锯开的声音又响起了! 咯吱,咯吱,咯吱! 苏午太阳穴突突跳动。 他终于相信卓玛尊胜所言为真, “卓玛尊胜, 你我互相合作,各取所需!”苏午如是出声! “尊者能坚持到第五个念头闪动, 方才呼唤我名, 真是出乎卓玛意料。 请诵密咒——‘挞吧喇呐嘛嗒,萨埵萨埵萨埵,啊镘咄薩殙咄!’” “挞吧喇呐嘛嗒,萨埵萨埵萨埵,啊镘咄薩殙咄!” 苏午毫无犹豫, 跟着诵念密咒! 轰! 诵念密咒的过程中, 某种让苏午熟悉的诡韵从虚空各处漫溢出来,接连上了苏午的意。 此时, 苏午终于响起, 这诡韵出自于哪一只诡。 ——这是‘意之放魂僧’的诡韵! 在如此强烈的诡韵不断接连苏午之意的同时, 黑羊群从虚空中浮现了,它们以虚空为草甸,随意蹦跳追逐,也就挤满了苏午濒临破碎的每一个念头, 若说方才那些潮水般的呓语声, 是酒精棉, 堵住了苏午的伤口。 那么眼下这在他每一个念头里追逐的黑羊,就是纱布、绷带,可以包扎住他的伤口。 羊群散尽后, 一个穿着黑袍子的‘诡’出现在昏蒙虚空里。 ta的袖筒里伸出纤细苍白、近乎透明的手指,解开自己袍子上的系带, 扯下了袍子。 苏午曾经见过的, 身段婀娜, 逛着脑袋的女子就随着黑袍被扯下,出现在苏午的‘视野’里。 这女人先前紧闭眼睛, 脸孔上没有丝毫表情, 与苏午所见的任何诡类都毫无差别, 不过此时,她睁着明亮的、与卓玛尊胜有八九分相似的眼睛,笑吟吟地看着苏午, 轻声道:“尊者,死之恐怖, 唯以‘生命交融之欢喜’来应对。 尊者可曾修过性命交修,乐空双运之法门?” 她迈开长腿, 款款走向苏午。 即便身上无有衣衫遮挡,眼中亦未见有丝毫羞怯之色,仿佛自己所行所为皆是一件圣洁崇高的事情。 苏午紧皱着眉头, 他的意哪怕经过了黑羊群的包扎, 依旧未有弥合的趋势, 包扎只是把伤口缠住了而已, 伤口自身未有生长出弥合的力量! “我只是一个九岁的童子而已, 法寺长老怎可能教我此种法门?” 苏午如是道。 “尊者真的只是个九岁的童子么?” 那女子走到了苏午面前,盘腿坐下,笑着道:“更何况,你我只是意韵相连,神交修持而已。 尊者的意, 看起来可不像是只有八九岁的样子。” “……” “如何修持?”苏午问。 “请结‘金刚持’印,以你之意存想我之相,我亦会结‘莲花座’印,以我之韵演化你之相, 如此,气韵相连, 互相印证。 观想你身抱持我身之相, 直至听到虚空中有无数空响之声, 修行即成。”卓玛尊胜说出了一套完整的修行仪轨。 苏午点了点头:“我至今不知,你究竟是男是女?” “哲丹尊胜自是大雪山寺第一个窃据至尊呼图克图位的女子, 我出自于她, 自然亦是女子。” 苏午端正身形, 望向昏蒙黑暗里的光头女子。 没有问她究竟是人是诡, 依照光头女子所言, 双手结‘金刚持印’, 与光头女子共同修行。 二者意韵相连, 交融, 虚空中回荡无边空响。 滚滚风声漫过, 那萦绕在苏午念头里的大恐怖相消褪无踪。 他依旧盘腿坐在静室中, 只是身前有一个光头的妩媚女子,与他对坐,含笑看着他,正是卓玛尊胜本人。 苏午胸前一凉, 低头看才发现,自身已不自觉恢复到本来身形,直接把身上这身只能给八九岁童子穿的僧袍撕裂了。 他面无表情,立刻催动五大脉轮转动,从口袋里取出备用的易容散,鼓动肌肉,移转骨骼。 倏忽间又恢复作童子模样。 破烂却宽大的僧袍恰巧能遮住身形。 静室内, 不见原莲的影踪。 桌台后只剩下那座金铜铸造、极尽奢华的法床, 原本堆积其上的那张黑瘦人皮都没了影子, 唯有空荡荡的僧袍散落其上。 “尊者, 我已经助你渡过了最大关槛, 接下来, 你当无碍通过第三密关。”卓玛尊胜看着苏午,眨眼睛道,“不过,今时我却有麻烦了, 需要尊者鼎力相助。” “如何相助?” 苏午问道。 “方才你我神交,意韵相结之秘力,已然粉碎密关之中的大恐怖相。 依循常理, 此时我们已经度过关卡了的。 但是,生死密大关从来不只是大雪山寺用来考验继承人的,它还有一重功用, ——助那些修成了光明灌顶大圆满法的历代至尊呼图克图, 再度转劫重生! 我便是早就被选中的那个人, 不需要尊者助我抗御原莲, 只需要尊者能够以意作刀, 替我斩断一根脐带就是。 ——唯有你的意,净无瑕秽,无根无凭, 诡母的脐带无从追溯你之根脚,以此反过来钳制你。 是以能够帮助到我。”卓玛尊胜脸色渐渐严肃起来,显然这件事关乎她的生死存亡, 她也有些紧张起来。 苏午听得卓玛尊胜所言, 内心颇为惊讶。 他原本猜测卓玛尊胜与哲丹尊胜之间,必定有某些牵连,而先前,卓玛尊胜更变作了‘意之放魂僧’,来助力他收束自身濒临裂解的念头。 当下又听卓玛尊胜所言, ——诡母的脐带连在卓玛尊胜身上, 那她岂不是诡子? 如此, 她岂不是诡?! 一个有思想的诡?! “假若斩断那根脐带, 我便可以成为活人。 若是斩不断, 那便一半是人,一半是诡,此种状态下,我亦无法抗衡原莲转劫在我身上。 一切全赖尊者出手援助了!”卓玛尊胜看出了苏午的惊讶,再一次出声说道。 而苏午确认了自己帮助卓玛尊胜以后, 并不会真的放一只诡出来, 也就干脆答应此事:“好! 我帮你!” ------题外话------ 还欠了盟主九章, 舵主‘愫方’一章。 之后继续补,今天有点累了 正文 201、人变诡,诡变人(1/2) , “原莲以自身散化诸死怖相,召来大恐怖相以后, 尚且需要一段时间才能重新聚集本我,回归此间。 届时就是他化诡转生的时候。” 卓玛尊胜低眉顺眼,慢声细语,向苏午说道。 苏午原本以为‘原莲’的恐怖之处,在于其系缚的厉诡,正因为其系缚了厉诡, 有‘光明灌顶大圆满法’在身, 才能转劫在他人身上。 他却没有想到, 原莲本身竟能‘化诡转生’? “为何原莲能够化诡转生? 是因为光明灌顶大圆满法的缘故?”苏午眉头紧锁,他来到大雪山寺进修,最终目的就是为了修持‘冥想法门’。 大雪山寺最殊胜的两大冥想法门, 自是光明灌顶大圆满法, 与佛谛大手印法。 假若这两道法门修持日久,终究会让人变成诡,那还修持它作甚? 自己费尽心机得到这些, 也终不过如鸡肋一般, 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卓玛尊胜轻轻点头:“光明灌顶大圆满法,引导密藏域慈悲大韵灌顶自身, 逐渐在身外演化第六重金刚轮, 慈悲大韵充盈金刚轮,内返意性肉身,如是就让人暂时具备了诡的特质, 而历代至尊呼图克图每进行一次转劫, 诡的特质就多一些, 九次转劫以后,据传会完全变成诡——然这只是传闻而已,因为每一代的至尊呼图克图,多数只能转劫三次, 在第四次转劫时, 往往会出现无解的变故, 最终消无。 八百年前的大雪山至尊呼图克图-哲丹尊胜,未有修持光明灌顶大圆满法, 转而修持‘佛谛大手印法’, 尚未修出端倪,便先被诡母包容孕育了。” “这么说来, 两大至高法门,各有各的弊端。 反正皆不是‘正法’?”苏午语气索然问道。 卓玛尊胜摇头,她手指掐动印诀,有丝丝缕缕诡韵从她身上散发, 同时,她开口说道:“我继承了哲丹尊胜的些许念头,从那些念头里,可以看出‘佛谛大手印法’是一门高深的冥想正法, 此法门不需‘奉献’、‘布施’、‘献祭’等种种旁门仪轨来稳固修行,唯独要求修持者意根强大,自性坚固。 这门功法的创制者,乃是‘金刚菩提元空至尊’,这位至尊大师,怀有如来藏,以如来藏为即将凋零的猊兽群续命千年。 可见其意根有多么强横, 基于其意根强横前提下,开创的法门, 也非要有不说同一层次,至少亦当是极其罕见之意根者,才有领悟的可能。 而哲丹尊胜意根虽然不够强大, 但经年揣摩, 也渐渐琢磨出‘佛谛大手印’法的修行目的。” 说到这里, 卓玛尊胜忽然抬眼看向苏午, 顿了顿,又笑着出声道:“乃是将密藏域本源力量,完全掌握于己身, 从此以后,自身可以成为另一个本源源泉! 光明灌顶大圆满法, 所成就者,是引慈悲大韵灌顶自身, 让自身越来越接近于诡。 此所得的力量,终究是密藏域施予的,密藏域亦随时可以收回。 从立意层次上, 这部至高法门,却差了佛谛大手印法不止一个层次。 只可惜, 佛谛大手引法修持地困难度太高了, 让人几乎看不到成功的可能。” 苏午暗自咋舌, 正要询问卓玛尊胜, 开创了‘佛谛大手印法’的元空至尊大师,是否将此法门修持圆满之时, 卓玛尊胜双手合十, 向苏午轻声道:“尊者,诡母的脐带已经延伸而来了——” 伴随着卓玛尊胜的话语, 让苏午异常熟悉、心下悚然的诡韵骤然席卷此间, 当下的静室开始‘裂解’成一个个起伏不定的空间,而卓玛尊胜与苏午处在同一个空间内。 苏午看到,卓玛尊胜背后, 有一根猩红而瑰丽的脐带从黑暗里延伸出来,脐带的一端连接着黑暗,一端则贴在卓玛尊胜后心。 诡韵的气息萦绕在她身上, 让她的脸色越发苍白、虚幻、透明! 卓玛尊胜的眼神亦随着诡韵往体内不断灌输,倏忽变得漠然冰冷,混若死尸,倏忽又显出请求的眼神, 她的说话声因此而断断续续:“尊者,请诵‘呼嘛喇罕’密咒,以此真言为引, 于内心观想法刀模样, 持诵‘呼嘛喇罕’真言九十九遍, 淬炼以意所化的法刀, 使之变得锋锐, 进而助我,斩断脐带!” 在密藏域的传说里,‘嘛喇罕’乃是在密藏域自然神教盛行的时期,一位征战各方,建立白银王城的王者。 其武力惊人,精擅多种兵器, 后来其死后被吸纳入密传佛门之内,也就成了一位能为僧侣带来武力、兵器加持力的护法神魔。 ‘呼嘛喇罕’密咒是一道通传密咒, 任何僧侣都可以修持, 苏午自然不例外。 他一直认为这道密咒远远没有‘遮?陀转轮加持咒’用途广泛,普适性强,而且效力更强, 倒是没想到, 这道密咒竟然可以淬炼‘意刀’。 当下, 苏午眼睛注视着接连卓玛尊胜身躯的脐带,脑海里已经观想出了一柄刀剑的形状。 ——一柄普通朴刀的形状。 朴刀锋利而阔大的刀身浮现于意中, 他同时诵出‘呼嘛喇罕’咒! “喇!喇! 呼嘛喇罕!呼嘛喇罕! 嗡珂埵,歮殙咄, 恰诃嗡诃歮殙诃!” 咚! 一声犹如神灵挥动巨锤,砸在铜墙铁壁之上的巨响,在苏午的意识潜流中传荡开来! 而他的意识潜流, 未有因这声巨响而产生出哪怕丝毫涟漪! 唯有被他以意凝聚、观想出来的那柄大刀,受到密咒引来的莫名力量的重击, 不断颤抖起来! 苏午见意刀受此一击, 并未出现丝毫损毁, 也就放下心来,持续不断地诵念密咒,接引‘嘛喇罕’的威能,在身外金刚轮的浅浅轮廓中不断放大, 进而引入周身五轮当中, 推转入眉心, 淬炼意刀! 那柄明亮晃眼的阔背朴刀,逐渐被无形的重锤锻打出一道道凹痕,其上渗出乌黑的杂质, 刀身亦变得乌黑起来, 凹痕越来越密实, 形成了漂亮的纹络, 最终, 九十九次诵念密咒过后, 苏午眼睛一眯, 虚空中密藏域的诡异力量便自被牵引而来,化作只有苏午能看见的‘意刀’, 猛然间斩在了那根连接着卓玛尊胜的脐带上! 卓玛尊胜发出一声痛哼, 面色泛起反常的红晕, 意刀站在那根看起来质地柔软的脐带上,竟如同一柄钝刀站在坚硬的铁树上, 只留下了浅浅的痕迹! 未有如苏午所想的那样,一斩即断! “这根脐带……虽然只是诡母诡韵所化,并未它的诡身一部分,但我终究是它最出色的诡子, 怎可能不对我特殊‘关照’些呢…… 尊者能在其上斩出痕迹, 已经殊为不错了…… 可以尝试……将意刀化为锯齿之刀,或许能更快将它锯断……” 卓玛尊胜忍着痛楚, 小声向苏午建议道。 “好。” 苏午点了点头,自身的意倏忽变化,令朴刀变作了一柄锯齿刀,再以‘呼嘛喇罕’密咒加持几次,固定其形制, 随后就操纵着锯齿刀, 切割起连接着卓玛尊胜的脐带! 沙沙,沙沙,沙沙…… 锯齿刀切割脐带的速度,果然要快于朴刀不少,但也仅仅只是相对于朴刀而言而已, 切割了数十下, 也仅仅只是在脐带上割出更深的痕迹。 好在,意的运转速度极快, 数十下也只是刹那过去, 四周奔流的诡母诡韵,还未因此而有所反应, 卓玛尊胜未有再建议什么, 苏午也就默不作声地持续切割。 沙沙…… 沙沙…… 过了约莫一刻时间, 卓玛尊胜的脸色越发苍白,已经维持不住坐姿,脑袋半靠在了苏午的肩膀上。 连接在她后心处的脐带,被切割下一大半。 四周诡韵愈发浓烈, 静室的空间眼看就要裂解成一朵莲花,诡母将于此地降临—— 这时, 另一种诡韵悄无声息地渗透进了诡母诡韵之中, 诸裂解的空间里,开始浮现一滴滴血珠。 那些血珠能够吸食其他诡类的诡韵——它们寄生在诡母诡韵当中,便将诡母诡韵不断蚕食, 血珠不断迸开,分裂, 丛丛肉芽大片大片地从血珠里‘生长’出,覆盖于裂解空间的周遭。 而静室之外, 那朵招引来海量密藏域诡异力量笼罩静室的白色莲花, 倏忽变作猩红色泽, 瑰丽而虚幻的莲花缓缓沉坠。 沉坠入静室内。 康远见此情形, 盘腿坐在静室外, 双手结‘大金刚轮印’,嘴里低声诵念着密咒, 倾盖密室,无色无形的密藏域诡异力量,此时化作黑色缎带,缠绕过康远的躯体, 又从他眼耳口鼻内滚滚涌出,变成一道道虚幻的肢体血肉碎片,随着漆黑缎带的飘荡, 奔涌入静室当中。 静室里, 几乎要化作莲花宫的诸裂解空间, 被大片大片的肉芽覆盖住, 那些肉芽又长出皮膜, 变成心脏、肝肾、肠道—— 苏午与卓玛尊胜, 此时竟像是被移转进了一个人的胸腹里了一般! 抬头就能看到一颗微微跳动的心脏! 诡母的诡韵, 已被异种诡韵侵蚀了大半! 这时候,卓玛尊胜睁开了眼睛。 正文 202、转劫里的恐怖(2/2) , 卓玛尊胜眼神里满带惆怅,看着苏午,轻轻点头道:“尊者, 看来今次仍是无法彻底斩断脐带了。 不过, 脐带已经斩断大半, 此后我可以自行摸索,慢慢将它磨断了……” 苏午看着卓玛尊胜身后, 当下环境里, 诡母诡韵已经完全被来自于原莲的异种诡韵寄生蚕食了,静室里宛若莲花宫一般的裂解空间,亦徐徐归回原位。 那道从黑暗深处延伸过来的猩红条索, 此时变作淡淡的虚影, 即便是苏午以意化刀,也难以再‘触碰’到它,将它切割分毫。 想来,将连接自身的脐带完全显化一次, 可供苏午的意刀切割, 于卓玛尊胜而言,也是负担极重的事情。 短时间内, 她负担不起第二次显化脐带的代价。 “尊者, 我当下恢复了一些能力,可以从容离开此地,以免原莲在我身上转劫。 你一人处于原莲体内, 也不必担忧。” 卓玛尊胜温言道:“先前原莲召来‘大恐怖相’,乃是生死密关中的‘死之密’。 你已安然渡过, 当下他直接在这间静室内,凝聚自己的血肉身躯。 如今,我们都在他半诡化的身躯之内, 原莲由死至生, 此即‘生之密’。 这一关于你而言, 渡过颇为简单, 只需要尊者运用‘尸林怙主’的力量,原莲半诡化的身躯亦承受不住,会直接放开通路, 让你离开。 如此,生死密大关就算完全通过了。” “好,我记得了。” 苏午点点头。 他虽然中途退出模拟,切换回意识再进行模拟。 但存档依旧保留有系缚的‘尸林怙主’。 在模拟里运用尸林怙主的力量,对他而言并不困难。 “尊者此次渡过生死密大关, 已然可以自两大至高法门之中,挑选一门来修行。 卓玛建议尊者, 尽量选择‘佛谛大手印修行’, ‘光明灌顶大圆满法’,最好碰都不要碰!” 卓玛尊胜背后的脐带完全隐于虚空中,消失于无形,她最后嘱咐过苏午,站起身, 本就苍白透明地身形, 倏地完全变作透明色, 乘着此间流转的异种诡韵,去向了未知之地。 原莲的血肉躯壳之内,独留卓玛尊胜的告别之语回荡着:“尊者,保重……” 咕噜咕噜—— 一丛丛血管在苏午周围交织, 有些血管甚至开始往他的僧袍上攀爬, 欲要将他束缚在这里, 让他变作原莲身体内的养料。 可惜他不能变成谁的养料, 最多也只能化作别人躯体里的肿瘤。 血管里的血液汹涌流淌着,苏午座下的蒲团完全消失,变成了九曲十八弯的肠道。 肠道痉挛收缩着, 原莲的所有五脏六腑亦都在震颤。 静室里, 一丛丛血管、肉芽聚合, 那流经康远口鼻,短暂贮藏在康远体内的原莲肢体血肉灌入静室中,把血管、肉芽都一丝不剩地吸附过来, 于是, 房间的法床上,一个血肉模糊的人形盘腿端坐。 强烈的异种诡韵掺和进这个人形的每一滴鲜血、每一丝肉芽当中,在他周身交织流淌, 干枯而泛黑的一层人皮, 就逐渐披覆在这个人形的身上。 忽然! 人形的头颅不知因何缘故,瞬间陷进了胸腔内! 在原莲胸腹腔中盘坐,调转五大脉轮的苏午,便就看到一颗人皮还未来得及覆盖的头颅垂下来, 血淋淋的眼眶注视着自己! “枩薩哈!” 那颗头颅没长满长牙的血口中,凄厉地喊叫着,喊叫声竟被周围的血液扭曲, 变成了一道真言! 密咒真言一出, 苏午屁股下的肠道; 四周的血管; 旁侧的胃袋; 头顶的心脏上都生出一道道血淋淋的伤口,想要把苏午吞噬入伤口中, 消化, 吸收! 苏午根本就做不了别人身体里的养料, 只能成为肿瘤! 他眉心脉轮蓄积起了汹涌的意能量,那意能量聚化成为一轮灰白圆形,从他头顶升起了, 从这些血肉脏器之间升起了! 尸林怙主衰亡、枯败的诡韵随着灰白圆形的轮廓不断颤抖着,迅速播撒在一丛丛血管,一片片肉芽之上, 让它们迅速枯萎! 嘭嘭嘭! 灰白圆形里,不断传出拍打石门的声响, 一道漆黑的裂缝从圆形中间浮现, 颈上缠着红绸带的骷髅从裂缝里探出了半边, 它蹦蹦跳跳, 被衰亡诡韵侵染作灰白色的丛丛血肉上,就长出一根根骨骼,那些骨骼拼凑成一具具骷髅, 骷髅们同样蹦蹦跳跳着, 将盘坐的苏午以肩膀扛起, 沿着原莲的血管、骨骼, 一路朝原莲陷进胸腔的那颗头颅走去, ——自尸林怙主显现以后,原莲的头颅就一直是失语的状态, 血淋淋的眼眶眼睁睁‘看’着那些骷髅扛着盘坐诵经的苏午,从一根血管上跳到‘他’跳动的心脏上, 又从‘他’心脏部位,攀援过几根血管, 走向他没有嘴唇遮盖,裸露出森森黄牙的血口, 直至寒林骷髅们抬着苏午走出了血口, 原莲的血口里,才发出一声有气无力地哀嚎:“哈啊——” 随着这一声干嚎, ‘他’的头颅一下子膨出了胸腔。 苏午盘腿坐在自己原来的蒲团上, 前方, 那座金铜所铸的法床上, 黑瘦干枯的原莲端坐着——就在刚才,苏午清楚地看到,原莲脑袋膨出胸腔, 然后, 其那具未着寸缕的躯体,竟然不分正反面。 正面是原莲的面孔,四肢、瘦骨嶙峋的胸腹腔。 反面亦然。 先前, 反面的原莲穿好僧袍,戴好鸡冠帽,他闭上了没有丝毫情绪的眼睛, 此时, 正面的原莲睁开眼睛, 眼神里总算有些人才会有的情绪。 苏午确信, 反面的原莲是诡, 正面的原莲暂时还是人。 先前显出生死密两大关卡的原莲,是诡原莲, 而当下面对着自己的原莲, 才是人原莲。 人原莲扫了一眼苏午, 未见到苏午旁边的卓玛尊胜,眼中流露一抹惋惜之色:“可惜了,卓玛未能通过生死密。” 此言一出, 苏午敏锐地察觉到——人原莲与诡原莲并不共享信息,对于先前诡原莲做的事情, 人原莲似乎并未察觉! “是。”苏午念头微动,微微躬身应声,道,“卓玛不知因何缘故,倏忽间便从这静室里消失了。” 他所言半真半假, 给自己留了辩驳的余地, 正是要借此试探对面的人原莲,看其是否真的不与诡原莲共享信息? “生死密大关,本就如此。”人原莲对苏午的话完全没有反应,并未察觉出其话语里的陷阱, 他抬眼看了看苏午, 又道:“你虽渡过第三密关, 我却不能收你作钦定佛子——你不符合要求。 不过, 若你愿意, 可以拜我为师, 成为我的亲传密承弟子。 你觉得如何?” 苏午一番辛苦终于走到如今这个地步,距离大雪山至尊呼图克图的宝座只有一步之遥, 然而原莲一句‘不符合要求’, 就让他绝断了成为至尊呼图克图的可能! 听得原莲所言,苏午神色郁结难平,良久以后,才俯首向原莲道:“弟子愿意。” ——其实他对于原莲所谓成为钦定佛子的要求,心知肚明。 即如卓玛尊胜那般契合原莲, 可供原莲转劫的‘人’, 才有可能成为钦定佛子。 如此一来, 苏午内心其实对钦定佛子之位也没有了期待,先前种种表情,都是故意做给原莲看的而已。 “好。” 原莲有气无力地点点头, 道:“你既已经成为我的亲传密承弟子,两大至高法门,你可任选其一修行。 《大纪藏》我也允许你阅览一回。 伱是想学‘光明灌顶大圆满法’? 还是‘佛谛大手印法’?” “弟子常闻,佛谛大手印法对于修持者的悟性要求极高,成就也颇殊胜。 弟子自觉悟性可以, 想尝试修持‘佛谛大手印法’。”苏午不动声色道。 原莲闻言, 摇了摇头, 淡淡道:“多得是你这样心比天高的人,好高骛远去修佛谛大手印法, 结果蹉跎一生, 一无所获。 不过,你既起此心,如若不满足于你,只怕你心境也是终究难圆满的。 便依你, 稍候便带你去参研佛谛大手印法。 如若是光明灌顶大圆满法,我修持有成,可以直接给你灌顶,但这佛谛大手印法, 我亦不曾修得, 能领悟多少,却只看你自己的运气了。” “是。” 苏午垂首应声。 “康远! 着人把我送回寝殿去!”说了许多的话,原莲也有些困倦了,他扭头朝门口喊了一声, 便在他扭头的瞬间, 其头顶僧帽滑落, 半个后脑勺上,倏忽浮现出另一個原莲的面孔,那原莲眼神冰冷地盯着苏午, 死死盯着苏午! 苏午心头一寒, 立刻低眉垂眼。 这时候, 原莲回过头来, 其后脑勺上的面孔也倏忽消失无踪了。 “待会儿我便以康远之身,带你去参研佛像,见知诸大手印, 你记下那诸大手印以后, 我便带你去阅览《大纪藏》。” “多谢上师!” 苏午闻言行礼。 “你我已是师徒, 却不必言谢了。”原莲晃了晃枯瘦的手爪,捡起僧帽戴在头顶, 眼皮耷拉下去, 却在顷刻间睡着了。 苏午默不作声地打量着形容枯槁的原莲, 内心生出更多的困惑, 今时所见, 想要转劫的人,或许并不是人原莲, 而是他背后的那只诡。 那么, 那只诡又从何而来? 为何要屡屡转劫——诡本来就不会死,其转劫又是为了什么? 还是说, 这只诡的杀人规律, 就体现在‘转劫’这件事上? 原莲又是否知道, 他修持一生, 最终修持了个诡出来? 一班壮硕的黄衣僧走进密室,看到密室里还剩下苏午一人,这班僧侣都有些愕然, 但他们随即反应过来, 都毕恭毕敬地向苏午行礼。 随后, 将法床架在杠上,缓缓抬出了静室。 在他们之后, 眉心生出黄金竖眼的康远走进了静室中。 正文 203、大纪藏(1/2) , 大雪山诸峰被冰雪覆盖, 银装素裹。 天顶的白云飞腾变幻,在碧蓝苍穹上时聚时散。 群山叠嶂之间, 石阶如玉带盘绕, 一个个黄衣僧散落在这玉带周围,拿着扫帚清扫着阶梯上的积雪。 他们见到康远带着苏午缓步而来,皆原地驻步,恭敬行礼。 康远走在前方, 并未理会行礼的僧侣们。 像他这样的大僧侣,与黄衣僧之间的差距,犹如天壤云泥,即便他性情宽和,却也不会把这份宽和用在对待寻常黄衣僧身上。 苏午随在其后, 也是目不斜视。 跟从在主人家身边, 行事还是不要越俎代庖为好。 越往石阶尽头走去, 山阶沿路所见的黄衣僧也越来越少,清扫石阶积雪的僧侣,换成了红衣僧侣。 石阶尽头, 两座山峰犹如佛陀在胸腔将要合十的双掌, 一行红衣僧看守在这‘合十峰’前,周围散落一些碉房,想来他们平时看守此间,夜里便在碉房中休息。 眼看到康远领着苏午走近, 红衣僧里的领头僧侣快步迎了上来, 其一眼看到康远眉心竖眼,正拿捏不定该如何称呼康远的时候,康远笑着开口道:“我奉至尊大师之名,带他的亲传密承弟子,来佛林之中, 研修‘佛谛大手印’。” “是。”领头僧侣神色舒展开来,躬身应声,着手下僧侣端来一个嘎巴拉碗, 他从嘎巴拉碗中蘸取一些黑黄的油膏, 又向康远、苏午说道:“长老,尊者,多有得罪,请去僧帽。” “好。” 康远点点头, 依言拿下僧帽, 微微俯首,让领头僧侣将油膏涂抹在自己头顶。 苏午也有样学样, 取下僧帽, 领头僧侣亦将油膏抹在他的头顶上。 他的头发已经很久没有修理,原本锃亮的脑袋上,长出了不到一个指头长的寸发, 黑黄油膏抹在其上,莫名显得有些污秽。 “佛林之中,常有胜迹显现, 僧侣迈步其中,因为修持佛法的缘故,极容易感应到那些胜迹之中的妙理法性, 然虽能感悟, 却参修不得, 便会持续浸淫其中, 一直不得走脱,直至化作枯骨干尸。 有这秽迹膏涂抹头顶,可以隔绝自身与佛法胜迹的联系,也就不会坐忘于林中,血肉衰枯而死。” 康远扭过头来,笑着向苏午解释了几句。 苏午点头应声:“原来如此。” 涂抹过秽迹膏以后, 领头僧侣就为二人放了行, 并未检查康远有无携带至尊大师的信物之类——毕竟康远眉心竖眼,就是最好的‘信物’。 而且, 佛谛大手印参修极难, 在领头僧侣看守佛林的生涯里,还未见过有人真正修成佛谛大手印。 大雪山寺院对于这门最高法门,日常管理也较为粗疏, 常有不知死的黄衣僧偷跑进佛林里, 过几日就变作干尸。 此地的所谓看守,说白了只是走程序而已, 并没有几个人真正将此事放在心上。 穿过‘合十关’口, 走过一条羊肠山道, 一座座山峰连绵不绝,就如此横在了苏午的视野之中。 那些连绵的山峰并不高耸, 每一座雪峰峰顶,皆立着一座佛像。 “由此往前去, 每经过一座山峰峰顶,便能见到一尊佛像交结出的手印,此乃‘元空至尊大师’蒙佛陀开示, 亲眼观见的九大手印, 每一道手印,皆蕴含大法妙谛。 如能悟通其中妙谛, 修成佛谛大手印法就不再话下。 尊者, 请向前去吧, 记下九座佛像结出的大手印,从山那边返回,随后我们还要去阅览《大纪藏》。 尊者须知, 唯有在短时间内于心中烙印下九大手印者,才有初步修持佛谛大手印的资格, 假若走过九大山峰, 连诸大手印都未记在心里, 却是不必再费心去修行的——因为根本不可能修行成功。”康远立在蜿蜒向上的石阶前,向站在他身侧的苏午温声说道。 苏午点了点头,目光测量过蜿蜒石阶的长度, 开口道:“好。” “请。” 康远让开石阶路径, 让苏午沿路通行。 不知多少级阶梯在苏午脚下依次漫过, 他走得不徐不疾, 用了半炷香的时间,走上第一峰的峰顶, 立身于佛像下, 仰头凝视雄大庄严的佛像,凝望着大日如来的教令轮身-不动明王尊结出的手印, 目光触及那手印的刹那, 苏午脑海里就隐约浮现出一些声音, 一些画面, 声音混乱, 画面模糊, 根本辨识不清。 这是头顶上的秽迹膏遮蔽了此间的‘佛法胜迹’,也屏蔽了苏午的感知, 让他的感悟也因此被衰减到了最低程度。 不过, 仅仅只是观见大手印一个刹那,苏午脑海里就有了莫名的声音与画面, 即便是有秽迹膏阻隔, 也难完全将此隔断, 恰恰说明,他是适合修持这道法门的。 他放下了心, 转身走向第二峰。 康远站在第一峰的山脚下, 望着峰顶苏午化作的黑点徐徐向下,脸色不知不觉冰冷了起来。 眉心竖眼里一圈圈金光如轮外放, 金光中央,隐约可见盘腿枯坐的原莲真身, 原莲真身面色漠然, 眼神阴冷。 苏午在第一峰停留了不到十个呼吸的时间, 第二至五峰亦然, 在第六、七、八座山峰各停留了将近十分钟的时间, 于第九峰停留的时间反而最短, 只是在那里停了停, 就径直走下山来, 重新回到康远身旁。 “尊者可有什么领悟?”康远笑看着苏午,轻声问道。 苏午摇了摇头:“若有若无。” “佛谛大手印法修持艰难, 非一朝一夕之功。 尊者以后勤加修持,定能有所成就。”康远说了几句安慰的话语,转而向佛林外走去,“尊者,我们这便前去阅览《大纪藏》吧。” 苏午点头答应。 经过合十关口时, 守关的僧侣端来了热水,请康远与苏午洗去头顶上的秽迹膏, 康远洗过头顶后,就在旁边等候苏午。 苏午擦干净头顶的水珠, 耳边立时有无数声音潮水般奔涌,他眉心微动,五大脉轮于体内齐齐运转,一道道气息被周转入眉心脉轮中, 当场就要观见大日凝聚于眉心! 旁边的康远笑吟吟地看着苏午, 苏午不动声色, 强行中断了体内自发产生的气脉循环交修,向康远点了点头:“长老,我们这便去阅览《大纪藏》吧。” “好。”康远看了苏午一眼, 眉心竖眼没有变化, 他转身过去, 带着苏午沿着石阶朝更高处走。 越往大雪山的高处走, 温度便越低, 散落在山峦之间的碉房渐渐稀少, 直至完全不见一座碉房的时候,康远和苏午便踏上了大雪山的最高处。 此间仅有一座石砌的小屋。 小屋有些破烂的木门上,拴着锁链,别着一把生锈的大锁。 康远拿出了一把同样生锈的钥匙,走到木门前,用钥匙捅开了锁,咣当一声推开木门。 他站在门口,向苏午招呼:“尊者,请进来吧。 《大纪藏》就在这里。” 原本苏午以为,《大纪藏》或许会被安放在大雪山寺的最高佛殿之内, 却未想到,它被锁在峰顶的一座破旧石屋当中, 看石屋的防盗设施, 估计随便来个人都能轻易把锁撬开, 进来盗走《大纪藏》。 然而《大纪藏》至今仍在石屋中,完全没有失窃的迹象——这让苏午猜测,或许《大纪藏》被安放在石屋中,有更深的隐情。 苏午随在康远身后,走进石屋内, 一眼就看到石屋中间, 干涸的泉眼四周挂着四道锁链, 锁链连接着一部似乎由金铜铸造,镶嵌宝石,布满神秘花纹的书籍。 康远摸出一把铜质的钥匙,递给苏午:“尊者,请以这把钥匙开启封盒, 从中取出《大纪藏》。 阅览《大纪藏》讲究机缘, 能翻看到哪一页, 看到什么内容, 全看尊者自己的缘法了。” 苏午接过钥匙, 迈步走向泉眼,抓着锁链,把锁链连接着的,金铜铸造的封盒提了起来, 钥匙插入锁眼,轻轻扭转。 只听咔哒一声,封盒打开来, 显出内里一本似是皮革材质的书卷。 书卷封面上写着三个密藏域文字——大纪藏。 深吸一口气, 他拿起那部皮革书卷, 觉得皮革的质地,柔软如普通人的皮肤。 《大纪藏》记载了密藏域历史上每个时期出现过的所有诡类,甚至还能预言未来将会出现什么诡类。 这部书从泉眼之中浮现, 先被‘白银王城’掌管, 后来随着自然神教为密传佛门吸纳、吞噬,白银王城湮灭于历史长河之中, 《大纪藏》也就由大雪山看管起来。 苏午观察过《大纪藏》的外观, 除了质地很亲肤以外, 并未发觉这部书卷有其他的特异之处, 不明白康远所说,‘能翻看到哪一页全看个人缘法’这种说法,从何而来? 自己一页页翻开书卷, 莫非还不能看尽其上内容? 抱着此种想法, 苏午伸手翻开了封面, 哗哗哗—— 一页页书卷顷刻翻过, 根本不受苏午控制的,翻到了一张空白页。 那空白的书页上,开始出现一连串苏午能够看懂的汉文—— 正文 204、大日如来本尊咒(2/2) , 空白的书页上,一串串竟非是密藏域文字的汉文,依次浮现——‘太阳历二零三零年九月十五日, 让所有厉诡都憎恨的人出现了, 他不是厉诡, 却胜似厉诡, 他出生于六月十五日, 命格里带着烈日与凶神, 在二零三零年九月十五日那一天,他来到了密藏域……’ 二零三零年九月十五日…… 这不是现实时间的四个月后? 出生在六月十五日…… 苏午拧紧了眉毛。 他的出生日期,就是六月十五日! 《大纪藏》的书卷上,一行行汉文渐次浮现,在那些汉文之下,像是有一只手握着笔, 在空白处勾勒出了一个人形的轮廓。 勾勒出让苏午倍感熟悉的五官, 勾勒出不属于密藏域当下时代的衣裳——那被描绘出来的人,正是苏午! 苏午悚然而惊! 一把合上《大纪藏》! 这部书卷暗藏诡异,从它的字里行间,苏午感觉到了这部书对自身深刻的恶意! 他都不知道,为何一部书会对人产生恶意? 如此恶意从何而来? “尊者, 可是看到了什么?” 康远略带好奇的声音从侧后方传来, 苏午迅速收敛起面上神色,转身朝向康远,看到康远阴冷的双眼,以及眉心竖眼里,盘腿枯坐着,同样死死盯着自己的‘原莲’! “你看到了什么呢?” 康远咧嘴笑着, 眉心竖眼里的金光一圈一圈漩涡般外放, 无边金光散溢在此, 勾动了密藏域本身的诡异力量,化作漆黑幕布遮蔽住苏午的视野,覆盖住苏午周围的景物, 只剩昏蒙黑暗降临于此! 黑暗里, 一滴滴血珠漂浮, 每一滴血珠里都映现着‘死怖相’, 诸死怖相倏然合拢——聚合成了一个头顶生有肉髻,盘腿端坐在莲台上的人形轮廓, 这黑暗的人形轮廓脖颈处,不断传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像是钝刀割肉, 费力地割断了这个人形轮廓的脖颈! 轰! 模糊轮廓的头颅瞬间向前倾倒, 在倾倒的过程中, 苏午惊鸿一瞥, 看到了人形轮廓的半张面孔——那是一座座法寺主殿内,供奉的大日如来的面孔! 滚滚慈悲大韵, 从人形轮廓的脖颈处喷涌而出, 内里群诡随着这慈悲大韵的激流游荡着,冲向了苏午! 没有任何犹豫, 苏午立刻调转五大脉轮, 头顶浮现出灰白圆形,尸林怙主从那灰白圆形里隐约浮现! 然而, 慈悲大韵冲荡而来, 灰白圆形就开始剧烈颤抖,崩解! 一件件大明神系缚之器从灰白圆形中散落出来, 尸林怙主在这个刹那,竟瞬间出现了脱离系缚的征兆! ——此间奔腾流淌的慈悲大韵,能解脱哪怕是大明神系缚这种高层次的系缚法! “远离颠倒梦想,终究涅槃!” “远离颠倒梦想,终究涅槃!” “远离颠倒梦想,终究涅槃!” 数不尽的呓语声伴随着滚滚慈悲大韵,在各处冲荡! 苏午的意即便只是盘踞于眉心,未有外放,在那副‘被斩首的人形轮廓’与诸呓语声双重冲击之下, 仍然受到了强烈的损伤, 再度出现崩解的迹象! 他无能收回那飞出自身的尸林怙主了! 张口诵念‘鹏王尊能密咒’! “餸哈哞! 挞玛雒挞! 咪吽咪嗡咪餸哈哞!” 地上散落的一件件系缚之器, 被他‘穿’在自己身上! 汹涌蔓延来的慈悲大韵顿时被阻隔在诸系缚器外,暂时无法被苏午的意造成影响, 他的意总算止住继续崩解的趋势, 同时间, 苏午盘坐在地, 双手结‘大金刚轮印’, 使诸我归空, 于瞬间映现时轮金刚寂静密咒、时轮金刚忿怒密咒! 更多的密藏域力量被调集过来, 围绕着苏午形成‘时轮坛城’, 让他自身化为一颗璀璨光点,为诸金刚轮盘绕,结为‘秘密相’! “喃呒——喃呒——喃呒——” “阿弥达帕——” “佛陀!” “咽啊那哇比嗡,咽啊那——哇比嗡——” “咽啊那哇比嗡,咽啊那——哇比嗡——” 黑暗中,无数嘈杂声音干嚎着, 朝向苏午盘坐的那个人形轮廓,在无数嘶嚎声里,伸出双臂,双掌掌心相对,将苏午所化的‘秘密相’覆在两掌之间,缓缓合十! ——犹如那座‘合十关’! 轰隆!轰隆!轰隆! 大金刚轮不断震颤, 表面浮现密密麻麻如蛛网似的裂缝! 中央的璀璨光点也变得暗淡! 时轮坛城内, 苏午神色寂定,汗水如雨浸透僧袍, 他脸色苍白, 眼神看向那无头的黑暗轮廓, 眼睛里未有映出丝毫无头轮廓的痕迹, 唯有光明涌动! 在这个刹那, 他脑海中存想‘佛谛大手印’第一印, 眼中观照‘佛谛大手印’第一印, 那些嘈杂尖锐的声响如潮退却, 唯有一个苍老声音将‘佛谛大手印’之秘娓娓道来:“佛谛大手印法,实名‘大日如来本尊法’。 存想大日,不观如来, 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 请诵‘大日如来本尊咒’。 ‘嗡! 南谟拔噶瓦德…… 萨尔瓦…… 都尔嘎德,巴咧勺达呢——啰渣! 答他噶打雅,阿尔哈德……三木鸦三布达雅……耶梭哈。’” 跟随着那个苍老声音, 苏午诵念从未听闻过,未曾见诸于经纶典籍里的‘大日如来本尊咒’, 自身的无数个念头汇集意能量, 盘踞在眉心脉轮周遭, 观想大日。 “嗡! 南谟拔噶瓦德……” 密咒诵出的刹那,四周的慈悲大韵卷裹着密藏域本身的诡异力量,潮涌向苏午, 流经他身外金刚轮, 眉心大日光明遍照, 在灼灼光明映照之下,慈悲大韵与密藏域本身的诡异力量熔炼为一, 通过身外金刚轮的轮廓,转入眉心脉轮之中, 大日盛放光明, 又将那股由两种性质截然不同的力量熔炼成的气息,再度锻炼一回,驱逐杂芜, 精纯本源灌注入眉心脉轮内, 脉轮中的大日有了实形! 遍布四下的黑暗被撕开一道裂口,有光从那道裂口里渗透出来, 苏午没有丝毫犹豫,从时轮坛城中直接丢掷出了那本《大纪藏》! “给你!” 《大纪藏》即使被丢掷出去,依旧合拢得严丝合缝, 没有泄露任一张书页上的内容! 黑暗里瞬间伸出一只血淋淋的手,去抓那部《大纪藏》, ——趁着这个机会,苏午拔身而起,眉心盛放烈烈金光,周身遍生匆匆毛发, 眨眼间——变作一头人立而起的白虎! 山君咒印! 他肩膀骤然撞在石屋的墙壁上, 轰隆! 石屋顿被撞出一个窟窿! 苏午四肢着地,直接扑了出去! 外面碧空如洗,大地白雪皑皑, 扑入外界的刹那, 身后就有无边黑暗漫溢出来,肆意涂抹与鼻孔与雪地,随着黑暗席卷,那个没有了头颅的人形轮廓又开始不断在苏午的一个个念头里乍现! “你能逃到哪里去呢?” 没有情绪的问询声响起, 苏午的每一个念头都剧烈颤抖,再度出现裂解的倾向! 他以意念来进行这次模拟, 而‘诡原莲’的力量,正针对生灵的念头发动冲击,假若苏午的意念真正在模拟中受损, 只怕他回到现实后, 意念一样不会得到修复! ‘诡原莲’在他遇到的诸诡当中,恐怖程度不算最高,但如附骨之跙般的念头杀伤力,却极其棘手, 除了和卓玛尊胜联手以外, 苏午找不到第二种抵抗的方法! 或许修成‘佛谛大手印’, 他可以不惧诡原莲的念杀伤力,可关键是他现在也只修到第一印而已, 根本未彻底修成九大手印! 现在, 他的最优解就是趁自身的念头未有崩解之时,退出模拟,如此也能隔绝‘诡原莲’对自身念头的杀伤, 可保自身平安无事。 但当下, 他却并未直接退出! 咔嚓,咔嚓,咔嚓—— 苏午耳边持续浮现牙齿咀嚼食物的声音, 他的所有念头都发出不堪疼痛的哀嚎——每一个念头之上,都依附着一个灰白骷髅头, 不断啃咬着他的念头! 诡原莲召来‘大恐怖相’,竟间接借到了尸林怙主的力量,令寒林骷髅啃食苏午的念头, 解离他的意识! “嗡! 南谟拔噶瓦德……” 苏午不断地默诵‘大日如来本尊咒’,招引密藏域本源力量,眉心金光不停焚炼依附在自己念头上的寒林骷髅! 尸林怙主浑身缠绕红绸带, 蹦蹦跳跳, 到了天中央, 它的诡韵如轮般外放, 灰白色与诡原莲的黑暗诡韵同时铺展,交相缠绕,在这个刹那,竟形成了相互钳制之势—— 苏午四肢奔腾, 亡命狂奔! 眉心金光不断外放, 无穷密藏域本源力量聚集于眉心, 渐渐的,他走过之地,四周的雪片、冰层化作了水滴, 汇成了溪流, 沿着幽微的沟壑, 向下流淌, 汇集。 他眉心散发出的热力越来越炽烈, 于是热力漫过空气,积蓄在天顶,变成了阴郁的雨云。 哗—— 雨水淅淅沥沥, 下在了整座大雪山上。 天光晦暗的时候, 苏午披着破破烂烂的僧袍,冒着这场雨,奔进了自己所居的独院中。 雨水让气温更阴冷, 丹加在室内点燃了一盏灯。 正文 205、分离(为盟主‘枫迹’加更,3/2) , 尊者不在家的时候,丹加会很节省地使用柴禾, 往往让壁炉里只留着通红的木炭, 待到木炭从通红色渐至灰白的时候, 她才会往里面添几根柴禾, 令木炭的热力将柴禾燃烧起, 于是壁炉周围就渐渐变得暖意融融。 丹加觉得,她们毕竟是客居在别的法寺里,不比自己家,每一回用光了薪柴,请托那些黄衣僧再背来一些的时候,免不了要看人的脸色。 尊者在家时,柴禾自然要多多地用, 免得尊者觉得冷, 哪怕多看几回别人的脸色呢, 可眼下尊者还在渡第三关,丹加一个人守在居室里,也就能省就省。 窗外雨声淅淅沥沥, 丹加点燃油灯, 看向阴暗的窗洞外,默默地叹了口气。 不知尊者第三关渡得如何了呢? 她端起油灯, 走到了门口, 看到对门的屋檐下, 在大雨里浑身遍发火光的苏午, “尊者!” 丹加呼唤一声,连忙丢掉油灯,就要走下台阶。 “不要过来。” 苏午摇了摇头, 他身外金刚轮被本源力量充满, 此时正熊熊燃烧着, 让他远远看去, 如同一轮燃烧的烈日。 隔着雨丝,他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入丹加耳朵里,让丹加有种莫名的心悸:“丹加,我已经给你安排好了, 待我离开以后, 你切莫再在此地停留, 立刻前往经纶院去寻广愿上师, 找到他,他会知道怎么做,到时你一切都听他的就是。” 这是什么意思? 丹加心里发慌, 看着被雨线模糊了身形的尊者, 连忙出言问道:“尊者,你不和我们一起走吗?你要去哪里?” “大雪山不容于我, 我已不能再在此地待下去了。 丹加,你听我的话,千万要和广愿一起走,不要怀疑他,他是受过我灌顶的僧人!”苏午摇着头,出声道。 “那你会回我们的寺庙吗? 我们有士兵, 我的家族能拿出很多金珠赏赐僧侣, 他们一定可以为我们英勇作战的!”丹加满怀希冀,看着雨中那道发着火光,却越发模糊的身影, 她看到那个身影沉默了片刻, 摇了摇头。 “我不会回无想尊能寺了。 丹加, 你也不要再在无想尊能寺久留了——诡母已经盯上了这座寺庙,留在这里会让你丢掉性命。 让你的家人, 把你从无想尊能寺接走吧。”苏午想及无想尊能寺在历史上的覆灭,一直怀疑诡母可能参与了这件事中, 当下就出声提醒了丹加。 “以后做回一个女子, 长大了,嫁给自己喜爱的男子,安安稳稳地生活,也是好事。”苏午补充道。 然而, 他说过这番话, 却让丹加情绪崩溃了。 “我不!” “我不!” “我在家里一点也不高兴,一点也不快乐, 兄长养了一只獒犬,经常放它来追我, 父亲总告诉我要快快长大,嫁给眉供家的傻儿子,他就能和眉供家族联合起来—— 尊者,无想尊能寺不是我们的家吗? 那里不是我们的家吗? 我还给你绣了毯子, 我还没织好毯子哩——你为什么要走?你要丢下自己的家,去到哪里?”眼泪从丹加眼眶里奔涌而出,她极力瞪大眼睛,想要看清那道模糊的身影, 却越看越模糊了。 苏午面皮微微颤抖, 无想尊能寺或许成了丹加的家, 但从来不是他的家。 可他又怎能对一个八九岁的孩子说出这样残忍的话? 当下专程跑过来,主要为了提醒丹加,尽快和广愿逃离大雪山, ——他不能再这样磋磨时间了! 再磨蹭, 丹加一定会死在这里! “丹加! 无想尊能寺从来不是我的家! 我的家不在这里, 不在密藏域任一座法寺! 这里的诡吃人,人吃人,就连人豢养的狗也能吃人! 我的家在不会有这些事情发生的地方, 我要回到那里去了, 丹加,离开这吧! 以后也要离开无想尊能寺,免得被诡母——” “诡母不能系缚吗? 诡不是都能系缚吗?寺院不是尊者的家,可也是尊者呆过的地方,尊者一点也不想念吗?”丹加浑身颤抖,迈过越来越激烈的雨线,走向了苏午。 “谁能系缚诡母? 丹加,你不明白的。 退回去吧, 和广愿上师一齐逃离这里, 千万不要再涉险了!” 眼看着丹加朝自己走来,苏午忽然转身走向独院门口——身后的丹加抽噎着,亦跟着加快了步伐。 “尊者,你带上我好不好?” “尊者——” 苏午深吸一口气, 站在独院门口, 他忽然回首, 面孔被丛丛黑白相间的毛发遮住了, 变成狰狞的虎首:“滚!快滚!” 苏午厉声嘶吼! 丹加被苏午突然转变的、从未有过的态度吓得呆愣在原地,她更伤心地哭了起来, 凝望着变作青年人体型,颈上顶着一颗虎头的尊者, 连连用手背抹着眼泪:“我不跟着,不跟着你了……尊者,你等等我,你把毯子带走吧——” 说着话, 她转过身匆忙奔向居室, 途中几次摔倒在泥泞里, 变成了泥人。 苏午站在门口,迟疑着没有离开。 看着满身泥泞的丹加去而复返,把一块绣了一般的羊毛毯子递向苏午:“尊者,你带上它吧。” 她满眼泪水, 面庞脏污不堪, 手里的羊毛毯子也溅落了泥点。 “尊者……” 她满眼哀求, 苏午内心叹息一声, 从燃烧的火光中伸出一只手,抓住了丹加递过来的毯子:“丹加,听我的话吧, 跟着广愿离开这里。” “尊者, 还能再见吗?” 丹加看到苏午脸上丛丛毛发消失,露出一张清秀俊朗的面孔,她直觉这就是尊者真正的面孔, 她把这张脸记在心底, 一手抓着羊毛毯子, 一手抹着眼泪,不让泪水模糊视线, 央求地向苏午问道。 “尊者, 丹加还能等到你吗?” “不能了。 丹加。” 苏午扯回羊毛毯子, 撕裂的毯子一角留在丹加手里,丹加抱着那一角羊毛毯,踉跄追逐着雨中的尊者, “尊者——尊者——” 越追, 对方身影就越变小, 直至最后完全消失不见! 她跌坐在雨中,嚎啕大哭! …… 哗—— 苏午走出独院, 走到偏僻无人处, 四周的雨声倏忽间小了许多, 黑暗从四面八方倾盖而来,将要遮蔽住他的视野。 随着黑暗降临, 那个无头的模糊人形轮廓,开始在苏午的念头里出现,毁伤他的念头, 让他的念头裂解, 他眉心散发灼灼金光, 已经有如河流一般的密藏域本源力量遍及他所有的念头,与他的念头紧密结合, 可即便如此, 仍难阻止念头出现溃散的趋势。 “你能逃到何处去?” 纷乱的呓语声从他的各个念头里涌动而出, 让他所有念头一齐颤抖, 而他注视着那个黑暗里的无头人形轮廓,右眼中却开出了一朵红莲:“原莲, 你真以为,我拿你没有丝毫办法么?!” 嗡—— 灿烈大日灼灼盛开出血红的莲花, 这莲花花瓣在黑暗里飘转着,便将黑暗不断割裂! 一滴滴血珠从破碎的黑暗中浮现, 未及消散, 就被莲花收拢。 那大恐怖相在黑暗破碎的瞬息间,即飘遁到了不知何处去,唯有无数颗血滴, 被莲花收纳! 莲花结成花苞, 融入苏午眼中, 他眼里一头漆黑的牦牛猛力踏动四蹄,将脚下莲花苞中的一颗颗血珠震碎,有隐约极恶力量融入漆黑牦牛身上! 那赤红的莲花苞猛烈颤抖起来, 内里被关押的恶诡凶狂地挣扎着,让莲花苞时而膨胀,时而缩小! 苏午的念头里爬满了骷髅头, 那些骷髅头不断啃咬着他的念头, 他浑身颤抖, 右眼中血水如泉般汩汩涌出, 剧痛像锥子一样不断深深扎入脑海! 尽管当下他没有真身进入模拟,右眼即便再如何疼痛,于他真身也没有丝毫影响, 但这来自右眼的剧痛却是极其真实的,寻常人承受此种痛楚,只怕当场就要昏厥过去, 然而苏午盘坐在原地, 坚持了将近一刻时间, 直到右眼嘭地一声彻底爆开,诡原莲显化的黑暗再度遮蔽了四下,一张血肉模糊的脸在黑暗里若隐若现。 大恐怖相再度随着黑暗降临, 而即将被诡原莲召来! 这个时候, 苏午笑了笑, 过去将近一刻时间,丹加应该已经与广愿汇合了——他闭上眼睛,心中默念:“退出模拟!” “你已成功退出本次模拟!” “本次模拟结束。” “评分:甲下。 评语:你以匪夷所思的速度成为了无想尊能寺的呼图克图,进而连渡大雪山寺三大密关, 成为至尊呼图克图的亲传密承弟子。 你作为无想尊能寺的呼图克图,在位期虽短,但一手促进了多项昌云州地区的改变, 你的功绩,被此地生民广为称颂, 你亲手系缚了‘尸林怙主’…… 你…… 奖励:甲下评分基础奖励+1000元玉; 抽取咒印机会+1; 天赋升级符咒(紫色)*1; 渡过‘无念闭口密关’+1000元玉; 渡过‘不食辟谷身密关’+2000元玉; 渡过‘生死密大关’+5000元玉; 躲避‘精莲诡’的追杀+500元玉; …… 你的钱包余额为:151724+72394=224118元玉!” 正文 206、慧剑,龙象菩提(1/2) , 这次模拟为苏午带来的元玉并不算多, 主要是在模拟里, 苏午多数时间都醉心于修行, 并未像之前几次模拟那样,进行尽可能多的尝试,研究草药配方、供物等等, ——这些都是触发模拟器元玉奖励的大项。 但他此次在模拟里取得的成就却也是空前的。 达到了‘甲下’的评分。 坐在黑暗里,苏午默无声息,任由模拟器的提示音在耳边连续响起。 “你悉知了‘大明神系缚法’的全部流程,是否卖出‘大明神系缚法’? ‘大明神系缚法’经判定,价值80000元玉。 你通过了大雪山寺三大密关, ‘三大密关’通关精要经判定,价值10000元玉。 你……” 今次苏午在模拟里获得的全部知识, 一共价值十三万元玉, 除却通关三大密关的知识、大明神系缚法以外,余者都是一些密咒、供物、药方的知识。 像是《鹏王摩日大法》、《佛谛大手印法》这种密修传承, 都不在可售卖的范围内。 即便刨去苏午主要修持的这几大法门, 模拟器不断列出剩下的种种知识,依旧念了将近三分钟。 “…… 全部售出可得130523元玉。 是否全部售出?” 苏午闭上眼睛, 自身在密藏域里经历过一桩桩事情纷纷浮显, 每一帧画面的角落里, 似乎都能看到丑陋小童子-丹加的身影。 他沉沉地叹息了一声, 向模拟器回应道:“全部售出。” “已售出! 你的钱包余额为224118+130523=354641元玉。” “本次可带出模拟游戏的物品如下……” 巨大的表盘从黑暗里显现, 表盘四周罗列出一件件物品、咒印。 选项0:阎魔口噬生死大轮咒印-丙之咒印(30000元玉)。 选项1:不动明王咒印-丙之咒印(6000元玉)。 选项2:大明神系缚器-大威德金刚加持牛首体验卡:可使用一次大威德金刚加持牛首,用以帮助自身系缚厉诡(50000元玉)。 选项3:大明神系缚器-虎皮袈裟体验卡:可使用一次虎衣袈裟,用以帮助自身系缚厉诡(40000元玉)。 选项4:大明神系缚器-血生六品莲花座体验卡:可使用一次血生六品莲花座,用以帮助自身系缚厉诡(40000元玉)。 选项5:大明神系缚器-‘大明神尊能经’供奉骷髅体验卡:可使用一次供奉骷髅,用以帮助自身系缚厉诡(40000元玉)。 选项6:大明神系缚器-加持以‘鹏王尊能密咒’的人心体验卡:可以使用一次加持人心,用以帮助自身系缚厉诡(30000元玉)。 选项7:大明神系缚器-灌注入经卷香灰,浇以铁汁铸造的牛肺体验卡:可以使用一次经卷牛肺,用以帮助自身系缚厉诡(30000元玉)。 选项8:大明神系缚器-以金丝包裹缠绕,供奉佛前加持的胃袋体验卡:可以使用一次加持胃袋,用以帮助自身系缚厉诡(30000元玉。) 选项9…… …… 表盘四周罗列的物品中, 最具价值的无疑是八大大明神系缚之器, 以及两大咒印。 然而八大系缚之器只是‘体验卡’,让苏午运用一次,用八大系缚器系缚住厉诡以后, 它们也会跟着消失, 不会继续存在于世间。 而使用一次八大系缚之器, 便需花费二十九万元玉。 幸好苏午赚得元玉有三十五万, 不然还真难以一次性将自己需要的几项物品全部兑换出来。 他首先花费三万六千元玉, 将两大咒印兑换了出来。 “购买成功, 你的钱包余额为354641-36000=318641元玉!” 右眼中的红莲倏忽隐去。 苏午的气息变得更平庸,更内敛了许多。 他的目光落在选项10上, 选项10:一张做工粗糙且残缺的羊毛毯子——仅取出该羊毛毯,只消耗1元玉; 取出附加过往因果的羊毛毯,消耗20000元玉。 随着苏午把大量记忆出售给模拟器, 模拟器已将极可能是发生在平行时空里的事件,移转到了苏午当下所处的时空时间轴上, 于是, 这张羊毛毯也变得不同寻常起来, 竟然拥有着过往的因果。 在过去, 自己离开以后, 丹加究竟做了什么? 若不是因为她,这张羊毛毯应该也不至于发生异变。 苏午没有着急将八大系缚器体验卡兑换出来——他的诸多念头上还残留有‘精莲诡’的遗留影响, 哪怕回归现实, 这影响也跟着一并带到了现实里, 被他封锁在身外金刚轮内,不得外逃。 现下需要首先解决去‘精莲诡’的遗留影响,他的意回归饱满状态,才好使用八大系缚之器体验卡, 系缚‘心诡’! 精莲诡…… 苏午看了一眼‘诡原莲’的真名, 身上泛起一层鸡皮疙瘩。 这个名字, 让他不由自主地想起‘精莲化生大士’。 ‘光明灌顶大圆满法’由大雪山的首位至尊,据传本尊乃是时轮金刚的精莲化生大士开创, 其在一百三十七岁时, 化虹飞升。 那么,这位大师是否真成了佛陀? 还是堕落为诡?! 借助一代代大雪山至尊呼图克图之身来转世的‘精莲诡’,其实就是精莲化生大士? 但若真是如此, 却又难说通——其以如来藏演化豢养的‘猊群’,分明具有喝退诡韵的威能,以猊群看守大雪山,诡根本进不来, 如果精莲化生大士死后变成了诡, 他为何要事先养出猊群, 给自己设置障碍? ——苏午又想起, 在精莲化生大士死后, 群猊被凡性侵染,逐渐堕落,乃是由‘元空至尊大师’再度出手,才为猊群续命一千年。 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其实群猊本是密藏域天地本生的异种,只是精莲化生大士设法将它们以如来藏豢养,圈禁了起来, 这才导致它们渐受染污, 后来蒙元空至尊大师出手, 才使群猊得到解脱? 而此后, 诡的力量越发猖獗,密藏域本生力量也被诡化,群猊这些自密藏域天地本生的异种,也就绝断了力量的源泉, 终于难以避免地衰亡了? 苏午闭目沉思, 先前阅览过的一道道经卷, 一部部典籍, 都从脑海深处飘出,为他的推测提供种种佐证,充实他的推演线索链条。 过了良久, 他睁开眼睛。 内心已经较倾向于自身的猜测。 “使用一张紫色天赋升级符咒, 升级‘冷静’天赋。” 苏午向模拟器发出了命令。 面临‘精莲诡’时,冷静天赋的作用就完全被凸显了出来, 如非拥有这项蓝色天赋, 苏午估计无法安排好所有事项, 从容退出模拟。 这次的甲下评分,让他获得一张紫色天赋升级符咒,一次咒印抽奖机会。 如今,他还剩了两张绿色天赋升级符咒, 没有机会使用。 “注意:任何天赋升级到紫色及以上品质,都有概率产生一定程度的突变。 该突变为正向突变。 但突变方向无法确定, 是否升级?” “是。” “‘冷静(蓝色)’天赋升级中……” 一阵阵清凉之感从苏午眉心散溢,浸润他的每一个念头, 在清凉气息浸润念头的过程中, 他念头上附带的‘精莲诡’的影响, 被逐渐压制。 而后, 模拟器的提示音再度响起:“‘冷静(蓝色)’天赋升级为‘慧剑(紫色)’!” 慧剑(紫色):佛门称此为能斩断一切烦恼的大智慧,你拥有该项天赋,你的各项归纳总结能力、逻辑推理能力、线索搜查能力等等都会得到极大提升, 能从纷繁复杂的局面当中, 找寻到最能利益自身的道路。 同时,你的情绪对你自身的影响将被减弱到较小程度,让你可以在绝大多数情况下遵从客观判断,循出自己需要的最佳选项。 你运起慧剑,将削弱或斩灭‘恐惧’、‘绝望’、‘愤怒’、‘惊惶’等负面情绪对自身的影响。 …… 慧剑这项天赋, 保留了‘冷静天赋’的所有能力,并对之进行全面提升, 同时,这项天赋有了一个主动能力, 即苏午可以主动运起慧剑, 斩灭念头里的负面情绪。 如此天赋,对于苏午当下而言,恰恰有很大作用——他的念头被精莲诡召来的‘大恐怖相’影响,出现了自我裂解的征兆, 念头之所以裂解,是因为‘大恐怖相’带来的至深恐惧! 而慧剑, 恰恰可以削弱,乃至斩灭‘恐惧’这种负面情绪! “使用一次抽取咒印的机会。” 苏午又开口道。 “使用成功。” 黑暗里, 巨大表盘四周罗列的一件件物品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个色泽斑斓,上有神异图案的印记。 在苏午的注视下, 表盘倏忽转动开来, 其上浮现一根指针,跟着飞快转动。 随着苏午心头喝一声‘停’。 化作旋转的斑斓光带的表盘骤然停顿, 白色指针指向了一道底色银白,内中有龙蛇盘绕的咒印。 “你获得丁之咒印:龙蛇咒印。” “检测到龙蛇咒印可与象魔咒印,不动明王咒印融合,是否融合?” 未等苏午查看龙蛇咒印的具体介绍, 模拟器的提示音主动响起, 他闻言应声:“融合!” “融合成功!” “你获得咒印——龙象菩提!” 正文 207、那幕嘉措(2/2) , “你获得咒印——龙象菩提!” 随着模拟器的声音落下,难以言喻的力量贯彻进了苏午的意识潜流、肉壳当中! 那般恐怖力量让他纷乱而濒临崩解的念头纷纷弥合坚固, 游走他通身肌肉纹理, 又给他的肌肉纹理、血肉骨骼带来撕裂般的疼痛感! 他浑身肌肉不断颤动, 汗如雨下! 而眼神静定,理智在这种痛楚下的影响被降到了最低,甚至接近于无! 以至他可以安静地调出‘龙象菩提咒印’的全部信息, 细细查看—— 龙象菩提(丙之咒印):智慧真如乃若菩提; 善根坚固乃曰象王; 勇力威能谓之曰龙。 你的体魄得到‘龙象菩提’的加持,本源越发茁壮,为你提供远远超出猛兽的生长力量,身体在本源滋养之下,开始产生新一轮的蜕变; 你的意得到‘龙象菩提’的加持,意识潜流如群象奔腾,善根坚固,念头晶莹,运转无碍,意能量在意识潜流的孕育下,朝着更高的层次演化。 …… ‘龙象菩提咒印’,是对苏午的身与意进行双重加强, 虽然详细信息介绍上的一些用词很隐晦, 但苏午已经明白, 自身拥有这道咒印, 就开始朝着完全不同于人,甚至不同于狮虎象一类的大型猛兽的更高层次蜕变去了。 他感应着那股在自己的身与意中游动的力量, 那股力量如大河奔腾过去, 洗涤过苏午的身与意后,就逐渐消寂沉默, 但它并未真正消失, 而是蛰伏在苏午体内, 成为了苏午‘本源’的一部分。 所谓‘本源’或许可以看到和‘基因’一样。 基因决定了胚胎发育成人还是狗, 男人还是女人。 而本源的改变, 带来的则是生命层次的不同。 “呼……” 随着体内本源‘大河’的沉寂,笼罩周身的疼痛感也跟着消失,苏午起身在黑暗里活动着筋骨, 暂时还未发现自身有什么惊人的变化。 他念头寂静, 刹那退出模拟。 在退出模拟的一瞬间, 眉心脉轮就遍发金光,熊熊烈火在他身外燃烧起来,又因身外金刚轮浮显轮廓, 那灼热的烈火始终只能在金刚轮内燃烧, 因此, 他哪怕变作火人, 也未有点燃书房里一张纸! 苏午的所有念头在身外金刚轮中兜转着,许多念头上,仍残留有‘精莲诡’的影响, 一具具骷髅依附在他的念头上, 啃咬着他晶莹如宝石,亦坚硬如宝石的念头, 不过, 相比于最开始的时候,精莲诡诡韵演化的这些骷髅,力量已经被削弱了太多, 比苏午想象的弱了太多, 他怀疑可能是模拟器在他回归现实之后, 就对精莲诡韵进行了一次削弱, 脑海里转动着念头, 苏午运起慧剑——正要一个个彻底清除依附在念头上的精莲诡韵之时—— 忽然听到一声犬吠! “汪!” 是有些奶声奶气的吠叫声。 他循声观见, 自己的意识潜流深处,一个肉乎乎的小团子扑腾了过来。 这个小家伙背毛漆黑光亮, 四肢则是暗黄色, 很明显的‘铁包金’花色。 看到它扑腾着跑过来的样子,苏午立时明白,这个能在自己意识潜流中奔走自如的小兽是什么了。 ——猊。 它是猊王留给苏午的那颗受丨精丨卵。 先前苏午在可带出物品选项里,并未看到猊王受丨精丨卵的踪迹, 没想到它竟然已经在苏午的意识潜流里被孕育出来了, 苏午一直将它收容在意识潜流中, 预备带回现实, 试着按照‘试管婴儿’的方式,来培育这个小家伙, 却未想到它在苏午的意识潜流里呆了几天时间,直接被自己‘破壳’而出了! 回忆先前种种, 苏午推测, 真正让猊王受丨精丨卵加速‘孵化’的, 只怕是自己与精莲诡缠斗时,不断从外界招摄来的慈悲大韵与密藏域本身的诡异力量, 此二种力量被‘大日如来本尊咒’炙烤, 熔炼为密藏域的本源之力, 流淌于苏午所有念头之中, 在意识潜流内汹涌激荡, 至今还蓄积其中, 而这种本源之力,正为猊王受丨精丨卵所吸收,让它进一步被孵化了出来! 它依靠苏午提炼过的密藏域本源力量孵化, 却是先天饱满, 比它的先辈所处的、密藏域诡异力量流杂的环境要好上不知多少倍! “汪汪!” 新生命的出现, 总算冲淡了苏午些微低沉的心情, 他从自己的意识潜流里,俯瞰这只肉乎乎的小犬,这只猊兽在密藏域里,苏午也看不出它体型有多大, 只觉得它小小的, 和平常的小奶狗似乎没有太大差别。 “汪!” 小家伙吐着舌头, 虽然它与苏午此前不曾照面, 但毕竟是苏午精炼而来的密藏域本源力量哺育了它,它天然对苏午有一种难以割舍的亲切感, 感应到苏午的念头波动, 它顿时高兴了起来,小小的尾巴连连摇晃:“汪!汪!” “给你取个什么样的名字好呢?” 苏午皱眉思索。 乾龙帝得到大雪山寺进宫的猊兽, 喜爱至极, 为之取名为‘苍猊’。 自己的这只却不能落了下风。 “就叫旺财吧! 朴素,端庄,又大气!” 苏午一言而决, 定下这个名字。 就像他给申豪的德牧取名作胖虎一样,都是朴素又不失特色的名字。 “汪汪汪!” ‘旺财’大声吠叫了起来, 似乎很喜欢这个名字的样子。 “你要出来看看吗? 给你吃点什么好?”苏午自觉地把‘旺财’的吠叫,当做它对‘旺财’这个名字很满意的表现, 转而向小奶狗询问起了新的问题, 小奶狗并不理会他, 屁股一颠一颠地在他的意识潜流里奔跑了开来, 它撞见一个被精炼诡韵影响的念头, 两条后腿一蹬,猛然扑到了那个念头上,叼住化为骷髅魔形的精炼诡韵,身形后撤,尾巴摆动, 脑袋来回甩动撕扯, 几下就把那精炼诡韵撕扯得散架, 外面的大日光火倏忽一照, 精炼诡韵就彻底消散! 看到这一幕, 苏午终于明白过来——‘旺财’最好还是呆在自己的意识潜流里,继续以密藏域本源力量为食, 已经‘孵化’出来的猊兽, 盘踞于自身的意中, 相当于变成了自己意的守门犬! 如跗骨之跙般的精莲诡韵,‘旺财’也能三下五除二一套将之带走, 虽然它现下的工作效率确实不如苏午自行运转慧剑, 一剑斩落, 诸般诡韵纷纷消散。 但也要考虑到它现下还只是个还没两周大的小奶狗! 苏午先前还以为依附在自己念头之上的精莲诡韵,忽然消散许多,原因是模拟器帮助自己清除了不少, 现下一看才知, 这些原来是‘旺财’的功劳! “好! 干得好! 你以后就呆在这里吧!” 苏午点了点头, 念头微动, 招摄来一缕密藏域本源力量,缠绕小奶狗,喂给了它, 这种本源力量,哪怕只是一缕,它也难全部吃下, 就吃了几口,小肚子就鼓了起来, 又颠颠地跑去清除其他念头上的精莲诡韵去了。 苏午看它忙得这么厉害, 原本想着还是运慧剑,把诡韵彻底扫除, 但转念一想, 不如留一些诡韵给‘旺财’锻炼, 于是, 运起慧剑斩除了大半诡韵, 仅留极小部分诡韵,留给旺财,锻炼它的捕杀能力。 围绕在他身外金刚轮内的熊熊烈火都缓缓消寂, 他坐在书桌前, 一眼就看到桌角落里的那几本书籍。 伸手拿来《密藏域现存法寺历史索引》这本书,翻到原本记载了‘扎布山寺’历史溯源的那一页, 那一页上,记载的内容已完全与‘扎布山寺’无关, 与无想尊能寺更没有任何关联! 怎么会如此? 模拟器里,还留有临走时,丹加给自己的羊毛毯子,那件羊毛毯具备了莫名的因果, 如非是丹加的缘故, 羊毛毯子怎么会附加上过往的因果? 难道是无想尊能寺覆灭得干干净净、彻彻底底,以至于现存的历史里,也难见它的踪影? 那当年又发生了什么?! 苏午把手里书籍一目十行地扫了一遍, 依旧未发现任何与‘无想尊能寺’有关的东西。 会不会是‘无想尊能寺’与诡异的联系太深了?反而导致现实世界里,关于它的历史记载越发稀少? 他的思维有些乱, 不死心地把书又翻了一遍, 沙沙沙…… 已经确认过, 这本书上确实没有任何关于无想尊能寺的介绍, 苏午的目光看向角落里的另外几本书:《密藏文化》《诸呼图克图谱系考据》。 把《诸呼图克图谱系考据》拿在手里, 苏午走出了书房, 他觉得周围太安静了, 心思有些沉淀不下去, 坐在客厅的沙发上, 拿起电视遥控,随手打开电视。 开机画面闪过, 电视里播放着一个小电视台的考古节目, 苏午无心去看电视节目,又开始翻书。 沙沙沙…… 电视机里女记者的声音伴随着翻书声,在客厅里响起:“主持人你好! 考古队员们现在正在对新发现的‘那幕嘉措’法寺遗迹四周架设围栏,对现场做一个保护工作, 据有关专家说啊, ‘那幕嘉措’在汉语里是天空与海洋的意思, 开创这座法寺的僧侣,应当是要以天空与海洋,来比喻佛法的玄妙,智慧的高深。 所以,这座法寺也可以被称为‘天海寺’。 专家介绍说,这座寺庙的规模极大,可以与大雪山上至今保留完整的‘大雪山寺’相提并论! 他们勘验历史, 都从未发现过有关这座‘那幕嘉措法寺’的任何蛛丝马迹! 这座法寺, 有助于我们了解同时期的密藏域历史,将是考古界的新发现,可能会改变我们历来学界对密藏域的认知! 像这样规制的一座法寺, 其地位能与黄衣法教的宗脉——大雪山寺也相差不多了, 大家看, 我手里是几张考古队员们发掘的器物照片, 这件铜铸塑像,暂被定名为‘转轮大日王’,神像面貌清秀,是密藏域现存本尊、护法谱系里从未见过的一尊高级本尊, 在它背后, 似乎有人用指甲积年累月地刻画, 刻画出了一列密藏域文字——它翻译过来的意思是‘尊者,我们还能再见吗’? 哦! 专家介绍说,我的翻译其实并不完全能解释这段密藏域文字, 这一列文字的真实意思, 尊者,是大成就者的意思,修行路上的贤师, 所以这句话的真实意思, 应该是‘我何时才能与修行路上的大能力者相见啊’? 表达了这件塑像的原本主人, 对修行求知若渴的态度……” “好,感谢小敏的介绍, 也感谢专家的精彩讲解,让我们继续跟进了解有关情况……”画面切回了演播室,女主持微笑着讲话。 而苏午抬头, 凝视着屏幕右上角被定格的那件铜铸塑像照片, 雕塑过于精美, 让他一眼就看到了所谓‘转轮大日王’顶着的面孔,与自己有七八分的相似! 正文 208、系缚‘心诡’(1/2)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 丹加…… 看着电视里主持人的讲说, 苏午十分确定, ‘那幕嘉措法寺’与丹加必定关联甚深。 无想尊能寺湮灭于历史中的真正原因,是因为有全新的法寺-那幕嘉措法寺取代了它。 他无法想象, 在数百年前的历史里,自己离开以后, 丹加究竟做了什么? 如何将无想尊能寺变成‘那幕嘉措法寺’——这座在考古专家口中与大雪山寺规制相同的大法寺? 难道自己离开后, 诡母并未曾再降临无想尊能寺, 给了丹加等人壮大无想尊能寺的机会? 还是…… 自己在无想尊能寺里,留下了广海、广全等班底, 与帕佐拉家族、昌云宗本沟通紧密, 外有大雪山寺过来的、悟性极高的广愿,以及那一伙巡游僧队,若丹加能将这股力量引为己用, 她是可以做到实控无想尊能寺的。 至于她如何变革无想尊能寺, 那就超出苏午的想象了。 在此后, 她又做了什么, 为何会有以自己面孔为素材,铸造的‘转轮大日王’塑像? 大雪山寺莫非对无想尊能寺也未追究吗? 若是追究了的话,他们又该如何抗御? 苏午脑海里盘旋的种种疑问, 不可能通过当下的电视节目得到解决——节目主持人只浅浅地介绍了几句当下‘那幕嘉措寺’的开掘情况,告诉观众因为最近天气变化异常, 以及人员、设备尚未到位的情况, ‘那幕嘉措寺’将暂停发掘, 直到准备完全后, 才会发掘这座古代法寺。 至于其他的, 关于那幕嘉措寺的其他情况,不仅是主持人,就连考古专家也是一头雾水,一问三不知。 苏午恨不得当场就买张机票,飞去密藏域, 实地去那幕嘉措法寺遗址了解情况, 但同时他亦十分清楚地记得,模拟里的《大纪藏》那一张书页上记载的内容, 若他亲身踏足密藏域, 只怕密藏域产生的诡变将会超出想象。 密藏域,已经变成了他的禁地! “不能冲动……”苏午翻腾的思绪渐渐平静下去,他考虑了许多,“眼下我个人的力量还是太羸弱了, 现实世界里,我也不能像在密藏域那样, 能依托强大的平台来推行自己的意志。 单靠我个人的力量,就算能踏足密藏域,成功找到那幕嘉措法寺的遗址,只怕还没能深入其中, 就会被看护者当成偷盗古董的歹徒了, 虽然普通人对我近乎没有威胁——但遇上这些事情,毕竟还是麻烦。 所以,我现在需要一个平台, 推动这个平台, 接触那幕嘉措法寺背后的秘密。” 苏午目光闪动, 内心已渐渐有了计较。 他沉淀下脑海里的诸多念头,顺手去门口检查过门锁以后,便向模拟器发出指令:“模拟器,给我兑换大明神八大系缚器体验卡。” “购买‘大明神八大系缚器体验卡’,将花费二十九万元玉, 是否确认兑换?” “买!” “购买成功! 你的钱包余额为:318641-290000=28641元玉!” 钱包余额骤减, 只剩下两万多元玉。 剩下的元玉,可以让苏午把那件丹加赠送给自己的,附加了因果的羊毛毯子兑换出来, 但他犹豫了一下, 没有这样做。 谁都不能确定, 这份因果究竟是好是坏, 若这份因果对自身有利的话,固然是大好事, 但若这份因果恰恰对自身不利,自己固然有能力逃脱,但当下这个人员稠密的居民区,很可能就要因此遭殃。 苏午对自己的家乡还是有感情的, 并不希望因为自己的缘故, 为它召来什么祸端。 他打消了当下拿出羊毛毯子的念头, 目光看向四周, 一件件形体有些虚幻的‘系缚之器’散落在了四周, 大威德金刚加持牛首滴落出的鲜血几近干涸, 虎衣袈裟上连着的女人头目光呆滞; 血生莲花座外放的光芒更是黯淡。 …… 八大系缚器体验卡, 与真正的大明神系缚器确实差距很大,远没有真正的八件系缚器那样,带给人以毛骨悚然的诡异感觉。 它们更像是仿制品, 虽然仿制得也很逼真就是了。 好在, 八件系缚器即便都是体验卡, 也仍可以帮助苏午系缚一只厉诡。 他需要的就是八大系缚器的这一重功用,有这一重功用,即便它们都是体验卡, 苏午也无所谓了。 一件件形体有些虚幻的系缚之器散落在苏午周围,在‘接触’了现实的空气一段时间后, 那副倒在地上的骷髅骨架忽然人立而起, 堆在茶几上的虎皮袈裟蓦然张开,包裹向骷髅骨架,而骷髅骨架趁此时机,捡拾起四周散落的心、肺、肚、肠,将之依次塞入自己的骨架子里, 被虎皮袈裟包裹的骷髅骨架, 捧起了开始滴落鲜血的牛头, 莲花座冉冉升起,在它头顶滴溜溜旋转。 这一切俱在苏午身后发生, 眼看着那包裹着人皮的骷髅骨架,即将饮下一碗大威德金刚加持牛血,苏午转过身来, 冷冷地扫了八件系缚器整合起来的怪异一眼, 他的意勾动了密藏域本源力量, 无声息地, 一道密咒力量不语而发, 顿时如一柄利刃,斩断了无形中八大系缚器交织起来的力量,使它们再度散落一地! 看着还在不断淌出鲜血的大威德金刚加持牛首, 苏午想了想, 又向模拟器发出指令:“模拟器,给我兑换‘猴头骨嘎巴拉碗’。” 八件系缚器缺少一个中枢, 才能彻底运转开来, 这个中枢, 即是‘嘎巴拉碗’。 幸而此前苏午在模拟里,得到了一整套批命法器,其中就有他亲自制作的猴头骨嘎巴拉碗。 虽然仍免不了要使用生灵的头骨, 但总归是用猴子的头颅, 免于杀伤人命。 “购买成功! 你的钱包余额为:28641-5000=23641元玉!” 嘎巴拉碗出现在苏午的手中,他将之放在大威德金刚加持牛首下,接着这件系缚器体验卡滴落的牛血, 随后念头一动, 地上的阴影里涌出粘稠黑液, 一个扭曲的黑影将保险箱抱到了苏午跟前, 苏午从中取出了一个木盒, 打开木盒, 内里暗红色、材质莫名的‘心诡纸张’猛然飞腾而起,浓烈的诡韵从其上散发,瞬间萦绕整个客厅, 客厅内关闭着的灯光忽然打开,忽闪忽闪, 灯光的每一次明灭过后, 原本空荡荡的客厅角落里就会出现一道人影, 他们的肢体严重残缺, 有些‘人’的面部血肉模糊,惨不忍睹! 倏忽间, 客厅里就挤满了人影。 ——心诡直接放出了它操纵的所有伥尸! 暗红纸张上,所有像是蠕动人形一般的文字痕迹都变得极浅,一个大大的数字浮现于整张纸面, 血红的数字‘3’, 骤然跳动, 变成了灰白的数字‘30’, 数字‘30’又不断跳动着,刷新着, 最终变成了鲜艳欲滴,仿佛下一刻就会有鲜血滴落的数字‘30000’! 这个数字, 乃是心诡要求苏午为它带来的伥尸数量。 先前苏午连它的最低要求都未满足, 更对它置之不理, 违犯了许多它与苏午签订的合约规条,如今,令苏午为它找来三万个伥尸, 就是苏午需要付出的违约金! “即刻支付!” “即刻支付!” “即刻支付!” 挤满客厅的一具具残缺伥尸大声嘶吼着,迈开僵硬的步伐,聚集向苏午。 伥尸群中, 身材高瘦的‘医生’, 与其姘头‘林光远’都衣衫整洁,在伥尸群里非常显眼。 ‘林光远’眼神阴冷地盯着苏午,出声道:“苏午——你觉得你是谁? 竟然敢屡次三番违背神灵的意志, 现在神灵对你降下惩罚了吧?! 三万个伥尸, 我看你要怎样才能凑够这个数量——哈哈哈哈!” 老板林光远先前被苏午当面羞辱, 早就对苏午恨之入骨, 现下看对方根本偿还不起这背负的‘债务’,终于落入下风,当场就畅快地大笑了起来! 医生在旁低声笑着, 也是一脸快意。 然而, 苏午即便处于伥尸群的团团包围, 以及心诡诡韵重压之下, 神色依旧没有变化。 听到林光远的话,他扭头看向对方,皱眉问道:“你在说什么?老板? 你开公司欠银行的钱, 你还清了吗? 用借来的钱借更多的钱,难道不是你们这些大老板的常规操作吗?” 苏午脚下隐隐蠕动, 一条阴影蟒蛇人立而起, 直接把抢先包围过来的几具伥尸绞缠住,当场绞成碎块! 他已非昨日的苏午, 当下面对心诡的伥尸群, 哪里需要再额外进行准备, 随随便便就能抗御住这些瓷器般脆弱的伥尸。 “呵呵, 你当心诡和银行一样么?”林光远眼神阴沉起来,手掌抹过自己斑白的鬓发。 林光远看着苏午的神色, 觉得情况有些不对劲。 旁边的医生也皱起了眉头,心中生出不好的预感。 “一样的。 都是一样的。” 苏午连连点头,身旁一道影子端着嘎巴拉碗到他跟前来, 他以右手食指蘸取了碗中牛血, 一指点向那朝向自己,完全摊开的心诡纸张:“凭本事借来的力量,为什么要还? 我根本没打算还过!” 唰! 指尖穿空, 心诡纸张忽然后撤——它‘察觉’到了苏午的狼子野心! 后撤地速度极快! 可惜, 纸页以后, 一道影子人立而起, 将心诡纸张包裹其中, 强行将它送到了苏午面前。 苏午手指轻点, 像是商务精英拿着签字笔,在什么商业大项目的协议上签名一样,于暗红纸张上缓缓写下‘燭曌’二字。 “不对劲!” 医生眼神连变, 顿时就要引动‘心相’,干扰苏午, 然而,他与林光远的动作太慢了, 刚刚生出意识, 两条阴影蟒蛇就将他们紧紧缠绕, 阴影蟒蛇上生出根根狰狞骨刺,扎穿了他们的血肉,将他们变作两根白骨肉串! 挂在白骨树上的二者, 只能眼睁睁看着苏午签名, “我签下这个名字过后, 你们就要变成伥尸了, 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正文 209、系缚‘心诡’ 二(2/2) , 医生、林光远被挂在白骨之树上,周身缠绕阴影蟒蛇,动弹不得,</p> 二者瞪大眼睛,</p> 看到苏午不徐不疾地在心诡纸张上签下繁复的名字。</p> ‘燭瞾’!</p> 两个神秘文字,</p> 犹如无数蛇虫飞鸟盘绕起来的日月,</p> 在落于心诡纸张上的刹那,</p> 就将苏午的意与心诡连接了起来——</p> 他看到暗红纸张上漫过血色的河流,河流里,一个个人形蠕动着,挣扎着,</p> 河流中央,</p> 一张巨大而没有眼睛、鼻孔,只有暗紫色嘴唇的面孔被无数蠕动人形簇拥着,从水面浮显了出来!</p> 那张面孔浮出水面以后,</p> 未有像是苏午第一次看到它时的那样,</p> 能与苏午‘好声好气’地交流,</p> 而是直接发出一声像是指甲划过玻璃似的尖叫声:“呀——”</p> 一声尖叫,</p> 让自身的意与之相连的苏午,所有念头都齐齐颤抖,像是草原上受到惊吓的羊群般四处流窜,在第一个刹那,</p> </p> 苏午竟聚集不起完整的意识,</p> 来反抗心诡对自身念头的压制!</p> 好在,</p> 如今苏午的意识潜流下,已经有了一只守门犬,尽管旺财当下还是只小奶狗,力量比较弱小,</p> 但它扑腾在意识潜流中,</p> 围绕着星散的‘羊群’大声吠叫,</p> 犹如每一只业务精干的牧羊犬那般,约束着逃散的羊群——尽管它当下的力量,实不足以让苏午四散的念头重新聚集,但至少唤醒了苏午的一两个念头,</p> 于是,</p> 在下一个刹那,</p> 一道漆黑的,由神秘符文组成的锁链,从那几个被唤醒的念头里延伸而出,化作黑龙,</p> 倏忽间贯串起一个个散落的念头,</p> 让所有念头连成一线,</p> 盘绕成了圆环!</p> 所有念头紧紧聚集,终于抵抗住心诡发出的尖叫声,对苏午念头的冲击!</p> 如是,</p> 下一个刹那,</p> 那张面孔直接脱离血红的河水,</p> 向着苏午覆盖而来,</p> 像是要覆盖住苏午本有的面孔,成为苏午全新的那张脸——在心诡从血河中脱离的刹那,</p> 一连串的各种不同的面孔也从河底下漂浮出来,跟随在巨大的、只有暗紫色嘴唇的心诡面孔,齐刷刷一片覆盖向苏午的每一个念头!</p> 偏偏苏午的意此时与心诡相连,</p> 他无法封锁自身的念头,</p> 令自身抗拒那些面孔的覆盖!</p> 那一张张的面孔,从混沌虚空中漂浮过来,面孔在虚空里飘荡着,像是一只只人面风筝!</p> 这些风筝汇集起来,</p> 又形成了汪洋一般巨大的一个群体!</p> 数量之多,</p> 简直超出想象!</p> 呼!</p> 海啸掀起巨浪,</p> 照着苏午迎面砸下!</p> 轰!</p> 苏午的每一个念头都被那一张张面容无一,神态各异的面孔给覆盖了!</p> 这是他必须要正面闯过的关卡,</p> 唯有闯过关卡,</p> 才能真正着手系缚‘心诡’!</p> 好在,苏午此前曾经无数次的面对那副铅笔画,从中观想‘心猿’,及至进入混沌虚空内,猎杀无数罪恶记忆,</p> 当下心诡以及那些男女老少各不相同的面孔,尽数覆盖在他每一个念头上时,</p> 同样有汪洋般的记忆洪流,</p> 开始在苏午的念头里冲刷!</p> 上至明清时期,</p> 下至当代,</p> 达官显贵、贩夫走卒种种人的不同记忆,都在苏午的思维里激荡开来!</p> 而这种种记忆,</p> 绝大多数都有一个共同点——都是一些犯下重罪之人的记忆,</p> 只有当代一些普通人的记忆里,</p> 没有出现明显的犯罪记录。</p> 苏午对为何会出现这种情况,其实心知肚明。</p> 那些当代普通人,都是被医生、林光远或是欺骗,或是强行摆布着,在心诡纸张上按了手印的伥尸。</p> 而心诡之前收容的罪恶记忆,</p> 只怕也不是它主动收容。</p> ——它曾经与诡狱相连,那些罪恶记忆皆出自于诡狱,换而言之,它从前或许就相当于是诡狱的存储器一般的东西,</p> 只是这个‘存储器’后来逃逸出了诡狱,</p> 诡狱的极恶记忆才开始反过来,</p> 以被关押者的思维作为存储器。</p> 被关押者承受大量犯罪记忆的冲刷,</p> 受到这些记忆的折磨与影响,都变得不太正常起来。</p> 苏午的所有念头,</p> 都被一张张罪恶面孔覆盖了,</p> 记忆洪流冲击着他的意识潜流,</p> 而他的意识潜流深沉广大,即便受到如此冲刷,都没有崩溃的迹象——</p> 反而,</p> 那些覆盖在苏午念头上的一张张面孔,在这个刹那忽然扭曲起来!</p> 每一张面孔的五官都开始变化,</p> 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在不用工具的情况下,给这些面孔做‘整容手术’!</p> 他们逐渐被‘整容’成苏午的模样,</p> 连神态也与苏午别无二致。</p> 所有的、承载着苏午面孔的念头,开始朝最中央处的心诡汇集,像是心猿图卷上,</p> 那无数个颤抖的、扭曲的人形不断叠合,</p> 要化为完整的心猿!</p> 念头如洪流般聚集而来,</p> 最中央处,心诡那张没有五官的面孔上,亦渐渐生出眉毛,长出了眼睛,嘴唇归返红色。</p> 最终变得与苏午一模一样!</p> 至此,</p> 苏午已经成为心诡的‘祭司’。</p> 相当于容纳了心诡!</p> 但他所求却远远不止是这些——他的所有念头聚集形成,抹去了心诡强加的罪恶记忆的那张面孔,</p> 忽然张口,</p> 朝着前方那条静静流淌的血河,</p> 吐出了汪洋般的意能量,</p> 意能量里,尽是苏午个人的记忆!</p> 哗!</p> 滚滚意能量,裹挟着数不尽的记忆碎片,瞬间冲入血河之中——血河就像火炉上的一锅水,猛然沸腾起来!</p> 河水不断翻腾,</p> 不断旋转,</p> 化作漩涡,</p> 漩涡中央有一颗跳动的黑色心脏,抗御着苏午裹挟着记忆碎片的意能量,对它的烙印!</p> “餸哈哞!</p> 挞玛雒挞!</p> 咪吽咪嗡咪餸哈哞!”</p> 这个瞬间,苏午猛然诵念‘鹏王尊能密咒’!</p> 哗啦!</p> 密咒诵念的一刹那,</p> 聚集在苏午意识潜流中的密藏域本源力量被调动了一部分,流转于外,那具瘫倒在地上、大明神八大系缚器之一的骷髅,晃动着全身骨骼,</p> 在密藏域本源力量流转过后,</p> 瞬间人立而起,</p> 心、肺、肚、肠四大系缚器被它一一填进胸腹腔内,</p> 它的骨骼上开始有肉芽丛生,</p> 血管交织,</p> 眨眼间就变成了一个‘剥皮人’!</p> 同时,</p> 虎衣袈裟覆盖其身,</p> 血生莲座托起它的身形,它捧起旁边的嘎巴拉碗,莫大的加持力就从它身上散发,</p> 投注在苏午之身,</p> 轰!</p> 混沌虚空中,</p> 那道血河漩涡直接被苏午受过加持的意能量炸得四散,血珠向四面八方迸发,</p> 远离了血河之底的那颗漆黑心脏!</p> 现实里,</p> 心诡本体——那颗漆黑心脏从暗红纸页上脱落,旁边一直等待着机会,与苏午长相一模一样的系缚器丢下嘎巴拉碗,猛然一跃而起!</p> 它在半空中倏忽转身,</p> 面朝苏午,</p> 背朝心诡本体。</p> 在它的背部,裂开了一道口子,那道裂口不断撕裂扩大,将它变成了一张不透风的‘网’,</p> 直接将心诡网在其中,</p> 裂缝倏忽合拢,</p> 苏午端起了旁边的嘎巴拉碗,</p> 看着系缚器将一颗漆黑的丸子吐入碗内,他捧起嘎巴拉碗,一口将那颗黑丸-心诡本体直接吞下!</p> 五大脉轮齐齐运转,</p> 大明神系缚器化作一个人形,贴附在苏午胸口,</p> 苏午的心脉之轮骤然扩张,</p> 将漆黑心脏收容进去,</p> 心诡落入心脉之轮的瞬间,生出了一根根黑色血管,向着四周交织,填塞着心脉之轮,</p> 意图冲出脉轮束缚!</p> 然而,它已入瓮中,</p> 再想挣脱却已不可能!</p> 大明神系缚之器与苏午本身五大脉轮齐齐发力,将它死死镇压于心脉之轮中,</p> 良久之后,</p> 心诡终于被完全系缚。</p> 一颗漆黑的心脏悬于苏午心脉之轮的中央,</p> 自它之上交织衍生的黑色血管,</p> 几乎铺满了整个心脉之轮。</p> “呼……”</p> 苏午长出一口气。</p> 身体与精神异常地疲累。</p> 他的体魄评分已经达到了36。</p> 但即便如此,</p> 系缚尚不如尸林怙主的心诡,依旧给他一种差一点就未能成功的紧张感。</p> 好在当下总算是系缚成功了。</p> 苏午抬起头,</p> 看了看被束缚在白骨之树上的医生、林光远。</p> 二者来不及言语什么,</p> 眼神就必然变得狂躁起来,</p> 在苏午解去二者身上束缚的刹那,他们便凶狠地撞在一起,互相殴打!</p> 直至把自己和对方都变成一堆碎肉!</p> “没有文书和士兵了。”</p> 苏午挥了挥手,</p> 地上的两堆肉就变作缕缕诡韵,被地上的阴影吞吃。</p> 系缚心诡以后,</p> 他所能做的不仅是扭曲人的认知,</p> 更有了扭曲、改易一些诡的‘杀人规律’的能力,这是心诡最主要的作用——苏午需要亲自找一只诡来试验,</p> 才能确定心诡这种影响力究竟有多大。</p> 他捡起那张曾经承载过心诡的纸张,</p> 纸张色泽变得枯黄,</p> 不过依旧柔软亲肤。</p> ——这是一张经过特殊处理的人皮。</p> 此时,</p> 人皮上那些诡异而神秘的文字尽数消失无踪,</p> 取而代之的是几个模糊的汉字,</p> 苏午依稀可以辨认出几个字。</p> 皮卷的标题,写着‘律条’。</p> 其下有‘拘押’、‘五十年’、‘杀人’等字样。</p> 看着这些汉字,</p> 苏午若有所思:“难道从前在诡狱里,心诡不仅仅是诡狱的‘存储器’,更制订了诡狱中的种种律条?</p> 就其上依稀可以辨认的这些字迹来看,</p> 很像是一部刑律的律条,</p> 各种犯罪行为,都会受到相应的刑期惩罚……”</p> 正文 210、根本因(1/2) , 变成枯黄色的人皮纸上,那些漆黑的墨字依稀可见,</p> 心诡从此上脱离,像是蠕动人形一般的蛇虫文字,也就都没了影踪。</p> 依稀可辨认的文字,都是苏午认识的汉字。</p> 他觉得这张人皮十分奇特,</p> 来历神秘,</p> 甚至从前可能被用于书写诡狱的律条。</p> 至于律条书写在此上,会对现实的诡狱造成什么实际影响?因为苏午当下也未接触过诡狱,</p> 对此也是一无所知。</p> 这张人皮纸,当心诡与其融合为一的时候,它就能变成类似契约书一般的东西,</p> 引导活人、诡和它签订契约,</p> 让活人与诡变成心诡的伥鬼。</p> 当心诡脱离它时,</p> 它似乎就失去了诡异。</p> 但是,能容纳心诡,并且增幅心诡的能力,足可见这张人皮纸本身就是一件诡异物品。</p> 苏午不会对它掉以轻心。</p> 他预备将人皮纸折叠好,装进保险箱的时候,</p> 那张纸上,</p> 仅剩的一些墨迹忽然流动起来,</p> 一行行文字从纸张浮现:“太阳历二零三四年……”</p> 这一行表示日期的文字浮显过后,</p> 又倏忽消失,</p> 仿佛有无形的手掌抹去了那一行字,</p> 紧跟着,</p> 人皮纸上又浮现一行字迹:“太阳历一七一五年……”</p> 又一行标示日期的文字迅速消失,</p> 大团大团的墨迹在人皮纸上流动着,</p> 苏午紧盯着那些墨迹,</p> 由当前这一幕,他莫名地联想到了大雪山顶干涸泉水里的《大纪藏》。</p> 《大纪藏》书页的质地同样柔软亲肤,</p> 疑似人皮,</p> 且自动能揭示未来,</p> 解开过去历史之谜团。</p> 当下这张人皮纸页,虽然没有显示出如《大纪藏》那般诡异的能力,但它的的确确是在自动浮显着字眼,</p> 试图揭示着什么。</p> 墨迹在纸张上徘徊良久,</p> 渐渐沉凝,</p> 就在苏午以为这张人皮纸可能再也不会有什么表示的时候,</p> 一行行字迹飞快从其上浮现了:“二月二十五日,我死了……</p> 有个穷困潦倒,一无是处的作家,</p> 在我身上写了很多狗屁不通的东西……”</p> 三行墨字定格在人皮纸上,</p> 每一行字苏午都能看懂,</p> 但三行字连起来看,却让他一头雾水。</p> 这三行字中的‘我’,指的是谁?</p> 人皮纸本身?</p> 还是正在阅读这三行语句的我自己?</p> ‘作家’在‘我’身上写了很多狗屁不通的东西——从这一句话理解来看,‘我’应该指的是一张可供书写的纸张,</p> 那么‘我’最有可能指的就是人皮纸。</p> 人皮纸,</p> 死于二月二十五日?</p> 是哪一年的二月二十五日?</p> 太阳历二零三四年,</p> 还是太阳历一七一五年,</p> 亦或是二者皆不是?</p> 人皮纸张上错乱的三行字,让苏午拧眉沉思了一阵,因为当下所得的线索太少,</p> </p> 从这三行字中,</p> 他仅得到了两个有效信息,</p> 即——有位作家曾经可能拥有过人皮纸。</p> 第二则是在不知何年的二月二十五日,‘人皮纸’死了,它的死或许指的是它还是活人之时的那次死亡,</p> 亦可能指的是它作为人皮纸的自我意识的消亡。</p> 两种可能皆有。</p> 苏午看着那三行字,</p> 期待人皮纸会显露更多情报。</p> 然而它凝聚出三行字迹后,就彻底陷入沉寂,不再有任何揭示——那三行标准的楷体字,</p> 好似就变成了它的墓志铭一样的东西,</p> 充满了诡异的韵味。</p> 他摇了摇头,把人皮纸折好,重新放回保险箱内,由着阴影蟒蛇将保险箱拖入了阴影世界。</p> 苏午坐回沙发上,</p> 转而观想自身五大脉轮,</p> 当下可以清晰地看到,心脉之轮、天关之轮两大脉轮当中,各有一只诡盘踞着,</p> 其中,盘踞在天关脉轮的尸陀鬼之手,在脉轮气息与中央莲花的镇压下,只能在圆轮角落里蜷缩成一团,</p> 而那颗黑色的干枯心脏-心诡则蔓生出根根血管,</p> 于心脉之轮中交相缠绕,</p> 至黑色的血管挤满了整个心脉之轮,</p> 使得心脉之轮往外扩张膨胀,</p> 体积远远大于其余四大脉轮!</p> 其余四大脉轮也不得不把更多的脉轮气息转运入心脉之轮中,帮助其稳住形态,</p> 不至于被心诡撑破脉轮。</p> 如此种种情形,尽皆说明,苏午的心脉之轮系缚心诡很是勉强,若是不做进一步的处理,</p> 这般系缚持续不了多久时间,</p> 心诡便有可能复苏。</p> 苏午‘凝视’着心脉轮中,</p> 自心诡上交织出的一根根血管丛中,有两道异常的身影被血管丛紧紧缠绕,动弹不得,</p> 那两道诡异的形影,</p> 一为通身血红,尖利啼哭的血婴诡,</p> 另一个则是一根鲜艳的红线,被漆黑血管紧紧缠绕,几乎分辨不出来,这是咒杀诡。</p> 两只在祟级左右的诡类,</p> 被心诡变成了伥鬼,</p> 同样为苏午所系缚,</p> 苏午需要承担三者共同对自己身体造成的负担。</p> 他观察过心脉之轮中的情形后,就沉定下了心神,闭目观想一轮大日充塞眉心轮,</p> 同时口诵大日如来本尊咒:“嗡!</p> 南谟拔噶瓦德……</p> 萨尔瓦……</p> 都尔嘎德,巴咧勺达呢——啰渣!</p> ……”</p> 密咒真言在室内徐徐流动开来,</p> 寄藏在苏午意识潜流中,汹涌奔腾的密藏域本源力量,便在此时被召集,</p> 随着他的观想,</p> 往他眉心脉轮中汇集,</p> 聚成大日轮廓,</p> 金光自眉心涌现,</p> 时下苏午所得的每一分密藏域本源力量,用一回就少一回,用完了便只能重回密藏域来补充。</p> 不过,</p> 《佛谛大手印法》修持七大道次,</p> 第一道次——根本因修行,</p> 便需要修行僧侣,将贯彻于己身意识潜流内的密藏域本源力量,以‘观想大日光明遍照,映亮己身墨海’的冥想法式,将密藏域本源力量浸润周身,</p> 导引五大脉轮,</p> 最终通过五轮运转,</p> 将密藏域本源力量‘栽植’进自身性命本源之轮‘脐脉轮’中。</p> 密藏域本源力量扎根脐脉轮,</p> 便成为了自身本源的一部分,</p> 可以生生不息,</p> 虽然这样终究不及直接从密藏域汲取本源力量,但好歹也是自己辛苦修行得来,不需依靠外力。</p> 苏午眉心光点愈来愈亮,</p> 扩张成圆轮,</p> 轮光向外一圈圈外放,</p> 最终遍及周身。</p> 他体内五大脉轮徐徐转动开来,接引浸润周身的密藏域本源力量,通过诸大脉轮周转,</p> 渐将密藏域本源力量蓄积于脐脉轮中。</p> ……</p> “他今天和昨天一样,</p> 一整个白天都没有出门。”</p> ‘许进’放下观察着对面苏午所居楼层的望远镜,向方元说道:“在这段时间内,</p> 只有他的朋友来过一趟。</p> 似乎也没有见到苏午的人影,又离开了小区。”</p> 方元把几盒外卖放在桌上,看了看窗外渐渐昏沉的天色,指了指桌上的一盒外卖,对‘许进’说道:“一起吃点吗?</p> 他说了明天会主动联络我们,</p> 应该不会失约?</p> 最迟不过明天,我们就可以登门拜访他了,你不要太焦虑了。”</p> ‘许进’摇了摇头,</p> 谢绝了方元邀请她一同进餐,</p> 转而道:“据说肖巡察请动了张巡察手下的崔勋,已经组成联合调查组,</p> 不日将会抵达许清。</p> 这个消息可靠吗?”</p> “是有这么回事。”方元把外卖餐盒打开,剥了几瓣蒜子丢到炒面里,他一边抄起一筷子炒面,一边回应‘许进’道,“我哥给我通过电话了,</p> 说可以绊住他们一些时间,</p> 至少明天中午以前,他们来不了许清。”</p> “那我们就明天上午接触苏午?”‘许进’又问。</p> “唔……是!”</p> 方元吞下一口炒面,用力点头:“我和我哥请示过了,他说你作为唯一一个与苏午合作过的人,</p> 明天可以用真实身份与苏午接触,</p> 以免‘许进’这个身份让他产生反感。</p> 放心吧,</p> 一切都准备好的。</p> 就看明天了。”</p> “好。”</p> ‘许进’一直紧皱的眉头微微放松,</p> ‘他’迈步走向门口:“走了,我也回去吃个饭,晚上如果有什么情况的话,</p> 你电话联系我。”</p> “嗯嗯,明白!”</p> ……</p> 一夜时间匆匆过去,</p> 苏午坐在沙发上,</p> 眉心脉轮已经不再往外散发光芒,</p> 与此相对的,</p> 则是他的脐脉之轮中,</p> 一粒金色光点被‘栽种’在了脐脉轮的火莲之中,使得火莲散溢气息,引起脐脉轮的扩张,</p> 扩张了数圈的脐脉轮往其余诸轮导引气息,</p> 引得其余诸轮齐齐扩张,</p> 原本系缚过心诡后,显得拥挤不堪的心脉之轮,亦跟着扩张了数圈,脉轮周流的本源力量,</p> 完全禁锢住了轮中心诡,</p> 使之再不能肆意往外延伸黑色血管!</p> 心脉之轮终于稳固如初!</p> “呼——”</p> 苏午张开双目,缓缓吐出一口浊气。</p> 他起身去拉开了窗帘,</p> 窗外,</p> 阳光明媚。</p> 第二天来到了。</p> “叮咚叮咚叮咚——”</p> 他的手机亦在同时响起了闹铃声。</p> 回到书房里,</p> 苏午翻了翻手机,</p> 除了江莺莺的几个未接电话外,一条日程提醒也出现在屏幕里:“提醒我今天给方元那边的驭诡者打电话。”</p> “差点就忘记这件事了。”</p> 苏午看着日程提醒笑了笑。</p> 他在模拟里经历太多事情,</p> 因此虽然现实里看似只过去了一天时间,于他而言,却是几个月的时间匆匆消逝。</p> 不过,</p> 即使看到了日程提醒,</p> 苏午也未立刻就把电话给方元拨过去,</p> 而是先把心猿图卷挂在墙上,</p> 预备在心猿图里收割一波罪恶人形,提升‘天蓬咒印’与‘阎魔咒印’,</p> 顺便看看诡狱的那个巡察今日是否出现在混沌虚空?</p> 正可以向他旁敲一下,</p> 印证此前方元所说是真是假?</p> 正文 211、碰头(2/2) , 苏午的意识徐徐退出了混沌虚空,</p> 他的目光落在心猿图卷上。</p> 将脑海里诸多杂芜的念头消去,</p> 拿起桌上的电话,</p> 首先给申豪拨了过去。</p> 电话很快接通,</p> 申豪有些困倦的声音从电话里传出:“怎么了,小午?”</p> “你今天要去外面拉货吗?”苏午直接问道,“不拉货的话,到中午我们一起吃饭。”</p> “行,行。”申豪的声音精神了一些,“我昨天去你家找你,敲了很久的门,你也没有开,</p> 你昨天不在家吗?”</p> “昨天去外面转了转,</p> 没在家。”苏午回道。</p> 他昨天一整天确实‘没在家’,甚至不在当下这个维度的时空里,昨天他还在密藏域的模拟世界内。</p> 与申豪聊了几句,</p> 约定到中午时,申豪过来和他一起去外面觅食,他就挂断了电话,翻着手机里的未接电话记录,给江莺莺把电话回拨了过去,</p> 女孩接到电话很高兴,</p> 闲聊了一阵,</p> 苏午才真正着手‘办正事’。</p> 他打了手机里方元的电话。</p> ……</p> 方元、云霓裳、王德友三人从电梯里走了出来,停在苏午的房门外,按响了门铃。</p> 不多时,</p> 房间里面貌清秀俊朗的青年人就打开房门,</p> 请三人走了进来。</p> 几人分宾主落座,</p> 苏午给他们各自端了一杯茶,</p> 方元便首先向苏午笑着开口说道:“苏午,我是方元,现在是东四区驭诡者小队的监督员,</p> 我们正式认识一下。”</p> 面向阴柔的青年起身与苏午握了握手,</p> 随后,</p> 他又向苏午介绍了王德友,云霓裳:“王德友,北一区驭诡者小队的对策员,</p> 云霓裳,苏午你们合作过的,</p> 她以前是总部直属的对策员,现在……暂时还没有职务。”</p> 苏午依次和二人握手,</p> 眼神在云霓裳身上停了停。</p> 云霓裳朝他笑了笑。</p> “她现在暂时没有职务,是因为龙山集村民营救得很成功,所以马上就要升职,因此调离原职了吗?”苏午看向方元、王德友二人,面露笑容地向二人问道。</p> 方元闻言,笑容有些尴尬,</p> 王德友目光闪动,没有多说什么。</p> “看来不是。”</p> 苏午摇了摇头,又看向神色平静的云霓裳:“难道是因为她照顾肖锦荣这样的队友不力,</p> 肖锦荣死掉以后,</p> 她不仅没有因为营救村民的功劳升职,</p> 反而因此被问罪,</p> 现在是一个戴罪之身?”</p> 先前苏午偶遇方元的时候,</p> 方元透露过——肖锦荣之父肖巡察要出动人手,将他这个‘可能导致其子身死’的民间驭诡者带走调查,</p> </p> 而他在混沌虚空里,</p> 偶遇那个诡狱巡察,旁敲侧击之下,也正好验证了方元所说消息是真。</p> 那位诡狱巡察对他可谓知无不言,</p> 表现出了极大诚意,</p> 当然,</p> 也表达出了对诡异对策部当前局面的不满。</p> 如此已经让苏午了解了全部的真相。</p> 他现下只是抓住机会,</p> 把自己所知的这些都抛出来,</p> 打开天窗说亮话而已。</p> 方元张口想要说些什么,云霓裳已经抢先开口,道:“是这样的,苏午。</p> 我个人的事情其实没有所谓,</p> 现在关键是你——肖巡察已经调集了一批人手,今天随时都有可能出现在锦云里小区。</p> 有一些实力强劲的驭诡者也在这批人当中,</p> 到时候你一个人应对不了的。</p> 我们也不是他们的对手。</p> 所以我们这次过来找你,就是希望你能和我们一起走,暂且离开这个城市,等风头过去以后,你可以自行考虑去留,</p> 你觉得怎么样?”</p> 云霓裳目光注视着苏午,暗含期盼。</p> 她认为苏午这样的人才非常难得,希望能留住对方。</p> 方元、王德友同样都有类似的想法,</p> 听云霓裳直接把他们的想法都说了出来,</p> 二人神色也郑重起来,</p> 都把目光投向苏午。</p> “我可以加入你们。”苏午点了点头,“但是,我不会和你们走,我并不喜欢像老鼠一样东躲西丨藏。”</p> 他已经想通,</p> 凭借自己一人形单影只,能解开的谜题终究太少太少,</p> 但若是利用平台,</p> 聚集人力与物力,能解决的困难就太多太多。</p> 而自己目前能利用的最大平台,</p> 就是官方对策部。</p> “年轻人不要为了一时的争强好胜,而让自身受到伤害啊。”王德友叹气道,“苏先生,你的实力确实很不错,</p> 是我所见过的驭诡者里较出色的那一批。</p> 但有的驭诡者,</p> 他的诡能力是不讲道理的恐怖,</p> 超出想象的强力,</p> 所以我觉得,</p> 你还是谨慎对待这件事比较好,</p> 和我们离开这里是最佳的选项。”</p> 苏午笑了笑,</p> 态度似乎有些松动,</p> 他看着王德友这位中年人的眼睛,笑着问道:“超出想象的强,那是有多强?”</p> 王德友一时语塞,回答不上来。</p> 云霓裳则道:“崔勋是此行过来抓你回去的调查小组专员,他的诡拥有鬼蜮,</p> 可以将鬼蜮里的其他人都禁锢住,</p> 变成黑白相片里的人……”</p> ……</p> 一辆mpv汽车徐徐驶入已经禁止通行的街道。</p> 街道上有几个被掀开的井盖,</p> 周围设置了警示牌,</p> 以警示标线围住四周。</p> 汽车的后排,</p> 穿着酒红西装的崔勋正在闭眼假寐,他接到张巡察的命令,连夜赶来许清,路上遇到一些变故,</p> 当下确实有些乏累。</p> 在他一侧的座位上,</p> 肥壮的男人心不在焉地看着窗外掠过的几个警示标牌,</p> 在道路的斜前方,他看到有两个年轻人围在一个下水道井口,皱眉讨论着什么。</p> 看到车辆驶来,</p> 两个年轻人并不意外,朝着汽车走了过来。</p> 黑色的mpv缓缓停驻。</p> 假寐的崔勋睁开了眼睛,看向旁边肥壮的青年男人,倒也没有开口说话。</p> 那两个走近汽车的年轻人,敲响了肥壮青年那边的车玻璃。</p> 肥壮青年打开车窗,</p> 窗外脸色凝重、隐约有些紧张的白脸年轻人,就向肥壮青年开口道:“队长,出了一些问题。</p> 下去检修下水道诡韵源头的乔波失踪了,</p> 他已经十五分钟没传回消息了。”</p> “十五分钟没有消息?”肥壮青年闻言也是眉头紧锁,其重复一遍白面青年的话,转头看向崔勋,</p> 脸上浮现由衷的歉意。</p> 崔勋定定地看了肥壮青年一眼,</p> 淡淡道:“姬队长,你不会是故意在替他们拖延时间吧?”</p> 他话语才说完,</p> 车外面,白面青年身后,看起来颇敦实,虎头虎脑的一个青年人已经怒声说道:“我们拖延什么时间?</p> 现在是我们的队友失踪了,</p> 需要我们自己的队长帮忙调查!</p> 就你们这些人一天天闲的没事,到处乱逛,于城市诡异对策一点作用都没有,窝里斗反而——”</p> “瞎说什么呢!”</p> 肥壮青年——东五区驭诡者小队队长姬鸿瞪了自己的队员一眼,白面青年赶忙捂住同伴的嘴,</p> 阻止其把话说下去,</p> 然而这话却已经说了一大半了。</p> 汽车上,</p> 听到这话的驭诡者,纷纷摇下车窗,一束束冰冷的目光在东五区驭诡者们身上来回扫射,</p> 仿佛要在他们身上戳几个窟窿。</p> 崔勋面色不变,</p> 像是没听到虎头虎脑青年的愤慨之言,向车上两个驭诡者招呼道:“吉星,赖宝,</p> 你们下去协助友队,</p> 调查一下他们失踪的队员去了哪里。</p> 姬队长,</p> 你还是跟我们一起过去那边。</p> 毕竟你是东五区的队长,</p> 许清是你的最大管理区。</p> 不管是和方元他们交涉,还是对那个民间驭诡者提出调查要求,都需要你来出面。”</p> 被崔勋喊到名字的两个驭诡者拉开车门,走下了车,</p> 姬鸿脸色有些僵硬地点点头:“好。”</p> 他朝车外的两个队友打了个眼色,又把车窗关上了。</p> “小六,</p> 车开快一些,</p> 再晚上一会儿,别让友队把我们要的人带走了。”崔勋向驾驶位的司机吩咐道。</p> “是。”</p> 司机应了一声,</p> 冰冷的诡韵从他身上溢发,</p> 瞬间包裹整个车辆,</p> 而后,</p> 车外景色顿时变成了灰白色,被称作小六的司机驾驶汽车,穿梭在这无有生机的灰白世界里,</p> 窗外的景象陡然化为斑驳光带!</p> 原本十几分钟的车程,‘灵车司机’小六硬是只用了三分钟,就抵达目标地点!</p> 汽车挤出灰白世界,</p> 稳稳地停靠在‘锦云里’小区旁的车位里。</p> 将后面正试图把汽车停在车位上的女车主吓得当场呆住,觉得自己出现了幻觉!</p> 车门纷纷打开,</p> 以崔勋为首的四人走出汽车,毫不在意路边还在震惊中的女车主,径直走向小区。</p> 姬鸿跟在后面,</p> 看到车窗里嘴巴张成‘o’形的女车主,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拿出手机随意按了几下,</p> 又将之揣回兜里,</p> 跟上了崔勋。</p> 崔勋一行人对他的小动作心知肚明,</p> 但也丝毫没有阻止。</p> 一行人穿过小区幢幢单元楼,</p> 走进苏午所居的单元楼电梯内,</p> 电梯显示屏上,</p> 楼层飞快变化,</p> 最后随着叮咚一声,</p> 停在苏午居住的那一层楼。</p> 他们走出了电梯。</p> 苏午房间里,</p> 方元拿出手机,</p> 看到屏幕上浮现的信息,顿时脸色大变,抬眼看向云霓裳、王德友:“调查小组已经过来了!</p> 来不及走了!”</p> 正文 212、咒杀诡(1/2) , <!--go--> “调查小组已经过来了!” “来不及走了!” 方元看到姬鸿发给自己的消息,神色顿时紧张起来,转眼看向云霓裳、王德友二人。 云霓裳、王德友闻言色变。 前者猛然起身,迈步走向苏午客厅的窗户旁, 后者脚下铺展出一根阴冷的白绫,那道白绫围绕着四面墙壁铺开,层层封锁住房门, 试图暂时阻绝外来者的闯入。 走近窗户旁的云霓裳抬头往窗外望去——未有看到窗外的城市楼群,只看到猩红的光芒在窗外弥散着, 那红光将真实世界隔绝在外, 她心头猛地一沉! 崔勋的鬼蜮已经覆盖了这里! 而被王德友封锁住的门洞外,传来有人拧转门把手的声音, 咔哒,咔哒,咔—— 唰啦! 防盗门被拉开, 房门打开, 惨白的指甲像是热刀切黄油般穿透了封锁门洞的厚实白绫,一只苍白的、遍布尸斑的手臂跟着穿透白绫,朝房间里的人比了个中指, 唰! 带着尸臭的手掌并指成刀, 向下一划, 就将白绫拦腰切断! 壮硕如牛的身影第一个从破损的白绫裂隙里闯入,他满脸横肉,脑满肠肥,却有一双苍白色、遍布尸斑的秀气小手。 在这壮硕身影以后, 红西服的崔勋, 灵车司机小六, 穿着皮夹克的瘦削中年人, 以及东五区小队长姬鸿鱼贯走入了客厅内。 看着这一伙不速之客,王德友将苏午遮挡在自己身后,浑身肌肉都绷紧了, 云霓裳衣袖下的手指微动, 一根根绣线缠绕上了她的手掌。 方元脸色紧张地望向崔勋,身上带着的诡异探测仪发出刺耳的蜂鸣声。 场中, 只有方元是普通人, 驭诡者散发出的诡韵是普通人所无法抵抗的。 好在方元身上已经被其兄长‘方乾’种下了一道咒印,让他具备了抵抗诡韵的能力。 “大家都在这里啊……” 崔勋神色淡淡, 从壮硕男人身后走出来, 目光扫过客厅里的众人,在苏午脸上定了定,最终看向了云霓裳:“我记得很清楚, 你应该被送进诡狱关押了才对, 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云霓裳紧抿着嘴唇, 眼神里满是凝重。 她未回答崔勋的疑问,崔勋也毫不在意,转而笑道:“不过也没关系,你逃出诡狱,我再把你抓回去就行了。” 他浑然无视了另外的王德友、方元二人, 把目光投向苏午,又道:“你就是苏午吧?我现在根据诡异对策部诡狱巡察的指示, 需要将你带走调查, 如果现在你不需要收拾什么东西的话, 那就跟我们走吧。” 崔勋慢条斯理地言语着, 调查小组的几名驭诡者已经在客厅里四散开,隐隐将苏午等人包围在最中央。 苏午面无表情, 迎着崔勋淡淡的目光,他开口道:“为什么?” “什么?” 崔勋皱了皱眉:“什么为什么?” “我协助你们官方对策部救了整个龙山集的村民, 你们没有一分钱的奖金给我, 还要我来配合你们调查——调查什么狗屎巡察亲儿子是怎么死的? 我为什么要配合你们呢?”苏午接着道。 他说着话, 崔勋作认真聆听之状, 这时,一阵手机铃声响起,崔勋扬手止住苏午的说话声,从裤兜里拿出手机,接听了电话, 声筒里隐约的人声传出, 崔勋闻声皱眉:“突然就失踪不见了么?那你和东五区的驭诡者原地待命吧, 我一会儿过来处置。 就这样。” 他挂断电话, 又扭头看向苏午,更温和地笑道:“我们要你回去配合调查,其实并不在意你是否真的配合的, 因为你没有办法, 所以你总要配合。 很多事情没有为什么——你没有提为什么的资格!” 一抹不耐烦的神色从他面上闪过,他朝着散落四周的三个下属摆了摆手:“好了, 此人不愿配合调查, 直接带走吧!” 话音落地的瞬间, ‘灵车司机’小六的身体骤然变作黑白色,像是存在于黑白照相机的人一样, 他朝着苏午迈步, 下一刻就抵近苏午身后, 一种让人毛骨悚然的诡韵从其身上散发,小六的胳膊猛然箍向苏午的脖颈! 同时, 壮汉那双秀气的、散发尸臭的小手攀援着空气里流动的诡韵,瞬间接近云霓裳,却是想要将云霓裳抓捕起来! 穿着皮夹克的瘦削中年人静静站在原地, 他的衣袖、裤腿下淌出大量冰冷水液, 液体打湿了地面, 在地板上铺开, 眨眼间,地板变成了漆黑的、能倒映出人影的水面,王德友低头朝水面看了一眼, 看到一张惨白的脸从中浮出, 一双干枯的手掌抓向了他—— 他连忙扬起头躲避——却在这个瞬间,那双干枯手掌抓住了别的‘东西’——抓住一根阴冷的白绫,猛然拖拽起来! 白绫剧烈震颤, 带动王德友的身躯亦跟着震颤! 他脖颈上顿时浮现一道勒痕,勒痕由浅及深! 王德友心下凛然——这个瘦削中年驭诡者的诡,竟然可以抓住别人容纳的诡, 进而引动别人体内的诡提前复苏! 唰! 正当此时, 王德友听到身后传来一声丝线收束,穿破空气的鸣响——他以为是云霓裳与鬼手壮汉正式交手时发出的动静, 却不料, ‘灵车司机’小六黑白的身影重重摔在水面上, 荡漾起层层涟漪! 小六的身形迅速恢复正常, 他的左耳被扯掉了, 鲜血染红了半张脸! 王德友身后,苏午淡淡开口:“这只诡还是不中用啊,本来该拉断你的脖子的, 结果它太不济事了, 只能扯下你的一只耳朵。” 苏午手腕上盘绕着一圈艳红的丝线,那丝线充满了诅咒与不祥的诡韵, 丝线的一端, 连着半只血淋淋的耳朵! 他摘下那只耳朵,随手丢向从地上爬起的小六,抬步走过漆黑的水面,水面上倒映出他的影子, 他的影子蠕动着变作一条鳞片如刀锋的恶龙, 猛然张口喷出大团大团的诡韵, 粘稠黑液似的诡韵顷刻覆盖在那双从水面伸出来,拽住王德友鬼白绫的苍白手臂上, 瞬间让那双手臂如触电般回缩, 王德友脖颈上的勒痕倏忽消失, 恶龙不断喷吐‘龙息’, 大片大片的漆黑水面消失, 地板恢复正常! 苏午随手一甩,盘绕在他手腕上的那根红线——咒杀诡再度散开,在虚空中隐去身形, 下一刻, 正伸出秀气小手抓住根根绣线的壮汉, 骤然生出一种毛骨悚然的危机感, 他猛然抬头—— 猩红的丝线化作了一尺来长的红色长针,照着他的脑顶重重贯刺而下! 哗! 猩红光芒以崔勋为中心, 朝着四面八方扩散, 这间客厅原有的种种摆设都消失不见,唯有猩红光芒铺展此间,一张供桌端端正正地摆放在红光的中央位置, 从阴影里钻出的恶龙, 被压回了阴影里; 咒杀诡变作红线,盘绕在苏午的手腕上; 围绕客厅一圈的鬼白绫回归王德友体内,他脸色惨白,在红光中受到强烈的排斥与压制; 云霓裳身上根根绣线收缩, 背后的‘绣娘’如烟消散! 那红光覆映于壮汉、灵车司机小六、穿夹克的瘦削中年人身上,他们身上的诡韵顿时变得强烈, 几乎要从身上漫溢出来! 漆黑水面再次于众人脚下铺开, 壮汉抓住机会,一只秀气小手抓向云霓裳的脖颈, 小六身影隐于黑暗, 再度朝苏午侵袭而来—— 苏午仰脸看向对面微微皱眉的崔勋:“这就是你的鬼蜮吗?” “这正是我的鬼蜮。” 崔勋微微笑着, 站在供桌前,在供桌后的香炉上摆了一副空白的相片, 那相片上开始浮现人脸的轮廓。 可这张相片, 还未来得及被‘冲洗’出来,崔勋陡然听到苏午冷冷的嗓音:“什么狗屁诡韵, 垃圾!” “咚咚!” 崔勋闻声怒火上涌, 心跳加快, 他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 所有人都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 咚咚!咚咚!咚咚! 心跳声响了六下, 猛然停顿, 紧跟着, 崔勋的鬼蜮,以苏午为中轴线,向着两边猛然裂开了! 苏午身前身后皆有猩红光芒弥漫, 而他所处的位置, 却呈现出自家客厅里的景象! ‘灵车司机’小六,因着崔勋鬼蜮裂开,直接在苏午身后显出了身形——他脸色大变,身形重新化作黑白色, 还未来得及逃离, 地面上倒映出的影子里,便有阴影蟒蛇人立而起, 强烈的诡韵缠绕上他的脖颈, 缠绕了他的全身, 让他体内厉诡的力量再也无法发挥出来, 被禁锢在原地! “组长!”好在小六还可以张嘴说话,向崔勋求援。 崔勋神色阴沉,朝着苏午厉声喝道:“放开他!” 说话的同时, 苏午身前身后的猩红光芒再度无声息扩张开来,想要将苏午与小六包裹入其中! 然而, 红光已再度覆盖整个客厅, 但在苏午周围一丈之地时,就停住了扩张的步伐, 任凭崔勋如何催发诡韵, 都只能眼睁睁看着苏午脚下的阴影蟒蛇,将小六拖拽到了他的跟前。 苏午面无表情, 开口说话:“此人不愿配合我的抓捕, 那就只能直接杀掉了。 让我放开他? 你有这个资格吗?” “苏午!” 崔勋听出了苏午用他先前说过的话,反唇相讥于他,顿时气得浑身发抖“杀了他,你就是和整个诡狱做对!” “不要说得那么严重, ——得罪了我, 你才应该觉得害怕。”苏午话音落下, 阴影蟒蛇之上长出根根骨刺,瞬息间撕烂了被它包裹的小六身体! 将之变成一堆烂肉! 烂肉里, 一道黑白的、模糊不清的身影倏忽飘散——未及飘远,苏午左眼里浮现一圈血红纹络, 直接将它勾摄进去, 关押了起来!<!--over--> 正文 213、对抗与合作(2/2) , 众目睽睽下,</p> 一个容纳了‘祸’级诡的驭诡者,直接就被苏午的诡绞成了一堆碎肉,</p> 就那么随意堆在地上!</p> 连其容纳的诡,都被苏午以未名手段关押了,</p> 没有一丝外逃的可能!</p> 鬼手壮汉眼见队友就这样死去,</p> 眼中不禁流露出惧惮之色,</p> 他停下了动作,</p> 站在原地,</p> 没有继续向云霓裳攻击。</p> 站在崔勋旁边的穿夹克瘦削中年人,任由脚下水面荡漾,也没敢再让自己体内那只‘水诡’出现于水面下,哪怕一个刹那!</p> ——他们都看到了,</p> 在崔勋鬼蜮覆盖下,苏午杀他们的同伴,依旧像杀只鸡一样简单。</p> 而本该庇护下属的崔勋,却只能大吼大叫,任凭小六被苏午杀死。</p> 他们比之小六,也未强出多少,</p> 苏午能随手杀掉小六,</p> 那也能随手解决掉他们俩。</p> 这个时候就要好好思量一下——冒着被苏午关注的风险,对他的同伴疯狂出手,他会不会转头过来打击报复自己?</p> 自己能承受住这个人的打击报复吗?</p> 想清楚的二人都停下了动作。</p> 猩红光芒覆映四周,</p> 唯独苏午站在无有这猩红光芒覆盖的区域,面上表情没有丝毫变化。</p> “我本来只是要将你带走调查而已,</p> 现在,必须要将你逮捕,</p> 收押进诡狱之中!”</p> 崔勋神色冷厉,</p> 伴随着他厉声言语,周围的猩红光芒都跟着炽盛起来,光芒浓郁如血,不断挤压着苏午外放的诡韵,</p> 试图将苏午收容进他的鬼蜮当中!</p> 原本身处于崔勋鬼蜮中的王德友、云霓裳二人,更是倍感压力,被鬼蜮强大的压迫感压弯了腰,</p> 休想使用体内恶诡一丝一毫的力量,</p> 方元已经蜷缩在角落里,</p> 脸色惨白,</p> 心脏狂跳,呼吸困难,大脑昏眩——种种濒死感已经席卷他的身体!</p> 而苏午身处于这鬼蜮重压的核心区域,</p> ——他没有丝毫不适的感觉。</p> 甚至,</p> 只要他愿意,</p> 他随时可以放出心诡,</p> 心诡浓烈的诡韵,可以瞬间将崔勋的鬼蜮压缩得离不开他的身体!</p> 但他没有必要这么做,自系缚心诡以来,他还没真正试过这只诡‘扭曲、变改其他诡类杀人规律’的这一项能力,</p> 当下正是个绝佳的试验场合。</p> ——苏午直接收缩了萦绕体外的诡韵,</p> 于是,</p> 在四周游动地、浓郁如血的猩红光芒瞬间铺压而来,淹没了他的身形!</p> 见此一幕,</p> 云霓裳、王德友心头一沉!</p> 崔勋眉毛微扬,</p> 面上浮现微不可察的喜色。</p> 他极力地向外释放着诡韵,禁锢已经被收容进自身鬼蜮里的苏午的行动,</p> 苏午被他的鬼蜮缠住,</p> 真的动弹不得了!</p> 在他身形朝向的那张供桌上,立起来的空白相片中,一个人的面貌轮廓越来越清晰,</p> 最终跃然纸上,</p> 相框里,</p> 化作黑白遗照的苏午面无表情地盯着崔勋。</p> 崔勋满带胜利者的笑容,</p> 与苏午对视,</p> 轻声说道:“看来你的实力尚不足以支撑你的狂妄,现在到了你为你的狂妄付出代价的时候了——</p> 我会让你生不如死!</p> 好好地给小六偿命!”</p> 崔勋毫不掩饰自己满脸的笑意,</p> 他从供桌上拿起一炷香,在白色蜡烛上点燃了,插进变作黑白遗照的苏午面前的香炉里,</p> 那炷香缓缓燃烧着,</p> 燃烧出的青气飘散在虚空里。</p> 照片里的苏午似乎并未受什么影响。</p> “慢慢的,你就会体会到生命流逝是什么样的感觉……”崔勋微笑着,凑近那炷香,吹了一口气。</p> “呼——”</p> 那炷香火头通红,加速了燃烧,</p> 短短片刻时间,</p> 燃烧了一个指头长。</p> 相框里的苏午依旧面无表情,默默地看着崔勋,</p> 崔勋面上的笑容却维持不住了——面前的香火燃烧去一个指头,相片里的苏午脸上该添几条皱纹才对,</p> 可对方毫无变化,</p> 反而是崔勋自己——他觉得自己的精力陡然衰弱了许多,体内那只厉诡开始挣扎!</p> 香火燃烧,</p> 该抽走对方的寿命来补充自己才对,</p> 怎么现在的情况,</p> 好像反过来了?!</p> 崔勋惊疑不定地看着相片里的苏午,随后,目光又看向那炷缓缓燃烧的线香。</p> 这时候,</p> 相片里的苏午开口说话:“怎么了?”</p> “你为什么不吹了?”</p> “不是说好了要让我体验生不如死的感觉,要让我给小六偿命吗?</p> 为什么我没有体会到这种感觉,</p> 反而觉得很舒服?</p> 本来就很年轻的我,好像越来越年轻,越来越有活力了——这是怎么回事呢?”</p> 听着苏午的话,崔勋满脸都是见了鬼的表情!</p> 他瞪圆眼睛,冲苏午厉声喝道:“你做了什么手脚?!”</p> “我做了什么手脚?</p> 不是你请我进来的么?”</p> 苏午面露困惑之色,</p> 他一边说话,</p> 一边朝面前的线香吹了一口气:“呼——”</p> 这一口气吹出,</p> 线香又燃烧了将近一个指头。</p> 立在供桌前的崔勋,背嵴不自觉垮塌了几分,面庞上浮现两道深深的法令纹。</p> 他满眼悚然,伸手想要从香炉里拔出线香!</p> 然而,</p> 那三根香插入香炉中,</p> 就像是铁管被嵌入水泥里一样,</p> 任凭他如何发力,</p> 一炷香都稳稳插在香炉里,既无法被折断,亦不可能被拔出!</p> “呼——”</p> 苏午连续朝那根线香吹气,</p> 哪怕崔勋以手掌遮挡,气息依旧不可避免地席卷线香,加速其燃烧!</p> 伴随着线香燃烧,</p> 崔勋的头发渐渐发白,</p> 脸上皱纹越来越多!</p> “你停下!”</p> “你停下!”</p> 崔勋尝试过种种办法,</p> 甚至想要将鬼蜮收归体内,以避过苏午不断从自己这里抽走寿命!</p> 可他的每一个办法都不管用,</p> 线香仍在燃烧,</p> 他的生命力就跟着不断流逝,</p> 走投无路之下,崔勋直接跪倒在供桌前,哀嚎不已:“求你——停下!</p> ”</p> 苏午的脸色变得冰冷,</p> 注视着供桌下跪倒的崔勋,出声道:“到你求饶的时候了?</p> 看来你的实力不足以支撑你的狂妄,</p> ——你准备好为此付出代价了么?”</p> 代价?</p> 崔勋抬眼看向相框里的苏午,</p> 未等他反应过来,</p> 他的整个鬼蜮都开始剧烈摇颤——好似在他的鬼蜮边缘,有一双无形的手紧紧捧住了这方鬼蜮空间,</p> 随着那双手不断收缩,</p> 鬼蜮空间亦不断收缩,</p> 从覆盖整个客厅的面积,</p> 到仅能覆盖一半,</p> 到完全被压缩回崔勋的体内!</p> 苏午站在崔勋跟前,</p> 脚下阴影蠕动而起,化为蟒蛇,张开血盆大口,直接将崔勋的一条手臂咬断吞了下去!</p> “啊啊啊啊!”</p> 崔勋顿时痛得满地打滚,哀嚎不已!</p> 他身下的阴影骤然裂开,</p> 直接将他整个人都吞进了阴影世界里,从现实中消失!</p> 在场众人眼看这一幕,无不震惊悚然!</p> 苏午目光扫过鬼手壮汉、穿夹克的瘦削中年人,以及东五区队长姬鸿,</p> 被他目光扫过,</p> 三人尽皆低头。</p> 此时,</p> 姬鸿站在方元旁边,冲其使了个眼色。</p> 因为姬鸿帮忙抵抗了绝大多数诡韵的侵袭,方元的情况好转不少,面色恢复健康,</p> 他注视到姬鸿的眼色,顿时会意,</p> 开口小声说话,</p> 声音在寂静的客厅里显得格外清晰:“苏午,姬队长先前帮了我们很多,他并不是调查小组的人……”</p> “我知道的。”</p> 苏午点了点头。</p> 他先前已经注意到方元身前的胖子,帮方元抵御诡韵侵袭,自然也明白对方是友非敌。</p> 姬鸿闻言松了口气,</p> 悄悄瞄了苏午一眼,又连忙移开目光,出声道:“因为许清主要是由我们东五区小队负责,</p> </p> 所以这里的许多事情都需要我出面,</p> 哈哈哈……</p> 那个……苏、苏先生啊,</p> 你准备怎么处理剩下的人呢?”</p> 姬鸿粗短如萝卜的手指指了指低头不语的鬼手壮汉、瘦削中年人,向苏午小声询问道。</p> 苏午坐在一把椅子上,</p> 看着姬鸿,笑问道:“姬队长觉得,怎么处置他们比较好?”</p> “这、这是我听我的意见吗?哈哈哈……”姬鸿干笑着,又偷瞧了瞧苏午,见他面无异色,才接着道,“是这样啊,</p> 我是觉得,</p> 他们也是奉命来做事的,不如,不如就小小地惩罚一下,然后,然后……”</p> 姬鸿绞尽脑汁,</p> 也没想到然后该怎么办。</p> 毕竟若是请苏午将这两人放走,他们必定会给各自背后的诡狱巡察报告情况——这肯定不是坐在椅子上的那位乐见的,</p> 可如果将二人留在这里,</p> 该怎么留?</p> 他们留在这里,对于姬鸿的诡异对策小队而言,又是一个极大的安全隐患。</p> 苏午没有在意姬鸿的吞吞吐吐,</p> 转而看向了方元、沉默不语的王德友,</p> 开口道:“事情进展成这副模样,其实并不是我的本意,我本意还是希望能加入官方对策部,</p> 好好与官方对策部合作的。”</p> 苏午此言一出,</p> 王德友抬起头来,</p> 眼睛看着苏午,目光微亮。</p> 方元亦是一副怦然心动的神色。</p> 云霓裳表情稍稍放松。</p> 唯有姬鸿与那两个‘阶下囚’听得苏午所言,再看双方神色,顿时都一脑袋的问号。</p> ???</p> 现在局面都演变成了这样,</p> 还能好好合作?</p> 他还希望可以加入官方对策部?</p> 正文 214、新职位(1/2) , 姬鸿与调查小组的驭诡者一头雾水,目光在苏午与方元等人间来回扫视。</p> 他们搞不清楚当下的状况。</p> 倒是方元、王德友等人听到苏午的话,</p> 很快作出了反应。</p> “我觉得可以!”</p> 方元起身说道,看着苏午,满眼都是兴奋的光芒。</p> 假若他先前极力想要搭救苏午,</p> 是因为希望能为诡异对策部、为哥哥留住一个出色的人才的话,那么,现下他想要将苏午引入诡异对策部,就是为了在诡异对策部这个小池塘里,引来一条‘大鲶鱼’!</p> 苏午这样强大的实力,</p> 散发出诡韵,能直接将崔勋的鬼蜮压迫得离不开身体——须知,崔勋的实力,在诡异对策部诸驭诡者里,也是排的上号的,</p> 也就在诸大区队长,</p> 以及极出色的分区队长以下!</p> 实力强过崔勋的人,不会超过二十个!</p> 而苏午已经是那二十人之一!</p> 这样的人物,加入诡异对策部,岂不正像是一条大鲶鱼钻进了池塘里,逼迫那些安于现状的小鱼们‘挣扎求存’?</p> 正可以为一潭死水的诡异对策部,</p> 带来新的变数?</p> 王德友亦是连连点头,</p> 他的想法与方元一样,甚至比方元想得更深。</p> 久经历练的中年人开口道:“苏先生曾经协助我们官方对策部,解决了龙山集村民救援的大问题,</p> 而且,还救了一位官方驭诡者-袁烨,</p> 要不是苏先生出手搭救,袁烨现在已经没命了。</p> 官方对策部和苏先生之间,</p> 始终是有一些交情在的,</p> 这个合作基础,是坚不可摧的。</p> 我会立刻上报周巡察,或许我们可以选个日子,请周巡察飞来许清一趟,大家坐下来好好谈一谈。”</p> 王德友直接抬出了他的最大上司‘周巡察’。</p> 表达出了极大的诚意。</p> 方元张口欲言,</p> 他想说自己的哥哥也可以飞来许清一趟,大家碰个头,好好聊一聊,</p> 然而王德友已经抢了先机,他再把话重复一遍,</p> 就有些‘不够意思’。</p> 姬鸿听得二人的对话,他即便只是一个分区队长,根本不愿掺和进这些争斗之中,</p> 此时也已经开窍,</p> 意识到了一些东西。</p> 姬鸿呆呆地看着地上‘小六’已变成碎肉的尸体,小声说道:“那这个尸体该怎么处置?”</p> 那么大一个驭诡者,</p> 被苏午杀鸡一样地杀了,</p> 纵然再有合作基础,这种事情要是传出去,什么合作基础也就都没了吧?</p> 苏午神色平静,未发一言。</p> 方元与王德友看着地上的尸体,都皱了皱眉头,觉得这是整件事最棘手的地方。</p> 而云霓裳已然出声道:“调查小组在前来许清的路上,遭遇了厉诡袭击,</p> 这位驭诡者主动牺牲了自己,</p> 让队友能逃出生天。</p> 应该上报诡异对策部,对他的亲属进行抚恤。”</p> 方元、王德友听到云霓裳所言,都愣了愣,旋即看向云霓裳,纷纷点头:“对对对,就是这样的!”</p> 云霓裳偷瞧了苏午一眼,正对上对方的目光,</p> 她勾了勾唇角,</p> 一直没有笑意的脸上,终于露出些微笑容。</p> 众人齐齐看向了剩下的那两位调查小组的驭诡者,在他们目光集聚下,</p> 二人头皮发麻,</p> 鬼手壮汉首先道:“是这样的,小六为了帮助我们脱逃,主动牺牲了自己!”</p> 他说着话,</p> 眼眶还微微泛红,</p> 似乎还沉浸在小六主动牺牲自己,让他逃出生天的悲壮氛围当中。</p> 瘦削中年人随后跟着点了点头:“他说得对!”</p> “好。”</p> 苏午站起身来,</p> 微笑着看向调查小组的两个成员,出声道:“你们须记得此时此刻说过的话,</p> 地上的这个人,</p> 因为遭逢厉诡复苏,为你们断后而死。</p> 以后不论何人问起,你们都要是这个说法——否则,你们若在此事上胡言乱语,就必定当场死于体内厉诡复苏!”</p> 方元等人听到苏午这番话,</p> 都将这当做是苏午对剩下的调查小组成员的警告,并不真将苏午最后发出的诅咒放在心上</p> 然而,</p> 身为当事人的调查小组成员,却有不同的感觉……</p> 他们初听时也有些不以为然。</p> 但是,随着苏午最后一句话落下,苏午的身形便在他们的意识里骤然起了变化——彷佛有重重灿金轮光将苏午环绕,其居于大轮之中,轮光成了日冕,其自身则化作了辉煌烈日!</p> 这大日的光芒覆映于二人身上,</p> 顿时让二人觉得,</p> 自身此时像是正处于悬崖边上,</p> 身前就是悬崖之底,难以看清的深渊!</p> 只要自身不按照苏午的意思去做事,去向上面报告此事,那么自己就一定会落入深渊里,</p> 为深渊所吞噬!</p> “我一定不会说谎的!</p> 小六就是牺牲在了厉诡复苏事件里,和其他人没有任何关系!”鬼手壮汉声音发颤,连声保证。</p> 言辞极少的瘦削中年人,面庞上的皮肉也微微颤抖,出声道:“请您放心,我们不是搬弄是非的人!”</p> 二人如此信誓旦旦地保证,</p> 让方元等人微微发愣。</p> 姬鸿敏感地察觉到了一些东西,他目光在调查小组两个成员,以及苏午之间扫视,</p> </p> 想要循着自己察觉到的蛛丝马迹,追踪那种让他心季的气息之来源,然而最终却是一无所获。</p> 苏午脸上的笑容更真诚了些,</p> 方才随着他的言语,</p> ‘遮?陀帝见誓咒’已悄无声息地勾动密藏域本源力量,萦绕在两个调查小组成员身上,</p> 誓言在二人满口答应下来后,</p> 就正式成立了。</p> 二人会像他说的那样,</p> 只要‘说谎’,说出不符合当下承诺的内容,他们体内厉诡立刻就会复苏,</p> 当场死于非命!</p> 在密藏域大雪山寺时,</p> 苏午渡过第一关‘无念闭口密关’后,</p> 一些通用密咒,他已然可以不诵念真言,直接以心念沟通密咒力量,将之呈现于现实中,</p> ‘遮?陀帝见誓咒’就在通用密咒之列。</p> “你们两个人可以回去了。”苏午向调查小组的两人摆了摆手,客厅门口的影子人立而起,</p> 抓住门把手,</p> 将门打开来。</p> 他接着道:“可以告诉你们的上司,因为崔勋与我的交流并不愉快,所以暂时不能回去给他们汇报工作了。</p> 如果他们还是觉得用这种方式和我交流比较好的话,</p> 下一次,</p> 让他们派比崔勋更强的人过来。</p> ——或者他们本人直接过来和我交流,能更省事一些。”</p> “是。”二人战战兢兢应声,</p> 小步走过有阴影默立的门口,随后赶紧逃离了此地。</p> 在苏午与调查小组的成员‘交流’的这段时间里,</p> 方元、王德友各自给自己的上司发去了消息,</p> 也都得到了回应。</p> 此时,</p> 二人听到苏午那番不带情绪,但威慑意味浓重的言语,都是苦笑不已。</p> “苏先生,</p> 方巡察说,</p> 他希望你可以往铁塔山诡狱去一趟,他暂时给你挂一个‘狱卒’的职位。”方元有些紧张地向苏午说道,“待到上面的人研判结果,你有了新职位以后,</p> 可以随时从诡狱解职,</p> 你觉得如何?”</p> 方元向自己的哥哥方乾汇报过消息以后,</p> 方乾就让他以‘诡狱狱卒’的职位对苏午发出邀请,老实说,这个职位对安于享乐,不愿面对危险的人而言,吸引力很足,</p> 但方元觉得苏午不太可能接受这个职位——苏午极可能不会愿意离开许清,而做了狱卒的话,是需要一直呆在诡狱里的。</p> 他有点弄不明白,</p> 哥哥收集了很多情报,应该也大致了解苏午的性格,怎么还会为其安排这样的职位?</p> 对方是怎么想的?</p> “狱卒么?”</p> 苏午想起诡狱里那位巡察告诉自己的一些信息,</p> 再联系到方元头顶的‘方巡察’,与其是兄弟关系。</p> ——他已经不难猜出,自己在诡狱混沌虚空里遇到的那位,与方元长相很相似的巡察,其实就是方元的哥哥。</p> 对方邀请他去做诡狱的狱卒,</p> 或许有试探他,看他是不是与其在混沌虚空里交流的那人的意思。</p> 混沌虚空里,</p> 方乾的面容完全暴露在苏午‘视线’里,</p> 而苏午对于方乾,</p> 却始终只是个模湖的概念,</p> 没有具体的相貌展示。</p> 苏午可以肯定,自身如若进入诡狱,一定会引起诡狱产生某些意想不到的变化。</p> 但现在,</p> 诡狱底层沉积了不可计数的罪恶人形,</p> 罪恶记忆充斥其中,被诡狱关押起来的人都要共同承担这些罪恶记忆的冲刷,</p> 诡狱的管理者虽然不在此列,但毕竟这个巨大的隐患就存在于诡狱中,谁也不确定它什么时候会爆发,</p> 是否会波及到诡狱的巡察、牢头、狱卒?</p> 所以,苏午现在于诡狱里就职‘狱卒’,对自身有一定好处,而好处之下却有更大的隐患,</p> 一旦隐患爆发,</p> 他就要与诡狱管理者们‘共沉沦’。</p> 这并不是最佳选项。</p> 苏午更倾向于自身游离在诡狱体系外,解决了诡狱的种种隐患,以罪恶人形哺育过自己右眼里的阎魔,</p> 待阎魔长成以后,</p> 再来接管一个安全的、有保障的诡狱。</p> 他内心想法落定,</p> 正要开口,就听王德友道:“苏先生,是否可以听一听我们周巡察的建议?</p> 周巡察是秘密公务单位出身,他可以直接向序次更高的部门传递意见。”</p> “哦?”</p> 苏午微微扬眉,</p> 像诡异对策部里,大部分的人员都从民间遴选出来,建立至今都不足一年时间,</p> 整个部门虽有‘官方’之名,</p> 但其中有官方背景的人,其实凤毛麟角。</p> 他没想到诡狱里,巡察这样高序次的职位上,能有一位官方背景的人出任。</p> 当即就有了几分兴趣,</p> 看向王德友道:“请说。”</p> “周巡察的建议是,短时间内,苏先生可以在东五区驭诡者小队就职对策员,打磨资历。</p> 期间,方元监督员、云小姐,以及我也会随之加入东五区小队,</p> 壮大本地区诡异对策力量,</p> 可以以此为中心,</p> 向周边辐射。</p> 待到上面有新的任命下来以后,你可以随时从东五区小队解职,履任新职位。”</p> 周巡察的提议,</p> 正中苏午下怀。</p> 他当下时间内,本来就不愿意离开许清,离开自己的家乡,更希望在此地消化自身从密藏域得来的力量,</p> 若能让他在许清本地打造出一支驭诡者强队,</p> 增强区域诡异对策力量,那就更好不过。</p> 而周巡察让王德友传达来的话语里,</p> 已经暗示出了这种意思。</p> 正文 215、禾香牌泡面(2/2) , 一旁的方元、云霓裳都没想到,周巡察把他们二人也算了进来,并没有一心招揽苏午,就把盟友排除在外的意思,</p> 更希望他们也能参与此中。</p> 方元神色和缓,</p> 在心里也认同了周巡察这个建议——他觉得自己的哥哥应该也会同意周巡察的提议。</p> 他看向苏午,</p> 就看到苏午点了点头:“我觉得这个建议很好!”</p> ‘我觉得这个建议不好!’</p> 姬鸿见王德友等人满面笑容,与苏午相谈甚欢的样子,内心暗暗叫苦不迭。</p> 苏午这样强力的驭诡者,</p> 如若真能加入东五区驭诡者小队,进行诡异处置事务,那姬鸿举双手双脚表示热烈欢迎,</p> 可从他们的交谈里可以听出,</p> 人家加入他们东五区驭诡者小队,就是为了镀金,打磨资历来的——这位显然不可能会真给东五区出力干活,</p> 这么一来,</p> 姬鸿的东五区驭诡者小队岂不相当于是供了一位大爷?</p> 他内心自然不愿意苏午加入自己的小队,</p> 可这里哪里有他提意见的余地?</p> 肥壮的东五区小队长只能抿着嘴,默然不语。</p> 但这时却由不得他不表态,</p> 王德友的目光向姬鸿看来,</p> 众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姬鸿身上,</p> 姬鸿顿觉肩膀上压力山大。</p> “姬队长,周巡察已经给东区大队长通话谈过这件事了,东大区队长没有异议,</p> 你个人觉得如何?”王德友笑呵呵道。</p> “我也觉得很好!</p> 苏先生加入我们东五区小队,那是我们的荣幸,我举双手双脚欢迎!”姬鸿面上换了一副热烈笑容,说着言不由衷的话。</p> “谢谢。”苏午笑了笑,“为自己家乡出一份力,我义不容辞。”</p> 嗡——嗡——</p> 这时,一阵手机震动造成的响动在客厅里响了起来。</p> “不好意思,接个电话。”</p> 姬鸿讪讪笑着,</p> 从裤兜里摸出了手机,</p> 看了看屏幕上的联系人名字,他眼神凝重起来,粗短的手指直接按在了免提按钮上。</p> 顿时,</p> 声筒里传出手下驭诡者紧张的声音:“队长!队长!</p> 调查小组的那两个驭诡者体内的诡被抽出来了——被一根肠子抽出来了!</p> 那几只诡正在拼合!</p> 诡韵——这里的诡韵太强烈了,橡胶下水管道都在腐败,</p> 快来增援,队长——我的手机也在腐烂!”</p> 卡哒!</p> 电话挂断了!</p> 姬鸿眼神悚然!</p> 他不理解队友所说的那句‘几只诡正在拼合’是什么意思,但也知道绝对出了极其恐怖的事情,</p> 突然从下水道里出现的诡,</p> 诡韵都能导致橡胶管道、乃至队友的手机都在加速腐败——可这些东西哪那么容易腐烂?!</p> 王德友、云霓裳等人唰地起身,皆把目光看向姬鸿:“正巧我们也在这里,可以协助友队处置这次诡异事件!”</p> 姬鸿看向窗外。</p> 从这里到诡异事发地,有十几分钟的车程,</p> 他们就这么开车过去,说不定到地方只能见到队友的尸体了!</p> 意识到这一点,姬鸿眼眶微红,</p> 心脏揪了起来!</p> “应该不是腐败,</p> 是侵蚀——”这时候,苏午开口出声,“这种诡韵应该是类似硫酸泼洒在衣物上,使得事物遭到腐蚀。</p> 与真正的加速腐败不同。”</p> 诡韵是诡散发出的、特有的韵致。</p> 让橡胶、塑料制品加速腐败的诡韵,他至今没有遇到过——他高度怀疑,就是诡母、尸林怙主都做不到让这种工业制品加速腐败。</p> </p> 如果有诡的诡韵真正达到了这种层次,</p> 那其评级至少在‘荒级’。</p> 然而,</p> 荒级的诡一出现,</p> 必定导致较大区域内的人类频繁死亡,在一定时间后,整个区域内的人类会瞬间灭绝!</p> 譬如莲花宫状态下的诡母,</p> 脐带连接莲花空间内的每一个活物,</p> 可以让他们同时变成诡子!</p> 而苏午从姬鸿的电话里得到的信息是,目下那两个驭诡者还活着——只是参与此事的调查小组成员体内的诡,</p> 被‘一条肠子’抽出来了,</p> 这描述,</p> 让苏午莫名想起‘脚诡’被其从嘴里呕吐出来的‘袁烨’。</p> 不过,</p> 他未身临现场,</p> 只能做出初步判断,</p> 具体这只诡在哪个层次,还需要到亲至现场来判断!</p> “走吧!”</p> “我带你们去支援。”</p> “姬队长,</p> 你来指路。</p> 云霓裳,你简述一下‘袁烨’把其所容纳的诡,从嘴里呕吐出来的情形,</p> 信息给大家共享一下。</p> 姬队长,</p> 你需要回忆一下,近段时间内许清以及周边地区,是否出现过什么怪异情形?</p> 建议联系一下食药公务单位,</p> 问询他们,是否接到过关于‘禾香牌方便面’的投诉?”苏午从脑海里调集出一条条情报,</p> 以最高效率将它们统合归纳,</p> 转化成明确的指令,</p> 发布给对应的人。</p> 同时,众人脚下的阴影一个接一个人立而起,将他们统统包容,瞬间拖拽进了阴影世界中。</p> 阴影如树在两旁交错,</p> 而树林的间隙里,</p> 便是真实世界的情形。</p> 苏午带着众人在阴影世界里奔行,每一步跨出,几乎都能掠过百米距离,</p> 有时候楼群阴影相连,</p> 一步跨出去,</p> 直接就是缩短了数百米的距离!</p> 不过二三秒时间,</p> 他已经带着众人走出锦云里小区。</p> 同时,</p> 阴影世界里,一条蟒蛇缠绕着保险箱,将之送到苏午面前,</p> 蟒蛇伸出蛇信在密码盘上轻触几下,</p> 保险箱顿时打开,</p> 有四五条黑手抓着里面的‘牛皮唐卡大袍’,将之穿在苏午身上。</p> 苏午穿着牛皮唐卡大袍,</p> 瞬间变成了一位恍如从前明时期走来的俊俏郎君。</p> 他未理会周围同伴惊讶的目光,</p> 又从保险箱里拿出‘火炼真金拷诡杖’,顺手闭锁保险箱,任由四五条黑手将之拖拽进阴影深处。</p> 姬鸿收回了看着苏午的惊讶目光,</p> 现在,</p> 即便身处于苏午容纳的诡韵包裹中,他亦从苏午身上感受不到丝毫诡韵的流转了,</p> 对方给他的那种高深莫测之感,</p> 此时亦更加强烈。</p> 这件像是古代人穿的袍子,</p> 还有对方手里拿着的黄金棍子,似乎有奇异的作用——目前诡异对策部对于诡,以及与诡相关事物的了解还是太少,</p> 高层已经开始接触到一些神秘的法器,</p> 或许有人拥有了一两件法器,</p> 而中下层驭诡者,</p> 对于这些却还处于一无所知的状态。</p> 姬鸿就是对于法器一无所知的中下层驭诡者。</p> “苏先生,沿着这条路一直直走到头,然后朝左边走。”姬鸿眼看阴影树丛间隙里,外界的景象飞快变幻,</p> 马上就要走完这条街,连忙出声道。</p> 苏午点了点头:“我知道了。”</p> 他侧目看向云霓裳。</p> 云霓裳正在后面看着他,此时碰巧撞上他的目光,顿时心虚地低下头去,</p> 只听苏午的声音浮显在她耳边:“云霓裳,关于袁烨吐出来的诡脚钻进下水道的这件事,</p> 你们是否将具体情报传递给了东五区驭诡者小队?”</p> “传递到了!”</p> 旁边的方元接过话头,直接回道。</p> 其本是一个普通人,身处于阴影世界当中,却未收到太多影响——而这一切皆得益于苏午如今对诡韵的收束越发精熟,</p> 他身上穿着的牛皮唐卡大袍,</p> 亦有约束诡韵外溢的效用。</p> “包括袁烨极可能是因为食用了‘禾香牌方便面’,才导致厉诡脱体的猜测,也早就报告给了东五区驭诡者小队。”方元接着道。</p> “是是是,</p> 这些情况我们——咱们东五区驭诡者小队都了解的。”姬鸿连忙出声,不自觉改换了对苏午的态度,</p> 对方一进场,</p> 立刻拿捏住了态势。</p> 连他这个小队长都不自觉受影响,把决策权移转到了对方手中。</p> 姬鸿其实并不乐意做什么小队长,</p> 要是可以选择的话,</p> 他连驭诡者都不愿做,</p> 奈何造化弄人。</p> 此时出现一位强力人物,这人还显露出了乐意接管决策权的态度,姬鸿巴不得把权力都移交到对方手上,</p> 就是不做这个小队长也可以。</p> “正因为第一时间了解到这些情况,我们才能对‘红林路’提早进行布控,</p> 发现那片街区的下水管道里,</p> 有诡韵存在。”姬鸿向苏午汇报道。</p> “除此以外,</p> 最近许清还有没有出现其他较奇怪的现象?”苏午冷静询问道。</p> 姬鸿眼珠转动着,</p> 思索片刻,</p> 回道:“许清西郊区——就咱们所在这个大区,近段时间暴力犯罪的情况增多了。</p> 而犯罪者多是体力劳动者、事务繁忙的个体经营商户。</p> 这部分人群其实常会有需要食用泡面来代餐的情况,</p> 管理所经过对犯罪者的盘问,</p> 也确实得出了他们经常食用‘禾香牌泡面’的结论。”</p> “袁烨在食用了禾香牌泡面以后,</p> 开始出现剧烈呕吐的现象。</p> 管理所抓到的那些犯人,也有这种情况出现吗?”王德友在旁问了一句。</p> “没有。”姬鸿回答得很干脆。</p> “你们有派人去‘禾香泡面厂’实地探查过吗?”苏午问道。</p> 姬鸿神色无奈地摇摇头:“最近事情太多,</p> 我们需要优先处置许晴市内出现的诡。</p> 泡面厂还未来得及去。</p> ——那里已经在市外,</p> 周围只有一个只有老年人聚居的半荒废村子。”</p> “我了解了。”</p> 苏午抬眼看向阴影树丛的间隙,</p> 一条条黑手从阴影里探出,缠绕住众人。</p> 他看着街口的路牌,</p> 同众人说道:“红林路,到了。”</p> 正文 216、下水管道(1/2) , 空无一人的街道上,阳光投照在地面的阴影里忽然涌出粘稠黑液。</p> 一团团粘稠黑液人立而起,</p> 裂开血盆大口,</p> 苏午、云霓裳、姬鸿等人就被从阴影里‘吐’了出来。</p> 姬鸿抬眼就看向几个被围上了警戒线的下水道窖口,他指着其中一个窖口,对苏午说道:“我的队员是从这个下水道窖口往下去,往深处搜索的。”</p> “这里确实有稀薄的诡韵萦绕。”苏午点了点头,带着众人走向姬鸿所指的下水道窖口,</p> 口中有条不紊地发出一道道指令:“地面上须要留一个驭诡者,一旦下水道里的诡爬出下水道,</p> 地面驭诡者可以迅速反应过来,</p> 前去围堵。</p> 以及疏散在场民众。</p> 王先生,你的诡应该比较适合追踪,</p> 这件事就拜托你了。</p> 另外,</p> 方元你也留在地面上,</p> 协助王叔,遇到紧急情况,你可以帮着他疏散群众。”</p> 王德友停下脚步,郑重点头:“好。”</p> 原本方元跟在苏午跟后,</p> 还想入下水井一观,当下听得苏午所言,也只能无奈地点头答应——虽然苏午没有明说,</p> </p> 但他知道,</p> 对方一定是觉得他是个普通人,</p> 在诡异事件里派不上用场。</p> 实际情况也确实如此,方元没什么好抱怨的。他其实早就倾向于容纳诡在身,</p> 但兄长方乾认为现在除了借助诡狱以外,</p> 其他容纳诡的方式都并不成熟,有很大的致死率,</p> 而借助诡狱来容纳诡,自身又势必要成为诡狱的囚犯——如此一来,自身必遭诡狱的罪恶记忆影响,</p> 人格都可能因此出现变化,</p> 所以方乾一直不同意方元容纳诡。</p> 哥哥职位比他高,</p> 说话比他管用,</p> 他也没办法抗拒。</p> 方元转念之间,苏午已经带着人走到那窖口处,</p> 苏午停在窖口,转头向王德友问道:“王先生,你们这次过来许清市,是否有请诡狱配给关押诡的棺材?”</p> “没有……”王德友闻言一愣。</p> 这次他们前来许清,</p> 主要是为了和苏午见面,安排苏午转移到别处,哪里会专门诡狱用来关押诡的棺材?</p> “许清当地有一个骨灰坛、一口黑棺,可以关押凶级以下的诡。”姬鸿很快接话道。</p> 苏午摇了摇头:“黑棺、骨灰坛很可能关押不住这一切背后的那只诡,</p> 给对策部打电话,</p> 让他们专机送白棺过来!”</p> “啊……是!”姬鸿马上应声,又立刻转头去看王德友——他一个小队长,哪里有调配白棺这种关押凶级诡类的权限?</p> 整座诡狱,</p> 现在完整的白棺也只有六口而已!</p> 但是王德友能直接向巡察级的诡狱大老汇报情况,应该能请来一座白棺。</p> 王德友与姬鸿相视一眼,</p> 连连点头道:“我马上给巡察打电话,请他着专人专机运送白棺到许清。”</p> “速度要快,</p> 耽误一分钟,就会有更多的变数出现!”苏午点点头,转身直接跳进了下水道窖井中!</p> 云霓裳、姬鸿随之跟上!</p> 窖井之下,</p> 黢黑无光的橡胶管道里,污水横流,腥臭味弥漫鼻间。</p> 下水管道无法容人直立通行,</p> 像姬鸿这样的身材,在下水管道内甚至连屈身缓行都做不到,需要匍匐行进。</p> 倚靠着下水管道壁,姬鸿勉强掏出手机,给自己的队员回拨去电话,电话没有接通,只有一阵阵提示音从声筒里传出。</p> “联系不上他们了,</p> 先前楚豪说过,他们的手机也被诡韵侵蚀了……”姬鸿脸色有些难看地说道。</p> 苏午不徐不疾地拿出强光手电,</p> 映亮下水道的前路,</p> 而后才同姬鸿、云霓裳说道:“不用担心,我有办法可以追踪到那只诡的诡韵。</p> 假若你的队友他们还在与那只诡纠缠的话,</p> 届时也能很快找到他们。”</p> “要怎么做?”姬鸿问道,“需要我们配合什么吗?”</p> “不用。”</p> 苏午摇了摇头。</p> 他眉心意能量流转,呼唤着意识潜流下撒欢的旺财。</p> 随后,</p> 以他的意能量为阶梯,</p> 架通现实与意的桥梁——一只皮毛乌黑,四爪作暗金色的犬只就从光与暗的间隙里走了出来。</p> 旺财走出意识潜流后,</p> 苏午才真正发现,</p> 这只不足两周大的猊兽,体型与一般农村黄狗也差不了多少,看起来足足有三四十斤。</p> 不过,苏午随即想到,旺财的父亲——猊王体型可以和壮硕黄牛相提并论,小牛犊子刚被诞育出来也得有个一二十斤,旺财还在意识潜流里生长了一周多的时间,</p> 体型能有三四十斤,倒也正常。</p> “哪里来的黑狗?”看到从光影里走出来的旺财,云霓裳与姬鸿都有些惊讶,前者更是忍不住出声发问。</p> “我一直把它养在阴影世界里,</p> 它可以帮我们快速寻找到诡韵聚集的区域,找到诡的踪影。”苏午向二人解释了两句,</p> 不用他与旺财多说什么,</p> 二者本就心意相连,</p> 他只是随意做了个手势,</p> 旺财就直接向前奔跑,它穿梭在光影的变幻里,身形如同化作了一阵轻风,没有实体,</p> 只是几个呼吸的时间,</p> 就消失在管道尽头。</p> “我们也走吧。”</p> 苏午把强光手电放在管道壁的边沿,污臭黑水面上的阴影蠕动着,将他与云霓裳、姬鸿一齐吞下,</p> 进入阴影世界内,</p> 三人的行动总算不再受限。</p> “这只狗能够找寻诡的影踪——苏先生是专门训练过它吗?还是,它本来就有这种天赋?”云霓裳的眼睛在阴影世界里尤然闪动亮光,</p> 她敏锐地察觉出‘旺财’的价值,</p> ——仅仅是能寻找诡的影踪这一项,这种狗的价值就已不可估量!</p> 如果这种狗能够发现诡的影踪,</p> 那么在诡降临时,其亦可以第一时间发出预警,</p> 在当下诡异丛生的世界里,</p> 普通人面对诡异,就像盲人面对正常世界一样,完全是两眼一抹黑的状态,而这种犬只首先就可以发挥类似‘导盲犬’的作用,</p> 可以极大地减少普通人在诡异事件里死亡的几率!</p> 并且,</p> 驭诡者小队也可以依靠这种犬只,</p> 迅速锁定区域内诡所在方位,</p> 对其进行精准包围,</p> 配合诡狱将之关押。</p> 目下,很多城市出现的诡异事件,真正解决率其实不足百分之五十——大部分的诡都是在驭诡者赶来以后,</p> 因为种种未名的原因,</p> 它们自行退却。</p> 只有一半的诡能被驭诡者小队就地关押!</p> 有了这种犬只以后,</p> 诡异事件的解决率亦将得到较大提升。</p> “它本身就具备这种天赋,</p> 不过也需要进行针对性的培养与训练,才能完全发掘出这种天赋。”苏午看了云霓裳一眼,出声解释了几句。</p> “只要是狗,</p> 都有这种天赋,都可以进行针对性的培养训练吗?”姬鸿也意识到了旺财的价值所在,第二个发问道。</p> 苏午摇了摇头:“只有特定的犬只具备这种天赋。”</p> 密藏域的獒犬,因为它们本就处于诡异丛生的生长环境,再加上它们有一定的猊兽血统,</p> 世代受密藏域诡异力量的浸润,</p> 这些獒犬已经发生了某些突变,</p> 是以才具备有这种天赋。</p> 现实里普通的犬只可没有类似天赋可以挖掘——如今,现实密藏域的獒犬种,真正具备此种天赋的,</p> 只怕也是万中无一!</p> 不过,</p> 苏午也不否认——太亚大国毕竟幅员辽阔,</p> 说不定某些地方的环境就与从前的密藏域差不多,</p> 那种地方也可能‘孕育’出类似寻诡獒犬的犬只。</p> “我有收集一些此类犬只的受丨精丨卵、精膏,</p> 可以捐赠给诡异对策部一些,供对策部进行研究、培育寻诡犬、诡韵笼罩区的逃生犬。”苏午思索片刻,看着云霓裳道,“我觉得直接将此物交托给周巡察、方巡察,</p> 让他们推动具体项目立项比较好。”</p> “我也觉得这样很好!”云霓裳连连点头。</p> 假若此物捐赠给诡异对策部,</p> 说不定对策部因为这样重要的东西,内部又要生出许多争斗出来,</p> 可若是直接交给信得过的巡察,</p> 让他们直接推动项目发展,</p> 反而会让多数驭诡者因此受益!</p> 姬鸿在旁急得抓耳挠腮,他有心想请苏午也捐赠一些犬只受丨精丨卵给自己的家乡一些,</p> 可这样的话他终究说不出口,</p> 只能干着急。</p> 苏午转头朝他笑了笑,</p> 姬鸿看见苏午的眼神,</p> 内心顿时心领神会,赶紧冲苏午挤了挤眼睛。</p> 三人心照不宣,相视一笑。</p> 阴影如蟒蛇盘绕向前,</p> 在这道蟒蛇绞缠的间隙里,</p> 现实世界偶现只鳞片爪。</p> 苏午的意始终与‘旺财’相连,</p> 不管它奔跑的速度有多快,哪怕是化作一阵风四处飘散,苏午也能随时锁定它的行踪,</p> 甚至可以借助它的眼睛,</p> 观察它所途经的区域。</p> ‘旺财’化为黑风,穿过狭窄的橡胶管道,</p> 奔入水泥管道中,</p> 穿过更狭窄的水泥管道后,</p> 视野便豁然开朗,</p> 可以容两人并行的下水井直通向更深处——此间流淌的水液也都没有那么污浊,</p> 反而有些清澈。</p> 这处下水管道的管道壁由石块砌就,</p> 已经很有些年头。</p> 管道一边铺着可以供施工人员行走的步道,另一边则挖出沟壑,有较清澈的水液在其中流淌来去。</p> 旺财仰起头,</p> 苏午依靠它的视觉,</p> 看到管道尽头隐约有光亮浮现。</p> 正文 217、虎衣明王猛厉杀生大咒(2/2) , 水声哗哗,</p> 从管道尽头的石造入口处,</p> 一具尸体顺着沟壑里流动的水液,徐徐飘来。</p> 他胸腹部干瘪,皮肉紧贴着肋骨,</p> 看上去像是胸腹部的脏腑被掏空了。</p> 这具尸体身上未着寸缕,双手随着水液流淌而随意摆荡,他睁着眼睛,大张着口,舌头用力向外伸出。</p> 略微清澈的水液不断灌进他的嘴里。</p> 他像是因为竭力呼吸不到氧气,</p> 最终窒息而死。</p> 苏午借助‘旺财’的眼睛,看到这具尸体的面部特征,进而联想起姬鸿接到的那通电话。</p> </p> 电话里说:“调查小组的那两个驭诡者体内的诡被抽出来了——被一根肠子抽出来了!</p> 那几只诡正在拼合!”</p> 这具顺着污水漂流而下的干瘪尸体,是否就是那两个驭诡者之一?</p> 他们被下水道里的那只诡,以类似肠子一般的条索组织,堵住嘴,抽走了体内容纳的诡?</p> 就像袁烨呕吐出自己的诡那样?</p> 苏午正自思索间,</p> 当下宽阔的下水道里,有惊恐骇叫声从石造入口处不断传来。</p> “快跑!快跑!”</p> “它追过来了!”</p> 踏踏踏踏!</p> 伴随着两个人的嚎叫声,</p> 凌乱的脚步声在下水道里不断回响。</p> 下水道石造入口处透发出的些微光芒,开始变得扭曲起来,两道长长的人影从彼端一直延伸过来,</p> 那两道人影不停奔跑着,</p> 很快,</p> 他们就出现在当下的下水道里。</p> 苏午亦借着旺财的视角,看清了他们的面容、体貌特征。</p> 这是两个青年人,</p> 两人互相搀扶着在步道上奔逃,</p> 左边的青年个子较高,一张脸很白,除此外没有其他让人记忆深刻的特征;</p> 右边的青年长得虎头虎脑,体型较为敦实。</p> 隐藏在光影里的旺财注视了他们一会儿,</p> 便悄无声息地跟随在他们身后。</p> 而苏午的意识回归自身,</p> 加快攀援阴影,穿过一个个下水管道,阴影间隙里的真实世界,现世出宽阔的下水井景象时,</p> 姬鸿也看到了那两个相互搀扶着的青年。</p> “这就是我们队的队员!”</p> “楚豪、高天河!”</p> 看着真实世界里奔逃的队友,姬鸿忍不住呼喊出声。</p> 踏踏踏踏!</p> 现实里,</p> 高天河与楚豪相互搀扶着,夺路狂奔。</p> 两人皆是脸色惨白,</p> 身上各有不同程度的伤势。</p> 白面青年-楚豪后背的衣物被像是被火灼烧过,露出一个人头大的窟窿,</p> 窟窿里,</p> 没有遮挡的那部分皮肤遍布烂疮,一个个蓄积脓液的水泡散落在烂疮周围。</p> 烂疮里的皮肉纠缠着阴冷的诡韵,</p> 还在被诡韵不断腐蚀着!</p> 而虎头虎脑的年轻人-高天河的情况也不容乐观,他整条左臂上的皮层被诡韵完全侵蚀掉了,</p> 露出其下遍布脓水与烂疮的血肉肌理,</p> 两人互相搀扶着奔逃,</p> 一路走,</p> 鲜血一路洒落!</p> 不知是因为什么缘故,两人的情况已经危险到如此境地,也丝毫没有运用体内厉诡的力量,</p> 他们一边奔逃,</p> 一边扭头回看——</p> 以石块砌造成的下水道墙壁上,一只惨白的、遍及黑紫色血管的脚掌贴着石块,悄无声息地向二人走来,</p> 这只脚掌接连着一件灰黄的破麻衣,</p> 麻衣的腰间拴着一根血淋淋的麻绳,麻衣里鼓鼓囊囊的,不知盛装着什么东西。</p> 那些鼓囊囊的未名事物在宽大的麻衣里蠕动着,</p> 倏忽间,</p> 一条虚幻的手臂从麻衣左边的袖口里伸了出来,</p> 这条手臂看起来白嫩干净,</p> 像是两截白藕一样,一看就是丰腴妇人的手臂。</p> 跟着,麻衣的右边袖口里,又伸出一条同样虚幻的,但干瘪黑瘦,遍布皱纹的手臂——这应该是属于老人的手臂。</p> 两条手臂在半空中摆摆荡荡,</p> 看起来极不协调。</p> 而在不知不觉间,麻衣的下摆有伸出一只裹着丝袜的小脚儿来。</p> 与它的那只惨白色、遍布黑紫血管的诡脚形成鲜明对比。</p> 两只脚踩踏着下水道的顶壁,交替行进,</p> 每当诡脚迈出,</p> 朝前微微一动,</p> 往往能掠过十余丈的距离,</p> 但当另一只脚掌迈步时,</p> 永远是小碎步行进,</p> 甚至没有男人大步奔走的速度快。</p> 并且,它那两条手臂的摆动亦极不协调,或是同时朝前摆动,或是同时朝后摆动,</p> 抑或一齐左右互相摆动,</p> ‘一双’手臂经常撞在一起打架。</p> 这只诡始终在追逐着楚豪、高天河两人,每每追出一段路,它会停顿一下,</p> 给自己更换一下‘零件’。</p> 或是为自身换条手臂,</p> 或是换一只脚。</p> 它那两条都比较虚幻的手臂,在这个不断更换的过程里,开始变得协调起来,</p> 外观、质地也逐渐变得相近。</p> 两条同样筋肉虬结的手臂从麻布袖口里伸出来了,</p> 只是左边的手臂肤色较白,</p> 肌肉块更大,但并没有看上去的那么结实;</p> 右边的手臂肤色黑黄,</p> 肌肉块紧实而有力,膀子上纹龙画虎。</p> 手臂交替摆动着,</p> 撞在一起的情形越来越少,</p> 但是,</p> 这只诡的双脚始终无法协调如一。</p> 诡脚的速度,</p> 快于它更换过的任何一只脚。</p> 它无法找到合适的左脚,</p> 麻衣下鼓囊囊的那些事物就一直不停蠕动着,为它更换各种各样的脚掌,没有停歇。</p> 这只诡的‘身体’,即便再如何不协调,但也始终是有一只诡脚在朝前奔行着的,</p> 它的速度超过正常人类太多,</p> 更何况楚豪、高天河二人还受了伤,根本走不快。</p> 二人走到下水道的中段时,这只诡也终于追近了,</p> 它那两条虚幻的手臂凝聚浓烈的诡韵,勐然从麻布袖口里飞出,后端各自连着一根腐败的肠道,铁钳般箍向二人的脖颈!</p> “还、还不动手?!”</p> 姬鸿处于阴影世界当中,一切行动皆受苏午拿捏,</p> 他明明已经告诉苏午,</p> 两个搀扶着逃跑的人就是他的队员,</p> 可苏午依旧没有表示,</p> 任由二人拖着长长的阴影从他们身畔走过。</p> 其实他能理解,苏午如此做是为了观察那只诡,以求之后更好的应对它。</p> 然而眼下,</p> 姬鸿看到自己的队员就要有生命危险,终于忍不住向苏午出声提醒。</p> 他话音未落,</p> 身旁一直冷眼旁观的苏午,与云霓裳都突然消失了,</p> 只留他一人独处于阴影世界中。</p> 姬鸿赶忙转头,</p> 把目光投向阴影世界间隙里,映现出的真实世界!</p> “缠住那只诡脚!”</p> 脱离阴影的一瞬间,苏午就向云霓裳断喝出声,</p> 云霓裳的反应也足够快,</p> 背后‘绣娘’骤然闪出,慢吞吞地穿针引线,</p> 诡韵加诸于自身,</p> 让她的袖口里刹那穿出五色绣线,以肉眼难及的速度横穿半空,一根根绣线缠绕住了麻布衣衫下的那只诡脚!</p> 诡脚剧烈扭动挣扎,</p> 令根根绣线崩断——</p> 与此同时,</p> 苏午手持拷诡杖勐然前突一步,舌底迸发音节:“吽!”</p> 天蓬咒印、山君咒印裹挟着‘唇枪舌剑’的天赋,同时发力,喝退诡韵的效果成倍上升,</p> 拷诡杖骤然击出,</p> 一棒落在那条抓向高天河的虚幻手臂上,</p> 当场将之打得随风消散!</p> ——这条虚幻的手臂,凝聚了浓烈的诡韵,因为不知名的缘故,它正在高度诡异化,</p> 有了变化为诡的可能!</p> 但即便如此,</p> 在加持了种种威能的拷诡杖下,</p> 依旧一击即溃!</p> 一棒打飞一条虚幻手臂,</p> 苏午的鬼手已经从腋下延伸而出,勐然抓住另一条抓向楚豪的虚幻手臂,</p> 一把将之拽了过来,</p> 同样以拷诡杖将之当场击碎!</p> “别用厉诡的力量!”</p> 瞬间得救的楚豪,却来不及惊喜,看着苏午腋下延伸出的鬼手,眼里却满是恐惧,</p> 彷佛苏午在此处运用了厉诡的力量,</p> 将会导致甚么恐怖的事情发生一样!</p> 当下也恰恰如楚豪所言——</p> 对面那只从顶壁上倒吊下来的诡,感应到此间交杂的诡韵,麻布衣下那些未明事物忽然剧烈颤抖起来,</p> 一个个充满负面情绪的声音,从麻布衣下传来:“我的!我的!我的!”</p> “我的手!”</p> “我的绣花线!”</p> “我的绣花女人!”</p> 某种强烈的、像是多种诡韵混合而成的异种诡韵,骤然从麻布衣上迸发出来,</p> 带着莫名的律动,</p> 席卷四周!</p> 四周的石头开始腐烂,</p> 沟壑里本有些清澈的水液发出阵阵腥臭,</p> 楚豪与高天河眼神惊恐——无形的诡韵扩张之下,苏午等人却看到了有形之物环绕着那件麻布衣,</p> 麻布衣诡的袖口、领口、衣衫下摆堆积着一个个神色或狰狞、或阴厉、或狠毒的人脸,</p> 这些人齐声嚎叫着,</p> 引得楚豪、高天河以及云霓裳所容纳的诡都开始挣扎,</p> 想要脱离他们的躯壳,</p> 投向那只‘麻布衣诡’!</p> 唯有苏午身处于此种诡韵之中,却丝毫未受影响,他一手掐‘外狮子印’,同时诵念‘虎衣明王勐厉杀生大咒’!</p> “冬嘛哈唆昂恰!</p> 吽啊恰!</p> 吽嗡吧密喇嗡!”</p> 虎衣明王,又称虎衣大士,有不共秘密护法相与共修明王相两种形态,依止此明王,</p> 可得勇力、胆魄、威能!</p> 降服勐厉鬼须用勐恶法!</p> 虎衣大士就是一尊勐恶明王!</p> 密藏域本源力量被从苏午脐轮之中勾动了,流转此间,受密咒影响,化作斑斓虎皮,</p> 瞬间卷裹住场中三人!</p> 正文 218、拼装的诡(为盟主‘枫迹’加更,3/2) , “缠住它的脚!”</p> 苏午向被虎皮包裹,</p> 稳住自身的云霓裳再度出声提醒,</p> 同时,他的鬼手长出根根骨刺,刹那间蜿蜒整个下水道,变作骨刺巨蟒,</p> 一把将麻布衣诡卷了过来,</p> 像是甩破布口袋一般,</p> 凶勐甩荡!</p> 云霓裳紧抿着嘴唇,用尽了所有力量将绣线凝成一股手臂粗的绳索,以心力操纵绳索在诡脚上打了最结实的绳结——</p> 绳结刚刚缠好的瞬间,</p> 她就从绳索上感应到一股莫能抗御的巨力!</p> 她身形忍不住向前踉跄几步,</p> 那股巨力随即消失,</p> 云霓裳连忙看向与绳索相连的诡脚,</p> 诡脚依旧被绳索缠绕着,</p> 暂时动弹不得。</p> 而当下这较为宽敞的下水道中,一道诡韵淋漓显发,凶相毕露,即使是云霓裳的驭诡者面对它,都依然出现了轻微的恐慌感的骨蟒盘绕此间!</p> 麻布衣就被重重骨刺簇拥着,</p> 骨蟒不断激烈甩荡,</p> 于是麻布衣空荡荡的下摆,</p> 一副副心肝肚肠裹挟着让人心季的恶意,哗啦啦散落在四周!</p> 它们落在地上的瞬间,</p> 苏午身上就迸发出一种强烈的威势,</p> 使得这些内脏尽数‘死亡’!</p> 快速腐败,</p> 发臭!</p> 一道道威势聚集于苏午之身,</p> 苏午连番令收集威势,</p> 天蓬肃杀咒印即将凝聚出‘天蓬威临印’!</p> 那些盘旋于麻布衣诡四周的、带着浓郁负面情绪的面孔,都随着内脏腐败而尽数破溃,</p> 消失无踪!</p> 麻布衣诡在半空中飘飘荡荡,</p> 失去诡脚,</p> 失去内脏极恶诡韵支撑的这只诡,只是一只不会超出‘祸’级的小诡罢了。</p> 根本不值一提。</p> 苏午抬眼看向半空中那只麻布衣诡,</p> 他的右眼里血色莲花盛放,</p> 瞬间包容住麻布衣诡,</p> 将之收进了右眼的‘阎魔口噬生死大轮’中。</p> 当下,苏午右眼里的‘阎魔口噬生死大轮’是一道完整咒印,而他的左眼里同样有残缺的‘阎魔口噬极恶大轮’。</p> 先前灵车司机小六所容纳的那只诡,</p> 就被他的左眼收容着。</p> 下水道里原本颇为浓烈的异种诡韵,此时都消散一空,</p> 只有驭诡者们身上散发的诡韵流转此间,</p> 苏午腋下延伸出的鬼手倏忽缩回,</p> 他穿着牛皮唐卡大袍,</p> 眼睛看向了地上那滩高度腐败的、内脏所化的脓水,一阵阵腐臭的味道简直比下水道污水的味道更刺鼻,</p> 让苏午都闻之皱眉。</p> 放开自身的意能量,架通现实与意的桥梁,苏午收回了一直隐藏在暗处的旺财。</p> 随后,</p> 把阴影世界里的姬鸿放了出来。</p> “抱歉,姬队长。</p> 因为不清楚你所容纳的诡的能力,不知如何配合,所以暂时把你留在了阴影世界里。”苏午眼神平静,看着姬鸿说道。</p> 姬鸿眼神复杂,</p> 其实放他出来,他自觉也顶不上大用。</p> 而苏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瞬间分割那只‘组装诡’,将它们各自都关押起来,</p> 这种操作,姬鸿自忖整个东五区小队联手,</p> 都做不出来。</p> ——要不是看到苏午的亲身操作,他在第一时间甚至未有想到,方才那般强大的诡,是一只‘拼装诡’。</p> </p> “多谢苏先生了,</p> 要不是苏先生,楚豪和高天河只怕要遭殃。”姬鸿把两个队员招呼过来,和他们一起向苏午道谢。</p> 苏午摇了摇头,</p> 先看了一眼云霓裳,向她问道:“还可以坚持吗?”</p> 云霓裳以绣娘的绣线,</p> 缠绕成绳索,</p> 绑缚着那只诡脚。</p> 听到苏午的问候,她抿着唇用力点头:“还可以——还可以坚持三分钟!”</p> 涉及到一只脱离人体的诡,</p> 她也不敢托大,</p> 如实汇报自己能支撑的极限时间。</p> “足够了。”</p> 苏午点点头,</p> 转而看向楚豪、高天河二人,</p> 二人看向他的目光里,已然充满了敬畏。</p> “你们身上的伤口中,依旧有异种诡韵侵蚀,我可以帮你们祛除诡韵,到时候去医院把伤口的烂肉刮去,</p> 做个植皮手术应该就没事了。”苏午向二人说道。</p> 驭诡者的身体不同于常人,</p> 在有诡支撑的情况下,</p> 他们体魄素质远强于常人,种种恢复能力也达到了非人的层次——但一旦厉诡复苏,他们的身体素质又会连羸弱老者都不如!</p> 听到苏午的言语,</p> 二人都连忙点头。</p> 亲眼见过苏午的手段,他们当下还处于一个盲目信任苏午的状态。</p> 自然,苏午很快也会让他们知道,</p> 他们的‘盲目信任’其实很值得。</p> 苏午腋下鬼手倏忽伸出,</p> 像是一层沥青般包裹住楚豪、高天河的伤口,沥青般的黑液下,几张嘴唇惨白,獠牙雪亮的大口生出,</p> 几下就将二人伤口处的诡韵吞吃个干净。</p> 侵袭二人的剧痛顿时为之缓解。</p> “姬队长,</p> 我先带你们离开这里吧,这里的情况,待会儿我们再详谈。”苏午最后看了眼地上腐败内脏所化的脓水,转而向姬鸿说道,“另外,</p> 还请姬队长尽快着人把诡狱骨灰坛和黑棺送来,</p> 关押诡脚。</p> 而且,我的眼睛也无法将两只诡关押太久。”</p> 他指了指被云霓裳拴缚的诡脚,</p> 又指了指自己的双眼。</p> “好好好!”姬鸿亦知道现在时间紧迫,闻言连忙点头。</p> 随后,</p> 苏午对云霓裳道:“你可以放开绣线了。”</p> “放开吗?”云霓裳有些迟疑。</p> “是。</p> 放开就好。”苏午澹澹道。</p> 云霓裳闻言,轻轻点头,而后倏然收缩诡韵——将诡脚层层绑缚的绳索一丝丝分解开来,</p> 都收缩回云霓裳的衣袖下,</p> 那只诡脚重获自由,立刻踩踏地面,向着离它最近的云霓裳一脚踏了过来!</p> 速度极快,</p> 肉眼难及!</p> 不同于上一次袁烨吐出诡脚后,诡脚被一堆呕吐物裹挟着逃入下水道,</p> 这次它转而对云霓裳发动了攻击!</p> 上次的情况,不是诡脚正常状态下会出现的情况,</p> 让它转而逃逸的,</p> 是那堆呕吐物里隐藏的细微异种诡韵,</p> 而非它自身,</p> 当下这只诡脚的表现,才是正常表现!</p> 唰!</p> 苏午一闪身,</p> 已然出现在云霓裳身前,</p> 他手掐‘大金刚轮印’,</p> 抿着嘴唇,不言不语——</p> 莫名勐恶气息从他身上的牛皮唐卡大袍之上涌现,一重重轮光在他身周交替转动,</p> 金辉乍泄间,</p> 一只斑斓勐虎作下山奔腾之势,</p> 占据了重重遮?陀转轮加持轮光的正中央!</p> 诡脚一脚踏来,</p> 虎衣大士抬起脸盆般巨大的爪子,</p> 一下就将它死死按在爪下,</p> 动弹不得!</p> 诸般异象倏忽消尽,</p> 宛若前明时代走出来的俊俏郎君立在云霓裳身前,云霓裳衣紧紧捏了捏衣袖下的手指。</p> “走吧。”</p> 苏午转身对众人道。</p> 他衣服上的虎衣明王图桉上,</p> 虎衣明王正伸爪按住了一只苍白的诡脚。</p> 地上一道道阴影蠕动而起,包裹住众人,将他们瞬间拖入阴影世界,带离了此间的下水道。</p> 苏午本拟将姬鸿等人带到地面上,</p> 由他们乘车去医院,对伤员进行手术。</p> 但他后来又觉得,几人坐车又要耽误不少时间,索性就直接将两个伤员直接送到了就近的大医院里,</p> 而后又带着众人,</p> 去了东五区小队的办公楼。</p> 东五区小队的办公地址,</p> 同样在西城郊。</p> 办公楼乃是一座居民自建的三层楼房,</p> 楼房外贴着过时的白瓷砖,</p> 整栋楼建得分外工整,一板一眼,左右对称。</p> 小楼周边有一座正在施工的住宅区,还有一整条居民自建的小商业街,主要为周边的建筑工人提供一日三餐。</p> 姬鸿拿出钥匙,打开小楼外围墙的大铁门,</p> 引众人一进院子,</p> 院子里就有两条大狼狗汪汪叫起来。</p> “附近常有小偷小摸的人,办公楼里虽然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但有人爬进来要是看到点什么,</p> 反而受到严重的惊讶,</p> 那就不好了。</p> 所以养了两条黑狼犬,倒是挺管用的。</p> 自从养了它们,小偷小摸的人全跑没影了。”姬鸿喝止了两头奔过来的黑狼犬的吠叫,一手抚摸着一只狗的脑袋,对苏午等人解释道。</p> “挺不错的。”苏午点了点头。</p> 王德友看着那两只肩高都快到人腰部的大狗,若有所思。</p> 旁边的云霓裳倒是问出了他思虑的问题:“不知道苏先生的那种犬只受丨精丨卵,需要以多大体型的犬类作为载体呢?”</p> 姬鸿闻言也看向苏午,</p> 先前苏午与众人谈及‘寻诡獒’的事情时,方元并不在现场,此时听到云霓裳突然说起他听不懂的话,</p> 茫然过后,就立刻竖起耳朵倾听。</p> “寻诡獒成年以后,</p> 体型比藏獒更大一圈。</p> 它们在胚胎期需要的营养自然也更多——我个人的建议是,还是以高加索犬、中亚牧羊犬一类的犬只作为载体。”苏午说道。</p> “好的,</p> 我知道了。”云霓裳等人连连点头。</p> “什么寻诡獒啊?</p> 你们在说什么?”方元听了半天,隐约觉得他们在谈论一件非常了不得的事情,</p> 但他就像是雾里看花一样,</p> 始终不能了解其中真意。</p> 顿时抓耳挠腮,忍不住向众人询问道。</p> “待会儿让王先生他们给你解释吧。”苏午笑了笑,对方元如此说道。</p> 一行人步入了办公楼。</p> 姬鸿和王德友前去地下仓库,</p> 将诡狱骨灰坛、黑棺搬运上来。</p> 正文 219、关押(1/2) , 东五区小队办公大楼。</p> 第一层。</p> 被清理得敞亮干净的大厅内,众人将一副只有一米二长的漆黑棺木、以及一口三十多厘米高的黑陶坛围在中央。</p> 自这两件由上面派发下来,专门用以关押厉诡的东西被送进办公楼的地下室以来,姬鸿这还是第一次启用它们。</p> 想想还有点小激动。</p> 关押一只‘祟’级、‘祸’级的诡,</p> 上面会为区小队拨付三百万的奖励金。</p> 若是关押一只‘厄’级诡,</p> 奖励金会达到一千万。</p> 至于凶级,姬鸿的小队至今见都没有见过,又何谈真正将之关押?</p> “我们现在手上有三只诡。</p> ‘麻布衣诡’、‘诡脚’、‘灵车司机诡’。”苏午看着地上的两样东西,向众人介绍道,“现在,这里只有两件可以用以关押诡的工具。</p> 一次关押后,</p> 它们就要归返诡狱。</p> 下次再送回来可能就要到明天了。</p> 所以,</p> 第三只诡,你们觉得应该如何处置?”</p> “我们不知道啊……”姬鸿连连摇头,“还是听你的吧,都是你抓来的,你觉得应该如何处置?”</p> 现在有人可以帮自己动脑子,做决策,</p> 姬鸿终于一身轻松,</p> 彻底开始摆烂。</p> 方元、云霓裳、王德友也纷纷看向苏午,</p> 他们与姬鸿想的一样,这三只诡都是苏午抓到的,自然该由苏午处置。</p> “现在我们的团队中,</p> 还有人不是驭诡者,我打算将‘灵车司机’这只诡,交给他来容纳。”苏午神色平静,</p> 转而看向了方元:“方元,你觉得如何?”</p> 方元闻言面露难色。</p> 旁边的王德友笑呵呵地替他解围,道:“即便他想要容纳诡,只怕他的哥哥-方巡察也不会同意的。</p> 容纳非诡狱关押的诡,</p> 成功率太低了,他哥哥是怕他因此丧命。”</p> “哎。”方元也是垂头丧气,“其实我个人是很愿意尝试容纳诡的,现在诡异事件越来越多,</p> </p> 我这样的普通人跟着队伍,</p> 为队友提供的帮助已经少之又少,</p> 反而会处处拖累队友。”</p> 姬鸿、王德友等人闻声,张口欲要出言安慰。</p> 此时,</p> 苏午已然首先开口出声。</p> 他点了点头:“你说得对。”</p> 几个准备出言安慰方元的人纷纷闭嘴不言。</p> 方元挠了挠头,面色讪讪。</p> 就听苏午继续道:“以普通人的身体素质,应对哪怕是祟级的诡类,都是极其危险的事情。</p> 现在你所穿戴的这些装备,</p> 具备一定的屏蔽诡韵的作用。</p> 但这种作用仅限于‘厄’级以下的诡,一旦遇到厄级,乃至凶级、荒级的诡类,</p> 你身上这些装备就会完全派不上用场,你会在第一时间受到诡韵强烈冲击,产生种种濒死反应,</p> 行动力被削弱八成,</p> 甚至完全失去行动力,成为任诡宰割的羔羊。</p> 所以,不管是为了你的生命安全,</p> 还是为了团队,</p> 现在你都应该考虑容纳诡这件事了。”</p> 众人闻言,若有所思。</p> 方元连连点头,欲言又止。</p> 不等他把话说出口,</p> 苏午又抛出了一个消息:“我有一套可以让人成功容纳诡的办法,比普通容纳诡的方法更安全,</p> 失败率极低。</p> 并且,效果更佳。</p> 如果你愿意,</p> 你可以成为第一个因这个方法受益的人。”</p> 方元听言,</p> 顿时眼睛发亮。</p> 他随即又反应过来,向苏午问道:“我、我需要付出什么吗?”</p> “不需要。”苏午摇了摇头,“你可以给你哥哥打个电话,征求他的意见,再决定是否要我帮你容纳诡。”</p> “不用了。”</p> 方元摇了摇头:“不用再给我哥哥打电话,他这个人做事总是婆婆妈妈的,在涉及到我的事情上都会审慎再审慎,最后什么都做不成。”</p> 说到这里,方元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所以这件事还是先不和他说了。</p> 等我容纳成功后,</p> 再告诉他吧。</p> 我是很相信苏先生的能力的!”</p> 最后一句话,不像是对苏午表达善意,更像是方元自己给自己打气。</p> 苏午神色平静,看不出喜怒地点点头:“好。</p> 那你想要容纳这三只诡里的哪一个?</p> 麻布衣诡包裹自身,</p> 可以让自身承受更剧烈的诡韵侵袭,能隔绝厄级以下诡的攻击,同时,自身受到重伤濒死的情况下,</p> 套上麻布衣,可以让伤势恢复——但这项能力,用的越多,厉诡复苏越快。</p> 灵车司机诡与诡脚效用相差不多,</p> 都是让人可以快速穿行,到达目标的诡类。</p> 只是后者作用单一,前者‘灵车司机’能包裹b2驾照容许驾驶的所有车辆,快速穿行于诡韵之中,车辆上的人员也能被运载。</p> 不过后者曾是袁烨容纳的诡——他现在应该是用不上了。”</p> 苏午抬眼看了看王德友,</p> 王德友连忙应声:“袁烨的情况……不容乐观,他的内脏还在自行衍生诡韵,身体素质下降得厉害。”</p> 对于袁烨的情况,苏午即便没有实地看过,</p> 但也心知肚明。</p> 对方活命的概率很小。</p> 那种自‘禾香牌泡面’里蔓延出的诡韵,极端阴毒,是苏午见过的,特异性与密藏域的‘慈悲大韵’、精莲诡诡韵处同一个层次的诡韵。</p> 不过,</p> 话说回来,</p> 常人食用那种泡面以后,会把自己的内脏都吐出来——下水道里那只诡,就是诸多普通人内脏纠集诡韵,拼合诡类才得以形成。</p> 而袁烨这样的驭诡者,</p> 终究因为容纳了诡的缘故,往往会在呕吐出自己容纳的诡以后,停歇一段时间,才可能会继续把内脏呕吐出来。</p> 袁烨未有呕吐出自身的内脏,因为他遇到了苏午。</p> 他因此及时得到救治,</p> 虽然依旧难免走到生命尽头,但终究是以一个完整人的身份走到人生终点的。</p> 不会像是那些吐出了内脏的尸体,</p> 失去自我,只有极端的恶充斥在尸壳中。</p> “如果袁烨实在没有办法维系生命,</p> 可以让他来找我,</p> 我有办法让他活着。</p> 不过,需要他付出一定的代价。”苏午看了看眼神伤感的王德友,对其说了几句话。</p> “啊……”王德友猛然反应过来,“真的吗?”</p> “我一定会把苏先生的话带给他的!”不等苏午回应,他自己又跟了一句话。</p> “以后大家叫我的名字-苏午就好。”</p> 苏午点点头。</p> 他还掌握有一种上部不共秘密护法道——大黑天护法道。</p> 正可以用在袁烨这种濒死者身上,</p> 以其作为护法本。</p> 众人纷纷应声。</p> “苏午,那我选‘灵车司机’这只诡,可以吗?以后我就是大家的专职司机了。”方元斟酌了片刻,向苏午开口说道。</p> “可以。”苏午点了点头,道,“你先找个房间休息一会儿吧,放松心情。</p> 等到把剩下的两只诡关押了,</p> 我就帮你容纳诡。”</p> “好,好。”方元连连点头,转身走开了。</p> 苏午的目光看向地上的骨灰坛与黑棺。</p> 黑陶骨灰坛造型古朴,</p> 隐约有独特韵致包裹整个坛子,</p> 揭开骨灰坛的木塞,</p> 一眼往坛内看去,</p> 只看到坛子里黑洞洞的一片,那种让苏午觉得熟悉的诡狱韵致在其中萦绕着,根本看不到坛子底。</p> 外界的光线无法照入坛内分毫。</p> “把诡丢进去,就算是完成关押了么?”苏午向姬鸿问道。</p> “就是这样的!”姬鸿点点头。</p> “我知道了。”</p> 苏午应了一声,</p> 他右眼里血红莲花层层绽放,</p> 莲花中央,</p> 被压榨了大量极恶力量,供给‘阎魔’吞吃的麻布衣诡飘散了出来,</p> 这只诡蜷缩成一团,</p> 即便被放出‘阎魔口噬生死大轮’咒印,</p> 依旧还在沉寂状态里,暂时没有复苏的迹象。</p> 苏午把看起来平平无奇,腰部缠了一根血淋淋的麻绳的诡塞进骨灰坛内,封好木塞。</p> 瞬息间,</p> 虚空中传来锁链拉动的声音,</p> 诡狱的锁链从未名之地延伸而出,在众人的视野里化为实质,将那座骨灰坛层层缠绕!</p> 锁链上漂浮着一个个神秘铭文,</p> 在莫名韵致里起伏不定。</p> 缠绕住骨灰坛的那道锁链,并未即刻裹挟着骨灰坛倒卷回去,而是围绕着苏午游动了一圈,</p> 于众人一头雾水的目光中,</p> 它才徐徐回缩,</p> 消失无踪。</p> 苏午右眼中的红莲灼灼盛放,在诡狱锁链环绕他翩翩起舞的时候,一股股极恶力量从其上散发,</p> 为‘阎魔口噬生死大轮’咒印所吸纳,</p> 阎魔的力量得到进一步增强。</p> 他自知从接触‘解龙环’开始,已经与诡狱隐约相连,此后更系缚了心诡这只可能与诡狱关系极深的诡,</p> 诡狱与他的联系越发紧密。</p> 是以没有和众人多说什么,</p> 转而将牛皮唐卡大袍镇压的诡脚也封入黑棺中,再度被诡狱带走。</p> 做完这一切,苏午让众人先在办公室内等候,</p> 他自己走去方元所处的房间,</p> 着手为之系缚‘灵车司机’诡。</p> 苏午在无想尊能寺成为呼图克图,除了‘大明神系缚法’以外,虎神系缚法、象神系缚法也尽被他掌握,</p> 连同系缚所需的诸系缚之器,</p> 亦皆在他的兑换列表内。</p> 不过,当下他帮助方元系缚厉诡,却用不着这些系缚法。</p> 对于厉诡系缚、制御之道,苏午已了解得极其精深,结合自己在密藏域积累的种种学识,</p> 他预备以种种密咒真言作为‘系缚之器’,</p> 诸真言密咒相互协调,统合运转,</p> 则可以固定方元的命格,</p> 亦能起到制御厉诡的作用。</p> 如此,效果等同于普通系缚法,更有普通系缚法所没有的优势——不需要再积年累月的受戒,才能固定自身命格!</p> 正文 220、诡来电(2/2) , 苏午此前并未尝试过以经咒为‘系缚器’,帮助他人系缚厉诡。</p> 这个方法,</p> 是他参修过《大黑天护法道》以后,逐渐推演出来的。</p> 他一次都未用过‘经咒系缚法’,</p> 但却肯定自己必然会成功。</p> 所谓艺高人胆大,也不外如是了。</p> 房间内,</p> 窗明几净。</p> 方元坐在椅子上,忐忑地看着房门口的苏午。</p> 虽然对方让他呆在房间里,正是为了给他时间平复心情,</p> 但就眼下来看,</p> 他的心情并未能平复下来,效果并不好。</p> “不用紧张。”</p> 苏午看了看方元,</p> 地上的阴影里化为巨蟒人立而起,</p> 巨蟒张开水缸般的大口,衔着保险箱游至苏午面前,它自行触点密码盘,将箱子打开。</p> 苏午伸手从保险箱里拿出一件件东西。</p> 万有命册;</p> 猴头骨碗;</p> 转经筒;</p> 香灰漆盒。</p> ——俱是四大批命之器。</p> 这四样东西里,万有命册、猴头骨碗早就被苏午兑换了出来,而转经筒与香灰漆盒是他当下刚刚购买的。</p> 模拟器的提示音在他脑海里闪过:“23641-2000-2000=19641元玉!”</p> 苏午看了看身材较为瘦弱的方元,</p> 又向模拟器发出指令:“购买一碗雄血汤。”</p> “购买成功。</p> 你的钱包余额为19641-300=19341元玉。”</p> 方元看着苏午从巨蟒的嘴里掏出一件件东西,内心有些害怕,最后见其从巨蟒嘴里端出一碗血红的汤药,</p> 递到了自己面前。</p> “把汤喝了。”</p> 他听到苏午如是对自己说,</p> 接着那碗还有点烫手的浓稠汤水,方元仰头望着苏午,笑得有些勉强:“这个、这东西喝了不会有什么不良反应吧?”</p> “身上会觉得比较热,</p> 热过了就没事了。”苏午一边说着话,一边将四大批命器在办公桌上依次排开,</p> 之后抬头看着方元,</p> 方元被他看得心里发毛,一闭眼,一仰脖,把那碗还烫嘴的汤药咕咚咕咚都喝了下去。</p> 汤药喝进肚子没一会儿,他就觉得有股股热气从骨头缝里生出,在四肢百骸内蔓延开来。</p> 这种感觉很舒服,</p> 倒不会让方元觉得难以忍受。</p> “你的身体太瘦弱了,可能会承受不住密咒加持的力量,所以给你喝这一碗汤药,让你能支撑完整个容纳诡的过程。”苏午徐徐开口道。</p> “谢谢,谢谢。”方元向苏午投来感激的眼神。</p> 苏午摇了摇头,</p> 接着道:“在这个容纳诡的过程中,你只需要按照我的指示一步步做就可以,</p> 其余任何多余的动作都不必有。”</p> “我记住了!”方元连忙应声。</p> 苏午不再多言。</p> 他未有嘱咐方元其他甚么注意事项,</p> 甚至连警告对方不可以将整个系缚过程泄露出去的话都没有说——在经咒系缚过程中,</p> 系缚厉诡的所有力量,皆来自于他自身,</p> 就算方元将今日之事告知于外界,</p> 外界模仿了整个过程,</p> 但也休想引来种种密咒力量的加持——密咒密咒,‘密’才是无上关键。</p> 苏午掌握了种种密咒,</p> 他才是‘秘密主’。</p> “来,推转转经筒。”苏午拉来一把椅子,坐在方元的对面,举起转经筒,对方元说道。</p> “这个我知道。</p> 我们以前去过密藏域旅游。</p> 转经筒上有六字大明咒,人们每推动它转一圈,就能为自身带来菩萨的祝福!”方元笑着与苏午说话,</p> 但他一注目看到转经筒上没有六字大明咒的密藏域文字时,</p> 不禁有些惊讶。</p> “推动转经筒,</p> 你既然知道六字大明咒,那就在心里默念六字大明咒。”苏午接着道,“等到转经筒停下的时候,</p> 你须记得是哪一副图案正对着你。”</p> “是。”</p> 方元咽了口唾沫,回应道。</p> 随后,</p> 苏午依着批命流程,</p> 算出了方元的命格,乃是‘晃月轮’命格,最适合他系缚的诡类,应该是‘人道’的诡。</p> ‘灵车司机’自然不用说,</p> 就是一只可以归属于人道的诡类。</p> 其实,</p> 哪怕‘灵车司机’不契合方元的命格,对苏午而言,也不是什么要紧事。</p> 他的经咒系缚法,</p> 完全可以根据方元自身的命格进行微调,</p> 以确保其能系缚被选中的诡。</p> 将批命器收进保险箱内,</p> 苏午一手按在方元的头顶,依照顺序,依次为他灌输种种经咒。</p> 遮?陀转轮加持咒;</p> 象王威德隆轮光心咒;</p> 白象大德咒;</p> 金刚胎藏灌顶;</p> 象王加持心脉轮密咒……</p> 诸道密咒勾动了苏午体内的密藏域本源力量,一重重烙印于方元的躯壳,</p> 他皮肤上浮现种种神秘繁复的图案,</p> 眼前所见的苏午,</p> 时时变化,</p> 一会儿变作有诸轮光加持的神明,</p> 一会儿又化为奋蹄扬鼻的象魔,</p> 光影斑斓流转,</p> 约莫半个小时后,</p> 方元眼中所见的苏午恢复了正常,</p> 他身上浮现的那些神秘图案,也俱隐于皮肤之下,消失无踪。</p> 这时候,方元听到苏午说:“可以了。”</p> 可以了?</p> 已经容纳诡了吗?</p> 未等方元开口言语,其身前的苏午双手忽然掐出一个法印,随着他掐动法印,</p> 加持于方元周身的密咒真言刹那统合,</p> 次第运转开来!</p> 以他的胸口为中心,</p> 一重重轮光向外散发,诸轮光外,依稀可见象神虚影抱持重重轮光!</p> 此时,</p> 苏午左眼中一圈圈血红纹络盘旋而出,</p> 血红纹络中央,</p> 被镇压的黑白影子-灵车司机,直接被方元周身散发的重重轮光吸摄,包裹。</p> 种种异象飞快消失!</p> 阴冷诡韵从方元身上渐渐散发了出来,</p> 他眼神茫然,</p> 呆坐了一阵,才终于反应过来,向苏午问道:“诡,已经被我成功容纳了?”</p> </p> “是。”</p> 苏午点点头:“你可以自己试一试这只诡的能力。</p> 刚开始可能会有点不习惯,诡韵浸润自身的感觉,时间久了也就没什么了。”</p> “是是,谢谢,谢谢!”方元连连点头。</p> 没有再多说什么,苏午转身离开了这个房间。</p> 他拧转门把手,</p> 把房门闭锁。</p> 刚刚关门,口袋里的手机就响了起来。</p> “叮咚叮咚叮咚——”</p> 掏出手机,</p> 屏幕上浮现出‘申豪’的名字。</p> 苏午瞄了眼手机屏幕右上角的‘时间’,显示当下已经是中午十二点二十六分。</p> 先前他和申豪约定了,中午一块吃饭。</p> “喂?”</p> 他随手接通电话。</p> “嗯嗯!”电话那边,响起一个人不轻不重的鼻音,并没有流露出任何的情绪。</p> “现在在哪呢?”苏午问道。</p> “喂?”电话那边,传来了苏午自己的声音。</p> 那个声音继续向苏午问道:“现在在哪呢?”</p> 咔哒!</p> 苏午挂断了电话。</p> 他划开锁屏,</p> 一条条提示消息浮现于屏幕之上,</p> 目光飞速掠过诸多app的推送消息,苏午一眼看到,上午十点十三分的时候,</p> 申留给他发了一个消息:“小午,给你打电话没打通,怎么回事?</p> 客户临时让我给他送点样品过去,</p> 我这得马上走了。</p> 中午不能一块吃饭了,晚上我再来找你。”</p> ——</p> 上午,十点十三分。</p> 申豪把编辑好的信息给苏午发送过去,</p> 把脚边的提包拎上了车。</p> 提包里有苏午送给他防身的牛角匕首、牦牛骨笛。</p> 两样东西的做工很精细,</p> 上面的花纹看起来玄奥又神秘,是很不错的工艺品。先前苏午嘱托过申豪,让他只要是出远门,</p> 就把这两件东西带上,</p> 虽然觉得发小多少有点神神叨叨的,但他还是把发小的话放在了心上,每次去拉货都要带着这两件东西。</p> 睡觉也把它俩放枕头底下,</p> 不得不说,</p> 这两件东西别的功用他暂时还未发现,但把它俩放枕头下,他晚上睡觉是格外安稳。</p> “在家等我啊,胖虎!”</p> 申豪冲着蹲坐在车边的胖虎招呼了一声,见到妈妈和工人们正把原材料搬出仓库,</p> 他加大了声音,呼喊道:“妈,我先去送东西了啊,中午不用给我留饭!”</p> “行,</p> 知道了!</p> 开慢点!”母亲冲他摆了摆手。</p> 申豪点点头,随即钻进车厢内,发动了汽车。</p> 五菱宏光缓缓转过工厂门口的平地,钻出大厂房,驶入村庄自己修筑的公路上。</p> 公路两边,成片的玉米杆如林伫立,墨绿色的叶片随风轻轻摇曳。</p> 当下已经渐近夏日,</p> 太阳散发出的光芒也渐灼热起来。</p> 汽车穿出村庄公路,驶入了连通许清及周边几个城市的大路。</p> 一路风景忽忽掠过,</p> 不多时,</p> 他开着汽车经过苏午居住的锦云里小区大门口,</p> 稍微犹豫了一下,</p> 申豪把车子停在路边,</p> 自己进了小区,上楼去找苏午。</p> 然而这个时候,</p> 苏午正和云霓裳等人在城市下水道里,应对‘拼装诡’,并不在家中,申豪自然也没在家中找到他,</p> 申豪离开小区,回到了自己的汽车上。</p> 他并不在意这个小插曲,吹着口哨重新发动了汽车,徐徐驶离锦云里小区门口。</p> 在他的汽车后,</p> 路边的小轿车内,彩票店老板‘李云鹏’握着方向盘,死死盯着申豪渐渐远去的车屁股,</p> 亦跟着发动汽车,</p> 跟在了申豪的车后。</p> 两辆汽车汇入车流中,</p> 一前一后驶离了繁华的街道,往郊外驶去。</p> 正文 221、非人(1/2) , 玉米地连绵不绝,拥挤在公路的两边。</p> 远方的楼群也被这近处一人高的玉米杆遮挡,变得模糊不清。</p> 申豪看到前面的公路一侧,默默立着一个路牌。</p> 在墨绿色的玉米杆遮掩下,路牌变得不是很显眼,</p> 几根玉米叶遮在背景色彩褪去不少的路牌上,让它呈现出一种远离城市繁华的荒凉感。</p> 路牌上写着:张河村。</p> 从路牌标示出的道路往下走,</p> 能一直到这个名叫‘张河村’的小村庄。</p> “呼……”</p> 申豪看了看后视镜,</p> 后面有几辆车正爬过矮坡,通过后视镜,他正好能看见第一辆车从矮坡下缓缓爬出的车头。</p> 当下的路段连监控都很少,</p> 路面坑坑洼洼,看起来像是很长时间没有修整过了。</p> 他略微犹豫,感受着越来越充盈的膀胱带给下腹部的紧绷感,终于还是把车停在路边,抓起放在副驾驶上的包背在身上,</p> 拔了钥匙离开车子,</p> 一溜烟儿钻进了玉米林里。</p> 往路边的玉米林子里深扎了一段距离,申豪才解开拉链,开始放水。</p> 浓密的玉米杆挥舞着它们肥大而锋利的枝叶,将申豪围拢在中央,除了头顶明晃晃的日头外,申豪再不会觉得有人在四周窥视自己。</p> ——玉米地最能遮挡人的视线。</p> 前几年,</p> 治安不是很好的时候,</p> 乡下的玉米地是暴力犯罪频发的区域,</p> 有人专门躲在玉米林子里,窥探着那些一个人在地里做农活的妇人、老者,伺机抢劫财物,乃至杀人抛尸。</p> 申豪记得,</p> 那个时候,一到玉米长出来的季节,乡下的青壮年们往往会自发组成巡逻队,</p> 整日整夜的围着河堤两边的大片玉米地巡察,</p> 倒也确实震慑住了不少不法分子。</p> 现在这样的事情少了……</p> 乡下的青壮年们大多都跑到了城里去,留在村子里的年轻人很少,不到过年的时候,往往一个村子里都没几个年轻人,都是老年人守在自家的房子里。</p> 申豪方便过后,提好裤子,</p> 却未按原路折返,</p> 而是又选了个方向,</p> 往玉米林子深处轻手轻脚地走过去。</p> 他的身体不时碰触到玉米杆张牙舞爪的叶片,灰白色的t恤衫上,也就留下了一道道墨绿的痕迹。</p> 哗哗哗……</p> 在此间行走,</p> 响动总是难免会有的。</p> 走了一阵,</p> 申豪就停下来,</p> 悄悄拉开背上小包的拉链,把牛角短匕握在了手中。</p> 他先前几次看车后视镜,</p> 总能发现同一辆车汇在车流中,</p> 自己连续几次调转了方向,那辆车都始终吊在自己的车后,虽然那辆车未有进一步的动作,但申豪还是担忧,那辆车就是在故意跟踪自己。</p> 是以,</p> 他当下钻进这片玉米地里,</p> 除了解手之外,</p> 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想看看那辆一直吊在自己车后的汽车,是不是在故意跟踪自己?若是的话,自己当下钻进玉米地里,对方不可能不追上来。</p> 若不是,</p> 正好也避过对方,</p> 免得自己再因此疑神疑鬼。</p> 申豪收敛着自己的呼吸,让自己平静下来。</p> 玉米地外,</p> 那辆被申豪高度怀疑是在跟踪他的车辆,此时也停在了申豪那辆五菱宏光之后。</p> 彩票店老板‘李云鹏’从车上下来,</p> 他脸色阴沉,</p> 眼睛里满是掩饰不住的怨毒与疯狂。</p> 从后备箱里拿出一根撬棍,李云鹏转身钻进了玉米林中。</p> 哗哗哗——</p> 他脚步匆匆,周围的玉米叶不断扫过他的衣服,留下一道道绿痕,</p> 有些绿叶划过他的面庞、脖颈,</p> 就在他脸上留下浅浅的划痕,</p> 划痕里渗出微微发黑的血液。</p> 李云鹏不时停步,</p> 转头四顾,</p> 目光来回扫视着迷宫一般的玉米地,寻找着‘那个人’的踪影。</p> 那个害死了自己老婆,</p> 让自己变成这个鬼样子的人的同伙!</p> 他的心中,充满了对苏午的仇恨,若不是苏午那天进他的店子里买彩票,自己那个老婆就不会死,</p> 对方不死的话,</p> 自己肯定也会和以前一样,</p> 不会出现前几天那种把内脏、肠子都呕吐出来的情况!</p> 只是没了内脏,若能健康地活着还好,</p> 可是,这几天李云鹏越发能感觉出身体的虚弱,胸腹腔里像是有一团火在烧,有一根铁锥在肚子里不断地搅动,</p> 他痛得睡不着觉!</p> 看谁都不顺眼!</p> 前几天已经把隔壁小超市那个骚丨货按在桌子上,生生勒死了她!</p> 他仍觉得不解气!</p> 他觉得自己仇恨的源头,</p> 就在苏午身上,</p> 唯有杀了苏午,他身上这种像一团火在烧的痛楚,像有一根铁锥在肚子里搅动的痛楚才能完全消失!</p> 然而,</p> 李云鹏自知无能杀死对方,</p> 甚至他主动逃避着对方,</p> 他那次与隔壁小超市的老板娘偷丨情,眼睁睁看着与自己吃一样泡面的超市老板两腿一蹬翘了辫子,</p> </p> 苏午是他只要碰到,就能让他当场毙命的凶人!</p> 他根本不敢和对方掰手腕——但对方那个同伴却没有那种恐怖的能力,</p> 既然没办法报复到苏午,</p> 彻底解决自己身上的疼痛,</p> 李云鹏觉得,先报复一下苏午的同伴,让自己收点利息也是好的——他蹲守在小区外,等了好几天,终于等到这个机会,</p> 等到申豪落单,</p> 一个人开车从小区外离开的机会!</p> 杀了他,</p> 一定要杀了他!</p> 看看他死了,</p> 那个人脸上会是什么表情!</p> 一定会很精彩!</p> 只是这么想着,李云鹏都觉得自己要飞起来了!</p> 比和隔壁超市的老板娘,</p> 在她老公的尸体旁边办事都让他觉得爽快!</p> “赫赫赫……”</p> 李云鹏嘴里发出一阵渗人的笑声,</p> 嘴角都淌出了涎水。</p> 他攥紧了撬棍,朝着一个方向猛然间拔步狂奔了过去,身前的玉米杆被他不断压倒,在这大片玉米地的中间区域,渐渐形成了一条弯曲的通路!</p> 哗哗哗哗哗!</p> 已经看到了——那个人的同伴就躲在玉米林里!</p> 咚咚!咚咚!咚咚!</p> 申豪藏在玉米林里,</p> 眼看李云鹏红着眼睛朝自己突奔过来,他直觉得喉咙发紧,心跳加快——方才思考的各种预案,在这一刻都被他抛到了九霄云外!</p> 呼!</p> 李云鹏猛冲而至,</p> 一阵热风骤地扑打在申豪的面上!</p> 他想也不想,攥着牛角匕首直接扎向李云鹏的头顶——这一下,申豪的反应速度极快,匕首在半空中划过一到残影,</p> 李云鹏都未来得及挥出撬棍!</p> 然而,</p> 在匕首扎向对方脖颈的过程中,申豪迟疑了。</p> 这个刹那,</p> 没人知道他脑海里转动了多少个念头,</p> 而那些无人所知的念头,使得申豪手中的匕首偏移目标,转而扎进了李云鹏的肩膀中!</p> 嗤啦!</p> 匕首扎入李云鹏肩膀的瞬间,即有一声霹雳雷声炸响!</p> 李云鹏那半边肩膀像被电打了似的,</p> 皮肉翻卷,</p> 一片焦黑!</p> “啊!”</p> 他惨叫一声,眼神却越发怨毒,手里的撬棍顺势横扫了出去——正中申豪的腹部,将申豪打得向后倒退,腹部一阵剧痛直冲脑顶!</p> “我要把你大卸八块!”李云鹏咆哮着,双手攥着撬棍,</p> 一棍力劈华山,</p> 直直地打向申豪的脑袋!</p> ——他受到那样严重的伤害,身体反应速度竟丝毫没有衰减,反而越发凶悍横蛮!</p> 若被他这一棍打中,</p> 申豪只怕当场就要脑浆迸射,立刻毙命!</p> 好在,申豪就地打了个滚,压倒一片玉米杆,恰恰躲过了李云鹏这一记猛击!</p> 他抓着几根玉米杆从地上爬起,</p> 转身向着玉米林深处逃窜!</p> “休想跑!休想跑!”</p> 李云鹏嘴里嚎叫着,在玉米林中狼奔猪突,受伤没有让他的速度减缓半分,反而让他越发狂暴,自身的速度亦跟着加快!</p> 申豪全速奔逃,却听得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p> 他忍不住扭头回看,</p> 一眼就看到了几丈外满面狰狞的李云鹏,</p> 而他与对方的距离,</p> 还在不断拉近!</p> 申豪自觉身体素质还算可以,</p> 但没想到,一个看起来瘦削文弱的中年人,全力追迫起来,速度竟远超过了他,对方身上还受了伤的!</p> 自己跑不过对方的!</p> 他心念电转,忽然一个踉跄,绊倒在地!</p> 这下子,</p> 李云鹏彻底追上了他,</p> 撬棍携裹呼呼风声,</p> 照着申豪的后脑勺就砸了过来!</p> 一瞬间,</p> 申豪猛地翻身避过这记撬棍挥击,</p> 跟着一个鲤鱼打挺直起了身子,他弓着背,侧边肩膀正对着李云鹏的胸膛,闷头骤地撞了过去!</p> 咚!</p> 这次突袭,他进行了小小的设计,</p> 以有心算无心,</p> 顿有收效——直接撞中李云鹏的胸膛,撞断了对方不知几根胸骨——撞得李云鹏一时未及反应,踉跄后退!</p> 在其后退的过程中,</p> 申豪藏在袖子里的牛角匕首刀刃往外,猛地捅进李云鹏的肚子里!</p> 他还将刀柄拧了一整圈!</p> 收刀后撤——</p> 李云鹏捂着肚子,</p> 黑色的、腐臭的鲜血顺着他捂着肚子的那只手指缝往外汩汩涌出!</p> 申豪从未见过哪个正常人的血液,会是黑色的!</p> 对方不正常!</p> 绝对不正常!</p> 他深深地看了眼李云鹏被匕首扎中的那边肩膀上,皮肉发黑,泛黄的骨茬暴露于外,而对方肩膀受伤、腹部受创,却尤不放弃,</p> 向申豪进攻!</p> 正文 222、两条腿(2/2) , 看着李云鹏肚子里涌出的汩汩黑血,申豪万分肯定——对方绝对不是正常人!</p> 这个时候,</p> 他已经认出了袭击自己的人,是苏午小区门口彩票店的老板。</p> 申豪不知道对方为什么要袭击自己,</p> 他也无暇去考虑这些问题,</p> 只是倏忽转念,让他想到——对方既然能开车一路跟踪,伺机袭击自己,那他会不会早就袭击了苏午?</p> 联想到自己在苏午房门外按了几次门铃,</p> 房间里都没有丝毫回应……</p> 申豪内心一阵阵悸动,他再度闪身避开李云鹏的扑击,同时伸出左腿,正好别在李云鹏收势不住的脚腕处,令其猛地扑倒在地。</p> 一脚踩中对方攥着撬棍的那只手,申豪另一条腿顺势跪压了下去,</p> 压住李云鹏的脖颈,</p> 李云鹏猛烈挣扎,却还是动弹不得。</p> “你把我兄弟怎么了?”申豪手中的匕首抵着对方的脖颈,都到了这个时候,他也不再思考自己当下的作为是否超出了法律的界限,</p> 时下不是你死就是我亡!</p> 只有活下来的人,</p> 才有机会考虑以后!</p> 更何况,方才脑海里产生的种种联想,让他逐渐压制不住自己的情绪!</p> “兄弟?”</p> 李云鹏勉力向后扭动脖颈,</p> 却因为脖颈皮肉牵连,又被申豪一条腿压在后颈上,始终难以完全扭过头。</p> 他怨毒地笑着,</p> 并不回答李云鹏的问题。</p> 申豪手掌用力,</p> 牛角匕首扎破了李云鹏颈上皮肉,汩汩黑血顺着刃尖涌了出来:“和我一起去你们店里买彩票的那个,你把他怎么了?!”</p> “你——猜——啊——”</p> 李云鹏拉长嗓音,</p> 颈骨发出令人牙酸的、不堪重负的摩擦声!</p> 他奋力扭动着脖颈,哪怕随着他扭动脖颈,致使申豪那把匕首越来越深地扎进他的皮肉中,他也在所不惜!</p> 咔咔咔!</p> 几声脆响过后,</p> 李云鹏真地完全转过了头!</p> 他的颈骨骨茬突出,刺破脖颈上的皮肉,污臭的鲜血顺着脖颈上的一道道裂口,肆意流淌!</p> 他的脑袋不正常地面朝着申豪,</p> 眼神怨毒,满面狰狞:“我杀了你!”</p> 暴戾、恶毒的负面情绪凶猛地冲撞着申豪的心神,他看了一眼完全‘扭’过头来,正面对着自己的李云鹏,手里的牛角短匕已在不知不觉间深深扎进李云鹏脖颈中,</p> 划开了一道深深的伤口,</p> 几乎割断李云鹏的半边脖颈!</p> 可对方竟还没死!</p> 甚至其反抗的力量越来越强,</p> 越来越强,</p> 猛然挣开了申豪压着其脖颈的腿!</p> 申豪骤然向后倒退,</p> 满眼惊怖!</p> 李云鹏嘶吼着从地上爬起,</p> 他脑袋朝向申豪,</p> 胸膛却朝向了申豪的对面!</p> 踉跄着朝与申豪相反的方向跑出几步,李云鹏双手端着自己的脑袋,硬生生把自己的头掰正了位置——</p> 继而转而朝向奔入玉米林中的申豪,</p> 疯狂追击!</p> 唰啦啦——</p> 申豪钻进玉米林中,迈开双腿全速奔跑,他毕竟依靠着方才的应对,为自己争取来了不少时间,</p> 待到李云鹏开始追击他的时候,</p> 他的身影几乎要消失在玉米林的遮掩下!</p> 汗水从毛孔里不断涌出,使得衣服也与皮肤黏连在一起,两侧的玉米叶划过脸颊,汗水跟着浸润划痕,带来又痒又辣的疼痛感,</p> 申豪无暇顾及这些,</p> 他忽左忽右地跑动着,</p> 穿越像是迷宫一样的玉米地,</p> 或许是他这样不固定方向的奔跑奏了效,</p> 身后的脚步声渐至消无。</p> 他又往前跑出了一段,</p> 直至完全听不到脚步声很久以后,申豪才扭头往身后看了看——未再看到李云鹏那道恐怖的身影,</p> 天上的日头已经西落,</p> 玉米叶上个都泛着红黄的光,</p> 光线稍有些暗的玉米地里,只有申豪粗重的喘息声,裹挟着四下里似有似无的虫鸣。</p> 四周明明不见李云鹏的身影,</p> 但因着光线昏暗,玉米林里也影影绰绰的,又好似处处都有李云鹏的恐怖身影。</p> 申豪不敢多作停留,</p> 白天的玉米林有太阳照耀着,总能辨识路径,</p> 可晚上与一个一心要杀死自己的怪物呆在玉米林里,发生意外的可能性就更加成倍上涨了!</p> 而且,</p> 李云鹏那种怪物的体力也好过他,</p> 他靠着先前的有效应对,终于与李云鹏拉开了距离,可他需要歇息,对方不需要,对方随时能利用他休息补充体力的间隙,</p> 再度追上来!</p> 一想到这一点,申豪就头皮发麻!</p> 强烈的危机感让他不敢在停歇下去,迈开沉重的双腿,朝着太阳落山的方向奔跑去。</p> </p> ——</p> 泥土小径上野草横生,</p> 渐将来往行人用双脚踩踏出来的小路覆盖,</p> 路前一片玉米林中,一阵‘哗啦,哗啦’的声响由远及近,</p> 墨绿色的玉米林也自不远处开始,</p> 忽忽晃动起来。</p> 紧跟着,</p> 遍身沾满草茎汁液,衣袖溅落大片黑血的申豪从玉米林里钻了出来,</p> 他一手攥着牛角匕首,</p> 一手握着骨笛,</p> 背上背了个小包,</p> 扭头朝玉米林看了一眼。</p> 一阵风吹来,玉米林哗哗晃动,回应着他的目光。</p> 申豪不敢多看,</p> 生怕下一秒李云鹏就会从玉米地里奔出来,</p> 观察过四周,辨识了方向,他沿着这条紧挨着玉米地的小路,奔向远方一片种满了果树的高坡,</p> 果树林外,</p> 依稀有筑土墙将整片果林包围住。</p> 这种夯土墙如今已极其少见,</p> 但看到这种人造的建筑,总算让亡命奔逃中的申豪感受到些许慰藉——找到人烟,他就可以请人帮忙救助自己了。</p> 先前自己开车到‘张河村’的路口停下,</p> 那么,现下自己所见的那处果园,</p> 会不会就是张河村所有?</p> 申豪感觉自己看到了希望,</p> 他使劲擦了擦脸上的汗水,用衣服摩擦皮肤来消解脸上火辣辣的疼痛感,</p> 渐渐的,他爬上了高坡,穿过了果园,走进坡下破败荒凉的村庄。</p> 而那片绵延不尽的玉米地里,</p> 李云鹏始终未再钻出来。</p> ——早就改死去的彩票店老板,尸体倒在玉米林中某个不知名的地点,而他的头颅则挂在了一根玉米杆上。</p> 昏暗的玉米林中,</p> 一团黑乎乎的物什呼啸来去,</p> 绕着李云鹏挂在玉米杆上的头颅飞旋了一阵,</p> 它倏忽停下,</p> 竟是一颗头发蓬乱的老太太的脑袋!</p> “我要杀了你,</p> 我要杀了你!”老太太的脑袋嘴唇嗫嚅着,没有牙齿的嘴巴里,传出与李云鹏一模一样的声音!</p> 呼!</p> 老太太头颅又飞旋而起,</p> 直冲向玉米林外!</p> ——</p> “笃笃笃!”</p> “有人吗?”</p> “能不能给碗水喝?”</p> 破败荒凉的村子里,申豪独自行走于此间。</p> 他已经连连推开了好几户人家的房门,内里却空无一人。</p> 这个村子,</p> 像是早已被弃置。</p> 原本居住在这里的村民们,已经搬离了这里,仅留下这些破败凋敝的房屋。</p> 可是,</p> 申豪偶尔推开几座房屋的门,</p> 还能看到里面亮着电源指示灯的旧电视机、嗡嗡作响运转不停的老冰箱,他甚至按亮过一户人家房间里的灯——这种种迹象,</p> 又好似在告诉申豪,这个村子里并非无人居住。</p> 只是当下这个时间,</p> 人们多数都不在家里而已。</p> “人都去哪了?</p> 都在农忙?”</p> 申豪喃喃自语,借此来消减心中的不安。</p> 身处于这座凋敝破败的村落里,身后左右明明空无一人,可他却总是觉得有人在注视着自己,</p> 那种莫名的视线,或是来自某户人家门口的磨盘上,</p> 或是来自村民家中未来得及叠整齐的床铺上,</p> 或是从迎门楼的横梁上投来,</p> 或是自房门正对的那面墙上钉着的神龛里投来。</p> 越是往村庄深处走,</p> 这种被人注视着,被人偷窥的感觉就越发强烈,让申豪身上一阵阵发寒。</p> 当那种莫名的视线突然投向他的时候,</p> 他会立刻转头向视线投注来的方向看去,</p> 但多数时候都是一无所获,</p> 也有极少数时候,</p> 让他有所发现,</p> 譬如横梁上雕琢的未知镇宅兽的眼睛,</p> 神龛里财神爷的眼睛。</p> 这些被人为雕琢、绘画的眼睛,都有一个共同点——它们的眼睛被画得过分逼真,仿佛蕴含着某种灵性。</p> 可这都些物件也仅仅是眼睛被刻画得极其逼真而已,</p> 其他部位依旧粗陋不堪。</p> 这就有些说不过去。</p> 吱呀——</p> 又一次地,申豪推开半掩着的院门,</p> 走进小院里,</p> 他看到院墙上挂着的红艳艳的辣椒,</p> 辣椒还未彻底被晒干,</p> 一个个显得较为饱满,不像被彻底晒干的辣椒那样干瘪。</p> 院子的棚屋里散落着几个板凳,</p> 有些干枯的玉米叶散在地上。</p> 堂屋的大门上了锁,但两扇黑漆木门中间还有缝隙,透过那道不大不小的缝隙,隐约能看到些什么。</p> 申豪吸了一口气,</p> 脑袋凑近门缝去看——</p> 看到堂屋里被昏暗光线笼罩的各种摆设、家具,</p> 他收回目光,直起身,</p> 正要转身的时候,</p> 那种被人注视着的感觉从背后出现了,</p> 无比清晰,</p> 无比强烈,</p> 让他后背隐隐发寒,</p> 他浑身僵硬,</p> 缓缓转头去看,</p> 看到了两条腿。</p> 一条腿穿着军绿色的旧裤子,</p> 一条腿穿着画了许多花卉的裤子,</p> 两条腿拼合在一起。</p> 静静地,</p> 整齐并拢地站在申豪背后的过道里。</p> 那种让申豪浑身僵硬发寒的‘目光’,正出自于这两条明显来自于不同人的腿!</p> 正文 223、张河村诡异事件(1/2) 太阳将道边绿树的阴影投照在大地上, 苏午几人的影子与地上的树影交融又分割。 三人在空无一人的公路上奔行,速度极快,好似身后有诡在追逐他们一样。 实际上,此间确实有厉诡在追迫三人,是常人看不见的厉诡。 “呼……”苏午呼吸悠长,他全力奔跑之下,可以与摩托车相媲美,但当下要照顾云霓裳、姬鸿两人,便收束了自身的力量, 让那两人可以跟上自己的脚步。 泡面厂周边的区域,已经完全被那种恐怖的诡韵笼罩。 而诡韵究竟从何时开始在当前区域弥散,当下却难以考证——根据苏午自己的推测,或许在申豪进入这片区域以前,该区域内弥漫的诡韵应该还未完全变得浓烈。 申豪经过泡面厂, 去到了‘张河村’。 想要去到张河村,必须要经过泡面厂。 若在申豪还未到来以前,萦绕在泡面厂周遭的诡韵就已经变得极其浓烈,那他一定无法在此间顺利通行——此间的诡韵,对驭诡者影响很大, 但对常人的影响只会更大, 就依当下诡韵的浓烈程度而言, 常人步入此中,用不了多久就会开始剧烈呕吐,把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呕吐出来! 申豪虽然有苏午赠送的两件密藏域法器, 但说到底, 他也只是普通人而已。 因着两件法器的庇护,他或许比普通人更强一些,但也强的有限。 他经过泡面厂时,若此间诡韵已经变得极其浓烈,此时也早就把自己的五脏六腑全呕吐出来了, 可苏午走过此地, 没有见到申豪和他那辆五菱宏光的踪影。 诡韵无声无息地包裹而来, 随着众人的奔行, 而不断朝着他们聚集。 依凭苏午强大的‘意’,可以感知到四周诡韵宛若一处沼泽地,引着众人越陷越深。 尽管苏午有‘牛皮唐卡大袍’护身, 但诡韵仍围拢在他身外, 像是在他身外筑造出了几堵墙, 将他包裹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 一旦他使用厉诡的力量,这些诡韵立刻就会见缝插针,沾附在他身上, 再难洗脱。 他的情况已然如此艰难,云霓裳、姬鸿自然更差了太多。 二者脸色惨白, 游离于周遭的诡韵已经随着她们的呼吸、走动,逐渐渗透进她们的躯壳之中,在她们与各自容纳的诡之间,制造着隔阂。 “怕是…… 坚持不住了!” 姬鸿又奔跑出了一段距离, 看着道路依旧笔直通向前方,不见尽头。 他内心涌起一股巨大的疲倦感,猛地跌倒在公路上,惨白的胖脸泛起不正常的血红:“越是不停地走动,这里的诡韵越会一个劲往身体里钻, 我肚子里的那只诡有复苏的征兆了—— 现在距离张河村还有十多公里,我怕是走不到头了!” 姬鸿神色颓然, 浑身肥肉不时颤抖几下。 这是他体内厉诡在复苏,诡韵反过来刺激自身造成的一种排斥反应。 “那就休息一下。” 苏午面无表情地出声, 将‘火炼真金拷诡杖’竖立在道中, 接着又从道边的树丛里拖出一根根干柴,堆积在那根拷诡杖的周围。 看着苏午的动作,姬鸿、云霓裳都不明就里。 “对不起,我真是太没用了。 早知道这里的环境诡变到如此程度……”姬鸿满脸歉意地说着话。 现下,哪怕在他停歇的时间内,四周的诡韵仍在不断涌入他的躯壳中,他的情况是好不了了。 姬鸿满面颓唐。 “没有关系。 这里的一切对于我们而言,都是未知的。 没人能在未知的环境中,保持绝对的正确。”苏午神色平静地安慰着姬鸿,将拷诡杖四周的柴禾堆得越来越高, 云霓裳也勉强出力, 帮他拾来了一些柴禾。 她的状态相比于姬鸿而言,反倒还好一些。 让苏午对她刮目相看。 此间的诡韵,绝不只是一只‘凶级’的厉诡所能散发, 可以肯定,这只厉诡的恐怖等级必然在‘凶级’以上。 诸咒印加持下的苏午, 有‘喝退诡韵’的威能, 但这种威能在面对此间的诡韵时,效力却被削弱了百分之八十, 仅剩下的那点效力,也只是聊胜于无而已。 现在, 他唯有借助‘火炼真金拷诡杖’, 试看能否一次性清除周围诡韵, 为大家赢来喘息之机。 三人所在的道路中央, 堆积起了小山一般高的柴禾。 柴禾中间立着的那根拷诡杖,已经不见影踪。 苏午静静在柴垛旁等了一会儿, 渐渐的, 一股热力就从柴垛中散发出, 金红的火焰从柴垛内往外扩张,倏忽之间,便有熊熊烈火升腾而起! 云霓裳、姬鸿二人还未来得及惊讶, 便骤然感觉到, 四周浓稠如泥浆,挤压着她们躯壳的恐怖诡韵,尽数被那柴垛燃起的烈火炙烤着,焚成一缕缕乌黑发臭的烟气,向着道边的农田飘散! 浓烟固然腥臭难闻, 可四周十丈范围内的诡韵,亦被清扫一空! 就连二人体内堆积的诡韵,都在火光映照下都一缕缕拔除个干净, 二人顿时浑身轻松! 这还没完, 苏午盘腿坐在火堆前, 双手结‘大金刚轮印’, 张口诵念“时轮金刚寂静密咒”、‘时轮金刚忿怒密咒’, 两大密咒配合‘大金刚轮印’, 他身与意密结如一, 化作半空中一个璀璨的光点, 光点之外,密藏域本源力量不断激发,聚结成轮,刹那将云霓裳、姬鸿也囊括于金刚轮内, 三人同受时轮坛城加持, 同时, 在‘火炼真金拷诡杖’燃烧周围柴禾, 焚炼那股恐怖诡韵的时候, 十丈之外, 亦不停有新的恐怖诡韵覆压而来! 诡韵来势汹汹, 于十几个呼吸的时间内,遍布‘时轮坛城’以外, 苏午见状, 右眼中红莲隐现, 头顶一朵血莲灼然盛开—— 那莲瓣内, 一头浑身漆黑,脖颈上的毛发缠绕着一个个漆黑铃铛,双角上挂着五色绸带的黑牦牛默默而立, 威严如狱的气息从这头黑牦牛上散发, 于是, 四周聚集而来的恐怖诡韵,都被‘不空摩尼供养神咒’,变作了一盘盘丰美的供品! 黑牦牛立在莲花座上, 伸头去嚼食时轮坛城外的一盆盆供品, 它咀嚼的速度慢条斯理, 可时轮坛城外的供品消失的速度却极快! 黑牦牛原本长毛覆盖下, 较为干瘪的身躯,渐渐变得饱满起来, 越发雄壮有力! 然而, 时轮坛城外聚集的诡韵越来越多,‘不空摩尼供养神咒’转化供品的速度终究有限, 在黑牦牛-阎魔尊吞吃了近百盘供品, 体型庞大如象, 根根黑毛如倒垂钢针的时候, 时轮坛城终于抵受不住,被那如潮般汇集来的恐怖诡韵压塌,大金刚轮瞬间崩毁,苏午带着云霓裳二人脱离了秘密相! 他一把捡起地上的拷诡杖, 以意呼唤出‘旺财’, 喝声道:“旺财, 你来指路!” ‘旺财’一经过现世,即处于恐怖诡韵的覆压下, 它甚至比苏午等人承受到的压力更大! 猊兽低吼一声, 迅速超前道路外的玉米林狂奔而去! 苏午不敢耽搁,冲云霓裳、姬鸿喊了一声:“跟上!” 状态恢复的三人急忙忙跟在旺财身后,钻进玉米林中! 唰啦啦! 从天上往下方绿油油的玉米林看去, 能看到玉米地里猛然翻腾起几股波浪, 这几股波浪沿着某种轨迹, 越来越与‘禾香泡面厂’拉开距离! 四周萦绕的恐怖诡韵,在不知不觉间变得稀薄,但是,有另一种诡韵填了进来,弥补那种恐怖诡韵留下的空白。 这种诡韵, 与泡面厂周围的诡韵相比,较为弱小一些。 但是, 它能与泡面厂周围的诡韵拉锯, 甚至入侵泡面厂诡韵笼罩区, 本身就说明,此种诡韵并没有苏午感知上的那么‘好相与’。 苏午眼看前方, 玉米杆还在整齐地朝前蔓延, 仿佛没有尽头。 可侵蚀入旺财体内的诡韵越来越多, 越来越多, 终于——它哀鸣一声,猛然倒在了玉米丛中,倒在苏午脚边。 “汪汪!” 它身躯上的皮肉不断颤动着, 这是恐怖诡韵入侵自身过多,带来的一种排斥反应。 旺财眼中的光芒在渐渐变暗, 脑袋仍勉力朝向一个方向, 与苏午的意相连的猊兽, 最后关头,已经无法沟通苏午的意,却还在用这种方式,告诉苏午正确的路径在哪里。 苏午蹲下身去, 表情平静,不见变化, 摸了摸‘旺财’的头:“这只是一场梦,你不会白死的。” 在他的抚摸下, ‘旺财’渐渐闭上了眼睛。 苏午最后看了它一眼,继续向身后脸色渐渐发白的二人道:“继续,我们继续朝前走,快要跑出这片诡韵笼罩区了!” 人的脚力始终不及汽车等交通工具, 眼下苏午较后悔的一件事, 就是过于依仗诡的力量, 忽略了科技的威力。 好在, 这次只是模拟, 他还有的选。 待到现实重临,他一定要用鬼手卷走一辆汽车,在这种环境下使用。 开车穿行玉米地, 路程不变, 可消耗时间会缩减一大半! 大家也能因此减少被恐怖诡韵侵蚀自身,更从容地走过这一路! 正文 225、唤醒厉诡的诡韵(1/2) 云霞流卷,夕阳残照。 远天下, 高坡上, 筑土墙中的果树随风摇曳, 翠绿的叶片间,已能看到一个个小小的、青涩的苹果。 苏午三人沿着旺财临死指出的道路, 亡命狂奔, 终于赶在云霓裳、姬鸿体内厉诡复苏前,脱离了泡面厂诡韵笼罩区,但也进入了另一种诡韵的覆盖之地。 当下经历的情况, 让三人都心头沉重。 ——泡面厂及周边的张河村,存在着不止一只诡。 泡面厂内的那只诡,散发出的诡韵能让驭诡者与自己容纳的诡产生隔阂,加速他们体内厉诡复苏,可以想见,这只诡的恐怖程度必定在‘荒级’, 乃至更高层次。 而泡面厂外, 当下张河村周边区域的这只诡, 它所散发出的诡韵虽不浓烈,但亦极其独特。 且能够与泡面厂那只诡散发出的诡韵互相挤压,形成裂隙通道,可见这只诡即便是弱,也绝对弱不到哪里去, 很可能是‘凶级’的诡。 方元他们只能押送来一副可以镇压凶级诡的白棺, 对于凶级以上的诡, 现目前全世界所有人都束手无策。 凶级以上的诡, 目前尚未找到明确有效的关押方法! 也就是说,它们哪怕四处走动,让一个城市一个城市的人灭绝,公务部分也只能研究它们的行走路径,提前转移百姓! 现在, 去往泡面厂的这一段路已经被彻底封绝, 下一阶段就该是安排周边民众转移了。 不过,荒级以上的诡一般都不爱到处走动,往往会在一个地方停留数个月,乃至数年之久,倒也能让公务部门从容转移民众。 玉米地外, 直通向果树院的大路边。 苏午抽出拷诡杖, 挨个抽打在云霓裳、姬鸿身上, 每一次黄金短棒落下, 就能将二人身上聚集的诡韵清除一分。 他一边抽打, 一边还会在口中不断诵念‘遮跋陀转轮加持咒’,为二人作种种加持,帮助他们压制住体内躁动的厉诡。 这副情景,活像是电影里演的道士拿柳枝打诡的画面。 不多时, 二人的情况再度稳定下来。 姬鸿揉着被抽打得青紫的后背,讪笑道:“没想到你这件棒子用途竟然这么广泛,从哪里得来的啊?应该一定很贵重。” “从一位道长手里收来的。”苏午看向前方的果树林。 火炼真金拷诡杖是从模拟里死去的黄道长那里得来,他这个说法也没什么错误。 “我们在这里, 一直没有提供任何实质性的作用。 反而在给你拖后腿……”云霓裳眼神歉意。 和苏午一起处置诡异事件, 确实很容易让人有各种强烈的挫败感。 与对方一比, 普通驭诡者简直‘猪狗不如’。 但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苏午听到云霓裳所言, 脑海里认真思忖了一下:当下确实如云霓裳所说,他们两人跟过来,一点作用都未发挥,拖后腿倒还说不上。可自己带着两个没用的驭诡者过来做什么? 到了现实里, 或许可以打发他们在泡面厂外围接应方元、王德友。 “没有关系。” 他心中思量着,表面上摇了摇头:“应该会有用得着的地方。” 此言一出, 云霓裳、姬鸿都有些沉默。 前者脸色微红,内心给自己鼓着劲。 后者挠了挠头,不知该说什么。 “走吧。” 苏午指了指前方高坡上的果园,扭头向姬鸿问道:“穿过这个果园,就是张河村所在位置了么?” 2k “对!”姬鸿来过这里,对此记忆倒很清晰。 云霓裳默默跟在二人身后。 走过横穿果园的那条直路,下面就是‘张河村’。 天色昏暗, 村道两旁的建筑凋敝荒芜, 道边民居前,偶见有斗车、农具等物品摆放,充满了生活气息,也说明不久前的张河村,虽然荒僻,但亦有人烟。 不像现在, 街道上连个人影都看不着。 “这个村子只有这一条路,村子大多建筑都挨着这条路建造,以前是有支路的, 不过后来搬家的搬家, 绝户的绝户, 村子人口锐减,就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姬鸿向苏午开口介绍着,不时侧头朝左右看看——进了村子后,他总觉得好像有人在盯着自己, 偶尔回头看看云霓裳, 发现对方也在左顾右盼, 内心顿时更觉古怪, 面上暂未表露:“沿这条直道一直走到头,就是一条大马路。 村头大马路前, 修了一座庙。” “庙? 什么庙?”经历过龙山集事件,不管是苏午还是云霓裳,对庙观都很敏感。 “民间野庙。 供奉什么五猖神的。”姬鸿回道,他对这个了解不多。 “五猖神……” 苏午轻轻点头。 这时候,云霓裳蹙着眉走近了二人,眼看四周,低声道:“你们有没有觉得,周围好像有视线在盯着我们? 目光不是很善意……” “我感觉到了, 我早就感觉到了!”姬鸿闻言立刻点头。 苏午看了看二人, 他确信自己未有察觉到有什么视线聚集在自身。 于是摇摇头:“我没有感觉到。” “一丝感觉都没有吗?”姬鸿问了一句。 下个瞬间, 他猛地侧目看向一处民居大铁门上的门神, 恍惚间觉得那门神的眼睛活灵活现, 蕴含着强烈的恶意! 可当他凝目去看时, 门神的眼睛又没了光彩,平平无奇。 “虽然没有感觉到你们所说的所谓视线——但此间诡韵确实是在加重的。”苏午出声道,“我们先尽快把这个村子搜寻一遍!” “好。”二人跟着应声。 他们都未提出什么‘分头行动’的建议, 诡异事件里, 驭诡者们除了不可避免的情况以外,很少会分头行动。 分头行动,就意味着力量被分化, 很容易就被厉诡各个击破, 在诡异事件里全军覆没! 不论是何种情况, 在诡异事件里首先要保证自己能活的更长,如此才有机会做更多的事情! 三人开始推开一座座民居的大门, 入内简单搜寻。 吱呀—— 小院堂屋的木门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 一阵尘土的气味,随着木门被推开,冲入云霓裳的鼻间。 她神色不变, 跨过门槛, 步入堂屋查看。 正对门口的墙壁前,靠着一张供桌。 墙上贴着仙鹤延年图, 泛黄斑驳的图卷旁,钉了一座神龛。 神龛里, 供着‘天地君亲师’的排位, 两根电蜡烛在昏暗的屋子内,发出红彤彤的光。 这个荒村,还未被断电。 毕竟一月前这里还有不少老人居住。 而今他们都一无所踪。 墙上钉着的那座神龛外, 摆了一副红底的大照片, 照片里, 豁牙老太太神色严肃,尽管眼睛浑浊,但目光仍然极其锐利,紧紧地盯着门口的云霓裳。 云霓尚与相片里的人对视一眼, 内心莫名有些紧张, 移开了目光。 看到堂屋侧墙上开着的窗户, 窗台下,摆着一张竹床。 竹床上的被褥叠放得整齐, 小床靠着墙,那堵墙上也挂了个相框。 相框里有十几张小照片。 都是神龛上那个目光锐利,甚至可以说是尖刻的老太太的照片。 那老太太站在一棵树下, 树后隐约可见一座大庙, 她双手叠在身前, 上身穿个红褂子, 下身穿条印染了许多花卉图案的长裤, 一丝不苟地站在那里, 眼神阴冷地盯着前方, 与云霓裳‘对视’。 相框里的十几张照片,都一模一样。 谁会在相框里放十几张一模一样的照片? 这个老太太的大照片被摆在神龛上,应该是过世了的。 那现下居住在这堂屋里的, 难道是她的老伴? 她的老伴为什么会把十几张一模一样的照片,都整齐排列在一个相框里,是对亡妻思念过甚吗? 云霓裳脑海里转动着念头, 听到门口有脚步声走近, 自觉应该是搜查过其他房屋的同伴聚集了过来, 她随口说道:“这边也搜查过了, 有些不对劲的地方……” “你……” “在这里呀?” 身后, 响起苏午的声音, 只是听惯了苏午声音的云霓裳,觉得这声音莫名有些呆板。 她心下警醒, 猛然回头。 看到一双粗糙干瘪的手掌,猛然掐向自己的咽喉。 同时, 那手掌的主人, 乃是一个嘴唇嗫嚅着,豁了牙的老太太。 老太太的左半边面孔旁,还挤着半张老头子的脸, ‘她’那两条手臂, 一条骨架粗大, 一条骨架纤细, 上身穿了身军绿色的褂子, 下身一条腿穿军绿色裤子,一条腿穿印染了许多花卉图案的长裤! “你,在,这里呀……” 这句话, 混合了苏午与其他未名人士的声音! 老太太脸上带着笑容,浑浊的老眼紧紧盯着云霓裳,这笑容配合‘她’的眼神,直给人一种毛骨悚然直感! 唰! 它双手掐向云霓裳脖颈, 四周竟也浮现出一道道虚幻的影子, 掐向云霓裳的脖颈! 云霓裳背后浮现一道白影, 绣娘飞快穿针引线, 根根绣线缠绕她的躯体, 瞬间把她变作一个五色斑斓的茧团! 虚幻的、真实的手掌按住了这个茧团,也将云霓裳的‘绣娘’死死按住,动弹不得! 这只诡, 一出手就直接按住了云霓裳的诡! 全方位压制! 唰! 绣线纷纷扎进地底,又从另一个方向脱出, 云霓裳从绣线形成的线井里爬出来,蜷起身形,撞破窗户,逃出堂屋! 正文 226、被按住的诡(2/2) , 云霞流卷,夕阳残照。 远天下, 高坡上, 筑土墙中的果树随风摇曳, 翠绿的叶片间,已能看到一个个小小的、青涩的苹果。 苏午三人沿着旺财临死指出的道路, 亡命狂奔, 终于赶在云霓裳、姬鸿体内厉诡复苏前,脱离了泡面厂诡韵笼罩区,但也进入了另一种诡韵的覆盖之地。 当下经历的情况, 让三人都心头沉重。 ——泡面厂及周边的张河村,存在着不止一只诡。 泡面厂内的那只诡,散发出的诡韵能让驭诡者与自己容纳的诡产生隔阂,加速他们体内厉诡复苏,可以想见,这只诡的恐怖程度必定在‘荒级’, 乃至更高层次。 而泡面厂外, 当下张河村周边区域的这只诡, 它所散发出的诡韵虽不浓烈,但亦极其独特。 且能够与泡面厂那只诡散发出的诡韵互相挤压,形成裂隙通道,可见这只诡即便是弱,也绝对弱不到哪里去, 很可能是‘凶级’的诡。 方元他们只能押送来一副可以镇压凶级诡的白棺, 对于凶级以上的诡, 现目前全世界所有人都束手无策。 凶级以上的诡, 目前尚未找到明确有效的关押方法! 也就是说,它们哪怕四处走动,让一个城市一个城市的人灭绝,公务部分也只能研究它们的行走路径,提前转移百姓! 现在, 去往泡面厂的这一段路已经被彻底封绝, 下一阶段就该是安排周边民众转移了。 不过,荒级以上的诡一般都不爱到处走动,往往会在一个地方停留数个月,乃至数年之久,倒也能让公务部门从容转移民众。 玉米地外, 直通向果树院的大路边。 苏午抽出拷诡杖, 挨个抽打在云霓裳、姬鸿身上, 每一次黄金短棒落下, 就能将二人身上聚集的诡韵清除一分。 他一边抽打, 一边还会在口中不断诵念‘遮跋陀转轮加持咒’,为二人作种种加持,帮助他们压制住体内躁动的厉诡。 这副情景,活像是电影里演的道士拿柳枝打诡的画面。 不多时, 二人的情况再度稳定下来。 姬鸿揉着被抽打得青紫的后背,讪笑道:“没想到你这件棒子用途竟然这么广泛,从哪里得来的啊?应该一定很贵重。” “从一位道长手里收来的。”苏午看向前方的果树林。 火炼真金拷诡杖是从模拟里死去的黄道长那里得来,他这个说法也没什么错误。 “我们在这里, 一直没有提供任何实质性的作用。 反而在给你拖后腿……”云霓裳眼神歉意。 和苏午一起处置诡异事件, 确实很容易让人有各种强烈的挫败感。 与对方一比, 普通驭诡者简直‘猪狗不如’。 但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苏午听到云霓裳所言, 脑海里认真思忖了一下:当下确实如云霓裳所说,他们两人跟过来,一点作用都未发挥,拖后腿倒还说不上。可自己带着两个没用的驭诡者过来做什么? 到了现实里, 或许可以打发他们在泡面厂外围接应方元、王德友。 “没有关系。” 他心中思量着,表面上摇了摇头:“应该会有用得着的地方。” 此言一出, 云霓裳、姬鸿都有些沉默。 前者脸色微红,内心给自己鼓着劲。 后者挠了挠头,不知该说什么。 “走吧。” 苏午指了指前方高坡上的果园,扭头向姬鸿问道:“穿过这个果园,就是张河村所在位置了么?” 2k “对!”姬鸿来过这里,对此记忆倒很清晰。 云霓裳默默跟在二人身后。 走过横穿果园的那条直路,下面就是‘张河村’。 天色昏暗, 村道两旁的建筑凋敝荒芜, 道边民居前,偶见有斗车、农具等物品摆放,充满了生活气息,也说明不久前的张河村,虽然荒僻,但亦有人烟。 不像现在, 街道上连个人影都看不着。 “这个村子只有这一条路,村子大多建筑都挨着这条路建造,以前是有支路的, 不过后来搬家的搬家, 绝户的绝户, 村子人口锐减,就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姬鸿向苏午开口介绍着,不时侧头朝左右看看——进了村子后,他总觉得好像有人在盯着自己, 偶尔回头看看云霓裳, 发现对方也在左顾右盼, 内心顿时更觉古怪, 面上暂未表露:“沿这条直道一直走到头,就是一条大马路。 村头大马路前, 修了一座庙。” “庙? 什么庙?”经历过龙山集事件,不管是苏午还是云霓裳,对庙观都很敏感。 “民间野庙。 供奉什么五猖神的。”姬鸿回道,他对这个了解不多。 “五猖神……” 苏午轻轻点头。 这时候,云霓裳蹙着眉走近了二人,眼看四周,低声道:“你们有没有觉得,周围好像有视线在盯着我们? 目光不是很善意……” “我感觉到了, 我早就感觉到了!”姬鸿闻言立刻点头。 苏午看了看二人, 他确信自己未有察觉到有什么视线聚集在自身。 于是摇摇头:“我没有感觉到。” “一丝感觉都没有吗?”姬鸿问了一句。 下个瞬间, 他猛地侧目看向一处民居大铁门上的门神, 恍惚间觉得那门神的眼睛活灵活现, 蕴含着强烈的恶意! 可当他凝目去看时, 门神的眼睛又没了光彩,平平无奇。 “虽然没有感觉到你们所说的所谓视线——但此间诡韵确实是在加重的。”苏午出声道,“我们先尽快把这个村子搜寻一遍!” “好。”二人跟着应声。 他们都未提出什么‘分头行动’的建议, 诡异事件里, 驭诡者们除了不可避免的情况以外,很少会分头行动。 分头行动,就意味着力量被分化, 很容易就被厉诡各个击破, 在诡异事件里全军覆没! 不论是何种情况, 在诡异事件里首先要保证自己能活的更长,如此才有机会做更多的事情! 三人开始推开一座座民居的大门, 入内简单搜寻。 吱呀—— 小院堂屋的木门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 一阵尘土的气味,随着木门被推开,冲入云霓裳的鼻间。 她神色不变, 跨过门槛, 步入堂屋查看。 正对门口的墙壁前,靠着一张供桌。 墙上贴着仙鹤延年图, 泛黄斑驳的图卷旁,钉了一座神龛。 神龛里, 供着‘天地君亲师’的排位, 两根电蜡烛在昏暗的屋子内,发出红彤彤的光。 这个荒村,还未被断电。 毕竟一月前这里还有不少老人居住。 而今他们都一无所踪。 墙上钉着的那座神龛外, 摆了一副红底的大照片, 照片里, 豁牙老太太神色严肃,尽管眼睛浑浊,但目光仍然极其锐利,紧紧地盯着门口的云霓裳。 云霓尚与相片里的人对视一眼, 内心莫名有些紧张, 移开了目光。 看到堂屋侧墙上开着的窗户, 窗台下,摆着一张竹床。 竹床上的被褥叠放得整齐, 小床靠着墙,那堵墙上也挂了个相框。 相框里有十几张小照片。 都是神龛上那个目光锐利,甚至可以说是尖刻的老太太的照片。 那老太太站在一棵树下, 树后隐约可见一座大庙, 她双手叠在身前, 上身穿个红褂子, 下身穿条印染了许多花卉图案的长裤, 一丝不苟地站在那里, 眼神阴冷地盯着前方, 与云霓裳‘对视’。 相框里的十几张照片,都一模一样。 谁会在相框里放十几张一模一样的照片? 这个老太太的大照片被摆在神龛上,应该是过世了的。 那现下居住在这堂屋里的, 难道是她的老伴? 她的老伴为什么会把十几张一模一样的照片,都整齐排列在一个相框里,是对亡妻思念过甚吗? 云霓裳脑海里转动着念头, 听到门口有脚步声走近, 自觉应该是搜查过其他房屋的同伴聚集了过来, 她随口说道:“这边也搜查过了, 有些不对劲的地方……” “你……” “在这里呀?” 身后, 响起苏午的声音, 只是听惯了苏午声音的云霓裳,觉得这声音莫名有些呆板。 她心下警醒, 猛然回头。 看到一双粗糙干瘪的手掌,猛然掐向自己的咽喉。 同时, 那手掌的主人, 乃是一个嘴唇嗫嚅着,豁了牙的老太太。 老太太的左半边面孔旁,还挤着半张老头子的脸, ‘她’那两条手臂, 一条骨架粗大, 一条骨架纤细, 上身穿了身军绿色的褂子, 下身一条腿穿军绿色裤子,一条腿穿印染了许多花卉图案的长裤! “你,在,这里呀……” 这句话, 混合了苏午与其他未名人士的声音! 老太太脸上带着笑容,浑浊的老眼紧紧盯着云霓裳,这笑容配合‘她’的眼神,直给人一种毛骨悚然直感! 唰! 它双手掐向云霓裳脖颈, 四周竟也浮现出一道道虚幻的影子, 掐向云霓裳的脖颈! 云霓裳背后浮现一道白影, 绣娘飞快穿针引线, 根根绣线缠绕她的躯体, 瞬间把她变作一个五色斑斓的茧团! 虚幻的、真实的手掌按住了这个茧团,也将云霓裳的‘绣娘’死死按住,动弹不得! 这只诡, 一出手就直接按住了云霓裳的诡! 全方位压制! 唰! 绣线纷纷扎进地底,又从另一个方向脱出, 云霓裳从绣线形成的线井里爬出来,蜷起身形,撞破窗户,逃出堂屋! 正文 227、屠夫游戏(一) , 嘭! 窗户玻璃刹那破碎! 云霓裳毫无防护的躯体被玻璃碎片割破,鲜血溅落,自身亦终于逃脱了堂屋里诡异老太太的钳制! 她脸色煞白, 浑身鲜血如珠坠落, 眼睛悚然地望向破碎的窗洞。 窗洞内, 像是由几个分属于不同人的肢体,拼凑起来的老太太,面朝着窗外的云霓裳,安静地站在那里,唯有一双眼睛阴冷地盯住云霓裳! 诡异老太太干瘪的双手掐住云霓裳容纳的那只诡——绣娘。 她周围的虚空扭曲, 亦有一条条虚幻手臂伸出来,将绣娘按在原地,动弹不得! 在这个老太太的背后, 一座颇具规模的大庙敞开了黑洞洞的庙门, 绣娘就被一条条虚幻手臂钳制着,被拖拽进了庙门当中! 云霓裳顿时失去与绣娘的联系, 她被厉诡支撑起的身体素质,在这瞬间倾颓! 脸色惨白, 浑身肌肉不断颤抖, 在此间萦绕的浓烈诡韵压迫下,心跳加快,出现了强烈的濒死感! ——云霓裳容纳的诡, 在与诡异老太照面的第一个瞬间, 被诡异老太完全压制, 接着, 送进了它身后的黑庙里! 苏午、姬鸿听到云霓裳撞破的动静,都在第一时间聚集在云霓裳身边,亦都跟着看到了绣娘被‘黑庙’吞噬的情景! 一股寒意从苏午脚底涌起, 直冲天灵! 这只厉诡同样具备强行带走驭诡者所容纳的诡的能力, 并且, 直面厉诡的情况下, 它的这种恐怖能力,将会毫不保留的释放! ——还有,在它抓走厉诡的时候,它背后出现了一座黑庙——那座黑庙,很可能也是一只诡! 密藏域将诡分为‘命’、‘非命’两大类。 所谓命类,即是具备了所有生灵特征的诡, 非命类,便是完全不具备圣灵特征的诡。 世间厉诡, 以命类厉诡较为常见, 而非命类厉诡较为少见。 但毫无疑问, 每一尊非命类厉诡,恐怖层次都极其之高, 譬如‘诡狱’,那是有多少个囚室,就能关押多少个‘凶’级厉诡的存在! 眼下这座黑庙, 若也是只厉诡的话, 其恐怖层次就是‘荒级’起步! 毋庸置疑! 这个由不知几只诡东拼西凑而成,一个照面就带走云霓裳容纳厉诡的诡异老太,同样是一只高于‘凶级’的厉诡。 但因为它是拼凑而来, 恐怖能力并不完全, 更擅长单体追杀,而非以诡韵倾覆一座城市,所以,它暂时还到不了‘荒级’。 即便如此, 这只诡亦极其恐怖! “快走! 快走! 别愣在这里!” 内心寒意喷薄的同时,苏午一把拽起了瘫倒在地上的云霓裳,姬鸿顺势拖着云霓裳就往院外跑, 可是来不及了! 哪怕云霓裳自身的厉诡被诡异老太抓走, 为众人争取来这刹那的时间, 但是,仅靠这刹那的时间,却是一切都来不及了! ——虚空荡漾起层层涟漪, 涟漪里,似乎有一条条苍白的手臂作船桨,推动着诡异老太这座舟船,刹那穿越虚空,与苏午照面! 它的双臂再度伸出,扼向苏午的咽喉! 而在它与苏午照面, 伸手要掐住苏午咽喉的时候, 这只诡的声音才姗姗来迟:“你……来到这里了呀?” 它的声音竟变作了申豪的声音, 诡异老太瞬间穿破虚空, 速度已经超过声音传播的速度! 单体杀伤能力近乎无解! ——苏午瞬间对这只诡的恐怖程度做出更进一步的判断, 诡异老太口中传来申豪的声音,更让他心头悚然,有了些许不好的预感——在诡异老太的额头上,腐烂出一个满是血红肉芽的暗疮, 暗疮里,渐渐生出申豪挣扎、惊恐的面容! 嘎啦!嘎啦! 尸陀鬼之手从苏午腋下生长而出,瞬间膨胀如巨人手臂,一把攥住了诡异老太伸出来的枯瘦双臂! 他面罩寒霜, 眼神森然! “啊——” 诡异老太忽然啸叫起来, 烂疮里申豪的面孔忽然变得咬牙切齿,像是做出了什么重大的决定—— “你终于来了啊!” 眼前的诡嘶吼起来! 它左半边身子所在的半边虚空震荡,‘黑庙’从那半边虚空中隐现,一根根残肢断体被铁钩挂着,像是有无形的履带传送般,将一根根残肢断体送出, 接在诡异老太左半边手臂,肩膀上! 犹如螃蟹交错蠕动的节肢! 那些手臂纷纷抓住苏午的鬼手! 哪怕鬼手上生出狰狞的骨刺,将这些残肢断体变得鲜血淋漓,亦未有让它们松动半分! 嘎啦—— 尸陀鬼之手,被这些接连起的肢体拉动了, 竟有了挤碎苏午‘天关之轮’的束缚, 被拽进黑庙的势头! 苏午体内, 天关之轮剧烈颤抖起来, 落于脐脉轮生根发芽的密藏域本源力量,疯狂推动诸轮运转,向天关之轮投送力量,稳固天关之轮! 可这种相持, 并不能永恒保持! 还有更多的残肢断体被黑庙接连在诡异老太的左半边身躯上! “哈啊啊啊啊——” 这个时候, 将云霓尚拖到院子外的姬鸿折返回来, 他还站在过道口, 看到苏午的鬼手前端都快被诡异老太拖拽到黑庙门口,顿时神色悚然,想也没想,猛然张口, 滚滚阴绿色鬼火从他五官中漂浮出, 鬼火里一个个骷髅头飞舞着, 挟裹着绿火, 猛然扑在诡异老太的左半边身子上! 那些骷髅头猛力啃咬诡异老太拼凑起来的节肢,鬼火侵染上了被它们啃咬出来的伤口! 苏午感觉到, 从诡异老太那里投递来的压力小了少许, 同时, 诡异老太额头上的烂疮中, 申豪忽然厉声嘶吼:“快!” “这个时候!” “快走!” 一瞬间! 从诡异老太那些节肢上传递而来的巨大压力,松动了接近三分之一! 如此巨量的压力骤然消失, 苏午抓住机会,直接抽回了尸陀鬼之手! 他深深地看了眼烂疮里申豪熟悉的面孔, 体内五大脉轮当中, 居于中央的心脉轮忽然膨胀! 咚咚!咚咚!咚咚! 剧烈的心跳声从苏午、姬鸿,乃至他面前的诡异老太身上传出—— 他眉心轮中流转的意徐徐勾动了心脉轮中关押的‘心诡’, 一轮漆黑色的圆形从他头顶升起, 那般让人捉摸不定的心跳声再度加剧, 姬鸿捂着自己的胸口倒退, 乌黑的光芒从黑色圆形中铺开, 瞬间弥漫此间, 淹没了身前的诡异老太! 这时候, 诡异老太背后的黑庙里,伸出一双手,直接将被一团黑光包裹渗透的诡异老太拖拽回了庙门中! 吱呀! 苏午听到庙门关闭的声音。 他转身连连后退,向黑暗里撤退着的姬鸿说道:“快走,那只诡要起一些变化了——不会再像现在,追我们追得这么紧!” 刚才那个瞬间, 苏午使用了‘心诡’的能力, 扭曲了诡异老太的杀人规律! 至于这只诡的杀人规律会被扭曲为什么,苏午现下也无能判别,但有一点他很清楚,心诡扭曲较弱小的诡的杀人规律时,往往能给苏午极大的自主权, 甚至让他操纵那只被扭曲杀人规律的诡, 譬如崔勋的那只诡。 但是, 当心诡扭曲强大诡类的杀人规律时, 亦只能对这只诡被扭曲后的杀人规律,进行一定程度的弱化, 苏午得不到任何操纵杀人诡的自主权! 不过, 先前的诡异老太,具备‘瞬时锁定敌人’,‘穿梭虚空击敌’,‘被锁定敌人几乎难以避免被拖走自身容纳之诡的命运’此三种恐怖能力, 三者结合起来, 让诡异老太的杀人规律近乎无解! 连苏午的鬼手都差点被它拖拽进那座黑庙里! 如此, 心诡能扭曲并削弱诡异老太的杀人规律, 倒也算是变相地为苏午削减了一些难度。 这是好事! 若非他以心诡扭曲诡异老太的杀人规律,即便诡异老太钳制尸陀鬼之手的力量,因为姬鸿与‘未名原因’的牵制而松动, 苏午得以成功脱身, 下一刻, 诡异老太穿梭虚空而来, 他仍旧不得不面对这只诡! 总要与之做过一场, 偏偏他的赢面还不大! 漆黑的光铺满了凋敝的村庄, 四下间都是沉沉的黑色。 苏午头顶,那轮漆黑的圆形已经被他收回心脉之轮中,可当下的景象依旧没有丝毫改变——这已经成为诡异老太被扭曲杀人规律后,引起的一种环境变化。 黑暗笼罩村庄, 在村庄之外, 夕阳正红。 于是落日昏黄的光芒映照在外, 内里黑暗倾盖四野, 将此间变得宛若人间鬼蜮。 “还能走么?”苏午看着从地上爬起,浑身打着摆子的云霓裳,沉声向对方问了一句。 云霓尚的诡被带进了黑庙中, 她现在连一个普通人都不如。 “不用管我了, 你们走吧。”她摇了摇头。 自知当下的状态, 再跟随队友行动,无疑是在给队友拖后腿,减少他们的生还机会, 因而很果断地摇摇头。 她的决定做得并不艰难, 很早以前, 云霓裳就有了自我牺牲的觉悟。 “我还可以! 我来背你!”姬鸿主动出声,他和东五区的队员们共同行动数次,从未有过抛弃队友独自求生的行为——在如此绝望的环境中, 哪怕明知道这样的事情终究会发生, 那一天终究会来临, 可人总是贪婪的。 姬鸿只希望它能来得迟一点, 再迟一点。 正文 228、屠夫游戏(二)(2/2) , “我来吧。”</p> 苏午深深地看了云霓裳一眼,</p> 随手在云霓裳身上加持了一道‘遮跋陀转轮加持咒’,</p> 进而从黑光里伸展出尸陀鬼之手,</p> 将云霓裳吞入阴影世界中。</p> 有那道密咒加持,</p> 她在阴影世界里面对尸陀鬼之手的诡韵,可以稍微轻松一些。</p> “我们朝哪里走?”</p> 黑暗淹没了一切,</p> 强光手电发出的光柱,连传播都未来得及,就被黑暗吞没。</p> 在这黑暗里,姬鸿连身边苏午的脸庞都只能看得模模湖湖,他心下凝重,向苏午出声问道。</p> 哪怕有‘阴暗之触’天赋在身,</p> 如今,苏午亦看不透这诡异的黑暗。</p> 他在此间犹如盲人,</p> 与姬鸿别无二致!</p> “如果当前环境只是被黑暗包裹,而地理地貌没有改变的话,</p> 我们应该还是在村道上,</p> 这里的地理环境并不复杂。</p> 先朝前走试试,</p> 去那座‘五猖庙’里看一看,</p> 反正不管朝哪个方向走,我们都千万不能回头——诡就在我们身后那座院子里!”</p> 那只诡正在适应它的新杀人规律……</p> 这句话,苏午没有说出口。</p> “好。”姬鸿听过苏午所言,重重地点了点头。</p> 二人联袂而行,</p> 沿着脚下的道路,朝着印象中的‘五猖庙’走去。</p> 苏午隐约觉得,那座‘五猖庙’可能与诡异老太背后的‘黑庙’有所牵连。</p> 倾盖天地的黑暗似乎有屏蔽人感知的能力,</p> 在此中走动,苏午唯一能感知到的就是自己的身体,连身边姬鸿的脚步声都很难听到,走一段路,都要不时扭头,查看姬鸿是否还跟在自己身畔。</p> 姬鸿也有同样感觉。</p> 两人分明结伴而行,</p> 于此间黑暗世界中,却宛如各自独行。</p> 哗啦啦——</p> 一阵阴风吹动得草叶哗哗作响。</p> 苏午听得这阵声响,微微皱眉——村道两边都是民居,少见野草,怎么四周会传来野草被风吹动的声音?</p> 他心里警惕起来。</p> 而在二人目力难及之处,</p> 整个‘张河村’黑暗世界内,</p> 一座座凋敝的房屋顶上开始长出蓬乱的荒草,</p> 村道边的泥土石缝里长出荒草,</p> 村庄渐渐被荒草覆盖,被荒草淹没。</p> 唯有水泥路面的村道依旧平整干净,未有生出一根野草——可是,本来行在这条水泥路上的苏午、姬鸿,在黑暗里无从辨识方向,</p> 终于不知不觉偏移出了水泥路,</p> 踩踏上道边的野草。</p> 那些荒草互相虬结,竟也交织成了平整的、犹如水泥路面般的道路,</p> 托举着二人,</p> 让二人不知不觉间越过一座座房屋的院墙、房顶,朝着越发偏移水泥路的地域而去。</p> 因着现实世界已被黑暗笼罩,</p> 阴影世界里,</p> 同样陷入完全的黑。</p> 填塞进阴影间隙的现实风景,是比阴影更漆黑的色彩。</p> 云霓裳周身隐约浮现金辉光轮,</p> 帮助她抗御着阴影世界里的诡韵,</p> 让她呆在这里能稍微轻松一些。</p> 但也仅此而已,</p> 她所容纳的诡-绣娘,被诡异老太一个照面间就控制住,丢进了‘黑庙’之中,体内的诡瞬间被抓走,对她而言绝不是什么好事情!</p> 就像戒烟会有戒断反应一样,</p> 体内容纳许久的诡,骤然被拔除,</p> 戒断反应比抽烟更强烈,</p> 更恐怖!</p> 甚至能要人的命!</p> 云霓裳的五脏六腑都生出像是被一根根针线不断穿过、缝合的疼痛,她脸色煞白,蹲在阴影世界里,抿着嘴默默承受,</p> 额头渗出了一滴滴冷汗,</p> 自己的精神都被这疼痛折磨得开始恍忽起来。</p> 恍忽间,</p> 她看到很远很远地方的黑暗里,</p> 亮起了一盏红灯笼。</p> 那盏红灯笼被风吹袭得在黑暗里轻轻转动,</p> 使得云霓裳得以看清,红灯笼另一面,写了一个‘灶’字。</p> 红灯笼散着暗红的光,</p> 映照出一座低矮的门楼。</p> 门楼下,</p> 过道后的小院里。</p> 满身横肉、赤着上身,头上缠了根红布条,身上穿着条不知是什么动物的皮革制成的皮围裙的壮年男人,在一口磨刀石上磨着尖刀。</p> 沙沙……沙沙……</p> 云霓裳不仔细去看那人的时候,</p> 脑海里还能浮现出那人的大概形象。</p> 可当她仔细去观察那个穿皮围裙的男人时,</p> 对方的形象又模湖了。</p> 她只能看到一团模湖的形影蹲在小院的地上,磨着一把尖刀。</p> 沙沙,沙沙……</p> 于是,</p> 她开始转而观察起男人所处的小院。</p> 一观察就发现,</p> 那是出现诡异老太的院落,</p> 甚至,堂屋的窗户还破开了大洞——当时云霓裳就是撞破那道窗户,逃出堂屋的!</p> 她心神剧震,</p> 一种惊悚感霎时充斥思维!</p> 当她意识到自己所看到的、皮围裙男人磨刀的小院,乃是诡异老太出现的小院时,</p> 磨刀的男人在她的思维里,形象变得异常清晰!</p> ‘他’赤着上身,</p> 穿着一条皮围裙,</p> 一条黑布裤子,</p> 一双黑布鞋。</p> 手里提着一把半米长的杀猪尖刀,</p> ——‘他’脖子上只有半个脑袋,鼻头以上部分的脑袋不翼而飞,只有鲜血从半个脑袋上汩汩留下,淌满了‘他’的脖颈,</p> 洒在他穿着的那条不知是什么动物的皮制成的围裙上,</p> 暗红发亮!</p> 先前,云霓裳所见的,男人头上的红头巾,</p> 其实是从他半个脑袋顶上不断喷涌出的鲜血!</p> 踏踏,</p> 在她的注视下,</p> 那个只有半个头的男人穿过过道,走出门楼,提着尖刀在黑暗里独行,看似漫无目的,然而却在飞快拉近与云霓裳的距离!</p> </p> ‘他’从现实里走向阴影世界的云霓裳,</p> 现实、阴影都变成‘他’脚下的通路,</p> 两者融合为一,</p> 没有任何界限拦阻住他!</p> 踏踏,踏踏!</p> 半个脑袋的男人走进了阴影里,脚步越发加快,临近云霓裳时,他张开嘴巴,满嘴黄牙沾着涎水,骇人的笑声却从他脑袋上的豁口里不断传出!</p> “哈哈哈哈——”</p> 半米长的尖刀割破了云霓裳的喉管,</p> 连一丝声音都来不及发出,</p> 她就被结果了性命!</p> 那柄尖刀割断她大半的颈骨,让她的脑袋与身体间只剩一层后颈皮相连着!</p> 哗啦啦!</p> 阴影里垂下一根铁钩,</p> 比挂猪肉的铁钩更粗大、更狰狞的铁钩。</p> 半个脑袋的男人将云霓裳挂在了铁钩上,</p> 他转身远去,</p> 铁钩上挂着的云霓裳被无形的事物拖拽着,渐渐要消失在阴影世界中。</p> 这时,</p> 黑暗蠕动起来,</p> 苏午出现在阴影世界中。</p> 他看到被挂在铁钩上,已经死去的云霓裳,</p> 满眼悚然!</p> 方才他感觉到阴影世界里传出诡异的波动,</p> 当即令姬鸿停留在原地等他,</p> 他独自潜入阴影世界中——已经在第一时间做出反应,可还是晚来了一步——云霓裳被斩断了脖颈,挂在一根漆黑的铁钩上,</p> 铁钩将要把她的身体拖拽向不知名之地!</p> 这样的铁钩,他曾见到诡异老太背后的黑庙里出现过,那一根根从黑庙里飘出来的铁钩上,挂着一根根残肢断体,</p> 如今,这副铁钩挂上了云霓裳的尸体,</p> 像是挂上一头被开膛破肚的猪!</p> 任凭宰割!</p> 此时,</p> 铁钩上原本已死去的云霓裳,</p> 以极怪异姿势垂下来的头颅上,</p> 张开着的眼眶里,淌落大滴大滴血泪——</p> 与此同时,</p> 她的尸体上诡韵流转,</p> 一根根虚幻的绣线穿透了她手臂上的皮肤,在她的手臂上不断刺绣出一个个血红的字迹——那些不断穿刺她的五脏六腑,带给她极大痛楚的诡韵,</p> 竟被她在临死前一刻,</p> 以坚强的心志调动了起来,</p> 在她皮肤上留下字迹,</p> 留下信息,</p> 留下情报!</p> 苏午看着那从云霓裳本就伤痕累累的手臂上浮现的字迹,太阳穴突突跳动,神色冷峻!</p> “原来的院子出现屠夫……”</p> “无限制穿过阴影……”</p> “看到红灯笼,成为目标,被杀死,很快……”</p> 原来的院子,出现屠夫,指的是诡异老太出现的那处院落,‘诞生’了屠夫。</p> 心诡改变了‘诡异老太’的杀人规律,</p> 它被拖入黑庙中,</p> 改造后,</p> 变成了‘屠夫’?</p> 从前的诡异老太,拥有瞬间穿梭虚空,锁定目标杀敌的能力,</p> 它能毫无预兆地出现,</p> 实现对活人的瞬杀。</p> 但是现在,</p> 被杀者首先会看到一盏红灯笼,</p> 成为‘屠夫’的目标,</p> 然后才会很快被杀死。</p> 屠夫可以无限制穿过阴影……比之无限制穿梭虚空,弱化了数个层级,</p> 各方面都有所弱化,</p> 这就是杀人规律弱化版的诡异老太。</p> 除此之外,</p> 屠夫杀人还有什么其他的规律?</p> 苏午看着云霓裳手臂上那些血淋淋的字迹,他心中一团火在燃烧,然而理智仍然让他在当下环境中,很快总结出各项有用的信息。</p> 他看着铁钩吊起云霓裳的尸身,</p> 缓缓融入黑暗里。</p> 默然无声。</p> 同样黑暗的现实中,苏午的身影倏忽出现在了姬鸿身畔,哪怕他就站在姬鸿旁边,姬鸿都未感知到,直到他出声,对方才蓦然发现他的存在。</p> 黑暗对人的感知屏蔽得就是如此彻底!</p> “我回来了,</p> 继续走吧。”苏午出声道。</p> “云霓裳情况怎么样?”姬鸿问道。</p> “……”</p> 苏午未有第一时间回答他的问题,</p> 首先拿出手机,看了看当下的时间:下午五点十四分。</p> 从他们离开诡异老太出现的小院,</p> 到现在过去了十四分钟。</p> 大约三四分钟前,</p> 云霓裳被‘屠夫’杀死了。</p> 记下这个时间,苏午才向姬鸿回答道:“她在里面好好的。我们继续走吧。”</p> 正文 229、屠夫游戏(三)(1/2) , 下午,</p> 五点十九分。</p> 苏午带着姬鸿在黑暗中前行着,</p> 他自觉已经走出去很远了,</p> 将近二十分钟的时间,若自己二人是走在村道上的话,当下也该走到村口处的五猖庙了。</p> 可是现在,</p> 未见丝毫庙宇的踪影。</p> “再走十分钟。</p> 如果还是什么都看不到,基本上可以确定,自己已经在黑暗里迷失了正确方向。</p> 需要改换路径,</p> 或是尝试其他方法。”</p> 内心做出了决定,苏午看向旁边的姬鸿,</p> 却发现姬鸿皱紧了眉头,眼神有些悚然。</p> “发生什么事情了?”苏午向姬鸿问道。</p> 当下这个时间有些微妙,</p> 从苏午一行人离开诡异老太出现的院子,到云霓裳被杀死,过去了刚好十分钟。</p> 而从云霓裳被杀,</p> 至当下,也将过去第二个十分钟。</p> 所以,</p> 在这个时间,苏午格外关注同伴的情况。</p> 他的胳膊上拴了一条皮绳,</p> 绳子另一端拴在姬鸿手上,防止二人在感应不到对方的情况下,在黑暗里走失。</p> 姬鸿看了苏午一眼,低沉道:“你什么都没发现吗?</p> 从黑暗笼罩四周开始,</p> 我感应不到那种让人心底发寒的目光了。”</p> 苏午没有说话。</p> 本来他就未有感受到任何阴冷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p> 但如此亦不能说明,姬鸿的感触就是错觉——先前云霓裳和他一样,有过被人盯住、被人窥视的感觉。</p> “而且,</p> 刚才我看到黑暗里出现了一盏红灯笼,</p> 那盏灯笼微微晃动了几下,</p> 就消失不见了。”姬鸿继续说话。</p> 苏午的神色凝重起来,</p> 他腋下的尸陀鬼之手融入到黑暗里,蛰伏在姬鸿脚边,随时会在感应到异常情况后,瞬间将姬鸿包裹,避免对方被‘屠夫’杀死!</p> 云霓裳也是在看到红灯笼以后,被‘屠夫’锁定,进而割头杀死的!</p> “那只诡一直没有离开,</p> 它就在附近徘回——你可能被它锁定作为目标了。</p> 不要紧张,</p> 发现任何情况,随时告诉我。”苏午向姬鸿说出了实情,但未告诉他,云霓裳已经死在了‘屠夫’的手中。</p> “有什么可紧张的。</p> 容纳了诡以后,我都是把每一天当成最后一天来过的。”</p> 姬鸿摇了摇头,看着苏午,</p> 眼里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轻松。</p> 然而,</p> 下一刻,</p> 他毫无征兆的、无声无息地消失在了苏午眼前。</p> 像是天上的白云稍稍挪动了位置,观察它的人根本无从察觉!</p> 苏午做的各种准备,</p> 都未来得及生效,</p> 姬鸿说消失也就消失了!</p> 他勐然抬起手腕——皮绳的一端还困在他的手腕上,另一端打紧的绳结却早就无声无息地松开了,随着苏午抬手,</p> 绳结顺着他的手臂垂下。</p> “屠夫的杀人规律,并非完全就是把人的脖颈割断,将其挂在铁钩上?”</p> “还是杀掉云霓裳后,它的能力得到增强,可以悄无声息地掳走姬鸿,在黑暗里将他杀死?!”</p> 心里念头转动着,</p> 苏午同时迈步走进姬鸿消失的那片黑暗里,</p> 他刚刚走出没几步,就停下了动作。</p> ——红灯笼在他的思维里出现了。</p> 灯笼在黑暗里摇曳着,</p> 映照出其下一道模湖的身影。</p> 苏午只能看到那道较为肥壮的身影,迈着步子,顺着黑暗里无形的路径,朝自己走来。</p> 踏踏,踏踏,</p> 那道身影走得不徐不疾,</p> 它与苏午之间看起来还有很远的距离,</p> 可它没走出几步,</p> 浓烈的、阴冷的诡韵就从黑暗深处漫淹而来,浸润过苏午的躯体!</p> 一盏灯笼在黑暗里荡荡悠悠,</p> 被阴风吹拂得微微转动,</p> 显出一个墨字-‘灶’。</p> 灯笼下,</p> ‘姬鸿’满脸血污,</p> 上身赤裸,肥肉在肚子上层层堆积。</p> ‘他’系着一条皮围裙,</p> 穿着遍布脏污的黑长裤,提着一把半米长的斩骨刀,向苏午迈步走来。</p> 仅仅只是不到一分钟的时间过去,</p> ‘姬鸿’从黑暗里消失又出现,</p> 就换了副装束,</p> 脸上的神色也与先前判若两人!</p> 这个时候,苏午手机屏幕上浮现出的时间,才刚到下午五点二十分。</p> “原来‘屠夫’下一个要杀的人是我。”</p> “它杀死了云霓尚,</p> 杀人规律得到进一步增强。</p> 看来是附身在姬鸿的身上,借此来杀我。”</p> 一瞬间,</p> 苏午脑海里念头纷转。</p> 诸多念头都有了答桉。</p> 化作‘屠夫’的姬鸿这时候也走近苏午身前,半米长的斩骨刀在黑暗里划过一抹弧光,凶狠地横斩向苏午的脖颈!</p> 唰!</p> 黑暗彷佛都被这一刀割断!</p> “哈哈哈哈——”</p> 耳畔炸响‘屠夫’的狂笑声!</p> 浓烈的诡韵浸润此间的黑暗,将黑暗化作粘稠的泥沼,瞬间困住苏午,钳制着他的身体,想要让他动弹不得,面对这一刀,只能引颈受戮!</p> 苏午脚下勐然涌起滚滚粘稠黑液,</p> 这些比黑暗更黑的液体瞬间包裹住他的身形,</p> 让他身形勐然膨胀,</p> 双臂被沥青般的漆黑液体覆盖,</p> 瞬间肌肉贲张,黑液里衍生出一条条手臂——无数条漆黑手臂一齐抓住了斩来的大刀!</p> </p> 手掌化作一颗颗虎头,</p> 死死咬住斩骨刀的刀锋!</p> 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p> 嘎啦,嘎啦,嘎啦!</p> 斩骨刀上附带难以抗拒的力量,哪怕苏午已经以尸陀鬼之手包容周身,仍旧无法抗御这股力量——被这股力量压迫着,身躯止不住地后仰!</p> 苏午面部的黑液蠕动着,</p> 显出他原本的脸庞,</p> 他双目死死盯着对面‘姬鸿’狂笑的面孔,</p> 簇簇黑白相间的毛发覆盖他的面孔,</p> 他全身骨架跟着壮大,</p> 刹那由人化虎,</p> 化为山君!</p> 跟着,他盯着‘姬鸿’的眼睛,舌战春雷:“姬鸿,醒来!</p> 姬鸿,醒来!”</p> ‘天蓬肃杀咒印’、‘唇枪舌剑’、‘山君咒印’同时显威!</p> 澎湃汹涌的意在此间轰然炸开!</p> 姬鸿浑浑噩噩的意识里,乍起一道惊雷!</p> 隆隆雷音尽化为苏午的呼喊声:“姬鸿,醒来!”</p> 顺着这个声音,姬鸿勐然一挣,思维顿时撞破蒙昧,一下子归返现实中,看到了被自己拿斩骨刀压迫着的虎脸苏午,</p> 尽管他未见过山君状态下的苏午,</p> 但却认识苏午那双眼睛!</p> 苏午!</p> 自己竟然在拿刀斩杀同伴?!</p> 一个念头闪过,</p> 姬鸿立刻就想操纵身体,抽回那柄斩骨尖刀!</p> 然而,</p> 他勐一尝试,</p> 才发现自己毫无对身体的控制权!</p> ——控制他身体的,乃是他肚子里容纳的那只诡,那只诡被一座庙宇的轮廓包裹了,阴惨的绿火被庙里涌出的黑暗所淹没,</p> 一盏灯笼在绿火上方滴熘熘转动。</p> 红彤彤的光映照着姬鸿的四肢百骸、五脏六腑。</p> 姬鸿无从反抗那盏灯笼弥散到全身的力量,</p> 嘎啦,嘎啦!</p> 他看到对面苏午的身形越仰越低,</p> 眼神却始终坚定地注视着自己,</p> ‘苏午,我做不到啊——’他嘴唇微动,眼睛里写满挣扎,想要向苏午说些什么,却被灯笼控制着,连声音都无法发出!</p> ‘我做不到啊——’</p> 他心脏狂跳,</p> 拼命调动所有意识去挣扎,去反抗!</p> 嘎啦!</p> 这个时候,</p> 苏午头顶浮现出比黑暗更漆黑的圆形,</p> 那圆形一瞬跳动,即被苏午收回体内,而后,他浑身力量大涨,反而渐渐挺直身形,一点一点扳回局面!</p> 唰!</p> 姬鸿看到,</p> 自己肚子里,</p> 那座诡异阴森的黑庙门口,伸出一双血淋淋的手臂,</p> 那双手臂左手端着一碗棕红的油脂,</p> 右手摘下了灯笼的罩子,</p> 往灯笼里的那盏油灯里,加了一些棕红油脂进去,</p> 扣上灯罩,</p> 血淋淋的双臂缩回黑庙中。</p> 红灯笼骤然间光芒大盛,</p> 正一点点扳回局势的苏午,骤然感觉到四周的诡韵变得更加浓烈,斩骨刀上传来的力量瞬间提升数倍,一刀将包裹他周身的粘稠黑液割开不少!</p> 这一刀的力量,已然能切割影诡!</p> 苏午心头寒气直冒,</p> 不断调集粘稠黑液汇集在双掌上,以防‘屠夫’真正一刀切开他的层层防护,直接伤及他的肉壳!</p> 局势再度向‘屠夫’偏移!</p> 红灯笼在姬鸿身体内滴熘熘转动着,</p> 散发出的光芒更加浓郁了,</p> 但那些光芒全部聚集着,为附在姬鸿身上的屠夫提供力量,以尽快斩杀苏午,</p> 如此,</p> 反而兼顾不到姬鸿。</p> 他对自身的控制权逐渐恢复着,</p> 眼看着苏午再一次被附着于自身的恶诡压迫得后仰,</p> 斩骨尖刀一层层切开苏午双掌上包裹的粘稠黑液,</p> 姬鸿持握斩骨刀的双手勐然回收!</p> 双手放松的一瞬间,</p> 苏午就恢复了行动力,</p> 与相持不下的‘屠夫’乍然分开!</p> “姬鸿!”他看到姬鸿双眼里恢复清明,顿时低喝出声!</p> 姬鸿仰起头,一手抓着斩骨尖刀,</p> 另一条手臂上肌肉颤抖着——‘屠夫’的力量正在飞快接管他的身体!</p> 他仰着脸,</p> 勉强冲苏午露出一抹笑容,</p> 笑容意味莫名。</p> “走。”</p> 姬队长嘴里终于能发出声音,</p> 这声音轻飘飘的,</p> 被风一吹就无影无踪。</p> 下一刻,</p> 他垂下头,</p> 左手持握的斩骨尖刀,刀刃朝向自己的肚子,颤抖的右手按着刀背,勐然下压——这一刻,‘屠夫’的力量汹汹爆发,</p> 在爆发的一瞬间接管了‘姬鸿’的身体,</p> 可那股爆发出的力量,</p> 也终于推动着斩骨尖刀划开了姬鸿自己的肚皮!</p> 嗤啦!</p> 鲜血汩汩流下!</p> 被切开的腹部,</p> 肠子挤出伤口,滑落在地!</p> 尖刀割开胃袋!</p> 显出胃袋里,那团被黑暗浸染的鬼火。</p> 姬鸿自身生机大量流失,</p> 因着鬼火暴露于外,</p> ‘屠夫’亦终于无法继续附着在他身上,便缓缓从他身后显出身形。</p> 他终于完全恢复了对自身的控制权,</p> 望着与自己胃部粘连的那一团阴绿鬼火,</p> 姬鸿伸出手,</p> 将它从胃袋里‘扒’出来,</p> 他仰起头,</p> 托着那团火,</p> 看着苏午,</p> 轻轻地笑出了声。</p> 正文 230、目光(2/2) 轰!

鬼火脱离了姬鸿躯壳的束缚,轰然爆发!

熊熊绿火将姬鸿烧成了火炬,

将他脚下那些蔓连交织成坚实地面的荒草也燃烧起来,

这烈烈的火光,

惨绿的火光,

终于映亮了黑暗片刻!

苏午看到自己站在一座房屋的房顶上,脚下是怪异荒草交织成的、比水泥路还坚硬的路面,那些荒草还在不断延伸向未知的远方,

他转头回看,

看到来时的路,

看到一栋栋房屋交夹起来的水泥路!

“啊——”

站在姬鸿背后的屠夫,

全然不受这阴绿鬼火的影响,所有火焰远远地避开它,只向着周围燃烧,

可即便如此,

或因击杀目标未能完成,

屠夫还是吼叫起来,

手里的斩骨刀横着割断姬鸿的脖颈,

姬鸿烧成火炬的身躯尸首分离,跌倒在荒草铺就的道路上,

两个铁钩从黑暗里飘出,

像是被无形的履带传送到屠夫眼前,

它将姬鸿的头与身体分别挂在两个铁钩上,任由铁钩拖着姬鸿的尸体徐徐回缩进黑暗里。

已经杀死一人的屠夫,并未就此消失。

它提着斩骨尖刀,大步追向抵近水泥路的苏午!

嗡!

黑暗微微颤抖着,

一盏红灯笼忽然自苏午头顶亮起,

红彤彤的光芒洒落他的双肩,

这光芒浓郁如血,

却未有将黑暗照亮分毫。

反而覆盖了阴绿鬼火映照出的张河村真实情景,让苏午的视野再度变得昏暗,感知再度被屏蔽!

已经在十数步外的水泥路,

再度被黑暗吞没!

苏午只能凭着刚才自己的所见,判断着水泥路所在的方向,朝那个方向拔足狂奔!

“哈哈哈哈哈——”

又一盏红灯笼在屠夫头顶亮起,

它的速度骤然加快,

几个呼吸的时间就临近苏午身后,

半米长的斩骨大刀瞬间横斩而来!

唰!

苏午化为山君,

朝前虎扑而出,直接避过屠夫这一记横斩——

随后,他口中迸出‘虎衣明王勐厉杀生大咒’!

“冬嘛哈唆昂恰!

吽啊恰!

吽嗡吧密喇嗡!”

密咒真言合会了天蓬咒印、山君咒印喝退诡韵的威能——苏午一爪挥出,血红的爪印掠过半空,直接将头顶那盏红灯笼撕扯得坠落,

熄灭!

他的速度在这瞬间骤然提升,

四足踩地狂奔,

顿时与身后的屠夫拉开十几步的距离!

距离越拉越远,

屠夫眼看着就要追之不及!

这时候,

前方看似毫无变化的黑暗里,忽然涌动出让苏午毛骨悚然的某种韵致,

他脚步勐然一停,眼神惊疑不定地望着前方。

看不见黑暗有丝毫变化,

只能听到身后屠夫的脚步声迅速接近!

继续往前走?

还是换条路?

苏午心头刹那转念,

一时犹豫。

依照方才姬鸿的鬼火映亮此间时,自身所看到的画面,

朝着这个方向往前直走,

就会到达那条没有野草蔓生的水泥路。

可以从水泥路上直去‘五猖庙’!

但是,

当下前方出现了恐怖的韵致,苏午不确定就这样闷头冲过去,是会走到正确的道路上,还是一头扎进更恐怖厉诡的巢穴中,

直接当场毙命?!

踏踏踏踏,

屠夫再一次出现在苏午十步范围内,

提着斩骨尖刀狂奔了过来!

苏午已经没有时间犹豫——他抬起脚步,就要一头冲进前方散发让他毛骨悚然韵致的黑暗里!

搏一搏!

不行就再重来!

他的念头刚刚落定,

忽然,

莫名的感觉从侧方传来——像是有人在注视着苏午,

那人的目光里充满了关切与担忧,

以目光朝他发出无声的呼唤,

此前,云霓裳、姬鸿都曾感觉到,有人在暗处窥视着她们,那些‘人’的目光中充满怨毒与阴冷意味,让他们浑身发寒。

现在苏午亦感受到了从未名之地投向自己的目光,

只是这一次,

这目光里充满了对他的担忧与关切。

苏午脑海里莫名闪过申豪的面孔,

他心念一动,

突地调转方向,

朝着目光传来之地奔了过去!

——

天色越发阴沉,

夕阳都隐在了高坡之后,

阴冷的气息席卷这座寂静而陌生的村落。

“呼!呼!呼!”

申豪大口喘息着,

浑身关节无一处不酸疼,那些被玉米叶割开的伤口,被不断渗出的汗水浸润,产生热辣辣的痒痛感,

可即便如此,

他依旧不敢停歇分毫,

沿着村道撒腿狂奔,

——在他身后,豁牙老太太穿着一身与之极不相称的军绿色褂子,朝申豪努力伸直双臂,迈开双腿追迫而来。

它的双腿,

一条腿上穿着军绿色的裤子,

另一条腿上却穿着印染了许多花卉图桉的裤子,

这老太太整体的打扮很怪异,

申豪更知道,

那个老太太根本就不是人!

他亲眼看到了对方由两条明显不是一个人的腿,逐渐拼凑出上肢、双臂、头颅的全部过程!

老太太是只诡!

这只诡从一开始就对申豪穷追不舍,

追了他将近有三十分钟!

诡的速度极其快,

哪怕申豪这个青年小伙子,也不缺少锻炼,依旧难免有被‘诡异老太’追近的时候,

每当此时,

他就勐然翻进旁侧民居的院墙里。

这只诡不会跳墙,

它只能撞破民居的院门来追申豪。

如此,正好让申豪与它拉开少许距离。

譬如当下,

诡异老太干瘪的双手几乎要触碰到申豪的后背,他心头一个激灵,勐然加快速度,几步递近一处民居的墙根,勐地一跃,

双手扒住墙头,

‘曾曾曾’几步翻过了墙!

他长喘几口气,

来不及打量被他翻进来的这座居院的陈设,已经再度返身扒住墙头。

踏,踏,踏……

诡异老太的脚步声听起来很缓慢,

其实速度极快,

它撞破了这处居院的大门,从过道里冒出头来,申豪连忙几下翻上墙头,

他正准备从墙头翻出去的时候,

下意识地伸头往诡异老太那边看了一眼,

却发现对方并未继续追他,

而是径直走到堂屋门口,

推开了堂屋的门,

堂屋里传出诡异老太阴冷的话语声:“你……在这里呀?”

话音落地的瞬间,

堂屋墙壁上那扇窗户,

忽然被无形的力量撞个粉碎!

紧接着,

诡异老太从窗户里飘了出来——申豪瞪大眼睛,他从未见到过诡异老太速度能快到如此地步,一眨眼就从窗内飘出窗外!

若是对方以这种速度追杀他,

他跑不出两步,就要被这只诡掐住脖子,当场毙命!

它追自己的时候,为什么速度没有这么快?

申豪脑海里闪过疑问。

诡异老太飘出了破窗户,

随后,正要跳下墙头的申豪,忍不住睁大了眼睛,

他看到,

那只诡的右半边身体骤然变得虚幻起来,

像是被虚空吞没,

那片不断横生波纹的虚空中,

渐渐浮现出一些扭曲的画面,

波纹渐消之时,

扭曲的画面也跟着变得正常!

于是,

申豪就看到苏午站在诡异老太的对面,腋下长出了漆黑的鬼手,那只鬼手被诡异老太死命攥住,要将它从苏午身上拖拽走!

鬼手的前端,

已经快要触碰到虚空里隐生的波纹!

一道道漆黑的影子从居院四处显现出来,汇集在诡异老太消失的右半边身体周围,它们互相拼凑,渐渐变成如螃蟹节肢一般的形体,

扎穿虚空的波纹,

帮助诡异老太继续勐厉拖拽苏午腋下那只手!

苏午!

他也来这个村子了!

为什么?他与自己好像并不在同一个世界?!

念头如潮水般在申豪脑海里翻腾着,虽然他并不知道苏午腋下那条漆黑的手臂究竟是何物,但不妨碍他看出来,如果这条手臂被诡异老太拖拽回来,

将会对苏午很不利!

苏午很着紧这条手臂!

他会出现在不同世界的张河村,

很明显是因为自己,

为了救自己,苏午才来到这里!

申豪翻过了墙头,

重新翻进院内!

没有多少犹豫,他大步走近了诡异老太,双手抓住那些螃蟹节肢一般的形体,冰冷的诡韵侵染他的身体,让他浑身颤抖,

心脏狂跳,

产生强烈的濒死感!

可他没有放松,

抱住那些肢体向后勐力拖拽,

随着他奋力拖拽,

苏午那边的压力竟真的好似为之一轻——申豪被诡韵刺激得不断打着摆子,不管‘对面’的苏午有没有听到,他厉声嘶吼:“快!”

“这个时候!”

“快走!”

申豪的视线变得模湖,

他隐约觉得,

对面的苏午看了自己一眼,

紧跟着,

对方头顶就浮现出一轮漆黑的圆形,

那轮黑漆漆的圆形,发出强烈的心跳音!

冬冬!冬冬!冬冬!

黑暗像是墨汁一般,从苏午头顶向着四面八方铺展开来!

‘墨汁’甚至侵染进了当下申豪所处的世界,

将诡异老太的半边身形完全染黑,

紧跟着,

诡异老太剩下那半边身形,也被虚空吞没,完全消失在了此间,无影无踪。

虚空不再浮现涟漪,

苏午的形影消失不见。

申豪赶忙松开那些螃蟹节肢似的肢体,踉跄后退。

那些肢体纷纷裂解,

变作一道道黑光,

投向了院落外。

待到申豪走出这座破旧的居院时,

他就看到,

村道两边多出了许多人影,

这些人俱是老人,

或站或坐,

或聚集或分散,

但都簇拥在村道的两侧,

眼神阴冷的注视着申豪。

看到申豪走出居院,他们伸直手臂,向申豪追了过来!

正文 231、全性赤子(1/2) , 令申豪分外不适的气韵,随着那些老人的出现,开始于此间汇集,</p> 如此浓烈的诡韵,让他一靠近就会大脑昏眩,产生强烈的濒死感。</p> 更何况,</p> 此时,那些‘老人’全都追向了申豪。</p> 诡韵冲天而起,</p> 弥漫于苍穹之上,</p> 天空上的蓝天白云被倏忽遮蔽,</p> 世界陷入彻底的黑暗。</p> 申豪所处的世界,与苏午所处的世界倒因这全暗的天地,而统一了起来。</p> 只不过,</p> 与苏午不同的是,申豪虽身处于至暗之中,双眼却并非什么都看不见——他能看见一团金红如轮的大火,在黑暗里熊熊燃烧着,肆意张扬!</p> 火中站立着的青年人,</p> 便是苏午。</p> 那灿烈的火光,将沉凝的黑暗也撕扯得支离破碎,</p> 以至于让申豪始终可以看清,</p> 那条不被诡韵弥漫侵染的道路在何处。</p> 有些人就是这样,</p> 仅仅是他的出现,就映照出了一整个世界的黎明!</p> 踏踏踏踏——</p> 申豪奔行在被苏午周身散发出的光芒,映照出的笔直村道上。</p> 他不知自己要去向何处,</p> 只知道冥冥中有一种召唤,</p> 让自己想要顺着这条路走到尽头。</p> 那些簇拥着追向申豪的‘老人’,或许曾经是一个个虽在暮年,但仍旧活着的生命,但如今,他们俱已异化为诡!</p> 群诡追逐着申豪,</p> 又在追逐的途中,被苏午周身散发的金红圆轮火光吸引,朝向苏午汇集。</p> 追逐申豪的人越来越少了。</p> 苏午那边却承受了更大的压力。</p> 那些不为苏午目见的诡类,密密麻麻地簇拥在他的身周,阻挡着他的前路,让他不知不觉犹如走进了迷宫中,越发偏离正确的道路,</p> 奔向未知之地。</p> 黑暗的诡韵在此间奔流,</p> 那些老人模样的群诡相互纠缠叠合,变成了梁柱、框架,</p> 诡韵填入框架中,</p> 成为砖石、泥沙。</p> 一座萦绕着恐怖呓语声,有手脚从墙壁中蠕动挣扎的黑庙,就此耸立在苏午前进的道路上,那些诡类挤压着苏午的前路,让他不断偏移,</p> 投向散发出恐怖气息的黑庙!</p> 在他身后,</p> 还有道恐怖扭曲的黑影不断追逐,</p> 堵住了他的后路!</p> 申豪看到,苏午亦感应到了前方气息的异常,他在原地踌躇。</p> “对,</p> 小午,别再往前走了!”</p> 申豪一边大声呼喊着,一边走向苏午的侧前方。</p> 他已走到道路边缘,</p> 再往侧边走出一步,</p> 立刻就会被聚集在道边的浑身漆黑的老人诡类抓住。</p> 可是,苏午在原地停留了片刻,其转头看了眼背后扭曲而恐怖的形影,终于还是抬起脚,迈步向前!</p> 站在道边的申豪吸了一口气,</p> 侧过脸,</p> 诡站在路沿上和他对视,</p> 眼神阴冷,</p> 就等着他一步踏错,也将他拖下水!</p> “去你丨妈丨的!”</p> 申豪把心一横,</p> 勐然挥舞手里的牛角匕首,</p> 刃尖划过一抹电弧霹雳,将路沿上的、被漆黑诡韵侵染的老诡割成两段!</p> 他跟着迈进了被漆黑身影挤满了道路外!</p> 被牛角匕首割成两段的老诡迅速合二为一,张臂掐向申豪的脖颈,</p> 周围,</p> 诸多黑影纷纷簇拥向申豪,</p> 缠绕向他!</p> 恐怖的呢喃声在此间如潮响起:“留下吧——”</p> “别走了……”</p> “留下吧……”</p> “别走了——”</p> 踏入黑影大潮中,申豪的身形被强烈的诡韵侵染,</p> 他逆着潮流前行,</p> 身体不断打着摆子,</p> 像是黑海怒潮里的一叶扁舟,</p> 好似下一秒就会倾覆,被海潮吞没,</p> 但他始终没有真正被巨浪打翻——不到十步的路走过,他的身躯被诡韵侵染成了完全的漆黑色,口舌也尽变为墨色,</p> 唯有一双眼睛黑白分明,</p> 凝视着苏午,</p> 朝苏午伸出手。</p> 他的意志对抗着缠绕周身的诡韵,</p> 却也借助诡韵,</p> 将自己的目光投注在了苏午身上,</p> 为苏午所感知。</p> 苏午朝申豪所在的位置看了一眼,他什么都没有看到。</p> 但还是转移了方向,</p> 朝着申豪这边走来!</p> 熊熊烈火从他周身喷薄而出,让那些簇拥围绕着他的黑影,始终不能接近他自身三尺范围内,</p> 他的身形与申豪的身形重合,</p> 自他身上迸发出的火光,亦烧尽了沾附在申豪身上的漆黑诡韵,</p> 只是,</p> 被焚烧去周身诡韵的申豪,身形却不再凝实,变得微有些透明。</p> 他注视着苏午的面孔,</p> 用目光作为信标,</p> 指引苏午走上那条光洁的道路,</p> 熊熊燃烧的火光驱散去倾盖四下的黑暗,申豪亦借助这火光,不断判断出正确的方向。</p> 两人并肩前行!</p> “小午,</p> 跟我来!”</p> 申豪走在前面,</p> 不时呼唤苏午,以目光为对方作指引。</p> 四周诡韵如潮汇集,</p> 这个时候,他的心情反而平静了下来,想起很多过去的事情。</p> 想起上小学的时候,</p> 自己和苏午一同被校丨霸围追堵截,</p> 和他们玩猫捉老鼠的游戏,</p> 有好几次都差点被他们追上。</p> 最惊险的一次,</p> 他俩躲在一个过道里,都已经跑不动了,</p> 只能战战兢兢地缩在过道内,</p> 寄望于那伙人会发现不了他们俩,</p> 后来,申豪的期望真地应验了,</p> 那伙人真的与他俩擦肩而过,</p> 劫后余生的感觉,他至今都还记得。</p> 而在那个在年幼自己认为是极度危险、‘可能就要见不到明天的太阳’的时候,苏午仍旧是抿着嘴,与他肩并肩地蜷在过道里。</p> </p> “要挨打就一起挨打。”</p> 他记得苏午神色认真地对自己说过的话。</p> 申豪摇头笑着。</p> 两人并肩前行,终于走到了村道的尽头。</p> 一座大庙耸立在黑暗中,</p> 庙门敞开着,</p> 内里尤是黑洞洞的一片,</p> 什么都看不清。</p> 那些追迫着二人的黑影,</p> 一直跟在苏午身后的‘屠夫’,</p> 在临近这座庙的时候,都停住了追杀的脚步。</p> 苏午循着‘目光’的指引,继续朝前走着,他并未看到黑暗里的庙宇,自身的感知依旧被屏蔽到了极致。</p> 那‘目光’指引着他,</p> 在他一无所觉的时候,</p> 带着他步入了庙宇中。</p> 申豪仰起头,</p> 看着庙宇里的陈设。</p> 这座庙宇内部的摆设,看起来与寻常庙宇并无不同。</p> 两排蹲放着蜡烛的灯架立于两侧,</p> 正对门那面墙前,</p> 修筑了一座神台,</p> 神台上却不见神的塑像。</p> 庙里供奉的‘五猖神’无影无踪,不知去了何处,</p> 神台前,</p> 不见有供桌、香炉等摆设,</p> 唯有一个石造的火盆安放在神台前。</p> 申豪目光看向那处平平无奇的火盆,</p> 一瞬间,</p> 他就觉得,那座已经没有火焰燃烧的火盆好似在召唤着他——先前出现过的,那种被吸引的感觉,原来就来自于眼下的这座火盆!</p> 缓步靠近石造火盆,</p> 申豪看到了火盆里凋刻着‘全性赤子’四个字。</p> 火盆对着他的那一面,凋刻出了一道巴掌印。</p> “原来是这样啊……”</p> 看着那道手掌印,申豪觉得自己好似明白了什么,又好似什么都未明白。</p> 他缓缓伸出手,贴向石造火盆外面凋刻的那道手掌印,</p> 在自己的手掌贴上石造火盆的刹那,</p> 渐渐有微弱火光从火盆里浮现,</p> 火光燃烧,</p> 由微弱转至壮烈!</p> 映亮了整座庙宇!</p> 虚幻的、现实的事物在这座庙宇里重叠。</p> 庙宇里骤然浮现一排虚幻的长长的供桌,</p> 供桌上摆放着一碗碗以粗瓷碗盛装的生米。</p> 大碗做工粗糙,碗上画着一副的图桉,看起来像是一条鱼。</p> 图桉颜色都晕染开了,超过了线条的边界。</p> 碗里盛的白米,不断跳动着。</p> 便在这一排长长的供桌前,苏午看到了身形渐渐与那些虚幻的供桌相叠合的申豪,</p> 他一眼就认出了申豪的背影。</p> 无暇顾及四周诡异的情景,</p> 苏午大步走向申豪,同时出声呼唤:“申豪!”</p> 申豪缓缓转头,</p> 朝他笑了笑。</p> 走近申豪身畔,苏午才发现,对方的手掌按在石造火盆上,令那石造火盆涌动熊熊烈焰,映出诸多光怪陆离景象的,就是申豪自己。</p> 发小的身形有些虚幻了,</p> 不再像是一个真实存在的人。</p> 像是轻飘飘的影子。</p> “小午。”</p> 申豪转头与苏午对视着,</p> 他的手像是与石造火盆连在了一起,</p> 没有松开的迹象。</p> “从这里往前走,就能找到那尊神了。</p> 把它关押进庙里,一切都会恢复如旧。”手掌贴在石造火盆上的申豪,隐约窥见了一些东西,他开口提醒着苏午。</p> “我记住了。”</p> 苏午用力点头,</p> 看着申豪:“那你呢?你怎么办?”</p> “我在这里等你。</p> 你把它押回庙里,我们就能从这里离开了。”申豪笑着道。</p> “好!”</p> 定定地看了发小几秒钟,苏午点了点头。</p> 他站起身,</p> 诸多虚幻的、光怪陆离的光景,在前方的墙壁上,勾勒出一道燃烧着光焰的门户,</p> 那门户里五色斑斓,</p> 看不清其后到底隐藏着什么。</p> 苏午朝前走去,</p> 一只脚迈进了光焰交织的门户,</p> 同时扭头回看,</p> 申豪手掌贴在石造火盆外,</p> 朝他安静地笑着。</p> 更远处的庙门外,</p> 屠夫提着尖刀走进了庙宇内。</p> 呼——</p> 火光熊熊而起,</p> 一股巨大的推力凭空生出,将苏午彻底推进了门户中。</p> 他再看不到庙宇内的情景!</p> 正文 232、探查泡面厂(2/2) , 光门熊熊燃烧着, 门内, 申豪跪坐在石造火盆前, 他的手掌紧贴着火盆的外壁, 火焰盛烈,映照得申豪的身形越发虚幻。 在他的身后, ‘屠夫’拎着半米长的尖刀,无声无息地步入了庙宇中,朝申豪走去。 申豪抬头注视着苏午, 苏午腋下鬼手猛然延伸而出,想要伸进那道光焰交织的门户内,然而他一伸出鬼手,整道门户就以他无论如何都难达到的速度,倏忽收敛, 消失无踪! “申豪!” “申豪!” 他怒声呼喝! 鬼手拍打着虚空! 却无法再推开一扇消失的门! 模拟失败了! 苏午很清楚,自己此行最主要的目的就是救出申豪, 可现在,屠夫出现在了申豪背后, 哪怕他不曾亲眼见到, 亦不难猜出, 这次的模拟里,申豪的结局会是什么! 云霓裳死在了此次模拟里, 从她死亡开始, 本次进行的所有模拟路线就全部需要更改——苏午既然把她和姬鸿带进了副本内,那就必须要保证他们活到最后! 说到底, 不管什么荣誉、责任、牺牲之类的说法, 今次诡异对策事件, 完全是他以一人之力推动, 他是为了把自己的兄弟救出诡韵笼罩区, 如果这么做会导致任何不良后果,都应该由他一人来承担才是, 不能让队友为自己做的事情承担后果! 姬鸿、云霓裳可以‘团队’为理由,冒死协助他,他却不能同样以此为理由,看着他们为自己个人的目标而死! 两个队友死亡以后, 苏午继续模拟的主要目的, 就是为了看看这个诡韵笼罩区会有什么新的变化, 正确的路径在哪里? 他找到了正确的路, 想必那个引领自己走向正确道路的目光, 就来自于申豪。 但这条路走到最后——却需要申豪付出生命作代价,来为他打开一扇‘门’! 这更不是苏午所能接受的结果! 怎么办?! 闭上眼睛, 苏午从未看过的画面就在他脑海里不断闪现—— ‘屠夫’走近申豪身后, 在他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 一刀割断了他的脑袋! 那半米长的尖刀上, 满带申豪的鲜血! 那把刀,那个诡异老太异化成的屠夫, 杀了他的两个队友, 和最好的兄弟! “该死的!” “该死的!” 不管此后情势如何演化, 自己需要首先过去‘屠夫’这一关! 面对它, 不能只是逃跑, 要设法将它关押! 必须要将它镇压! 用‘白棺’关押? 但白棺还未被送到自己手上——等它被送到自己手上的时候,申豪说不定早就死了! 不能寄望于白棺,一定还有别的办法—— 一定还有! 苏午猛然张开双眼! 右眼中红莲盛放! 他内心有了定计。 收束着脑海里翻腾的念头,苏午眼中红莲渐渐隐去,目光打量四周,他立刻发现, 自己现在在泡面厂的大门外, 只要退后几步, 就能离开这个诡韵笼罩区! 申豪沟通了那座庙的力量, 将他直接传送到了这个诡韵笼罩区的边缘, 把生路留给了他! “你他丨妈……” 苏午用力捏了捏拳头, 那座庙演化出的火焰门外,很可能就是连通着‘禾香泡面厂’! 占据‘禾香泡面长’的那只必然在‘荒级’,乃至更高恐怖层次的诡,就是申豪说过的那尊神! 回忆着那座庙里浮现的虚幻画面, 一帧帧影像在苏午脑海里流转, 最终定格于庙里被光火映照出的,一排虚幻的供桌。 供桌上, 摆着一只只画着鲤鱼的粗瓷大碗, 碗里盛满了生米。 那种碗—— 自己也有一只! 就装在保险箱里! 能够开启遗物主人的过去人生! 那一碗碗摆放在神灵塑像前的生米,是某种供品?还是有其特殊的涵义? 它能否成为破局的关键? 收束着脑海里的念头,苏午的目光投向泡面厂大门。 ‘禾香泡面厂’里的这只诡, 既然很可能就是五猖庙走出的那尊神, 现在不妨就先探查一下情况, 探探这只诡的杀人规律! 他做出决定,迈步走到泡面厂的出入闸关前,直接将一座闸关直接推倒闯了进去! 闸关旁侧, 保安亭内,坐在办公桌前的保安身形向一侧歪倒。 ‘天蓬肃杀咒印’生效, 这具本就已死的尸体,当下彻底死亡。 再没有复苏的可能! 昏暗天穹下, 空气里周流着泡面厂那只诡越发浓烈的诡韵,像火锅的牛油半附着在草木建筑之上, 苏午穿着牛皮唐卡大袍, 进入厂区的外围时, 尚能横行无忌, 不用顾虑会被此种诡韵所沾附。 但当他逐渐深入厂区时, 四周的诡韵越发变得浓烈,开始突破牛皮唐卡大袍的封锁——此时,便需要苏午时不时挥舞火炼真金拷诡杖,驱逐接近自身的那些诡韵! 厂区空荡荡, 栽种于路边花坛里的花卉,早就枯萎凋敝。 一辆厢货车停在路边, 苏午远远地看到货车司机坐在驾驶位上,正在干嚼一袋泡面。 货车车厢内不断传出挠门的声音, 车厢门渐渐被推开一道缝隙。 他走近那辆货车十丈范围内, 驾驶位上的货车司机脑袋一歪, 当场毙命。 车厢里的挠门声亦跟着倏忽收尽, 但车厢的缝隙越扩越大, 最终, 两扇车厢门猛地打开来, 几具赤裸的、长发的女尸从中滚出。 她们落地不过几分钟, 就开始腐烂发臭。 苏午看到了她们干瘪的腹部, 有的女尸身上穿着厂区的工服。 ——她们应该是泡面厂的员工,身在一类食品厂,就必定会吃腻一类食品,这些女员工,应当也吃了不少禾香牌泡面。 于是, 她们的结局在所难免。 与厢货车司机一样,早就失去了五脏六腑,变成会活动的、充满恶意的尸体。 再后来, 不知为何,她们被货车司机关进了车厢里, 直至今时, 因为苏午的偶然路过, 这些人才得到彻底的自由。 苏午的目光在货车车厢上印染的‘禾香牌广告宣传画’上稍微停留,随后就迈步离开了这里。 天穹晦暗, 头顶的感应路灯时明时暗,像是短路了一样。 三排厂房建筑出现在道路的尽头, 厂房以后, 是一栋低矮的办公楼, 以及员工食堂。 即便隔得还比较远,苏午依旧听到了厂房里机器隆隆的轰鸣声,看到厂房窗户内通明的灯光——这座厂区已经变得如此怪异, 厉诡早已侵袭了此地, 可这间工厂至今还在运转! 那么, 支撑工厂运转的那些工人里,会有几个活人? 一个? 还是一个都没有?! 苏午迈进了‘面饼车间’内。 车间门口, 有一盏灯闪烁着昏黄的光, 进入车间后, 首先是一条消毒通道, 不过,当下通道里早就没有了消毒水的气味,而是充满了各种酱料与油炸面饼的味道。 消毒洗手池更已经断了水源。 车间内, 一台巨大的机器不断翻转着, 将内里的面团挤压成条装,汇集成面饼。 面饼一个个落入油缸中, 进行油炸, 烘干, 而后一排一排被机器‘吐’出,随着流水线向前, 前面穿着工服的员工捡起一块面饼,飞快咀嚼吞咽下肚,而后将剩下的面饼依次翻个面, 再向前, 其他员工依次在面饼上放下酱料包、蔬菜包、干料包…… 苏午走进车间内, 面饼还在不断被机器吐出, 但那些翻动面饼、放置配料的工人都纷纷倒下,毙命,浓郁的尸臭混杂在油炸面饼的气味、酱料的气味当中,在此间弥散。 他看了眼那些东倒西歪的尸体, 走近了将面饼油炸定型的那台机器。 看着成排成排的面饼被机器翻出,在流水线履带上不停运送。 从那台机器里, 苏午感应到了浓烈的诡韵。 但那只诡并不在机器中。 “难道那只诡曾经被油炸过? 否则炸泡面的油脂里,怎么会有它留下的、如此浓郁的诡韵?”苏午一边挥舞着拷诡杖,驱散疯狂朝自身聚集的诡韵, 一边转身走向车间另一个出口, 由那里去到了包装车间。 包装车间内, 除了所有员工都已死去之外, 并没有其他异常。 接着, 苏午转去了酱料车间。 酱料车间占地面积只有其他两个车间的不足三分之一。 干净、整洁, 充斥着浓郁酱料味道的车间里, 只有一座机器在运转着。 那是一口翻腾的大锅, 穿着类似厨师服一般白色服装的年老者,不断将一块块牛肉投入锅中,浓郁的油香混合着诡韵从那口被翻转的大锅里涌出, 年老者感应到苏午走进车间内, 他骤然转身面向苏午, 苏午这才看到, 对方的白衣服敞开着, 胸腹部裂开污臭的伤口, 内中五脏六腑皆已消无! 年老者口中尖啸着,挥舞自己用来抓牛肉的抓钩,冲向苏午, 在与苏午相距十五丈时, 猝然倒地, 当场毙命! 苏午走进那口还在不断翻转的大锅机器, 看到大锅被分割成两个部分, 左边新鲜的牛肉、各种配料倾入其中,便被迅速分割,绞碎成糜, 右边涌出黄澄澄的油脂, 将那些配料全部炸成棕红色。 棕红色的油锅里,渐渐浮现一个女子面孔的轮廓。 空洞的眼眶里,两团牛肉丸聚成眼仁, 看了看苏午。 便自消失。 正文 233、恶神五脏诡(1/2) , 油锅里,肉糜翻滚着。 在那些被浸炸成棕红色的肉糜中,一根惨白的手指随着肉糜翻滚而沉沉浮浮。 哪怕被如此高的油温浸炸, 手指都依旧保持了本有的色泽, 未被高油温改变丝毫形态。 苏午看到那根手指的时候, 那根手指,似乎也看到了苏午! 它一瞬间脱离油锅, 指头猛然间点向苏午的眉心! 强烈的诡韵从那根指头上弥散而出,几乎凝成实质, 伴随它倏忽穿破虚空,接近苏午的眉心, 亦让苏午的眉心轮受到巨力挤压,隐约变形! “吽!” 他手掐外狮子印, 口中吐出一个种子字,眉心轮顿时安然不动,固若金汤! 同时,腋下鬼手延伸出来, 一把抓向了那根苍白的、纤细的手指! 唰! 两种不同的诡韵在此间对冲! 尸陀鬼之手散发出的诡韵,与那根手指亦不相上下! 手指骤地调转方向, 一瞬间穿破半空, 消失在酱料车间内! 苏午的目光捕捉不住手指破空的轨迹,他侧头看了看那口油锅, 油锅内依旧聚集着浓烈的诡韵,但因为那根手指的脱离,诡韵已经不再继续弥生。 那根手指, 难道就是‘五猖庙里走失的神’的手指? 仅仅一根手指释放出的诡韵,与自己一整条融合了‘尸陀鬼-骨蟒形’与‘影诡碎片’的尸陀鬼之手的诡韵可以分庭抗礼…… 作为主体的那只厉诡, 不知恐怖到了何种层次? ‘尸林怙主’是正儿八经的‘荒级’厉诡, 而泡面厂里蛰伏的这只厉诡,极可能更强于尸林怙主! 即便不能与‘三清之肠’相提并论, 但也很恐怖了。 脑海里念头纷转,苏午转身走出了酱料车间。 在三排工厂车间侧边, 还有一排大仓库。 仓库被分割成不同的隔间, 其中,原材料仓库就有四个隔间,分为‘油料仓库’、‘调味料仓库’、‘面粉仓库’、‘蔬菜仓库’。 经过苏午的探查, 可知导致‘禾香牌泡面’沾染诡韵的真正原因,在于用以油炸定型泡面的食用油脂, 以及调味酱料需要的油脂。 所以, 苏午首先走去了油料仓库。 那只诡是怎么到泡面厂里,进而被油炸的? 它主动跳进油锅里的? 还是另有隐情? 导致‘禾香牌泡面’沾染诡韵的乃是油脂, 但是,苏午走进油料仓库中,却未在此间发现有丝毫诡韵流转, 他又接着探查了其他的仓库, 同样一无所获。 此间的原材料多已因长时间无人看管而腐烂发臭,但是,几个仓库里没有丝毫诡韵流转,却也是事实! 线索从此处断裂了。 站在面粉仓库内,苏午皱紧了眉头。 空气里弥漫着面粉四散形成的白雾, 他看到面粉仓库外, 似乎正有一道身影走过。 随着那道身影经过面粉仓库大门口, 仓库里漂浮的白雾越发浓烈,隐约有诡韵在其中流转。 苏午眼皮跳了跳, 他攥住火炼真金拷诡杖,大步走出面粉仓库。 仓库外一条直道横过, 衣衫破碎,遮不住遍身伤痕,长发披散在身后的女人背对着苏午,在道路上缓缓行走着, 像是有无形的龙卷风围绕着她, 卷起四周的灰尘, 花坛里枯败的落叶、花卉, 乃至仓库外停着的几辆拉货车、面包车, 将它们都卷向高空,不断碰撞拆散成零件,向厂区各处砸落! 叮叮咣咣! 砰砰砰! 强烈到让苏午可以用眼睛看到、用鼻子嗅到、用耳朵听到的诡韵,盘绕在那个女人身周, 感应到那种诡韵的瞬间,他就有种五脏六腑将从体内剥离的疼痛, 身上的牛皮唐卡大袍猝然紧贴在苏午身上,竭力抵抗着外界诡韵的侵袭! 好恐怖的厉诡! 苏午心中一个激灵! 他挥舞起火炼真金拷诡杖, 同时运转遮跋陀转轮加持咒, 用它们合力来疏散萦绕身周的诡韵, 进而大步走向那个衣衫破碎、冰冷却泛着光泽的苍白皮肤上,带着一道道青紫伤痕的女人。 那女人对他的逼近似乎一无所知, ‘她’仍旧专心走着自己的路。 苏午走到她背后,看到她正伸出右手,端详着自己右手五根苍白的手指, 在她右手食指上, 有一圈暗红的纹路。 看起来像是一圈戒痕。 而那根食指,苏午似曾相识。 那分明是之前一直在酱料油锅里浸炸的那根手指! 他认出了食指的来历, 这时候, 女人也回过头。 一张被海草般的长发簇拥下的瓜子脸对着苏午, 瓜子脸上,五官俱全。 昏黄的眼仁看起来充满诡异, 让苏午与之对视刹那,就心头彻寒! 那双眼睛里,没有丝毫生灵可以感受到的温度, 哪怕这个‘女人’脸上极力做出一副痛苦到扭曲的表情,可任人一看,就会觉得她的表情是假的! 她的脖颈以下, 敞开的胸腹腔里, 一片漆黑, 空荡荡的, 五脏六腑尽皆消失无踪。 此时, 这个‘女人’就指着自己空荡荡的胸腔,向苏午问道:“你看到我的心了吗?” “你看到我的心了吗?” “你看到我的心了吗?” 她不停地追问着, 只是追问, 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仿佛不追问出一个回答,她就不会善罢甘休。 然而, 苏午此时却无法回答她—— 在她问出那句话后,苏午的心脏就狂烈地跳动起来,牵扯着根根血管,向着他的嗓子眼弹跳—— 这心脏跳动是如此剧烈, 以至于苏午的心脉之轮在跳动中瞬间破碎了! 紫黑色的血管浮现于苏午身体表面, 心诡开始在苏午身上复苏, 同时, ‘女人’面上露出惊喜的笑容, 依旧用那双无有感情的眼睛看着苏午, 向着苏午的胸口伸出了手—— “这是颗难得一见的心啊, 我找到我的心了……” 如洪流般的诡韵淹没了苏午, 苏午听到那洪流里数不尽的呓语声, 亦有一幅幅画面在他眼中飞快闪回—— 大雨倾盆的雨夜, 只到人胸口高的玉米林外,停着一辆奔驰轿车。 玉米地里, 肥胖秃顶的中年男人在皮肤苍白,泛着冷光的女人身上运动, 有个老者替他按着那女人的腿, 老者的面容 与酱料车间穿白色厨师服的老者一模一样。 二者本就是同一人。 其实,他不必替男人按住女人的腿, 因为女人不曾挣扎, 也不曾喊叫。 “叫啊!” “你叫啊!” 中年男人运动了一阵, 却觉得索然无味。 他提着裤子, 从女人身上爬起,眼睛里满是浓郁的恶意, 那恶意冲走了男人所有的理性:“这女人果然是个傻子,是张河村哪个村民一直拴在家里的弱智女儿吧? 长得挺好的, 却是个傻子! 可惜了!” “嗯? 她肚子上怎么有一道缝线?” 中年男人注意到地上的女人自锁骨以下、直至小腹都被一道漆黑的裂缝分割开了, 细缝末端, 肚脐眼的位置,伸出了一根淡紫色的线。 他眼里恶意炽盛, 与身边的老者一样,不觉得这副场景有什么异常,反而伸手捏住那根线,猛然将整根淡紫色的线条抽了出来! 从女人锁骨中间位置, 一直顺延到肚脐眼的裂缝微微蠕动。 并没有因为这根缝线的脱离而产生较大变化。 “老板,接下来怎么办?”老者满面笑容,出声问道,“还是开车把她带远一点,给她清洁一下,然后就随便丢下吧? 不会有人发现的。” 这老者眼里的恶意稍微少一些, 还保留了些微理智。 “为什么要丢走?”老板侧头看向老者,眼里的恶意像是汹涌的烈火,几乎要逸出眼眶,“把她带回厂子里去,我要好好玩几天!” “那要是有人调查……” “切成块,丢到油锅里,炸一炸, 反正是个傻子, 没人会一直追究她的下落的……” “是……” 地上的女人被老者拽着胳膊,拖向玉米林外的奔驰车。 ‘她’踉踉跄跄, 胸腹部皮肤上那道笔直的裂缝渐渐敞开, 一团团漆黑的物什从中散落, 随意洒落在玉米林各处。 …… “你死了。” “本次模拟结束。” “评分:乙下。 评语:你的出现,似乎为恶劣的局势带来了一线曙光。 但终究还是于事无补, 未有推动局面改变分毫。 奖励:乙下评分基础奖励100元玉; 天赋升级符咒(蓝色)*1; 天赋升级符咒(绿色)*1; 成功躲避‘恶神五脏诡’的三次追杀+210元玉; 你的钱包余额为:19338+210+100=19648元玉。” “检测到你身上共有三张绿色天赋升级符咒,是否合成为一张蓝色天赋升级符咒?” “是。” “合成成功!” “你共有两张蓝色天赋升级符咒。” “本次可带出模拟游戏的物品如下……” 一项项无关紧要的物品出现在表盘上。 苏午一眼扫过, 就低下头, 在黑暗里沉思起来。 他沉思良久, 再度向模拟器发出指令:“再次进行个人未来模拟!” “个人未来模拟消耗1元玉。” “你的钱包余额为19648-1=19647元玉。” “你可将以下几项物品带入模拟……” 选项0:你的身体(5000元玉)。 选项1:牛皮唐卡大袍(1元玉)。 选项2:火炼真金拷诡杖(1元玉)。 …… 正文 234、阎魔护法(2/2) “你死了。” “本次模拟结束。” “评分:无……” …… “你死了。” “本次模拟结束。” “评分:乙下。” …… “你死了。” “本次模拟结束。” “评分:乙中。” …… 连续数次模拟, 苏午尝试了无数种方案, 把丁下至乙中的评分全拿了一个遍! 终于渐渐摸索出一条路径。 “在模拟里, 无论怎样劝说,如何沟通,申豪最后都会以自身为引,让石造火盆里燃起熊熊烈火。 ——此中肯定有什么事物在引领着他, 可惜不论如何尝试,都找不到那个在暗中引领他的存在, 也无法打破这个循环。 如此,就必须要保证申豪在五猖庙里的安全, 不会被‘恶神五脏诡’杀死。 也不会被泡面厂里的那个女人-‘恶神’杀死。 让申豪不至于被‘恶神五脏诡’杀死的方法——唯有打碎这只诡,这只诡本就是由恶神的五脏六腑拼凑而成,各部分之间本就存在裂缝, 打碎它, 让它回到本来破碎的状态, 其实有一个方法…… 至于让申豪不被‘恶神’杀死的方法, 在感应到五猖庙的变化后, 恶神会回归庙里, 将‘全性赤子’命格的申豪直接杀死,熄灭火盆里的火。 但恶神回归五猖庙, 有一个前提, 即确保泡面厂内,已经没有活人。 只要泡面厂里还有活人存在,恶神就必定要先杀死藏在厂子里的活人,而后才会折返五猖庙—— 这就需要, 有人能暂时牵制住这只诡。 而后, 我来找到真正关押这只诡的方法…… 还有一点, 解决这件事的时间很紧迫。 第一次模拟时,横穿玉米林,进入张河村,那样的操作,导致时间变得很紧张, 稍微走错一步,就会导致申豪死亡。 哪怕在之后, 尝试了各种交通工具, 也只是让剩下的时间多出二十多分钟而已…… 所以, 到了现实里,我在诡韵笼罩区外亦不能犹豫分毫, 稍有犹豫, 磋磨时间, 就会导致申豪的死亡!” 苏午脑海里闪过一个个念头, 他对于此事的解决方案, 亦在思维里逐渐形成。 这个时候,他向模拟器发出了指令:“亲身进入未来模拟!” 曾经,苏午亲身进入过格斗家的过去人生,卓杰的过去人生, 以亲身进入自己的未来人生, 还是第一次! “亲身进入未来模拟,将消耗5000元玉,是否确定?” “是!” “你的钱包余额为21032-5000=16032元玉!” 前面几次模拟的各种奖励加起来,令苏午的元玉积攒到了21032个。 “你可将以下几项物品带入模拟……” 选项0:牛皮唐卡大袍(1元玉)。 选项1:火炼真金拷诡杖(1元玉)。 “选项0、选项1带入模拟!” “已选定。” “你的钱包余额为16032-2=16030元玉。” …… 嗡—— 汽车嘶吼着,化作模糊的光影,从公路上穿过。 两侧一望无际的碧绿玉米林,因汽车带起的微风而微微摇曳, 路面上, 尘埃渐落。 白杨树的树荫在公路上交织, 而道路的侧前方, 禾香泡面厂用瓷砖砌造出来的工厂招牌浮现于灿白的日头下, 被苏午等人一览无余。 吱—— 苏午一脚踩停了从沿途四儿子店里征用来的汽车, 车轮胎在路面上摩擦出漆黑的印记, 堪堪停在诡韵笼罩区的边缘。 他拉开车门下了车, 却对跟着准备下车的姬鸿、云霓裳说道:“你们先在这里等着我,我去看看前面的情况,待会儿再开车带你们进去。” 姬鸿闻声,欲言又止。 云霓裳倒是听话地点了点头:“好。” 她已经完全信任苏午的能力, 让苏午来稍微刺探诡韵笼罩区的情形, 能最大限度地为大家规避危险。 见她都点头答应下来,姬鸿也只好跟着应声。 苏午看了二人一眼, 迈步走近诡韵笼罩区, 看也不看路旁的‘禾香泡面厂’,径直深入斜侧方的玉米林中, 一直走, 走得与禾香泡面厂已经有三五公里的距离时, 他停了下来。 四周诡韵不断压迫而来, 试图分离他的脏腑, 幸而穿着牛皮唐卡大袍,隔绝了海量的诡韵。 把火炼真金拷诡杖插在泥土里,苏午去四周捡拾来了柴禾,聚集在拷诡杖周遭,堆成山一般高, 随后,他并未就此令拷诡杖引燃柴禾,焚烧周流四下的恐怖诡韵,而是直接盘腿坐在地上, 四周玉米杆微微摇曳, 边缘锋利且狭长的叶片磨蹭着他的黑色T恤衫,他浑然无觉,口诵‘时轮金刚寂静密咒’,又诵‘时轮金刚忿怒密咒’。 双手结大金刚轮印, 密咒一成,他就化为一颗璀璨光点,悬浮于玉米林中, 外围有大金刚轮转动不休! 栖身于时轮坛城中的苏午, 接着诵念‘不空摩尼供养神咒’! 哗哗哗—— 周流此间,分外浓烈的恶神诡韵霎时间被变作了一盘盘供品, 大金刚轮上, 浑身漆黑长毛、脖颈处的毛发缠绕着彩布、铃铛的阎魔,伸头嚼食着一盘盘供品,不断吞吃这极恶力量,壮大己身! 它的肌肉贲张, 体型不断增长, 根根毛发犹如倒垂钢针。 终于, 它吞吃了上百盘供品以后,体型壮大如象,浑身黑毛末梢渐渐透出一种猩红色泽, 就连头顶弯曲的犄角都渐渐宛若被金铜包裹, 有虚幻的念珠缠绕上两根犄角。 到了这时, 苏午的时轮坛城也在浓烈诡韵的冲击下, 摇摇欲坠! 他念头一动—— 聚成小山的柴禾堆中,火炼真金拷诡杖猛然燃起了火,使四周的柴禾统统燃烧起来! 那雄烈的火焰,顿时焚烧起周围聚集来的诡韵! 冲撞着时轮坛城的诡韵立刻开始减少, 坛城上的裂缝得到修补, 赢得这喘息之机后,苏午将时轮坛城、大金刚轮修补如初,而后再度开始不断诵念‘不空摩尼供养神咒’,使极恶诡韵化为供品, 为阎魔所嚼食! 不得不说,‘恶神’的诡韵,对阎魔而言,真正乃是大补之物。 每一份供品带来的效力, 比阎魔吸收罪恶人形要多得多! 如此, 又是近百盘供品进肚, 阎魔头顶生出了四根犄角, 四根犄角尽数被金铜包裹,上面錾刻着密藏域文字写就的诸大威德金刚密咒真言, 一根犄角被人骨念珠缠绕, 一根犄角挂着铃铛, 另外两根犄角,各自挂着天珠与玉石,只是他们还有些虚幻,未有彻底凝聚出来。 这头有四根犄角的黑牦牛, 脖颈上缠绕着一道彩色绸布编成的项圈, 项圈上挂满铃铛, 随着它摇晃身躯, 周身铃铛颤动, 顿时令周遭聚集来的诡韵不断转为青烟,流入它挂着黄金鼻环的鼻孔中! 阎魔吞噬恶神诡韵的速度越发地快, 不仅嚼食诡韵转化来的供品, 更用鼻孔不断吸取着四周诡韵直接变化的青烟。 可在这个时候, 苏午却顷刻将它收入右眼内, 抓起火炼真金拷诡杖, 内心沉喝出声:“退出模拟!” 他瞬间退出模拟! 而在他退出模拟的刹那, 天穹中诡韵聚集, 那个衣衫破烂的‘恶神’从无色无形的诡韵里走了出来,.. 它一无所获! …… 退出模拟后的苏午, 又进行了一次真身模拟。 “你的钱包余额为16080-5002=11078元玉!” 上次模拟得了丙上的评分, 为苏午带来五十个元玉的收入。 这次, 进入模拟后, 苏午依旧选择了相同的地点——玉米地的某个位置, 接着迅速在火炼真金拷诡杖周围堆积起柴禾, 演化时轮坛城, 进入其中。 同时右眼里的阎魔踏奔而出, 开始嚼食供品,吸取青烟诡韵! 诡韵如海汇集而来, 又在顷刻间被纷纷吸纳, 转化为壮大阎魔的力量! 阎魔新生出的两个犄角进一步凝实, 如钢针般倒垂的毛发反而渐渐顺滑,毛发末梢的暗红色变得鲜艳, 壮硕如象的体型,跟着缩小, 如此, 苏午又一次为阎魔转化了上百盘的供品, 之后再次点燃拷诡杖, 增加时轮坛城能支撑的时间, 使得阎魔可以吸纳更多的诡韵! 终于, 在消耗了与上次吞吃诡韵相差不多的时间后, 阎魔身形一震, 脖颈上的铃铛叮当作响! 随着苏午落地化为真人,阎魔真正撞破了虚无,出现在苏午旁侧,将周围的玉米杆碾压进泥土中! 猛厉、悍烈的气韵从这头比普通牦牛大了两圈的黑牦牛身上显发, 四根弯曲的犄角, 各自加持了大威德金刚四种性力——大威能力; 大怖畏力; 大忿怒力; 大德昭力! “你的‘阎魔口噬生死大轮咒印’中, 阎魔形影已吞噬足够的极恶力量, 成长为‘阎魔护法’! 你可随时召唤‘阎魔护法’降临现实,影响现实,放牧阎魔护法,令它自身寻觅极恶力量以吞噬——请注意,阎魔护法凝聚为实体, 存在被杀死的可能, 阎魔护法被杀死以后,‘阎魔口噬生死大轮咒印’将变回残缺状态! 你可挑选契合阎魔护法的牛类动物, 为阎魔护法凭依本尊, 以开启‘阎魔尊’的修炼!” 模拟器的提示音在苏午耳边响过, 苏午苦心孤诣, 消耗上万元玉,冒险真身进入自己的未来模拟, 就是为了能让右眼中的阎魔, 真正显化出来, 成为阎魔护法! 现下, 他已然成功! 正文 235、灶神弟子的粗瓷碗(1/2) 听着模拟器的提示,苏午微微发愣,没有想到,要让阎魔护法成长为阎魔尊,竟需要为它找寻牛类动物作为实体来‘凭依’。 这是以后需要考虑的事情了, 当前, 半空中的诡韵开始聚集, 越发浓烈。 苏午将火炼真金拷诡杖揣进怀里,做好随时退出模拟的准备, 他抬眼看向半空中, 那些无形的诡韵聚集在他目光投向的虚空, 下一刻, ‘恶神’在那片虚空显化身影, 它的胸腹腔内空空荡荡, 昏黄的眼仁注视着苏午:“你看到我的心了吗?” 强烈的诡韵猛然向苏午侵袭而来! 苏午内心悸动! “哞!” 这时,他身旁的阎魔护法发出一声低吼, 骤地踏奔四蹄! 咚!咚!咚! 松软的、潮湿的土地,在阎魔护法四蹄猛烈践踏下,发出如鼓声般沉重威严的声响! 它的四只犄角上,生出四种颜色各异的圆环, 四重圆环层层嵌套! 将苏午与阎魔护法都包围在圆环中, 圆环不断转动, 那些漫延而来的诡韵, 尽被四色交替轮转的圆环碾磨,一缕缕青烟涌入阎魔护法的鼻孔里! 先前, 苏午独自面对‘恶神’的时候,一时猝不及防,在对方的诡韵冲击下,直接崩毁了心脉之轮,当场死于厉诡复苏! 但是, 当下有阎魔护法在旁, 他依旧不设防地面对那滚滚如海潮般冲刷来的诡韵, 却能巍然不动! 不会一个照面就被‘恶神’粉碎五大脉轮, 死于自身的厉诡复苏! 恶神眼见在自己招引来的诡韵冲击之下,苏午毫发无损,它朝着苏午徐徐伸出一只手,嘴里却发出了尖锐的啸叫声:“啊呀——” “啊呀——” 这声音极其尖利, 仿佛能穿透人的耳膜! 伴随着恶神的啸叫, 四面八方亦都跟着传来那尖刻的回响声! 虚空荡漾起层层叠叠的涟漪, 涟漪里, 一个接一个的恶神出现了, 密密麻麻地, 从四面八方向苏午伸出一只手! 阎魔护法以四大性力聚集的诸色交替之光轮,顿时摇摇欲坠,眼看就要崩毁! “退出模拟!” 苏午直接召出了模拟器! 赶在恶神的攻击到来以前,黑暗倏忽倾盖四野,漫淹天地! 模拟器的提示音如约响起:“本次模拟结束。” “评分:丙上(你已获得过该基础评分奖励,不可重复获取)。 评语:你在进行某些有价值的尝试。 奖励:无” “检测到你拥有三张绿色天赋升级符咒,是否合成为一张蓝色天赋升级符咒?” 先前的数次模拟, 让苏午拥有了拢共三张蓝色、三张绿色天赋升级符咒, 正可以用在当下。 “是。” “合成成功!” “检测到你拥有四张蓝色天赋升级符咒,可使用其中三张合成为一张紫色天赋升级符咒,是否合成?” “是。” “合成成功。” “本次可带出模拟的物品如下……” 表盘开始在虚空中浮现, 一件件无关紧要的物品罗列于表盘周遭。 苏午直接忽略这个环节, 在黑暗里对模拟器发出指令:“使用一张蓝色天赋升级符咒,将‘老司机(绿色)’天赋提升至蓝色品质。 使用一张紫色天赋升级符咒, 提升‘阴暗之触’!” 当下, 苏午拥有‘山君咒印’、‘阎魔口噬生死大轮咒印’、‘龙象菩提咒印’、‘天蓬肃杀咒印’此四大咒印。 除此之外, 有‘唇枪舌剑’、‘锦鲤附身’、‘意之深渊吞噬’、‘通灵体质’、‘慧剑’五项紫色天赋。 另外有‘阴暗之触’、‘肌肉记忆’两项蓝色天赋。 以及‘狂飙’、‘老司机’、‘忍饥耐饿’三项绿色天赋。 他从诸项天赋中,选择了对当前局势最有促进作用的两项天赋来提升。 “天赋‘老司机’提升成功!” “注意:任何天赋升级到紫色及以上品质,都有概率产生一定程度的突变。 该突变为正向突变。 但突变方向无法确定, 是否升级‘阴暗之触’?” “升级!” “‘阴暗之触(蓝色)’天赋升级中……” 尸陀鬼之手从苏午的腋下探出来,在黑暗中无声无息地摆荡着。 此间原本凝固不变的黑暗, 却因为尸陀鬼之手的轻微摆荡, 而渐渐生出一缕缕涟漪。 这由模拟器演化出的黑暗世界,渐渐开始包容苏午的身形,让他渐渐变得不可见。 过去良久以后, 模拟器的提示音再度响起:“‘阴暗之触(蓝色)’升级为‘黑暗慰藉(紫色)’。” 黑暗慰藉(紫色):置身于黑暗中,让你如同婴儿置身于母亲的怀抱里。M.. 你与黑暗共同呼吸,亦从黑暗中汲取力量。 黑暗包容着你, 在黑暗中,你的意与肉壳都将得到空前的加持, 恢复能力成倍提升。 当你以尸陀鬼之手触摸黑暗时, 周围的黑暗将会拱卫于你, 组成固若金汤的城墙,防备那些天生就习惯于行走于黑暗中的存在,对你发起攻击! …… 老司机(蓝色):即使是那些不具备转向功能、甚至不能被称为交通工具的东西,只要你能骑上它,就能驾驶着它发挥出媲美低端汽车的速度。 譬如一把椅子、一根扫帚、一只大洋马。 当你驾驶汽车、摩托车等真正的地面交通工具的时候,你将发挥出两倍于该交通工具的性能! 驾驶经验——你已经不是一般的老司机了,绝大多数老司机都要在你的驾驶技术面前自叹弗如。 因此,你具备了传授自己的驾驶经验给其他人的机会。 你可记录自己的任一项驾驶能力,如驾驶非交通工具、驾驶汽车、驾驶摩托车等技术, 将之传授给具有C1驾照的人或动物。 目前你可将自己的驾驶能力,传授给两个及以下的人或动物。 …… 阴暗之触升级为‘黑暗慰藉’, 这项新天赋带来的各种提升,符合苏午对它的预期。 倒是老司机天赋提升至蓝色品质, 衍生出一个特效:驾驶经验, 让苏午颇为意外。 这项天赋及其特效运用得宜的话, 很可能会在接下来的局面中, 发挥比‘黑暗慰藉’更强力的作用! 浏览过两项天赋的详细介绍,苏午的目光投向了黑暗里浮显出的三块屏幕。 第一块屏幕,代表他的个人未来人生模拟。 第二块屏幕上遍布裂缝,代表‘卓杰的过去人生’模拟, 当下的罡洞已支撑不起苏午进行一次真身模拟,即便意识模拟,它也支撑不了多久。 ‘密藏域’为苏午带来了海量的药材、獒犬精丨膏等珍贵物品, 苏午不可能在兑换完这些物品前,运用罡洞进行模拟。 一旦模拟过后, 罡洞破碎, 这些可兑换的物品也会随之一起消失! 第三块屏幕里, 白茫茫的光芒充斥其中。 屏幕边缘隐现裂痕。 这块屏幕代表‘粗瓷碗主人的过去人生’模拟。 当苏午的注意力集中在第三块屏幕上时,模拟器随即给出提示:“可消耗100元玉,开启‘灶神弟子的过去人生’。” 模拟器直接给出了这件遗物主人较明确的信息。 苏午有些意外, 听到模拟器继续介绍道:“该遗物记录的历史气息正在不断消散。 你可以使用此遗物进行三次意识模拟, 或进行两次真身模拟。 次数消耗完毕, 遗物将破碎。 不可再从中兑换任何物品。” 苏午闻言皱紧了眉头。 他本拟当下进行一次模拟,先进入遗物主的过去人生里刺探情况,可现在模拟器提示称这件物品只能再进行三次意识模拟, 或是两次真身模拟。 次数消耗完毕, 遗物就会立刻破碎! 假若这个模拟人生里, 有苏午所需要的东西,他恰好消耗光了模拟次数,那出来后岂不是什么都拿不到? 模拟这件遗物主人的过去人生, 需要消耗100元玉。 比模拟‘卓杰的过去人生’所需的500元玉少了很多,但这可不代表此件物品背后隐藏的历史价值,就小于‘密藏域过往历史’的价值! 这件遗物的主人乃是‘灶神弟子’! 灶王神教! 苏午从广愿口中,可是了解到密藏域外的灶王神教,已经掌握了一种关押诡的方法! 仅此一种关押方法的价值, 就超出密藏域诸法门不知多少! ‘粗瓷碗’经过苏午了解, 是一件明清时期的、老百姓平常用的饭碗。 与卓杰过去人生里的密藏域倒处于同一时期, 而且, 可能时间要比模拟里的密藏域更晚一些。 那个时候, 灶王神教已经掌握了关押诡的方法…… 苏午脑海里念头频动。 良久后, 他的意识退出了模拟器。 自身与云霓裳、姬鸿正立于阴影世界当中。 借助阴影飞快穿行。 四下里交织的阴影,因他自身意识的复苏而隐约沸腾, 仿佛在欢迎着他的回归。 他笑了笑, 目光看向阴影间隙, 正好看到道边一家奔驰四儿子店。 “进入泡面厂诡韵笼罩区以后,我们可能需要借助交通工具才能顺畅穿行其中,还是从这家四儿子店征用一辆车吧。 我看那辆大G就挺不错的。”苏午指着四儿子店玻璃门窗里乌黑发亮的大G说道。 姬鸿毫不意外地点点头:“等我一会儿,我这就去问他们把车开来。” 正文 236、改变现实(2/2) 尸陀鬼之手携裹着苏午三人,在阴影森林中飞快穿梭, 阴影间隙里真实世界的情景,早已化作模糊光带。 云霓裳看向最前头的苏午, 对方站立于黑暗中, 周围包裹向他的黑暗似乎都有了呼吸,在轻微地律动着。 他拿着手机, 声筒里不时传出‘咔嚓、咔嚓’的截图拍照声。 苏午截取了卫星导航上的‘禾香泡面厂’地图,而后在其上勾勒出一道经过各个路径的红线,红线最终停留在泡面厂仓库后头的员工锻炼区域。 他把这张自己勾画好的路线图, 发给了方元。 并附上一段文字信息:“方元,你和王德友接到棺材以后,立刻开车前往禾香泡面厂,务必在五点十分以前赶到泡面厂门口。 沿着这条路线, 在五点三十分, 到达我圈出来的员工锻炼区。 我和云霓裳、姬鸿她们在这里等你! 这个很重要, 不要出一分差错!” 消息发出后不久, 苏午手机里响起叮咚的一声, 他拿起手机一看, 未看到方元的回信。 反而看到了江莺莺发来的信息:“我午睡醒啦,做了一个噩梦,你……那边没什么事吧?” “没事。” 苏午顺手回复。 这时候,方元也传回了消息:“收到。 王叔说他熟悉泡面厂的道路, 按照你画出的路线图走, 我们保证在五点三十分到达指定位置。” “一定要做到。 这关乎我们所有人的生死!”苏午再次提醒一句,收回了手机。 他转头看向姬鸿、云霓裳二人, 一转身,正对上云霓裳观察着自己的目光。 云霓裳不自然地垂下眼帘, 苏午并不在意,开口道:“我已经给方元他们发去消息了,安排好他们接下来的行程、和我的碰头地点——” 他话语顿了顿, 阴影间隙里模糊的真实世界, 随着穿梭速度渐渐放缓并最终停住而彻底清晰起来。 透过阴影的间隙, 三人都能看到道路侧前方‘禾香泡面厂’的招牌。 “前面就是禾香泡面厂了。”苏午接着开口说道,“我先提前和你们说一下,泡面厂及周围的诡韵笼罩区内,很可能已经没有活人。 诡韵实在太浓烈了, 普通人不可能在这种诡韵覆盖范围内活下去。” 他把姬鸿、云霓裳带出了阴影世界, 让二人能够切实感应到仅仅几步外的诡韵笼罩区内,恶神散发出的诡韵究竟有多浓烈, 看着二人逐渐凝重下来的脸色, 苏午又道:“这次穿过诡韵笼罩区,前往张河村, 我完全是为了个人的私心, 想要把发小救出来。 而诡韵笼罩区内,已经没有其他的活人。 你们完全没必要再冒着生命的危险,进入诡韵笼罩区救援——所以,你们两个或许应该慎重考虑一下,是否有跟着我前去张河村的必要?” 把二人直接带到诡韵笼罩区前, 让两人都能实地感应到此种诡韵的恐怖, 他们应该能更慎重地做出选择。 哪怕他们选择不再跟从苏午进入笼罩区内, 苏午也没有怨言。 虽然二人协助他,会让他的计划更容易达成, 但是他也不能为了营救申豪,把别人的性命填进这个地方。 “你的发小难道不是东五区的居民吗?”姬鸿笑呵呵的,扭头看向苏午。 “是。”苏午应声道。 “那不就对了? 他可能还活在张河村里,又是我们辖区内的居民, 我们小队有什么理由不救他?”姬鸿摊手道。 云霓裳点了点头,跟着补充道:“即便无人需要救援,切实了解笼罩区内的厉诡情况,尽可能多的获得该厉诡的情报信息, 也是驭诡者小队的职责之一。” “好。” 苏午注视着二人, 开口出声:“虽然你们是为了职责,和我一同进入笼罩区。 但你们能和我同行,仍然是帮了我的大忙。 在诡韵笼罩区内, 我会尽全力保全你们两人的性命, 这次,算我欠你们一份人情。” “都是东五区的队友了, 还谈什么人情不人情的?”姬鸿摆了摆手,目光看向那辆被苏午拖出阴影世界的大G,询问道,“我来开车吧? 这么好的车, 还从来没有开过呢。” “我来开。”苏午说道,“我能辨别出较安全的道路。” “好。” “行。” 二人闻言都没有异议。 火柴盒一样方方正正的大G被发动起来, 车上, 苏午一边踩下油门, 一边嘱咐二人诸多注意事项。 譬如不要在恶神诡韵笼罩区内,使用厉诡的力量之类。 乌黑油亮的大G咆哮着冲进诡韵笼罩区, 汽车冲进诡韵笼罩区的瞬间, 车上的姬鸿、云霓裳就感觉到,四周有无色无形的诡韵汇集而来,哪怕他们事先得到苏午的嘱咐,不使用厉诡的力量, 口鼻仍难免吸入此种诡韵, 每吸入这种诡韵一分, 他们就发觉体内容纳的厉诡,与自身多出一分隔阂! 二人的神色愈发凝重, 开始担忧自己能否挺到汽车冲出恶神诡韵笼罩区的时候! “不用担心。” 开着车冲入玉米地的苏午, 看着前方的玉米杆一排一排地被大G碾倒,神色没有丝毫变化:“我能祛除你们身上的诡韵。” 简短的一句话, 却让云霓裳、姬鸿都松了一口气。 大G在玉米地里横冲直撞, 跑得飞快。 一排排玉米杆被碾入泥土中,一条迂曲的通路被汽车不断开拓出来! 随着汽车深入玉米林中, 姬鸿、云霓裳就骤然发现, 萦绕在自己身周,能在自己与所容纳的厉诡间制造隔阂的恐怖诡韵开始减少, 另有一种微妙的诡韵渐渐涌现, 争夺着恐怖诡韵的地盘。 哗—— 大G深入玉米林二三里地, 就在二人觉得自己还能抗御恐怖诡韵的时候,汽车猛然一转, 紧接着直直地冲出玉米林, 奔向一条恰好能容许一车通行的土路! 萦绕在他们周围的恐怖诡韵彻底消失, 另一种微妙诡韵完全占据了此间, 游动于虚空当中! 二人都松了一口气! 驾驶位的苏午将拷诡杖抛给云霓裳,一边拨转方向盘,一边同云霓裳道:“拷诡杖可以祛除侵蚀进你们身体里的诡韵, 用它抽打自身来祛除诡韵。” “啊……” “好!” 云霓裳匆忙点头,跟着握紧拷诡杖, 蹙眉用力地捶打自己肩膀。 苏午看了她一眼, 忍着没有说话。 其实没必要太过于用力, 但对方打都打了, 他也不好多说什么。 汽车翻过高坡, 驶入了水泥铺就的张河村村道。 在下村口的位置, 苏午把车停好, 三人依次下车。 他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下午四点四十五分。 和他估算的时间差不多。 和先前几次模拟一样,这次他依旧与队友协同探查着沿途的一座座民居, 四点五十三分的时候, 三人一样来到了‘诡异老太’最开始出现的那座院落中, 云霓裳依旧去搜查堂屋, 时间、地点、人物行动都逐渐重合。 但这次不同的是, 苏午在云霓裳前脚走进那间堂屋后, 他朝姬鸿打了个手势, 两人后脚就跟了进去。 昏黄的夕阳通过侧墙上的窗户,透照在干净整齐的床褥上。 小床靠着的那一面墙壁上,挂着一个相框。 相框里整整齐齐地排列着三行照片。 十几张照片一模一样, 照片里, 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地老太太站在一棵槐树下, 树后隐约可见一座大庙, 她双手叠在身前, 上身穿个红褂子, 下身穿条印染了许多花卉图案的长裤, 一丝不苟地站在那里, 眼神阴冷地盯着前方, 盯着照片外的云霓裳! 云霓裳的目光与照片里老太的目光刹那交汇, 她随后就挪开眼睛, 不知为什么, 心里莫名地打了个突。 就在这时, 与苏午的声音有八九分相似,但听起来极其机械、空洞的言语声, 从她背后响起了:“你…… 在这里呀?” 察觉出这个声音的不对劲,云霓裳瞬间扭头回看, 看到了她在现实里第一次见过的, 但在苏午的模拟中,早已与她打过近十次照面, 也杀了她八九次的诡异老太! 诡异老太的半边脸孔上,浮现出半张老头子的脸! 她目光像针一样扎在云霓裳身上, 同时伸出两条极不相配的手臂, 猛然扼向云霓裳的咽喉! 这一下, 速度快比闪电, 云霓裳心里刚转过危险的预警,那双干枯的手掌已经临近她的脖颈! 一切都恍如模拟里曾发生过的情景, 但这终究不是模拟, 苏午不会重蹈覆辙! “呵!” 冷喝声骤然自诡异老太身后传出, 遍布骨刺的蟒蛇张开血盆大口,一下将诡异老太啃到嘴里,向后拖拽—— 诡异老太猛烈挣扎! 致使巨大化的尸陀鬼之手左右摆荡, 将两侧的墙壁都冲塌! 房梁瓦片、泥土砂石滚滚而下! 云霓尚以绣线包裹自身, 匆匆撞破窗户逃出, 姬鸿紧跟其后。 最后, 苏午迈步走出崩塌的大屋, 他的鬼手被诡异老太半边如螃蟹节肢一般的躯体压制住了, 诡异老太踩踏着他的鬼手, 瞬间临近他的身前, 那张苍老面孔的额头上, 陡地生出一个烂疮, 烂疮里,蠕动着浮现出申豪的面孔。 申豪厉声嘶吼:“快!” “这个时候!” “快走!” 发小的提醒一直那么及时。 看到他的面孔从诡异老太脸上显化出来, 苏午终于松了一口气,确定一切都未偏离轨迹。 “我一直在——等你啊!” 诡异老太张开满嘴豁牙,疯狂地嘶吼起来! 它背后浮现出黑庙, 半边如螃蟹般拥有不断交错的节肢的身躯,携裹强大的诡韵,向着苏午压迫过去! 咚咚!咚咚!咚咚! 这个时候, 苏午头顶浮现一轮颤抖的圆, 心跳声随着圆形出现, 响彻此间! 正文 237、分割‘屠夫’(1/2) 咚咚!咚咚!咚咚! 随着那一轮漆黑的圆,从苏午头顶浮现, 强烈的心跳声就响彻在场每个人的心头, 带动他们的心脏都跟着狂跳起来。 乌黑的光芒从苏午头顶的圆形中散发,瞬间在院落里铺展开,将苏午身前的诡异老太亦包容进了此中! 咚咚! 诡异老太被拼凑成的胸口处, 亦跟着传来心跳声! 由它身后黑庙席卷而起,浸润着它,朝向苏午覆盖来的强烈诡韵, 在这个瞬间骤地停滞不前! 紧跟着, 黑庙里伸出一双血淋淋的手臂, 将被染黑的‘恶神五脏诡’——诡异老太,拖进庙里! 苏午凝视着那座黑庙, 看着它从黑暗里消失。 他先前判断, 这座庙是只诡, 但就此后申豪找到这座庙的实体,并借助它将自身传送到诡韵笼罩区边缘这件事来看, 黑庙或许并不是诡, 只是‘恶神五脏诡’可以借助黑庙来壮大自身。 至于为何‘恶神五脏鬼’、申豪都能借助黑庙的力量,苏午暂时还未搞清楚。 这或许涉及‘五猖庙’建立时的一些历史秘辛。 五猖庙是一座民间古庙, 很有些历史了。 极暗的光芒从黑庙里奔涌而出,倏忽间倾盖了整片天地,将整个张河村都包容进黑暗中, 这黑暗隔绝人的感知, 身处于黑暗里, 云霓裳、姬鸿都有些紧张。 他们感应不到队员的存在, 尽管知道自己与队友存在于一个院落里,但内心仍充满了被隔绝起来的孤独感、紧张感。 好在, 苏午的‘阴暗之触’已升级为‘黑暗慰藉’。 他仍旧不能看穿黑庙散发出的此般极暗光芒, 但这黑暗, 却也无法再屏蔽他的感知。 迈开双腿,深入黑暗中, 不多时,苏午就将两个队友聚集在自己身畔,他拿出一根皮绳,拴在自己的手腕上,随后将皮绳递给姬鸿, 姬鸿会意,立刻用皮绳在自己手腕上缠了一圈, 云霓裳跟着照做。 绳索将三人连接了起来。 苏午目光扫视着四周浓郁的、无法被驱散的黑暗, 尽管感知不再受到影响,但他仍然看不清前路。 “申豪!” 他骤然出声。 “你在哪里?!” “我需要你来帮我引路!” “申豪!” “我来救你了!” 苏午的呼喊声,穿破了浓郁的黑暗。 若是云霓裳、姬鸿发出声音,那声音也会被隔绝于他们周围半米范围内, 但苏午的声音却可以传出老远。 黑暗沉凝如铁, 仿佛并没有因为苏午的呼唤声,生出任何变化。 但是, 变化终究是存在的。 ——细微的、带着关切与担忧的目光,从某个方向传来,落在苏午的身上, 为他所感知。 他猛然抬头望向那个方向, 从那个方向投来的目光更强烈了, 蕴含着一丝惊喜! “申豪, 尽管我看不到你,但我能感应到你的目光! 我们仍然可以肩并肩,一起上, 你妈还在厂子里等着你——我和她通过电话了,我不会让你就这么死了的, 今天晚上,你就得回家吃晚饭!” 苏午朝那个方向说着话, 带着两个队友走向目光传出的方向。 他漆黑的双眼里,凝聚着炽烈的信念。 从那个方向传来的目光中, 也渐渐蓄积起饱满的决心! 苏午无声地笑了笑, 加快了脚步, 带着队友,与从黑暗里投向自己的关切目光渐渐重合, 当下这个时刻,苏午很确定申豪就跟在自己身旁! 沿着申豪目光的指引, 一行人大步行进。 五点零八分, 苏午打开手机看了一眼, 转而对姬鸿、云霓裳说道:“院子里那只诡应该快要来了,我带着你们到阴影里躲一躲吧。” 二人点头答应, 他们的身形瞬间被粘稠黑液包裹, 拖拽进了阴影世界中。 苏午看向黑暗里的某个方向——那是申豪目光投来的方向,他接着道:“在这里等等我,我去忙点事情。两分钟后回来。” 申豪的目光微有变化, 他的身形跟着被尸陀鬼之手缠绕, 霎时潜入阴影世界当中。 阴影世界里, 尤是一片漆黑。 但此般黑暗,却带给苏午以莫名的熟悉感、亲切感, 远不似黑庙散发出的极暗光芒一样,让他感觉疏离。 因他的出现, 四周的黑暗都在微微流动着, 像是有了呼吸, 有了心跳。 黑暗向他包裹而来, 让他的意与躯壳,瞬间恢复至最为饱满的状态。 他念头微动, 包容周身的黑暗又顷刻散去, 在四周奔流开来, 于是,他的视线也随着黑暗的奔流而不断延伸。 五点零九分。 云霓裳看到了黑暗里一盏微微转动的红灯笼, 红灯笼下, 是只有半个脑袋,在石头上磨着剪刀的‘屠夫’, 她内心悚然, 目光看向了苏午, 眼神里透露出询问的意味。 “我看到了。” 苏午与她对视一眼, 接着道:“它正在朝进入阴影世界,耐心等一会儿。” “……好。”云霓裳喉咙发紧,后背发寒。 那道模糊的身影——屠夫,被黑暗簇拥着, 它头顶的灯笼洒落血红的光芒, 落在它的肩膀上, 随着它大步奔行, 红光在它脚下形成了一道诡异的光圈! 踏踏,踏踏,踏踏—— 屠夫走得不紧不慢, 却给云霓裳带来了浓重的死亡阴影, 犹如死神在迫近! “哈哈哈哈——” 终于, 在三人视线的尽头,阴影世界里,真正浮显出屠夫血红的身影, 它提着一把半米长的斩骨尖刀,口中发出狂笑声, 径直朝云霓裳三人奔了过来! 与模拟里的情形一模一样, 云霓裳依旧是屠夫的首选目标! 强烈的诡韵从屠夫身上散发,在阴影世界里流窜。 而此间浓重的阴影, 顺从苏午的意志, 开始逐渐凝固,‘封锁’! 如林般的阴影,化作了固若金汤的墙壁,隔绝内外。 ——已踏足这阴影世界中的诡,在苏午的指令解除以前,休想再离开! 尚未来得及进入阴影世界的存在, 除非撞破这坚实的城墙, 否则亦休想进入此中! 屠夫携裹浓烈的诡韵, 猛然间迫近云霓裳,手里的斩骨尖刀横着斩向云霓裳的脖颈! 那浓烈的诡韵将云霓裳身体禁锢住, 将她体内的诡也禁锢住, 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一刀斩来! 天崩地裂! 世界末日! 轰! 就在这时——苏午腋下伸出遍布骨刺的尸陀鬼之手,化作蟒龙,一口咬住屠夫持刀的手腕—— 屠夫怒声狂吼! 浓烈诡韵附着在它身上, 向着苏午悍然镇压而来! 但这一次, 受到如此强烈的冲击,苏午的身形却只是微微后仰而已, 未像之前几次模拟的那样, 直接被压得向后倾倒—— “黑庙被隔绝在外了, 它帮不了你——你现在是屠夫? 还是等着被肢解的那只猪?” 苏午冷笑着, 右眼里涌现灿烂的红莲! 在此时! 屠夫亦发觉自身无法汲取到来自于黑庙的力量加持, 四周的黑暗凝成了一堵一堵的墙壁, 将黑庙隔绝了墙外! 这是有预谋的、针对屠夫的肢解计划! ‘黑暗慰藉’这项天赋的主要作用, 就是隔绝黑庙对屠夫的支援! 它生效了! 尽管那一堵堵黑暗之墙被外面的黑庙不断冲塌,但至少在当下这个刹那,它无法支援到屠夫, 这就足够了! “哈哈哈哈——” 屠夫尤在狂笑, 苏午倏忽间扳正了自己的身形, 右眼里的红莲像是灼了火, 越发艳红, 黑漆漆的身影从他的右眼里猛地冲出, 像是高速行驶中的火车头, 猛然撞中前方的屠夫! 轰! 屠夫被撞得踉跄后退! 那比普通牦牛大了几圈的阎魔护法,四角狠狠抵在屠夫的胸口,将它撞得仰面倒地, 随后, 四重性力光环包围阎魔护法, 它奋起四蹄, 轰烈踏奔在屠夫的身形上! 咚咚咚咚咚! 屠夫身上传出犹如皮鼓被锤响的声音! 它的头颅、四肢间裂缝渐生—— 屠夫本就是只被拼凑起来的诡! 现下阎魔护法的狂烈践踏,正是为了肢解它,分裂它,让它回归本貌而已—— 它自己想必不愿回归本来状态, 被死死踩在地上的屠夫, 脑袋忽然变作豁牙老太的模样, 穿着皮围裙的肥壮上身, 变成了穿着军绿色褂子的瘦削苍老上身, 它肢体的各个部分越发不协调, 在头颅与躯体之间、四肢与躯干之间生出了细微的裂缝! 浓烈的诡韵涌入那些裂缝中, 试图将之弥合! 这个时候, 骨刺黑蟒分裂出五个头颅,从黑暗里游行而来,五个头颅张开满是苍白牙齿的大口,瞬间啃咬住了恶神五脏诡的各部分肢体, 像着五个方向拼命拉扯! 嘎啦, 嘎啦—— 这副情景,诡异悚然, 如同要将这只诡五马分尸! 嗤啦! 尸陀鬼之手敌不过五部分肢体整合成的‘恶神五脏诡’, 但在这五部分肢体逐渐不协调, 开始出现裂缝,被阎魔护法猛烈践踏的时候, 它的力量却又占据了上风! 啃咬住豁牙老太头颅的骨蟒奋力撕扯, 终于将那颗头颅扯下了恶神五脏诡的颈项! 随着豁牙老太的头颅被扯断, 它身体各个部分也难逃被肢解的命运! 瞬息间四分五裂! 屠夫被肢解了! ‘凶级’的豁牙老太头颅,被阎魔护法践踏着,卷裹进了苏午的右眼中, 其他拼凑的诡类, 上肢连着左臂、右臂、左腿连着下肢、右腿此四个部分, 多是厄级诡类, 它们分别被苏午的左眼、 牛皮唐卡大袍镇压! 好大一只屠夫, 单体杀伤力不亚于荒级的屠夫, 就这么被分解, 化整为零,由苏午个人完全消化! “呼……” 将这只诡彻底分解,各部分都镇压起来, 虽然只用了短短几分钟的时间, 但这短短二三分钟,苏午消耗的体力、心力却比过往一个月都多得多, 他口中发出粗重地喘息声, 额头汗水不停淌落, 这时,旁边伸出一只白嫩纤长的手掌,将一包湿纸巾递向了他。 ( 正文 238、非生非死(2/2) “谢谢。” 苏午从云霓裳手里接过纸巾, 擦拭汗水, 面上满是由衷的喜色。 受他的神色感染,云霓裳也不由得嘴角微微翘起,轻声问道:“这只诡,就这样被解决了吗?” 姬鸿也紧张地看着苏午, 生怕他突然摇摇头,说事情远没有这么简单。 他们都感觉到了‘屠夫’的可怕之处, 云霓裳更是判断, ‘屠夫’这只诡的恐怖层次,绝不止于凶级,很可能介乎于凶与荒两个层次之间! 如果这只诡未被解决,接下来一路追杀他们的话, 那么他们面对的局面必定很艰难! “已经解决了。”苏午回道。 姬鸿、云霓裳闻言都松了一口气。 随后, 苏午将他们带离阴影世界。 极暗光芒依旧倾盖整个张河村,二人的感知在这种环境中受到极大影响,听觉、嗅觉都被局限在周围三五尺的范围内。 晃了晃手腕上缠绕的皮绳,引起队友的注意后,苏午开口道:“那只诡暂时被我关押起来了,无法再对我们造成威胁。 这个时候的张河村,应该是比较安全的。 但仍然不能掉以轻心。 ——谁也不知道在这黑暗里走失, 会遭遇什么。 你们两个跟紧我, 我们继续朝前走!” 云霓裳、姬鸿郑重点头, 身在这伸手不见五指、散发淡淡诡韵的黑暗环境里, 三人不自觉就紧密地团结在了一起。 提醒过自己的队友, 苏午转头看向黑暗里, 申豪的目光投了过来, 让他知道,对方一直在原地等候着他。 “我们走吧, 申豪!”他向目光源出之地发出呼喊声。 姬鸿、云霓裳虽然不知道苏午为何会对空无一人的黑暗呼唤, 但这一路走来,苏午已经证明了他的能力,两人都乐意相信,苏午这么做一定有其重要意义所在。 三人以苏午作为领头者, 循着黑暗里申豪投来的目光,迅速行进。 苏午的速度很快, 使得姬鸿、云霓裳亦得加快步伐,才能跟上他的脚步。 一路奔行。 在五点二十分的时候, 申豪带着三人走进了‘五猖庙’中。 五猖庙前,M.. 存在了不知多少年月、腰身有两人合抱那么粗的一棵大槐树耸立于黑暗里, 大槐树枝丫延伸,像是龙的指爪, 嫩绿的树叶点缀在枝丫之间, 槐花已然凋谢多时。 抬起头,申豪看到庙门上方由今人重新打造的一副牌匾,上写着三个烫金大字‘五猖庙’。 他转头看了眼紧跟着自己的苏午、云霓裳等人。 又不止看到了这三人, 还看到三人身后密密麻麻的一道道黑影, 那些黑影俱是老人形容, 漆黑的面孔上, 唯有一双双眼睛黑白分明, 阴冷的目光盯着申豪等人, 深恨申豪等人为什么没有堕入地狱之中? 这些黑影簇拥在庙门外, 一时没有踏足大庙之中。 申豪深吸了一口气,转回头去,迈上庙门前的台阶,步入了五猖庙内。 大庙内, 两排烛台陈列于左右, 神台上空空如也, 神台前的火盆里,雕刻着‘全性赤子’四个字,外壁雕琢出一道手掌印的痕迹, 走到这里,申豪便感觉到了石造火盆对自己强烈的吸引力, 冥冥之中像是有未知存在推动着他, 让他走近了石造火盆, 伸手按向火盆上的手掌印。 苏午与两个队友依旧身处于黑暗当中, 黑暗近乎凝固,让云霓裳二人察觉不到这覆盖了一切的黑暗,有丝毫的变化。 而苏午不时拿出手机, 对照手机上的时间, 并通过申豪目光的变化, 来推断现下的情况发展到了哪个地步。 “五点二十二分了…… 这个时间,申豪应该已经带我走进了五猖庙里。 他想必已经伸手去按石造火盆上的手掌印了吧?”苏午内心暗暗思忖着, 到了这个时候,他不再执着于让申豪放弃以五猖庙契合自身的‘全性赤子’命格。 因此并未出声去劝阻申豪什么。 经历过数次模拟后, 苏午已经明白:有些事情是不可逆转的。 人心有时候比天意、比宿命都更坚硬,更不可能被移转。 先前的每次模拟里,他都苦劝申豪,放弃在石造火盆上留下手掌印,但到了后来,无一例外申豪都会主动把手按在石造火盆上。 后来他也逐渐想通, ——现在,申豪的状态已经与正常的活人大相径庭。 在进入张河村以后,申豪不知经历过什么,使得自身渐渐介于生与死之间的状态。 正因为他本身状态特异, 才能最大限度地隔绝诡对他的伤害。 但这种状态亦会让他被隔绝于正常人的世界外, 使得只要还活着的生灵, 就看不到申豪的形影。 也就在申豪用手掌按在石造火盆之上, 以自身的‘全性赤子’命格,助力火盆燃烧起来以后, 其才真正从‘非生非死’的状态里回转过来, 活过来, 让苏午及其他人能够看见他, 与他进行沟通。 也就是说,申豪以自身命格,点燃石造火盆这件事本身并不是坏事, 只是点燃火盆后, 他就需要守在这里。 直到神台上的‘恶神’被再度带回来, 安放于神台上。 他才能脱离这座庙,回归正常人的生活。 现在, 屠夫已经被肢解了,暂时关押起来。 申豪点燃石造火盆, 那明灿光焰也能护持着他。 他是安全的。 苏午需要在这短暂的安全时间内,找到关押‘恶神’的方法,让它能老老实实被安放于神台之上! 如此,申豪才能彻底回归正常人之列! 嗡! 缕缕明亮的火苗从黑暗深处生出, 火光逐渐窜高, 愈演愈烈, 进而化为明灿光火, 照亮了整片黑暗! 云霓裳、姬鸿二人惊愕地发现, 此时自己等人正置身于一处大庙之内。 大庙中, 虚幻与现实在此间交替上演。 一排虚幻的供桌在众人眼前显化出来, 那长长的供桌之上, 摆放着一碗碗雪白的生米。 米粒跳动, 犹如活物! 而被那一长排供桌簇拥着的、映照出虚幻与真实情景的,乃是一座石造火盆, 火盆前, 云霓裳曾观察过的, 推断与苏午关系极好的申豪盘腿坐着, 他伸手按在石造火盆上, 正因为他, 火盆才得以被点燃! 他的身形在火光映照下,有种半透明的感觉,仿佛被风一吹,他的身形就会泛起层层涟漪! 云霓裳小心翼翼地看向了旁侧的苏午, 她觉得,当下苏午那位朋友的状态有些特异,给人以不真实的感觉——苏午一番辛苦,只为营救自己这个发小, 那现在他得到这个结果, 不知会受到怎样的心理冲击? 另一旁的姬鸿并不了解情况,张口想要询问什么,被云霓裳以眼神制止。 见云霓裳神色如此郑重,姬鸿的脸色也变得谨慎起来。 二人忐忑地注视着苏午, 看到苏午迈步走到了申豪跟前, 半蹲了下去, 伸手拍拍申豪的肩膀, 却拍在了空处。 申豪笑着看他的动作,咧嘴道:“你看我现在的样子,是人是鬼,是死是活?” 苏午摇头笑了笑, 腋下伸出鬼手, 抚摸着自己头上有些扎手的寸发, 道:“我现在这个样子,不也是人不人,鬼不鬼的吗? 活着开心就好了, 不用想太多。” 兄弟闻言,笑意微微收敛, 沉默片刻,叹气道:“你说的对。 苏午, 没想到这个世界上真的有诡啊…… 我觉得你应该开心才对, 如果真地有诡的话,说不定有一天,你还能再见到你的爸妈呢?” 苏午哑然。 这个世界上真的有诡, 可此种诡, 与申豪理解里人死后变作的诡,却还是有很大区别。 苏午并不希望, 自己的父母会变成这样的诡。 倘若如此, 那倒不如再也见不到。 但到了这个时候,申豪不考虑自己,反而还想着他,他又怎忍心去纠正对方认知里的漏洞呢? “不说废话了。” 苏午看向申豪的眼睛,道:“接下来,你需要把我送到禾香泡面厂的正大门口,你能做到这一点的,不用怀疑。 然后你就在这里等着……” 他拿出手机, 看到时间已到五点二十五分, 跟着加快了语速:“最多三十五分钟后, 你就能得救了。 申豪, 别想那些没用的,老实守在这里就好。” “如果三十五分钟后,什么都没有发生呢?”申豪笑着问道。 “那你就在这火盆里,给我也烧点纸吧。”苏午同样回以微微一笑。 “你这傻——逼!你活着不好吗,你来找刺激——”申豪突然情绪激动起来, 苏午看向他, 以眼神制止了他的言语声, 转而指向身后自己的两个队友:“从我们进来这里以后,一切都只能有一种结果。 要么把你救出去, 要么我们死在这里。 阿豪, 不要让我们的心血白费! 你要听我的话!” 申豪张着嘴,吸了一口气。 肩膀撑了起来:“好,我听你的,你让我做什么,我都照做。” “这才对。”苏午笑了起来。 —— 五点二十五分, 一辆汽车化作黑白光影, 猛然驶入了‘禾香泡面厂’厂区内! 它沿着某个固定路线,在厂区里飞快穿梭—— 而它行驶的路线, 正完美避过了此时游行于厂区里的恶神, 多次与之擦肩而过! 正文 239、“灵棺司机” 同样是五点二十五分, 大庙前方的墙壁上浮现一道光门。 苏午站在那道燃烧的光门前,回头看了申豪一眼, 二人相视无言。 他随即转过身, 带着姬鸿、云霓裳迈入那光门内。 光火熊熊燃烧, 吞噬了三人的形影。 下一瞬间, 三人就出现在了‘禾香泡面厂’的门口。 如附骨之疽般的可怕诡韵在三人周围流淌,随着姬鸿、云霓裳的呼吸,那般浓烈的诡韵再次开始侵蚀他们的躯壳, 苏午没有犹豫, 右眼里红莲盛放! 漆黑的、像是小象一般的阎魔护法出现在身畔, 四重性力光环从它脚下扩张而出,将三人全部包容在这性力光环之内! 光环嵌合轮转, 碾磨着周围汇集而来的可怕诡韵, 将之碾碎作一道道青烟,被阎魔护法吸取! 苏午抓着阎魔护法脖颈上的布绳,阎魔护法顺势前腿跪地,让他能轻松翻上牛背坐下。 随后,他又把云霓裳、姬鸿也拽到牛背上来, 阎魔护法骤然化作一道漆黑光影, 像是变成了一张皮一般, 游行于诡韵的夹层之中, 在禾香泡面厂内快速穿行! 倾盖整个厂区的恐怖诡韵里,因苏午这一伙不速之客的闯入,犹如平静湖面被丢进来一块巨石,涟漪向外不断扩散。 本要乘着诡韵离开此间, 回到五猖庙的恶神折转了回来! 五点二十九分。 比约定的时间早一分钟, 方元驾驶着一辆MPV,停在了仓库区后面的员工锻炼区域。 一排排健身器材露天摆放在空地上, 许多器材已经生锈、零件脱落,再无法起到健身作用,也无人前来维修。 被黑白色覆盖的MPV在健身区域外停稳, 整辆车渐渐恢复原本明亮的色彩。 方元周身散溢着阴冷的诡韵, 脸色微微泛白。 副驾驶位的王德友看了看他,立刻出声提醒他:“收束诡韵, 在不利用厉诡力量的时候,一定要时刻收束诡韵, 诡韵在周围留存的时间越长, 对你本身,对周围其他普通人都会造成很大伤害!” “好,好。” 方元连忙应声, 以心念压制着从自身朝外涌动的诡韵。 他们的汽车脱离了灵车司机的驾驶, 回归正常世界。 这正常世界里,一点也不正常的、恐怖的诡韵瞬间席卷而来, 即便二人此时都未运用厉诡的力量,但那些可怖的诡韵,依旧随着他们的呼吸,浸润入二人体内,侵蚀着二人的躯壳! “好恐怖的诡韵!”王德友心头凛然,“这诡韵——” 他隐约觉得此种恐怖的诡韵,有些似曾相识。 然而, 未等他念头转动起来, 思考出个所以然, 倾盖四周的诡韵骤然变得浓烈起来, 都开始影响现实! 虚空中, 逐渐一团旋涡, 一个浑身衣衫破碎,苍白的皮肤泛着冷光的女人从那团旋涡里迈步走出, 它脖颈下的胸腹腔,裂开巨大的裂口, 裂口里空空荡荡, 不见五脏六腑的踪迹! 那女人昏黄色的瞳仁注视着汽车里的方元、王德友, 缓缓开口:“你们看到我的心了吗?” 你们看到我的心了吗? 一句语调平常的问话, 骤然在二人耳边炸响, 聚集在二人四周的恐怖诡韵,恍惚间仿佛变作了一条条毒虫,顺着他们的眼耳口鼻,乃至皮肤毛孔,直往他们的五脏六腑内钻! 二人瞬间僵硬住身体, 无法动弹! 他们体内的厉诡被那恐怖诡韵缠绕着, 拉拽着, 开始脱离他们的身躯, 而他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的发生, 想要阻挠,却根本阻挠不了—— “荒级!” “荒级!” “这绝对是荒级的厉诡!” 一个念头骤然间占据了王德友的所有思维! 下一刻, 漆黑油亮,皮毛顺滑如绸缎,体型巨大宛若小象的四角牦牛,顺着诡韵与空气的夹缝奔腾了过来! 牛背上的苏午抖动布绳! 阎魔护法头顶四角演化四重光环, 笼罩住在场众人, 四蹄猛烈踏奔起来! 咚咚咚咚咚! 沉闷的鼓声响彻四周, 那些萦绕此间,如附骨之疽般的可怕诡韵被四重光环碾磨成股股青烟, 汇集入阎魔护法的鼻孔中! 本来都觉得自己挺不过这一关,马上就要死掉的王德友、方元二人,因诡韵被驱逐干净,瞬间重获新生! “棺材呢?” “把白棺拖出来!” 苏午凝目注视着半空中的恶神, 口中不断出声。 听到他的言语声, 王德友、方元马上反应过来,匆忙下车, 打开汽车后备箱, 将那具不及常人身高一半的白色棺材拖了出来! 棺材上缠绕一层层锁链, 迥异于恶神诡韵的气韵,萦绕在棺材之上, 却能与周遭疯狂汇集来的恶神诡韵分庭抗礼! “打开棺材, 跳进去! 你们都跳进去!” 苏午抬眼看向虚空,虚空各处都开始荡漾层层涟漪——马上将会有许许多多的‘恶神’从那些涟漪旋涡中走出来,展现恶神真正恐怖的手段! 阎魔护法的四重性力环,都无法抗御恶神的啸叫! 必须赶在这一切发生之前, 带众人脱离此间! 云霓裳、姬鸿跳下了牦牛背,往诡狱白棺聚集。 王德友、方元虽然不理解苏午发出的指令,但他们手脚麻利,亦足够听话, 闻声一个解开缠绕白棺的锁链, 一个拉动棺材盖! 哗啦啦! 沙沙——沙! 白棺被骤然拉开来, 内里黑洞洞的, 看不清深浅,不知内部空间究竟有多大。 “跳进去!” “跳进去!” 包围四周的性力环摇摇欲坠,渐生裂痕, 阎魔护法庞大的身躯亦微微颤抖起来! 苏午跳下牛背, 牵着牦牛到了白棺旁, 一把从王德友手里夺过诡狱锁链,同时向众人再次命令道。 随着他手掌攥住诡狱锁链, 锁链上, 一个个漆黑的符文不断涌现, 漂浮在他与阎魔护法周围, 诡狱独有的气韵浸润入周围的四重性力环当中, 使得濒临崩毁的性力环暂时得以稳固!.. 见苏午如此坚持, 情况又着实岌岌可危, 云霓裳定定地看了苏午一瞬,接着第一个跳进了棺材里, 已经与苏午、云霓裳渐渐形成默契的姬鸿随后跳入其中, 方元,王德友跟上, 在这个瞬间, 苏午右眼里红莲盛放,将阎魔护法猛地收入眼中, 四周的性力环骤然化无消失, 可怕诡韵如海啸般朝着苏午倾盖而来! 哗啦啦—— 不用苏午动手, 被他攥在手中的诡狱锁链反过来缠绕上他的手臂、肩膀、全身! 将他整个拖入了白棺中! 容纳了四个人的白棺倏忽合拢棺盖, 在诡韵海啸中东倒西歪, 苦苦支撑! 棺材隔绝内外, 外面狂涛怒波,海啸乍起, 内里风平浪静, 众人相顾无言。 “明明被白棺收容了——可是我竟然没有感觉到诡狱有关押我的迹象……”方元第一个开口,语气有些不确定。 众人都看向他, 云霓裳首先道:“我也是。” 她说完话, 看向刚刚跳进棺材里的苏午。 其他人都跟着点头, 也把目光看向苏午。 苏午看着方元, 反倒让方元摸不着头脑。 正疑惑时, 听见苏午说道:“方元,你来。 用你的灵车司机, 驾驭白棺, 在这片诡韵笼罩区不断绕行, 和外面那只厉诡周旋!” 恶神的诡韵无法侵蚀入白棺内,众人在此中,至少不用勉强苦撑。 至于为何他们跳进白棺里, 却未被白棺当成罪犯收押, 自然是因为, 苏午抓住了诡狱锁链, 他接管了这副白棺的收押权限, 只要他不愿意收押在场的队友,那就无人需要去诡狱里坐牢! 这种权限,往往是诡狱的‘牢头’才能有。 牢头也只是在固定区域拥有此种权限而已, 而苏午只要抓住任一道连着白棺的诡狱锁链, 就能瞬间接管此种权限! 方元听到苏午的话, 忍不住张大嘴, 讪笑道:“队长——” 话说一半, 他马上意识到不对, 偷瞧了姬鸿一眼,发现对方面色如常后,才接着改口道:“苏午,灵车司机只能驾驭汽车啊……我开不了棺材的……” “你可以的。” “你要相信你自己。” 苏午拍了拍方元的肩膀。 趁着拍肩膀的时候,他在心里对模拟器发出了指令:“将‘驾驶非交通工具’的技术经验,传授给这个人!” “检测到对方持有C1驾照,可以传授,是否确定传授?” “是!” “传授成功!” 方元从苏午的目光中感受到了鼓舞, 但他思维回归现实, ——自己确实不会把棺材当汽车开啊! 灵车司机, 那是拉棺材的司机! 不是开棺材拉自己的司机! “试试吧。”苏午鼓励道,“我养了一只狗,它也能把棺材开得和火箭一样的。 你容纳了灵车司机, 没道理做不到这种事。” 方元嘴角抽搐, 很想问问苏午:能不能把你那只狗拉来见一见? 但他不敢问。 于是硬着头皮点了点头。 道:“我试试吧。” 苏午默不作声看着他。 他看了看四周, 没在黑漆漆的棺材里发现如方向盘一般的事物, 只能双手把握‘虚空方向盘’, 模拟那种感觉, 而后, 他真地有了那种感觉, ——在恐怖诡韵里被携裹得横冲直撞的白棺,忽然被更暗淡的黑白色覆盖住了, 下一瞬, 它定在恐怖诡韵海洋里, 而后猛地窜出, 速度直比超级跑车! 方元的‘灵车司机’加上苏午的‘驾驶经验’, 让这副棺材奔腾得犹如超跑一般! ------题外话------ 还欠十更! 正文 240、进入‘灶神弟子的过去人生’(1/2) 被一层不真实的灰白色覆盖的棺材,散发着异样的诡韵,抗御恶神诡韵的侵袭, 飞快地穿梭进诡韵与空气的夹缝中, 变作淡淡的黑白影子, 在禾香泡面厂区里来回穿行, 不断周旋。 方元的灵车司机原本只能驾驭汽车这一种固定的交通工具, 但有了苏午传授给他‘驾驶非交通工具’这项技术后, 他驾驭诡狱白棺, 也如驾驭汽车一般, 能将之开得飞快,像是超跑一般。 倒没有如苏午那样,只能把非交通工具开出低端汽车的速度,由苏午来驾驶这副棺材,却也是比不得方元来驾驭的。 恶神在白棺后穷追不舍,但始终不能真正追上这副棺材。 棺材里, 方元眼神激动, 不自觉地散发出了一些诡韵。 王德友便适时在旁边提醒着他,帮助他更精微地控制自身容纳的厉诡。 苏午眼中微光转动, 眉心的意勾连了现实,架通现实与意识潜流之间的桥梁。 犬猊‘旺财’顺着这道桥梁,奔入了现实之中。 旺财突兀出现在棺材内,引得众人纷纷朝它投来目光。 这些人大都不是第一次见到旺财,只是稍微打量了旺财片刻,就都移开了目光。 只有方元还未与旺财照过面, 看到白棺空间内突然出现一只狗, 顿时分外惊奇。 这只狗怎么来的? 好像是突然一下子就从黑暗里钻出来的? 他正自惊奇间, 苏午拍了拍狗头,侧目看向了他,开口道:“方元,你和它——旺财轮替驾驶白棺,和这个厂区里的厉诡周旋。 等你坚持不住的时候, 就由旺财来驾驶白棺。 不要强撑。” 方元闻言大张其口,愕然道:“真让一只狗来驾驶棺材? 这……能行吗?” 云霓裳等人也好奇地看着旺财。 这些人见过旺财追踪厉诡, 但并不知道,旺财竟然还能驾驭棺材穿行? “可以的。” 苏午点了点头。 他眼睛微闭。 意识沉入模拟中, 当场进行了一次未来模拟。 不过须臾时间,苏午意识回归,已经在自己的个人未来模拟里做了一些事情。 “兑换选项0到现实中。” 向模拟器发出一道指令以后, 对方迅速给出回应,扣除1个元玉, 某件东西就落到了苏午掌心。 那是一张薄薄的卡片——机动车驾驶证。 这张驾照不是苏午的, 是苏午在模拟里,专门为旺财办理的。 驾照上贴着旺财的大头照, 性别,年龄等信息都一应俱全。 如此驾照,寻常人根本办理不了。 但苏午以自己官方驭诡者的身份推动,阐明原因,做出种种保证、承诺以后, 办理这样一张临时驾照,也就不成问题。 “拿着。”苏午让旺财叼着驾照,很快将‘驾驶非交通工具’的技术也传授给了旺财, 它驾驶白棺穿行,速度势必不如方元, 但旺财亦有旺财的优势——它能分辨出诡韵较薄弱的区域,选择在这些区域穿行,速度虽慢,但恶神一时半会无法借稀薄诡韵真身降临, 这样一来,取得的效果比方元以灵车司机驾驶白棺还好一些。 “方元,你和旺财轮流驾驶白棺。 注意不要脱离禾香泡面厂这个区域, 在这个区域内尽可能地与外面那只厉诡周旋!”苏午眼神郑重,再度向方元发出提醒。 方元看他神色严肃, 知道他不是在开玩笑, 也严肃地点了点头。 苏午随即眼神扫视众人,接着道:“接下来,我要离开一段时间,这个时间不会超过三十分钟。 假若三十分钟后, 我没能回来, 旺财会驾驶白棺, 带你们脱离这片诡韵笼罩区。 不会让你们白白牺牲在这里!” “外面诡韵这么浓烈,任何人脱离白棺的保护,都无法在外界立足, 你这个时候离开白棺——你要去哪里?”云霓裳直接问道。 “我会通过这副白棺, 去到别的地方,不会与外面的厉诡照面。”苏午回答道。 白棺只有容纳、关押厉诡、活物、驭诡者的能力, 并不能连通其他区域,将苏午传送走。 不过,苏午也不能向他们暴露‘模拟器’的存在, 只有拿白棺当幌子。 他清楚白棺没有传送的能力,但队友们不清楚,对他的回答都是深信不疑。 “保重!” 众人向他道别。 苏午笑了笑。 迈步走近白棺的黑暗区域, 同时呼唤模拟器:“模拟器, 以真身进入‘灶神弟子的过去人生’,模拟时间与现实时间的比例是什么样子的?” 先前, 查看自己可进行的过去人生模拟时,苏午发现,模拟器主动提示他,粗瓷碗可以进行几次模拟,这在从前是从未有过的事情。. 他因此怀疑, 模拟器在汲取了大量的历史信息以后, 还有更多的变化。 可能进行了一次‘升级’。 当下开口向模拟器询问,自然是想验证自己的猜测。 也存了‘有枣没枣打三杆子’的念想。 模拟器沉默片刻,不带一丝感情的声音响起了:“支付一千元玉,供模拟器搜集‘粗瓷碗’散溢信息,以推演该模拟世界与现实世界的时间比例。 是否支付?” “支付!” “支付成功!” “你的钱包余额为:11076-1000=10076元玉。” “推演中……” “经过推演,可知你真身进入该模拟世界后,该模拟世界与现实时间比例为:模拟世界渡过一天,现实世界过去一分钟。” 一天比一分钟, 现实里过去三十分钟, 模拟世界渡过一个月。 一个月的时间,应该足够了…… 苏午定下心念,直接向模拟器发出了指令:“真身进入‘灶神弟子的过去人生’!” “开启‘灶神弟子的过去人生’模拟,扣除100元玉!” “真身进入灶神弟子的过去人生,扣除5000元玉!” “你的钱包余额为:10076-5100=4976元玉!” “在此次模拟中,你可将以下几项物品带入模拟……” 选项0:火炼真金拷诡杖(1元玉)。 选项1:牛皮唐卡大袍(1元玉)。 …… “全部带入!” “已选定!” “你的钱包余额为4976-2=4974元玉!” “载入天赋中……” “载入游戏中……” “‘灶神弟子的过去人生’已载入成功!” 倾盖一切的黑暗倏忽散去。 弯弯的月牙在门口撒下清冷的光辉。 相貌稚嫩、衣衫上多有补丁的少年蜷在一张破草席子上,身上盖了床满是烂洞的床褥。 他原本蹙紧的眉头一下松开, 跟着睁开了眼睛。 眼神清凉, 不见半分困倦睡意。 苏午借助草席上这个少年的身份,在此间降临了。 他睁着眼睛,看到头顶不时会抖落一捧灰尘的房梁, 一根根还呈现出亮黄木色的椽子在屋顶交替排列着,间有一根根茅草从泥土缝里探出,随风轻动。 微微侧身, 眼睛看向另一边。 地面由青砖铺就,还是很崭新的样子。 从他的视线往前延伸, 几步外就有一座石造的火盆。 火盆前是空空荡荡的神台。 神台? 火盆? 苏午一骨碌从地上爬了起来,掀开身上的破被褥, 仔细打量着四下。 发现自己置身于一座明显是新修筑好的大庙里, 庙内还未请进神灵塑像,没有香火供奉。 整座庙中, 除了地上那床破被子,无一处不是崭新的。 他还在观察着庙里的陈设, 凑近那座火盆去看, 未看到火盆里内外雕琢有什么纹饰, 与他在现实里五猖庙内看到的情形却是不同。 这时, 忽然好似有蚂蚁从皮肤上爬过的酥麻感,从腿上传来, 紧接着, 他腿上就传来剧烈的痒疼感。 啪! 苏午想也不想,一手扪在麻痒传出的小腿上,当即掀开裤腿去看——或因他出手及时,也或是如今他皮糙肉厚,早就不惧蚊虫叮咬, 总而言之,皮肤上未留下任何痕迹。 而被他手掌扪下的位置, 一个扁平的黑点出现在他视线里。 ——他随手扪死了一只虱子。 “这个灶神弟子经济情况不好, 个人卫生情况也很堪忧。” 在心里做出判断,苏午当下也不好脱下衣裳在自己身上到处捉虱子,就穿着一身破衣服出了庙门。 庙门外有一片竹林, 月光皎洁,寒风萧瑟, 竹叶飒飒抖落,时而反射几缕月光,显得影影绰绰,诡异阴森。 林外传来叮叮咣咣的声音,不时有一阵烟气顺着风飘过竹林,萦绕四下。 苏午从飘过来的烟气里,嗅到了油脂与肉的香味。 他在庙门口顿了顿, 就顺着庙前新修整出的一条路,穿过竹林,走到了外面。 月光下, 矮胖的老者穿了条皮围裙,围着一口泥巴垒砌的柴灶翻弄着锅铲, 大油锅里飞腾起一片片油汪汪的二刀肉, 铁锅里不时腾起一团烈火, 舔舐着那些大肉片, 将之熏染得油香四溢,令人食指大动。 嘭! 老人丢下锅铲,任由锅里的热气裹挟着香味不断往外飘飞, 转身去揭开另一个柴灶上的大锅锅盖, 微有焦糊味的米香被蒸汽裹挟着,喷薄出柴锅。 他拎着锅铲,铲了一碗米饭放在一边, 又铲起带着锅巴的冒尖一大碗米饭,把另一口锅里大半的二刀肉铺在那米饭上, 手一推, 把粗瓷大碗盛着的一顿好饭菜,推向苏午:“快吃吧, 吃饱了你把那几碗米给隔壁村送去。” 苏午接过喷香的一碗饭菜, 还未下筷子, 顺着老者粗短如萝卜头的手指指向,他看到了三碗摆在灶头上的生米。 三碗生米, 都用粗瓷碗盛装着。 这情景似曾相识。 正文 241、掌灶人三碗米(2/2) 一根条凳横在老少两人跟前, 两人各找个马扎坐着。 条凳上摆了几碟咸菜,用以下饭。 皮肤黢黑、矮胖、粗脖子的老人端着粗瓷大碗,碗里冒尖的米饭上铺了几片大肥肉——比旁边苏午碗里的肉菜少了太多。 他夹起一块肥猪肉填进嘴里, 几下咽进肚中, 又连忙抄一大筷子米饭,塞进口中,鼓着腮帮子咀嚼几下,也囫囵咽下。 “香!” 胖老人赞叹一声。 眼神瞥向旁边头发乱如蓬草、连个发髻都未梳理起来的瘦削少年。 “师傅,你再吃几块吗?我这里还有。”苏午用筷子夹断一条二刀肉,一小口肉送大筷子锅巴饭进肚,很舍不得把肉吃光的样子。 ——其实他是觉得肥肉过于油腻, 有些难以下咽。 但在胖老者看来,自然是穷孩子不舍得大口吃肉,要爱惜着细细品尝。 见苏午把他的碗往自己这边推了推, 胖老者摇了摇头,道:“且大口吃着! 过了这个村,你可就不一定有这个店了,今天能吃顿好的,那就赶紧好好吃罢! 不用管我!” 说着,他闷头扒饭。 苏午闻言,目光闪动。 却停下了筷子。 忽地道:“师傅,您没什么要嘱咐我的吗? 夜里给隔壁村子送生米去,有什么要注意的?” “该嘱咐你的,白天也都跟你说了的,你当时也是认真记下了的,怎么现在还要老汉再多嘴?”胖老者放下空空如也的大海碗,斜乜着苏午,“怎么了? 见着肉香, 忽然觉得这生活挺好, 又怕死了?” 果然! 往隔壁村子送生米这件事,本身就极不寻常。 作为‘送米人’的自己,都可能有生命危险! 这个胖老者与原主关系并不亲近, 二人之间甚至有些陌生。 但掌握了食粮的胖老者仍愿意把大部分肉食分给自己吃——可能就是因为‘送米’这个事情非常危险,自己可能吃了这顿就没上顿,所以他怜悯自己。 他有怜悯心,对自己而言是一件好事。 苏午暗下里分析着胖老者的言辞,表面上却摇头道:“俺都答应了师傅哩,自然不可能怕死就不去送米了。一诺千金重,俺明白的!” 少年说话本就带些口音。 当下苏午代入原主的身份,因为模拟器给他作了遮掩, 令他言辞之间也带了一点口音。 “一诺千金重…… 你这野孩子,还听过季布的典故?”胖老者笑了笑,“也罢! 终究你还是个孩子,少年心性, 老汉嘱咐你的话,你左耳朵进右耳朵出——那也是正常。 现在也不妨多费唇舌, 再跟你说一遍…… 这回你可得记住了! 记不住, 那这顿饭就真会是你最后一顿饭了! 今天有人打了只狗送给老汉,狗肉香啊——明天你要想吃老汉做的狗肉,那就把老汉现在说的话都记心里,明白吗?” “是,是!”苏午连忙应声,正襟危坐。 没想到胖老者看他的动作, 又斜了他一眼:“干什么放下碗筷?你待会儿要跑二十多里路,才能把饭给隔壁村送过去, 看你这麻杆一般的模样,一阵风都能吹倒, 这时候不多吃些饭,路上饿得走不动道,等着诡把你捡走吃了?” 诡?! 苏午本以为自己还要旁敲侧击一番, 才能了解到一些‘干货’。 没想到胖老者随随便便就把‘诡’这个东西说出口了! 他说的诡, 是我以为的那种诡吗? 脑海里念头转动着, 苏午连忙用筷子扒拉锅巴饭,合着二刀肉一同填进嘴里——这时候却也顾不得嫌弃肥肉油腻了。 看他猪崽子似的扒着饭, 胖老者黢黑的脸上,露出了由衷的笑容:“民以食为天,这本就是天地至理嘛! 我为什么要拜入灶王神教,做这个‘掌灶人’? 就是因为灶神教的理念,就是咱们普通老百姓的理念啊……” (苏午埋头扒饭。) 方才还不满意对方放下碗筷的胖老者,见苏午一心扒饭,又不理会自己,瞪了苏午一眼, 却总算未再多说什么, 接着道:“野猪子,待会儿你吃饱了饭,揣上食篮, 把灶头那三碗给诡吃的饭带上, 然后就往东边去, 这些你记得吧?” 胖老者瞪向苏午, 苏午把碗里的饭与肉吃了大半,闻言咽下一口饭,连忙点头:“记得,记得!” 记得才怪! 不过现在对方又把话重复了一遍, 他倒也真是又记得了。 “看来你还没有全忘光。 别顾着看我,吃饭吃饭!”胖老者掀开皮围裙,从怀里摸出了一个铜制烟袋锅,从烟袋子里撮一撮烟草,填进烟锅里压实了, 抽出一根带火星的木杆, 把烟锅烧红。 ‘吧嗒’。 他用力抽了一口,吐出呛人的烟草味,见苏午看着自己的手里的烟枪,便把它递向苏午:“来一口?” “不不不。”苏午连忙摇头,“您抽,您抽。” 他见胖老者抽烟袋锅, 内心正在推测,当下这个历史时期, 应该是明后期了。 烟草也就在这个时候,开始盛行。 端着烟袋锅,胖老者眯着眼睛,继续道:“这边这些地方,路都是连着的,你上了路,就一门心思地往东走就是, 中间别停留。 这路上啊, 你会先经过一个叫馒头山的地方。 说是馒头山,其实那地方不是种庄稼、产粮食的好地方, 就是一个大坟圈子! 一个个坟包耸在那,就像是馒头了。 记住啊, 在馒头山走的时候, 你可能会看到这山好像不是山, 会觉得这地方和你想的不一样,这时候,你就端起第一碗‘铺路米’——” 胖老者用烟袋锅指着灶头上的最左边那碗生米:“我都给你标上了记号,装着铺路米的那碗上,画了个圆圈,你认准这个就行。 你抓着这铺路米, 像撒纸钱一样到处撒, 一边撒,嘴里一边要骂——入你丨老娘的毛,你个驴丨肏的这些脏话, 咳咳……总之,怎么脏你就怎么骂, 等你把米撒完了, 估计就能见着真正的馒头山了,别停留,赶紧走。” “我记住了。”苏午神色郑重道。 “下了馒头山, 经过一片矮树林,再往前就是戏台坪了。 在戏台坪, 你可能遇到三种情况。. 第一种,空场子上黑灯瞎火的,什么都看不见。 这是好事,你到时候直接走就行。 第二种,那边搭起了戏台子,若戏台子上有个穿红衣服的戏子,冲你招手摇袖,请你上台去——你千万别看她画得漂亮,就五迷三道地跟上去了! 碰到这种情况,赶紧解开裤腰子,朝戏台子撒泡尿, 转身赶紧跑! 一般跑出了五六百步就没事了。 第三种,也是会有个戏台子, 不过戏台子上会出来个老和尚,坐在台子上念经。 这时候你就装疯卖傻,把第二碗米‘酒米’,塞进嘴里,不停往台子上喷, 啥时候台子被你喷塌了, 你也就可以继续上路了。 碗上画俩圆圈的,就是酒米。” “好。”苏午吃完了最后一口饭。 胖老者看着泛着油光,不剩一粒米的碗底,满意地点点头,吸完了最后一口烟,在鞋底子上敲着烟袋锅,道:“走过馒头山、戏台坪这两个地方, 也就没什么了。 你会一路走到‘谭家村’。 在谭家村木牌楼前, 把米放下, 米上插一把香。 你找个背风的角落,在那睡一宿就好。 中间或许会有人问你话, 不管问什么,你都不要答。 等天亮了, 你看看牌楼下那碗生米,是发霉了,还是变馊了? 用手掂量掂量, 重了还是轻了? 把这些情况记下来,回过来告诉我就行。 回来的时候会是大白天, 什么戏台坪、馒头山,都不用顾忌,一路走过来就好!” 苏午把胖老者的嘱托都记在心里, 但又忍不住心头困惑, 向胖老者问道:“师傅,这些东西你比我清楚多了,你去岂不是比我去更好吗?” “好个屁!” 胖老者翻了个白眼:“我要去送米了, 难道你在这烧灶? 还是你够胆子,给过夜路的诡上饭,让它别往谭家村的方向走?” 烧灶…… 给诡上饭…… 苏午看了看三眼通红的柴灶,感觉那火光隐约有些熟悉——好像明州市区内,那座曾被他当作据点的小庙里,那种火光带给他的感觉, 但二者又有些许多细微的差别…… 他斟酌着,向胖老者问道:“师傅,诡也要吃饭的吗?” 胖老者扭头瞪他:“废话! 诡不吃饭,咱们灶王神教不就没饭吃了? 这炷香快烧完了, 等它一烧完,你就赶紧出发! 不然待会儿过路诡来了,老汉可就没空招呼你了——那你到时候是死生死,全看你的造化!” 说着话, 胖老者又转回身来, 看着苏午的面孔:“不过话说回来,你这猪崽子对这些好似一点也不害怕的样子? 装的,还是真的? 要真不害怕,那倒是个好苗子。” 他嘴里骂苏午是‘野猪子’、‘猪崽子’,其实未必有贬低苏午之念, 这些贱名贱称呼, 恰恰是为了能让少年人平安长大。 苏午挠头笑了笑。 起身道:“那我背上篮子,这就出发吧,师傅。” 正文 242、馒头山(1/2) 月光如水洒在竹林后的这片空地上, 三座泥巴堆砌成的柴灶呈‘品’字形分布于空地, 在三座柴灶周围,随意散落着几道堆满米粮、菜蔬的长桌、一些锅碗瓢盆、一副下了车轮的排子车。 胖老者从一张长桌底下,拖出来一个陶壶。 陶壶造型古朴,上面有许多人围着灶火跳舞的彩绘。 揭开壶塞, 他把壶口对着一口油锅, 一股黑漆漆的,像是石油一般的油脂就被倾入油锅内, 油锅底下, 灶眼里那种不同寻常的火焰舔舐着漆黑的锅底, 锅内的油脂就滋滋啦啦地迅速升温! 随着黑油温度渐升,阴冷的诡韵就从那油脂里散发了出来,冷与热两种性质截然不同的气息在只有一汤匙那么少的油脂里流转! 旁边观察着胖老者动作的苏午眯起了眼睛。 那油脂里竟然蕴藏着诡韵, 在禾香泡面厂里,他也发现过流转诡韵的油脂,那是油炸过‘恶诡’的油脂, 眼下这口柴锅里的油脂, 曾经也被用来油炸过一只诡?! 苏午看向胖老者的目光更多了几分慎重。 这位看起来就是个伙夫的老者,能把诡给油炸了,且有‘灶王神教’掌灶人的身份,能耐委实不小! “老油就剩这么点了, 得用到开庙装脏的时候呢,可得省着点用!”胖老者念叨着,用汤匙舀起锅底那点黑油, 被异种火焰加热过的油脂,诡韵直接融入了黑油里,被炙炼成了另一种气息, 胖老者把黑油舀到一个铁碗里, 在油里浸了一根棉线, 用火点燃,铁碗就变成了一盏油灯。 他又取来纸糊的白纸灯笼罩,把铁腕放在竹灯笼架上,用罩子罩好,把这盏火光摇曳的灯笼递给了苏午:“提着它走夜路,能安全点。 现在这世道,寻常人夜间哪敢出行呢?” “是。” 苏午接过灯笼, 胖老者又帮他装好了食篮,让他看了看三碗生米上的圆圈图案。 指着往东的那条路,胖老者拍了拍苏午的肩膀:“猪崽子,你明天一早要能回来,我就给你取个好名字,有名字死了就不会孤苦伶仃,做孤魂野鬼了!” “谢谢师傅!”苏午微微躬身道谢。 胖老者看着他, 嘴唇微动, 最终只是用力地挥了挥手:“记住我说的话,去吧!” …… 灯笼在黑夜里微微摆动, 飘飘忽忽, 映出其后一道瘦削的少年身影。 少年左肩上挎着一个竹篮,用蓝色粗布盖着, 他一手扶着竹篮,一手提着灯笼,神色静定,全然没有寻常人走夜路时的慌慌张张。 苏午已经容纳了两只诡在身上, 走夜路哪怕碰见一般的鬼祟, 也不知是该他害怕, 还是诡来害怕? 大步朝前走着路,道路两边原本还依稀能见到有几处篱笆小院、筑土围墙围拢起来的村居, 但随着苏午顺着路越往深处走, 人烟便越稀少, 路边的村居小院渐变成了凋敝的茅草棚子, 后来连茅草棚子也看不见。 路两边皆是一棵棵直挺挺扎向黑天的枯树,有些树上还挂着些许枯叶, 被寒风一阵吹袭, 树叶哗啦啦抖落下来, 铺在苏午前行的道路上。 月光亮堂堂的, 映衬得一棵棵枯树的树皮都惨白惨白。 苏午记着胖老者的嘱咐,一直沿着路走,转过一道弯后,他右眼里忽然有朵火红的莲花不断收放起来, 皱了皱眉, 他躲进一棵枯树后,伸手往胸膛上一扒, 一张枯黄的皮纸就被他从胸口扒了下来。 ——这是先前容纳过心诡纸张的那张皮。 它原本被苏午放在保险箱里, 但即便把它锁在保险箱里,它也能自己偷偷跑出来,贴附在苏午身上, 甚至于, 当下苏午进入模拟世界, 把一并把它带了进来, 都没有额外消耗元玉! 被它贴附在身上,苏午倒也没感觉到它对自身有甚么威胁, 也就听之任之。 把它从身上扒下来以后,苏午的双眼倏忽变得纯黑色, 他脑后浮现一轮微微跳动的圆形, 圆形吞噬着天上月洒落的光辉,漫过他的身形,‘烙印’在了那张微微浮现出模糊字迹的枯黄皮卷上, 霎时间, 紫红色在皮卷上浸染开来, 使之变成一张暗红纸页。 纸页上,一个个罪恶人形蠕动成神秘的文字。 心诡与这张神秘皮卷结合, 就变成了一道可以契约厉诡、生灵的合同书! 苏午右眼里的红莲灼然盛放开来, 一个黑漆漆的物什跟着呼啸而出! 它未来得及跑出多远, 鬼手就自苏午腋下伸出来,一把将它死死攥住,倒拖回苏午面前! 这是被苏午的阎魔护法镇压在右眼中的‘恶神五脏诡’的头颅, 仅只是这颗头颅, 便是‘凶’级厉诡! 它本体从外形上看,完全就是一个把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脸上皱纹深深的豁牙老太太的头颅。 端详着这只诡,苏午脑海里不禁闪过念头。 “在云霓裳遇袭的那处院落里, 我们发现了豁牙老太太的许多相片, 豁牙老太太这个人是不是曾经在张河村真正存在过的? 她后来变成了诡? 诡究竟从何而来?” 苏午念头的转动,并不耽搁鬼手按着‘豁牙老太太头颅’——这只凶级的厉诡,将它按向了地面上的心诡纸张。 暗红色纸张上的字迹向周围排开, 腾出圆形的空白区域, 正好对应着‘豁牙老太太’压过来的面孔。 纸页上泛起一缕缕血红色涟漪, 随着豁牙老太太整颗头颅被徐徐压入纸面上的血河当中,一道道血浪开始在纸面上翻腾,血河中的罪恶人形猛烈游动,包围向新沉入河中的凶级厉诡! 纸面中央骤然出现了一个旋涡, 旋涡里, 只有一张暗紫色嘴唇的空白面孔,与豁牙老太太的头颅不断碰撞,相互撕咬! 约莫七八分钟后, 那张暗红纸页才恢复平静。 漆黑的圆形从纸张中翻腾而起,浸润了苏午的胸膛。 苏午的心脉之轮中, 原本被压制得只占据了脉轮内部三分之一区域的心诡,因为将豁牙老太太变作自己的伥鬼,形体跟着膨胀,直接占据了脉轮内部三分之二的区域! 脉轮徐徐转动, 这般情形终究比不得苏午刚容纳心诡时,差点被心诡撑爆心脉之轮来得凶险。 “得加紧佛谛大手印法的修行了。” 苏午内心暗暗定计, 又重复数次, 把自身以及牛皮唐卡大袍镇压的其他几只厉诡,都交给了心诡来契约。 唯独剩下一条右腿,仍然被牛皮唐卡大袍镇压着。 ——心诡无法驾驭完整的‘恶神五脏诡’, 当这只诡的五个部分在心诡纸页中拼凑起来,会瞬间挣脱契约对它的束缚! 只是契约恶神五脏诡的四个部分, 心诡的形体也膨胀到占据苏午心脉之轮五分之四的区域, 哪怕不考虑恶神五脏诡挣脱心诡契约的可能性,苏午亦要顾及自身的心脉之轮,避免它被心诡形体直接撑爆! 好在, 仅剩下的那条恶神五脏诡的右腿, 对苏午造成的影响约等于零。 枯黄的皮卷上,呈现出一个模糊的、缺了右腿的人形。 在这个模糊人形周围, 有诡韵流淌、浸润, 被枯黄皮卷艰难吸收。 看不清的字迹就在模糊人形旁边浮现, 像是要对残缺的恶神五脏诡做一番批注。 可惜那些字迹都太模糊了,根本无法分辨,苏午看了一会儿也就放弃,令之贴在皮肤上, 提着灯笼,继续沿路朝前走。 走出四五里路, 一个接一个的缓坡、陡坡、长坡开始出现, 道路两边也是坑坑洼洼的, 野草横生,枝蔓牵扯。 枯藤老树间, 依稀可见有几座茅草房子随意散落。 随着苏午越往前走, 这些散落在枯林老树间的草厅、屋室就越来越多, 有的房屋以泥土砌造, 有的干脆就是一间草厅, 有的则是以砖石垒砌,显得较为豪华,朱漆大门前还挂着两盏红灯笼,红灯笼下的两尊石狮子也变得威风凛凛。 有些房屋窗子里,亮着灯光, 纸糊的窗子倒影出一个个人影来, 苏午走在这长长的、延伸向黑暗尽头的缓坡上, 看着道边的屋舍, 心里觉得奇怪:“也走了五六里了,怎么没见到胖师傅说的‘馒头山’?” 四周的房屋鳞次栉比, 高矮宽窄,破败豪华,如星散落在缓坡上,随意排开。 不管是豪华的屋舍,或是破败的草厅, 周边都是野草横生, 荒木深深。 看到这副情景,苏午陡地回忆起胖老者叮嘱的话来:“你会先经过一个叫馒头山的地方。 说是馒头山,其实那地方不是种庄稼、产粮食的好地方, 就是一个大坟圈子! 一个个坟包耸在那,就像是馒头了。” “在馒头山走的时候, 你可能会看到这山好像不是山, 会觉得这地方和你想的不一样——” 坟圈子! 坟包, 死者居住的地方, 死人的宅邸! 眼下这些房屋院落,大多数门前都清扫得整洁,偏偏院墙四下,不出一步就是荒草萋萋、枯藤老树之景——这岂不就像是一座座坟包周围的草木?! 自己走了五六里地, 不管怎样都该到馒头山了,偏偏还未见到山影——这却不是自己走错了路, 而是当下自身就处于馒头山中! 那持续向上,忽然陡而急,忽忽长而缓的坡道, 岂不就像是蜿蜒向上的山道?! 苏午蓦然反应了过来! ( 正文 243、谭家村(2/2) 周围房屋瓦舍如旧,被枯藤老树簇拥着, 亮着明灯的窗户内人影依稀可见,隐然有生机流转。 可苏午身在这片屋舍群中, 内心却是冰凉一片! 当下入眼的这一座座房屋,都是一座座坟包。 有些坟包或许修筑得豪华,用了砖石垒砌,于是它们显化出的房室就是朱门大户,庭院深深的样子, 而有些坟包只几抔黄土而已, 于是它们映现的就是破落荒僻一草厅! 那么, 此时那些从房屋窗子里投射出来的人影,会是什么东西? 这一座座坟包里,躺着的莫非不是尸体? 而是一只只诡?! 但苏午未有感觉到一丝诡韵! 好在他把胖老者的嘱咐记得清楚,当即解开竹篮上盖着的那块布,端起了第一碗米。 那粗瓷大碗上, 用黑墨画了一个圆圈。 苏午抓起碗中的米,顿觉得手里像握着一些细碎的冰碴子一样, 让他手掌气血运转不畅, 微微发僵! 这米果然不是寻常的米粮! 他心中转过一个念头,同时唰地抬手,把一把米洒了出去! 米粒星散, 没入漆黑夜色里, 不见坠落。 伴随着一阵阵米粒洒出, 苏午的咒骂声在黑暗里响了起来:“我入丨你丨妈妈的丨毛,你个驴丨肏丨的,非要挡我的道……” 他不太擅长骂人, 此时也绞尽脑汁地把一句句经典国骂复刻出来, “球囊的!” “我去年买了个表!” 一声声咒骂,随着一把把米粮撒入黑暗中, 道路两边,那些耸立在荒草野树中的房屋都颤抖起来! 窗户内, 原本一道道或在绣花,或在翻书的人影,此时都霍地立起身,手指不断在窗纸上抓挠着,拍打着! 嘭嘭嘭! 沙沙沙—— 伴随这些人影不断拍打,抓挠窗纸, 房屋居舍的颤抖越发剧烈! 缕缕冰冷气息从黑暗各处弥散出, 在黑暗里发着惨绿的光, 像是一颗颗萤火虫散落在地面上! 苏午看清了那些‘萤火虫’——那都是他撒出去的米粒! 惨绿光点向前不断延伸, 也让苏午看清了前方的光景。 缓坡向前直去, 攀升到顶点以后, 整片天地好似就被分割成了两个部分。 这道从苏午脚下延伸过去的缓坡,连接着的‘上天地’,道路两侧的树林里,依旧散落着一座座房屋瓦舍, 而矮坡往下去, 连接着的‘下天地’, 却是一条蜿蜒崎岖的山路, 山路两边,耸立着一个个坟包,在暗淡月光下看起来阴森恐怖, 比‘上天地’表现出的光景吓人的多! “镜像世界? 空间重合?” 苏午看着两重因为米粒被撒出去, 继而显现出来的世界,拧紧了眉毛。 他手里提着的那盏灯笼内,火光开始摇曳, 像是有一阵未明之风穿过灯罩的阻隔,直接吹袭在火苗上, 火光晃动越发剧烈, 那一丁灯火被未明之风压得直不起腰! 苏午挎着竹篮, 一手提灯笼, 一手不断地撒出米粒, 嘴里尤自咒骂着, 沿着落在黑暗里的那些米粒接连起的通道,拔足狂奔! 冲上了缓坡, 冲到了‘下天地’当中! 在他身形冲入缓坡下的那片天地的瞬间,强烈的诡韵就从四面八方喷涌而来,漫延此间,使得四周只有一座座光秃秃的坟包, 其他的,连根野草都看不到! 馒头山, 这才是馒头山! 诡韵在苏午身周流淌, 又因苏午手里提着的那盏灯笼,始终不能真正接近他, 便在他身周形成了旋涡。 身处于这诡韵汪洋中,苏午的心神反而安定了下来——他知道自己走在了正确的道路上。 四周流淌冲刷的诡韵,看似恐怖,其实‘空有其表’。 一个普通人行走在此间, 多半会觉得浑身发寒, 不敢多停留, 但绝对不会因这里诡韵的冲刷,而产生濒死感。 诡韵最恐怖之处,就在于它对任何活物生灵而言,都是一剂毒药,让人生出种种不适,乃至直接死在诡韵笼罩中。 可这里的诡韵只会让人身上发冷, 在此间停留太久, 或许会导致人失温,也可能死在此地。 可人们行至此间,遍体生寒,都有了危机感,又怎么可能还在此地过多停留? 这种诡韵让人浑身发冷, 于其说是在伤害人, 不如说是在给停留此间的行人发出警告。 苏午提着灯笼前行, 眼中尤有讶然, 他观察着左右散落的一座座坟包, 确定了导致此间诡韵遍流的源头,正是四周的一座座坟包。 那些坟堆里, 埋葬着一只只真正的诡! 埋葬厉诡的人,不知用了何种方法,让厉诡散发出的诡韵,对于常人的危害性也被减小到了最低层次! 苏午放眼放去, 四面八方, 不下百座坟包,每一座坟包里都埋葬着一只以上的诡, 此地竟埋葬了数百只诡! 苏午头皮发麻! 他加快脚步! 即便明知坟包下的诡现阶段没有脱离的可能,可任谁一想到,自己处于数百只诡的包围之中,只怕都会加快脚步,希望赶紧离开这个鬼地方! 更何况,这馒头山上,还有一重镜像世界, 那世界里的一座座房屋, 正对应着此间的一个个坟包。 房屋窗纸里投照出的人影是什么,也就勿用说明。 如此一来,谁又能尽说清,这里的诡究竟处于什么状态? 一直走到馒头山脚下, 走出了馒头山的范围, 苏午都未见到哪怕一块石碑,以记录馒头山是如何形成的? 他脑海里满是问号, 挎着竹篮, 朝前走不到两里地,就看到了胖老者所说的‘戏台坪’。 ‘戏台坪’就是一块寸草不生的大空地, 空地四周却长满了树木, 这些阴森森的树木,像是围着戏台子看戏的看客们。 此间黑洞洞的, 不见人影。 ——胖老者说过,这种情况是好事。 苏午扫了一眼戏台坪, 依旧未感觉到此间有诡韵流转, 也就急匆匆越过了这处地界, 往最终目的地——谭家村走去。 谭家村明明在馒头山、戏台坪这两个地方以外,胖老者却说这村子是‘隔壁村’,也是让苏午心生疑窦。 此时已是后半夜, 乌云遮住了天上的月牙, 灯笼在黑暗里摇晃, 映照出黑夜里独行的苏午。 他在内心默默盘算着自己大概走了多远, 算到自己该已走了二十多里地时, 手里的灯笼也照映出前方昏沉沉的夜色中,一座座破落的房屋沿着土路朝视线尽头铺展。 而诸多房屋以前, 一座松松垮垮、看样子支撑不了多久,就会倒塌的木牌楼默默耸立着, 牌楼上, 有块字迹斑驳的牌匾, 隐约可见那牌匾上写着‘谭家村’三个字。 “到了!” 苏午心头喊了一声, 他找了棵枯树,把灯笼挂在枯树上。 然后从食篮里取出画着三个圆圈的那碗米, 又拿了一把香, 把那碗生米摆在牌楼下,用火引子点燃手里的香,插进米粒里。 苏午四下查看一番, 确认没有遗漏, 就提着灯笼转到牌楼斜对面不远处,一座弃置许久的牛棚里, 搬拢了牛棚的木栅栏门, 把一些干草在地上铺平整, 苏午躺在干草垛上。 他侧着身子,从他这个角度,恰好能看到牌楼那边的动静。 灯笼被他立在地上, 无声无息地燃烧着, 外面偶然吹来一阵寒风,让四周的柴禾干草都哗啦啦作响, 有些灰尘被风吹起了, 在地面上打着旋儿。 冷风,冷夜。 只有几只虱子跳蚤在身上爬动着。 “明天得找一条河, 把这一身好好洗一洗——模拟器现在连虱子跳蚤都能模拟出来了, 这也不知是好是坏?” 苏午脑海里转动着不着四六的念头, 见牌楼那边始终没有动静, 就换了个姿势, 翻身平躺在柴垛上。 这一翻身,正好看到有个矮小的身影费力搬开了木栅栏门,走进牛棚里。 那是个身材佝偻的老妪, 老妪裹着小脚, 慢吞吞地挪步到苏午这边,抽出一把干草就往苏午嘴里塞, 一边塞, 她一边张开没有牙的嘴说话:“牛儿,吃草,牛儿,吃草……” 老妪脸上爬满了皱纹, 目光里写满慈祥, 但迎着她的目光,苏午浑身皮肉绷紧,紧闭着嘴, 既不阻挠老妪给自己喂干草的动作, 也不出声制止对方, 像是一截木头似地躺在干草垛上,完全不回应这个突然出现的老妪。 老妪手里那把干草在苏午脸上戳来戳去, 良久都没喂出去, 她丢下了干草, 一双浑浊的老眼瞬间变作彻底的漆黑色,漆黑的眼睛大睁着,几乎要把眼眶撑开, 腥臭的气味从‘她’没有牙的嘴里飘了出来:“你为什么不吃草? 你为什么不吃草?!” 它厉声质问苏午! 苏午看着它,依旧没有回应。 丝丝缕缕的诡韵从这个老妪身上飘散出来,搅扰得地上的灯笼忽明忽暗! 等了良久,它也未等来苏午的任何回应, 于是慢吞吞地转过身, 挪步到牛棚外, 又吃力地把木栅栏门搬拢。 一切行为举止, 与寻常老妪无异! 可它并非是人, 而是一只诡! 它弓着背,走到了牌楼前,围绕着那碗插着一把香的生米转了几圈, 而后倏忽消失不见, 而地上那碗生米里插着的线香开始飞快燃烧, 一颗颗米粒不停蹦起老高, 又落进碗里。 持续了一整夜。 正文 244、里长(1/2) 翌日。

晨。

荒村间弥散的诡韵尽已消失无踪。

苏午翻身从草垛上爬起,

出牛棚去检查牌楼下的那碗米。

米粒里插着的一把线香已经烧尽,香灰都不知落在了何处去,

反正碗里的生米未有沾染上丝毫香灰。

他端起那碗米,

看了看米粒,与昨晚对比看来,外表上没什么变化。

但苏午入手掂量,却发觉这碗米更轻了一些。

那只诡把生米吃了?

生米也是一种类似密藏域供物的东西?

此种拿在手里,像是冰粒子一样的生米,究竟是怎么种植出来的?

脑海里转动着念头,

苏午把那碗生米重新放在牌楼下。

——胖老者只说让他把检验一下生米有无变化,并没说要他把这碗米再带回去。

挎着还剩一碗本该供给戏台坪鬼祟的生米,苏午沿原路归返。

回返的路上,

不见了戏台坪,

不见了馒头山,

清晨的阳光洒在土路上,

路边阡陌纵横,早春播种下去的麦子,在这尤然寒冽的天气里,已经生出了嫩绿而柔弱的禾苗。

……

依旧是那片竹林。

竹林掩映着一座新起的大庙,

林前的空地上,

胖老者拉来一根条凳,

坐在条凳上,

条凳的四条腿就深深陷入了松软的泥土里。

他点燃烟袋锅,

‘吧嗒,吧嗒’抽了几口,

黢黑、肥胖的面孔上,满是遮掩不住的疲惫。

三眼柴灶里的灶火还燃烧着,

灶上的铁锅里盛着冒烟儿的刷锅水,

显然,昨晚这三口铁锅一齐工作,不知招待过多少位‘过客’。

胖老者抽两口烟,

便抬起头,朝东面那条路上瞅两眼,

东面那条路被阳光照得亮堂堂的,一眼就能看到道路尽头没有半个人影,

未见到人,胖老者便拧紧了眉头,眼中暗含忧虑。

“都这个时辰了,

按常理说,也该回来了……

哎……”他低沉地叹息着,

熄了烟锅,

起身去把三口锅都刷洗干净。

又转去竹林里,

不多时,

他提了一只剥了皮,用盐将肉腌成暗红色的狗,从竹林里走出来。

这时候,

有个驼背的老汉已经带了两个七八岁的孩童,

从竹林外的小村庄里走到这边。

其带着孩童恭恭敬敬地守在空地前,眼角余光不住地撇向空地桌桉下的几担米粮、菜蔬,眼中暗含渴盼之色。

胖老者提着狗肉走回来,正看见带着两个孩子的老汉,

他看了看驼背老汉带过来的孩童,

驼背老汉目光越过胖老者,

看了看胖老者身后的竹林。

未见到昨天那个半大小子跟着从竹林里走出来……

其内心微定,

向胖老者拱手作揖,满脸堆着笑,道:“灶王爷……”

“害!”

听到这称呼,胖老者眉毛一扬,当场变了颜色:“里长这是要折我的寿啊——灶王爷,那岂是我能扛得起的称呼?!

快快收回去,

快快收回去!”

“啊,

那老汉就收回去,

嘿嘿,收回去……”驼背老汉本想说些好听话,恭维胖老者。

灶王神教在各地皆有门人信众,

声势与大明的显教-道教却也不遑多让了。

驼背里长也了解过这个宗派,

知道他们门派里极出色的掌灶人,就会被称为‘灶王爷’。

因此想拿这个称呼取悦胖老者,

未想到这马屁拍错了地方,拍到了马腿上。

里长也不尴尬,依旧笑呵呵的,把身前两个七八岁的童子,往胖老者那边推了推,道:“掌灶老爷,昨晚被您派出去的那个娃子,

现在还没回来吧?

老汉觉得,他大抵是回不来了。

所以今天一早就又带了两个孤苦无依的娃娃,把他们送来拜进您的门下,

好歹能混几天饱饭吃。”

胖老者听里长说,昨晚那个娃子,大抵是回不来了,

面有不悦之色,

可他亦知,

都到了这个时辰,

那个少年还未见踪影,

再回来的几率其实很小了。

昨晚那个少年,胆子着实还算可以的,

自家做这种事,最重要的就是胆大心细四个字。

少年人,大抵是只占了胆大两个字,

若再细心些就好了……

胖老者内心又是惋惜,

又是暗然,

他瞟了眼被里长送来的两个童子,

是一男一女两个孩童。

他耷拉着眼皮,道:“其实老汉一直觉得,你们村子若能派一两个老成些的壮年男子来助我,这事应该早就办成了。

说不定,

这时候你们的土地庙都修好了,

里面的土地神五脏俱全,

早能护佑你们留王村了。”

“嘿嘿,嘿嘿……”里长咧嘴笑着,

却不回应胖老者的建议。

胖老者又看了看两个孩童,

再看一眼背嵴越发弯的留王村村长,

内心忽有些烦躁。

这是他成为‘掌灶人’以来,第一次‘开灶’。

但先前跟随师父走南闯北,却也经历过数次开灶的情形了,

留王村在诸多请‘掌灶人’过来开灶的村庄、集镇之中,亦算得上是颇不错的一个村落,能出钱的出钱,能出力的出力,

这个村子做得已然很不错。

胖老者要求他们派一两个壮年男子去送米,

委实是在为难他们。

毕竟,

每一个壮年男子都是家中的顶梁柱,顶梁柱一旦倒塌,一个家庭也就跟着倒塌了,

倒是这些吃百家饭成长的孩童,

多一个还要多张嘴,

少他们几个,于村子而言又有什么所谓?

这就是现实。

“掌灶老爷,

昨晚我听着您这边好大的动静,

可是定住了神灵的五行?”里长小心翼翼地向胖老者问道。

提及此事,

胖老者神色缓和了一些,

点点头道:“两个过路诡太贪吃了些,倒是被我侥幸抓住了时机,把它们留了下来。

再过一两夜,

应该就能集齐五行五脏了。”

“真好,

真好啊……”里长脸上的笑意更真诚了些,“等我们这边开了庙,大家伙就能过上安稳日子了,也能勤于农事,田地里的收成就会好很多……”

“这一天早晚会来到的。”胖老者附和了里长几句,

里长也知道他还有许多事情要做,要准备,

也不敢多打搅他,

聊了几句,就告辞而去。

胖老者看着眼前这两个被里长送过来的童子,叹了口气,把手里的狗肉放在砧板上,

拿了尖刀,

一边预备着卸下一条狗腿,

一边向两个童子说道:“不用拘束,你们各自找地方坐吧?

可有吃早饭?”

“没……没有……”童男子看着栈板上的狗肉,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回答道。

童女张了张嘴,

没有说话。

“你呢,

你早饭可吃过了?”胖老者向童女问道。

女子摇摇头,仍不说话。

胖老者放下尖刀,眉头微皱。

一旁的小男孩倒是机灵,见状连忙道:“掌灶爷爷,她从小就是个哑巴,不会说话的。”

“哎!

可怜……”

胖老者看着眼神灵动,偶现慧光,却偏偏不会说话的小女孩,内心愈发沉重,

他摇了摇头,

切下一条后腿,

对两个孩子说道:“既然没吃早饭,那我便炖条狗腿,

米饭拿狗肉汤泡了,就着狗腿肉吃,

如何?”

“好,好!”小男孩忙不迭地点头。

小女孩也是眼睛微亮,跟着用力点头。

“在我这里,总能叫你们吃几顿饱饭,好饭的。”胖老者脸上没有笑意,狗腿放在砧板上,自己提着剩下的大半只狗去竹林里挂着,

然而,

他刚刚转身,

下意识地朝东边路上看了一眼,

顿时看到一道人影垮着食篮,提着早熄灭了的灯笼,迈大步奔向他这边!

“这野猪子!”

看到那瘦削少年急匆匆奔来,

胖老者愣了愣,

接着黑着脸骂了一句,

转回身到砧板前,

又切了一条狗腿,

却忍不住笑了起来。

“师傅,

我回来了!”

‘少年人’苏午走进了空地里,放下食篮,看了眼规规矩矩坐在条凳上,谨慎地打量自己的两个童子,旋而收回目光,向背对着自己的胖老者招呼道。

“回来作甚?

我还以为你死在外面了!”胖老者抬头看了他一眼,顿时脸色更黑,“你小子狗胆子真是太大了?

跑哪里洗的澡?

扎河里洗的吧?

幸好你运气好,没碰着河漂子,

碰着河漂子,你这条狗命就别想要了!”

胖老者只一眼就看出来,

苏午的面庞白净许多,

衣裳破洞里漏出来的皮肤也是白白净净的,

如此自然明白,对方定是半路找地方洗了个澡,这才到当下这个时辰,才赶回来!

苏午被胖老者噼头盖脸一顿训斥,

并不着恼。

笑着道:“身上虱子太多了,我找了条小沟洗了洗,没敢往大河里去?

师傅,

河漂子是什么?

也是一种诡吗?

我昨晚去谭家村的时候,路过馒头山——馒头山到处都是房子,房子里住着人,幸好我记得师傅的嘱咐,一下子反应过来,

一边撒米一边跑,

这才跑出了馒头山。

在戏台坪倒没遇着怪事。

到了谭家村的时候……”

苏午一五一十地将自己的经历如实相告,

像是此种师门传承,

多会因为门人不识字的缘故,

许多知识、秘辛只能口口相传,

若中间有断代的话,那些传承也就断绝了。

苏午当下向胖老者诉说自己的经历,也是希望能丰富对方的见知,让对方能保存下来这些信息,传续到后世去。

正文 245、收魂米(2/2) “小崽子狗胆子就是大!” 胖老者咧着嘴, 第一次在苏午面前露出了笑容。 他一边把砧板上那两条狗腿的肉都削下来,一边道:“馒头山老汉当年也去过几次,要么见路边到处都是墓碑,要么就是一根根木杆上挂着尸体, 在山上随风摇晃, 你这样见到房子的情形, 老汉也是第一次听说。 不过铺路米的法子总归管用就是了! 你到那张桌子 把那个书箱给我拿过来, 我要记下来你说的这些东西。” “是,是!”苏午连忙应声,赶紧去胖老者所指的桌子下,搬出了书箱,找到里面唯一的一本书册, 他装作随意地翻开看了看, 上面都是一些圆圈、三角、方块等奇形怪状的符号, 根本没有一个他认识的字! 这是灶王神教的秘密传承记录方式? 苏午心中想着, 把书册和炭笔递给了胖老者。 胖老者接过东西, 却瞪了一眼苏午:“小崽子没点规矩! 这是我‘阴喜’一脉掌灶人的修行秘策,哪里是你能随意翻看的? 就你刚才的动作, 老汉就该弄瞎你的眼睛!” 胖老者一边说着话, 一边拿起尖刀作戳刺状,吓唬苏午。 然而苏午看出他在同自己开玩笑,却是半点也不害怕,依旧伸着头去看那所谓‘阴喜’脉掌灶人的修行秘策, 边看边道:“这上面都是写圆圈方块的,根本看不懂写了些什么, 就算旁人翻看去, 看不懂又有什么用?” “你不识字, 自然看不懂。 若是识字的秀才来看,那就一定能看懂这传承秘策了!”胖老者很是笃定地说着,随便放下尖刀——却也不管苏午在旁偷窥, 更没有要戳瞎对方眼睛的意思, 他把泛黄的书册翻到最后一页, 开始用炭笔在上面勾勾画画起来, 一個圆圈,两个三角,上面一个圈圈 “师傅,这写得甚么?”苏午问道。 “写得你——猪崽子, 在馒头山遇到了好多空房子。”胖老者随口作答。 苏午看着被胖老者随手写就的一行行‘文字’, 沉默片刻, 低声道:“师傅,我是识得几个字的,你可不要骗我……” 一听他说自己认识几个字, 胖老者书写地动作顿时停住, 粗短的手指指着上面一个圆圈, 苏午无语地看了看胖老者, 明清时期的繁体字他还是能连猜带蒙地认识许多的, 纵然当下这段掺杂了诡异的历史,可能隐藏于历史夹层之中,不为大多数人所知, 但是汉字传承数千年, 也不会仅仅在这段历史就被扭曲得大变样。 胖老者写的那些根本不是汉字, 这让他如何去猜? “师傅, 你写的这些东西,并非小子所认识的文字……”苏午轻声道。 胖老者挠了挠头, 看了看苏午的脸色, 又挠了挠头。 忽而放下炭笔, 往苏午脑袋上拍了一巴掌:“混小子,既识得字,怎么不早说?非要看着老汉我出丑?!” “你也没给我机会说啊……” “还敢顶嘴!还敢顶嘴!” “……” 这下子,苏午算是明白过来——胖老者在书页上勾勾画画的那些东西,既不是灶王神教秘传的一种文字,更非汉字, 那些鬼画符,都是胖老者自己‘独创’的一种记录方式, 只有他能看懂书页上写了些什么! ——若画得太复杂,有时候他自己也看不懂的。 胖老者自身根本不认识字! “你既识的字, 便把你昨夜的见闻写下来。”胖老者往苏午脑袋上拍了几巴掌, 看苏午的眼神却是愈发满意, 倒是没想到, 这个吃百家饭长大的野猪子, 不仅胆子大,能办事, 竟也认识一些字! 胖老者满心都是捡到宝的欢喜。 他把纸笔交给了苏午,自去烧锅做饭——这次用的却不是从陶壶里倒出的油脂,而是从一个小坛子里挖了一勺雪白的猪油出来。 老人家往灶眼里添了一些柴, 用锅铲把柴锅敲得叮咣作响, 一边烧菜, 一边看向在纸上书写文字的苏午,笑道:“等过些时日,咱们给这村子开了庙,你就把老汉从前记录的那些东西,都用文字再记录一遍! 这两个弟弟妹妹,你得空了也教他们识识字!” “谢谢哥哥!” 不用胖老者招呼什么,一直乖乖坐在条凳上的男孩连忙起身,像模像样地冲苏午拱手作揖。 像他这样吃百家饭的孩子, 最懂察言观色, 已经看出来,那位掌灶爷爷很是中意苏午。 以后他也要在掌灶爷爷手底下混饭吃, 自然知道该讨好苏午。 尤其是对方可能会教自己认字的情况下。 “不必谢。”苏午笑了笑,看了看另一个只站起身行了礼的小女孩。 小男孩连忙帮着解释:“她是个哑巴,不会说话的!” “是这样啊……” 苏午看向小女孩的目光里微带怜悯。 不多时, 胖老者把饭菜做好, 给几人一人端了一碗,在条凳上一字铺开。 他先捧起饭碗,M.. 看着几个孩子跟着都捧起饭碗, 胖脸上露出了笑意:“使劲吃,我还用骨头炖了一锅汤,吃饱了喝完汤消消食!” “是!” “好!” 几个孩子都连忙应声, 连很不活泼的小女孩眼里都有了笑意。 美美的一顿饭吃过, 天上日头渐升, 胖老者着两个小孩去庙里睡觉, 独留了苏午在旁边。 他吧嗒吧嗒地嘬着烟嘴,看了看天上明晃晃的日头,又看见低下洗过澡后显得清秀的少年人,咧嘴笑道:“那些有学问、有见识的人都说,这世间的诡皆是因天地不正之气弥漫,它们才得以滋生, 不管他们说的对不对吧, 反正天地间最刚正的太阳升至中天的时候, 多数诡都不会在这时候活动的。 人看见太阳升起, 心里也会踏实许多。 猪崽子, 我本姓李, 你便随我的姓,取名作‘午’如何? 正午的太阳最烈嘛! 刑场里砍头都选在这时候!” 李午? 听到胖老者给自己取这个名字,苏午心头微动, 他隐隐觉得冥冥中好似有什么相连了起来, 但仔细去把握, 却什么都感应不到。 “怎么? 老汉取的名字,你不满意?”胖老者一敲烟袋锅,瞪着眼问道。 “满意,满意!”苏午连连点头,“满意得很!” “嘿,那就好。”胖老者转脸又笑了起来,他递给苏午一根小木棍,对其说道,“你把你的名字,李午写给我看看……” 苏午依言写下‘李午’二字, 又听胖老者道:“把‘李岳山’三个字也写一遍。” “李岳山?”苏午抬头看向胖老者。 “对, 这是老汉的名字。”胖老者用衣袖擦了擦烟嘴,神色竟有些紧张,看着苏午一笔一划写下他的名字,他盯着他的名字与‘李午’这个名字看了良久, 嘿嘿笑道:“这几个字都好看, 又扳正,又简单,又支棱!” “我也这么觉得。”苏午笑道。 胖老者‘李岳山’把地上的字看了几遍, 忽然用脚把几个字都抹花了:“别把自己的名字留在家门外边。” “我给你取了名字, 你就是我的入室弟子了——这一趟你就把米送到了, 很不错,很不错啊!”李岳山赞赏了两句,便向苏午问道,“你回来的时候,可有去查看那米变成了什么样? 要是没查看的话,那就是白跑了一趟。 老汉便不能收你作入室弟子了, 先前说过的话也不作数!” 最后两句话,却是李岳山在故意吓唬苏午, 作弄他, 不管他这次是否白跑一趟, 这个徒弟,胖老者却是都收定了的。 “我验看过了的。 那一碗生米看起来与昨晚的没有变化。 就是掂量着, 觉得比昨晚更轻了许多。”苏午认真回答道。 他认为送过去的米,乃是一种供物, 而供物重量的多少, 关系着是否能牵制诡更长的时间。 胖老者听到苏午说生米与昨晚相比没有变化时,咧嘴笑了笑, 又听苏午说米粒比昨晚轻了许多, 他扬了扬眉:“和我预料得倒差不多。 轻了, 那就是重了!” 轻了就是重了? 此话何解? 苏午皱着眉头,想不明白师父此言何意。 李岳山站起身来, 走到一个方桌前,从桌下拖出一个破烂的布口袋, 他伸手往布口袋里一捞, 将一条鳞甲斑斓的‘蟒蛇’从布口袋里捞了出来! 那蟒蛇足有碗口粗, 两丈来长, 浑身鼓鼓囊囊! 苏午定睛去看那条蟒蛇, 蓦地发现——蟒蛇其实只剩一层蛇皮,它内里的血肉早就被掏空,转而塞进去满满当当的米粒! 李岳山从桌上拿起一只粗瓷碗, 捏着蛇头, 使蛇口张开,往粗瓷碗里倾倒出一碗生米。 他端着那碗生米, 对苏午说道:“我昨晚往这种粗瓷碗里装了六两八的收魂米。、 现在这碗里同样有六两八的收魂米。” 接着, 胖老者从中抓出了一小把米, 把剩下的收魂米递给苏午:“你掂量掂量,和你今早上端过的那碗米相比起来,差了多少?是轻了还是重了?” 正文 246、人道诡道(1/2) 苏午接过那碗收魂米, 在手上掂量几下, 迟疑道:“感觉比早上那碗好似轻了一些。” “轻了么?” 李岳山点点头, 从手指缝里漏出一些米粒到碗里, 让苏午再掂量。 如此反复数次, 增增减减以后,苏午总算觉得手里这碗米,应该与早上自己端过的那碗米重量差不多。 “可以了。师父。”他向李岳山点了点头。 把剩下的米又塞进蟒皮口袋内,李岳山接过苏午手里的那碗米,小心封存好,放进食篮中。 看着他的动作,苏午在旁问道:“师父,你说的轻了就是重了是什么意思? 收魂米, 难道是用来收诡的米吗?” “轻了就是重了。”李岳山咂了咂嘴,示意苏午坐到旁边的条凳上, 他自己拉过来一个马扎坐下, 徐徐开口道:“其实你想的不错,这‘收魂米’就是用来诱使厉诡投入其中,暂时将之关押起来的一种米粮。” 苏午闻言眼睛一亮! 密藏域的供物,只能引诱诡类徘回于供物周围,食用供物, 从未有哪一种供物会像‘收魂米’一样, 能把诡类诱骗过来, 投入米中,加以关押的! ‘收魂米’看似与密藏域的供物颇有相通之处, 其实食用二者造成的效果则截然不同! 前者最终目标是为了关押、封藏诡, 后者却只是为了牵制诡,给自己创造机会逃生而已! “这‘收魂米’从播种开始,就要选择一些不同寻常的区域,生长期间所需雨露、肥料等等,也与寻常米粮颇不相同。 致使它一旦长成, 籽实饱满而内有九孔, 犹如人生九窍。 此种米粒,加以炮制,最终使其内有类人类诡的气息流转,因而能吸引厉诡依附其上, 厉诡一旦依附在米粒中, 暂时便难从米中脱逃。 被一碗收魂米关押起来。”李岳山见苏午对自己所说的这些很感兴趣的模样,谈性也就更浓了几分,“至于老汉先前说的‘轻了就是重了嘛’, 你可以这样理解——收魂米容纳诡类,斤两毫厘都需要契合那些诡类的命格, 咱们‘阴喜’这一脉的掌灶人, 经验积累得还是少, 算命格也常会出现偏差。 命格有了偏差,称量命格需要对应的收魂米斤两,也会跟着出现偏差。 若是收魂米的斤两对应的诡类命格丝毫不差, 那只诡就会直接被关押进一碗生米里,一两月不得挣脱! 可假如收魂米的斤两相较于诡类的命格而言,少了一些, 它就会直接逃出米粒的封锁, 第二日,你端这碗米,会发觉这碗米比昨日重了一些。 ——那是它的诡韵残留米粒之中,.. 致使一碗米的重量增加。 相反, 若你第二日端那碗米时,发现它比昨日轻了一些, 则说明,那碗米斤两过重,虽能将它完全容纳,但它始终有闪转腾挪之余地,于是在腾挪间‘偷吃’了不少收魂米,借此循出缺口,逃逸而去。 到了第二日, 那碗米自然会比昨日轻一些!” “原来如此!”苏午目光大亮, 一碗收魂米, 就能关押一只诡一两个月的时间, 灶王神教果然有两把刷子! 不过, 听师父所言,当下的‘阴喜’脉掌灶人,对于批算诡类命格之事,没有积累多少经验, 以至于常常需要送米人来回送几次米, 才能将诡关押住。 ——每多去送一次米, 对送米人而言,必然就多一分生命危险。 如若‘阴喜’脉掌握有完整的批算命格之法,能减少许多无谓的牺牲! 恰巧, 苏午在密藏域, 就掌握了全套批命法门, 并且, 密藏域的供物体系,在此间依旧大有作为! 如此两相结合下来, 一套规避诡类、牵制诡类、关押诡类的全流程诡异对策办法, 将能横空出世! 也不知灶王神教的测算命格之法,与密藏域的批命法,是否有较大出入? 若出入太大, 要将密藏域批命法融入到灶王神测算命格法门中, 却是要花费不少功夫。 脑海里转着念头,苏午向胖老者问道:“师父,这测算诡命的法子,主要是依据什么来测算的?您可能给小子透露一二?” 李岳山见他对此颇感兴趣, 完全不似寻常人对诡类相关地一切都避如蛇蝎的模样, 心里更是满意, 笑着开口道:“测算诡命的法子,各脉有各脉的经验所在,这都属于秘传部分—— 不过大都是脱不出依据诡类存在区域的环境变化, 诡类所在区域最后一个活人的手相, 以及其经常出没的时间等, 将这些全结合起来, 算出这只诡的命里有几道几叉, 所谓道即是主脉, 叉则是分支。 一叉便是一钱重,一道则是一两重, 这么加减一番, 也就知道这只诡的大概命格了。” 倒是与密藏域为诡批命有相通之处, 密藏域会将诡的命纹留在皮革上, 那命纹就是道道叉叉, 如若以密藏域批命法,批出一只诡的命纹, 以命纹来定收魂米的斤两,最后得出的结果,不知准也不准? 苏午正思索着, 冷不丁李岳山勐地拍了他的肩膀一下, 将他从沉思里惊醒, 就听胖老者笑着说道:“想什么呢? 混小子,你师父我对于诡类的命格拿捏得还是比较准的, 这才第一夜,便将那只诡的命格测了个差不离, 最多只要再有三个晚上, 就能把它收进碗里! 你不要操心这些了,现在且和你的那两个弟弟妹妹们,一块歇息去吧, 晚上……还有事情须做!” “还有,还有!”苏午连忙出声,向李岳山道:“小子还有一个问题!” “问!”李岳山拿眼瞪了瞪他, 嘴角却全是笑意。 “小子想问师父——我白天从谭家村回来的时候,分明是一条宽敞直路,一路就通到了咱们这边, 怎么夜间从咱们这边去谭家村, 却会经过白天见不到的馒头山、戏台坪这些诡异地界?” “白天的时候, 太阳映照天地,便遮住了大部分诡类聚集的区域。 到了夜间, 因为不见了太阳光火, 那些诡类聚集之地自然会跟着显化。 并且, 夜间我会烧灶诱诡, 这三座柴灶立在这里,夜间灶火一开,就会不断有游散的小诡聚集过来。 也会令周遭数十里区域内,诡类气息加重, 那些本就隐藏在周围的诡类聚集区,自然能容易为人所见。 昨夜你临行的时候, 我给了你一盏灯笼, 灯笼散发出的光,就会叫你看起来与寻常诡一般。 你变作了诡, 走上了诡道, 游散在各地的诡多不会理会你。 ——想来你在谭家村也看到老汉要抓的那只诡了吧? 它是不是只吓唬了你两下,就离开了?”李岳山笑着向苏午问道。 “是。”苏午点点头。 他也觉得此事颇为奇异。 此前以为是自己未触发那只老妪诡的杀人规律, 但仔细一想, 又觉得不对劲。 那诡都站到了自己跟前, 看见了自己, 怎可能自己还未触发它的杀人规律? 现在看胖老者的神色, 此中必定另有蹊跷。 李岳山笑道:“这自然也是因为它将你当作了诡,所行所为只为驱赶你离开它盘踞之地——可你若真的不离开,这只诡的凶厉程度不足, 却也拿你毫无办法, 若你对它有所回应, 它顷刻就会发现你是个活人, 那接下来你会面临什么,也就说不好了。”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苏午恍然大悟。 他内心还藏着许多疑问,想要请李岳山为他解惑。 但当下时机不对, 胖老者更担心他这般年纪, 在外面担惊受怕一整晚, 回到居处来,再不歇息会出什么毛病。 因而也就不再给苏午问话的机会,挥挥手道:“去庙里歇息着吧,你做了老汉的弟子,昼伏夜出是在所难免。 不过白天总会给你饱觉睡的, 快去,快去!” 如此, 苏午也不再多言, 应了声是, 就转去竹林里的大庙里歇息去了。 大庙里只有一床跳蚤乱爬的床褥,须要苏午与两个小童子挤一挤才能睡下。 小男孩看他走进来, 连忙推了推哑女, 两个小人儿朝旁边挪动,为苏午空出了大半的区域。 “哥哥,你在这里睡吧。”男孩指了指旁边的区域,巴巴地望着苏午说道。 苏午看他们二人都被挤到了床褥外, 女孩更是半个身子都没被子盖, 他摇了摇头, 道:“你们两个在床上睡吧, 我还不困, 在角落里坐着歇一会儿就好。” “哥哥, 你在外面跑了一夜, 必定是极困的,怎么可能不困呢? 快来睡吧,你不来睡,掌灶爷爷该觉得我们占了你的位置,让你不好睡哩。”小男孩眨巴着眼睛道,他自知苏午在掌灶爷爷心中,比他们这些讨饭来的童子地位高多了, 丝毫不敢触苏午的霉头, 女孩默默地蜷着身子,也眨巴着眼睛看苏午。 “不会的。” 苏午自转去庙子角落里坐着。 他算是看了出来, 自家这位师父估计也是‘自立门户’没多久, 虽然吃喝上有当地村民供应,暂时不用发愁,但更多的方面,他却也是一穷二白——这一副破床褥就是师父唯一的寝具了! 他分明可以问村民开口讨要, 但却从未开过这个口。 那些堆积在三座柴灶四周的米粮, 也是大半是给诡吃的, 小半才是供给师父与自己这些人吃的。 说不定这点子干粮,都是师父自己带的! 正文 247、师门(2/2) 当下这个时期, 百姓贫苦, 灾荒年景颇多。 不过,话又说回来,哪个时期的百姓又真地过得甜过? 多是苦中作乐罢了。 苏午大概能理解这位师父,缘何不愿开口问当地村民哪怕是借用一副寝具,因为借来这一副寝具,说不得就会导致一户人家跟着在寒夜里受冻了。 把师父换做是他, 他也开不来这个口。 坐在角落里,苏午一时想得入神。 以他如今的体质,哪怕是三天三夜不睡觉,也不会觉得有丝毫疲乏。 ——在获得‘龙象菩提’咒印以前, 他的体魄虽强于常人, 但也还在正常生灵的范畴内。 强则强矣,也终究需要吃喝睡觉。 而得到龙象菩提咒印后,那咒印参入自身本源之中,开始渐渐让苏午的体魄向超越一般生灵的层次发展,他如今即便不依靠两大时轮密咒, 栖居时轮坛城之内, 凭借自身也能做到辟谷三五日! 苏午回过神来, 一抬头, 看到床褥里两双亮晶晶的眼睛,依旧怯生生地看着自己, 哑女仍然半边身子未被被褥遮盖,蜷紧身子,冻得微微发抖。 “睡吧,睡吧。 待会儿师父过来看,我跟他说就是了。”苏午迈步走过去,让小男孩往床褥中间挪动,给哑女盖好了被子,掖好了被角, 看着两张怯怯的面孔,他笑着问道:“你们可有自己的名字?” “我叫狗剩!” 小男孩说着,碰了碰旁边的哑女:“她叫哑巴!” “……” “等过两三天, 师父也会给你们取名字, 到时候你们也会拥有自己真正的名字。”沉默了片刻的苏午出声道。 “哦。” 不管是小男孩,还是哑女,对取名字这件事都并不热衷。 他们并不在乎旁人如何称呼自己, 若是一个称呼,能让自己多吃一顿饱饭, 那他们才会对这个称呼热衷起来。 一番交谈过后, 两个童子总算没有那么害怕。 缩在破烂的床褥里沉沉睡去。 苏午坐回大庙角落中, 也闭着眼歇息了起来。 再睡醒时, 外面已经天黑。 身上盖着那床破被褥。 两个童子已不在庙中。 他有些无语地看了看那些在棉絮里乱爬乱蹦的虱子跳蚤,起身掀开被子,熟练地们死几只爬上自己脖颈上的虱子, 转而出了庙门。 竹林外, 师父敲打柴锅的声音叮叮咣咣的,好不热闹。 一阵阵香气就从那畔传了过来。 苏午穿过竹林, 在那片平整出来的空地上, 果然看到师父挥舞着锅铲, 正在爆炒狗肉。 ——路过竹林的时候,苏午已经发现,林子里那只狗的两条前腿都不见了,只剩一截躯干挂在竹林中。 两个小童子坐在炒菜的柴灶旁, 哑女从远处搬来柴禾, 小男孩就往灶眼里填着柴禾。 火越烧越旺, 胖老者只顾埋头翻炒菜肴, 头也不抬地冲二童子道:“去一个人,把你们的哥哥喊起来,该吃饭了!” “是!”小男孩连忙应声,从小马扎上站起来, 转身就看到迈步走过来地瘦削少年-苏午。 “哥哥!” 小男孩连忙招呼。 哑女也停下手头的活计,看了看苏午,又埋头搬柴禾去了。 听得小男孩招呼,李岳山也抬起头来,看了苏午一眼:“看你那个鬼迷日眼的样子,快去洗把脸,过来吃饭了!” “……” 苏午并不觉得自己哪里‘鬼迷日眼’了。 但师父既然这样说, 他也不好反驳, 便到空地旁的桶里舀了一瓢水,将就着洗了把脸。 柴灶旁, 师父盛出四碗饭, 在上面都铺上冒热气儿的狗肉, 最前面他的那个碗里,饭都冒了尖,肉只有薄薄的两三块,并一些菜汤油脂。 四人按着李岳山在最前头,之后是苏午、小男孩、哑女的顺序排好,坐下, 拿起快子便都开始吃饭, 也无所谓谁先动快子,谁后动快子。 饭前, 李岳山照例点燃了烟袋锅, 嘬着烟嘴儿, 看着三个孩子狼吞虎咽, 眼神既满足, 又有些忧愁。 有句俗语叫‘半大小子吃死老子’,更况乎当下他李岳山要养的不只一个半大小子,还有两个饭量同样不小的童子? 他揉了揉自己的胸口, 手掌按到胸口缀着一块硬硬的东西。 是师父师娘死前交给他的一只玉佛, ‘应该还是能卖些钱的……’ 摸到这只玉佛,李岳山也就安了心, 抽半袋烟, 吃一碗饭, 饭后接着抽烟。 吧嗒,吧嗒, 吞云吐雾, 烟气遮住了他的脸庞, 他眼神有些踌躇地看着去刷碗的苏午,又看了看两个忙活着搬板凳的‘小豆丁’,心里犹豫了很久,直到看着苏午迈步走过来坐下, 师父才下定了决心:“……午啊?” “嗯?嗯!”苏午点了点头。 “今晚, 不然还是你再去跑一趟? 带上这个小家伙。”他指了指小男孩,又指着哑女道,“小姑娘胆子小,估计会坏事,今晚你带着他去送米,让这个小家伙也熟悉熟悉。 小姑娘就留在这儿,帮我烧火。” 不等苏午开口说话, 胖老者已是满眼歉意:“按理来说,你昨晚去过一趟了,今晚本来也轮不着你——但谁让你比他们大些,又有了一回跑腿的经验呢? 你带着他, 他就能……” 李岳山同苏午附耳道:“他活命地几率总是大一些的。” 随后,他又道:“等你这次回来, 师父我就正式定下你这个大师兄的名号! 以后,你就是咱们阴喜一脉的大师兄了!” 看得出来, 胖老者也很纠结, 也不舍得再让苏午冒险。 但又心疼两个小豆丁。 “师父……” “啊?” “我今晚照旧一个人去也行的。” “那不行,那不行! 孩子们总得锻炼锻炼,咱们灶王神教也不是只靠一脉才能发展起来的呀, 你带着他去,带着他去!” 见师父坚持如此,苏午也就点头答应下来:“好,那我就带着这个孩子一起去。” “挺好,挺好。” 胖老者咧嘴笑了起来, 又剧烈地咳嗽了几声。 …… 临近初更天的时候, 苏午与小童子整装待发。 师父李岳山一遍一遍地嘱咐小童子:“跟好你大师兄,他走过一回,知道该怎么走,你只管跟着他就是了,认准这个人,其他的哪怕你死了的亲爹亲娘爬出来让你跟着他们走, 你都装没看见! 记住了没有?” “记住了!”第一回做事,小男孩固然有些害怕,但更多的还是好奇与跃跃欲试。 “对, 别害怕, 你怕诡,诡就会吃了你, 你不怕诡, 能定下心, 那就总能找到制住诡的办法!”看着小男孩脸上的神色,李岳山笑了笑——这看起来也不像是个胆子小的,虽然不及大弟子宝贝, 但也算不错了! 他又检查过苏午挎着的食篮, 拍了拍苏午的肩膀:“明早回来,师父炖只鸡给你们吃!” “鸡? 哪里来的?”苏午向师父笑问道。 旁边的小童子也是眼睛发亮。 “嘿嘿嘿……” 师父得意地笑了笑, 转身从一张方桌 将一只爪子、翅膀被捆住,还不断探头探脑地肥野鸡拎了出来, “怎么样? 哈哈! 师父趁你们睡觉的时候,在南边那片野林子里抓着的!”胖老者哈哈大笑起来。 苏午也满眼笑意:“师父,您白天夜里都不见歇息的, 明早我看着, 您去睡会儿觉吧。” “老汉身体好得很! 再说, 白天没什么事, 我经常都在睡大觉,诶,不用管我,快走吧,快走吧——” “走了,师父。” “那我们走了啊,掌灶爷爷。” “去吧! 明天早点回来, 别再跑河沟子里去洗澡了!” …… 苏午带着小男孩,沿着师父指明的道路前行。 这周遭最大的两个诡类聚集区,应该就是馒头山与戏台坪, 过了这两个地方便是一路坦途。 自然, 目的地谭家村有诡游荡, 却也说不上是什么安全所在。 这次,苏午和小男孩一起经过馒头山的时候, 与苏午独自一人穿过馒头山的光景已然不同, ——馒头山真个成了遍是坟包的一座山, 每座坟包都裂开口子, 一颗颗人头从裂口里钻了出来, 直勾勾地盯着二人。 如此情景, 把小男孩吓得脸色煞白。 苏午倒没什么感觉, 相比之下,他反而觉得昨夜那种坟丘都作房室,被老树枯藤围绕的情景更阴森些, 是以, 当下他一边出声令小男孩稳住心神, 趁这时候教会对方应对之法, 一边不断撒出铺路米,. 嘴里脏话与安慰的言辞无缝切换着, 带着小男孩从馒头山顶跑到了山脚下。 过去了这一关。 “可都记住了? 就像师父说的,遇见了诡,不要害怕, 你害怕诡,诡便要欺负你。 相反, 若能定下心来,仔细观察,总能找到制住诡的方法!”苏午对未来的师弟谆谆教诲。 小男孩连连点头, 先前那番刺激,倒是让他把苏午的话听到了心里去。 “我、我记住了!” “哥哥胆子大,不害怕它们,还骂它们, 于是它们反过来就害怕哥哥了, 哥哥又朝它们扔米粒,正好就制住了它们!”小男孩总结着先前的见闻。 苏午哑然失笑。 真正的诡可是没有‘害怕’这种情绪的, 甚至根本没有情绪。 不过小男孩这样理解, 倒也没什么不可以。 “你这样想便是对的。 只是胆子大,反而会在诡手下死得更快, 可若是胆大又心细, 面对诡还能逃跑活命,也并非困难事。”苏午如是道。 正文 248、诡戏班(1/2) 乌云遮住天上月, 黑咕隆咚树林里,只能听着些窸窸窣窣的动静。 以及, 一盏摇摇晃晃穿行在树林里的白纸灯笼。 灯笼散出冷幽幽的光, 渐渐穿出树林, 映出了提灯笼的瘦削少年-苏午, 以及他旁边的小童子。 小童子神色紧张,认真听着苏午的言语:“前面就快到戏台坪了,一会儿那边假若是黑洞洞的一片, 那就是大好事, 咱们直接走就行。 要是见着了一个红戏服、凤冠霞帔的女人立在戏台子上, 你就解开裤腰带朝她撒尿!” 苏午叮嘱着小童子, 原本这些话是师父叮嘱他的,现在被他用来教诲小师弟。 对着戏台撒尿这种活计,还是小男孩来做比较好, 毕竟这种神神鬼鬼的事情里,童子尿才是最管用的。 他已然不是真正的童子了。 “至于戏台子上若出现个老和尚的情况, 你不用理会, 由我来处置就行。”苏午看小童子紧绷着面孔,俨然是十分紧张的样子,也未再继续多说,免得对方要记忆太多东西,反而什么都记不住。 小童子闻言用力点头:“哥哥,我一定按你说的做!” 他藏在衣袖下的手掌忍不住捏紧, 浑身都在用力, 心神紧绷到了极点。 微微抬头,他看到瘦削少年冲自己笑了笑,内心忽然就平静了许多, 长吁一口气, 亦步亦趋地跟着‘哥哥’, 沿着土路朝前行, 侧方出现一个三面树林掩映的大空场。 用眼角余光瞥了瞥, 小男孩‘狗剩’发现, 大空场那边黑漆漆的,只有些树被黯淡天光映出了影子,在空场上摇摇晃晃的。 这应该就是‘戏台坪’了吧? 黑咕隆咚的一片, 什么都没有, 看来这次可以平安从这边过去了…… 狗剩心里转着念头, 更放松了些。 他抬头去看身边哥哥的脸色, 却发现对方神色凝重, 不时侧目去看那黑漆漆的大空场。 狗剩也转回头去看,没发现有什么诡异的情景出现, ——那边什么也没有呀, 小童子心里落下一个念头, 黑漆漆的空场里,骤地传出一声敲击铜锣的声音! “呛!” 两条惨白的白绫忽然自空场的边缘垂下, 白绫上连接着摇曳如云的布幔, 一座同样苍白色的戏台从空场中升起了, 戏台中间, 一身素服的女子摇曳衣袖, ‘她’面庞清晰, 但难以让人记住‘她’的样貌, 嘴唇不动, 声音就从她身上发了出来, 带着强烈的悲恸! 让小童子浑身发冷,头皮发麻! “楼台一别成永诀, 人世无缘同到老, 原以为,天从人愿成佳偶, 谁知晓,姻缘簿上名不标, 实指望,你挽月老来做媒, 谁知晓,喜鹊未报乌鸦叫, 实指望,笙管笛箫来迎娶, 谁知晓,未到银河断鹊桥, 实指望,大红花轿到你家, 谁知晓,白衣素服来节孝……” 戏腔从那女子口中徐徐吐出, 高台上云烟聚散, 一座坟包在台上耸立起。 白衣素服的女子,声音骤然转至高亢:“梁兄啊——” “不见梁兄见坟台! 呼天唤地唤不回! 英台立志难更改! 我岂能嫁与马文才!” “梁兄啊——” “不能同生求同死啊!!” “不能同生求同死啊!!” 戏台上的素服女子,喉头迸出的音调穿破了黑暗, 在小童子与苏午二人耳边炸响! 强烈的诡韵聚化作一股洪流, 骤地从那座坟包中喷薄出! 白衣素服的‘女子’乘着那无形的诡韵洪流,漫步虚空,朝小童子与苏午二人追迫而来! 两人此时已奔出戏台坪百步远, 但这么长的距离, ‘她’仍眨眼即至! 感受着身后冰冷刺骨的气息, 小童子没忍住回了回头, 一回头, 就看到一张惨白僵硬、抖落粉末的脸! 那双灰白色的死鱼眼珠子,死死地盯着小童子! 小童子心头一凉, 无形的诡韵刹那将他席卷起,倒拖向戏台上的那座坟包! 感应着身后诡韵骤然变得浓烈, 苏午心中霎时动念——看来需要使用自身厉诡的力量,才能度过眼前这一关了! ——师父从未说过, 戏台上会出现白衣素服,口中唱着《梁祝》的女诡! 这种情况, 冲她撒尿显然是无用的! 一念起, 尸陀鬼之手悄然伸向袖口, 恰巧在此时, 贴在苏午胸口上的那张枯黄人皮纸忽然脱落, 它在半空中飘飘荡荡, 席卷来的诡韵浸润着枯黄的纸页, 其上模糊到完全看不清的字迹忽然逐渐清晰起来, 苏午惊鸿一瞥, 就瞥见了人皮纸上的全部内容! 那些文字像是一道数据流,只需他一眼看过,就读取了全部的数据内容! ‘诡戏班……’ ‘时有穷苦人家出身者,操贱业,专事取悦于人之优伶艺业,以此谋生。 国势倾颓,民生凋敝, 一乡一镇,多有半数以上乡民沦亡, 为告亡灵, 当地多请戏班,为亡灵唱戏。 其中有一支名为‘赵家班’的戏班, 在某地唱鬼戏时, 一夜间戏班上至班主,下至学徒,尽皆消失无踪。 六年后, 赵家班再现于西南某地, 已为诡戏班矣……’ ‘当前诡戏班唱段——《梁祝-哭坟》。’ ‘可戏仿唱段——《霸王别姬》。’ 戏仿? 霸王别姬? 什么? 枯黄纸页上的一行行字迹流过苏午心底, 被禁锢在他心脉之轮中的心诡,倏忽散发出丝丝缕缕的诡韵,浸润了那张枯黄纸页。 紧跟着, 那枯黄人皮纸上涌现黑白二色斑斓颜料, 整张人皮变作椭圆形, 黑白二色于其上交织, 骤地变成一张京剧的净角脸谱, 钢叉无双脸! 这张脸谱束缚贴在了苏午面孔上, 他身上的牛皮唐卡大袍随之变化,化作了一整套以黑色为底色的鱼鳞戏服, 靠旗、靠板、靠杆等装束一应俱全, 唰啦—— 阴冷诡韵将他背后的武将靠旗洗刷得迎风招展! “哇呀呀呀啊——” 苏午口中传出一阵长啸声, 跟着猛然转身, 一把抓住了那白衣素服的女诡的手臂, 四周流淌的诡韵因他这一个动作而陷入迟滞, 都快被拖进坟墓里的狗剩,也因此间诡韵陷入凝固,而重获自由,连滚带爬地远离诡韵! “妃子!” 苏午口中念白, 心诡诡韵浸润了‘诡戏班’的强烈诡韵, 使之逆向席卷那只向苏午追迫来的女诡,将她一身惨白戏服,变作鹅黄披风,内里穿着绛红戏服,头面冠带与先前亦大相径庭! “四面俱是楚国丨歌声,定是刘邦得了楚地!” “孤!大势去诶矣——” 两段念白从苏午口中吐出, 他从未学过戏剧, 然而当下这强调、眼神、动作等都拿捏得分毫不差, 俨然是‘老戏骨’! ‘原来这就是戏仿……’ 内心转动着念头,苏午任由枯黄人皮纸调集心诡诡韵,勾连牛皮唐卡大袍,指挥己身做出种种动作。 他几段念白说出, 对面画着胭脂淡妆的女诡花容失色:“啊,大王!” “依孤看来, 今日是你我—— 分离之日了……” 念白至最后, 却是黯然一声叹息。 这叹息回味悠长, 叹息声里, 四周诡韵尽被心诡诡韵牵扯,引导, 融入了落在地上的那盏灯笼里, 灯笼火一下蓬勃而起, 苏午一拂袖, 女诡瞬间退转, 远方树林子里的戏台中, 传出一阵敲敲打打的动静。 随后倏忽消寂。 那畔依旧是一块大空场, 不见戏班子, 更不见有甚么女诡。 苏午看着地上蓬蓬燃烧的灯笼火,伸手在脸上一抹——那张枯黄人皮纸就从他脸上脱落下来, 他身上的牛皮唐卡大袍恢复成破破烂烂的衣裳,.. 手里托着那张与心诡紧密相连,今又显现出莫名能力的人皮纸, 将它凑近灯笼火, 一缕缕看不见摸不着,但存在于苏午感应中的气息,随着灯笼火焰灼烧诡韵而流淌出来,流入了枯黄人皮纸中。 于是,一列列字迹跃然纸上。 “太阳历一七零五年, 吾妻亡故矣! 文弱书生,只会写些淫词滥调,博人眼泪而已, 妻亡于当面, 无能为力, 痛!痛!痛! 恨不能杀诡而后快!” 几列潦草且有些难辨认的繁体字在人皮纸上闪过之后,就渐渐消失。 留下苏午捧着人皮纸, 在原地皱眉思索。 当下出现的这些字迹,其主人的说话口吻,与先前他第一次看到的人皮纸上浮现的那些字迹的口吻,并不一样。 这个人,像是一位古人, 亲眼目睹了妻子身死, 妻子可能还是被诡杀死的, 因而悲痛、悲愤不已。 从其自称‘文弱书生,只会写淫词滥调,博人眼泪’这句话来看,其或许曾是一位给戏班子写戏曲的读书人——这是苏午结合人皮纸让自己拥有‘戏仿’之能做出的判断。 当然, 其实相比于写戏曲的读书人, 在人皮纸上留下字迹的这位,更可能是个‘小说家’。 因为苏午看过人皮纸留下的第一段文字, 那段字迹的主人称他死了, 有个一无是处的小说家,在他身上写了许多狗屁不通的东西…… 由这两段字迹, 大抵可以得出——人皮纸并不只是记录了一个‘人’的过往, 当先其上已经显现出一个小说家,以及一个被小说家在身上写写画画的‘人’的自述语言。 正文 249、诱诡入碗(2/2) 灯笼里的火焰渐渐收缩, 四下里的诡韵都被那一丁灯火烧尽, 人皮纸吸收了所有被火焰焚烧出的气息,却再没有字迹浮现。 苏午将之收回, 脑海里想着别的问题。 先前那女诡所唱的戏曲,乃是梁祝里最后的哭坟、化蝶那一回。 据说, 梁山伯与祝英台的故事起源于东晋, 被百姓口口相传至于后世, 女诡唱几段梁祝倒没什么问题。 但是, 人皮纸先前戏仿的戏剧,却是京剧的《霸王别姬》。 京剧诞生的历史都并不久远, 这个在1705年妻子亡故的读书人,怎就会戏仿‘霸王别姬’了? 此中颇有蹊跷。 不过, 1705年,已然是清康熙年间了。 与当下这个时期相距有多远? 苏午摇了摇头, 把纷乱的思绪甩出脑海。 他的目光看向那片黑漆漆的树林, 已经看到了蜷缩在一棵树后,瑟瑟发抖的小童子-狗剩, 提起灯笼,他在原地站定,朝着狗剩呼唤道:“狗剩,还躲在林子里做甚么? 那只诡被不知道甚么东西吓走了, 咱们安全了, 快过来吧, 还得赶路去谭家村呢!” 苏午语调平淡, 蕴含着能抚平人心中恐惧的力量, 狗剩被他寥寥几句话说动,慢慢挪动脚步走出了树林, 隔着十余步, 小童子望着苏午:“哥哥,你可是真人?” 先前,狗剩被诡韵缠绕,一下子就快被拖到坟墓里去,端的是胆子都要被吓破,是以未有看见苏午这边的动静,. ——即便他看见了苏午戏仿为‘霸王’, 苏午也能推说是他惊吓过甚,看花了眼。 此事无伤大雅。 但是狗剩得救以后, 觉得自己都要被吓死了,这位哥哥却还能如此冷静,未免惊诧。 是以会有这隔路相望之下的一问。 “我自然是真人, 早与你说过,遇到也诡也莫惊慌, 你慌张,诡便要欺负你。 若你能定住心神, 自然可以制住诡的。”苏午笑道。 小童子听他把先前嘱咐自己的话又说过一遍, 心底顿时相信这位哥哥乃是真人, 而非传说中被狐鬼附身的状态, 他松了一口气,迈步走到苏午身畔,连声道:“哥哥胆子真是大哩,方才那般场面,我都要吓得尿裤子,哥哥看起来却一点事都没有。” “做我们这等事, 怎能没有胆子? 你也须要多多锻炼自己, 以后总是有你单独去送米的时候,你胆气不足,岂不是顷刻就要遭诡吞噬?” “我晓得了,哥哥。” …… 竹林外的空地上, 哑女将一捆捆柴禾搬到了各个灶眼前, 她年纪幼小, 搬运这般重的柴禾,显得很是吃力。 但她一直都在默不作声地搬运着, 从头到尾没有停歇。 ‘掌灶老爷’李岳山看着哑女搬运柴禾,未有出手去帮她——他也有一桩桩事情要做,当下也不得闲。 自己这个灶下聚集的人还是太少了…… 不过, 话说回来, 人多了自己也养不活…… 心里转动着念头,李岳山想及只要这一次开灶成功,立下声名,以后情况总会越来越好——尤其是自己第一次立起炉灶,就得了一个好苗子——李午, 顿时心情畅快起来。 转身从一张桌子底下搬出了那座陶壶。 陶壶上, 绘着众人围绕火焰跳舞的彩绘。 “先歇一歇吧, 这些柴禾差不多够用了。” 李岳山向哑女招呼了一声,哑女就不再去搬柴禾, 转而在李岳山立身的柴灶后蹲坐下去,给灶眼里不断填入柴禾, 铁锅渐渐烧热, 这个女孩虽不会说话,看起来像是木头一样, 但做事勤快,并不是没有眼色的孩子。 李岳山在心里暗暗点头, 继而摇了摇手中的陶壶, 称量内里还有多少‘炸诡油’。 陶壶微微摇晃, 发出液体翻腾的空响声。 只听声音,胖老者就知道壶里的油脂剩下不到一半了。 ‘人穷百事衰啊……’ 他暗暗叹了一口气, 当下自己所得的这副家当,还是师父、师娘他们死前传给自己的, 仅靠这点家当立住脚跟, 那就什么都得精细地计算着, 不能有半点差池。 油锅渐红, 李岳山揭开陶壶的塞子, 抱着陶壶,往下倾倒, 一股黑亮的、散发着诡韵的油脂就被倒进油锅里, 在与热锅接触的一瞬间,即滋滋地冒出股股青烟, 那烟气被风吹袭着,飘散到了不知何处去, 空气里弥漫开一种怪异的气味。 “待会儿不管看到什么,你都不必理会。 只要埋头烧好这口锅就好了。”李岳山对哑女嘱咐道。 哑女轻轻点头。 “明天你便和我学学怎么烧饭烧菜的, 以后咱们这个灶班子,就由你来负责给大伙儿做饭吧。” 胖老者几句话就安排定了哑女以后的工作方向。 他与哑女说话的时间里,柴锅内的油脂渐渐炙热, 把手伸到距离锅里油脂一寸的位置, 试了试温度。 李岳山又到后面的一堆杂物里拖出个破布口袋,从那口袋里拽出了整张蟒皮缝成的长条布袋, 随后, 在地上依次排开五个粗瓷大碗, 蛇口对着大碗, 往每个碗里都倒了半碗‘收魂米’。 拴好口袋, 胖老者把几碗收魂米摆在了热着‘炸诡油’的柴锅上。 耐心等候。 时间徐徐渡过。 哑女果然就像李岳山安排的那样,只管埋头烧锅,保障着灶眼里的火焰始终通红, 浑然不理外物。 没发现四周的气温已经低了许多。 她埋头烧灶, 始终被热烘烘的灶火温暖着, 未觉得四周温度有什么变化,倒也是正常。 好在李岳山已经察觉出温度的变化, 他眯起了眼睛, 注视着灶头上的五碗生米, 等着看它们有什么变化。 唰啦啦—— 不远处的竹林被一阵寒风吹得抖动枝叶, 从那竹林之中, 有一串带着湿痕的脚印交替延伸, 走出竹林, 走进了摆放着三座柴灶的空地中。 那串脚印走入空地的瞬间, 三座柴灶灶眼里的火猛地一亮, 随后,在那脚印落定之地,一道模模糊糊的人影就显现了出来。 这道人影的头发上、衣服上缠绕水草, 浑身水淋淋的, 聚集在脚下, 就在脚下留下片片湿痕。 ‘它’面貌模糊不清, 而随着它走近灶台, 灶眼里散发出的火焰就冲抵了它身上弥散的诡韵, 只是令周围温度下降, 不会对生灵造成损害。 灶火燃烧得激烈, 需要消耗的柴禾便愈多, 当下只不过是这只小诡从竹林走到了摆着收魂米的柴灶前,就令这口柴灶里的火焰黯灭了不少,不再如先前那般通红雄旺。 李岳山看了哑女一眼, 这时候, 最需要烧灶的人机灵一点。 好在,哑女看起来木木呆呆,但做事却是一丝不苟, 看到灶眼里的火光微黯, 她返身抓起几根柴禾, 填进了灶眼中。 如此,也就看到了身旁立着的、浑身还在不断往下淌水的诡, 哑女呆了呆, 而后就低下头, 继续烧自己的火。 看到这一幕,李岳山面色讶然,他笑了笑,看着锅里的黑油开始翻腾起来,心里松了一口气。 走近柴灶的水诡, 一只手抓向灶头上的收魂米, 它的手伸进一碗米里, 整只手便被吞没, 于是更用力地伸出胳膊去捞碗里的米, ——一条手臂也没入米粒中。 紧跟着, 它的整个身体也缓缓被那一碗看似平平无奇的收魂米所容纳, “水诡,水行!” 胖老者见整只水诡被一碗收魂米所容纳, 碗中米粒开始不断蹦跳, 他咧嘴一笑,冲哑女说道:“烧好锅! 一刻也不能叫灶眼里的火暗下去, 火不旺, 油不热, 可就封不住这只诡了!” 哑女用力点头,手脚更加麻利。 李岳山从衣服口袋里摸出了一双不知是何种皮革制成的手套戴上,而后就伸手去抓那些在半空中不断蹦跳的米粒! 水诡跻身的那半碗米,对它而言,有些多了, 于是它开始借助多余出来的米粒,闪转腾挪, 试图将困住自身的收魂米抖开, 脱逃而去! 胖老者当下做的, 就是不断打捞走多余的米粒, 现场给这只诡‘量身订做’一个关押它的容器! 哗啦啦! 从碗中蹦出的米粒落在李岳山那副手套上,一颗颗米粒像是从高空坠下的小石子,挟带巨大的力道, 在他那副皮手套上留下一个个白印, 他浑若未觉, 不断打捞起那些崩出的米粒, 丢进旁边的碗里。 李岳山速度很快, 以至于崩出来的米粒越来越少, 那只粗瓷碗里的收魂米,有九成都被一层黑水浸润着,逐渐膨胀, 另还有一成被挤在角落, 不断弹出瓷碗! 李岳山拿手一扫, 一把抓住崩出的那些米粒, 将之撒入另一只碗中。 随后, 趁着那碗里的收魂米还未及崩出之时,一手伸进碗内,将未被黑水浸润的那部分生米精准挖出,攥在掌中,也丢进旁边的碗内! 瓷碗里剩下的收魂米, 被黑水浸润着, 膨胀着, 像是在蒸汽作用下,即将被煮熟的一碗米! ——水诡完全充盈进了米粒中, 再无逃脱的可能, 它与收魂米紧密相合, 也就导致这碗收魂米,被煮熟了! “好!” 胖老者大松了一口气, 端起那碗煮熟的‘黑米’, 将之倒进了油锅中! 正文 250、“水脏”(1/2) 嗤啦! 膨胀得挤满了一整个粗瓷大碗的黑米, 裹挟着阴冷的黑水, 被一下子全倾入油锅中。 油锅里登时冒出大量的气泡! 翻腾的气泡中, 有尖啸声不断响起, 一只裹满了类似炸浆面糊的手掌从黑油中奋力伸出,试图爬出油锅——同时,阴冷的诡韵在油锅内荡漾开,令油脂的温度瞬间下降, 油层上鼓发的气泡都纷纷破碎,消失! “烧火烧火!” 李岳山冲哑女呼喝着, 发呆的哑女回过神来,埋头不断地朝灶眼里填入柴禾, 黯淡的灶眼再次被火头灼得通红, 油锅复又炙热起来! 咣咣咣! 胖老者抡圆了膀子,手里紧攥的锅铲猛烈地拍打那只从油锅里伸出的手, 同时,从皮围裙前面的围兜里,掏出一排或是木质的、或是铁质的瓶瓶罐罐, 捡出一个铁质的罐子, 单手拧开罐子, 往锅里撒了些黑乎乎的粉末! 呼! 粉末撒入锅里的一瞬间, 柴锅 她下意识往后退了退, 再去看那通红的火眼, 就看到灶眼里的火焰好似聚集成了一颗鸡卵, 鸡卵内,有個浑身黑漆漆的人影在不断拍打鸡卵外壁, 使得整颗火焰卵都跟着震颤, 这震颤联动了铁锅, 使铁锅内的温度急剧上升—— 嘭地一声, 铁锅里燃起了凶猛的火! “啊——” 油锅里鼓荡出的大量气泡中,一声凄惨的尖叫响起, 那些气泡随着油温升到极致, 都纷纷消减下去, 从油锅里伸出来的、那只裹满面糊炸浆的手,无力地跌入油锅中, 被层层叠叠的黑油覆盖住, 渐渐将它吞噬。 漆黑的油层下看不见有任何事物, 李岳山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继续往油锅里撒入颜色斑斓的粉末, 而后锅铲搅入油中, 开始猛力翻动! 黑油被打搅起旋, 渐成漩涡, 油脂在这旋转中不断减少, 不断减少, 终至完全消失。 干净清爽的柴锅底,躺着一个颜色斑斓的、像是蚕豆形状的事物, 爱吃火爆腰花的人一定知道, 这东西的形状, 与猪腰子差不了多少。 李岳山心疼地看了眼被自己拍得把柄弯曲的锅铲——他成为掌灶人以来,还未挣来‘柴薪’呢,干活的家伙什倒要报销得七七八八了。 不过, 花费一柄锅铲差点报效的代价, 总算是让他收获颇多。 “水脏,加上这一只,五行五脏都齐活了!”李岳山看着锅底那只‘水脏’,又眉开眼笑起来, 他把左手上的皮手套套在右手上, 右手就被两层手套包裹了, 而后伸出右手, 拎起了那只软塌塌、又有些弹性的‘腰子-水脏’, 把水脏拎到了陶壶口, 胖老者屏住呼吸, 拿手捏着那只水脏, 用力挤压——希望这只水脏不会消耗太多的炸诡油,.. 要是定好神灵五脏, 神还未请回来以前,就把炸诡油用完了, 那他少不得要找其他的掌灶人借一些了——问题是这种老油,各脉都有看家的手段在里头,轻易不会外界的, 借不来炸诡油, 开不出庙, 灶口就得倒了! 哗啦! 随着李岳山手掌攥紧,那只水脏里就有大量漆黑的油脂顺着他的指缝溢出,将手套侵染得颜色斑驳, 漆黑的炸诡油不断落入陶壶中, 李岳山看着油脂不断注入陶壶, 内心时刻计算着陶壶里已经盛装了多少油脂, 约莫一分多钟后, ‘水脏’再也挤不出一丝炸诡油。 他把‘水脏’用布包了,放在灶台上,先双手去搬陶壶,掂量一二,咧嘴笑了起来——炸这只水诡,非但没有让炸诡油损失,反而还比先前多出了一成! 有些诡像是肥猪一样, 富含油脂, 丢油锅里炸一炸,反而会被浸炸出大量油脂, 这些油脂也就成了炸诡油。 此种‘肥诡’是所有掌灶人都极乐意碰见的诡类。 李岳山这次运气不错, 正碰上了一只‘肥诡’。 他把陶壶搬到桌子底下,又找来一个木箱子, 里面已经放了四团被布包着的物什, 现在把包好的‘水脏’放进箱中,里面便是‘五脏俱全’了。 收好箱子, 李岳山朝灶眼后的哑女笑着说道:“去庙里歇息着吧,事情已经办完了,这里我来看着就是!” 哑女指了指灶口, 示意李岳山,是否还需要继续烧灶? 他摇摇头, 指了指竹林后的庙子, 想了想, 又摇了摇手,让她不必烧柴,到一旁的马扎上坐着歇息。 胖老者自去烧旺了另一眼灶, 挖了一勺猪油烧热, 拿一块坛子里的咸菜切碎了,丢进油锅里爆一爆, 最后, 剩下的那点锅巴饭也丢进锅里, 随意翻炒几下。 出锅。 一碗香喷喷的猪油炒饭就被他送到了哑女面前:“吃完饭,动一动再去睡觉。” 哑女捧着油汪汪的炒饭, 鼻翼间满是猪油的香气。 她愣了愣, 向李岳山躬身拜了拜, 捧着那碗炒饭吃了起来。 —— 谭家村木牌楼下,苏午将一只盛好了收魂米的粗瓷碗放好, 插了一把点燃的香, 青烟袅袅。 他返身离开, 钻进木牌楼不远处的一座破房子里。 房屋四壁以筑土构建,房顶的木梁尚在,然而有几根椽子不见了踪影,连同椽子承接的那一片茅草棚都不见了踪影。 寒风顺着空出来的大窟窿,呼呼地往屋子里灌注。 “咕噜——” 蜷在角落里的童子-狗剩揉了揉肚子, 他有些饿了。 把破木门掩盖好的苏午回到角落,正听到童子肚子里传出的咕咕叫声,笑着问了一句:“饿了?” “是。”童子点点头,倒也没有不好意思。 这个年纪正是能吃的时候, 虽然傍晚吃的那顿饭比较顶饿, 但童子跑了一路, 又受了一回惊吓,消耗过巨之下,存在肚子里的饭食便都被消耗了。 “现下也寻不着什么吃的, 等白天回去再说吧,”苏午透过前面那扇破窗户,一边观察着木牌楼的动静,一边向童子说道。 国势跌堕到一定程度, 引来的民生凋敝、资源匮乏等问题,是后世人所不可想象的。 若去现代的农村走上一圈, 不说遍地都是食物, 但基本上都能找到可食用的东西,不至于饿肚子。 譬如瓜田里的西瓜, 土里的土豆,红薯, 还较为嫩甜的玉米等等。 可当下苏午所处的时代, 这些食物统统都是没有的, 庄稼地里,麦苗才刚刚长出来, 四周的荒林里连个鸟叫都少有耳闻,打猎什么的想法也就更不切实际, 食物完全只能依靠家里的那点存粮, 若家中没有存粮, 便寻亲朋接济, 若连亲朋都没有, 只要去一家一家地乞讨, 若讨饭都讨不着, 便只好缩在角落等死! 苏午当下亦只在这个时代呆了不过二三日而已, 隐然察觉出师父这个灶班子面临着‘食物匮乏’这一最大的生存困境, 但要改变这个困境, 却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做成的。 当下最要紧事, 还是习得灶王神教关押厉诡的全部方法, 以及‘收魂米’的种植、培育方法等等。 “是,哥哥。”狗剩想到掌灶爷爷说了,等他们明早回去以后,就能吃到现炖的野鸡,嘴里顿时开始疯狂分泌唾液。 假若每天都能吃到肉, 就算是夜夜都要走这样的夜路, 碰见诡, 那又如何呢? 狗剩思绪转动着。 旁边的苏午看了一会儿木牌楼,便缩回了身子,对狗剩说道:“有诡来了,不过不用怕,它只在这看看就走,千万别和它搭话, 看到它做什么, 你也装看不到。” 小童子的眼神瞬间变得惊惶, 脑海里方才还想着,如果每天都能吃到肉,那整晚见诡也不怕的想法都不翼而飞! 他心脏砰砰直跳, 不禁挨得苏午更紧了些。 苏午拍了拍他的肩膀,放缓了呼吸。 门外, 一阵阴风刮起地面上的尘土, 尘烟雾罩里, 走出一个小脚的老太太, ‘她’张着一双灰白色的眼眸,扫视着荒废的村落,忽然——它听到了一座土屋子里传来了说话声, 两只小脚在路面上迈开来, 它走起路来摇摇晃晃, 双臂、双腿关节都绷紧了, 像是踩着高跷的人, 时时刻刻都要关注着自己的双脚, 防止一脚踏空, 崴了脚,跌倒在地! 但是, 它走路虽然摇晃, 速度却一点都不慢, 前脚迈出,后脚跟上, 一眨眼就抵近了苏午与狗剩所处的土房子门前, 笃笃笃! 它轻轻敲着门。 女人细细的、温柔的说话声从门缝里传了出来:“狗剩子,给娘开开门,娘来看你啦……” 听着这个声音, 狗剩眼神一下变得惊恐起来! 这是他死去娘亲的声音! 大半夜, 任谁听到这种声音, 都只会把门关得更严, 哪可能开门? 狗剩纵然还是个孩子,但他又不是傻子,怎可能上门外那只诡的当? 因而只是眼神惊恐,却并没有要起身去开门的意思。 “儿啊, 我的儿啊,你都不想看看娘吗? 娘在 狗剩眼圈微红, 仍旧不为所动。 “儿啊,我的没良心的儿啊……” “ “娘把最后一把米都给你吃了, 你这个没良心的, 连给娘开开门,让娘进屋暖和暖和都不愿意吗?” 正文 251、逃跑的新娘(2/2) “儿啊……” “外面下大雪了……” “你该不会是忘了吧? 你五岁那年,染了风寒,半夜发癔症, 你娘我用被褥把你裹起来, 背着你走了二十里,送你到乡里敲人家郎中的门,给你看病啊……” 苏午听着门外那诡诉说着狗剩家里的往事, 却是微微动容。 现在这年景, 夜里的山贼、强盗、乱兵且不必说, 最要紧的是夜里常有诡出没! 这种情况下, 狗剩的娘亲为了发高烧的儿子,竟然敢夜里背着他去看郎中?! 真是为母则刚…… 他听到这些哀哀切切的话语, 已经有些动容。 更何谈狗剩一个小童子? 哪怕知道门外的东西,并不是他的真娘亲,更不可能是他娘亲的鬼魂,当下也是泪流满面,捂着脸低低地抽噎了起来。 他一个孩子, 又何尝不想娘亲呢? 呼—— 破窗户外,刮进来冰冷的雪片, 外面,竟真地好似下起了雪! 这冰冷的风, 深寒的雪, 拂在面上, 更让狗剩想起背着自己去寻药的娘亲, 他满心愧疚, 忍不住扭头往破窗户那边看去一眼—— 看到一张青白脸,暴凸着眼珠子,舌头从黑漆漆的嘴里伸出老长,脖颈上缠着麻绳, 那张面孔瞪着狗剩:“儿啊,你好没良心啊——” 狗剩一下子被吓掉了魂儿! 过往的记忆与当下的现实重合起来, 把最后一把米给狗剩煮下锅后, 娘亲就在屋后面的槐树上上吊了! 一下子,狗剩思维混沌,就要惊叫出声, 这时, 苏午掰转过他的脖颈, 使他直视着自己的眼睛, 瘦削青年眼中红莲绽放, 大德昭性力流转不息, 一瞬间覆压下狗剩所有的恐惧, 在最后关头, 他紧紧闭上了嘴, 没有出声! 于是, 窗外那张脸迅速干瘪,生出许多皱纹,舌头也缩了回去,变成一个老太婆的面孔, 老太婆伸着头往破窗户里瞧, 灰白的眼珠子什么都未瞧见, 是以慢腾腾地转过身, 挪动着脚步走远。 苏午微微起身, 通过破窗户观察着老妪慢慢走向木牌楼下, 他眼神微动。 当下因有灯笼火笼罩自己与狗剩两人,这只诡虽然察觉出了自己二人有些异常,看似与它是‘同类’,其实差别巨大,但亦未因此直接展现杀人规律,用此来对付自己与狗剩。 灯笼火是有用的。 不过,亦需要人自身能克制住, 不去回应这只诡的任何动作, 先前苏午缩在牛棚里,这只诡递过来一把干草让他嚼食, 此中其实有个很大的陷阱, 即——常人可能畏惮于面前诡类的恐怖,不得已之下,真的像普通牛马一样,把老妪递到自己嘴边的干草给吃掉, 然而, 吃掉干草,意味着回应了诡, 一回应它, 灯笼火带给自身的伪装会瞬间被破去, 接下来面临的问题,就只能是怎么规避这只诡的杀人规律,逃出它的诡异笼罩区了,如此,与送米人以收魂米关押诡的目标不符。 但让苏午内心微沉的, 是今晚这只诡的表现——它竟然探知了狗剩的记忆, 将自身变作狗剩的母亲, 隔着门向狗剩诉说过往! 看方才的情形, 狗剩明显就快被它说动了! 这件事里, 最让苏午觉得可怕的,就是这只诡为何会知道狗剩的过往记忆?能将种种细节都说出来? 它能读出狗剩的想法? 若是如此, 缘何自己的想法,它就读不出来了? 还是说, 它真的拥有狗剩母亲的记忆? 假如它具备了狗剩母亲的记忆, 那么它可以被看成是狗剩母亲的魂灵吗? ——诡究竟是人死后变化的? 还是另有源头? 它们从何而来? 从多次接触诡异以后,这个疑问就渐渐出现在苏午的思维里,在他心里逐渐生根。 但是, 现在他连近距离、长时间接触一只诡都做不到, 何谈探究‘诡因何而生,从哪里来’这种高深的问题? 生物学家想要了解一种动物的进化过程, 必然是要分析生物的各种习性, 近支动物的习性, 以大量样本来建立数据模型, 追本溯源。 追究一只诡的源头,亦必要用到这种方法,不断总结经验,方能窥见一些端倪。 不过现下苏午没有这个条件。 ——或许真正学会关押诡的方法后, 他能借此来增长经验。 解开内心的谜题。 窗外, 黑洞洞的天幕下, 老妪身形摇摇晃晃,走到了谭家村的木牌楼下, 她的身形被袅袅升起的青烟覆盖了, 渐渐化无, 融入那碗米粒中。 苏午紧紧盯着那碗收魂米——这次过来以前,师父已经说过了,收魂米若没有再出现米粒不断崩出的情形,就说明诡暂时被困在了米粒中, 但最终结果如何, 依旧得看第二日。 第二日那碗米若出现被蒸熟了、变馊了、发霉了等种种异常情况, 且入手觉得瓷碗冰冷刺骨, 则碗中必定已有诡容纳。 ——为何不在当夜看到碗中未出现米粒崩出时, 即去查看碗中情况? 师父答曰:大诡对于自身诡韵的收束控制,比小诡强了太多,它们不经意间溢散诡韵,可以改变收魂米的性质,但这种溢散出的诡韵必定极其细微, 刚开始时几乎看不出改变, 就得等到第二日,才能看到结果。 并且, 大诡刚进入收魂米中, 还未与收魂米的九窍紧密相合, 在感应到其他气息靠近后,仍有挣脱收魂米的可能。 此种时候,绝对不可以‘打扰’它。 木牌楼下的粗瓷碗中, 一把香火忽忽燃烧着, 碗里‘风平浪静’, 不见有米粒崩出。 苏午盯着那碗看了良久, 未见它生出什么变化,就松了口气,蜷回身体,对狗剩说道:“睡吧,那只诡应该是出不来了,咱们第二天就能给它端回去了。” “好,哥哥,你也早点睡。”熬到这会儿,狗剩早就困了,闻言点了点头, 侧身面向墙壁,蜷着身子缩在柴堆里睡去。 苏午也靠着墙壁,微微闭上眼睛。 窗外风声呼呼的, 破屋里也不断有冷风灌注, 但他自身好似一座火炉,在这样的寒夜里,依旧鼓发着热烈的气息, 让他免受一般天气的寒热侵袭。 他收束思绪, 渐渐进入睡眠。 偏偏在这个时候, 外面响起了一阵凌乱的脚步声! 踏踏踏! 踏踏踏踏! 脚步?! 苏午猛然张开眼, 眼睛在黑暗里发着亮光。 他仔细去辨认那交替的脚步声, 听出来是由两个人从西边一前一后地奔了过来。 悄无声息地, 苏午从破窗户口探出头, 伸手不见五指的夜色中,他看到一个女人穿一身艳红的衣裳,踉踉跄跄地跑着, 她身后跟着一个矮壮的身影, 那人面容平常, 唯独嘴边有个大痦子, 黑夜里,苏午连其嘴边大痦子上的黑毛都看得清清楚楚。 “别……别跑了!” “前面就是谭家村——” “我放了你了!你别跑去送死了——” 那矮子看起来破壮实的身形,在当下的乡野间都极其少见——饶是如此,他竟追不上前面红嫁衣的女人, 临近谭家村西边村口时, 他猛地停下步子, 又想抬高嗓音,又不得不压低嗓音地呼唤着。 前面穿着红嫁衣的女人,听到他的话,在村口顿了顿, 一回头, 见到那矮子还在外面咧嘴笑着等自己, 哪里有要放自己的样子? 她咬咬牙, 真个迈步奔进了谭家村里! “诶!” “贱婢子!” “你爹娘怎没给你裹一双小脚出来?!” 矮壮男人一看新娘子打扮的女人竟奔进了令人闻名生畏的谭家村中, 脸色顿时狰狞起来, 他一手摸出了腰间的短刀, 眼里的欲火将熄, 怒火却又涌上, 攥着刀子全力狂奔,扑向那新娘子! 一时气急恼火,反倒让他速度骤地加快不少,前面的新娘子被谭家村的声名吓得脚步迟疑,却慢了一些, 如此被他十几步踏踏踏追上, 临近了, 一刀就扎向新娘子的后心! “让你跑了也是便宜别人!” “你给老子去见阎王吧!” 唰! 刀光抹过, 地上黯淡的影子交错, 却比刀光更快。 两条蟒蛇从阴影里骤然立起,张开惨白的牙口,.. 一下就将二者全吞下肚! 短短几分钟时间, 此间由闹腾恢复了寂静。 破屋子里, 苏午看了眼缩在角落里的狗剩,对方已经沉沉睡去, 于是, 他身前的黑暗蠕动着, 吐出了两道身影。 正是先前在村口追逐的‘新娘子’与矮壮汉。 若任由这二人追逐着进了村子,他们途经那座木牌楼时,必定对里面封藏的诡造成侵扰,让苏午这个灶班子的准备毁于一旦, 是以, 他就先下手将这两人拖进阴影世界里, 考虑到二者都是普通人,在阴影世界里真呆上几个小时,只怕尸体都凉了, 于是又在破屋中把他们放了出来, 只是看二者面对自己都惊恐不已,不停地挣扎, 苏午皱了皱眉, 找了些稻草团成团,堵住二者的嘴, 把二人的衣服扯下一些来, 拧成两股绳, 将他们拴起来, 丢在了角落中。 破屋里安安静静,没有一丝声响。 苏午收走爱壮汉的刀子, 靠在角落里,闭目睡去。 …… 一夜无话。 第二日, 太阳照进破屋时, 狗剩就醒了过来,看着已经蠕动到门口的‘矮壮汉’,以及爬到另一个角落‘新娘子’, 他眨了眨眼睛, 弄不清这是什么情况。 好在, 这个时候苏午也醒了过来。 “哥哥,这是……”狗剩低声向苏午询问道。 “这两个人, 昨夜跑到谭家村,我看他们找不到地方休息,就把他们留在了这里。”苏午笑着说话,言辞很是坦然。 狗剩又眨了眨眼, 看着苏午的眼睛, 莫名觉得哥哥所言是对的。 于是他点了点头:“想必是因为他们怕诡,所以请哥哥把他们的嘴堵上,给他们拴了绳子,免得他们乱跑乱叫,惊了被封进米里的那只诡?” “是。”苏午笑了笑。 “哥哥做得对。”狗剩也咧嘴笑了起来。 苏午揉了揉他的脑袋, 并未理会看着自己,尤然惊惧不已的两个不速之客, 而是先走出了破屋子, 到木牌楼下, 端起那碗已经馊臭的收魂米。 米粒果然被蒸成了米饭, 入手冰冷刺骨, 米饭泛着污秽的黄色,让人闻之欲呕。 那个老妪——那只诡,已经被关押进了当前的这碗米中。 谁能想到, 一碗本是供人食用的米饭, 竟能将一只诡留在其中,无法出来祸害人? 苏午感慨不已, 粗瓷碗散发的细微诡韵,根本损伤不到他,他依旧把米饭放回食篮里,挎在肩膀上,返身走回了屋子。 “诡已在此中! 事办成了, 咱们回家吧!”苏午拍了拍食篮,笑着对狗剩说道。 狗剩看着食篮里发馊的收魂米, 也是眼神振奋! 小童子正要说话, 旁边响起一阵窸窸窣窣地声响——哗哗,哗哗! 却是新娘子不断用脚蹬着地上的柴草,努力发出动静,引起苏午的注意! 苏午闻声朝她看去, 她看着苏午,眼神有些惧怕,但旋即怒意涌上, 一双杏眼鼓圆了瞪着苏午。 正文 252、崔玉兰 苏午看着地上的‘新娘子’, 新娘子被他眼神一扫, 又有些害怕地收回目光, 只是不断地扭动着身子,向苏午示意,自己还被他绑缚着,无法动弹。 思索了片刻, 苏午走过去取出她嘴里塞着的稻草团, 又把拴着她手脚的布条也割开来, 她重获自由,看了看神色淡淡的苏午,又看了看苏午身旁的小童子,倒未有再发怒,而是爬起身来,畏惧地向苏午行礼:“多谢,多谢小郎搭救……” 狗剩眨了眨眼睛, 不清楚这是什么情况? “不必客气。” 苏午摇了摇头,看向另一个被拴缚着的矮汉, 对方见他目光望来,面上笑得勉强,一副谄媚的样子。 新娘子在旁站着,察觉到苏午看了看地上的矮汉,立时出声道:“小郎有所不知,此人是二十里外黑风寨的贼寇, 他把我掳上山, 强逼我与他拜堂成亲, 我是趁着他们喝醉了酒不注意,将看守的贼盗打晕才逃出来的……” 苏午闻言, 转头又去打量红衣女子, 女子生得身材高挑,衣裙下一双套在绣花鞋里的脚,相较于当前大多数女子而言,都大了许多,却是没有裹脚。 她感受到苏午在自己身上来回扫视, 尤其在自己一双脚上停留了片刻, 心中羞恼, 杏目里水汽氤氲, 双腮染上桃色。 这人行为举止怎地这样轻佻? 若在平时,遇着这样的‘登徒子’,女子必定要把柳眉一竖,臭骂对方一通不可, 然而苏午先前在她当面展现了神鬼莫测的手段, 且无意间算是救了她一回, 是以她眼下虽然心头气闷, 但却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只得把双脚往裙摆下缩了缩。 以此来提醒苏午的‘逾矩’。 察觉到女子的动作,苏午倒是反应了过来, 他微微抬眼, 注意到女子神色变化, 就知道自己当下的目光有些叫对方难以接受了。 毕竟, 此时并非后世, 大街上的妹子穿着清凉,可以任人随意欣赏。 眼下还是个礼教甚严的朝代。 他收回目光,转而向女子说道:“我却不能只听你一面之词,还是要听听地上这個人怎么说的才行。” 其实,他昨夜见矮汉持刀欲杀女子, 就知道女人所言多半是真了, 但当下这道程序却也必须要走。 这倒也没什么麻烦的, 左不过多问几句话的事情而已。 女子听得苏午所言,想要说些什么,但内心还是有点害怕苏午,抿了抿嘴,索性没有说话。 被捆着的矮汉先前听到女子所言, 心里尤其害怕,万念俱灰, 生怕那瘦削少年憎恶自己所为,一刀就结果了自己, 但见瘦削少年给了自己辩解机会, 他内心顿时活络起来, 生出几分希望。 待到苏午拿去他嘴上的稻草团,他便涕泪横流地连连叩首:“壮士,小人冤枉,小人实在冤枉啊!这婆娘是小人花了一块银子,从她家里买来做老婆的, 她当时也答应得好好的……” “你胡说, 分明是你掳我上山!”女子咬牙切齿,衣袖里的拳头都攥紧了。 看这情形, 若非苏午等人在场, 她说不得要给地上的矮汉几个拳头吃吃, 性情着实火烈得紧。 “我怎么胡说了? 你叫崔玉兰,你家住在十里河,你爹叫崔大郎——这些岂是我胡说八道的?”矮汉被女子喷火地目光一烧,内心有些瑟缩, 但又想到这是生死攸关的时刻, 马上就梗起脖颈,据理力争! “我们本是隔门的邻居,你和人厮混,去做了贼寇,知道我家一点情况,又有甚么难?”女子气得面庞涨红,但说话条理依旧清晰。 苏午看了看她, 又看了看地上的矮汉。 内心已经明白过来。 他转回头, 盯着矮汉,眼中微光浮动,声音里蕴含某种直击心神的力量:“矮汉,我且问你,你是不是和人厮混去做了贼盗?” 矮汉张嘴想要否认, 但临到嘴边, 却乖乖地应了声:“是。” 女子‘崔玉兰’原以为他还要争辩, 没想到他老老实实地应下来, 神色讶然,注视那矮汉, 发现对方眼神忽恍—— 当下, 苏午背对着她, 她看不清苏午面上神色,但只看矮汉神色变化,她心里就升起一股惧怕:这小郎手段莫测,当是又用了什么法门,叫黄三只能说真话了! “可是你见色起意, 对这位姑娘心怀不轨,做了贼盗后,把她强掳上山?”苏午继续问道。 “是。 她生得漂亮, 自小就十分清高,我就想看看,等和她入了洞房,骑在她身上的时候,她可还能如此……嘿嘿嘿……”黄三咧嘴流着口水,笑了起来。 “狗剩, 你先出去吧。”苏午扭头冲旁观的狗剩吩咐了一句。 黄三这些污秽之语, 不好叫小孩子听到,免得为小孩子留下心理阴影。 可惜狗剩听都听到了, 并且还想再听点, 然而哥哥之命,他不敢违抗,只得应了一声,离开了破屋,顺手带上破屋的门。 听到黄三说的那些话,崔玉兰内心本来十分恼火, 但随着狗剩离开, 此地没有了旁观者, 黄三又好似被对面的小郎以秘法迷惑了心神,看起来像个傻子。 于是,崔玉兰便有一种此间无有他人, 自己只与对面小郎共处一室的感觉, 她心里慌张害怕, 因黄三的污秽之语而乍起的怒意也消散了大半。 “你在你们那伙贼寇中,可算是个头目了? 倒能遣得动人, 帮你来掳漂亮姑娘。”苏午又问道。 站在他背后,崔玉兰听着他的话,微微垂下眼帘。 “是, 俺们黑风寨上百余人, 我做第三把交椅!”黄三提及此事,颇有些骄傲。 苏午看他衣衫装束, 也只是勉强做到干净整齐而已, 由此判断,那个所谓的黑风寨,估计也就那样。 “黑风寨里存有多少资财?”苏午突然问道。 黄三愣了愣, 依旧如实回答:“自然是金山银山。” 看来他也不知道黑风寨究竟有多少资财,便依着本性往多了去吹嘘。 “你可有人命在手上?” “掳走崔玉兰那娘们的时候, 我一时顺手,和几十个弟兄把她全家都杀光了!” 一言出, 苏午身后的崔玉兰唰地一下淌下滚滚泪珠,眼珠通红! “原来如此。”苏午点了点头。 他朝身后眼里不断涌出泪水的崔玉兰说道:“请先出去罢。” “是。” 崔玉兰不敢忤逆他的意思, 微微点头过后, 却又忍不住向苏午说道:“可否容小女子手刃此贼?为父母报仇?” 苏午本是想替她结果了黄三, 但听她提出这般要求, 眼神惊讶地看了看崔玉兰, 未想到一个女人能有这种勇气,提出如此要求。 他未多做考虑就点头答应:“可。” 说完话, 把从黄三那里收过来的匕首递给了崔玉兰, 崔玉兰接过匕首, 蹭蹭蹭几步走到黄三跟前。 黄三未被苏午的手段影响,渐渐恢复认知,眼见崔玉兰持刀走来,眼神里顿时充满恐惧——他见识过这女人的泼辣, 深信对方有勇气下手:“你要做甚么?你敢杀你的夫君——” 话音未落, 白晃晃的刀子就攮进了他的脖颈! 一股鲜血猛地飚出! 将崔玉兰皓白的手腕染成通红! 她流着眼泪, 又是几刀, 扎破了黄三的胸膛! 黄三当场毙命! 不一会儿,红着眼睛,身上沾血的崔玉兰走出了破屋, 狗剩守在屋外面, 听到里面几声惨叫, 随后见这位高挑美人走出屋子, 又看到对方身上沾染的血迹, 他虽年纪幼小,但也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事, 并未多问。 破屋子内, 苏午在黄三身上搜刮一番, 只找到一串铜钱, 细数了数,还不到二百枚。 身上只揣了二百枚铜钱的黑风寨三当家,自称他们贼窝里有金山银山,这话有几分可信度,着实需要好好掂量掂量。 而后,他操纵鬼手,就地把黄三掩埋进破屋底下, 也走出了屋子。 “狗剩, 走吧,回去了。”苏午同狗剩说了一句, 狗剩应声, 继而看向那位高挑的女子, ——在他幼小的一生中,还未见过这样貌美的女子。 “这位姑娘, 你大仇得报,接下来看看是投奔自己亲戚,还是去别处谋生计?”苏午适时开口,向女子说道。 崔玉兰亲手手刃了黄三, 心里空荡荡的, 很是茫然。 听到苏午问话, 她神色恍惚地道:“我家是从外地迁过来,落户在这边十余年,并没有什么亲戚……” 随后,她反应过来,见苏午、小童子都看着自己, 前者神色淡淡,眼里没有情绪, 后者看着自己,眼神里倒是充满了怜悯。 崔玉兰又看了看苏午, 心里忽然涌出一股莫大的悲怆, 流着泪摇头道:“壮士,你们有事情去做,便自去做吧,我在这里想一想,以后该往何处去……” “好。” 苏午点了点头, 带着狗剩便要离开。 狗剩迟疑了一下,同崔玉兰说道:“还是不要在此地久留吧,谭家村本来有诡的。” 纵然那个老妪被收魂米关押了起来, 孰知这里还有没有别的诡? 一听狗剩之言, 崔玉兰再看周遭环境, 顿时觉得这里十分阴森。 她抿了抿嘴, 擦去眼角泪水,回头看了看,从她这里往回走,要经过几处破败阴森的房屋, 反而是苏午带着狗剩行走的方向, 阳光将大地照得亮堂堂的。 崔玉兰低下头, 小碎步跟在了苏午、狗剩之后。 跟着他们走出了木牌楼。M.. 土路周围阡陌纵横, 庄稼已发新苗, 然而,禾苗细嫩,微微泛黄。 明年年景如何, 仍未可知。 崔玉兰跟着苏午走了一路, 对方始终没有回头说什么, 可她这样没头没脑地跟着,却也终究不是办法。 稳了稳心神, 崔玉兰向前方的苏午出声道:“壮士,小女子有事相求!” 苏午闻言转过身来,依旧是那副没有表情的表情,先声道:“我们也是穷苦出身,看我俩的样子便知道,若是想问我们借钱, 那是断断没有的。” 正文 253、钱粮(1/2) 听到苏午所言, 崔玉兰神色窘迫,晕生双颊,连连摇头,磕磕巴巴地道:“我、我不是想要问你借钱……” 苏午眉毛一扬, 看着她,沉声道:“便是想要蹭吃蹭喝,那也是不行的!” “……” 崔玉兰张了张口。 她现在连一个可投奔的亲戚都没有, 本想着投靠救下自己的这位壮士,帮忙做些活计,待到那伙贼匪从十里河周边退去后, 自身折回家中, 取出父母秘密藏起来的一些积蓄…… 可眼下苏午所言,却让她踌躇起来。 看对方穿着打扮,也知苏午二人的生活必定也十分艰难, 现在百业荒废,哪里有那么多活计给人去做? 人力是最不值钱的东西…… 如此一来,自身跟随别人,名义上是帮忙做些活计,可说到底自己还是‘蹭吃蹭喝’了…… 犹豫良久, 崔玉兰还是鼓起了勇气, 抬眼看着苏午,细声道:“小女子家中有些积蓄,掩藏在了黑风寨贼盗搜寻不着的地方, 此番恳请壮士收留, 待到风头过去,愿取出家中积蓄,相赠壮士,以作报答!” 她家境还算比较殷实, 确实有几吊铜钱被父母藏在了秘密所在。 说完话,崔玉兰就紧张地看着苏午, 生怕对方还是不愿收留自己。 其实她这般姿色, 就是随便找个村落,叩响一个光棍村汉的院门,.. 得到收留的概率几乎是十成十。 然而她却还是小意跟随苏午,又是赠予对方藏家资财,又是愿意给苏午做活出力的,原因自然是——这人目光虽肆无忌惮,但眼中恰恰干净清澈, 对她无所图。 如此就足以安住她这样一个破了家的女子的心。 “果真有积蓄?”苏午微微扬眉,向崔玉兰重复问道。 “果真。”崔玉兰连忙点头。 “好。 我们灶班子虽然穷苦,但也不差你一个苦命女子几口吃食。 你跟过来吧。 ——明天咱们去你家拿钱!”苏午点了点头,当即应下此事。 崔玉兰听得苏午言辞故作慨然, 内心却是哭笑不得, 不过对方总算收留她, 却让她大松了一口气,连忙跟上了苏午二人,口中道:“明日便去拿钱么?那伙贼寇占了十里河,明日却不一定就会撤走…… 就算有人给官府通风报信, 官兵来到, 也得到七八日后了。” 七八日后, 黑风寨贼寇早就吃干抹净,脚底抹油溜之大吉了! “正是要选在明日过去, ——你若是不觉得累的话, 待我回去和师父复了命,手边无事的话,咱们午后就可以转去你那村子看一看。”苏午道。 崔玉兰微微抬首, 看着苏午的眉眼, 又想及对方昨夜里展现出那般神鬼莫测的手段, 亦知对方有本领在身, 其提议并非是与自己玩笑。 她认真地想了想:“若壮士手边无事,下午小女子便可以带你去十里河!” “这样最好!”苏午笑了笑。 —— 太阳渐渐升起, 东方天空亮起鱼肚白。 胖老者靠坐在一把竹椅上,迷瞪到了这个时候。 太阳区别于灶火的温暖光芒透过竹林疏影,洒在他的身上, 他扭动着粗短的脖颈, 睁开了眼睛, 看着东天上升起的太阳。 一副鬼迷日眼的样子。 “都这个时间了, 也快该回来了。”李岳山念叨了一句,清了清喉咙里积蓄的痰液,起身去水桶里舀水洗脸,把树枝嚼成丝状,刷了刷牙, 昨夜里还有几大捆柴禾没有用完, 堆在灶边。 李岳山检查了自己的各项物品——毕竟是个贫苦村落,便是有村民不顾大局,跑来他这里偷些米粮回去吃,那也是正常现象。 不过, 这里的里长确实不错, 将村民们约束得很好。 至今李岳山都还没遇到过过来偷东西的人。 贼偷偷去一些粮食,算不得什么大事, 他主要是担忧那些人什么也不懂,把收魂米偷回家去煮了吃了——那米可不仅能收诡,收人命也是极好用的! “若是能立起一座灶庄就好了……” 李岳山喃喃自语。 从前他们‘阴喜’这一脉就立起过灶庄, 弟子们聚居在一个灶庄里,也常容留南来北往,无处落脚的百姓, 可惜事物由盛转衰乃是常理, 阴喜一脉也逃不过这种规律, 终究因为几次都立不起灶,渐为其他灶王神脉取代,传承日渐凋零。 以至于到了李岳山的师父师娘这一辈,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往来奔走诸地,也在漂泊中客死他乡。 检查过各种东西,都没有遗漏, 李岳山转去柴灶旁, 开始往灶眼里填入柴禾, 烧了一大锅水, 把昨天那只野鸡拎出来, 到热锅里洗了个澡, 如此就能轻易扒下它的羽毛, 拔毛去脏后, 他就把鸡炖进了锅里, 丢一些自己收集炮制的香料去腥, 灶火舔舐着漆黑的锅底, 柴锅里咕嘟嘟冒出气泡, 一些浮沫随着气泡滚动,渐渐聚集了起来。 李岳山拎起锅勺, 把浮沫一一撇去。 盖上锅盖, 小火炖煮。 灶眼里的火焰徐徐燃烧着, 木柴被火焰包裹,发出‘毕剥,毕剥’的响声。 胖老者坐在柴灶前, 抽了一袋烟的功夫,就看到东边道路上,苏午领着狗剩,还有一个穿红衣服的高挑女子大步奔了过来。 红衣裳的姑娘? 李岳山挑了挑眉,站起身来, 他还未及问话, 苏午晃了晃手里的食篮, 笑着道:“师父,已经成了,那只诡,被关押在了收魂米里!” “成了?!” 李岳山本以为还要再送一趟米, 才能将谭家村那只诡用收魂米封起来, 没想到这个徒弟的手竟如此准,一次就掂量中了那只诡的命格重量,今天就将它带了回来! “让老汉看看!” 他拿下苏午肩上的食篮。 掀开食篮,就看到一碗用来供奉‘诡戏班’的收魂米,并未被动, 而另一碗收魂米, 已经完全被‘蒸熟’, 甚至发出了强烈的馊臭味道! 李岳山用布托着这碗收魂米,看着那些泛黄的污秽米粒——即使他的手掌与瓷碗间隔了一块厚布,仍然感觉到瓷碗透发出来的刺骨寒意! 果然是成了! 谭家村的那只诡被关押进了这碗米中! “好好好, 你做得好啊! 阿午!” 李岳山将那碗米用布包好, 小心翼翼地收藏了起来, 他连连拍着苏午的肩膀,满眼都是喜欢与欣赏:“送米人在咱们灶班子里,一直都难做,但好的送米人,日后却必定都是要掌灶的! 阿午—— 你立了大功! 等到立起灶火了,会有你的头功奖励!” 立起灶火以后, 会有奖励? 不知这个奖励,与立灶本身有无关联? 苏午心下转动着念头,笑着点头应声,又从怀里拿出自己从黄三身上搜刮来的百余枚铜钱, 交给了师父:“这是路上从一个贼寇身上搜刮下来的。” 看着那串铜钱反射出黄澄澄的光芒, 李岳山皱了皱眉:“贼寇? 你们昨晚遇到什么事情了?” 说着话, 胖老者转首去看崔玉兰, 一直在后面看着他们交谈的崔玉兰,见这位应该是此间地位最高的老者朝自己投来目光,连忙行礼:“小女子见过掌灶老爷!” 灶王神在当地传播甚广, 崔玉兰到地方一看,也就明白苏午等人是做什么的了, 更判断出胖老者才是这个灶班子的掌灶人。 李岳山对崔玉兰的身份充满顾虑, ——这女子一身嫁衣出现在此地, 任谁看到都会觉得蹊跷。 不过, 伸手不打笑脸人, 女子言行得体,虽穿着破烂嫁衣,但看起来也不是浮浪女子。 倒让李岳山神色稍霁,微微颌首,却未与崔玉兰说什么话,转回头来。 指着苏午手里的铜钱问道:“这些钱是怎么回事?” “就是如此……”苏午将事情原委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当然, 略去了他以鬼手捉拿黄三与崔玉兰的事, 只说自己机灵, 绕到二者身后,将他们击晕,带回来了破屋。 ——这番说辞是他暗下里与崔玉兰仔细对过的,不会有任何纰漏。 毕竟, 苏午那些玩笑话可以拿来哄骗狗剩这样的小童子, 对于李岳山这样跑江湖的人来说,就毫无用处。 苏午道明原委, 崔玉兰又补充一二。 得知事情经过以后,李岳山接过了苏午手里那串铜钱,咧嘴笑道:“横财却不能留在手里,须赶紧花出去才是。 这些钱财,正好用来买一些米粮! 那贼寇后来你是如何处置的? 阿午?” 胖老者笑眯眯地看着苏午, 苏午则看向了崔玉兰, 向崔玉兰努努嘴。 “此人谋害小女子生身父母,已被小女子亲手手刃!” 李岳山霍地扭头去看崔玉兰, 眼神惊讶:“闺中女子,竟也有这般胆气?!” “悲怒交加下,小女子也未有想过太多。”崔玉兰低头行礼,“现下回过神来,其实还有些后怕。” “后怕也是正常。” 李岳山不在意地笑着, 目光在苏午与崔玉兰之间来回流连, 不知在思虑什么。 片刻后, 他缓缓道:“咱们灶王神教各脉有各脉的规矩,有些禁止女子入灶班子,有些偏要由女子来掌灶, 有些禁止男女嫁娶,有些专禁止男人娶妻, 不过这般繁荣规矩, 在咱们‘阴喜’脉却都是没有的。 姑娘, 你要留下来,便留下来吧。” “啊,多谢掌灶老爷,多谢掌灶老爷!”崔玉兰心里那块石头终于放下,连声向李岳山道谢,眼中泪光闪动。 苏午则道:“咱们这边可供休息的床褥也没有几套。 崔玉兰她家就在十里河, 那些贼寇早就退到山林里躲藏去了。 不如待会儿吃过饭后, 我和她去她家看看能不能找两床被卧回来, 师父觉得如何?” “也可以,早去早回就是了。 大诡得明日才能开灶油炸了。”李岳山不在意地点了点头。 正文 254、匪过如梳(2/2) 田间麦苗新发, 寒风掠过空旷的原野,风声像是野兽绝望的嘶号。 崔玉兰穿着身粗布衣裳,行在阡陌之中。 ——这衣裳是她用那身上好布料制成的嫁衣换来的, 除此之外,还得了几十个铜钱, 被她用来买了一双鞋袜。 那身嫁衣虽被苏午扯烂了些许,但毕竟衣料尚好, 修修剪剪,加以修饰, 依旧可作为家中姑娘出嫁时的衣裳来穿。 从崔玉兰行走的这条田间小路一直往西走,便会转入长堤上的大路。 十里河村就在长堤第五个转弯处的斜坡下。 崔玉兰走在小路前头, 不时转身回看, 见到瘦削少年就不紧不慢地跟在自己身后,心里就会放松许多。 这次她答应和少年一同‘回家看看’, 却是冒了绝大的风险。 黑风寨的贼匪当下有很大概率还盘踞在十里河村内,若她独身回转家中,那就是自投罗网。 但当下有瘦削少年跟从, 她却没有那么害怕。 “还须走几里地,才能到十里河?”苏午又一次见崔玉兰转头看向自己,便出声向其询问。 崔玉兰在心里估算了一下, 道:“约莫再有七八里,就能到我们村了。” “这片地域平原不多, 周围到处都是山林,确实像是贼匪盘踞,扎下营寨的好去处。”苏午迈步跟上高挑女子,举目扫视四周, 前方隐约有道长堤将平整田地分成了两块, 而在这田地以外,则有山丘起伏,林木遮掩。 确是绿林贼匪聚集的好所在。 苏午继续道:“他们的老巢在这周围哪座山中,你可还有印象? 我记得你说过,你是从他们山上的寨子里逃出来的。” “虽然当时是天黑, 但小女子对自家周围还算熟悉, 能识得他们占了哪座山。”崔玉兰微微点头,侧目悄悄看了眼苏午的侧脸,细声道,“小郎可是有什么想法?” “有甚么想法, 你却也是帮不上忙,插不上手的。”苏午摇头道。 崔玉兰张了张口, 那种憋闷的感觉又从心底涌起。 兴许是与苏午稍微熟了些,她没忍住心底郁闷,反口道:“总是小女子帮不上忙——小郎若要上山去端了贼窝,总需要小女子来给小郎你指路的吧?” “到了你们村里, 随便抓个贼寇,他对自己老窝在哪里, 可比你更清楚。”苏午道。 那也得我先给你引路到我们村才行! 反驳之语在崔玉兰喉间转了转,终究没有说出口。 她也清楚, 当下是自己答应了人家, 要取家中积蓄予对方, 这却是赖账不得的。 既然无法赖账,再提这指路不指路的,又有什么意义? 崔玉兰抿着嘴,不再说话。 然而, 她不开口,苏午却偏在这时向她问话,气得她牙痒痒。 “这么赶路实在太慢, 等到了你们村子,应该就快要到黄昏了, 如此也办不了几件事。 这样吧, 我带你赶路。 不要惊慌,不要吵闹,明白吗?”苏午看向崔玉兰。 崔玉兰抿着嘴本不想回答, 但又见他神色认真, 就不敢不回答,闷闷地应了声:“好。” 话音落地, 刹那间,崔玉兰与苏午脚下的影子骤然立起,形成两个蠕动的人形, 两道人形上黑液流转, 倏忽将二者包裹! 崔玉兰眼前一黑, 再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已经出现在一片阴影如密林交织的黑暗世界当中, 而在那‘阴影林木’的间隙里, 才能窥见现实的光影! 她被苏午带入了阴影世界当中! 当下,苏午收束着自身的诡韵,使之不会对崔玉兰这个正常人造成伤害。 他已经在崔玉兰面前展现过自身的能力, 也就不在意再一、再二,乃至再三次展现厉诡能力了。 这个女人虽然性情火辣, 但却知道进退轻重, 什么事该说不该说,她都清楚。 崔玉兰慌忙观察着周遭阴影, 看到苏午从阴影里走出以后,她才勉强定下心来,颤声道:“这里是哪里?” “你不用管。” 苏午摇头:“你看黑暗间隙里的光影, 就是现在我们于现实中的实际位置, 现在, 给我指路, 我带你回你们村子。” 他说完话,崔玉兰还没定下心神, 于是他稍微加重了语气:“动作要快!”. “啊…… 是!”被他训斥一句,崔玉兰反而冷静下来,马上开始为苏午指路,“还是沿着这条小路,走到最前头的大堤上……” 话音未落, 阴影交替, 间隙里的现实光影变化作斑斓光带。 几个呼吸的时间过去, 苏午已经带她越过了将近三里长的小路, 走上长堤! “往南去, 第五道弯, 那边有个缓坡,沿着缓坡往下走,就是十里河村!”崔玉兰见状,省略去多余的废话,直接指明方向。 …… 十里河村,处于山丘围拢之中。 与这个村子距离最近的村子,是十三里外的谭家村。 可惜, 自从谭家村生出诡异以后,村子上的百姓死的死,逃的逃,谭家村已成了一个荒村。 如此也就致使十里河村,真正孤悬于群山之中, 被黑风寨一伙匪徒盯上。 这个村落因是傍水而建,河水浸灌两岸田地, 使得田地一直较为肥沃, 粮食产出要高于其他村落。 村民也更宽裕一些, 这般种种,原本是绝好的优势。 但在村子被匪类盯上以后, 也就成了最大的坏处。 时下, 原本还算热闹的村庄里,已经少见人声。 乌鸦盘踞在一座座村居周围的树上,不时发出一两声难听的啸叫。 而它们栖居的树木周围, 那些大门或是倒塌,或是大敞着的村居里, 往往倒着一具具尸体。 或是男人身首分离,鲜血从门槛一直流到院子里, 或是女人衣衫破碎,赤条条被挂在房梁上。 有些茅草房屋,屋顶上燃起熊熊大火, 有些屋室,已然变作残垣断壁。 十里村的村口, 几个裹着好些旧衣服的男人聚在一起, 在空地上架了一口大锅, 烧起热水, 将一只只宰杀好的鸡鸭乃至小猪仔,都丢进热锅里洗一个澡, 然后就地拔毛去脏, 抓起地上从各家各户搜集来的盐巴, 给这些鸡鸭、猪仔内外抹上一遍, 挂在太阳底下, 等待水汽蒸干。 “这村子看起来富,其实油水根本没多少! 全村子的鸡鸭才这么几只, 耕牛、骡马更是一匹都未见着! 废了这么大劲, 结果就这点收获,真是晦气,晦气!”满脸麻子的中年男人在热锅里涮了涮刀子,擦去刀上的血迹,随手指着两排挂在架子上的鸡鸭,颇恼恨地说着话。 “大头都在寨主那里, 他要留着招兵买马的,你不服气,你去问他要啊?”坐在马扎上的青年瘦削男人往柴锅底下添了几根柴禾,听到麻脸男的话,不屑地嗤笑道。 麻脸男恶狠狠地瞪了瘦男一眼, 看向旁边望着锅里的鸡毛、鸭毛发呆的肥汉:“二骡子呢? 等着他把东西运到山上去, 他跑哪里去了?!” 肥汉咧嘴一笑,神神秘秘地同麻脸男说道:“正和他以前邻居家的小嫂子温存着呢,也不差这一时半刻,等等他又怎么了? 二骡子想他这个小嫂子都想了多长时间了?” “入他丨娘! 一个个正事不干,就知道这种事上浪费力气! 黄三儿和这个二骡子, 都是看见女人都走不动路的蠢货色!”麻脸男咒骂不已。 “听说, 黄三儿那将要和他入洞房的新娘子, 昨夜里打晕了看守,自个儿跑掉了? 他带了十几个人去追, 追的那些人都回来了,他和他的新娘子这会儿还没影呢。”瘦男拨弄着柴禾,看着肥汉,颇有谈兴地说着话。 麻脸男瞥了瞥他, 没搭他的话。 倒是肥汉点了点头:“黄三儿当家带去了十来个人, 陆陆续续回来了有六个, 其他的全都没回来。 保不齐是要哪里的诡给吃了。” “三儿当家真可怜呐……”瘦男口中啧啧有声。 看不出半点可怜黄三的迹象。 他们称呼黄三,或是直呼其名, 或称其为‘三儿当家’, 语调怎么听,怎么都像是未把黄三这位坐黑风寨第三把交椅的山贼头目,放在眼里的样子。 他们这边正闲聊着, 旁边不远处的一座村居院子里, 忽然传来哐当一声响。 “二骡子和他的小嫂子温存够了, 要出来了!” “哈哈!” 瘦男与肥男嬉笑着, 都转头去看向那座被筑土围墙围拢起来的院落, 结果, 他们未看到二骡子从围墙里走出来, 却看到了更让他们兴奋不已的场面—— 一个未着寸缕的女子赤着脚亡命逃出了院子,直往另一边的村口逃跑而去! “呀哈!” “二骡子心真好啊,这是要把他的小嫂子给我们也用一用吗?” “走走走,可不能让他的小嫂子跑了!” 肥汉、瘦男二人大笑着,大步追向那惊惶奔逃的女子, 麻脸男阴着脸, 坐在火堆旁,没有出声。 那二人刚迈开步子, 二骡子先他们一步跑出院落,冲他们骂道:“别给老子添乱,滚去剥你们的鸡!” 一叠声地咒骂着,二骡子转身追向逃跑的‘小嫂子’, “狗丨肏的!” “今晚必须叫他把小嫂子借给我们使使!” 肥汉、瘦男嘴里说着污秽之语, 后者随手捡起地上散落的一只草鞋, 用力地丢向二骡子, 距离太远, 草鞋是否砸中二骡子,二人都未看清。 只看到那只草鞋接近对方的时候, 对方忽然噗通一下扑倒在地。 “就这? 才和小嫂子温存不到半刻时间,就成了软脚虾?” 瘦男看着二骡子摔倒, 却是大声嘲笑, 女人还在前面跑。 但是, 任由他们二人嘲笑, 扑倒在地的二骡子却仍未起身, 过了几个呼吸的时间,瘦男与肥汉,以及火堆边阴沉着脸的麻脸男都开始觉得不对劲, 然而, 此时却是为时已晚。 一道影子从村口那畔延伸至他们跟前, 而后,影子里涌出汩汩黑液, 那黑液骤然人立而起, 挟裹着让他们瞬间手脚冰凉,产生强烈窒息感的阴冷诡韵,一瞬间将他们统统包裹! 也只有坐在火堆旁的麻脸男, 在最后关头喊了一嗓子。 嗓音尖利, 一听就是人被吓破了胆子后才能发出的叫喊:“诡——诡啊!!!” 正文 255、影子杀人(1/2) , “诡——诡啊!!!” 骇叫声穿破了寂静的村庄,而后戛然而止。 那覆盖住火堆旁三人的阴影, 猛然向着四周弥散! 于是, 阴影里包裹着的三个贼匪,亦因粘连他们的影子向四周铺展,而被迫伸长了四肢——勉力伸长——最终同时被影子拉扯得四分五裂, 血液泼洒一地, 残肢断体凌乱散落。 三人同时绝命! 影子重新汇聚成模糊的人形, 这个人形,缺失了右手。 ——苏午最初容纳的尸陀鬼之手,就是一条右手臂, 一直都是从他的右腋下生长出来。 如今, 他调集尸陀鬼之手的力量, 凝聚出这道影子人形, 却唯独缺失了右手的部分。 这像是蕴含了某种象征意义, 表明苏午的‘尸陀鬼之手’始终是一只残缺的诡。 影诡现下不知身在何处, 但只要苏午运用尸陀鬼之手的力量频繁到一个程度,它仍然会随机出现在苏午周围某处,对苏午展开追杀, 而真正的尸陀鬼, 现下还在密藏域。 苏午知道它在哪里——毕竟他移转了历史,密藏域模拟里的一切都已与现实重叠, 他在模拟里亲眼见证了‘广法’的死亡, 广法埋骨地, 就是‘尸陀鬼——尸林怙主’所在之处。 唯有苏午真正容纳了这两只诡, 他所凝聚的影子人形才会是完整的。 不过,这两只诡都很恐怖, 尸林怙主在模拟里就表现出了能与诡母分庭抗礼的力量,它必然是荒级的厉诡, 从前苏午怀疑影诡是一只凶级的厉诡, 它的杀人规律比较容易规避。 但影诡后来在几次追杀他以后,肚子渐渐变大,就像是怀孕了一样——这让苏午产生了新的疑虑, 影诡极可能也是一只超出‘凶级’的厉诡, 其具体层次未明。 所以, 现下自身厉诡力量凝聚的影子, 残缺一些也就残缺一些, 总归是自己可支配的力量。 漆黑的人影身上黑液蠕动,凝聚成一条蟒蛇, 将挂在架子上,用盐腌制的鸡鸭、猪仔都一口吞下,拖入了阴影世界中。 这些禽畜都是黑风寨无法带走饲养的,毕竟这些贼匪居无定所,今日大吃大喝活得快活,明日官兵一来就得卷铺盖跑路,哪里有功夫饲养什么鸡鸭猪羊, 养几匹骡马都极其困难。 但他们倒也未浪费,宰杀好后,正要做成腌肉带走。 现在全都便宜了苏午。 残缺的人影掠过还鼓沸着的大锅, 阴冷的诡韵覆盖过去, 大锅里的水液顿时冰凉, 锅下面的柴禾倏忽熄灭,像是正燃烧着的木头被埋进泥土里,也就变成了木炭。 人影胸膛出裂开一道缝隙, 紧跟着, 崔玉兰的脑袋从阴影中探了出来, 半边身子随之‘挤’出阴影,她脱离了人影,心有余悸地看着身后缺失了右胳膊的人影,看到人影模糊的面部轮廓渐至清晰, 苏午黑白分明,冷冷清清的双眼从面部显露, 看向了她:“看看周围还有没有活人。 把那个女人追回来, 给她换一身衣裳。” 说着话, 阴影伸手递出一柄明晃晃的小刀子。 “拿着防身。” “是。”崔玉兰连忙应声,目光越过阴影,看向慌张奔逃的赤裸丨女子——那是她熟悉的招娣嫂子, 她迈开长腿, 立刻去追对方。 “诡? 哪里有诡?!” “诡在哪里!” “二哥!” 这时, 一阵嘈嘈杂杂的叫嚷声并脚步声从东边的巷道里传来, 十余个高矮胖瘦各不同,但衣衫上或多或少都沾着血的男人从巷道里奔了出来, 他们一眼就看到了向‘招娣嫂子’追去的崔玉兰, 脸上喜色还未涌现, 就又瞧见了站在冰冷铁锅旁的漆黑人影, 群匪头皮一麻, 有人骇叫出声:“我的妈呀,真的有诡!” “跑跑跑!” “快跑!” 众匪慌里慌张, 立刻想要逃窜——然而,有人往左跑,有人往右跑,有人朝前,有人退后,于是全都挤作一团,像是下水道里尾巴互相缠绕成团的群鼠! 嘎啦! 那道没有右胳膊的人影转身面向他们, 它身上还有漆黑的液体蠕动着, 硕大无朋的黑蟒从它身上延伸出,一瞬间铺压开来, 将群匪全部覆盖! 嘎啦,嘎啦,嘎啦! 群匪被阴影覆盖住头颅,提上了半空, 他们双腿不断蹬动,挣扎! 头颅却被阴影蟒蛇牢牢覆盖! 约莫一分多钟后, 这些匪类的双脚都直挺挺地垂下, 没了动静。 阴影蟒蛇倏忽收回, 一具具眼珠暴凸、舌头伸长的尸体跌落在地。 人影瞬息融入地面中, 消失无踪, 而十里村各处,开始接连传出匪类的惨叫声。 …… 约莫一刻时间过去, 十里河村变得分外寂静起来。 盘踞在枯树枝头的乌鸦逃散去, 在各处村居里游荡着,搜刮着钱财的贼匪纷纷倒毙。 苏午盘腿坐在村口, 身前铺了一块破布, 他把从那些贼匪身上搜来的铜钱、值钱的物什都放在破布上, 稀稀拉拉地一枚枚铜钱在破布上铺开, 约莫有一千余枚, 也就是一贯钱。 除此外, 还有一个铜戒指、一副铜手镯,一只玉平安扣——都是些值不了几个钱的东西。 他把破布系成一个小小的包袱, 丢给脚下蠕动的阴影蟒蛇保管, 这时, 远处传来一阵凄凄惨惨的哭声, 崔玉兰拉着一辆排子车, 差点被山贼侮辱了的招娣嫂子在后面推着车,两个女人一路走,一路哭泣着。 车上有几具用草席包裹起来的尸体, 都是她们在此次山贼侵袭中罹难的家人的尸体。 远空传来几声乌鸦的啸叫, 合着女人的号泣, 显得此下的村落越发凄凉。 苏午一言不发,让二人先推着车往前面走, 走出村子。 他拿着燃烧的木棍,随处抛洒火焰, 整个村庄都被熊熊大火包围, 天穹烧成了通红色。 苏午帮着两个女子埋葬好她们的父母、丈夫、公婆, 他首先看向了‘招娣’这位失去丈夫的妇人, 对方年龄不大, 也就二十三四岁, 在后世这个年纪才刚刚走出社会, 而在当下, 却已然是经历过种种苦难。 “大嫂接下来欲往何处?可还有父母家人可以投奔?”苏午向招娣问道。 招娣刚刚经历一场劫难, 当下对于陌生男子总是充满了恐惧, 哪怕这个瘦削少年看来是个好人,还帮她安葬了公婆,夫君,她亦对苏午害怕得很,闻言不敢作声, 直往比她小了许多,满脸泪痕的崔玉兰怀里躲, “他问你话呢,小嫂子。 我记得你娘家在大石桥村? 不若待会儿我们把你送到你娘家去?”崔玉兰再见父母凄惨的尸首,内心也是悲恸无比,但也忍住了心中情绪,轻抚招娣嫂子的后背,细声细语地安慰着她。 “送、送我回娘家……” 招娣嫂子喃喃自语了一句, 眼睛一闭, 忽然两行眼泪淌下:“也、也好,回娘家就回娘家罢……” 她虽是如此答应着, 可苏午一听便知, 回娘家于她而言,似乎并不是什么好归处。 这是怎么回事? 苏午皱了皱眉。 崔玉兰轻拍着招娣的后背,见苏午眼神疑惑,就招手让他靠过来一些,低声对他说道:“年景不好哩,大石桥村也比较穷…… 她回到娘家, 若情况好一些,还能再被爹娘安排着嫁人, 若情况不好,便可能要因守节而死……” 何所谓‘守节而死’? 没吃没喝,得不到娘家资助的妇人, 只能自己寻了短见, 为娘家挣个好名声。 官府为之立个牌坊,娘家也得些银钱。 苏午明白了崔玉兰话中之意。 他点了点头, 看着招娣嫂子, 沉默着想了一会儿, 忽然出声:“大嫂,我们也不能于此地多做停留。” 这话说出来,便是要驱赶对方的意思了, 招娣听得害怕, 但也知廉耻, 从崔玉兰怀里挣脱出来,嗫嚅着嘴唇:“我、我知道回娘家的路哩,多谢壮士搭救,我自己回家,自己回家去就行了……” 她说着话, 就要屈膝跪地,给苏午磕头拜谢。 苏午却拦住了她, 直接道:“接下来,我们还要往周遭山上走一趟,把那些贼匪全都解决了才行, 办完这件事情,估计就是黄昏时候了。 大嫂却不好再继续跟着我们, 以免惊着了你,杀人的时候,溅你一身血也是不好。” 他说着话, 拿出了几百钱递向招娣:“大嫂不妨自己拿着这些钱,看看去哪里谋个生路?” “你、你们要去杀那些黑风寨的山贼么?”招娣却不接苏午递向她的一串铜钱,仰起一张鹅蛋脸,紧紧地盯着苏午的面孔, 当下她眼里却看不见什么恐惧了, 反而有一团火在烧。 “是。” 苏午点了点头,摇晃着手里那串铜钱:“所以大嫂还是趁着天明,自行离去吧,这几百钱便算是我赠予大嫂的盘缠。” 他心里升起了不好的预感, 总觉得自己不该这样说话, 可能产生自己不希望的后果。 果然—— 招娣仍不接他递出去的钱,只是噗通一下跪倒在地,向他连连叩首:“招娣愿随壮士一起前去黑风寨,为亡夫报仇!” “我力气虽不比男子, 但也能拉犁耕地, 推磨舂米! 总能给壮士出一把力!” 苏午闻言沉默了下来。 今天早晨和师父等人用过饭后, 他与狗剩、哑女都已为阴喜一脉的正式弟子, 他本人更是灶王神阴喜脉的大师兄, 于是便希望门下多几个男丁,以后关押诡类,开庙立灶,总有人能分担事务, 但照眼下情形来看, 现实与他所期望的逐渐背道而驰了。 阴喜阴喜,难道是这一脉的名字有问题? (/biquge/84_84179/c729755889.html) 1秒记住笔趣阁网:。手机版阅读网址:m.biiduoxs.com 正文 256、投名状,打箭炉(4k,2/2) , ‘黑风寨’乃是一伙聚众侵袭村庄,杀人劫财的贼匪的名号, 非是指这伙贼匪真正建立了一处据点,名曰‘黑风寨’。 ——官府势弱时, 贼匪固然可以强极一时,到处劫掠,杀人放火,喝酒吃肉。 但官府势强时, 他们便如过街老鼠,到处逃窜还来不及, 又怎可能建立一处固定据点? 这岂不是给官府聚歼的机会? 而当下这个时代, 官府势力强弱不定, 黑风寨贼匪自然更是居无定所, 打的赢就打,打不赢就跑。 当下,黑风寨还未打听到官府有甚么动向, 便在十里河村附近的山岭里选了一处地方, 搭建草棚,于山岭中安营扎寨。 营寨内外,防卫甚是稀松,甚至约等于无, 若不是如此薄弱的防卫,崔玉兰也断不至于那般轻易就逃出了营寨。 这个山贼窝里, 多是正值青壮年的男丁, 总人数约莫有几十号人,绝不像是黄三自述的那样,有数百个贼匪。 贼匪们或躲在草棚子里,和掳来的女人快活着, 或是聚在火堆边烤火,无所事事。 总而言之, 若没有大小头目督促,并不会有人突然去关注营寨的防守问题。 —— 山岭下。 崔玉兰脚下的影子蠕动着, 涌出汩汩黑液, 那些黑液聚集起来, 倏忽人立而起——苏午就从立起来的漆黑人影中浮显面孔, 粘稠黑夜凝聚成一条蟒蛇, 蛇口张开, 骤地吐出了一柄朴刀。 “招娣, 你和崔玉兰往前走五百步,便能看到有一个匪类在火堆旁打盹儿——他的同伙已经被我解决, 届时,你们两人配合,杀死这个匪徒即可。 其他事情就不用你俩再操心。”苏午面无表情地看着聚在一起的两个女子,淡淡出声道,“那匪徒个头也不算高大,你二人若配合得好,杀他并不困难。 若是连这样一个匪徒都难杀死, 反会被别人给制住的话, 也休要再提什么杀匪之事, 我给你二百钱,你自下山谋生路去!” 招娣既执意要跟上来, 苏午也不再对她温和言语, 直言向其陈明利弊, 当下更是递了一把刀子给对方,要让对方与崔玉兰配合,先杀一个匪徒作投名状再说——可别嘴上说得好听,说什么要亲自手刃恶匪, 结果恶匪当面,反而腿软脚麻,没了气力。 “是。” 招娣看着阴影里显出面孔,怎么看怎么邪异的苏午,眼神里还有些惧怕, 但她当时请求苏午带上自己, 却也不是一时头脑发热, 当即捡起了地上那柄朴刀,转而看向崔玉兰, 崔玉兰也抽出了那柄明晃晃的匕首——她早先就用这匕首结果了黄三,当下攥着匕首,也觉得分外顺手。 她与招娣对视一眼, 心里则有别的想法——当初自己若无能结果被绑缚的黄三, 只怕这个小郎根本看不上自己, 多半也会如对招娣嫂子这般,给自己一二百钱,叫自己自谋生路, 哪怕自己愿意给他资财, 他也不会收留自身! 如此想来, 手刃黄三,倒让这位小郎高看了自己一眼。 想及这一点,崔玉兰内心有些小窃喜。 她手上沾染过人命, 当下又得了苏午具体指点,知道那匪徒在火堆边打盹儿——迷迷糊糊一个恶贼,杀起来有甚么困难?当初她为了逃出山寨,都用石头砸晕了一个守卫。 “小嫂子, 待会儿你我便如此如此……” 崔玉兰向招娣附耳言语几句,听得招娣连连点头, 随后, 二人换了兵器。 招娣把那柄小匕首揣在怀里, 先一步上山去, 崔玉兰双手抓着颇沉重的朴刀,待其走出几十步后,就蹑手蹑脚地跟上。 苏午看二人煞有介事地样子,觉得颇为有趣, 他的身形融入阴影中, 消失在了此间, 隐在阴影世界里,先一步到达那贼匪放哨的火堆边,就盘踞在火光映照出的阴影里,看看两人会有怎样一番表现? 他也不指望二人能多干脆利落解决这贼匪, 只要她们真能杀了贼匪,哪怕过程很坎坷,他也会认同二人作为。 这一关, 主要是为了看看二人的胆量, 胆量足够便可。 若二人还能稍微有些头脑,可以更快解决掉这贼匪, 那就更好不过。 假如把招娣带回灶班子, 都不必苏午开口,师父心一软,很可能就将她收留了, 如此一来,只好由苏午做这个恶人, 出题目让她知难而退。 她若能破题,苏午也愿赌服输。 苏午选定的这个贼匪,坐在山岭半中间的一处有草棚遮挡的背风处, 身形瘦削的贼匪背靠着草棚子, 脑袋一点一点地打着盹儿。 他的同伴方才去解手,被苏午直接杀死,夺了对方的兵器——那把交给崔玉兰二人的朴刀,就是从解手的那个贼匪手里夺来。 火堆旁打盹儿的贼匪身旁竖着一柄铁叉, 除此之外并无其他兵刃。 那铁叉锈迹斑驳,看起来也不甚结实的样子。 想来应该是从前农户使用的粪叉,被这贼匪夺来,变成了自己的兵刃。 ——苏午夺到的那柄朴刀, 其实也是由柴刀改造而来,与真正的朴刀还有些差距。 这伙贼匪的兵刃拙劣至此,也就是逞凶斗狠,能吓住一般百姓,但若遇到惯常游走江湖的老手,只怕不会买他们的账。 可也就是这伙比农户也强的有限的匪类, 却生生将一个村子的人口都屠灭干净了。 “吸~呼噜——吸~呼噜……” 贼匪脑袋仰着,背靠草棚子,已经完全睡了过去。 这时, 走路摇摇晃晃,神色怯怯的招娣走上了这片缓坡,她四下打量,不一会儿就看到了草棚子里背对着自己的贼匪。 对方与她离得较远, 她并未听到对方发出的轻微呼吸声。 看着背对着自己的身影,招娣已然知悉,对方就是那位小郎为自己选定的人选, “有……有人吗?” 她轻声呼唤着, 火堆边的匪类睡得太沉, 对荒山野岭里一个女子的呼唤声,没有半点反应。 “有人吗?” 招娣又连续呼唤几次, 都未喊醒靠着草棚睡着的贼匪。 她犹豫了一会儿, 看看左右前后,没有其他人。 于是,她屏住呼吸,从怀里拿出那柄匕首,轻手轻脚地走向贼匪, “吸~呼……” 贼匪还在睡觉。 苏午都未能想到,这匪徒竟能睡得这般沉,一点警惕心都没有。 假若被招娣就这样欺近身畔, 一匕首攮下来, 此贼当场就得绝命。 原本苏午设置的还有些难度的考题,就得轻易被招娣破开! 他思忖了一下, 看着招娣走近贼匪周围两丈范围内, 忽然散发出一缕极细微的诡韵, 便是这一缕如头发丝般细微的诡韵,扫过贼匪的面部,亦让贼匪突然心生恐惧,一下子睁开了眼睛! 其看看熟悉的火堆, 看看自己所处的位置, 都未发觉异常, 只是不见同伴的身影。 “狗崽子去哪了?” 嘴里不干不净地咒骂着,贼匪忽一扭身,就与举着匕首正要往他脖子上扎的招娣对上了眼! “啊!” 他大叫一声, 手边猛地抓起一把土,朝着招娣的面孔就丢了过去! 这贼也算机智, 当下应对非常恰当! 然而,招娣也是第一次杀人,完全没有经验, 与贼匪双眼对上的瞬间,她吓得闭上了眼睛——那蓬土扑面而来,却未伤她眼睛分毫, 反而是——她虽吓得闭上了眼睛, 但内心有股决意, 双手攥着匕首,直挺挺地就朝印象中贼匪脖颈的位置扎了下去! 唰! 贼匪慌忙一躲, 刀子未扎进他的脖子里, 却扎进了他的肩膀中,登时让他肩膀上血流如注, 惨叫出声! “你个婊子!” 他惨嚎着,就地一滚,手上接着就抓住自己的粪叉! 粪叉连着木杆,有两米长, 也算是一柄长兵器。 招娣只会拿着匕首乱划乱刺,让她用匕首迎战使长兵器、手上沾了不知几条人命的贼匪,却着实是难为她! 只要她应对稍有不慎, 那就是当场被粪叉叉死的结局! 但苏午此时却没有出手干预——斜刺里,崔玉兰提着朴刀忽地冲出来, 她选的位置十分合适, 正在那贼匪的侧后方, 身形奔出来的瞬间,崔玉兰双手举起朴刀,抡圆了一刀正中贼匪的背脊! 嗡! 朴刀卷起恶风, 剧痛顿时自贼匪后背生出, 他抓着兵器,朝前一个踉跄——双脚踩进了火堆里! “啊!啊!啊!” 这下子, 钻心的火烧痛,背部的剧痛,肩膀上的疼痛都直冲脑顶,他直接丢了粪叉,拔腿欲逃! 可惜,招娣这时反应了过来, 慌忙追击, 一刀扎向他的后背——没扎中, 又一刀直接扎在他的腿肚子上! 他直接扑倒在地, 崔玉兰大长腿迈开,紧随其上, 一刀站在了对方的脖颈上! 可怜这贼匪睡得稀里糊涂, 虽得了苏午的提醒,初步应对也算有效,然而却终究是以无心算有心,被两个初出茅庐的雏儿当场乱刀斩死! “呼,呼……” 二人合力杀死贼匪,都出了一声汗, 却不是累得, 都是惊出的冷汗。 两人喘息着,各自取了兵器,正要离开这里时, 有其他地方的贼匪听到动静,从各处奔了过来! “三儿,三儿!” “三儿这废物,已经被俩娘们送去见阎王啦!” “哈哈,这娘们——这娘们不是昨晚逃了的黄三儿新娘子?俩三儿都交代在她手上了?” “弟兄们,都上,都上! 抓住这俩小娘们,人人都能骑一会儿!” 群贼看到同伴的尸体倒在二女脚下, 非但没有害怕,反而兴奋地叫号起来! 他们张大眼睛盯着崔玉兰与招娣, 眼中的垂涎,即便二女与他们隔得很远,亦都能感受得清清楚楚! 二女心头都生出一股寒意, 有些贼匪穿过林子, 绕向她们后方, 有的贼匪抓着绳索,从侧方包围而来。 不多时,就让二女处于群狼环伺的境地。 “二当家的! 大当家说了,让你挑一个女的给他送过去,剩下的那个就任你们处置了!” 这时候,匪群里奔过来一个青年, 冲着虎背熊腰的大汉传达了命令。 大汉有些烦恼地抓着满头虱子乱爬的头发:“这两天都给他送过去十个女的了,还不够? 行行行,你回去跟他说,我给他留一个就是了!” 得到答复的青年又匆匆离去。 大汉扬起手里的斧子, 指着崔玉兰:“三当家这个女的咱们自己留着, 另外那个, 给大当家送去!” “好嘞!” “行,行!那几个女的我都玩腻了!” “哈哈哈……” 群匪一阵吵杂, 在吵杂声中, 倏忽围向二女! 当此时, 一头漆黑的、毛发极长,生有四只牛角,每只犄角上都佩戴着不同食品的牛类,忽从阴暗处慢吞吞走了出来。 它走到二女身畔, 也将二女身畔吓得微微离它远了一些, 这样的牛类,在场绝大多数人都未见过。 不管是它独有的四只犄角, 还是它浑身的长毛, 在当地都极少见。 “这好像是‘打箭炉’那边有的一种牛, 不会耕地,只能吃肉…… 但这牛有四只犄角啊……”匪群里的狗头军师,看到那头在二女不远处站定的漆黑牛类,低声与二当家说着话,眼神惊疑不定。 “管它四只脚五只脚, 这么少见的牛,肉一定好吃, 都一起上,人也要捉,牛也要捉!”虎背熊腰的二当家当先迈步,直奔向被人群团团围住的二女与牛类, 匪群受他鼓动, 本来因为突然出现的四角牛类而停止的脚步, 再度迈开来! 咚咚!咚咚! 这时,那只看起来就很神秘的黑牛,忽然奋起四蹄,猛烈践踏脚下的山石, 山石在它的践踏下, 竟发出如鼓锤击打皮鼓一般的闷响! 声声闷响中, 一重重颜色各异的光圈,从它脚下旋转而起,迅速向着周围扩散, 将所有匪类都囊括进这诸色斑斓的光圈内! 光圈随黑牛四蹄践踏而颤动不休! 在光圈的颤抖中, 一个个贼匪丢下兵器,忽然口鼻涌血, 当场毙命! 凡是杀戮过无辜性命的匪类,皆逃不过阎魔护法的四重性力轮,在大怖畏力、大德昭力、大忿怒力、大威能力的轮番碾磨下, 内脏破裂, 当场殒命! 一道道看不见摸不着的极恶力量,向阎魔护法汇集。 转眼间, 围拢在二女周遭的恶匪倒了一地, 仅剩几个瘦弱如排骨的少年人战战兢兢立在原地。 他们还未来得及作恶, 就遇上了这种事。 苏午从阴影里走出,拍了拍牛背,使阎魔护法安静下来, 他随后看向那七八个少年,猛然出声喝道:“滚下山去!” 正文 257、色中之诡(1/2) 苏午一声当头棒喝,将呆立在尸体堆中的几个少年惊醒, 若非他这一声断喝, 几个少年沉浸在极端恐惧中, 要不了多久就会直接疯掉。 当下几个少年被他惊醒了思绪,都回过神来,丢下兵器,屁滚尿流地逃跑下山。 “走吧。” 苏午翻身坐在牛背上,向崔玉兰、招娣二人说道。 不过是电光火石之间, 本已被逼到绝路的二女,就都转危为安。 她们看向苏午的目光越发敬畏, 越发清晰地认知到, 自身这样的寻常人与苏午之间,隔着一道看不清的、犹如天垫般的鸿沟, 这一道鸿沟,并非仅凭数量上的堆叠就能抹平, 想要真正越过这道鸿沟, 必须要首先接触到某些禁忌的、恐怖的存在! “好,好。” 二女连忙应声。 崔玉兰眼光闪动,提着沾满鲜血的朴刀,裙裾摇曳,从满地尸体的间隙里走过, 她一边走, 一边仰头去看骑着阎魔护法的苏午背影, 某些幽微心思开始在心底生根发芽。 招娣低着头, 小心翼翼地借着尸体间的间隙行走, 心中的惊骇渐渐消歇, 另一种异样的刺激感涌上心头, 让她心头微麻。 山岭间的黑风寨贼匪,被苏午一个照面解决了九成之多,于是,此间就变得寂静下来。 苏午坐在牛背上, 并未驱策阎魔护法去到哪个方向, 它自己便知道往何处走。 越过尸堆, 阎魔护法驮着苏午,带着两女爬上了山坡。 一片新休整出的平地上,搭建起了十余座茅草房。 这些茅草房里都有贼匪聚集。 随着阎魔护法走过一座座茅草房,茅草房里正在凌虐被掳来的女子的贼匪,纷纷当场暴毙, 一缕缕极恶力量汇集在阎魔护法身上, 茅草房里不断传出女子的尖叫声, 伴着声声尖叫, 衣不蔽体的女人们撞开屋门,聚集起来,尖叫着往山下逃跑。 却是无人关注已越过这片茅草房的苏午一行。 逃跑的女人经过满地尸体的山坡,又是一阵尖叫。 苏午此时已经带着两女, 来到两排茅草屋的尽头——一座矮山前。 矮山上有个山洞, 几个体格强壮的贼匪手持各种兵器,正从山洞那边向茅草房这边奔来——他们亦听到了那些女人的尖叫,便聚集过来查探情况。 然而, 此时被山贼们掳掠来的女人全都跑光, 他们急匆匆赶来,迎面就撞上了苏午一行。 “妖牛!” “长毛妖牛!” 群贼一眼就看到了阎魔护法头上的四只犄角,纷纷惊呼出声! 对于牛背上的苏午,以及之后的二女,他们却是未有关注。 惊呼声中, 有几个贼匪结队提刀从侧方包围苏午一行, 有壮贼大声叫喊,鼓动同伴:“这妖牛一定很补,咱们抓牛吃肉!” “抓牛吃肉!” 贼匪们啸叫着, 呼啦啦一片冲向苏午一行! 这些贼匪见着苏午一行人突然出现在他们的老巢, 周围防守的同伴全不见踪迹, 不见有丝毫畏惧,反而就这样叫嚎着向苏午座下的阎魔护法冲了过来! “妖牛不怕, 诡也不怕么?”苏午面无表情,从始至终神色都没有变化。 他看着冲杀过来的群匪, 身形倏忽从牛背上消失。 下一刻, 群匪们在地面上交织的、凌乱错叠的阴影里,忽然涌出汩汩粘稠黑液, 黑液刹那人立起, 凝聚作一条条腰身足有水桶粗的蟒蛇, 蛇身一扫, 那些来不及避退的山贼就被统统席卷进阴影中! 噗通!噗通!噗通! 等阴影蟒蛇将他们全吐出来的时候, 他们已然都变成了生机全无的尸体! 阴影蟒蛇在山洞口聚缩成右臂缺失的人影,苏午从这道人影里走出来,头也不回地冲二女吩咐了一句:“搜检搜检尸体上的钱帛,跟着黑牛到山下去。” 他话音飘入二女耳里的瞬间, 自身已迈入阴暗的山洞中。 二女相视一眼, 又看了看慢吞吞调转过头,眼神森严地注视着她俩的阎魔护法——黑牛, 赶忙矮身去搜检周围山贼的尸体, 搜检过此地十几具尸体后, 阎魔护法慢吞吞迈步走下山,二女见状连忙跟上。 山洞内, 阴暗潮湿,却又有些温暖。 苏午行走于此中, 已然察觉到此间流散着细微而松散的诡韵。 ——山洞里盘踞着一只诡。 根本这只诡散发出的诡韵来判断, 它的恐怖等级不会超过‘厄’级。 于苏午而言,这是只小诡。 先前在山坡上,聚歼黑风寨九成匪类的时候,苏午便听到了二当家与其他人的对话。 二当家在对话中说, 他这两天已经给‘大当家’送去十个女人了。 对方尤嫌不够。 究竟是什么色中饿鬼御十女尤嫌不足? 结合前事, 再看当下,苏午觉得, 御十女的或许不是‘大当家’本身,而是某个可能为他所容纳,亦可能借他肉壳办事的‘厉诡’。 沿着山洞走了一阵, 苏午看到了一具尸体。 尸体是个女人, 死去还没有太久,尸斑都还未来得及生出。 她的脖颈上、脸上到处都是一个个犬牙扎出的血窟窿, 被诡韵污染而腥臭发黑的血液,从那些血窟窿里丝丝溢出。 沉甸甸的左胸膛上,大片屁股糜烂,看上去像是被人用铁刷子在皮肤上刷过一道, 铁刷子? 苏午皱了皱眉。 女尸表面上的这些伤口,并不足以让她殒命。 真正导致她死亡的原因, 并不是这些外伤。 而是她被一只诡的诡韵侵袭过甚…… 那只小诡的诡韵不算强烈, 寻常人接近之,可能会产生昏眩感、迷幻感,但不至于因此落入濒死的境地——而女尸之所以会因被诡韵侵袭过甚而死, 是因为, 那只诡真的和她交丨配了一次。 诡韵直接透过皮肤防御,在她体内流转开来, 进而让她死亡。 诡也会有‘交丨配’的欲望? 还是说, 与人交丨配,就是这只诡的杀人规律? 脑海里转动着念头,苏午越过了那具女尸,继续往前走。 经过一个弯道后, 幽深的山洞豁然开朗。 一个约莫有七八丈长宽的大石洞映入苏午的视野。 大石洞中间铺着一些床褥。 八九个女子被绑缚住了手脚,呈‘大’字型被固定在床上, 一个赤条条的男人躺在另一边, 他双眼紧闭, 身躯颇为精壮, 浑身皮肤惨白。 在他与那些女子之间,有个模糊的身影四足奔腾,时而化作黑烟,将一个个女人团团包裹。 那身影凝聚形体时, 显出浑身灰黄的毛发, 尾巴蓬松, 分明是一只一人多大的黄鼠狼! 唰! 这时候,一道阴影倏忽自这只黄鼠狼诡背后立起,完好的左臂一把抓向它的脖颈! 黄鼠狼诡散发出的诡韵松散而细弱, 说明它的恐怖层次并不高, 但即便如此, 此时它依然展现出了极快的速度, 在苏午伸出阴影手臂,扼向它后颈的一瞬间, 它的身形便骤然干瘪,化作一张黄鼠狼皮,从苏午手底下飘荡出去,覆盖在床对面的强壮男人身上, 男人身上生机羸弱,浑身肤色惨白,看起来就像是一具在河水里泡过的尸体, 然而,随着那张黄鼠狼皮包裹住他, 他立时生机充盈, 肤色迅速由苍白转至古铜般的暗黄色, 睁开双眼, 从床上直挺挺坐起, 寒意凛冽的双眼直勾勾地盯着苏午:“怎么会有厉诡出现在这里? 来人,来人!” 他一边大声啸叫, 一边从床上爬起, 浑身长出丛丛灰黄的毛发, 根根毛发耸立,犹如钢针! 这层毛发可以有效防止外部诡韵对他自身的压迫, 同时提高他的速度, 让他化作一阵黑风,冲向连接着这宽阔石室的甬道! 然而, 风的速度再快,又岂能快过光影的传播? 就在黑风寨大当家刚抵近甬道口的时候, 甬道周围的阴影便开始涌动粘稠黑液,右臂残缺的人形从黑液里走了出来, 苏午的面孔从人影中浮现,盯着浑身灰黄毛发的黑风寨大当家,淡淡出声:“你这是容纳了畜生道的厉诡?倒是少见。” 黑风寨大当家又一次被苏午拦阻住, 他未再继续逃跑, 见苏午似乎与自己一样, 都是容纳了厉诡的人, 他慌忙跪倒在地,浑身灰黄毛发迅速消褪,跟着连连磕头道:“小人这是撞了邪,沾染上了这东西,它操纵小人为害乡里,却非小人本愿!” 说着话, 黑风寨大当家浑身灰黄毛发消尽, 他怀里出现一只连上尾巴也不过手臂长的黄鼠狼皮, 那张黄鼠狼皮散发着强烈的诡韵,正是厉诡的本体。 其将黄鼠狼皮递向苏午:“这便是那只厉诡的本体,壮士神通广大,请收了这妖诡吧!” “哦?” 苏午神色不变, 伸手去拿黑风寨大当家递过来的黄鼠狼诡, 在他手掌接触那张黄鼠狼皮的瞬间, 黄鼠狼的那颗脑袋猛然裂开血盆大口,狠狠啃咬向苏午被黑液包裹的手掌! 唰! 然而, 苏午那只手掌上, 黑液蠕动, 张开了比黄鼠狼诡更巨大的苍白口齿, 一口森白牙齿上下交错着, 猛然间将黄鼠狼诡吞进黑液里! “啊——” 在黄鼠狼诡张口的同时,黑风寨大家爬起来就扭身欲逃, 但是, 他还未逃出一步, 黄鼠狼诡就被尸陀鬼之手吞进阴影世界中! 其与体内厉诡的联系被暂时切断, 浑身生机立刻飞快消散, 皮肤再度变得苍白、肿胀, 像是被水泡过一样! 黑风寨寨主扑倒在地, 扭头看向苏午,眼神里满是绝望:“壮士爷爷饶命,爷爷饶命!” 苏午看着他, 未有出声。 地上的阴影随他心意变化,. 裂开血盆大口, 将黑风寨大当家也吞进了阴影世界里。 黑风寨大当家被吞进阴影世界中,落地无声无息。 其浑身皮肤惨白肿胀, 身体微微一动,肿胀的皮肤就会大面积胀破, 就有大量水液从皮肤的毛孔、伤口里渗出, 另一种迥异于‘黄鼠狼诡’的诡韵就萦绕在那些渗出液内。 是以, 失去黄鼠狼诡庇护自身, 他根本不敢大幅度动作,只能绝望地趴卧在阴影世界中,观察着四周怪异而阴森的环境,一动不动。 踏,踏,踏…… 黑暗里响起脚步声。 黑风寨大当家勉强抬头,看向脚步声传来的方向。 看到苏午从彼方黑暗里走出来。 他一手自然垂下, 一手手腕上缠绕着一根红黑交加的细绳, 那细绳另一端将黄鼠狼诡紧紧绑缚着, 使之无法挣脱。 看着苏午手里提着的黄鼠狼诡,黑风寨大当家眼中涌现强烈的渴盼, 但当他目光看向苏午时, 眼底的渴盼就变成了浓浓的恐惧。 小时候, 他有一次在河边玩耍, 差点变成河漂子,即便后来被人救下,但身体也愈发虚弱, 渐渐不正常起来。 父母带着他求医问药, 用过不知多少偏方,但都毫无用处。 直到有一天,他的父母不知从哪听来的,说是让他独自一人,夜里去乱葬岗子撞一撞, 若能撞到一座石砌的房屋,看到那房子上有一扇半掩着的门, 就径直走进去, 头朝着院里的水井中, 看看井里倒映出自己的影子。 然后再离开院子。 回家一觉睡到天亮, 第二天,身上什么怪病都会消失。 走投无路的父母相信了这个道听途说的‘偏方’, 从那之后,便热衷于让他夜间去各种乱坟岗碰运气, 如此碰了两三次, 黑风寨大当家并未见到什么半掩门的院子, 倒是在乱坟岗里看到了一个正上吊的、不知是人是诡的白衣人形, 他差点被那人形吓疯, 从那以后,父母也不再听信这些偏方。 ——那时他的情况虽差,但总还能活个几年,但若是这样受个几次惊吓,只怕说不定哪个夜里就会一命呜呼。 说到底,也是他父母想开了。 老夫妻后来又要了一个孩子,渐渐的便也对他不怎么上心。 那所谓的偏方也早被一家子都抛到九霄云外去。 直到有一天, 父母在田里劳作, 他中午到田里给父母送了饭, 折回家的时候, 经过一片果园, 那果园里就只有一条东西向的直路,可他在那条路上来回地走,来回地走, 周遭建筑变幻, 就是不见自己熟悉的果树林! 如此变故让他惊慌不已,他想着寻人去问问路, 就正好在几棵老槐树下,看到了一处居院。 正文 258、端公(2/4) 那居院的围墙是用石砌的,比筑土墙是好了不少,看起来工整、气派。 院子前面摆放着一对石磨。 黑漆木门半掩着。 当时黑风寨大当家-李黑狗着急回家,只想寻人问到路了,赶紧离开这个鬼地方,于是也没作他想,扭头进了那半掩门的院子中。 李黑狗未在院子里见着主人家的身影, 奇怪的是, 院门明明半掩着,好似家里有人的样子, 但走进院子就会发现, 堂屋还有东西厢房都落着锁, 他看那锁头上,都积了厚厚的一层灰。 这样一座气派的大院子,主人竟真个没在家的? 门也不落锁, 也不差人看顾着? 乡上那个崔地主的屋院,都没这座院落这么工整、气派! 李黑狗心里啧啧称奇,打量着院子里的各项陈设,看到柴房门半掩着,正打算去柴房看看是否有人居住的时候, 忽然就听到一阵女子的笑声, 笑声似银铃一样, 勾得当时也有十四五岁的李黑狗心里直痒痒。 哪里有人在笑? 他心里转着念头。 只听那一阵笑声,他脑海里就不自觉浮现出一个肤如凝脂,美目顾盼生辉的美人儿来, “嘻嘻嘻……” 那笑声在他思维蠢动的时候, 又一次响了起来。 这次,他听得真切, 觉得笑声好像是从院子东头那口水井里传出来的。 井里怎么会有笑声? 偏偏笑声还这么……勾人? 年少的李黑狗心猿意马,一时都未察觉出‘笑声从水井里传来’这件事本身,有多么诡异, 他循着笑声,走到井口, 伸头到井里去看, 先看到井底黑汪汪的井水, 并未见有什么妙龄女子。 李黑狗心里顿时甚为失望,正要从井边离开时,又一阵笑声从井底传来了, 笑声一响起,他就定睛往井底去看, 这一次,果然未叫他失望! 井底那汪水荡漾涟漪。 一个肤如凝脂,妙目含春的瓜子脸女子双手托腮,扎着眼睛与他对视, 他心脏顿时砰砰直跳, 鼻间就嗅到若有若无的女儿馨香。 可恨那井底水面涟漪荡漾,始终让女子的形容模模糊糊的,难以尽被他看清。 她若能从井水里浮出来便好了……李黑狗心里想着,而后——他的想法应验了。 妙龄女子的面孔一点一点地探向水面, 激起井水产生更多涟漪, 她秀气的琼鼻首先从水面浮出, 接着是晕红的双腮, 眉眼, 整张脸孔。 当她整张脸都从水里浮出来的时候,李黑狗便一点也不觉美了——井底那张脸,分明是一张被河水跑得肿胀泛白的脸! 那张脸嘴角噙笑, 舌头却努力从嘴中伸出, 当李黑狗看到这张脸时, 他自己所患的怪病——身上发胀,随意动作两下,就会导致皮肤大块大块被撕裂,皮下渗出浊水的病症,也跟着在此时于他身上发作! “啊!” 李黑狗惊叫一声, 顾不得浑身皮肤的肿胀, 马上脱离井口逃出了院子! 而在那口井里, 浮出水面的肿胀女人面孔,长出了丛丛灰黄的毛发,变成一张‘黄胡子脸’。 李黑狗逃出气派的大院子, 也没谁拦他, 出了院子后, 他闷着头往回家的那个方向跑, 也不管周围标的对不对得上, 这一番撒腿狂奔,倒真让他奔出了果园, 奔回了家。 到家后他就倒在床上, 大睡了三天。 也连着做了三天的怪梦, 梦里, 自己要么是提着一盏白灯笼,灯笼纸上写个‘奠’字,沿着夏天杨柳依依的河堤一个劲儿地跑, 从河堤两边的坡下, 就有一个个穿白衣服,浑身湿淋淋的人影爬上堤岸,不断地追逐自己, 它们冰凉的手拍打着李黑狗的肩膀, 李黑狗被这凉意吓得一机灵, 一回扭头看向左肩膀,一回扭头看向右肩膀, 三次回头后, 这个梦结束了,又换作下一个梦, 如此循环往复,不知做过多少个梦以后, 李黑狗醒了。 从那往后, 他身上的怪病就极少复发,好似一下子恢复了正常。 不正常的是, 每到夜深人静的时候, 他都会睡不着, 从床上爬起来,走到院子里,借着水盆里的水照照自己——看不到一点人样,只能看到一张脸上长着簇簇灰黄毛发的‘黄胡子脸’。 李黑狗清楚, 自己这是撞邪了。 不过,自己撞的这邪似乎不会伤害自身…… 他很快便明白,自己想岔了。 刚开始时,他只是夜间睡不着,白天又懒洋洋地很嗜睡, 后来,一到夜里,他就听到许多奇怪的动静, 女人像是被打了,又像是很高兴似的压着嗓音细细地叫声, 男人一阵快一阵慢的喘息声, 这些声音越来越多, 好似是从某个方向传来的。 有一晚, 他实在忍不了, 循着声音去找, 翻了几家院子的墙头, 找到了里长他亲娘的家里…… 里长的亲娘养了三个儿子,三个儿子轮流赡养了她几年,便都不愿意再养了, 只每个月送些粮食给她吃,也不管这粮食够不够, 老太婆一个人独居在村子最偏僻的一处篱笆院茅草房里。 李黑狗当夜闯进老太婆家中。 第二日,老太婆便满村子告状去了…… 于是,李黑狗半是无颜,半是被驱逐地离开了村子, 后来方才成为黑风寨的大当家。 …… 李黑狗看着从阴影世界深处走出来的苏午, 他内心清楚, 对方掌握着与自己同类型的力量, 只不过,对方所掌握的力量更强,更恐怖! 以至于自己一直以来依仗的‘黄胡子’,此时都被对方用一根红绳子拴住了,根本动弹不得! 在苏午面前,李黑狗一点反抗的心思都不敢有! 他垂下头,不敢去看苏午的眼睛, 便听苏午没有情绪的声音在其耳边响起:“你身上沾染了另一只厉诡的诡韵,和这只畜生道的厉诡诡韵截然不同。 正是因为有这只厉诡为你所容纳, 你才能平衡身上沾染的此种诡韵,活命至今。 ——说说看,你是如何容纳这只畜生道的厉诡的? 谁教给了你这种方法?” 苏午看着躺倒在地上,微微一动,周身皮肤就会大片迸裂的李黑狗,眼神里对李黑狗的经历颇感兴趣。 他本以为对方只是个普通的山贼头目, 未想到竟还是个驭诡者。 对方是掌握了全新的驭诡体系? 还是另有根脚? ——在灶王神教的师父那里,苏午未察觉出师父有丝毫容纳厉诡的痕迹, 想来, 灶王神教‘利用厉诡力量’的方式, 应该不是走的‘直接容纳厉诡’这条路。 那么, 当下的中土世界, 是否有其他宗派掌握了驾驭厉诡的方法? 这个问题很值得探究,或许可以从眼下这个山贼头目的回答里,找到一二线索。 “小人听不懂您在说什么……小人这是撞了邪,一辈子都和这邪分不开了…… 壮士爷爷,您饶过我吧, 把黄胡子还给我, 我快要死了……”李黑狗满眼恐惧,连声哀求。 苏午在不知不觉间就使用了‘唇枪舌剑’的天赋, 李黑狗抵抗不了他言语的力量, 没有说谎的机会。 所以, 其说的都是真的, 这个山贼头目真的觉得自身是撞了邪, 脑子里根本没有‘容纳厉诡’这个概念。 苏午皱了皱眉, 继续向李黑狗问道:“你还知道撞邪? 是谁告诉你, 你这是撞了邪?” 似乎李黑狗容纳厉诡这种事,在其认知里,有一个专有称呼,就叫‘撞邪’。 那么, 又是谁判断李黑狗这是撞了邪的? “村里的马脚说的!”对于这个问题,李黑狗倒是立刻回答了上来。 “马脚? 你们村子里,以前有个人叫马脚么?” “不,不是! 端公就是马脚,马脚就是端公!” “端公?” “是,端公能和天地鬼神沟通,他告诉我家,让我夜里多去乱葬岗碰一碰,找一个院子里有水井的地方……”李黑狗便将自己的经历一五一十地告诉了苏午。 “原来如此。” 苏午点了点头, 对方口中所说的‘端公’,确实颇有神秘之处。 竟然能说出一座可能寄居了厉诡的宅院的具体特征,并让这个山贼头目依靠这些特征,去主动‘撞诡’, 而且,这个山贼头目主动撞上的诡, 不会伤害到他,反而能被他所容纳,用此来平衡其身沾染的另一种诡韵。 端公是依靠什么方法来做到这些的?. 他真的能与天地鬼神沟通? 这些困惑,在这个山贼头目这里却是问不到答案了——对方亦对这些不甚明白。 所以, 苏午向李黑狗问了一个比较实际的问题:“端公是每个村子都有的么?” 自己可以亲自去找端公询问。 “端公只会出现在穷困地域,他们大都一出生就没了爹娘。 有时候一个村子会有两三个端公,端婆, 有时候一州都不见有一个,有的端公还可能是冒充的。”李黑狗回道。 苏午听完他的话, 若有所思了一阵。 李黑狗观察着苏午,见其久久不说话,原本平静下去的内心,又渐渐升起了紧张忐忑等种种情绪。 随着苏午提起手里的‘黄鼠狼诡’,看向他, 他亦知道, 自己即将迎来最终的结果。 正文 259、‘嘛喇罕护法’(3/4) “你年幼时失足落水以后,自身已经沾染了水中厉诡的诡韵, 此后未有得到正确救治, 反而采取以毒攻毒之法,容纳了这只诡在身上。”苏午提了提手里的红线-咒杀诡所传染着的黄胡子诡,平静道,“如此即便令你多活了几年, 两种不同源的诡韵也在你体内渐渐纠缠, 深入脏腑。 此时若剖开你的肚子, 便能发现,你的心肺肚肠皆是发黑的、腐烂的。” 苏午的目光在李黑狗胸腹间扫了扫。 李黑狗闻言打了个寒颤,连声求饶:“壮士饶命! 都是这诡害得我,都是这诡害得我啊…… 小人从来没有过害人之心!” “怎么会没有呢?”苏午摇了摇头,“厉诡虽然会影响神智,但左右自身的始终是你自己而已。 如若你不纵容体内厉诡作恶, 它却也难做得了恶。 毕竟容纳厉鬼的本质,就是以自身来约束厉诡。 你也不过是借诡作恶罢了。 诡或许残毒, 但你的心比这只诡而言,却残毒得多了。” 苏午眼中无有情绪, 一双眼睛看向李黑狗,却仿佛能看透他的心肝肚肠。 耳边听着苏午所言,李黑狗脸色苍白, 刹那间万念俱灰。 他内心清楚,对方所言句句是真,句句指向他的本心——其实最开始时,是他心中淫念乍起,欲要半夜翻墙去村边周寡妇家里, 结果半路按捺不住, 被体内厉诡勾动了自身炽烈的念头, 反而侮辱了里长的亲娘…… 对方于厉诡的了解远胜于李黑狗, 李黑狗一碰到苏午的目光,便再难生出丝毫辩驳的心思。 他垂下来头, 惨白着脸,默默无言。 这时候, 苏午提着的,那根缠绕着黄鼠狼诡,使之无法挣脱的红绳,倏忽放松, 黄鼠狼诡猛然挣扎起来, 李黑狗见状眼睛一亮,心脏砰砰直跳。 他听见苏午继续说道:“你残害了太多人命, 本已是死罪。 不过, 我今时有一法需要借容纳厉诡之人来修炼。 你作了那么多的恶, 活着也是浪费。 便助我来修炼这道法门罢!” 甚么法门? 甚么修炼? 李黑狗统统都未听进耳里,他只看到苏午手里提着的红绳完全松开, 黄胡子诡猛地化作一道黑烟, 直冲进自己体内! 哈哈!.. 对方只顾着对自己说教, 却在无意间放松了对黄胡子的束缚, 合该自己今日逃过此劫! 李黑狗内心狂喜不已, 周身生出丛丛灰黄的毛发, 瞬息间就要鼓动黄胡子的诡韵, 让自己潜入黑暗里, 伺机脱离! 然而,此时苏午垂下眼帘, 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 他来不及去思忖这一眼里蕴含着什么意味,骤地化作一道黑风,席卷向周围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嘭! 李黑狗所化的黑风, 直接撞上了那一面黑暗凝聚的墙壁! 那墙壁坚硬如铁,哪怕他挟裹浓烈诡韵,也休想将之撞破! 他回转身形, 四周的黑暗皆化作密不透风的墙壁, 将他重重包围于其中! 李黑狗满怀期待的心情,瞬间跌入谷底! 苏午任由咒杀诡在自己手腕上缠绕了一圈, 他迈步走近李黑狗身畔, 身形却完全不受那黑暗的阻隔, 直接走到李黑狗跟前。 然而, 李黑狗再去试探,四周的黑暗便又化作了钢铁似的墙壁,将他封闭于其中。 “认命吧。” 他听到苏午如此说话, 瘦削少年人说过话后,一掌就按在了他的头顶。 某种莫名的气息裹挟着苏午的诡韵,从李黑狗头顶灌注而下, 与此同时, 苏午眉心莲花绽放, 天灵盖上亦浮现繁复而玄奥的莲花图案, 他周身溢发熊熊火光, 一重重脉轮自身上浮现, 诸脉轮将他包围于中央, 嵌合轮转, 重重脉轮投送密藏域本源力量, 顺着他按在李黑狗头顶的手臂,裹挟着尸陀鬼之手的诡韵,不断灌注入李黑狗体内, 使之体内容纳的厉诡, 沾染的诡韵都因此种力量而秘结, 演化! 一股股腥臭的河水从李黑狗周身皮肤毛孔中淌了出来, 在其脚下形成水泊。 他的皮肤上, 开始浮现一个个猩红的密藏域文字。 眼中亦有一双种子字沉沉浮浮,在他的意识里打上烙印,洗脱去他的自我! 这时候, 苏午收回手掌。 盘腿坐在僵立于原地,浑身遍及猩红咒文的李黑狗对面, 他双手结‘宝瓶印’, 口诵‘呼嘛喇罕’密咒:“喇!喇! 呼嘛喇罕!呼嘛喇罕! 嗡珂埵,歮殙咄, 恰诃嗡诃歮殙诃!” 密咒勾动了脐脉轮中密藏域本源力量, 随五大脉轮不断周流, 而于某个瞬间, 苏午一掌作托天之状, 一掌指向对面僵立如尸体的李黑狗, 他那只仿佛在托举着天穹的手掌中心,重重猩红密咒交结,形成了一圈密咒脉轮—— 在他周身五大脉轮内流转的一缕密藏域本源力量, 倏忽涌入那凝固不动的密咒脉轮中! 右手中央的密咒脉轮无声转动开来, 内里显出一道虚影, 那虚影生有四首、六臂, 头顶尤有一尊盘坐于火中的漆黑狮子, 虚影六臂中持握金刚杵、金刚橛、残肢断体等诸不同象征的法器。 “喇!” 随着苏午诵出‘呼嘛喇罕’密咒的种子字, 他右手掌里托着的虚影骤地化作猩红火光, 逆转入五大脉轮之中, 在五大脉轮不停运转之间, 聚集于他指向李黑狗的那只手掌上! 一团赤火猝然爆发, 瞬间席卷了李黑狗, 攀附其身, 烈火熊熊而起, 钻进李黑狗的毛孔、九窍之中, 将他燃烧成了一道火炬! …… 苏午当下所做种种, 正是将李黑狗这个山贼头目,直接炼成自己的护法。 他所使用的护法道, 是一种密藏域僧侣皆可以修持的‘嘛喇罕护法道’,只要掌握‘呼嘛喇罕密咒’,便可以修持此种护法道, 不会如‘大黑天护法道’这种不共秘密护法道一般, 有特定传承以后,还要进行种种仪轨,秘密灌顶等等步骤,才能真正炼成一尊护法。 而且, 不共秘密护法道,僧侣皆只能修持一种。 共修护法则看僧侣个人能力, 其中佼佼者,能在双手双脚上凝聚出四道咒令脉轮,修持四种共修护法。 如此四大护法联合起来, 却也未必就弱于不共秘密护法。 当下, 苏午便在右手掌心凝聚了‘呼嘛喇罕密咒脉轮’,随着他将护法本修持得越发精深, 可使之完全化为‘秘密相’, 收纳入密咒脉轮中, 一旦遇到危险, 护法本将即刻脱离密咒脉轮, 显化现实,帮助主尊抵御危机。 苏午只是初步将李黑狗变成了‘嘛喇罕护法’,还未到将这道护法本修炼精深的地步,却是做不到将之化为秘密相,收入手中密咒脉轮内。 他本就掌握了‘大黑天护法道’这一不共秘密护法, 威能远强于嘛喇罕护法, 之所以不将李黑狗炼为自己的不共秘密护法本, 却是因为不共秘密护法修持起来,需要诸多仪轨准备、灌顶准备,非是一时就可以修炼得出来的。 以及, 先前他帮助‘卓玛尊胜’切割连接其身的‘诡母脐带’时, 就用上了‘呼嘛喇罕密咒’, 这一点令苏午上了心, 隐约觉得, 这位密藏域曾经征战四方的王者,成为被僧侣供奉的‘神灵’以后,或许另有秘密威能,只是尚未被密藏域的僧侣们发掘出来。 苏午自身的意, 以此密咒加持过, 就能割开诡母诡韵凝聚的脐带! 若精进修行此咒, 可有机会真正切开一只诡?! 虽然诡韵与诡的差距若天壤云泥,但也不妨碍苏午作此幻想。 …… 山脚下。 崔玉兰拿回了先前交换给招娣的匕首, 从一个贼匪身上搜到一只皮鞘,正好把匕首收进去,挂在腰间。 她手里还拿了一杆铁枪头连木杆的长枪。 招娣也找了把小刀收在袖子里, 也找了柄两股铁叉作主要兵器。 二女一左一右站在阎魔护法之后, 身前铺着块破布, 破布上都是她们收集来的,能换些钱财的铁器、首饰等物, 银钱却没有多少。 她们把所有死尸都搜了一遍, 本也积攒了两三吊钱。 但后来山上有女人衣不蔽体地跑下来,二人看着心里不落忍,就把收集来的铜钱给她们分了分,于是破布上就没见几个子儿了。 苏午本也嘱咐过她们, 若见了那些被山贼掳掠的百姓, 可以把收集来的财货分给他们——这些财货说不定本来就是那些百姓的。 崔玉兰与招娣警惕地观察着周围, 不时转身看看枯林覆盖的山岭。 在她们不知第几次回头观察的时候, 终于看到一个瘦削的身影从那片枯树林里缓缓走出, 对方两手空空, 走到了二女跟前, 掐一个手印,默无声息的阎魔护法便化作血光,凝聚为红莲,收入他的右眼。 苏午看着满地破铜烂铁,正要出声说话。 崔玉兰已经先声道:“先前山上下来了二三十个女子哩,都是被山匪劫上山的。 我和招娣小嫂子按着你的吩咐, 把收集来的那些铜钱,都分给她们了。” “应当如此。”苏午点了点头。 看到他点头,崔玉兰心里不知为何就松了一口气, 方才面对苏午还有些紧张的心情,也跟着放松了些许。 苏午脚边的阴影蠕动着, 一条蟒蛇从中立起, 张口吐出了一个人头大的箱子。 正文 260、收魂米的制作(4/4) 苏午随手拧断铜锁,掀开箱子,露出了箱子里一排明晃晃的银锭。 每一个银锭都有一两, 而箱子里放了足足五十个银锭。 当下时局混乱,物价亦跟着飞涨。 此时大明朝铸造的铜钱购买力连连下跌, 但白银、黄金的价值反而越发坚挺。 如今兵凶战危, 可以驮负货物的骡、马、驴、牛等牲畜的价格水涨船高, 以往只要十吊钱左右就能买到的壮骡, 时下就需要二十吊钱,乃至更多,才能买到一匹合心意的好骡, 至于马儿的价格就更不必说, 打仗最需要战马, 当下各地都缺马,有些军卒甚至都是把骡子、驴当马来驱驰, 一匹真正的马儿,便是驽马,价格也要四五十吊钱,上好的战马价值百贯、乃至数百贯都有可能, 而且还很容易买不到。 不过, 若把铜钱换成白银的话, 远的如马匹这种大牲口的价格且不谈——这都是有价无市的东西, 像是一匹好骡, 只要最多不过十二两白银的价格,就能买到一匹! 苏午看了眼箱子内的五十两白银, 又抬头看向崔玉兰。 崔玉兰瘪了瘪嘴, 返身从载了两床被褥的排子车上取下一个瓦罐, 她揭开瓦罐的泥封,把里面的铜钱都倒进了装着五十两白银的箱子内, 哗啦啦, 在瓦罐里保存完好,犹如新铸的铜钱散入箱内, 黄白之物的光芒耀人眼目。 “我家积蓄,只有这么一点了!”崔玉兰很是心疼地说道。 旁侧的招娣见状, 顿时有些窘迫。 她身上并没有什么银钱。 可是她看到招娣都给了苏午少说有一吊钱,自己却一文都拿不出来,内心十分不好意思。 犹豫了片刻, 招娣小嫂子取下头上的一支铜簪子, 也放进了木箱里,她声若蚊呐道:“待到妾身以后赚得银钱,再来报答小郎救命之恩。” “诶呀,小嫂子误会啦!”崔玉兰连忙出声,向招娣说道,“原是我和他约定好的,给他一些钱财,和姐姐没什么关系的。” 说着,她转身看向苏午, 苏午拿起那根铜簪,将之递还给招娣。 这女子身上只此一物傍身, 他却不好再像对崔玉兰那般,从其身上收利是:“这根簪子你留着就是,崔玉兰给我钱财,本就理所应当。你俩情况不太一样,莫要将此放在心上。” 崔玉兰跟着点头, 暗下里又颇觉委屈。 自己与招娣嫂子都是蒙他搭救,才能活得性命, 如此又哪里情况不一样了? 不过,她旋即又想, 小郎只收了她的钱, 未收下招娣小嫂子的簪子, 岂不也说明自己与小嫂子不一样? 想到这里,她又暗暗窃喜了起来。 苏午不知这短短几个呼吸的时间里,两个女人起了多少幽微心思, 他把装满财帛的木箱,以及一堆破铜烂铁、排子车都拖入阴影里, 向二人说道:“我们需要议一个说法出来, 回去以后, 才好向师父解释, 这些银钱、刀枪兵器是从何而来?” …… 天色近黄昏的时候, 苏午推着排子车,带着儿女从东边的土路上赶回了灶班子。 排子车上用布包好的铁器, 随着车辆颠簸而不断碰撞,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 坐在条凳上抽烟的胖老者,见苏午领了俩人回来,便眯起了眼睛, 待苏午放下排子车后,他未有先检查车上的东西, 先看了看苏午身后跟着行礼的两女, 左边是崔玉兰, 瓜子脸,柳眉杏眼桃腮,一看便是男人都喜欢的长相,漂亮。 右边是招娣, 鹅蛋脸,大眼睛,肤色还白,也长得俊! 李岳山张了张嘴,熄了烟袋锅,趁二女不注意的时候,他狠狠地瞪了苏午一眼,才指着招娣问道:“大徒弟,这位姑娘是怎么回事啊?” “自十里河村救回来的。”苏午平静作答,将招娣的来历说得清楚。 胖老者观察着徒弟的神色变化——什么也没看出来, 倒是听徒弟言及招娣夫家被贼匪全杀死的时候, 招娣眼里泛起了泪光, 老者顿知徒弟所言是真。 “庄子上便没有男丁、小童儿了么?”老者随口问了一句, 见招娣的神色忽然变得窘迫, 他连忙转移了话题:“可怜十里河村,原本也是个大村落,叫一窝贼匪给祸害了,可恨这些贼匪,可恨——” 说到后面,李岳山叹了口气。 贼匪固然可恨, 但最可恨的又怎会是这些贼匪呢? 若能吃得饱饭,有事可做,能挣到钱, 不是那些天生恶性的人, 哪个又愿意做人人喊打的匪类? “姑娘既然正好被我这个徒弟撞见,投我这个灶班子来,那便是一场缘分。 你和玉兰, 以后便都是我这个灶班子的人了。”李岳山这话一说出口,招娣才放下心来, 她连忙跪下给李岳山磕头道谢。 李岳山摆了摆手,让崔玉兰把招娣拉起来, 他转而去看排子车上的东西。 两床被卧——从崔玉兰家里搬出来的,都很素净, 正可以把庙里那床满是窟窿,跳蚤到处爬的被卧换下来。 一包用破布抱起来的物什, 看起来似乎挺坚硬。 胖老者解开破布, 内里的铁粪叉头、柴刀、铁杠子、匕首、狼牙棒之类的兵器就散落了出来。 看到这些都东西,李岳山嘴角抽搐,扭头又瞪了苏午一眼, 总觉得这个大徒弟瞒着自己做了甚么了不得的事情, 他未有当场发作, 继续找寻, 便看到了一个人头大的小箱子。 一开箱, 黄白之物的光芒就迷了他的眼。 “嘶——” 胖老者倒吸一口凉气。 “这,这怎么回事?哪里来的这么多钱财?”李岳山不是没见过这么多银钱,而是没亲自经手过如此多的银钱, 见到这些钱财, 他终于震惊起来, 扭头向苏午连声追问。 “师父,您相信报应么?” 苏午煞有介事地出声回答:“几个山贼掳了招娣大嫂子欲要上山,正好被我撞见, 我心里一怒, 就带着崔玉兰去追他们。 跟着他们一路上了山, 然后发现,那伙山贼安营扎寨的地方,似乎遭了厉诡袭击, 整山的强贼都死绝了, 只剩后来上山的那几个, 然后……” 苏午与崔玉兰、招娣一番商议过后, 觉得用什么理由哄骗老人家,估计都不好用, 于是就将事情稍作改编, 半真半假地将之告诉李岳山。 这说法看似突兀, 但在当下又有极高的可信度。 哪怕李岳山去现场查探,见到那些贼匪的死状,都必然将之归结于是厉诡袭击所致! 苏午讲述得一板一眼,很是正经, 就是他自称‘见到招娣为强贼掳走,内心十分气愤’,让人听得出戏, 这个人从早到晚很少露出笑容, 多数时候都是面瘫脸, 竟也会‘心里一怒’? 也会‘十分生气’? 这一点最让人怀疑! 李岳山狐疑地看了看苏午, 又去看他身后二女。 崔玉兰抿着嘴,见李岳山目光看来,连忙点头:“就是哩,小郎说的分毫不差, 当时情况甚为惊险, 幸好他捡了一柄匕首, 不然能不能杀那几个贼匪还不一定!” 招娣也在旁边跟着点头。 这下子,李岳山终于信了苏午的话,看着那一箱子银钱,咂了咂嘴:“看你以后做事还敢不敢这么鲁莽?这次算你运气好,竟真叫你把事情做成了, 你若做不成这件事……” 他未把话说下去,合上了木箱子,将之抱在怀里:“这些银钱就放在师父这里, 留给你娶媳妇用!” “我用不着娶媳妇, 师父,还是把钱花在刀刃上吧。 买个骡马、驴子甚么的, 咱们走南闯北,总不能整天推个排子车到处走, 那能走多远?”苏午连忙出声。 李岳山想了想,觉得很有道理, 于是道:“也可以。 那剩下的钱便留着给你娶媳妇用, 好男儿怎能不成个家呢?不要再和师父贫嘴了!” “……” “这些铁器, 送到朱家庄的朱铁匠那里去, 换一些好柴锅、好炊具来。 剩下的就打几柄防身的兵器。”李岳山如此安排道, 他大抵是第一次得了这么多可以用的东西, 神色有些兴奋, 连安排诸事都有一种‘指点江山’的豪气。 咂了咂嘴,胖老者接着道:“我已经知会过这里的里长了,明日就正式开庙装脏! 哎, 他们年景也不好, 不知道这次能收多少种米?” 提及‘种米’, 师父又有些忧心忡忡, 抱着箱子坐在条凳上。 “你们去庙子里把床褥换一下吧,换下来的床褥也洗一洗。”苏午安排过二女的工作,把二女支走, 转而向李岳山问道:“师父,什么是种米? 收魂米的米种吗? 还是普通米粮的米种?” “你带回来这么多银钱, 普通米种,咱们又不是买不起。”李岳山笑道,“老汉说的自然是收魂米的米种。” 他神色严肃起来:“收魂米以必须是每次开庙装脏的时候, 当地百姓投于米箱中的米粮来炮制, 此种米粮,或是栽植入田间,成长收获更多以后炮制为收魂米, 或是直接炮制。 总而言之,不管怎样,都需是百姓亲手投入米箱中的米粮,才能成为制作收魂米的主要材料, 若非如此, 哪怕是用再好的米粮, 也休想制作出一粒收魂米!” 正文 261、灶班子(1/2) ‘收魂米’竟然是以百姓自愿投入灶班子米箱里的粮米作为主材料,才能炮制出来。 现下,师父的灶班子积蓄的收魂米并不多, 光是这次收押厉诡,已经消耗了八九成。 偏偏他选择第一次立灶的这个村落,也并不富裕, 各家的存粮都紧巴巴的, 如此就可以预见, 到明天开庙装脏的时候,当地村民投入米箱的粮米必定会极少, 若收获粮米不多, 也就难以炮制出更多的收魂米, 收魂米太少,关押厉诡也将变得极其困难——这样就会构成恶性循环,说不定师父的这个灶班子,刚立下灶,转眼就要面临倒灶的结局! 苏午思索了片刻, 开口向李岳山提议道:“师父,你看弟子这个提议是否可行?” 说着话, 他领着师父到了排子车前。 木排子车上,当下就剩下一堆破铜烂铁,以及一堆用布盖着的东西。 先前胖老者只顾着把钱抱在怀里, 忽略了排子车上的那堆被布蒙着的东西,M.. 当下走近了, 鼻子一嗅,就嗅到一股肉腥味。 李岳山狐疑地看着苏午,就见苏午掀开那块布,露出了底下整整齐齐码放好,用大量盐巴腌制起来的鸡鸭、猪肉。 “收魂米既是需要以百姓自愿投入米箱的米粮作为主材,才能炮制出来。 我们是否可以赠送百姓等值之物, 让他们给我们的米箱中投入更多米粮?”苏午向李岳山询问道。 胖老者一听苏午所言, 初时还眉头拧紧,觉得这是便宜之道,并非正途。 但仔细一想, 却又发现, 这个方法确实可行, 并且能走得通! 他眉头渐渐舒展,看着排子车上将近二十只腌鸡、腌猪肉,笑了起来:“你的脑瓜子倒是灵得很,这法子确实可行,确实可行, 你是想用这些腌鸡来和当地村民换粮食? ——这些也是从山贼窝里搬出来的?” “那倒不是。” 苏午摇头道:“这些腌肉,本是十里河村的民户自行养殖的鸡鸭牲畜, 可恨那伙山贼屠灭了整个村子, 把这些带不走的禽畜,全都拿十里河村民户积攒的盐巴腌制了带走。 它们本来就是属于百姓自己的东西。” 他接着道:“我觉得,时下兵荒马乱,米粮最为珍贵。 用这些本属于百姓的东西, 从他们手里换得米粮,纵然他们不知内情,但弟子心中有亏。 而且,这些肉食虽然好吃,但终究不如粮米能顶饿,可以吃得更久。 所以,我们不妨用现银再买一些粮食, 搭配着这些鸡鸭腌肉,赠送给此处的百姓, 也请他们明日能多往米箱里投入一些米粮。 师父以为如何?” 李岳山听着这个大徒弟将自己的计划娓娓道来,他连连点头, 待到苏午把话说完后,他定定地看了苏午一会儿, 忽然嘿嘿直笑:“你这小子——嘿嘿,老汉倒是没选错人。 就按你说的办! 这附近最大的米庄,也在二十里外了。 再去买米回来,估计天都要杀黑。 那就等到明日一早,你和狗剩子一块去买米, 买回来后,我召集里长把这事一说,搭着这些腌肉给各家各户分一些, 只希望他们能多给咱们米箱中投点米粮吧。” “可以把此事提前知会里长,令他告知村民。 而后我们一边开庙装脏, 一边给他们分粮食。”苏午又道。 李岳山听得此言, 心中咂摸了一阵, 看了看苏午,又点点头:“这样倒是最好,就按你说的办!” 穷山恶水, 百姓们都挣扎在温饱线以下, 为了一口吃的,所谓道德廉耻,所谓重信重诺却是都顾不得的。 若是提前给百姓们分了米, 届时他们未必愿意投哪怕十分之一到米箱里。 但若是当场一边分米, 一边开庙装脏,请他们往米箱里投入米粮, 多数村民见可以因此多得不少米粮,还能得赠一大块满是盐巴的腌肉——当下食盐可不容易获得,大概都会愿意多往米箱里投一些米粮。 苏午的考虑周全, 顾念了仁义的同时,亦考虑到了施予恩惠的限度, 不多不少,不近不远, 让李岳山颇为满意。 越发觉得苏午将来就是能承继自己这个灶班子的最佳人选。 他心里转动着念头, 伸手从排子车上拿下一条腌猪肉,嘴里道:“咱们给了当地百姓那么多恩惠,吃他们一条猪肉,想来他们也怪罪不得。 今晚师父就给你们烧一锅猪肉炖菜吃吃。 阿午,你去看看玉兰他们忙活好没有? 忙好了就把他们都叫过来, 师父得正式给他们排个顺序,立个长幼出来,这样以后才不会乱套嘛。” “好。” 苏午转去了竹林后, 新修的庙子里,招娣把破床褥拿到附近的溪边清洗去了, 崔玉兰正在庙里铺着新被窝, 狗剩与哑女站在墙角,等着这位姐姐把床褥收拾好。 把师父的话给他们带到, 狗剩自告奋勇去把招娣叫回来, 苏午领着崔玉兰、哑女又回到了竹林前的空地, 各自在条凳上做好。 不一会儿, 招娣就抱着洗好的床褥,和狗剩也转回空地上。 ‘阴喜’脉灶班子全员聚集在此。 ‘开大会’以前,李岳山照例点了一袋烟,在嘴边吧嗒吧嗒地嘬着,不时咳嗽几声, 他目光打量着当下自己这一班弟子, 眼睛里是几乎都要溢出来的满足感:“咱们阴喜脉灶班子,最初在灶王神教里啊,也是六条正脉里的一支,不过后来的后人不行, 败光了师祖爷爷们的基业, 到了老汉这里, 它就沦落得连‘三十六支脉’都比不上了。 不过有老汉我在, 咱们阴喜脉迟早有一天, 还是会成为那六大正脉之一, 说不定,老汉的弟子里——也就是你们之中,还有人能担一个‘灶王爷’的称号,能从‘人初灶’里,续一支灶王神的薪火出来呢?!” 李岳山说着话, 不时看一眼苏午, 其他人也纷纷观察苏午。 苏午面无表情。 这时候也不流行鼓掌甚么的,大家都安安静静地听着。 听李岳山讲了一会儿阴喜脉的历史, 讲了一会儿灶王神教的渊源, 据传, 灶王神教原先就根本不成教统,组织极其松散,可谓是根本没有组织, 不过到了后来, 也不知是怎么回事, ‘人初灶’出现了, 当时的灶主打起‘民以食为天’的名号,到处关押诡类,糅合了一些江湖游散班子的习气,迅速在九州各地聚集起一批教众出来, 灶王神教的组织架构因此而初具雏形, 并经过一代代演变, 成了今时的模样。 灶王神教以‘人初脉’为源头, 传续人初灶的薪火——据李岳山老爷子所说,人初灶的薪火,乃是从真正的‘灶王神’身上脱落的烈火,‘可以燃烧空气而使自身在没有燃料的情况下,亦能永不熄灭’。 人初灶的薪火传续诸脉, 经过不断演变,形成了今日的六正脉,三十六支脉,以及不计其数的旁脉的教统架构。 越是接近主支正脉的传承, 他们灶里的薪火愈是威能显赫, 在一次次的开庙装脏中,薪火的威能也跟着不断被提升。 这薪火究竟是如何煎熬诡类,将之封绝, 又是怎样在一次次的开庙过程里,威能得到提升的? 胖老者对此并未多提, 而是看向了苏午, 咧嘴笑呵呵道:“这次立灶,要不是有阿午你的话,师父一个人来做,只怕是要半途倒灶的! 阿午, 明日开庙装脏的时候, 师父有一份大好处给你,嘿嘿,可别觉得师父小气,看你给灶班子做了那么多贡献,却一毛不拔。” 苏午摇头道:“师父多虑了。” “赏罚分明总是必要的。” 李岳山神色渐渐变得严肃, 又立下了自己这个灶班子的几条规矩, 多是不准允扰乱民众,借助自身灶班弟子的身份生事等等。 如此一番话说过, 胖老者终于说到了今天把大家召集来的正事——排位置。 “李午是老汉的第一个弟子, 又为班子做了如此多的事情, 立他为大师兄, 你们可有人反对啊?” 一众弟子纷纷摇头。 李岳山咧嘴笑着:“大弟子以后便是要继承灶班子的,除非大弟子死了,才会轮到老二,老三来,师父我把话给你们说明了, 也免得你们因为这点子事生出别的想法出来。 立了大弟子, 其后的顺序便按着你们的年龄来罢。 招娣,你排第二, 玉兰,你排第三, 狗剩子——你这名字不行,招娣这名字也不好,待会儿师父得给你们改个名字! 小闺女,你是咱们灶班子最小的弟子了。” 被李岳山喊到名字的几人纷纷应声,磕头行礼。 哑女也从条凳上起来,向胖老者磕了个头。 胖老者看着狗剩、招娣等名字不好的弟子, 目光转动, 看向了苏午:“阿午, 你来给他们取名字吧,你认得字,老汉却是不认得字的。” “那怎么能行? 师父是尊长,取名字的事情该由师父来做!”苏午摇头推脱,他并不想在这事上费心思。 李岳山闻言瞪着他:“我看你是嫌麻烦,不想做这事, 还提甚么尊长不尊长的! 快! 就你了,给他们各自取个名字, 这是老汉命你做的事情——是尊长命你做的事情!” 正文 262、金刚总持(2/2) 苏午面皮抽了抽, 面无表情地看向招娣,出声道:“招娣可有想过给自己换个名字?” 名字,代号而已, 但当下人对这个都极其看重。 苏午的师父尤其看重此事。 他违逆不得师父的心意,也只好答应下这件事。 招娣被他目光注视, 有些心慌地低下头, 旁边的崔玉兰看着这一幕,眼波流转,不知在动着什么心思。 小嫂子虽在礼教束缚中,过了二十余年, 对于自己的名字早已麻木, 同村子里, 像她这样叫招娣、盼娣、想娣的女子,也是多不胜数,大家都是这般名字,又有甚么好抱怨的? 只是, 自随苏午上山,亲自手刃了山贼, 了结了前事, 招娣忽然觉得,自己好似又重新活了一回, 以往看起来昏蒙蒙的天, 昏蒙蒙的地,在自己眼里竟也变得清晰而鲜明起来, 她有一种自己真正是在活着的感觉, 而不是依凭别人的想法,摆出个活着的模样。 是以, 她先前没有换名字的念头, 当下却也有了。 被苏午目光看得不敢抬头的招娣,发出细若蚊呐的声音:“是,妾身——我想换一个名字,请小郎、请大师兄为我取一个名字。”. “取名字,总要依你自己的心意。 你觉得是以花鸟为名, 还是自山河日月中取名?” “妾身尤喜早春的麦苗, 一看见一簇簇麦苗就觉得欢喜哩……” “麦苗么? 那就叫青苗如何?” “青苗,青苗…… 青苗多谢大师兄!” 随后, 苏午又依次给狗剩取了大名为‘李虎’, 不过当下大家依旧叫他狗剩, 毕竟他还未长成, 叫他贱名,也是希望他能安生长大。 给哑女取名作‘李秀秀’。 招娣原姓王,后随夫家姓崔, 当下也弃了前名,改姓为李,是以当下全名为李青苗。 一众师弟师妹们的名字都取好, 苏午自觉这事已尘埃落定的时候, 在旁一直默不作声的崔玉兰忽然向李岳山请求道:“师父,弟子父母家人皆已亡故,是以亦想改姓为李,请大师兄为弟子重新取一个名字!” “你这名字不是很好? 若想绝断前尘,亦只要换个姓氏就是, 改名字作甚?”不等李岳山开口,苏午先转脸看向崔玉兰,训斥出声。 崔玉兰见他细心询问‘李青苗’的种种要求, 到了自己这里,便一副不耐烦的样子, 心里顿时又委屈又气愤, 仗着有师父在旁, 对方也不敢欺负自己过甚,她壮着胆子道:“那我就是想换一个名字,有什么不可以?你给她们都取了名字,为什么不能再给我取个名字?” 苏午微微张口, 却发觉在此事上,自己确实无话可说。 旁边的李岳山笑呵呵地看着一对年纪相仿的小儿女吵架,出声道:“哈哈,阿午,玉兰想改个名字,你便给她改一个就是, 这有甚么难的? 反正你给其他的师弟师妹都改了名字嘛。” “不如叫李猪儿吧, 皮糙肉厚,白白胖胖, 一听就是好养活的名字。”苏午冷笑出声。 “你才是猪——”崔玉兰愈发愤懑, 李岳山听着,却点了点头,道:“我倒觉得,李珠儿这个名字还不错。” 崔玉兰愕然看向李岳山, 苏午也挑了挑眉。 这时,李岳山道:“乃取珍珠、明珠之意。 李珠儿这个名字,有何不可?” 经过李岳山这番解释,崔玉兰倒觉得李珠儿这个名字也颇为不错, 且是师父和大师兄联合取的, 如此,她也心满意足地改名作‘李珠儿’。 取名的事情告一段落。 李岳山笑呵呵地向‘李珠儿’问道:“珠儿啊,庙子里的床铺可铺好了?” “铺好了的!”改名作‘李珠儿’的崔玉兰应声道。 “那好。”李岳山看了看天色, 因为苏午带着二女很快做完了诸事, 以至于他们现下回来以后,都还未至黄昏。 “时间离黄昏吃饭还早哩, 阿午,你去庙里歇息一会儿吧,今晚便不用再去送米了。 老汉这里还剩了点收魂米, 到晚上看看能不能用这点米困住一只小诡儿, 正好也教教你,咱们阴喜这一脉是怎么把小诡儿炮制成神灵五脏的。 剩下的几个人,你们留在这儿,跟我学学怎么烧锅做饭。”李岳山如此安排道。 “是。”众人无有异议,纷纷应声。 狗剩与哑女秀秀先前就在庙内休息, 当下正好轮换苏午去休息。 苏午听得晚上师父对自己还有别的安排,也上了心, 点点头, 转而回到了大庙里。 还算宽敞的大庙内,两根绳子从房梁上垂下, 绳子下缀着一块破布,将大庙的空间一分为二。 显然一边是给招娣、崔玉兰、哑女三个女子休息, 一边是给苏午与狗剩休息用的。 苏午看了看,也未辨别出究竟哪一边是给自己休息的,便随意挑选了一边,枕在麦秸壳填塞的粗布枕头上,慢慢闭上了眼睛。 意识潜流下的意能量徐徐流转入右手掌心的‘嘛喇罕密咒脉轮’当中, 眼前的黑暗荡漾起层层涟漪。 进而徐徐消散, 苏午‘看’到,黑风寨大当家-李黑狗,仰脸躺在距离自己所在的村子不远处的一个隐蔽土洞里。 他用意唤醒了‘李黑狗’的意识, 令之盘腿坐在土洞中, 双手结‘外缚印’, 口中一遍一遍诵念‘呼嘛喇罕密咒’,调动其体内那一缕密藏域本源力量, 周流周身, 淬炼这具‘护法本’。 待到李黑狗这个护法本,能借苏午给他的加持,‘虚开’眉心脉轮以后,苏午就能念动降临,同时,使得此护法本可以游行于虚实之间, 每时每刻皆能庇护己身。 现在,他暂时还只能用自身的意唤醒李黑狗的意识, 鞭策其勤加修炼, 无法驱策其‘念动即至’。 令李黑狗自行修持呼嘛喇罕密咒以后, 苏午的意倏忽回归自身, 又于心中默诵‘大日如来本尊咒’,一手结揭谛印,脑海里存想光明大日, 开始‘佛谛大手印法’的修行。 佛谛大手印法, 这一门密藏域至高成就法门, 修行理念核心即是‘存想大日,不观如来’,即是时刻于念头里观想光明烈日,但不会让自身任何一个念头里出现‘大日如来’的本尊相、护法相、法相等等, 如此, 在观想过程中, 配合种种密咒,仪轨,手印,来固定脑海里观想出的光明大日, 待到光明大日常住心神, 则会有温润光辉自眉心下, 浸润体内五轮, 外放身外之轮, 身外轮轮廓凝为实质, 大日如来本尊咒诸密咒真文盘结于身外轮, 此时,不必宣诵大日如来本尊咒, 亦得‘光明加持’。 修成这一重层次后, 因为身外轮盘结了‘大日如来本尊咒’的密咒真文, 将招引重重外相自身外而来, 冲击心神中常住的‘光明大日’, 这时候, 便要动用种种手段, 不管是施用密咒法门也好,还是利用护命法器也罢,总之要使用种种手段,粉碎这些冲击心神中‘光明达日’的种种外相, 使得光明大日始终保持纯净如一,不现如来的状态, 这个抵御外相冲击的观想过程, 便是‘佛谛大手印法’的修行主体, 光是抵御外相冲击,便占据了这一至高法门的五大道次, 能抵御住诸外相侵袭, 便最终能成就第六道次‘光明持道次’。 之后, 乃可以开启第七道次, 亦为最终道次‘金刚总持’的修行。 乃融汇诸密咒, 结诸密意, 于光明大日中, 凝聚自身的本尊真形, 使自身成为大日如来,而不是令大日如来成为自身。 这一重道次修成, 不论身处何地, 皆可使密藏域本源威能‘悉归自身’,‘永受加持’,相当于自身成为了另一个‘本源’! 现下, 苏午还未能在心神间‘常住大日’, 使身外轮盘结大日如来本尊密咒真文, 尚且处在‘根本因’这第一道次中, 倒也不用担心之后的外相冲击。 他存想大日聚集于眉心, 乃有光芒浸润周身, 使得五大脉轮倏忽转动, 身外轮的轮廓也在这光明遍照下若隐若现。 如此, 修行了不久, 大庙外,太阳落于地平线以下, 天地都被昏蒙蒙的光笼罩住了。 竹林外传来李岳山的吆喝声, 不多时, 苏午就听见一阵脚步轻轻靠近寺庙, 他观想出的光明大日被这一阵脚步声搅扰得生出了涟漪——本由无限光明烈火组成的大日,岂能如水面般渐生涟漪? 涟漪一起, 光明大日倏忽消散。 苏午耳边,也响起了崔玉兰——李珠儿的呼唤声:“大师兄,大师兄,醒来啦! 该吃饭了……” 声音轻柔,像是情人的窃窃私语。 听着这阵声音,苏午倏忽睁开了眼睛。 崔玉兰就跪坐在不远处的床铺边上,又是怯怯的、又是好奇地看着自己。 “我睡了多久?”苏午从床上一骨碌爬起来, 直觉得神完气足, 不管是意还是身体,都处于最佳的状态。 “得有一两个时辰哩, 外面天都昏了。”李珠儿伸手指着庙门外,面露笑容说道。 “好。” 苏午点了点头, 又向李珠儿问道:“我没有睡错地方罢?” “没有没有。”李珠儿连连摇头。 她顿了顿,向苏午提醒道:“大师兄睡觉还是要盖着棉被哩,这间庙子还没有修门,外面冷风不断灌进来,还挺冷的……” “是挺冷的。”苏午随口应了一声, 其实他根本不觉得冷。 他自修炼成‘鹏王摩日大法’以后, 就很少觉得冷了。 不过在别人眼里,他还是装作是个正常人比较好。 他和李珠儿一前一后走向庙外, 出声道:“待到日后再得些钱,咱们能修筑一座自己的庄子便好了。 听师父说过, 阴喜脉以前也有自己的灶庄的……” 李珠儿跟在他身后, 笑盈盈地听着他说话。 大庙没有门,夜里在里面睡觉,朝外头一看就看到了黑漆漆的夜色, 现下夜间不素净, 有时候便不仅看到夜色那么简单, 所以,有个自己的灶庄确实是件好事。 但是灶班子又鲜少能挣着钱, 何时才能修筑起自己的灶庄呢? 李珠儿内心倒并不着急,也对现在的夜晚没那么害怕, 大师兄守在这里, 厉诡来了又有甚么好害怕的呢? 正文 263、炸小诡(1/2) “你们今夜都不睡觉了?” 李岳山看着吃过饭后,都守在灶头,磨磨蹭蹭不肯离开的众弟子, 瞪着眼,攥着已经弯曲了的锅铲道:“你们今夜都不睡觉,又转到明天白天睡觉,那夜里岂不要老汉一个人守着? 灶班子不管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白天夜里都得有人守着, 只老汉一个人怎么行——老汉也不是白收你们做徒弟的! 这样罢! 看过老汉油炸小诡的小闺女, 秀秀,你和招娣——青苗先去歇息。 狗剩、珠儿你俩留下来, 看我教你们大师兄怎么油炸诡。 到了半夜的时候, 珠儿,你和大师兄去休息, 狗剩在这里, 等等看还有没有机会再油炸一只小诡。” 师父做出了安排, 众弟子也都答应下来。 青苗虽然也想留下来看是如何油炸小诡的,但她毕竟脸皮薄一些,不敢主动要求什么, 于是轻轻点了点头, 带着哑女秀秀去庙里歇息了。 转眼间, 竹林前的这片空地上,就只剩下四个人。 天上不见月光, 四周皆是黑漆漆的一片, 唯有庙子里的火光、三口柴灶灶眼里的薪火,将黑暗烧出些许光明的轮廓。 “狗剩子,你和珠儿给我们打打下手, 你负责搬柴禾来, 珠儿负责烧火!”李岳山做着安排,心里觉得弟子多了就是不一样,连搬柴烧火都可以由两个人来做。 他把桌底下的蟒皮口袋拖出来, 蟒皮口袋已然干瘪了大半, 提起蟒口, 对着粗瓷碗,一把白花花的米粒就从蛇口里吐进粗瓷碗中, 将将把粗瓷碗装了一半,胖老者就捏紧蛇颈,将之塞回了布口袋内。 “把这碗收魂米摆在中间那口灶的灶头上。” 师父对苏午如此吩咐着, 也不忘嘱咐另外两个弟子:“另外两眼灶也不能让它们熄了,时不时去看一看! 火烧得不旺不要紧, 重要的是火得一直燃着!” “知道了,师父!”狗剩、李珠儿都连忙应声。 苏午把那半碗收魂米端到了灶头上, 胖老者不忘递来两只空碗,摆在那半碗收魂米的两边。 他将表面上绘着一群人围火焰跳舞的图案的陶壶搬到灶沿,伸手试了试柴锅的温度,而后就拔去壶塞,把内里漆黑若石油的‘炸诡油’徐徐倾入热锅中。 哗—— 炸诡油顺着锅边倾入, 激起一阵油脂被烹饪的声响, 一缕缕青烟也随之飘散。 在柴锅里倒入半锅炸诡油,趁着油还没热,李岳山同苏午说道:“掌灶人三样最要紧的家当——收魂米、炸诡油、灶里火。 有这三样东西, 那就走遍天下都不怕。 要是缺了这三样东西里的任一样,便哪里都走不了! 先前老汉也和你讲过收魂米、灶里薪火是怎么来的了, 今天就专门和你讲讲这炸诡油吧!” “是。”苏午沉静应声,一丝不苟地听着师父讲话。 “炸诡油用的油料, 其实和普通人家吃的食油没什么不同。 甚至用猪油、各种动物油也可以作为这炸诡油的基本油料。 关键就在于, 你烧热了这一锅普通的食油, 得能找到一只诡,设法把它丢到油锅里炸一炸。 只要油炸过厉诡的油脂, 都是炸诡油。 把越是厉害的诡丢到油里去炸,炸诡油的效力也就越强,越能将收魂米里关押的大诡给收紧了,封死了,让它逃不出来! 咱们阴喜脉从前有一锅老油, 炸过不下二十个大诡, 那锅炸诡油的威力大呦,哪怕是开九眼灶召来的厉诡,它也能当场给油炸了! 可惜,后人不济事, 把老油败坏了,卖给别的灶王神脉了。 现在我这一锅炸诡油,是从你们师爷那里传下来的, 统共也就炸过两只大诡, 有一只还差点跑了。” 提及往事,李岳山也是不胜唏嘘。 苏午仔细听着师父的讲述,适时提出自己的疑问:“师父,灶口开得越多,召来的厉诡便会愈强么?” “是,是。” 李岳山点着头,指了指左右两侧的柴灶,道:“灶王神教里,立得起灶班子的,最低都是三眼灶了。 其中两口灶里燃的火是护命火, 用来烧热炸诡油的这口灶里,燃的是烧魂火。 都是从人初灶里请出的薪火, 经过种种燃料的引燃后,分化出的不同性质的火种。 烧魂火的作用自不必多说, 护命火顾名思义,那就是用来保住咱们这些人的性命的。 毕竟,有时候烧魂火会突地一下子,召来不符合它层次的厉诡,这些厉诡万一看不上灶头上那点收魂米,那是要转而杀人的。 这时候,护命火的作用就能体现。” “那、那会不会有护命火不顶用,防不住厉诡的时候啊?”狗剩在灶口周围堆了小山一般高的柴禾,正好听到师父讲解三眼灶火的不同,于是有些畏怯地问了一句。 胖老者毫不在意地点点头:“自然是有的。 在灶班子里做事,整天和厉诡打交道, 哪可能不撞上几回凶险的情况?” 狗剩觉得四周黑漆漆的没个防护,好似有阵阴风从四面八方盘卷来了,他缩了缩脖子,禁不住又问:“那护命火都不住的话,该怎么办啊?” 哗—— 李岳山拿锅勺舀了一瓢热油, 又将之徐徐倒入锅内, 热锅里黑油翻腾,飘散出一种既热又冷的气息。 他眼中光芒莫名, 叼着烟袋锅,咧嘴道:“能怎么看,跟它干呗。 咱们又不是吃素的, 热油也有,收魂米也有,火也有。 它要杀你, 你不跟它干,难道伸着脖子让它杀么?” 狗剩子缩了缩脖子,不再说话, 转而看向立身于师父旁边的苏午, 他见苏午微微侧目, 眼神瞟向斜前方道路口的老槐树。 老槐树上有什么? 狗剩顺着苏午的目光,扭头朝老槐树上看去。 黑暗倾盖下, 老槐树嶙峋如鸡爪的枝叉上, 一双穿着红色绣花鞋的三寸金莲儿踮起来,脚尖轻轻踩在树梢上。 艳红艳红,绣满花朵的裙摆随风摇曳, 袖口里垂下一双青白纤细的手掌, 脖颈处勒痕深深, 麻绳浸满了鲜血, 以至于有一滴滴血珠缓缓滴落在地, 啪嗒,啪嗒…… 再向上看, 狗剩看到一张紫红紫红的瓜子脸, 那瓜子脸上,双眼暴凸,一条泛紫的舌头从嘴里奋力挣出,像狗舌头一样耷拉到了下巴尖! 在狗剩注视树梢上的‘那东西’的时候, 对方也歪着头, 遍及血丝的右眼球从眼眶里滚落了。 它伸手去接自己滚落的右眼,血糊糊的空洞眼眶就对着狗剩子, 吓得还不到十五岁的狗剩子头发都要竖起来, 狗剩子还未来得及开口说些什么, 师父李岳山已经开口了:“是个吊死诡儿,应该是木行的小诡, 大徒弟, 来,把手套戴上! 老汉一会儿教你怎么炸诡!” 苏午收回目光,接下师父递过来的一双手套, 那手套是用不知名动物的皮革缝制而成, 上面布满了一个个淡白色斑点。 他戴好了手套, 就听李岳山对呆住了的狗剩、李珠儿喝道:“烧火烧火,愣在那里做甚? 狗剩子, 去把左右两眼灶里的火烧旺一些!” “诶!” “好!” 两个弟子都连忙应声。 李珠儿埋头往当前的灶眼里填入柴禾, 本因四周流窜的诡韵影响,而有些黯灭的火焰,猛地蓬蓬燃烧起!M.. 锅里的炸诡油顿时发出滋滋啦啦的声响! 树梢上, 红衣的吊死诡不知何时落了下来, 它身形僵直, 一动不动, 脖颈上缠绕的那根绳却拖拽着它, 让它像是衣架上晾晒的一件衣裳一样,飘飘荡荡,倏忽飘至苏午等人立身的灶头前, 李岳山看着近在咫尺的厉诡, 脸色依旧如常, 他转脸看向苏午, 发现苏午同样神色平静,仿佛没有被吓到的样子, 胖老者眼里的满意之色顿时又浓了几分:“好徒弟,咱们夜间烧灶热油,就是为了勾这种小诡儿过来油炸, 所谓小诡大诡,也只是相对而言的。 这只吊死诡相较于你们在谭家村遇到的那只诡, 那就是小诡, 但也未必没有其他的诡比它还小。 ——你以后总有机会遇着!” 掌灶人嘴里的大诡、小诡,并不是一种明确的诡类恐怖等级划分, 而是一种相比较下的强弱区别。 苏午能够理解师父所言, 应声点了点头。 这种划分着实粗糙, 以后自己可以引入后世划分得较为精微的‘祟祸厄凶荒灾劫’恐怖分级体系。 “大诡适合作神胚, 小诡凑集五行,来做神灵五脏。 在这一点上,徒弟,你只要记住一件事——莫要让用来做神灵五脏的这些小诡,命格与大诡的命格对上,合成九两九之数就行, 若它们的命格重量加起来,正好有九两九, 那说什么都不能让这副神灵五脏,装到神胚里去的!” 李岳山在苏午耳边肃声提醒着, 此种临场教学,往往效果极佳, 能让弟子把师父的话记得十分牢靠,而且当场就可以验证。 在师父说话的时候, 吊死诡已经钻进了那半碗米里去偷收魂米来吃, 而随着它钻进那一碗米中, 一颗颗米粒就不断从中崩上半空,又倏地坠落! 正文 264、显宗隐宗(2/2) “戴双层手套, 把那些崩出来的米粒都接到另一个碗里。 动作要快!”李岳山对苏午如此吩咐, 苏午反应也快, 于师父话音落地以前,已经褪下左手上的手套,给右手上又戴了一层。.. 随后, 他伸手不断从那碗里接下崩出的米粒, 速度极快,犹如穿花蝴蝶,让人眼花缭乱! 米粒入手的瞬间, 苏午便知道,为何师父要让自己戴双层手套来接那些崩出来的米粒——盖因那些米粒都附带了诡韵,常人空手去接,只怕皮肤都要被米粒洞穿, 一层手套不够保险, 所以要戴双层。 这手套质地也颇为奇异, 不知是用的何种动物的皮,竟然可以稍微阻隔诡韵? 苏午其实根本无惧这只小诡的诡韵侵袭, 但师父当前,他也不好表现得太另类,因此李岳山吩咐什么,他依然都会照做。 “徒弟, 我方才往这只碗里装了一两半的收魂米, 待会儿完全用收魂米把这只小诡困住后,你看看那只用来盛多余收魂米的碗里,装了多重的米粒,一番计算,就能算出这只小诡的命格重几何了。 现在,伸手到那碗米里去, 把那些未被小诡诡韵染污,没有发霉的米粒都掏出来! 记着,手要快,要准! 不要碰到那些已发霉的米——诡在里面游动呢!” 李岳山声调时缓时急, 狗剩、李珠儿现场观看师父对大师兄的教学,心里顿时觉得,这种活计若非有强悍的心理素质,过高的反应能力,只怕做起来也极其困难。 他们自忖没能耐又快又准地从那只巴掌大的粗瓷碗里,挖出未发霉的那些米粒, 米粒像是沙子, 抓得太紧会从指缝里漏出来, 抓得太松则根本抓不住! 在二人的注视下, 苏午毫不犹豫地伸手进碗中, 又倏忽挖出那些未发霉的收魂米,一颗也未多拿,一颗也未少拿, 将之如数倒入另一只碗里, ——关押着厉诡的那碗收魂米, 像是被水蒸气充盈, 猛然膨胀成一碗发着绿霉的米饭,霉菌上都长出了一层细细的绒毛! “好徒儿!” 李岳山又赞叹了一声, 这时候他语气放缓了许多,教导苏午道:“夜里烧灶热油,只能用来抓小诡,那些强一些的大诡,崩发米粒的速度极快,非是人力能及。 而且,你伸手入碗,想捞那些未被它占据的米粒, 只怕会被它反而抓住,直接给你拖到收魂米的九窍中去——大诡可以在米粒里任意流动,诡韵流转速度之快,超出你我想象, 对付大诡,就只能一趟一趟地送米, 直到量出它的命格, 管叫它一钻进米中,就再难脱壳!” “大诡也能用来做更大的诡的五脏吗?”苏午问了一个问题。 “可以!” 李岳山点了点头,笑道:“那得需要一锅炸过不知道多少大诡的老油,还得需要掌灶人有个好体格! 把它下油锅了以后,能经得住它的折腾, 能把它按在油锅里,叫它爬不出来——不管什么诡,只要被关押到收魂米里去,进了油锅一炸,气力能耐都会被削去九成九! 不过,仅剩的这百分之一, 那也不是寻常人能罩得住的! 徒儿,来吧, 把这只小诡下油锅! 直接倒进锅里就行!” 苏午端起那碗已经蒸好的、长满霉菌的收魂米, 将它往油锅里一倒, 整坨米饭就噗通一声进了油锅! “抄家伙!”李岳山及时指导苏午, 苏午抄起旁边把柄已经弯曲的锅铲, 可以想见, 这只锅铲曾经究竟经历过什么。 哗! 油锅里鼓沸起一个个大气泡, 纷纷扬扬的气泡下,一声凄厉的尖啸声响起:“啊——” 随着这声尖啸, 一个糊满了面浆米糊的脑袋就从油层下钻出来, 猛地伸出同样被米浆包裹的双手,抓向灶边的李岳山、苏午的脖颈! “嘭嘭嘭!” 这下子,不用师父吩咐,苏午也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他扬起锅铲, 照着那只抓向自己的手爪就拍了过去! 锅铲在半空中划出残影, 挟裹凶悍的力道,几下就打得那只手缩了回去! 另一边, 李岳山也抄起一柄锅勺,挥勺就打! 这只吊死诡比昨夜胖老者遇到的那只小水诡强了不少,即便都被下了油锅,挣扎的力量也极其凶猛。 师徒二人合力, 把锅勺、锅铲都打断了, 才将之彻底按回柴锅里, 被炸诡油一遍一遍浸炸,终于不再冒头。 随后, 胖老者掀起腰上的皮围裙, 露出拴在腰带上的一排瓶瓶罐罐, 他接下那根皮带子,把那一排瓶瓶罐罐摆在灶头上。 那些或铜或铁或陶制的瓶瓶罐罐上,都画着一个个圆圈、三角、方块的符号,以方便李岳山辨认它们究竟是什么。 “这个铁罐里装的是黑驴蹄子粉末, 此物属阳质非金非木,需要以铁质的容器来盛装,否则性质就会改变, 用起来就不灵了。 这个陶罐里装的是雄鸡蛋晒干碾成的粉末, 属于火性, 这个是桃仁和桃枝、柳枝一同炮制成的粉末, 木性……” 五个瓶瓶罐罐,装了五种不同材料制成的粉末。 除了黑驴蹄子粉末兼具土、火二性以外,其他都是各具一种五行。 “那只吊死诡被关进收魂米里后, 米饭上就浮起一层霉菌——这是木性诡类会有的表现。 所以, 徒儿,你接下来看着锅, 锅里的油被诡吸收五分之二的时候,就投与木性相克的金性粉末进去, 然后在炸诡油被吸收五分之三的时候,投与金行相克的火性粉末, 如此循环, 最后便能得到一只神灵内脏。 这内脏质量好不好,便看你能不能拿捏住锅里小诡吸油的进度!” 李岳山把各个步骤给苏午讲过一遍, 就看着苏午自己动手操作。 油锅里厉诡吸收油脂的速度快慢不定,没有特定规律可循, 完全依凭掌灶人自己的经验,以及反应速度, 这件事唯有熟能生巧, 并没有其他捷径。 不过,苏午的反应速度极快,做这种事还是能为他带来不少便利的。 他不断搅动大锅里的油脂, 估算着油脂余量, 时而拿起瓶瓶罐罐,往油锅里撒入粉末。 如此一套流程走完。 锅里的油脂被完全吸收了。 一只底色乌黑,交织着诸色斑斓花纹的神灵内脏躺在锅底。 “还算不错!”李岳山捞起那只神灵内脏,点头道,“木脏一般以底色暗红的内脏为最上品,不过乌黑色也只比之次了两个档次而已, 足够支撑二三百年时间了。” “二百年以后, 这颗内脏会如何?”苏午抓住师父话语里的关键要素,向师父出声问道。 “自有灶神教至今也不过是百多年而已。 两百年太长了, 能让人忘记许多教训。”李岳山摇了摇头,拿来漏斗放在陶壶上, 一手攥着木脏, 将神灵内脏里积蓄的炸诡油重新挤入陶壶中, 同时开口道:“不过因为灶王神教早期油炸诡、关押诡的手段还不够成熟,近些年来,确实能听到某某地有灶神教立起来的庙宇出现问题的传闻, 大都是神灵内脏接二连三地脱落, 重新变成诡类,危害乡里。 这种危害一般都比较小, 会有灶王神教的弟子专程去处理,能在几日间就解决这种事件。 此中,影响极大的事件也有一件——那件事据传是发生在北方某地,一个叫大王村的地方。 村子里有座灶班子开的庙, 前些年, 世世代代一直负责维护、修葺庙宇的庙祝一脉的独苗, 因为村霸欺压过甚,一时想不开,一头磕死在了庙里神台前的供奉石碗上, 他的血流进了碗里,因其命格恰巧与神灵的命格形成了互补, 也就导致庙里那尊神——实际上是由几只诡组成的东西开始复苏…… 这件事波及了方圆几个州县, 是后来灶王神教六正脉里的-‘炎燚脉’,联合了‘白云观’的道士,又是起坛作法,又是测命押诡,最终才将跑出去的诡重新关押起来, 即便如此,依旧死了不下十万人……” 白云观的道士…… 不知此时的道士又有什么手段以关押诡? 苏午脑海里转动着念头,看向李岳山。 师父似乎看出了他心中所想, 嗤笑着道:“牛鼻子确实有几分本事,不过有真本事的法脉就那几支,互相之间斗来斗去的,可没有咱们灶王神教分布得广, 大江南北都能看见咱们的灶班子, 而且,别看炎燚脉能和白云观的道士联手,便觉得他们就会和咱们关系好,能善待咱们。 ——被道观伐灭的灶庄, 或是被灶庄掀翻的道观,那可比两方联手的情况多了去了!” “这是为什么?”苏午皱着眉,未想到情况会如此复杂。 “因为我们是野教隐宗, 他们是正宗显教呗, 显宗总是要拿鼻孔来看隐宗的嘛。 不过有一说一,那些有真传的牛鼻子也是真厉害, 碰上一个带真传的道士,我们这种小灶班子还是赶紧跑——他们能以诡作伐,驾诡行事,咱们却是做不到的。”李岳山十分坦诚,也不怕这些话被大弟子听去,反而转投去牛鼻子那一方了。 好在苏午也没那些心思, 他在密藏域掌握了系缚、制御厉诡的法门, 自忖道士们的以诡作伐,驾诡行事,其实就是容纳厉诡在身,运用厉诡力量的另一种方法罢了。 当时龙山集的云龙观前, 昭道师、麻仙姑岂不都是容纳厉诡在身的乾冠、坤冠? 正文 265、赶集(1/2) 夜黑风高。 寒风吹袭得林叶飒飒作响, 哪怕空地上立着三眼锅灶,此时都燃着火, 可四周并无墙壁以遮风,于是寒意便在此间流窜, 除非守在灶眼边,否则难免觉得身上发冷。 李岳山掂量过陶壶里剩下的炸诡油——比之昨夜也未见少,他神色满意,盖好壶塞子,将油壶放到桌子下,转而看向苏午、李珠儿,笑道:“今夜便是你第一次掌灶炸诡了, 做得不错。 明日油炸大诡,还是由我来做。 若当时还能抽出空闲, 老汉也给你讲一二句要点。 好了, 明天事情还多,你届时和珠儿一并去最近的米庄上买来米粮,顺便把那些铁器送到朱铁匠那里去熔炼了,打几幅好炊具来,做几柄防身的兵刃。 现在这个时间,你俩赶紧去庙里睡一会儿吧。 珠儿,别打盹儿了, 回庙子里睡去!” 坐在柴灶边,佯作打瞌睡状的李珠儿闻言睁开眼睛,‘睡眼惺忪’道:“知道了,师父。” 她缓缓起身, 见苏午走在前头, 忙又迈步跟上。 二人一前一后穿过那片竹林, 空地上尤响起师父对狗剩的嘱咐声:“现在都快到后半夜了,你便跟着老汉,在这里练练手劲。 我给你双手上各坠一块石头, 然后你来抓米,我让你从碗里抓出来多少,你便要抓出来多少, 一粒不能多,一粒不能少……” “莫要打瞌睡! 狗剩子,站直了!” …… 大庙前, 火盆里的柴禾已快要烧尽,木炭闪动着暗红的光。 庙宇被一块布分割成两个区域, 李青苗抱着哑女秀秀睡在左边的区域。 她睡眠很浅, 再加上火盆渐熄,庙里寒意深重,即便身上盖了一层被子,依旧难以抗御这寒冷,是以并未睡着, 看见了苏午与李珠儿一前一后走进庙子里。 “大师兄,明早我叫你, 我们去买粮食回来呀。”李珠儿小声与苏午说着话, 语气里有些企盼。 “嗯。” 苏午应了她一声。 李珠儿走到破布阻隔住的,李青苗与秀秀休息的这一边, 轻轻掀开被角,钻进了被窝里。 她背对着李青苗,眼睛望着走出大庙,搬来一捆柴禾,在火盆里引燃的苏午。 随着火盆里重新燃起火焰, 暖融融的气息又开始在小庙里流淌了。 李青苗在黑暗里睁开眼睛,默默地看着李珠儿的背影, 眼光微微转动, 就能看见正往火盆里加着柴禾的那道身影。 她无声无息地叹了口气。 明明此下的庙子里,比先前暖和了一些, 但她内心却觉得愈发寂冷了。 苏午往火盆里填了一些燃料,便自回到破布阻隔的另一面躺下, 闭目凝神, 先去督促李黑狗修持嘛喇罕护法道, 继而收回心念, 开始修持‘佛谛大手印法’。 …… 数个时辰的时间忽忽流过。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李珠儿的轻唤声就在苏午耳边响起:“大师兄,大师兄! 快起来啦, 师父着我们去买米呢……” 听着她的声音, 苏午心神间观想着的光明大日上,倏忽间升起层层涟漪, 顷刻破碎消无。 他睁开眼睛, 就看到李珠儿的裙摆遮住了脚上的粗布鞋, 女子蹲在床铺边,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床褥上的苏午。 两人目光相撞,她慌里慌张地一下站起身,嘴里仍道:“快起来啦,吃过饭我们就要去买粮食了!” 说完话, 李珠儿逃也似地跑出了庙子。 苏午从床上坐起,掀开身上的被子,将之盖在了里侧睡着的狗剩身上, 转而走出大庙。 竹林外的空地上。 李岳山待苏午洗过脸后, 给他递了半碗昨晚剩下的猪肉炖菜,以及几个黑窝窝头:“咱们自个儿的粮食也不够吃了,你去米店买米,须记得只要买糙米就行,上等白米不是咱这样的人家吃的。 我前几天和村里人聊天, 听他们说,糙米应该是一千二百钱,才能买得一石。 到时候你用银子去买, 七钱五厘左右的银子,应该就能买来一石糙米了。 我给你十两银子,多多地买粮食! 剩下的那点钱,留作给铁匠的工钱——这些铁器在他那里换炊具,再加上几把防身的兵器,本是足够的,还有许多盈余,不过让他帮咱们打兵器,他毕竟担了一点风险, 给他一些钱财,他便推脱不了了。” 李岳山把苏午先前交给他的那个小木箱搬过来, 木箱的锁眼里新加了把铜锁。 他取出钥匙开了小锁, 掀开箱子, 从中拿出十锭银子,用布包好, 交到苏午手中。 胖老者想了想, 又从箱子里数出百多枚铜钱,见青苗、秀秀都坐在不远处端着碗吃饭,珠儿坐在她俩对面,互相边吃边聊天,并无人注意这里, 于是把那百多枚铜钱塞到苏午手心, 道:“这点钱给你自己留着, 看看去集上要不要买点什么,吃点什么。 珠儿跟着你忙前忙后的, 你也可以用这些铜钱换只铜镯子给她戴戴。” “戴甚么镯子? 又不能当饭吃。”苏午顿时觉得师父这提议实在是浪费钱,张口就要反驳, 冷不防师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拿起灶头自己饭碗上的筷子,朝着苏午脑袋上敲了一下:“你怎么就是不开窍呢?” “……” 苏午看了看他。 终于未再多说话,但内心打定了主意, 镯子是必定没有的。 给李猪儿买镯子, 却不给青苗、秀秀、狗剩买东西, 师弟师妹们未免会觉得师父偏心,长此以往,却不利于灶班子的团结。 所以,要买那也得买那种人人都有份的东西才行。 呼噜呼噜把一碗炖菜就着红薯面做成的黑窝头吃光, 苏午推着排子车,就和李珠儿一同出发了。 “路上慢点!” “让米庄派人把粮食给咱们送过来,你和珠儿记得一路跟紧了!” “咱们午时准时开庙装脏,你俩得赶在这时间前回来!” 临行前,师父的嘱咐总是少不了。 今次苏午与李珠儿要去的米庄,在方圆三五十里内都较为繁华的‘朱家庄’上。 李珠儿作为附近的村民, 自然知道从此地怎么去到朱家庄。 两人脱离师父的视线后,苏午寻了个僻静无人的角落, 将李珠儿和排子车一齐拖到阴影世界中。 由李珠儿为他指路, 他飞快穿梭阴影。 原本需要二者走大半个时辰才能到达的地点, 当下只需数分钟就已到达。 朱家庄傍大河而建, 河边有一个渡口, 小舟小船在大河两边鳞次栉比地排列开来, 河坡上,有几座伐木场。 一些棺材铺紧挨着伐木场,常有头发花白的老者进出棺材铺,择选棺材的样式、材质, 选定后便与掌柜一番讨价还价,而后小心翼翼地摸出藏在身上的荷包, 付下定金,拿着契约心满意足地离去。 这些老者绝大多数不是为自家人购买寿材, 他们掏钱付下定金的寿材, 绝大多数是为他们自己准备。 沿着河坡上的大道往朱家庄上走, 就能看到朱家庄街市上人头攒动,面黄肌瘦的男人们站在路边闲聊着,偶见有人点起一袋烟,一杆烟袋锅在几个人之间来回传递。 在这些男人身前, 便能看到一个个跪坐在路边,头上插着草标的妇人、童子。 人们从这些人面前经过, 目光都不会在她们身上停留哪怕刹那。 或有人停下来问询一两句, 旁边就会忽地窜出来几个膀大腰圆,面向狞恶的壮汉,对询问者推推搡搡,将之从此地赶跑。 “那是牙行雇的打手, 他们见不得别人在这里雇人,便要把别人给吓走。 等到好几个集过去了,那些不得已卖儿卖女的家庭,就只能把自家的儿女、妻子按着他们牙行出的价,卖给他们哩……” 李珠儿见苏午不时看向那些推搡来往者的壮汉,就低声向苏午解释了起来。 苏午闻言微微点头。 当下世道愈来愈乱,已是王朝末年的景象了。 乍一看, 当下这一个普普通通的集市聚集的百姓极多,看起来颇为热闹,繁华。 但仔细观察就会发现, 聚集在此间的多是无所事事,面黄肌瘦的人们, 他们的目光在每一个过往行人身上打量, 多在寻找着机会, 想要从过往来客身上获得一些钱财,以维持自己,乃至自己背后家庭的生计。 苏午带着李珠儿在这里停留不过短短几分钟, 就已经发现至少有七八个人盯上了自己, 逆着人群朝自己这边聚集过来。 “走吧。”苏午向李珠儿说了一句,让她跟紧自己, 随后就带着她在这街市里不断迂回, 甩开了几个跟踪者, 来到他们此行的第一站——兴隆米庄门口。 米庄的大门前,有几个五大三粗的汉子持棍棒守着,只要有人胆敢一拥而上,他们手里的棍棒就会毫不留情地砸落! 地上已经留下好几滩血迹, 说明先前有不少人试图群聚涌入米庄,抢夺粮米。 但是他们的行动都失败了。 “想要买米,就一个一个排队进铺子, 再敢起哄,脑壳都给你们打烂!”打手首领目光在众人脸上梭巡着,扬起手里的棍棒出声恐吓。 在他的恐吓下,人群不敢妄动, 苏午拉着李珠儿挤出了人群, 向打手首领喊了一声:“我要买米!” 打手们防的是有人群聚一拥而上, 企图强夺米庄的粮食。 倒不会过于防备像苏午与李珠儿这样的人。 首领目光在苏午身后的李珠儿身上微微一顿,颌首道:“进去吧!” 正文 266、砍价与铁匠铺(2/2) 米庄内, 正对门的位置横着一道柜台。 掌柜站在柜台里,撸着袖子在那拨弄算盘,不时拿起毛笔在账本上勾画几笔, 柜台侧边靠墙的位置, 则摆着一排米箱。 每一个米箱里,都盛了大半的粮米。 这一排米箱里盛装的粮食,主要对顾客作展示之用, 若购买的粮食斤两较小,自然也可以从此处盛好粮食,付钱带走。 米庄里进行一石及以上粮食的大宗交易, 都是自柜台后面那一道小门里的仓库中搬运粮食。 “小郎,姑娘,是要买那种粮食?”铺子里的伙计像是比掌柜更上心此间的生意,他见苏午领着李珠儿走进米箱查看,手里还在帮一个顾客给糙米称重,口中已招呼起了苏午二人。 苏午目光扫过那一排米箱。 发现这座兴隆米庄内, 售卖的粮米亦只有糙米、精米、糯米、面粉、地瓜干等寥寥数种。 米堆里插着的牌子,只标识了粮食名称, 并未写明这一种粮食价值几钱。 与后世的超市相比,显得颇不人性化。 苏午抓了把糙米看了看,等伙计空下来,正要开口说话, 同样检查过糙米质量的李珠儿已然开口:“伙计,你们这里的糙米合几钱一斤啊?” “糙米十文钱一斤。”伙计笑着回道。 其见李珠儿长得可人,亦愿意与李珠儿交涉。 李珠儿抓起一把糙米看了看:“我们前些时日来买米,糙米才八文钱一斤哩,这才过去几天?都涨到十文了……” “年景不太平,粮价也是一天一个样。 现在莫说八文钱,就是九文钱都买不到一斤糙米了。”伙计笑着回道。 这时, 柜台后记着账的掌柜搁下毛笔, 往李珠儿这边看了一眼,不咸不淡地道:“现在糙米在哪里都是这个价,你们若是要买,便出钱来买就是,若是不需要,还是快快腾地方给后来人!” 如今的年景, 手里有粮的和手里有人都是凶横得很, 恰巧各大米庄皆是有粮又有人, 掌柜的言辞不免有些倨傲。 也是他看李珠儿与苏午穿得比较破烂,料定二人也不会是甚么大主顾。 李珠儿听掌柜的言语, 柳眉微竖,声音都提高了几分:“既是进门来,自然是为了买米而来,总不至于来寻你们消遣! 掌柜的, 你这里一斤糙米十个钱, 那一石糙米须多少钱?也是这个数么?” 见这小娘子似是气不过的样子,米庄掌柜反而放松了下来,笑道:“若你们能买得起一石糙米,我给你九钱——不,八钱五一斤的价格!” 一石米即百五十斤。 八个半铜钱一斤来算,一石需要一吊又二百七十五钱。 与师父所说的一千二百钱还多出七十五枚。 苏午自觉这个价格可以了。 然而李珠儿还未松口, 他不善讲价, 就把舞台让给李珠儿发挥。 内心暗想这个李猪儿还是有点用的, 几句话就把价格杀下来了。 换做是他, 便只会听听对方的报价,自己拿出一个报价, 对方给的报价能接受,那就买。 对方给的报价无法接受,但自己确实需要这东西,于是硬着头皮买。 如若自己不是很需要这东西,那便扭头就走。 当下李珠儿与米庄的讲价过程在苏午看来也是如此, 但不知为何, 价格就能随之降下来, 真是神奇。 “我买你十石米,我要七钱一斤的价格!”李珠儿忽然道。 掌柜本来笑呵呵地看着她, 突地听她主动报价, 神色竟郑重了几分:“七钱一斤怎么能行? 八钱一斤,八钱一斤是底价了!” “买你十石米,你还不肯给一个好价钱,我为什么要买?”李珠儿摇了摇头,拽着苏午作势欲走,“再过三天,龙头镇也逢集了, 我们去那里的米庄买也行!” 她拉着苏午, 一边往铺子外走, 一边回头说着话:“掌柜,不是我说,昨年年辰还算可以,大家手头都还有点余粮,今年咱们这边也是风调雨顺,你押那么多米在手上……” 不知是李珠儿哪句话说动了掌柜, 掌柜忽然出声:“七钱五, 七个半铜钱一斤,我卖你十石米! 丑话说在前头,要是你们今天买不起十石米的话……” “有甚么买不起?”李珠儿似乎也默许了这七个半铜钱一斤的米价,她朝苏午一伸手,“大师兄,拿钱来啦。” 苏午在脑海里飞速计算一番, 发觉李珠儿把价格杀得比师父报出的价格还低, 顿时放下心来, 从怀里拿出那一包银子,递给了她。 她摊开布包, 露出十个足两重的银锭。 朝掌柜笑盈盈道:“掌柜,用银子买,价格是不是要给我算得更实惠些?” 如此, 李珠儿以七钱三厘五一石米的价格, 在兴隆米庄买了十二石糙米。 花了八两八钱白银。 掌柜拿着柜台上的小秤,称好了一两的定银,笑呵呵地同苏午、李珠儿道:“二位客官,这十二石米待会儿给您送到何处去啊? 需不需要雇外面那些打行的打手帮着运送? 现在年景不太平,老朽建议你们,还是花个一两银子雇他们帮着运送, 花销虽然大了些, 但平安最重要嘛!” “不请他们帮着运送, 你们米庄不包送到地方的么?”苏午出声问道。 “那倒不是,那倒不是。”掌柜连连摇头,“两位是大主顾,买了我们这么多粮食,我们自是派伙计给你们把粮食送到地方的。 只不过,若遇着凶险,我们的伙计可不会替你们出头。 老朽建议你们雇几个打行的人,也是替你们着想……” “不必了。” 苏午摇头拒绝掌柜的所谓‘好意’。 他在此间呆得时间越长,便越能体会到一两白银的购买力多强。 若用这一两白银买粮食,能买将近二百斤! 可如今掌柜却叫他花一两银子雇几个中看不中用的打手? 那这钱岂不是打水漂了? 他自不可能同意, 转而向掌柜说道:“待会儿我们去外面办些事情,回来和你们的伙计一同出发, 把粮食给我们送到青石碾村头的灶班子上。 ——灶班子的师父让我们买的这些米。” “原是掌灶老爷的弟子啊!”掌柜看二人的眼神微变,眼底掠过忌惮之色,脸上笑意更浓了许多,连连点头道,“好说,好说,待会儿你们回来, 老朽就让伙计装车, 和你们一块出发!” 商定了此事, 苏午便带着李珠儿离开米庄。 转而去了朱家庄东面, 一条巷道后的铁匠铺。 两手空空的苏午,掀开铁匠铺门前的布帘子,迈步入内的时候,手里已经提上了一个硕大的包裹,内里都是他从黑风流寇那里收集来的破铜烂铁。 铁匠铺子里, 空间较为宽敞。 正对着门的那面墙上,挂着许多锅碗瓢盆、铁锹、锄头一类的炊具、农具。 一个破柜台横在那些铁器前, 柜台里并无人看守。 反而从屋子的东侧,有阵阵打铁声传来。 身上系着条皮围裙,仅着单衣的朱铁匠将一根烧红的铁条搁在铁毡上,另一只手里攥着铁锤,不断砸在那根铁条上, 将之砸出形状, 砸得火花四溅! 当!当!当! 朱铁匠显然看见了走进铺子里的苏午二人, 他嘴里吆喝一声:“等会儿!” 洪亮的嗓音压过了锻打铁器的声音,传进苏午二人耳中。 二人便寻了座位坐下等候。 朱铁匠将那一根烧红的、比婴儿手臂还粗些的铁条锻打成片状,又插进火炉里继续煅烧。 其子-小朱铁匠就不断在炉子下扇风, 使炉火烧得更旺。 直至此时,朱铁匠才有了空闲,迈步走到苏午二人近前来,目光扫过地上那一堆被苏午摊开的破铜烂铁,直接向二人问道:“是要用这些东西换点铁器?” “是, 换一些炊具。 另外请朱铁匠为我们打几柄兵器。”苏午说着话,见朱铁匠眉头皱起,他后面跟了一句,“主要是给我们这些灶班子的弟子走南闯北用。” 一听到灶班子的名号, 朱铁匠的眉宇稍微舒展,一屁股坐在宽大的圈椅上,拍着扶手向苏午问道:“灶班子,是停留在青石碾子村那位李姓灶老爷的灶班子?” “正是。” 苏午点了点头。 这时候倒没了李珠儿开口说话的份。 他道:“我师父让我们到这里来寻你,说你是会打制兵器的。” 朱铁匠伸手扒拉着地上那一堆破铜烂铁,点着头道:“这哪里搜集来的铁器,熔了倒是有将近百斤了,打几套炊具、几把兵器也是足够, 炊具有现成的, 你们选几套就是。 兵器的话,也有现成的,你等会儿。” 说着话, 朱铁匠便转身到了柜台后, 将一个大箱子从柜台后拖出,拖到了苏午近前。 一开箱, 里面的稻草上,铺着一柄柄明晃晃的刀枪剑戟! “这是我近来自己打制的, 你看看有没有合意的?”朱铁匠把东西放到苏午眼前,任他挑选,其自己则又去翻拣苏午带来的那堆破铜烂铁去了。 箱子里放着的兵器, 多是朴刀形制, 间有几柄雁翎刀。 还有两对冬瓜锤——所谓冬瓜锤,并非锤头如冬瓜般大, 实际上锤头比成人拳头大不了多少,饶是如此,一锤子砸下去,也能叫军阵里的骑兵人仰马翻。 正文 267、赶尸匠(4K1/1) 苏午挑拣着箱子内的兵器。 这位朱铁匠锻造兵器明显还是生手, 虽然箱内的兵刃看起来都像模像样,银光闪闪,但拿在手中,苏午可以明显感觉到兵刃要么重心不对,要么刀筋不正。 ——他此前很少接触兵器, 然而,在‘格斗家的过去人生’里,习得的‘兵击拳’,正融汇了古今诸多兵击、器击要术, 学会这一门拳法,再操练兵器,于苏午而言却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苏午捡起一把雁翎刀,握刀空挥了一下, 长刀挥出的瞬间,他便听到刀刃切割空气的锐声。 这把刀不错! 刀筋、重心都在正确的地方。 他扬了扬眉, 把手里的雁翎刀交给李珠儿, 对她说道:“你来试试。” “我、我吗?” 已经杀了两个山贼的李珠儿,此时因着外人当面,显得忸怩而拘谨。 朱铁匠看了看她,并不说话,挑拣出破铜烂铁里的一把铁蒺藜骨朵,到房屋一侧的空旷区域挥舞试手去了——最近找他打造兵器的人愈来愈多, 乱世将启,以往查禁的诸多兵刃,也愈来愈多地出现在市面上。 他作为一个铁匠,在这乱世里,怎能没有点锻炼兵器的手艺在身? 是以当下也在抓住一切机会学习,提升自己的技术。 李珠儿接过苏午递来的雁翎刀, 学着苏午挥刀的姿势,一只脚踏前,双手斜挥刀, 一刀挥过, 刀刃切割空气, 刹那发出锐声。 “如何?”苏午向她询问道。 “感觉这刀用着很舒服, 很省力。”李珠儿仔细回忆着方才那一瞬的感受,同苏午汇报道。 “那就可以。” 苏午点了点头,对她道:“那把刀,拿着吧。” 说回话, 他便继续在木箱里挑拣。 女人天生力气要小一些, 木箱里的兵刃,多不适合李珠儿、李青苗这种未有系统地受过锻炼的女子, 甚至不适合狗剩子他们。 毕竟多数都是朴刀、砍刀, 他们挥舞起来都比较费力, 更不提真正用之来御敌杀人。 苏午为灶班子的师弟师妹们挑选兵刃,自然要考虑他们各自身体的客观条件,务必让兵器成为他们的助力,而不是使之变作他们的累赘。 一番挑挑拣拣, 箱里的兵器实在不堪用。 最终苏午也只选中了李珠儿手里那把雁翎刀而已。 见他摇着头合上箱子,朱铁匠放下手里的铁蒺藜骨朵,神色如常道:“怎么?里面的那些兵器都不合你心意么?” “是。”苏午点点头,“这里面的兵器,于我们灶班子弟子而言,过于粗笨了。 他们大多是无法将这些兵器真正运使好的。” 他说出的理由颇为婉转, 并未直说朱铁匠手艺不行。 方圆百里内,也就朱铁匠能打造兵器了。 其手艺都不能叫苏午满意, 更不提其他人。 “我拟为班子里的兄弟皆锻造枪头、匕首、类似的雁翎刀若干, 另锻造一柄月牙方便铲。 不知朱老伯可能行个方便?” 苏午提出了自己的具体要求, 同时将一角散碎银两递给对方:“朱老伯锻打兵刃时,小子希望能在旁观礼。 小子有家学渊源, 或能为朱老伯出力一二。” 他才没有甚么关于锻造兵器的‘家学渊源’, 但自身能把握兵刃重心、拿捏刀筋,再兼对劲力的控制非常人可比, 锻打几件趁手的兵器, 却非难事, 甚至有些大材小用。 苏午淡淡出声, 旁边的李珠儿都惊讶地微微张口。 她倒不是惊讶于苏午有打铁的家学渊源——对方都能施展出鬼神般的手段了,会锻打兵器又有什么不可以? 惊讶的是这种提议,大师兄竟堂而皇之地说出来了? 对方能够同意么? 这可是别人看家的饭碗, 会容许其他人来指手画脚? 然而, 更出乎李珠儿预料地是, 朱铁匠听得苏午言语,竟是明显意动, 沉吟片刻后,其就点了点头:“可以,我当下反正也是在做几件不甚重要的铁器,改做刀枪也没甚么, 你既有家学渊源,在旁边替我把把关也好。 闲着也是闲着。” 他没有接苏午递过去的一角银子, 而是道:“若能从你这里学到一点东西,我便搭进去一些材料,又有什么问题? 收钱就更不必了! 你跟我来吧!” 说着话, 他引苏午到了铁炉边, 戴上厚实手套,从烧红的炭炉里取出那一根铁条,道:“这根铁条用来作刀条也是可以,我这便开始锻打,若哪里出了问题,请为我指正!” 当!当!当! 话音落地,朱铁匠已经拎起大锤,用力砸在那烧红的铁条上! 李珠儿眼看朱铁匠三两句话就把苏午引去‘观摩’他打铁去了, 脑袋顿时更不够用, 有些转不过弯来? 师兄几句话就让人对他如此亲近,好似都没有防备了? 她自然不知道, 苏午方才言语时,已经悄然用上‘唇枪舌剑’这项天赋的能力,在潜移默化间让朱铁匠更信重自己。 这项天赋用在如此微末小事上,未免是大材小用。 但是,苏午需要赶在中午前回去,协助师父进行‘开庙装脏’的仪轨, 若他不这样做, 却是不知何时才能带着兵器和粮食赶回大庙了。 未等李珠儿反应过来,M.. 炉烟缭绕的打铁炉边, 她的大师兄不知与朱铁匠又说了什么, 对方便放下铁条,将厚实手套与铁锤一并交给苏午, 苏午戴上手套, 竟顶替了朱铁匠的工作, 挥舞着铁锤不断砸击铁条! 咚咚咚! 当当当! 火星四溅! 每一次铁锤砸落,苏午心中已经默诵过一遍‘遮?陀转轮加持咒’,或是能为兵刃作加持,赋予持刀枪者勇力的‘呼嘛喇罕密咒’! “喇!喇! 呼嘛喇罕!呼嘛喇罕! 嗡珂埵,歮殙咄, 恰诃嗡诃歮殙诃!” 密藏域本源力量透过他握持铁锤的手掌,如涓涓细流般,被持续锻造入铁条之中, 在铁条的锻打纹理里,逐渐弥生,形成密咒真文! 铁条被锻打成片, 而后折叠反复锻打, 不多时,已经渐渐被锻出了雁翎刀的形状。 之后淬火,开刃等工艺都交给朱铁匠和他的儿子去做, 苏午拿来下一根铁条,继续工作。 天还蒙蒙亮, 约莫四五点的时候,苏午带着李珠儿出发,几分钟地时间就到了集市上。 在米庄买米花费了不到三十分钟, 而后来到这铁匠铺, 苏午在这铁匠铺里,却是呆了三个多时辰, 三个多时辰内, 他锻打出了两柄雁翎刀; 一柄雁翅刀——即金背大环刀; 三根钢枪枪头; 一柄月牙方便铲; 将李珠儿手里那把雁翎刀重做了锻打; 及师父所需的全套锅铲、锅勺、柴锅等工具若干。 此诸般器具,皆被苏午以密藏域的大霹雳心咒、虎衣明王杀生密咒、呼嘛喇罕密咒等做了加持,使之坚固耐用、锋锐等特性得以提升, 甚至有些兵刃在使用时, 会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如此兵刃, 虽然不如苏午亲身在密藏域时,借助密藏域力量制出的法器威能强悍, 但交由灶班弟子使用,已然是足够。 后期他还可以为这些武器再做其他加持。 三个多时辰, 能制作出如此多兵器, 也出乎朱铁匠的意料, 他看向苏午的眼神里,已经满是佩服:“小兄弟家学渊源果然是深厚啊! 今天我在旁边观察小兄弟制炼兵器,也是收获很多, 收获很多啊!” 苏午锻打兵器的时候, 朱铁匠和他儿子,以及李珠儿都没有闲着, 帮忙给刀条安装了刀镡、把柄,配了刀鞘等配件。 是以, 虽然朱铁匠自觉今日收获颇多,不好意思再向苏午收钱,但苏午还是留下了五钱银子, 二人把一捆兵器放在箱子里,带上朱铁匠赠送的几根可用作枪杆的木材,离开了铁匠铺。 从铁匠铺回米庄的路上, 正遇到一个卖妇人收拾的小贩, 犹豫了一下, 苏午还是出钱为李珠儿买了一支铜手镯, 请她帮着给李青苗挑了一个铜顶针,给秀秀、狗剩各挑了一个平安锁。 “师兄,这铜镯子表面看着太素净, 没有花纹不是很好看哩。”李珠儿拿着铜手镯在苏午眼前晃,明明很欢喜的模样,却故意表现得不甚满意,“要是上面能刻些字,或者刻几朵花就好了。” “方才人家那里也不是没有带花纹样式的手镯, 你怎么不挑那些手镯来戴?”苏午斜乜了她一眼道。 “带花纹的镯子, 一两要多付给他十个铜钱呢!”李珠儿皱着鼻子,继续拿镯子在苏午眼前晃,“师兄,你方才给兵器上都刻了名字,不如给珠儿这件镯子上也刻上名字吧, 刻你的名字,我的名字都行!” “不刻! 要刻自己拿个小刀去旁边刻去!”苏午摇头拒绝。 李珠儿瘪了瘪嘴, 不敢说话。 苏午带着她继续顺着人流前行, 快到米庄门口的时候, 他想了想,朝李珠儿伸出手:“把镯子给我。” “啊?” “还刻不刻?” “啊!刻刻刻!” “顶针,长命锁也都给我。” “他们的也都要刻吗?” “那我和他们说,你不让我给他们刻下名字?” “……” 不多时, 几件刻了名字的物件被李珠儿重新放在小包裹里。 她拿着自己的铜手镯, 指着内圈在苏午随手一抹下,就出现的七个字,向苏午反问:“师兄,我的名字只有三个字,这上面为什么有七个字啊?” 苏午看了一眼铜镯内圈的文字, 上面写着:李猪儿一生平安。 他给每个师弟师妹的礼物里都刻上了类似的文字。 文字里蕴含着一丝密藏域的加持力。 “想知道?” “嗯嗯!” “以后我教你们认字的时候,你便好好地学,仔细地听, 如此就能知道这七个字是什么意思了。” …… 米庄内。 后门的仓库里,几个伙计将一袋袋粮米搬到两辆排子车上,摞成小山一般高。 掌柜与打手首领看着伙计们搬运粮食, 后者出声道:“那两个人是甚么来头? 竟然能出得起钱,买十二石米?” “怎么, 你想打他们的主意?”掌柜回头斜乜了打手首领一眼,嗤笑道,“老朽奉劝你,还是打消那点不该有的想法。 ——那俩人,是最近青石碾子村那位掌灶老爷的弟子! 得罪谁,也不要得罪灶班子!” 一听掌柜所言, 打手首领神色凝重了起来,向掌柜拱了拱手:“不瞒老哥哥,我先前看那年轻人带着的姑娘长得挺俏,确实也动了点心思, 幸好有老哥哥提醒, 说不定我真要派人去动一动他们了。 灶班子的弟子啊…… 惹不得,惹不得。” 诡异横生的世界里, 这种掌握着拿捏诡类手段的团体或个人, 任谁都知道要敬而远之。 毕竟,谁也无法保证自己这辈子就不会遇到些诡异事件,还要仰仗灶班子一类的奇人帮着出手解决这种事。 若开罪了他们,到时候才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尤其是这种奇人掌握的手段, 未必就只是用来对付诡, ——或许用之对付人,比对付诡还管用! 打手首领一脸心有余悸的样子,彻底断绝了触苏午二人霉头的心思。 “郭先生去鹧鸪岭收税,得有三天时间了吧? 现在还没回来, 不会出什么事了吧?”掌柜看着伙计码放好排子车上的粮食,转身往外堂走去,边走边向打手首领问道。 他们这座米庄, 不仅往外卖米,而且还‘自告奋勇’,承担了官府在各荒僻乡村收税的‘重任’。 打手首领闻言笑了笑:“他哪次收税,不都得去四五天才回来。 许是叫哪家农户的女儿绊住了脚, 现在还在床上躺着爬不起来呢!” “鹧鸪岭附近不太平,我心里总担忧这事……” “老哥哥,我看你是不必担忧的。 我派了十二个人给郭先生,都配了刀枪的。 那些农户敢抵抗? 脑袋给他削掉! 而且,他这次是跟着一个打西边来的赶尸人的队伍去的, 这种奇人,能耐手段咱们见不着! 人家都选了这条道, 你想想,这条道还能有什么危险?” “跟了赶尸匠的队伍? 那挺好,挺好,如此我就放心了……” ------题外话------ 电脑坏了,晚上才整好, 今天只有这一章了,以后再补上! 正文 268、开庙(一)(1/2) 日头将要升上中天的时候, 三头膘肥体壮的大骡子将三辆排子车拉到了竹林前的空地上。 空地后的竹林已被砍伐一空, 伐倒的竹木被削成了篾条,十余个青石碾子村的老人将不同长宽的篾条区分出来,盘绕交织,似乎要用这些篾条编制什么东西。 村里的男女老幼都聚集在空地上, 或是搭手帮忙,或是聚在一起闲聊。 此时见到三头大骡子拖着排子车停在空地上,人们纷纷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目光不住地往排子车上那摞成小山一般高的、鼓鼓囊囊的麻布口袋上瞅。 ——他们都得到了李岳山传达给里长的消息, 自然清楚,那些鼓鼓囊囊的麻布口袋里装着的,正是他们当下十分需要的粮食! 苏午和李珠儿跳下了排子车, 前者从一辆排子车前头搬下来一个大箱子,和后者一同拖着箱子,拖到了一张方桌下。 “把粮食都卸在这里,都卸在这里!” 李岳山向米庄的伙计招呼着, 几个伙计得了他的指令,赶忙把排子车上的粮食卸到一个木水缸似的物件旁, 那木水缸上面盖着盖子, 仅中间有一个拳头大的孔洞。 内里黑漆漆的,看不清里面有什么东西。 “大家伙都来帮帮忙, 帮老汉把粮食卸下来!”李岳山见有不少青石碾子村的青壮们蠢蠢欲动,索性将他们都召集过来,请他们帮忙装卸粮食。 “好嘞!” “都去,都去!” “掌灶老爷发话了,我们怎么也要出把子力才行!” 青壮们吵闹着,聚集到三辆排子车旁,从其上卸下一袋袋粮食,都搬运到胖老者指定的地方去。 千余斤的粮食,一群青壮玩闹一般地搬运, 只是眨眼的功夫,就全都搬下了排子车。 随后, 苏午向米庄派过来的主事付清了尾款:“先前给付了一两定银,这是七两八钱的余款,你称一称。” “诶,好,好。 多谢客官,多谢客官。” 打量着空地周围摆设的主事弓着背,双手捧着苏午递给他的银锭, 变戏法似地从背后摸出一把小秤, 将银锭上了秤盘, 稍稍拨弄小秤砣,使秤杆水平放置, 而后眯着眼看了看秤杆上的数字,脸上笑容更浓:“客官您爽利,正是七两八钱的银子,丝毫不差,多谢客官,多谢客官!” 主事向苏午不停躬身道着谢, 之后双方道别, 米庄的骡子拖着两辆排子车径直离开, 只在空地上留了一辆排子车——那是苏午和李珠儿上街赶集时推去的排子车,并不是米庄的东西。 “野猪子,你出息了!” “我早就看出来了,野猪子以后一定是个有大出息的人!” “阿彘,待会儿可得多分我家一点粮食啊,你小的时候,我还抱过你呢……” 苏午原本就出自青石碾子村, 当下村民都聚集在这里,认识他的人自然不少。 村民们都觉得此时的野猪子,与从前好似判若两人,一时间不敢说话。 直到有第一个人出声同苏午说话后, 余者胆子都大了起来,纷纷出声同苏午攀谈, 更有甚者,已经朝苏午递出了自己准备的米口袋,预备叫他先给自己开个小灶,让自己带些米粮回去。 众人围着苏午起哄, 提出种种要求, 苏午面不改色,正要开口说些什么。 李岳山带着不悦的喝声已经从他身后响起:“莫聚集在这里瞎起哄! 他现在改名叫李午了,是老汉我的大弟子, 可不是你们嘴里的甚么野猪子,野狗子的! 也别想哄他给你们谁家多发粮食——别管先前他欠你们多少,在你们哪家吃过一顿饭,从他代替你们各自家的男人、顶梁柱,夜里去给诡送米的时候开始, 他和你们就已经两不相欠了! 更何况, 这次要不是他求着我买些粮食发给你们, 你们还想要分粮食? 地里捡驴粪去吧!” 李岳山对围过来的村民一通毫不留情地呵斥, 更将所有的功劳都推到了苏午身上。 那些聚拢过来的村民畏惧于胖老者‘掌灶老爷’的身份,又因李岳山话里蕴含着的讥讽之意几乎要漫溢出来,他们偏偏都反驳不得, 于是纷纷四散去。 再不敢来骚扰苏午。 “来,阿午,过来。”李岳山拍了拍苏午的肩膀。 苏午回头跟他朝庙里走去, 只看到师父笑呵呵的脸色。 师徒二人进了大庙。 大庙内用来隔绝空间、遮挡视线的那块破布已被撤去, 地上的床褥也不见了踪影, 庙子里只有李岳山与苏午二人。 “师父,这次买了十二石粮食,共花了八两八钱银子, 在朱铁匠那里打了几把兵人,还有三套新的炊具,朱老伯说用那些铁器抵钱也已经足够, 不过我看他打制的兵器质量还行,M.. 就给了他五钱银子。 后来又给李珠儿买了个铜镯子……”苏午将剩下的铜钱递给李岳山, 李岳山摆了摆手,却道:“剩下这些钱,你自己收着吧。” 他笑眯眯地看着苏午:“我让你给珠儿买镯子,你给她买了?我看她手上戴着个铜圈圈,宝贝得很呢。” “是, 买了。”苏午眨了眨眼睛,面不改色地应声。 “给李青苗也买了个顶针? 给秀秀和狗剩子一人一副长命锁?”李岳山依旧笑眯眯的。 但苏午忽然感觉到笑容之后有寒意涌动, “……” 他没有说话。 “你这个狗崽子!” 李岳山狠狠地瞪了苏午一眼:“不知道你的脑袋是真不开窍,还是装不开窍?! 我让你给珠儿买, 你背着其他师弟师妹,给珠儿买个镯子就是了, 把其他的师弟师妹都带上, 那这铜镯子还有甚么意思?” “师父,这却是不好厚此薄彼的,容易叫师弟师妹们互相间生出隔阂来,那会坏了大事。”苏午严肃地回答道。 “……” “算了算了!” 李岳山恼火地摆摆手, 不再执着于点化这个蠢笨的弟子,使之开窍。 他转而道:“待到外面供桌上的那一炉香燃到头,就是正午之时,到时候我立刻着手油炸大诡,开庙装脏。 你待会儿便跟在老汉身边, 寸步不要离开, 知道吗?” “知道了。” 这种事情,哪怕师父要撵苏午走,他亦不会走, 定要死撑着看完整套流程再说。 “给村民分粮食的事情, 就交给青苗、珠儿来做就行。 你不要插手了, 免得他们用狗屁的过往情分来要挟你。”李岳山说着话,往庙外走,苏午亦步亦趋地跟在其后。 胖老者走出大庙, 又回头看看苏午:“你给他们都买了东西, 难道就没想着给老汉买点什么?” 苏午咧嘴一笑, 从口袋里摸出个铜烟斗,递给了李岳山:“我在铁匠铺弄了点废铜,给师父打了个铜烟锅。” “这烟锅看着怪别致……” 李岳山接过烟斗, 仔细看了看, 忽然咧嘴大笑了起来。 他也从怀里摸出一个不到拇指大的铜印纽,扔给了苏午:“你记得给老汉买东西,老汉也不能落下你。 这东西给你了!” 苏午接过印纽, 翻过来一看, 印座上反刻着‘阴喜掌灶’四个字。 他把印纽拿在掌心,握住了拳头。 空地上, 三口柴灶呈‘品’字形安置。 灶眼都红彤彤的燃着火。 青石碾子村的村民们聚集在空地四周,互相言语着,使得此间人声鼎沸, 置身其中,不免令人脑瓜子都嗡嗡作响。 三座柴灶的中间, 摆着一张供桌。 供桌上的香炉里,线香已经燃到根部,距离底下的香灰不到一个指头长。 午时将至。 李岳山为自己的弟子们分配好了任务, 哑女秀秀与狗剩一个负责烧火,一个负责搬运柴禾; 青苗与珠儿看守米箱,同时为村民们分发粮食。 被他最为看重的大弟子-李午,此下却只需要跟在他的身边,什么事情都不用亲自动手。 胖老者眼看着线香将要燃尽, 从后方的一张桌子下抱出了陶坛, 坛子里的炸诡油随着他双手轻轻摇晃,在坛内发出空响声。 “谭家村这只大诡的命格有三两七钱重, 炸这样的大诡,需要准备三十七斤以上的炸诡油。 咱们坛子里的炸诡油已经够了。” 胖老者拍了拍被自己蹲在灶头上的大陶坛,趁着当下还有空闲,向苏午传授着各种经验:“油炸大诡,开庙装脏,需要设神坛, 制神衣, 立神侍。 那些砍下来的竹子,都被用来作神坛和神衣了。 作为神侍的庙祝,此前也早已选好。 现在就等时辰到了, 就开始油炸大诡!” 李岳山看着线香根部亦燃烧殆尽, 立即拔下壶塞, 抱着陶壶,往柴锅里吨吨吨地倒着漆黑的油脂, 一边倒油, 一边向围观的村民呼喝:“把供桌抬下去, 神坛立上来!” 话音落地, 几个青壮连忙走出人群,他们七手八脚地抬起供桌,一阵风似地搬着供桌到了远离空地的地方, 而后,又有几个老人颤颤巍巍地,搬动着一座比供桌大不了多少,但低矮很多的圆形竹编台子到了三眼柴灶中央。 ——这就是神坛。 “烧油!烧油!” 李岳山接过苏午递来的新锅铲, 在手里掂量了一下,有些意外地看了看苏午, 随即向秀秀呼喝道。 秀秀在灶班子里的存在感一直很低, 但胖老者很喜欢她, 做事都喜欢带上她。 哑女亦是勤恳耐劳的性子, 虽然不会说话,但做事灵敏却不输于狗剩。 在李岳山出声吩咐以前, 她已经抱起一捆柴禾,填进了灶眼里。 轰! 本就通红的灶眼, 因这一捆柴禾的加入,顿时涌出火舌,包围柴禾,催发出金红的火焰,沿着锅底翻滚! 温度上升! 柴锅里, 漆黑的油面顿时荡漾起层层涟漪。 正文 270、开庙(二)(2/2) 日头将要升上中天的时候, 三头膘肥体壮的大骡子将三辆排子车拉到了竹林前的空地上。 空地后的竹林已被砍伐一空, 伐倒的竹木被削成了篾条,十余个青石碾子村的老人将不同长宽的篾条区分出来,盘绕交织,似乎要用这些篾条编制什么东西。 村里的男女老幼都聚集在空地上, 或是搭手帮忙,或是聚在一起闲聊。 此时见到三头大骡子拖着排子车停在空地上,人们纷纷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目光不住地往排子车上那摞成小山一般高的、鼓鼓囊囊的麻布口袋上瞅。 ——他们都得到了李岳山传达给里长的消息, 自然清楚,那些鼓鼓囊囊的麻布口袋里装着的,正是他们当下十分需要的粮食! 苏午和李珠儿跳下了排子车, 前者从一辆排子车前头搬下来一个大箱子,和后者一同拖着箱子,拖到了一张方桌下。 “把粮食都卸在这里,都卸在这里!” 李岳山向米庄的伙计招呼着, 几个伙计得了他的指令,赶忙把排子车上的粮食卸到一个木水缸似的物件旁, 那木水缸上面盖着盖子, 仅中间有一个拳头大的孔洞。 内里黑漆漆的,看不清里面有什么东西。 “大家伙都来帮帮忙, 帮老汉把粮食卸下来!”李岳山见有不少青石碾子村的青壮们蠢蠢欲动,索性将他们都召集过来,请他们帮忙装卸粮食。 “好嘞!” “都去,都去!” “掌灶老爷发话了,我们怎么也要出把子力才行!” 青壮们吵闹着,聚集到三辆排子车旁,从其上卸下一袋袋粮食,都搬运到胖老者指定的地方去。 千余斤的粮食,一群青壮玩闹一般地搬运, 只是眨眼的功夫,就全都搬下了排子车。 随后, 苏午向米庄派过来的主事付清了尾款:“先前给付了一两定银,这是七两八钱的余款,你称一称。” “诶,好,好。 多谢客官,多谢客官。” 打量着空地周围摆设的主事弓着背,双手捧着苏午递给他的银锭, 变戏法似地从背后摸出一把小秤, 将银锭上了秤盘, 稍稍拨弄小秤砣,使秤杆水平放置, 而后眯着眼看了看秤杆上的数字,脸上笑容更浓:“客官您爽利,正是七两八钱的银子,丝毫不差,多谢客官,多谢客官!” 主事向苏午不停躬身道着谢, 之后双方道别, 米庄的骡子拖着两辆排子车径直离开, 只在空地上留了一辆排子车——那是苏午和李珠儿上街赶集时推去的排子车,并不是米庄的东西。 “野猪子,你出息了!” “我早就看出来了,野猪子以后一定是个有大出息的人!” “阿彘,待会儿可得多分我家一点粮食啊,你小的时候,我还抱过你呢……” 苏午原本就出自青石碾子村, 当下村民都聚集在这里,认识他的人自然不少。 村民们都觉得此时的野猪子,与从前好似判若两人,一时间不敢说话。 直到有第一个人出声同苏午说话后, 余者胆子都大了起来,纷纷出声同苏午攀谈, 更有甚者,已经朝苏午递出了自己准备的米口袋,预备叫他先给自己开个小灶,让自己带些米粮回去。 众人围着苏午起哄, 提出种种要求, 苏午面不改色,正要开口说些什么。 李岳山带着不悦的喝声已经从他身后响起:“莫聚集在这里瞎起哄! 他现在改名叫李午了,是老汉我的大弟子, 可不是你们嘴里的甚么野猪子,野狗子的! 也别想哄他给你们谁家多发粮食——别管先前他欠你们多少,在你们哪家吃过一顿饭,从他代替你们各自家的男人、顶梁柱,夜里去给诡送米的时候开始, 他和你们就已经两不相欠了! 更何况, 这次要不是他求着我买些粮食发给你们, 你们还想要分粮食? 地里捡驴粪去吧!” 李岳山对围过来的村民一通毫不留情地呵斥, 更将所有的功劳都推到了苏午身上。 那些聚拢过来的村民畏惧于胖老者‘掌灶老爷’的身份,又因李岳山话里蕴含着的讥讽之意几乎要漫溢出来,他们偏偏都反驳不得, 于是纷纷四散去。 再不敢来骚扰苏午。 “来,阿午,过来。”李岳山拍了拍苏午的肩膀。 苏午回头跟他朝庙里走去, 只看到师父笑呵呵的脸色。 师徒二人进了大庙。 大庙内用来隔绝空间、遮挡视线的那块破布已被撤去, 地上的床褥也不见了踪影, 庙子里只有李岳山与苏午二人。 “师父,这次买了十二石粮食,共花了八两八钱银子, 在朱铁匠那里打了几把兵人,还有三套新的炊具,朱老伯说用那些铁器抵钱也已经足够, 不过我看他打制的兵器质量还行, 就给了他五钱银子。 后来又给李珠儿买了个铜镯子……”苏午将剩下的铜钱递给李岳山, 李岳山摆了摆手,却道:“剩下这些钱,你自己收着吧。” 他笑眯眯地看着苏午:“我让你给珠儿买镯子,你给她买了?我看她手上戴着个铜圈圈,宝贝得很呢。” “是, 买了。”苏午眨了眨眼睛,面不改色地应声。 “给李青苗也买了个顶针? 给秀秀和狗剩子一人一副长命锁?”李岳山依旧笑眯眯的。 但苏午忽然感觉到笑容之后有寒意涌动, “……” 他没有说话。 “你这个狗崽子!” 李岳山狠狠地瞪了苏午一眼:“不知道你的脑袋是真不开窍,还是装不开窍?! 我让你给珠儿买, 你背着其他师弟师妹,给珠儿买个镯子就是了, 把其他的师弟师妹都带上, 那这铜镯子还有甚么意思?” “师父,这却是不好厚此薄彼的,容易叫师弟师妹们互相间生出隔阂来,那会坏了大事。”苏午严肃地回答道。 “……” “算了算了!” 李岳山恼火地摆摆手, 不再执着于点化这个蠢笨的弟子,使之开窍。 他转而道:“待到外面供桌上的那一炉香燃到头,就是正午之时,到时候我立刻着手油炸大诡,开庙装脏。 你待会儿便跟在老汉身边, 寸步不要离开, 知道吗?” “知道了。” 这种事情,哪怕师父要撵苏午走,他亦不会走, 定要死撑着看完整套流程再说。 “给村民分粮食的事情, 就交给青苗、珠儿来做就行。 你不要插手了, 免得他们用狗屁的过往情分来要挟你。”李岳山说着话,往庙外走,苏午亦步亦趋地跟在其后。 胖老者走出大庙, 又回头看看苏午:“你给他们都买了东西, 难道就没想着给老汉买点什么?” 苏午咧嘴一笑, 从口袋里摸出个铜烟斗,递给了李岳山:“我在铁匠铺弄了点废铜,给师父打了个铜烟锅。” “这烟锅看着怪别致……” 李岳山接过烟斗, 仔细看了看, 忽然咧嘴大笑了起来。 他也从怀里摸出一个不到拇指大的铜印纽,扔给了苏午:“你记得给老汉买东西,老汉也不能落下你。 这东西给你了!”. 苏午接过印纽, 翻过来一看, 印座上反刻着‘阴喜掌灶’四个字。 他把印纽拿在掌心,握住了拳头。 空地上, 三口柴灶呈‘品’字形安置。 灶眼都红彤彤的燃着火。 青石碾子村的村民们聚集在空地四周,互相言语着,使得此间人声鼎沸, 置身其中,不免令人脑瓜子都嗡嗡作响。 三座柴灶的中间, 摆着一张供桌。 供桌上的香炉里,线香已经燃到根部,距离底下的香灰不到一个指头长。 午时将至。 李岳山为自己的弟子们分配好了任务, 哑女秀秀与狗剩一个负责烧火,一个负责搬运柴禾; 青苗与珠儿看守米箱,同时为村民们分发粮食。 被他最为看重的大弟子-李午,此下却只需要跟在他的身边,什么事情都不用亲自动手。 胖老者眼看着线香将要燃尽, 从后方的一张桌子下抱出了陶坛, 坛子里的炸诡油随着他双手轻轻摇晃,在坛内发出空响声。 “谭家村这只大诡的命格有三两七钱重, 炸这样的大诡,需要准备三十七斤以上的炸诡油。 咱们坛子里的炸诡油已经够了。” 胖老者拍了拍被自己蹲在灶头上的大陶坛,趁着当下还有空闲,向苏午传授着各种经验:“油炸大诡,开庙装脏,需要设神坛, 制神衣, 立神侍。 那些砍下来的竹子,都被用来作神坛和神衣了。 作为神侍的庙祝,此前也早已选好。 现在就等时辰到了, 就开始油炸大诡!” 李岳山看着线香根部亦燃烧殆尽, 立即拔下壶塞, 抱着陶壶,往柴锅里吨吨吨地倒着漆黑的油脂, 一边倒油, 一边向围观的村民呼喝:“把供桌抬下去, 神坛立上来!” 话音落地, 几个青壮连忙走出人群,他们七手八脚地抬起供桌,一阵风似地搬着供桌到了远离空地的地方, 而后,又有几个老人颤颤巍巍地,搬动着一座比供桌大不了多少,但低矮很多的圆形竹编台子到了三眼柴灶中央。 ——这就是神坛。 “烧油!烧油!” 李岳山接过苏午递来的新锅铲, 在手里掂量了一下,有些意外地看了看苏午, 随即向秀秀呼喝道。 秀秀在灶班子里的存在感一直很低, 但胖老者很喜欢她, 做事都喜欢带上她。 哑女亦是勤恳耐劳的性子, 虽然不会说话,但做事灵敏却不输于狗剩。 在李岳山出声吩咐以前, 她已经抱起一捆柴禾,填进了灶眼里。 轰! 本就通红的灶眼, 因这一捆柴禾的加入,顿时涌出火舌,包围柴禾,催发出金红的火焰,沿着锅底翻滚! 温度上升! 柴锅里, 漆黑的油面顿时荡漾起层层涟漪。 正文 270、开庙(三)(1/2) 日头将要升上中天的时候, 三头膘肥体壮的大骡子将三辆排子车拉到了竹林前的空地上。 空地后的竹林已被砍伐一空, 伐倒的竹木被削成了篾条,十余个青石碾子村的老人将不同长宽的篾条区分出来,盘绕交织,似乎要用这些篾条编制什么东西。 村里的男女老幼都聚集在空地上, 或是搭手帮忙,或是聚在一起闲聊。 此时见到三头大骡子拖着排子车停在空地上,人们纷纷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目光不住地往排子车上那摞成小山一般高的、鼓鼓囊囊的麻布口袋上瞅。 ——他们都得到了李岳山传达给里长的消息, 自然清楚,那些鼓鼓囊囊的麻布口袋里装着的,正是他们当下十分需要的粮食! 苏午和李珠儿跳下了排子车, 前者从一辆排子车前头搬下来一个大箱子,和后者一同拖着箱子,拖到了一张方桌下。.. “把粮食都卸在这里,都卸在这里!” 李岳山向米庄的伙计招呼着, 几个伙计得了他的指令,赶忙把排子车上的粮食卸到一个木水缸似的物件旁, 那木水缸上面盖着盖子, 仅中间有一个拳头大的孔洞。 内里黑漆漆的,看不清里面有什么东西。 “大家伙都来帮帮忙, 帮老汉把粮食卸下来!”李岳山见有不少青石碾子村的青壮们蠢蠢欲动,索性将他们都召集过来,请他们帮忙装卸粮食。 “好嘞!” “都去,都去!” “掌灶老爷发话了,我们怎么也要出把子力才行!” 青壮们吵闹着,聚集到三辆排子车旁,从其上卸下一袋袋粮食,都搬运到胖老者指定的地方去。 千余斤的粮食,一群青壮玩闹一般地搬运, 只是眨眼的功夫,就全都搬下了排子车。 随后, 苏午向米庄派过来的主事付清了尾款:“先前给付了一两定银,这是七两八钱的余款,你称一称。” “诶,好,好。 多谢客官,多谢客官。” 打量着空地周围摆设的主事弓着背,双手捧着苏午递给他的银锭, 变戏法似地从背后摸出一把小秤, 将银锭上了秤盘, 稍稍拨弄小秤砣,使秤杆水平放置, 而后眯着眼看了看秤杆上的数字,脸上笑容更浓:“客官您爽利,正是七两八钱的银子,丝毫不差,多谢客官,多谢客官!” 主事向苏午不停躬身道着谢, 之后双方道别, 米庄的骡子拖着两辆排子车径直离开, 只在空地上留了一辆排子车——那是苏午和李珠儿上街赶集时推去的排子车,并不是米庄的东西。 “野猪子,你出息了!” “我早就看出来了,野猪子以后一定是个有大出息的人!” “阿彘,待会儿可得多分我家一点粮食啊,你小的时候,我还抱过你呢……” 苏午原本就出自青石碾子村, 当下村民都聚集在这里,认识他的人自然不少。 村民们都觉得此时的野猪子,与从前好似判若两人,一时间不敢说话。 直到有第一个人出声同苏午说话后, 余者胆子都大了起来,纷纷出声同苏午攀谈, 更有甚者,已经朝苏午递出了自己准备的米口袋,预备叫他先给自己开个小灶,让自己带些米粮回去。 众人围着苏午起哄, 提出种种要求, 苏午面不改色,正要开口说些什么。 李岳山带着不悦的喝声已经从他身后响起:“莫聚集在这里瞎起哄! 他现在改名叫李午了,是老汉我的大弟子, 可不是你们嘴里的甚么野猪子,野狗子的! 也别想哄他给你们谁家多发粮食——别管先前他欠你们多少,在你们哪家吃过一顿饭,从他代替你们各自家的男人、顶梁柱,夜里去给诡送米的时候开始, 他和你们就已经两不相欠了! 更何况, 这次要不是他求着我买些粮食发给你们, 你们还想要分粮食? 地里捡驴粪去吧!” 李岳山对围过来的村民一通毫不留情地呵斥, 更将所有的功劳都推到了苏午身上。 那些聚拢过来的村民畏惧于胖老者‘掌灶老爷’的身份,又因李岳山话里蕴含着的讥讽之意几乎要漫溢出来,他们偏偏都反驳不得, 于是纷纷四散去。 再不敢来骚扰苏午。 “来,阿午,过来。”李岳山拍了拍苏午的肩膀。 苏午回头跟他朝庙里走去, 只看到师父笑呵呵的脸色。 师徒二人进了大庙。 大庙内用来隔绝空间、遮挡视线的那块破布已被撤去, 地上的床褥也不见了踪影, 庙子里只有李岳山与苏午二人。 “师父,这次买了十二石粮食,共花了八两八钱银子, 在朱铁匠那里打了几把兵人,还有三套新的炊具,朱老伯说用那些铁器抵钱也已经足够, 不过我看他打制的兵器质量还行, 就给了他五钱银子。 后来又给李珠儿买了个铜镯子……”苏午将剩下的铜钱递给李岳山, 李岳山摆了摆手,却道:“剩下这些钱,你自己收着吧。” 他笑眯眯地看着苏午:“我让你给珠儿买镯子,你给她买了?我看她手上戴着个铜圈圈,宝贝得很呢。” “是, 买了。”苏午眨了眨眼睛,面不改色地应声。 “给李青苗也买了个顶针? 给秀秀和狗剩子一人一副长命锁?”李岳山依旧笑眯眯的。 但苏午忽然感觉到笑容之后有寒意涌动, “……” 他没有说话。 “你这个狗崽子!” 李岳山狠狠地瞪了苏午一眼:“不知道你的脑袋是真不开窍,还是装不开窍?! 我让你给珠儿买, 你背着其他师弟师妹,给珠儿买个镯子就是了, 把其他的师弟师妹都带上, 那这铜镯子还有甚么意思?” “师父,这却是不好厚此薄彼的,容易叫师弟师妹们互相间生出隔阂来,那会坏了大事。”苏午严肃地回答道。 “……” “算了算了!” 李岳山恼火地摆摆手, 不再执着于点化这个蠢笨的弟子,使之开窍。 他转而道:“待到外面供桌上的那一炉香燃到头,就是正午之时,到时候我立刻着手油炸大诡,开庙装脏。 你待会儿便跟在老汉身边, 寸步不要离开, 知道吗?” “知道了。” 这种事情,哪怕师父要撵苏午走,他亦不会走, 定要死撑着看完整套流程再说。 “给村民分粮食的事情, 就交给青苗、珠儿来做就行。 你不要插手了, 免得他们用狗屁的过往情分来要挟你。”李岳山说着话,往庙外走,苏午亦步亦趋地跟在其后。 胖老者走出大庙, 又回头看看苏午:“你给他们都买了东西, 难道就没想着给老汉买点什么?” 苏午咧嘴一笑, 从口袋里摸出个铜烟斗,递给了李岳山:“我在铁匠铺弄了点废铜,给师父打了个铜烟锅。” “这烟锅看着怪别致……” 李岳山接过烟斗, 仔细看了看, 忽然咧嘴大笑了起来。 他也从怀里摸出一个不到拇指大的铜印纽,扔给了苏午:“你记得给老汉买东西,老汉也不能落下你。 这东西给你了!” 苏午接过印纽, 翻过来一看, 印座上反刻着‘阴喜掌灶’四个字。 他把印纽拿在掌心,握住了拳头。 空地上, 三口柴灶呈‘品’字形安置。 灶眼都红彤彤的燃着火。 青石碾子村的村民们聚集在空地四周,互相言语着,使得此间人声鼎沸, 置身其中,不免令人脑瓜子都嗡嗡作响。 三座柴灶的中间, 摆着一张供桌。 供桌上的香炉里,线香已经燃到根部,距离底下的香灰不到一个指头长。 午时将至。 李岳山为自己的弟子们分配好了任务, 哑女秀秀与狗剩一个负责烧火,一个负责搬运柴禾; 青苗与珠儿看守米箱,同时为村民们分发粮食。 被他最为看重的大弟子-李午,此下却只需要跟在他的身边,什么事情都不用亲自动手。 胖老者眼看着线香将要燃尽, 从后方的一张桌子下抱出了陶坛, 坛子里的炸诡油随着他双手轻轻摇晃,在坛内发出空响声。 “谭家村这只大诡的命格有三两七钱重, 炸这样的大诡,需要准备三十七斤以上的炸诡油。 咱们坛子里的炸诡油已经够了。” 胖老者拍了拍被自己蹲在灶头上的大陶坛,趁着当下还有空闲,向苏午传授着各种经验:“油炸大诡,开庙装脏,需要设神坛, 制神衣, 立神侍。 那些砍下来的竹子,都被用来作神坛和神衣了。 作为神侍的庙祝,此前也早已选好。 现在就等时辰到了, 就开始油炸大诡!” 李岳山看着线香根部亦燃烧殆尽, 立即拔下壶塞, 抱着陶壶,往柴锅里吨吨吨地倒着漆黑的油脂, 一边倒油, 一边向围观的村民呼喝:“把供桌抬下去, 神坛立上来!” 话音落地, 几个青壮连忙走出人群,他们七手八脚地抬起供桌,一阵风似地搬着供桌到了远离空地的地方, 而后,又有几个老人颤颤巍巍地,搬动着一座比供桌大不了多少,但低矮很多的圆形竹编台子到了三眼柴灶中央。 ——这就是神坛。 “烧油!烧油!” 李岳山接过苏午递来的新锅铲, 在手里掂量了一下,有些意外地看了看苏午, 随即向秀秀呼喝道。 秀秀在灶班子里的存在感一直很低, 但胖老者很喜欢她, 做事都喜欢带上她。 哑女亦是勤恳耐劳的性子, 虽然不会说话,但做事灵敏却不输于狗剩。 在李岳山出声吩咐以前, 她已经抱起一捆柴禾,填进了灶眼里。 轰! 本就通红的灶眼, 因这一捆柴禾的加入,顿时涌出火舌,包围柴禾,催发出金红的火焰,沿着锅底翻滚! 温度上升! 柴锅里, 漆黑的油面顿时荡漾起层层涟漪。 正文 271、开庙(终)(2/2) 日头将要升上中天的时候, 三头膘肥体壮的大骡子将三辆排子车拉到了竹林前的空地上。 空地后的竹林已被砍伐一空, 伐倒的竹木被削成了篾条,十余个青石碾子村的老人将不同长宽的篾条区分出来,盘绕交织,似乎要用这些篾条编制什么东西。 村里的男女老幼都聚集在空地上, 或是搭手帮忙,或是聚在一起闲聊。 此时见到三头大骡子拖着排子车停在空地上,人们纷纷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目光不住地往排子车上那摞成小山一般高的、鼓鼓囊囊的麻布口袋上瞅。 ——他们都得到了李岳山传达给里长的消息, 自然清楚,那些鼓鼓囊囊的麻布口袋里装着的,正是他们当下十分需要的粮食! 苏午和李珠儿跳下了排子车, 前者从一辆排子车前头搬下来一个大箱子,和后者一同拖着箱子,拖到了一张方桌下。 “把粮食都卸在这里,都卸在这里!” 李岳山向米庄的伙计招呼着, 几个伙计得了他的指令,赶忙把排子车上的粮食卸到一个木水缸似的物件旁, 那木水缸上面盖着盖子, 仅中间有一个拳头大的孔洞。 内里黑漆漆的,看不清里面有什么东西。 “大家伙都来帮帮忙, 帮老汉把粮食卸下来!”李岳山见有不少青石碾子村的青壮们蠢蠢欲动,索性将他们都召集过来,请他们帮忙装卸粮食。 “好嘞!” “都去,都去!” “掌灶老爷发话了,我们怎么也要出把子力才行!” 青壮们吵闹着,聚集到三辆排子车旁,从其上卸下一袋袋粮食,都搬运到胖老者指定的地方去。 千余斤的粮食,一群青壮玩闹一般地搬运, 只是眨眼的功夫,就全都搬下了排子车。 随后, 苏午向米庄派过来的主事付清了尾款:“先前给付了一两定银,这是七两八钱的余款,你称一称。” “诶,好,好。 多谢客官,多谢客官。” 打量着空地周围摆设的主事弓着背,双手捧着苏午递给他的银锭, 变戏法似地从背后摸出一把小秤, 将银锭上了秤盘, 稍稍拨弄小秤砣,使秤杆水平放置, 而后眯着眼看了看秤杆上的数字,脸上笑容更浓:“客官您爽利,正是七两八钱的银子,丝毫不差,多谢客官,多谢客官!” 主事向苏午不停躬身道着谢, 之后双方道别, 米庄的骡子拖着两辆排子车径直离开, 只在空地上留了一辆排子车——那是苏午和李珠儿上街赶集时推去的排子车,并不是米庄的东西。 “野猪子,你出息了!” “我早就看出来了,野猪子以后一定是个有大出息的人!” “阿彘,待会儿可得多分我家一点粮食啊,你小的时候,我还抱过你呢……” 苏午原本就出自青石碾子村, 当下村民都聚集在这里,认识他的人自然不少。 村民们都觉得此时的野猪子,与从前好似判若两人,一时间不敢说话。 直到有第一个人出声同苏午说话后, 余者胆子都大了起来,纷纷出声同苏午攀谈, 更有甚者,已经朝苏午递出了自己准备的米口袋,预备叫他先给自己开个小灶,让自己带些米粮回去。 众人围着苏午起哄, 提出种种要求, 苏午面不改色,正要开口说些什么。 李岳山带着不悦的喝声已经从他身后响起:“莫聚集在这里瞎起哄! 他现在改名叫李午了,是老汉我的大弟子, 可不是你们嘴里的甚么野猪子,野狗子的! 也别想哄他给你们谁家多发粮食——别管先前他欠你们多少,在你们哪家吃过一顿饭,从他代替你们各自家的男人、顶梁柱,夜里去给诡送米的时候开始, 他和你们就已经两不相欠了! 更何况, 这次要不是他求着我买些粮食发给你们, 你们还想要分粮食? 地里捡驴粪去吧!” 李岳山对围过来的村民一通毫不留情地呵斥, 更将所有的功劳都推到了苏午身上。 那些聚拢过来的村民畏惧于胖老者‘掌灶老爷’的身份,又因李岳山话里蕴含着的讥讽之意几乎要漫溢出来,他们偏偏都反驳不得, 于是纷纷四散去。 再不敢来骚扰苏午。 “来,阿午,过来。”李岳山拍了拍苏午的肩膀。 苏午回头跟他朝庙里走去, 只看到师父笑呵呵的脸色。 师徒二人进了大庙。 大庙内用来隔绝空间、遮挡视线的那块破布已被撤去, 地上的床褥也不见了踪影, 庙子里只有李岳山与苏午二人。 “师父,这次买了十二石粮食,共花了八两八钱银子, 在朱铁匠那里打了几把兵人,还有三套新的炊具,朱老伯说用那些铁器抵钱也已经足够, 不过我看他打制的兵器质量还行, 就给了他五钱银子。 后来又给李珠儿买了个铜镯子……”苏午将剩下的铜钱递给李岳山, 李岳山摆了摆手,却道:“剩下这些钱,你自己收着吧。” 他笑眯眯地看着苏午:“我让你给珠儿买镯子,你给她买了?我看她手上戴着个铜圈圈,宝贝得很呢。” “是, 买了。”苏午眨了眨眼睛,面不改色地应声。 “给李青苗也买了个顶针? 给秀秀和狗剩子一人一副长命锁?”李岳山依旧笑眯眯的。 但苏午忽然感觉到笑容之后有寒意涌动, “……” 他没有说话。 “你这个狗崽子!” 李岳山狠狠地瞪了苏午一眼:“不知道你的脑袋是真不开窍,还是装不开窍?! 我让你给珠儿买, 你背着其他师弟师妹,给珠儿买个镯子就是了,. 把其他的师弟师妹都带上, 那这铜镯子还有甚么意思?” “师父,这却是不好厚此薄彼的,容易叫师弟师妹们互相间生出隔阂来,那会坏了大事。”苏午严肃地回答道。 “……” “算了算了!” 李岳山恼火地摆摆手, 不再执着于点化这个蠢笨的弟子,使之开窍。 他转而道:“待到外面供桌上的那一炉香燃到头,就是正午之时,到时候我立刻着手油炸大诡,开庙装脏。 你待会儿便跟在老汉身边, 寸步不要离开, 知道吗?” “知道了。” 这种事情,哪怕师父要撵苏午走,他亦不会走, 定要死撑着看完整套流程再说。 “给村民分粮食的事情, 就交给青苗、珠儿来做就行。 你不要插手了, 免得他们用狗屁的过往情分来要挟你。”李岳山说着话,往庙外走,苏午亦步亦趋地跟在其后。 胖老者走出大庙, 又回头看看苏午:“你给他们都买了东西, 难道就没想着给老汉买点什么?” 苏午咧嘴一笑, 从口袋里摸出个铜烟斗,递给了李岳山:“我在铁匠铺弄了点废铜,给师父打了个铜烟锅。” “这烟锅看着怪别致……” 李岳山接过烟斗, 仔细看了看, 忽然咧嘴大笑了起来。 他也从怀里摸出一个不到拇指大的铜印纽,扔给了苏午:“你记得给老汉买东西,老汉也不能落下你。 这东西给你了!” 苏午接过印纽, 翻过来一看, 印座上反刻着‘阴喜掌灶’四个字。 他把印纽拿在掌心,握住了拳头。 空地上, 三口柴灶呈‘品’字形安置。 灶眼都红彤彤的燃着火。 青石碾子村的村民们聚集在空地四周,互相言语着,使得此间人声鼎沸, 置身其中,不免令人脑瓜子都嗡嗡作响。 三座柴灶的中间, 摆着一张供桌。 供桌上的香炉里,线香已经燃到根部,距离底下的香灰不到一个指头长。 午时将至。 李岳山为自己的弟子们分配好了任务, 哑女秀秀与狗剩一个负责烧火,一个负责搬运柴禾; 青苗与珠儿看守米箱,同时为村民们分发粮食。 被他最为看重的大弟子-李午,此下却只需要跟在他的身边,什么事情都不用亲自动手。 胖老者眼看着线香将要燃尽, 从后方的一张桌子下抱出了陶坛, 坛子里的炸诡油随着他双手轻轻摇晃,在坛内发出空响声。 “谭家村这只大诡的命格有三两七钱重, 炸这样的大诡,需要准备三十七斤以上的炸诡油。 咱们坛子里的炸诡油已经够了。” 胖老者拍了拍被自己蹲在灶头上的大陶坛,趁着当下还有空闲,向苏午传授着各种经验:“油炸大诡,开庙装脏,需要设神坛, 制神衣, 立神侍。 那些砍下来的竹子,都被用来作神坛和神衣了。 作为神侍的庙祝,此前也早已选好。 现在就等时辰到了, 就开始油炸大诡!” 李岳山看着线香根部亦燃烧殆尽, 立即拔下壶塞, 抱着陶壶,往柴锅里吨吨吨地倒着漆黑的油脂, 一边倒油, 一边向围观的村民呼喝:“把供桌抬下去, 神坛立上来!” 话音落地, 几个青壮连忙走出人群,他们七手八脚地抬起供桌,一阵风似地搬着供桌到了远离空地的地方, 而后,又有几个老人颤颤巍巍地,搬动着一座比供桌大不了多少,但低矮很多的圆形竹编台子到了三眼柴灶中央。 ——这就是神坛。 “烧油!烧油!” 李岳山接过苏午递来的新锅铲, 在手里掂量了一下,有些意外地看了看苏午, 随即向秀秀呼喝道。 秀秀在灶班子里的存在感一直很低, 但胖老者很喜欢她, 做事都喜欢带上她。 哑女亦是勤恳耐劳的性子, 虽然不会说话,但做事灵敏却不输于狗剩。 在李岳山出声吩咐以前, 她已经抱起一捆柴禾,填进了灶眼里。 轰! 本就通红的灶眼, 因这一捆柴禾的加入,顿时涌出火舌,包围柴禾,催发出金红的火焰,沿着锅底翻滚! 温度上升! 柴锅里, 漆黑的油面顿时荡漾起层层涟漪。 正文 272、薪火与命格(1/2) “珠儿,青苗,你俩可以去给村民分米了, 记得把咸肉分给他们。” “狗剩子, 去把桌子底下的陶壶抱过来!” 李岳山语速飞快地向三个弟子吩咐过, 看着他们匆匆跑出大庙, 他朝苏午露出一个笑容, 并未多说什么,而是转身走出大庙,向庙外紧张兮兮的村民们道:“厉诡已被完全禁锢,诸位乡亲,请往那边去投功德米吧! 庙立住了, 接下来,便看诸位乡亲投的功德米, 能不能叫老汉的灶也立住了!” 他此言一出, 村民们顿时如释重负, 顺着胖老者右手指向的地方,看到了那堆成小山一般的米粮, 以及站在米箱旁的李珠儿、李青苗二人。 二女适时出声, 前者道:“往米箱里投一把功德米,我们这边再返给你们三斤糙米,一块咸肉!” 后者没有出声, 脸颊微红地提起了一只腌好的咸鸡。 “原来不止送粮食, 还送咸肉?好啊好啊,我第一个来投功德米!” “我投两把米, 能不能给我十斤糙米?我不要咸肉……” “你不要咸肉给我, 我多给你分些糙米!” 村民们投米的热情顿时被煽动起来, 一窝蜂地涌向了李珠儿、李青苗那边。 庙外人声鼎沸, 庙里尤是一片寂静。 李岳山回转到庙里,笑眯眯地走到石造火盆前蹲下,指了指火盆外沿雕刻出的手印图案,对苏午说道:“这座庙算是开出来了, 此后会生出种种神异, 能保当地村民,免收厉诡侵扰。 之后, 会有庙祝在石造火盆外留下自己的手印,以与庙宇命格相连, 我们的事情至此就彻底结束。 这道雕琢的手印纹, 一是供我们这样的掌灶人使用, 每开一座庙, 在此处按下手印, 收回自身与庙中神灵相连的命格, 同时得一缕‘薪火’。 二是给庙祝用, 让他们命格与神灵相连, 得以管理大庙,供奉神灵。 三则, 神明崩殂, 厉诡复苏的时候, 若侥幸有全性赤子命格的人,将手印按在这火盆上, 则可以为他人取得一线生机。 而他自身, 会顶替原本庙里矫作为神的厉诡, 驻留于庙中。 从庙里脱离的厉诡,自然不愿被他夺了位子,必定会折返回来,将他杀死。 所以, 全性赤子命格的人按下手印, 为他人留一条生路, 却也是封死了自己的活路。” “假若那全性赤子命格的人,侥幸未被厉诡杀死,那他可还有的救?”苏午眼皮直跳,忽然问出一个问题。 “还未听闻过有这种情况。” 李岳山摇了摇头,沉思片刻,道:“那全性赤子命格的人,手印覆于火盆之上,自身即暂时为一地地缚之神灵,处于类人类诡,非生非死的状态下, 即便神灵本位的厉诡没有折返回来, 将他杀死, 他自身处于一种扭曲非常理的状态中, 却也活不了太久的。” 李岳山看了看苏午, 自能看出弟子对这个问题甚为关注, 他又拧眉苦思了一阵, 又道:“或许,可以尝试与厉诡共分‘本位’。” “何为共分本位?”苏午追问道。 “神灵位,本就是咱们灶王神教为厉诡所设,这位子说到底,就属于那只被装脏的厉诡! 全性赤子命格的人,暂时寄居其位, 然而此位因神灵现而生, 若神灵崩,厉诡出,则本位亦会在不久以后消失。 那么,全性赤子命格的人,自然无法保持扭曲非常理,非生非死的状态,必然跟着本位一同崩灭——此时,不妨将那脱出的厉诡再抓回来, 凑集本来用作五脏的小诡, 再进行一次装脏仪轨, 将那厉诡安放于本位之上, 与全性赤子命格的人便构成了‘共分本位’的状态。 此时,全性赤子立身本位, 也就一半是人,一半是诡了。” “原来如此。” 苏午默默点头。 这时候, 狗剩抱着那尊快要和他一般高的陶坛走进了大庙里, “师父,坛子已经送过来了。”狗剩出声道。 “好。” 李岳山点了点头,扭头看了眼外面的天色。 因着厉诡气机外溢之事轻松解决,并未耽搁多久时间,是以当下也只是下午三四点钟的光景, 外面阳光明媚,人声喧闹。 “当下时间还不算晚, 等青苗她们给村民分好了米,咱们就即刻出发。 估计天刚黑的时候,能够走到雄秀镇附近——那周围也有许多村子,可以找个村庄小庙借宿一晚, 第二日正逢雄秀镇的大集, 我们便在镇上挑一挑,买一头大牲口,有了骡马,赶路那就方便许多了。”李岳山回过头来,说过接下来的打算,看着苏午道,“来吧,徒儿, 把左手掌按在旁边火盆外面, 咱们把炸诡油收回来。” “是。” 苏午应了一声, 转而伸手按在旁边石造火盆外面,雕刻出的手掌印上。 手掌按在石盆上时,并无特殊感觉。 但随着苏午收回手, 他倏忽发觉, 自身与神台上那座‘泥胎’间若有若无的联系,直接便消失不见了。 苏午的命格不再与这座大庙里的神明相勾连。 于与此同时, 硕大的火盆里,开始涌出汩汩黑油,正是先前浸炸了谭家村厉诡的那一锅炸诡油! 李岳山拿着勺子,将盆内油脂不断舀起,盛入陶壶中。 不多时, 火盆里不在涌动油脂, 仅剩一层浅黑色油膜覆于石盆内壁。 胖老者抱起陶壶掂量了几回, 咂嘴道:“老油只剩一半了,估计是炸不了三两以上的大诡了, 等到了雄秀镇,却需要多买点新油兑进去。 幸好这次立住了灶,炸出了诡, 就算兑点新油到坛子里,也只是稍稍影响效用而已——多炸几次小诡,效果也就补回来了。” 他塞好壶塞, 转而面向神台上的老妪神像, 双掌连拍三下, 口中道:“薪火永续!” 呼! 随着师父话音落地,石造火盆里忽地升起一团金红的火焰! “大徒弟, 你第一个来, 朝盆里的薪火吸一口气。”师父笑着同苏午说道。 “吸一口气?” 苏午看着那团熊熊燃烧起的火焰,不解师父这样安排是何用意? “这次开庙, 米也是由你送去的,大诡也是你炸出来的。 第一缕薪火,应该传续给你,去吸一口吧——每缕薪火如何分配,自有它的定数,但居首功者,总会比灶班子里的其他弟子能多吸纳一缕火苗, 多得一些好处的。”李岳山如是道。 这些火焰,原来就是师父所说的‘薪火’? 吸纳薪火,不仅不会对自身有害, 反而有种种裨益? 苏午心中转念, 而后凑近那团金红火焰——并未感觉到皮肤有丝毫被灼烧感,反而一靠近那火焰,便觉得自身的脐脉本源之轮转动得都稍快了些, 带动其余诸轮转动加快。 ‘此火能茁壮自身本源。 和‘龙象菩提咒印’、‘密藏域本源力量’效果类似。 吸纳它, 是否还有其他效果?’ 苏午轻轻吸气。 火盆里, 金红火焰倏忽分出两股火线,似小蛇一般钻入苏午的鼻孔, 而后,火焰里分出更多火线, 顺着他的眼耳口鼻涌入其身! 轰! 苏午顿时发觉, 先前将厉诡气机震飞出体外,源出自身本源的那股莫名力量,当下越发清晰地呈现出来, 它催化着密藏域本源力量扎根于脐脉轮中的根苗, 使得苏午心神间观想而出的那轮光明大日刹那浮现, 随后, 那股莫名力量, 即勾动光明大日——一轮金灿灿、熊熊燃烧的烈日,与炽白光芒显发的光明大日合二为一! 无尽光火自苏午眉心而下, 遍照五脏六腑, 身内五轮, 扩于身外, 映照身外轮! 身外轮的轮廓倏忽凝练,在苏午的观想里化作实质, 同时,有一个个密咒真文簇拥着辉煌光明的大日如来种子字‘嗡啊吽’,盘结于身外轮廓之上! ‘佛谛大手印法’在苏午吸纳下这一道薪火以后, 直接修成第一重‘根本因’道次, 光明大日常驻心神, 大日如来本尊咒真文盘结身外轮, 正式踏入‘光明加持’道次之中! 但是, 那一缕薪火勾动了苏午本源内的某种力量, 使之与苏午观想出的光明大日相合, 此种源自性命本源的力量, 亦随着光火勃发, 映刻于苏午身外轮上, 并由身外轮向其身内诸轮渲染,映照! 那种莫名力量, 凝成一个个以不同字体书写的‘烛’字,一个个烛字,便似一朵朵烛火,盘绕于身外轮上,火光耀发,相互交结, 竟成焰网, 交织于苏午体外, 呈显于现实当中! 李岳山、狗剩二人都看到了苏午身上交织的焰网, 焰网重重交彻, 却不损伤苏午的皮毛、衣衫半分, 如水般在他周身流淌着,绞缠着。 “这是甚么命格?”李岳山感应到焰网中流淌的本源力量,忍不住开口出声。 大弟子的命格颇为神异, 他亦只能确定苏午身上的变化时好事, 但具体好在那里, 却是一概不知! 狗剩在旁边大张着嘴巴, 便更是一头雾水, 不知该说些什么! 焰网在苏午身上交缠了几个呼吸的时间,就徐徐消失。 苏午睁开眼睛, 亦拧紧了眉头。 不知为何会生出这种变故? “狗剩子,你陪你师兄一齐去送了趟米, 功劳随不如你师兄,但毕竟也是咱们灶班子的第二个送米人。 你便第二个去吸纳薪火吧!” 李岳山拍了拍狗剩的肩膀, 令之前去吸纳薪火。 狗剩见到师兄身上显发那种超凡的现象,对于吸纳薪火一事早就好奇得不得了, 得了师父吩咐,他连忙应声,到火盆边与苏午打了声招呼,自开始吸纳薪火。 火盆里的金红火团削减了三分之一左右, 此时狗剩吸纳薪火, 只得一缕小小火苗飘入鼻中。 由此可见, 薪火分配在冥冥之中确有定数,师父所言不虚。 正文 273、石头婆婆庙(2/2) 趁着狗剩子吸纳薪火,消化薪火的时候, 李岳山看着拧眉沉思的苏午,嘿嘿嘿地出声笑着, 待苏午朝他看来, 充满求知欲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时, 他慢吞吞地拿出新烟斗,塞上烟叶,拿火引子点燃了烟斗, 吧嗒吧嗒闭目享受起了这一锅烟, 却不回应徒弟的目光。 “师父,您可知道弟子这……”老顽童性子起了,苏午也是无奈,只好主动出声询问。 不等他把话说完,李岳山冲他摇了摇手,咧嘴笑道:“别问我,我也不知道你这是怎么回事, 你当你师父我真是什么都懂啊? 不过,你也莫太担心了。 在我看来, 你身上出现这种异相反而是好事——这与你本身的命格有关, 什么时候有机会了, 咱们找个道观里有本事的道士, 让他们给你算算命,大概就能知道为什么你身上会出现这种异相了。 现在操心太多也没用…… 且把心放回肚子里罢! 我看,你这个命格应该挺适合做咱们灶王神教的掌灶人的。” 听着师父言语,苏午内心的担忧总算消减许多。 “去,看看珠儿、青苗她们分完米了没有? 分完了让她俩过来, 也收一缕薪火。”李岳山看着狗剩即将醒转,便对苏午吩咐道。 苏午点头答应, 出了大庙。 庙外面的米箱子旁, 原本摞成山的粮食已经被分派完毕,麻布口袋都被村民们讨要走了。 此时, 李珠儿与招娣小嫂子正打开米箱, 查看这次收获的‘功德米’。 ‘功德米’经过加工或是栽种以后,将生出九窍,成为真正的‘收魂米’。 二女低头查看着箱子里的功德米,并未发觉苏午走近。 “快装满了哩……” “我听师父说,这一箱子能装五百斤粮米呢,现在箱子里也该有四百多斤了……” “真要呀。 就是这么多米,来回搬运也很辛苦。 要是师兄能用影子把东西都装走就好了……” “嗯。 路上来回颠簸总是不好, 希望我们能早早地立起自家的灶庄。” 二女满怀希冀,轻声细语着。 苏午走近她们身畔, 看了一眼米箱里的‘功德米’,果然已经快要装满。 他暗下点头。 对二女说道:“师父让你们到庙里去。” “呀,师兄!” “……师兄。” 两女这才反应过来,出声招呼过苏午以后,自转去大庙内收纳薪火。 石造火盆里的薪火,苏午吸纳去了三分之一, 狗剩子、李珠儿、李青苗、哑女秀秀四人加起来,吸纳了剩余的大半, 师父最后吸纳了不到五分之一的样子。 阴喜脉灶班子第一次开庙, 众人皆有收获。 其中收获最大的无疑就是苏午,不仅借助那几缕薪火,将‘佛谛大手印法’成功提升到‘光明加持’道次,更与身外身内交彻‘焰网’。 根据他自己多加揣摩, 已经发现, 此种焰网可以沟通灶里火,外联诸生愿力, 以后油炸大诡的时候,可以省却太多气力,令炸大诡的成功率直线飙升! 剩余的李珠儿等人, 亦在吸纳薪火以后,各自本源得到壮旺,身体素质皆有不同程度的提升。 收纳了灶火, 李岳山就招来了青石碾子村选出的庙祝, 令之在石造火盆上按下手印, 命格与此间神位相连。 “这庙该取怎样一个名字, 诸位村老可曾议定?”李岳山身后站着苏午等众弟子,身前则是该村的里长、几大姓氏的族老,他看着年轻庙祝从地上爬起来,转而向众村老问道。 “我们村里原有一个石碾子, 正是借了这座石碾子,碾麦舂米,才渐渐聚集人气,形成当下的村落。 所以,我们商量着, 这座庙不妨就叫‘石头婆婆庙’吧。 里面这位神,便是‘石头婆婆’。” 里长佝偻着身子,笑着回道。 “好。” 李岳山对此不置可否:“那便尽快制出牌匾,挂在庙外。 村庙无名太久, 变成野庙,那就不好收拾了。” “是,是……” “庙既然已经开好, 我们便也不在此地多留了。 当下便准备出发,往雄秀镇那边走。”李岳山转而说起了另外的事情。 “现下便走吗? 明日一早启程时间也不会赶得太紧,岂不是更好?”里长道,“现在出发,只怕天黑前不一定能赶到雄秀镇……” “雄秀镇周围二三十里都有村庄可以落脚, 今天不求能赶到雄秀镇, 到附近村子也好。 毕竟明日就是雄秀镇大集,还要赶早一些到集上去看看,采买些东西。” “原来如此, 那今天却是要赶快出发哩,我们便不耽误掌灶老爷的时间了。 我找几个人来,让他们帮着给您收拾收拾东西,送你们一程吧!” 庙内的几人说着话, 走出了大庙。 几个村老匆匆去叫青壮来帮忙搬运东西, 李岳山走到空地前, ——空地上的各项杂物,都已经堆到两辆排子车上去, 装了四百多斤功德米的米箱也被李青苗、珠儿搬到排子车上,用绳子固定好,就等着师父一声令下,就可以出发。 “这三眼柴灶便留在这里吧, 逢年过节你们祭祀庙里的石头婆婆时,正可以用这三口灶。” 胖老者同旁边的里长说了几句话, 转而从怀里拿出三根火引,依次用每一根火引引了三座灶里的护命火、烧魂火, 火引火头通红, 他以某种特制的塞子封住火头,收入怀里。 又从排子车上拿下三盏灯笼, 在铁碗里倒了点普通灯油,续上棉线, 用三眼灶里的火焰点燃了,挂在排子车头。 这时, 青石碾子村的青壮赶着一头牛、一头驴走来, 两头大牲口拉着两辆排子车, 众人簇拥着阴喜脉的灶班子,出了村子, 直送出村七八里地, 村民方才赶着牲畜折返。 “有牲口帮着拉车,赶路确实是快,也省力许多。 明天必须要在雄秀镇买一头大牲口来!”李岳山向着村民们远去的背影看了一会儿,转回头来,对苏午等弟子说道,“行啦,咱们现在也赶紧启程吧! 十几里外有个四牛村, 咱们今晚就在那里落脚,明天天一亮,就从那儿往雄秀镇赶。 走吧! 阿午,你拉另一辆排子车, 珠儿、青苗,帮你们大师兄推车。 狗剩子,过来给我推车! 秀秀跟好了,可别走丢了!” 一行人连推带拉地将两辆杂物堆成小山一般高的排子车赶上了大路, 朝着李岳山所说的四牛村走去。 排子车就是一块两边有护栏的大板,架在一双单杠车轮上的运输工具, 这种运输车,后面有两根把手,可以由人推着朝前走, 前面有一根铁钩, 挂上皮带,就可以拉着向前行。 苏午拉着的这辆排子车,车上都是些被褥、衣服等看起来体积大,其实重量不多的东西,即便如此,师父还是给他分派了两个青年女子来帮着推车, 而师父拉着的那辆排子车上, 堆积着米箱、兵器箱、炊具、陶坛等事物, 重量极重。 如此多的东西, 也幸亏阴喜脉灶班子一行都得了薪火加持,身体素质各有长进,所以推拉着虽然比较费力,但总归还能推得动,带得走。 若在先前, 带着这些东西,众人想在天黑前赶到四牛村,却是根本不可能! 今次, 也是在天刚擦黑的时候,赶到了四牛村。 四牛村比青石碾子村更小一些, 村里并没有甚么庙宇, 破落房子倒是不少。 见有外人来到村里,四牛村的好事者不免多问几句,从何处来?往何处去? 你这大姑娘小媳妇卖不卖? 这些人问的问题越发离谱, 但一见李岳山亮出灶班子的身份,都纷纷噤声,缩着脖子夹着尾巴各回各家去了。 不多时, 有村老送来几根煮红薯, 给阴喜脉灶班子安排了一个不算太破的空房子歇息。 筑土房里点起灯盏, 映出门口一侧靠着墙的一座土炕。 土炕下的柴灶倒了半边, 只剩火眼裸露在外,火眼里还有些蒙着尘的草木灰烬。 村老将几根用树叶托着的煮红薯放在灶台一角, 转过身来,同李岳山惭愧道:“村里粮食没有多少了,也没甚么可招待掌灶爷爷的,有什么做得不好的地方,您多担待。 那几个碎嘴的混子, 我一定替您教训他们。” “本来是老汉叨扰你们, 哪里还会嫌弃你们招待不周?”李岳山笑呵呵地接过苏午递来的两把马扎,给自己与村老一人一把,靠着墙坐下,他拉着村老的手,温声问道,“近些时日周围可算太平?” “还算太平吧。” 村老点了点头, 黑黄的面孔上,皱纹挤在一起。 浑浊的眼睛微微闪光, 思索了片刻,老人又道:“乡野里的生活,本就是如此,少见甚么风浪。 只是前些时日,有两个赶尸匠在我们村借宿了一晚, 听他们说,他们是往百多里外的火川铺去的。” “赶尸匠? 是南边那些散人脉义庄的赶尸匠,还是茅山巫的赶尸匠?”李岳山跟着问了一句。 苏午悄悄走近, 支棱着耳朵听师父与村老交谈。 什么赶尸匠? 什么散人脉,茅山巫? “他们说是从南边来的哩。 是一个叫‘长福义庄’的地方来的。” “那应该是散人脉了。”李岳山点了点头。 正文 274、雄秀镇(1/2) 李岳山与村老闲谈了几句, 询问了一些附近的奇闻异事,得悉此地较为太平,无甚诡事出现以后, 他对村老道:“老汉刚给二十多里外的青石碾子村开过庙, 那里已经是有神灵护持了。 你们四牛村人口也少,不妨和青石碾子村商量商量,两个村合到一处去,都得庙神庇护,人数聚集起来,往来也有个照应。” “这……青石碾子村的人能同意吗?”村老闻言颇为心动。 “他们有甚么好不愿意的? 现下这光景,越聚集得起人来,越能在乱世里保住身家性命。”李岳山说道。 如此,两位老者又是一番交谈, 村老怀着心事,拜别李岳山而去。 他们俩说话的时候, 珠儿与青苗各自拿着扫帚、鸡毛掸子等物什,把破屋里到处牵扯的蜘蛛网、土炕上的灰尘清扫过一遍。 苏午把土炕下火眼里堆积的灰烬掏空, 发觉炕下这半倒塌的土灶竟还能用, 便和狗剩去外面砍了一些柴禾回来,把炕给烧热了。 此时,哑女秀秀半靠在阴暗角落里,脑袋一点一点的,已经睡着了——她毕竟还是个七八岁的稚童,瞌睡总是比年轻人更多一些的,尤其是今天还做了那么多事的情况下。 土炕修筑得颇宽大,阴喜脉灶班子打横睡在上面,多少有些拥挤, 但现下这天气,挤一挤也暖和。 两女照理在土炕上悬了一块破布, 她俩先把秀秀抱上暖烘烘的土炕,给她盖好被子,让她先休息。 李岳山检查过搬进屋里的各项行李, 把那个装着兵器的木箱拖了过来。 “都来,都来。让秀秀先睡吧。” 他向弟子们招呼着。 总算把破屋收拾得像样的几名弟子,闻言便都聚集过来。 师父掀开木箱, 显出了木箱里明晃晃的一件件兵器。 弟子里的狗剩看到那些兵刃,目光顿时亮了起来。 少年人, 对舞刀弄枪总是怀着几分希冀的。 木箱里, 一些稻草的簇拥下,五个三角锥形枪头闪着亮晃晃的光, 下有几柄刀剑, 以及一副月牙刃头、方便铲头,可以接在韧木棍的两端。 师父拿起一只枪头掂量了下, 看着枪头奇特的造型,口中啧啧有声:“这枪狠啊,扎下去就是一个窟窿眼儿——朱铁匠何时技术变得这么好了? 竟连这种需要精锻的兵刃都能造出来了?” 他自说自话, 苏午、李珠儿眼观鼻,鼻观心,并不搭话。 这事就让师父以为是朱铁匠技艺长进就好, 若告诉他这些兵刃都是苏午锻造出的, 那更不好解释。 放下枪头, 李岳山从稻草下拨弄出三把连鞘的雁翎刀, 刀柄、刀鞘看起来十分普通, 但抽出刀鞘, 一看刀刃上那繁复密集的花纹,李岳山惊咦出声,忍不住抬眼看向苏午、李珠儿:“这真是去朱家庄的朱铁匠那里打的兵器?” “是。”苏午点头应声。 “不像,不像…… 那铁匠是不是还请了别的人?”师父又问。 “就是朱铁匠自己打的, 没见他请什么人哩,我们都亲眼看着的。”李珠儿故作紧张之色,问道,“这兵器打得不好吗?有什么问题吗?师父。” “打得好啊。 问题是朱铁匠的能耐我也清楚,他应该打不出这样好的兵器才对。” 李岳山皱眉念叨了几句, 这般纠结下去也没有结果, 他摇了摇头,转而道:“不管了! 或许那朱铁匠真正得了高人指点,长进了不少呢? 现下也不可能再倒回去询问他。 这里有三把雁翎刀, ——此刀狭长轻便,给力气较小的人来使是再好不过了, 所以,这三把雁翎刀, 是给珠儿、青苗、狗剩他们三人打造的?” 胖老者将三把雁翎刀从木箱中拿出来,向苏午问道。 “是。” 苏午出声道:“朱铁匠说,力气较小的人,用这般兵器倒是比较合适。” “可以可以。”李岳山点着头,朝珠儿等三人道,“那你们三个过来,一人挑选一把刀吧。” 三人各自应声。 珠儿选了先前被苏午重铸过的那一把, 剩余两人择选的兵刃, 在形制上毫无差别,也无所谓选哪一把了。 “这刀比雁翎刀就要厚重许多了, 大徒弟, 你是预备自己使这把刀?”李岳山拿起木箱子里的雁翅刀,出声问话。 其实当下这些普通兵刃, 对苏午的意义不大。 甚至于密藏域那些法刀法剑,都不见得能对苏午的攻击手段有丝毫促进作用。 不过当下在师父眼里, 他还是个只得了几缕薪火的少年人, 拿一把兵器来作掩饰,也是很有必要。 于是点了点头,道:“我颇喜欢此刀,能砍杀敌众。” “那这把刀就给你。” 李岳山把刀鞘暗红的雁翎刀递给苏午, 又为众弟子分发了枪头, 令他们各自拿铁匠铺送的韧木杆,为之装上枪头,几杆长枪就出现在众人手里。 他将一柄小巧的匕首留给了还在睡梦中的秀秀, 自顾自拿起月牙刃、方便铲,用最粗的木杆装上, 顺势舞了两下, 口中啧啧有声道:“这月牙方便铲,看来就是为老汉准备的了? 用着倒也顺手。” 把月牙方便铲搠在墙角, 师父看着几个拿着兵刃把玩的弟子,笑着道:“既都有了兵刃,以后看来还得给你们请个教师过来,好好地教授你们一些拼杀技巧。 现下你们先自行琢磨着怎么用吧, 说不定能琢磨出点东西呢?” …… 阴喜脉灶班子在四牛村停留了三个多时辰。 弟子们轮流执夜, 也渡过了一个平安的夜晚。 天蒙蒙亮的时候, 灶班子的两辆排子车车头挂了红灯笼,装好各项行李,车轮轧过小路上的车辙,徐徐离开了村落,去向二十多里外的雄秀镇。 众人昨夜都休息得不错, 一早起来,班主又说请他们去雄秀镇上喝羊汤, 他们受到鼓舞,赶路速度加快许多。 只用了一个多时辰, 就赶到了雄秀镇。 雄秀镇集市果然是方圆百十里内的大集, 一到镇上,灶班子一行便看到街面两边到处都是食肆酒坊,酒招旗随风摆荡。 几个屠户身上系着皮围裙, 身前的一排铁架子上,挂着一块块新鲜冒热气儿的猪肉, 铁架旁边的木桶里,几副猪内脏沉浸在血水里,散发出腥臭的气味。 街道上, 人群摩肩接踵。 小商贩举着卖糖葫芦的草靶子,一根根红艳艳的糖葫芦插在草靶子上,在微光映照下,让人仅是看一眼,便就觉得口舌生津,忍不住咽几口唾沫。 “糖葫芦嘞,糖葫芦~” “煎鱼,煎大鱼啊~” “馄饨包子……” 街上遍是商贩们带着各种口音的叫卖声, 这些声音甚至盖过了人群的喧哗。 李岳山叫住了卖糖葫芦的小贩, 拿出几十个钱,买了五串糖葫芦,分给弟子们:“就今天尝尝味吧,天天吃那可是吃不起的。” 胖老者嘿嘿笑着,点燃了烟袋锅,嘴里不时喷出一股烟雾, 眼睛扫视着街道两边的商铺, 忽然指向右侧方的一个店子,道:“走!咱们去那吃羊汤! 注意看着咱们的东西,莫叫人偷走了!” 低头啃糖葫芦的弟子们纷纷应声, 珠儿把秀秀抱上了排子车——这种集市上,小贼也不只是偷钱,像秀秀这个年纪的小女孩,他们也会下手去偷! 凭着一把子力气, 灶班子一行人硬挤出了人群, 走到了羊汤食肆那边。 这种人挤人的街面上, 除了骑马拿刀子的兵差、拉夜香的商贩、赶着尸体招摇过市的赶尸匠等职业以外,旁的不管谁来了,想让人群主动避开自己,让一条路出来,那都难上加难!. “一碗羊汤几个钱?” 安排好座位,放好行李后,李岳山招来店里的伙计——看模样应该是店掌柜的儿子,向其出声问道。 “羊杂汤十八个钱、羊肉汤二十五个钱。”伙计答道。 “烧饼呢?” “三文钱一个。” “给我们一人上一碗羊汤, 再上十个烧饼。 另外……给我这壶里装一斤米酒。最便宜的米酒,几钱一两?” “二钱一两。” “行,来一斤。” 李岳山拿出一个用细藤条编成网兜,兜住底座的大八宝葫芦,交给了伙计, 随后伸手入怀,数出一百五十个铜钱, 放在托盘上, 道:“一百五十文, 剩下的零头给老汉抹了吧。” “好嘞!” 伙计笑孜孜地应声, 去一道半人高的砖石砌柜台后, 帮着他父亲盛羊汤去了。 柜台后修筑有一个大锅灶, 锅里炖着羊头、羊蹄子、羊骨头等物, 羊汤就从这锅里舀, 而后加上羊杂等物。 不一会儿, 伙计就将几碗羊汤、一摞烧饼端上了桌。 连秀秀都分得一大碗香气扑鼻、热腾腾的羊汤。 她虽然年纪较小, 但羊汤里面没几块羊杂,多是汤水, 一碗汤倒也喝得下。 “吃快些, 待会儿吃完饭,我们去东边的牲口市子看看,挑一挑骡马。”李岳山嘱咐了几句,拿酒葫芦倒了一杯酒,‘滋’地一声饮了小半杯, 接着就把烧饼泡到碗里, 加了些佐料, 呼噜呼噜吃了起来。 众弟子亦都埋头狼吞虎咽起来。 正文 275、怀崽的马骡(2/2) 羊汤味极鲜美, 同时膻味也略重一些, 喜欢的人对这一碗羊汤自是喜欢极了, 厌恶的人亦是见着羊汤店,都会远远地掩鼻走开。 当下穷苦人家,有的一口肉吃已是极大的享受,倒也无所谓膻味不膻味的。 灶班众弟子都吃得香甜, 苏午亦不例外。 ——他本也喜欢喝羊汤。 把烧饼掰碎了泡在汤里,时下还不见辣椒的影踪,不能在羊汤里撒点羊油辣椒,也让苏午颇为遗憾,他埋头吃了几口羊汤泡饼,夹了一筷子羊肺吃掉, 转而同喝了一杯酒,满面通红的师父说道:“师父,我昨夜本想问你——现下竟然还有赶尸匠这种人么?鬼祟遍地,他们赶着那些尸体,难道不怕招来厉诡?” 死人、荒村、坟冢、乱葬岗等地亦招来厉诡, 非只是一句空话。 而是确有其事。 虽然此中道理难明,但避开这些东西,对人总是有些好处。 是以苏午就想不明白,为什么还会有赶尸匠这种职业存在? 别人恨不能躲着厉诡走, 他们偏偏赶着尸体到处跑,故意招引厉诡? 若天下无诡, 这些人如此做也就罢了。 可现下分明是有诡的世界,厉诡侵袭事件是存在于很多人记忆里的东西——如此再赶尸,怕是就说不过去。 哪怕有财帛诱惑, 那也得有命收取才行! “散人脉的赶尸匠多出湘西, 厢西自古蛊瘴颇多,草丨鬼丨婆、落洞女一类的诡异现象,多在此地发生。 而这些散人脉的赶尸匠,也都是些可怜人。 他们偶然间被厉诡寄托在身,父母亲族弃绝了他们, 为求一条活路,便为当地看守停放尸首的义庄,在这种一般人根本不愿多停留的地方安下家来, 久而久之, 赶尸匠们就发现, 义庄里尸体散发的尸气,对他们压制体内厉诡很有奇效。 那些客死异乡的人,身上尸气尤重。 是以, 这些最初的赶尸匠往各地赶尸,既可以收取主人家一笔佣金,又可以借着尸体散发的尸气,来压制体内的厉诡,以后又将传承绵延,教授同样受厉诡所困的弟子, 各地义庄互通有无, 最终形成了如今的‘散人脉’。” 李岳山喝几口羊汤,便与苏午说上几句。 喝了半碗羊汤, 吃过两个烧饼,他总算把这番话说完。 “原来如此。” 苏午恍然点头。 按着师父所言,似自己这样容纳两只厉诡在身的驭诡者,应该是可以拜入散人脉赶尸匠门下,跟着他们学习如何用尸气来压制体内厉诡的。 “死者尸体终究不吉利, 常年驱赶尸体,行走各地,散人脉的赶尸匠难道不怕招来鬼祟吗?”苏午思索着问道。 “他们自宋时就有了传承, 想来是有一套可以规避厉诡的方法的。 这是人家的秘密, 老汉我却也不甚清楚。”李岳山‘滋溜’一声喝光最后一口酒,把碗底的羊杂碎几筷子吃下,看下众弟子, 弟子们大都在他之前,都已经把食物吃完。 只有苏午与两个女子吃得慢一些。 他不满地敲了敲烟袋锅,对苏午道:“快些吃东西,莫光顾着说话! 我就发现, 每次就你吃饭慢别人许多, 你这样的年纪,吃饭就该狼吞虎咽, 吃得那么慢,难道不觉得饿吗?” “那茅山巫的赶尸匠又是怎么回事?”苏午连忙再问一句,转而托起海碗,立刻道,“您说着,我吃着,等您说完了,我也吃完了!” 师父瞪了苏午一眼, 却也没说其他, 直接说起了‘茅山巫’的事情:“茅山上清一脉的道士,与茅山当地巫傩法门结合,便被称为‘茅山巫’。 这一脉的道士既通巫术, 又修道法,也是个厉害角色。 茅山的赶尸匠,又名‘搬山道人’。 这可不是说他们的道法巫术能搬山, 而是说,他们善于于山脉起伏之间,寻得聚气藏风之所。 搬山道人所谓的赶尸, 其实是他们的一种修行。 此‘尸’亦非死尸, 而是他们门下弟子,或是师门长辈。 将‘尸’安葬在聚气藏风之所, 助‘尸’修行! 这个‘尸’,既可以是神灵降真,亦可以是先祖显圣,乃追究过往,借‘假’修真。 ——老汉也只了解这么多。 如有机会遇着茅山巫的搬山道士,你可以自己问问他们——不过他们乐不乐意搭理你,却又是另一回事了。 其实,各地道术巫术,多有勾连。 譬如说巫傩之术,又与扶乩、马脚发僵、神癫问阴多有类似。 你越多了解, 便越能发现,他们某些仪轨都极相似。” 师父看着大弟子懵懂的眼神, 又道:“以后总有机会了解的,现在,赶紧喝你的羊汤吧! 都凉了, 浪不浪费!” 苏午不敢再言,埋头呼噜呼噜喝光了羊汤。 羊汤味极鲜美, 可惜他光顾着问话,却未怎么品尝出来。 吃过早饭, 李岳山给羊汤食肆拿了几个铜钱,便得允许把一应东西都放在他们店铺里, 如此,一行人便得以轻装上路, 按着掌柜的指点, 去了东边的牲口市子。 当下, 牲口市子刚开始不久, 赶着将牲口卖出去,换银钱的贩子们,已经把一匹匹牲口栓到市子四面的围桩上, 来牲口市子闲逛的人就少了许多, 多数人来这里, 是真的需要买一匹牲口回去。 这个地方,各种牲口身上的腥臊味、粪尿味极重,如不是为了挑选牲口,没人会愿意在这种地方多盘桓。 牲口市子里, 以驴、牛、羊居多, 大骡子较少,但也能看见七八头。 “哞——” “啊——呃——啊——呃——” “喂哕哕哕……” 各种牲口的叫声,混着浓烈的腥臊味,直往灶班子一行人的面上冲。 师父背着个小包袱, 沿着回字形的围桩随意走动, 不时请贩子掰开一匹牲口的嘴巴看看牙口,撩起蹄子看看蹄掌,掀开尾巴观察粪门, 他显然有些购买大牲口的经验, 不然也不会到地方吃过饭后,就直奔市子里来。 李岳山不止是询问骡子的价钱, 还会询问驴子、黄牛的价钱。 苏午跟在他身后, 那些牛儿见了他,便都扑棱着耳朵,往他身边去挤,以至于李岳山都忍不住惊讶地说了句:“你难道属草的么? 竟得这些耕牛这般喜欢?” “……” 把市子里的骡子都看了个遍, 李岳山一头都未相中。 “都是驴骡,其实驴骡也可以,拉车已经足够,耐力也比驴或者马要强, 但这里这几头驴骡,要么蹄掌生了脓,要么胃肠不对劲,要么年龄太老了,想要用它们,却得先给它们治病拿药才行。” 他连连摇头,对这种情况甚不满意,但也无可奈何。 百十里内贩卖大牲口的人,都聚集在了这里, 如此还相不中自己想买的牲口, 那就只能退而求其次了。 “这里有几头驴子还不错, 不然咱们先买头驴子使唤着?”李岳山征求弟子们的意见,主要看向了苏午。 苏午道:“不妨买两头驴子, 一头公驴,一头母驴, 让它们帮着拉车。 以后也可以让它们配丨种下崽。” “现在都三月多了, 眼看着就进入四月,离母驴发丨情的时候倒也不远。 这么说, 它们路上配上了, 下几个驴崽子,你给照看着?”李岳山斜乜了这个不懂常识的弟子一眼。 苏午张了张口, 无话可说。 最终, 李岳山花了五两三钱的银子, 买了一匹大青驴。 驴儿正是有劲能干的时候,脾气也较温厚, 吃了珠儿递给它的几把干草后,就乐呵呵地被灶班子一行牵走了。 “驴子毕竟比不得骡子, 拉货也不多,还得咱们出把子力才行……” 边往围栏外面走,李岳山边与徒弟们说道。 他们还未走出围栏, 出口处, 有个黑脸大汉牵着一匹同样浑身乌黑油亮的大牲口,沿着围栏的过道走了进来。 看到那匹大牲口, 李岳山眼神一惊。 ——黑脸大汉牵着的牲口,赫然是一匹大马骡! 不过,那马骡肚子有些鼓, 竟好似怀孕了一样。 马骡不似驴骡,应该根本不能生育才对。 可现下这匹马骡,却好似怀了崽子?! “这马骡卖吗?” 李岳山拉住壮汉,问了一句。 “卖! 十五两!” 黑脸壮汉直接给出一个远超出普通骡马的价格,他见李岳山皱起眉,连忙补充道:“我这马骡怀了崽子的! 等它下了崽子,那崽子也是能卖钱的!” “那母鸡也是可以下蛋的, 若买一只母鸡,岂不是要将它每日下的蛋也算进去?”李岳山一句话把对方怼得哑口无言, 他接着端详那匹体型矫健,比大公马也逊色不了几分的母马骡, 之后道:“更何况, 马骡不能下崽,这是谁都知道的事情。 谁知道你这马骡肚子里怀了个甚么怪胎? 若是生不下来,流产也便罢了, 若生下来个怪胎……” “你若不像买, 俺自寻别人卖去!”黑脸大汉被他说得脸上挂不住,牵着马骡就往围栏里面走。 “诶, 别急啊, 这样,我给你九两银子,买下这只马骡如何? 你须知道,这马骡不能下崽,却偏偏怀了崽子,这可不是好预兆……” “九两太低了, 我最低只能给你十四两半!” “莫要说那些废话, 我给你个实诚价格,十两,行不行?不行就算了,反正我们也有了一匹好驴子。” “…… 你再加点,十一两!” “十两三钱!” “凑、凑个整吧,十两半行不?” “行!” 如此, 阴喜脉灶班子走出牲口市子的时候, 已经有一匹大马骡, 一匹小青驴。 师父随后领着弟子们去油坊买了油, 购买些自家吃得粮食, 最后去了一趟药铺。 正文 276、过诡关(1/2) “马骡怀了崽子, 不是好兆头,须配几幅活血的药给它,让它的崽子流掉。” 药铺门口,李岳山对苏午如此说道。 苏午牵着马骡,忍不住向李岳山问道:“马骡怀崽子,不是好兆头,此中是有什么典故在里头吗?” 诡异横行的世界, 有时候一个民间典故里,就蕴藏着规避厉诡的窍门, 却由不得苏午不上心。 如若马骡怀崽子这种事,在民间有甚么说法的话,师父想要流掉这匹马骡的崽子,苏午自然是要鼎力相助的。 “那倒没有。” 师父摇了摇头,道:“只是马骡怀崽这种事,实在过于罕见,一万个里面难见着一个。 老汉觉得这事不对劲, 所以想着还是让它不下崽子为好。” “要是配的药不济事, 它还是把崽子生出来,那又该怎么办?”苏午扬了扬手里的缰绳。 既然此中没甚么民间忌讳, 他也稍稍放下心来。 想着当下的草药治病效果不佳,便随口多问了师父一句。 “那便只能说它的崽子命数不错, 该活下来。”李岳山摆了摆手,转身走进药铺内。 苏午闻言愣了愣, 和师弟师妹们守在药铺外, 不多时, 师父买回了几包药材, 交给苏午, 他随手打开拨弄几下,就遭师父训斥了两句:“你又不懂得药理,莫要乱拨弄,把草药给我弄乱了!” 苏午含混应对, 查清了药包里都是哪几样药材后, 趁着灶班子要回羊汤食肆拿行李的时候,他借口肚子疼,暂时离场, 又回了药铺,另外买得几包药材。 既然马骡下崽这种事, 本身并没有甚么讲究,师父也是抱着能流掉最好,流不掉也不碍事的想法, 那他倒不妨试试, 保住那只小崽, 怀崽子的马骡,多罕见。 …… 野岭荒林间, 一条铺着条石,正好能容一辆马车独行的道路蜿蜒而去,深入丛林之中。 条石上遍及青苔, 石缝里, 几根野草冒出了头。 在这道条石铺就的道路旁,立着一块石碑,上面写着‘鹧鸪岭官道’。 这条看起来既不宽敞、亦不平整,反而颇显崎岖的条石路,却是一条正儿八经的官道。 此时, 一匹大黑骡拉着辆排子车, 蹄子哒哒地叩击着条石,沿着崎岖官道深入绿藤牵蔓的野林中。 那排子车上罩了个用竹篾编成的棚子, 棚子里, 堆着许多杂物。 苏午坐在车头,一手捏着根马鞭,不时驱赶马骡几下,叫它及时调整方向。 这马骡刚刚怀了崽儿没多久, 当下还有些挽力,又兼师父本就不想留下它的崽子, 所以没顾忌过什么。 但是, 胖老者越是想尽早把这马骡的崽子下掉, 这马骡反而越不见有流产的迹象, 它整日都被使唤,精力偏偏越发旺盛,不见萎靡。 李岳山自然不清楚, 他每次熬给马骡吃得‘活血’药汤, 半道被苏午加了几味药材,药性早就更改得一干二净, 反而变成了补血壮骨的良药, 马骡吃得欢快, 精力自然越发增长。 自从开始给马骡用药以后, 苏午也举一反三, 从模拟器里兑换出雄血汤、元昭大玉汤,乃至自己身为无想尊能寺呼图克图才能享用的锻体药汤,加在每日的饭菜汤羹里,和师父、师弟师妹们一同享用, 这一日时间下来, 明明颠簸了六十多里地, 但灶班子上下均无疲惫之感, 反而很是精神。 师父见状也啧啧称奇, 只能将这一切归因于新买的两头大牲口身上, 觉得它们确实为弟子们分担了不少劳累。 马骡行过官道, 其后跟着一头大青驴, 拉着一辆同样扎了竹篾棚顶的排子车。 驴子挽力不如马骡, 车上只铺了一些被褥, 还有李岳山及一众弟子们。 “阿午! 徒儿! 过了这鹧鸪岭,就放慢些速度——驴子吃不住劲了,得叫它歇歇! 看看这附近有村子么? 咱们去投宿一晚!” 两车相距不远, 沟通基本靠吼。 李岳山声音洪亮,话音传出去,便惊得林间鹧鸪在草丛藤蔓里一阵乱窜,更有几只斑鸠扑棱棱飞了起来, 也惊醒了趴在青苗怀里,睡得正香的秀秀, 秀秀迷瞪着眼睛, 看着前面驱赶着驴子的师父。 前面那辆骡车里,传来大师兄的回应:“行!我知道了,师父!” 她眨了眨眼, 觉得四下里颇为安全, 就又抱着青苗师姐睡过去了。 骡车行过野岭,到了地势渐缓的坡地上,速度果然慢了下来, 大青驴在骡车后粗着鼻孔,吭哧吭哧地喘着气。 师父看得心疼, 见四周虽然草木葱茏, 但地势徐缓,不可能藏匿得了贼寇,就喝住了苏午, 叫他停下来, 让两匹牲口歇一歇。 而后, 苏午与师父给两匹牲口卸下排子车,师父把缰绳交到他手里,让他牵着两匹牲口去吃些嫩草,.. 他点头应下, 果然牵着马骡与驴子到了坡地下的一片草丛里, 趁着师父去做别的事情时, 拿出些草药给两只牲口生嚼着吃, 又给它们各自喝了半碗雄血汤。 未用多久, 两匹牲口打着响鼻儿,龙精虎猛地转回来。 “果然是饿得急了, 吃了些吃食就缓过劲来。”李岳山拍着两匹牲口的脑袋。他还指望着这两匹牲口能载着自己这个灶班子,到更远的地方去。 既是想让它们好好干活, 多爱惜它们一些自然也是应当。 师父对苏午说道:“让它们歇一歇,消消食。 趁着这会儿时间, 你把早上教给师弟师妹们的那几个大字, 再教一遍,看看他们记住了没有?” “是。” 苏午点头答应。 灶班子有他一个认识字的人,师父自然是说什么都不肯放过,一有空便会催促他教师弟师妹们认字, 他对繁体字其实懂得不多, 能写的就更少, 便先捡自己会的教, 不会的以后看看书,也可以反过来再教给他们。 如此在缓坡上呆了约莫一二刻时间, 阴喜脉灶班重新启程, 马骡、青驴一前一后踏过松软的土路,穿出了四下里葱茏的林木,沿着一条直道往前方行去。 一片片乌云渐渐遮住映照半边天穹的太阳, 本就很少晴好的天色,这下子又变得阴沉沉的。 四野间刮起了寒风, 阴风扯着嗓子怒号, 先前还比较晴好的天色,不过转眼时间,就完全昏暗下来。 茫茫山野间, 狂风乍起,刮得枯树哗哗作响,荒草尽折了腰! 车队前头挂着的几盏灯笼,随大风不断摇曳,内里的灯火也俄而张牙舞爪,俄而缩成一团, 黑暗倾盖世界, 天地间, 仿佛只剩下了阴喜脉灶班这一支车队! “这天气不对劲!” 李岳山在后面的驴车上扯着嗓子喊:“入他丨娘的,这是要让咱们过诡关! 阿午, 还能看见前面的路吗? 只能看见前面的路吗?!” 身处狂风摇撼之中,苏午身形巍然不动, 他从这天变中感应到了天地浩瀚的威严,却未有察觉到有丝毫诡韵的流转, 那么, 师父所说的‘过诡关’是什么意思? 难道与诡遮眼、诡打墙一般的诡异现象? 苏午摘下棚顶上挂着的灯笼, 将灯笼朝前推出, 映照周围, ——果然只能看见前面一条指路,通向未明的黑暗, 而四野间,尽被黑暗屏蔽去了, 甚么都看不见! 灯笼狂烈摇摆着,内里的灯火却始终未见熄灭, 马骡在这狂风中微微发抖,嘴里不停传出喂哕哕的叫声。 探过了四下的情况,苏午扭头就朝后边的驴车叫喊:“只能看见前面的路,骡子不肯朝前走了!” “果然是日丨他娘的过诡关! 阿午,下车! 提着灯笼下车! 把灯笼架到牲口脑袋上! 拉着它走!” 师父的叫喊声随着风声一同传了过来! 苏午依言跳下排子车,拽住缰绳,拿灯笼架在马骡脑袋上, 灯笼一照着它的脑袋,它果然安静了许多, 也不知方才无光映照时,它看到了什么?变得那样惊慌。 呜——呜! 大风裹挟着树枝、尘灰,遍天盘旋扑打在排子车的棚子上,哗啦啦作响! 幸好这棚子编得结实,未被烈风当场卷走。 可即便如此, 棚子也快被扯散了架! 这时, 师父牵着大青驴, 用灯笼照亮驴子脑袋周围, 勉力拉扯驴车与苏午肩并肩, 二人相隔很近,饶是如此,他都需要大喊着,才能让苏午听见声音:“走吧,阿午,咱们朝前走——” 灯笼光里, 胖老者神色严肃,隐含担忧。 哪怕他气势依旧豪勇,但苏午亦从师父的表情里察觉出来,‘过诡关’并不是件容易事。 前途未卜。 ——当下这个时候, 苏午已然试着沟通了自己的护法——李黑狗, 其本来就一路随行在周围。 然而,在这黑天下, 李黑狗面临的情况比苏午这边更加糟糕,并未因为他驾驭了一只厉诡,就让此情形有所好转——他在这黑暗里,甚么都看不见! 都不如灶班子一行,还能接着灯笼光火,照亮出一条前路。 只能凭着本尊与护法之间的联系, 跟随在苏午等人之后。 却是休想在这黑天下,走出另外一条路! 正文 277、一更一点正好眠(2/2) “师父! 过诡关,究竟是怎么回事?!” 夜黑风急, 苏午牵着马骡,与师父并肩子沿路前行。 两人都举着灯笼,微微照亮前方的路。 青驴后的排子车里,几个师弟师妹们已经爬起来, 青苗举着一盏灯笼,看到前方那两道身影,纵被狂风吹袭得浑身衣衫散乱,但亦未有倒塌的迹象,内心不禁升起了几分安全感。 呼—— 这时候, 驴车顶上的竹棚子终于抵抗不住, 被烈风拉扯起,随风飘远去! 灶班弟子们吓得惊慌不已, 师父没时间回答苏午的问题,扭头看向众弟子,喝到:“篷子被刮飞了,飞它的就是! 别管! 都在车上做好!” 他的话果然有几分作用, 几句说完,就定住了弟子们的心绪。 随后转回头去,看了看苏午,脸色凝重道:“等过了这段路,我再与你说! 继续朝前走, 看看前面是什么光景!” 苏午点点头,不再多言。 一对师徒并排拉着牲口,在狂风中艰难前行, 灯笼始终只能照出前方三尺之地, 再远便只能看到黑漆漆的一片。 如此行了约莫一个多时辰, 狂风渐止, 倾盖天地的黑暗也转变得浅淡许多。 当下灶班子所走的这条路,通往有十余座屋院散落、道路间野草齐腰深的‘小村’。 看着前方那些房屋的轮廓,李岳山脸色阴晴不定。 他扭头朝后看,依旧只能看到黑洞洞的一团, 后路就好像被黑暗充塞住, 反身退回黑暗里,不知会发生什么事情! “都下车来, 手拉着手,并肩走!” 李岳山对弟子们吩咐道。 青苗拉住了秀秀与珠儿的手, 秀秀拉着狗剩, 一众师弟师妹们跟在苏午与师父的身后。 哒哒,哒哒…… 两匹大牲口的蹄子落在土地上,发出细微的声响。 此间也仅有这点声响。 苏午提着灯笼,映照着四下的光景。 他前面不远处就有一户人家的门楼, 但那门楼前也长满了齐腰深的荒草,荒草半遮着门楼,叫人看不清那畔的真切情景。 “这是进了荒村了……” 苏午低声与师父说着话。 “小心些。 进了诡关,只能设法闯过去。 所以,遇着了事也别太害怕。”师父叮嘱着苏午, 转而拿出大徒弟送给他的铜烟斗,塞上烟叶点烟了,吧嗒吧嗒地抽着烟,眯着眼扫视四周。 他把缰绳递给了珠儿,转身从排子车上取下月牙方便铲, 见到他的动作, 弟子们也一阵紧张,唰唰唰地各自抽出了兵刃。 亮晃晃的刀剑被灯笼火把光芒反射得各处都是,却更显得这个只有十几座屋院的荒村影影绰绰。 “那边是不是站着一个人?” 师父一手提着月牙方便铲, 一手指向方才苏午看过的门楼,他查探过四周,发现只有这座屋院修了院墙,便动了占据这座屋院来作休整的想法。 只是一眼扫过那门楼, 却仿佛看到门楼阴暗处,竟似站着一个人一样! 苏午的目力比师父更强, 在此间的黑暗里,他反而有种如鱼得水的感觉, 目光扫过师父所指的门楼, 便看到,那阴暗处确实站着一个‘人’。 也不能说是人, 那道身影,面目青白,隐约泛黑, 张着眼睛, 暗黄色的眼眶直勾勾盯着苏午这边,随着众人微微动作,它的眼珠还会跟着转动! 会动的尸体! 僵尸?! 看到那身影之后,苏午心里瞬间有了猜测。 他回应着师父的问话, 沉声道:“那边确实有个人影。 但不知道是不是人……” “废话! 夜入荒村,见着人也不能当人来看!”师父咧嘴斥了苏午一句,扭脸见大弟子面无惧色,便低声道,“咱爷俩过去看看。” “好。”苏午跟着点头。 他扫视四周, 只看到了那门楼下有一具尸体, 未见其他地方有甚么异常。 师父转回身,从珠儿手里拿走灯笼, 揭开灯罩, 端着那燃火的铁碗,往地上一放, 又揪来些野草柴棍,堆在四周, 铁碗里的火瞬间舔舐上这些干柴,轰地一下就燃起好大一团篝火! 烈烈火光在幽夜里燃烧起来,暖烘烘地散发着光热, 聚在篝火前的弟子们顿时又多了几分安全感! “不停往里添柴, 莫要让火熄灭了!”师父嘱咐着一众师弟师妹,捡起铁碗,重新放回灯罩里,递给珠儿,又道,“扯些破布浸油做些火把来, 人手一个!” 他嘱咐过弟子们, 再不停留,与苏午一齐走向那栋门楼, 明明身后火光熊熊, 可门楼也未被照亮, 那处角落里依旧昏暗得很,只依稀看见个人影。 待二人走近了, 苏午拿灯笼一照—— 就照出个青白脸,昏黄眼睛,不似活人的人,那人张开嘴,露出一嘴沾着涎水的獠牙,嘶嚎着朝李岳山师徒扑了过来! “好僵尸!” 李岳山怒骂一声,手里的月牙铲嗡地一下横起来, 一铲子抵上僵尸的喉咙! 这迅猛地一记直铲, 换做平常人, 早被铲掉了脑袋, 可僵尸脖颈直被斩断小半,大半仍连着头颅,奋力伸直双臂,遍布漆黑指甲的手爪攥出了连接月牙铲的木杆,竟欲要将之直接扭断—— “嘿——” 师父浑身发劲, 旁边的苏午却比他更快了一步, 一抹雪亮刀光闪过, 那僵尸的脑袋就似一个西瓜般被竖着切成两半! 污臭的黑血洒落两人的兵刃, 在师父注意不到的兵器刃面上,一个个细密银亮的密咒真文亮起,将那些污血徐徐吸收。 僵尸脑袋被劈成两半,顿时仰面扑倒, 再不复方才凶狂! “呜——” 一缕黑气从那尸的脖颈里冲出, 直飘向远方, 却在这时,李岳山捡起苏午刚才放在地上的灯笼,揭开灯罩,托起铁碗,对着那股欲要飘远的黑气——他手指在铁碗里的火焰上微微一弹, 一道火舌倏忽直去, 直接盘绕上那股黑气,在半空中就将之滋滋啦啦地烧作虚无! 做完这些, 师父擦了擦脸上的汗水,把灯笼罩好,递给了苏午, 拍着大弟子的肩膀道:“狗崽子反应挺快,力气也大! 幸好一刀劈了这僵尸, 不然师父的兵器岂不是要遭殃?” “记住了, 再看见这种东西, 直接砍它脑壳,脑袋掉了,就会有一股尸气从它脖颈里喷出来,用火一烧,它就彻底嗝屁,再难兴风作浪了!” 李岳山向大弟子传授着经验。 苏午则想起了另外的问题:“尸气?M.. 这是赶尸匠赶的尸吗? 那伙赶尸匠要去火巡铺——去火巡铺,需要经过鹧鸪岭? 他们也……” 师父蹲下身去查看那具无头尸体, 看到了尸体的双臂上,另外裹着一双长到肩膀,针脚细密的‘袖套’。 袖套上可见有一些镇墓兽之类的图案, 中间绣着几个字‘长福义庄’。 “要去火巡铺,是必须得经过鹧鸪岭。 看来他们也遇着了这道诡关, 没过得去——过得去顶多丢下几具尸体,不至于把沾了尸体的僵尸留下……”李岳山摇着头,脸色越发凝重起来,“看来这次的诡关,不好应付。” “诡关,究竟是什么?” “有些厉诡,四处游荡。 偶然游荡到那些气脉交结之地,于是就像入网之鱼一样,被困在其中。 积年累月下, 它们自身渐渐与气脉相连, 能使天象变化。 这时候,有人在路上走着,偶然间可能与它们气脉相连, 或是途径气脉交接之地。 这便是诡关。 渡过诡关,能打开盘结的气脉,会有所获益。 但不能渡过诡关, 便只有死了。”李岳山沉声道。 诡关, 看来是厉诡与天地共同设下的关卡! 那伙要去火巡铺的长福义庄赶尸匠,已经折在了这道诡关中, 须知, 那些赶尸匠受厉诡侵染,是另一种形式的驭诡者, 他们都没能过去, 多数还是平常人的阴喜脉灶班子,想过这道诡关,只怕更加困难——赶尸匠既死,他们容纳的厉诡必然复苏,说不得也徘徊在这荒村里, 成为诡关的一部分! “走, 先推门进去看看。” 师父似乎与苏午想到了一处去, 他扭头看着其他弟子围着护命火,制作火把,内心有些无奈。 自家的护命火也未碰过几只大诡, 却还不算强。 不知能护持弟子们到何种程度? 这种话,却不能说出口,免得弟子们更加惊惶。 李岳山站起身,朝苏午点点头,而后一手推开了那两扇黑漆木门。 哐当! 木门应声而开, 师父当先跨过门槛。 苏午提着灯笼紧跟着照亮了周围, 就是一个平平无奇的门楼过道而已,过道里还堆着些柴草。 沿着过道走出去, 一阵咿咿呀呀哀哀切切的女声就传进了师徒二人耳朵里:“一点一更正好眠,忽闻黄犬叫声喧, 叫得奴家伤情,叫得奴家相思, 夜冷也思情…… 二更二点正好眠,寒虫叫了二更天, 叫得奴家伤心,叫得奴家痛心, 伤心痛心越叫越伤心……” 随着声音传入耳里, 二人看到, 堂屋里,窗纸映出一个女人的剪影。 ‘她’背对着二师徒,怀里不知抱着什么,正拿针线细细地缝着。 似乎是听到了院子里的动静, 这个女人的脑袋缓缓转过来。 从身前转到了身后。 朦胧的五官映在窗纸上, 让师徒俩仿佛看到一张泪水涟涟的脸。 “三更三点正好眠,三更孤雁叫了三更天, 孤雁我的哥,你在那厢叫,我在这厢叫, 叫得奴家伤心,叫得奴家痛心……” 正文 278、各自渡关(1/2) 窗纸里的女人脑袋转了一百八十度, 朝向窗外, 咿咿呀呀地唱着歌, 她的双手尤自穿针引线,缝着怀里的事物。 苏午拧紧眉头。 都已相聚如此之近,他依旧未从窗内那个‘女人’身上感受到丝毫诡韵! 他转头看向师父, 李岳山与他相视一眼, 嘴唇微动,做了个口型,没有出声:“走。” 苏午点点头。 师徒俩一个持月牙方便铲断后, 一个提灯笼走在前头, 往门楼后的过道里撤退。 过道尽头的两扇木门依旧敞开着,仿佛任由他人进出,不会作任何阻止。 俩人蹑手蹑脚地走到门楼, 李岳山一步跨出了门——而苏午却在那个刹那,顿在了原地——他一脚迈出,也将迈出门的时候,忽然感觉在前方感觉到一股让他毛骨悚然的危机感! 于是收回脚步, 身形一停, 却见师父走出门, 浑然无事! “它不想让我走! 我暂时出不去了——”苏午瞬间明悟,在两扇黑漆木门徐徐合拢之时,向一门之隔的师父急速出声,“师父,看好师弟师妹! 这一关, 可能每个人都要独力渡过!” 当下这个瞬间,苏午看师父迈过门槛,浑然无事, 而自己迈出双脚时, 却分明感受到绝大的危机感, 霎时心念连转, 向师父道出了自己的猜测。 他的话刚刚说完, 身前两扇黑漆木门彻底闭拢了——听不到门外丝毫的动静, 只能听得那堂屋里,咿咿呀呀地歌声越发哀怨,越发悲伤地响起,萦绕这座小院:“四更四点正好眠,四更斑鸠叫了四更天, 斑鸠我的哥,你在那厢叫,我在这厢叫, 叫得奴家伤心,叫得奴家痛心……” 堂屋窗纸里投射出的光芒愈来愈亮, 在院子里的空地上,映照出一个低着头穿针引线,缝着不知甚么东西的女子身影。 那道影子微微侧目, 朝门楼过道里的苏午看了一眼。 —— “师父,看好师弟师妹! 这一关, 可能每个人都要独力渡过!” 李岳山看着门后的大徒弟, 听着他语气急促地言辞, 眼看两扇木门行将合拢,师父猛地挥起那柄月牙方便铲,试图砸烂木门! 嗡! 铁铲卷起狂风, 骤地砸在木门上, 木门却犹如钢铁所铸,受此重击,依旧没有丝毫变化! 两扇木门完全合拢了, 门后的动静完全听不见。 自身积蓄全力的一击,都未能将看似薄弱的木门砸出个窟窿, 师父看着黑漆漆、仿若凝成一体的两扇门, 神色倏忽变幻几下, 转身走回了篝火堆旁。 他目光扫过剩下的几个弟子, 弟子们显然也听到了大师兄被木门封锁在内时的沉喝声,神色都极为沉重。 “师父,师兄他……”李珠儿脸色发白,频频看向那座自把苏午封闭在内后,就再无动静的门楼,视线越过门楼旁的矮墙,焦急之色溢于言表。 李青苗亦向师父投去目光。 “你大师兄做事胆大心细,比你们强了不少多少。 他一定没事的!” 李岳山沉声打断李珠儿的问话, 随后自己又重复了一句:“一定会没事的!” “你们也听到了,大师兄先前说过的话。 为防万一, 我对你们有几句嘱咐。”李岳山目光扫过众位弟子的面孔,在他们各自手上举着的火把上微微停留,随后道,“我要说的事情, 第一就是,不论在什么时候,都记得不要让你们各自手里的护命火熄灭! 第二, 一旦遇到极危险的情况,自己无法破局逃脱的话, 便守着护命火, 嘴里念出四句话:人初大灶,顺天应人, 熊熊薪火,永续世间! 此四句话,不一定能起到作用, 亦或许会有所作用。 你们只须记得,念出来以后再看见的所有非正常景象,都不要去回应,不要去接触! 只当外在一切与自己无关就好!” 危急关头, 师父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可能成为李珠儿这些弟子的救命稻草, 她们自然是把师父所言都牢牢记下! 看得众弟子神色紧张忐忑,李岳山脸色微微舒缓了些,道:“这般情形之下,紧张也是毫无作用,反而会坏事。 各自都静下心来吧, 做我们这一行,总要经历这些诡异情形的。” 他说着话, 目光再次于弟子们身上梭巡, 李珠儿, 青苗, 秀秀…… 三个人…… 三个人?! 李岳山瞪大眼睛,忽然出声道:“狗剩子呢? 狗剩去哪了?!” 此言一出,众人纷纷转头四顾, 顿时发现,先前还在众人里的狗剩子不见了踪影! 秀秀懵懂地扬起手, 本是她拉着狗剩师兄的, 可狗剩师兄却在她毫无知觉地情况下,直接原地消失了! “看来你们大师兄说得很可能是对的, 这一关,你们每个人都必须要自己渡过,阿午,狗剩已经先后被引去渡关了!”李岳山看着剩下三个弟子,内心阵阵发寒, 他不知下一个消失的会是谁, 会不会是自己? 只能趁着自己还与弟子们在一起的时候, 尽可能传授他们一些应对厉诡的经验:“秀秀,你到师父这里来,师父拉着你! 我再教你们一个与刚才那四句咒语配合的手势, 做出这个手势,与念诵咒语的效果是一样的! 秀秀,你要抓紧记下这个手势!” 先前说得太急, 李岳山显然忽略秀秀是个哑女,根本无法口诵密咒,当下记忆起来,赶紧把一道手势教给了秀秀。 而在他说话的时候, 拉着他的秀秀不见了。 李珠儿、青苗惊恐地看着师父拉着空气, 对着空气说话! “师父!” “秀秀不见了!” 李岳山闻言回过神来, 才发现自己的一番话,竟是对着空气说出来的。 此间盘踞于气脉中的厉诡, 有在不知不觉中扭曲人的认知,使人忽略去身边人已经消失这件事实的恐怖能力! 他念头急转之际, 忽然觉得四下的光线暗淡了许多, 猛地回头看向火堆所在的位置——只看到了黑漆漆的两扇门立在那里, 再转头回顾, 就看到一道墙边堆着柴草的过道。 自己正处于这过道里, 过道外, 窗户里的火光,将一个女人的剪影投照在地上,那女人嘴里咿咿呀呀地唱着:“一点一更正好眠,忽闻黄犬叫声喧, 叫得奴家伤情,叫得奴家相思, 夜冷也思情……” “呵!” 胖老者咧嘴冷笑着, 提着月牙方便铲,迈步走进院子里,眯眼观察了一会儿那窗户里的女子剪影。 他看到旁边有扇门, 可以推门走入窗内, 侧边的柴房不设门扉,借着些微火光, 李岳山正能看到柴房里堆满了一捆捆柴禾。 胖老者眼珠一转, 忽然迈步走进柴房, 把那一捆捆柴禾拖出来, 围着堂屋的窗户摆满, 随后从怀里拿出续了烧魂火的火引子:“看你这小诡儿有几分本事! 能不能禁得起这一把火烧!” “呼——” 朝着火引子猛一吹气, 火头登时通红! 师父把火头往柴禾里一杵, 与那灼热通红火头接触的柴禾,纷纷燃烧起来, 一团金红的火光从柴禾上生出,而后迅速向着四周的柴禾蔓延, 熊熊烈火冲天而起! 窗户内的女子歌声戛然而止! —— “小嫂子,师父、师父不见了!” 李珠儿看着眼前的师父,倏忽被黑暗吞没,消失去踪影, 侧目向青苗急声说话。 她转过头去, 却看到旁边空空如也。 本来抓着青苗师姐的手掌,此时只是徒劳地抓着空气。 一股寒意蓦地自珠儿后背涌起! 她一手捏紧了火把, 一手持雁翎刀, 迈步走向前方的黑暗, 走过一条黑暗的过道。 —— 哑女秀秀眼神迷茫地看着窗户里的女子剪影, 女人倏忽回转过头来, 模糊朦胧的面孔印在窗纸上, 直勾勾地瞧着秀秀, 嘴里咿呀咿呀地唱着歌。 秀秀呆了呆。 随后又转头四顾。 她分明记得, 方才师父还拉着自己,要与自己说些什么——可转眼之间,师父不见了踪影,师兄师姐们都不见了踪影…… 好奇怪哩, 窗户上那位姐姐是谁? 她的脑袋为何能那样转? 脑海里思绪涌动着, 秀秀低下头,握着师姐专门给自己做的小火把,迈步走向了堂屋的门口。 走进堂屋里。 屋内灯火昏暗, 一个女子背对着秀秀,坐在土炕上。 她肩膀微动,低声啜泣着, 嘴里唱着哀哀切切的歌儿, 但手上并没有绣什么东西。 在她身前, 盖着一床被窝。 那被窝下隐约浮凸起一个人形的轮廓,像是被单下盖着一个人一样。 秀秀眼神懵懂地看着床上背对着自己的女子, 她虽然年纪幼小, 但早经世事, 其实内心隐约猜测出了,当下这个背对着自己的女子,或许是一只诡。 然而,哪怕内心生出此般猜测, 秀秀也并不觉得害怕。 ——上天不仅剥夺去了她说话的能力, 更让她没有常人应有的恐惧情绪。 她会难过、悲伤、震惊、生气, 但不会感到恐惧。 意识到背对着自己的女子,或许是一只诡后,秀秀呆了呆, 而后从堂屋的方桌下面拿来一个小板凳, 规规矩矩地坐在了凳子上。 她一个小孩子,面对一只诡,根本不知道怎么办哩, 跑也跑不掉, 诡要吃自己便吃罢。 就是想到师父、想到教自己认字的大师兄、想到两个师姐、想到每天都能吃饱的饭……秀秀忽然有点不舍得, 她擦了擦眼泪。 秀秀不说话, 背对着她的厉诡,停了歌声, 却是悲痛万分地出声道:“客人,吾家夫君今夜新死,小门小户实在腾不出位置, 客人还是另找地方投宿吧。” 这是什么意思? 听着那女诡的话, 秀秀脑筋转了转。 自己可以走了吗? 她起身走到门口, 便要拉开那扇不知何时闭锁的堂屋门。 正文 279、际遇(2/2) “吱——” 木门的门轴发出细微的声响, 任凭秀秀如何用力,都休想拉开那扇门。 她呆了呆, 又回头去看那背对着自己的女子, 女子继续抽噎着, 抽噎了一阵子后, ‘她’语气低沉地道:“既然客官找不到别的地方可以投宿,又不嫌弃与我夫君的尸首共居一室,那就暂且在这里歇息一晚吧。” 秀秀眨着眼, 她并不想呆在这里啊, 若是能够离开,她早就推门走开了。 可是这扇门推不开的。 背对着哑女的女子,说过几句话后,就沉默下去。 偶尔拿衣袖擦拭眼泪。 秀秀见她也没有别的动作, 呆了一会儿, 就坐回了板凳上。 她看着土炕被卧下凸起的那道人形,小脑袋里不知在想些什么。 那女子擦了一会儿眼泪, 再次出声了:“客官,还不歇息么?” 她并不等秀秀回答什么,就接着唱起了那首哀哀切切地歌儿:“一更一点正好眠,忽闻黄犬叫声喧……” 伴着这阵歌声, 窗外真地响起了狗吠声。 桌台上的油灯摇曳着火光,将女子以及屋内各项摆设的影子映衬得摇晃交叠, 女子的背影忽大忽小, 显得有些迷幻。 忽而, 有个与她一样装束的女子从那影子重叠的地方走了出来, 她面孔上没有五官, 长发垂髫, 裙下白色的绣鞋轻轻移动, 像是踩在歌声的旋律上:“二更二点正好眠……” 无面的女子走到了秀秀跟前,惨白的手掌在秀秀面前来回拂动,针一样的声音就扎进秀秀脑海里:“客官,你还不歇息么? 快睡吧, 快歇息吧……” 秀秀望着那来回在自己眼前摆动的手掌, 她张了张口, 发不出声音。 其实她一点都不困哩,先前在排子车上睡了许久,现在她闭上眼睛也睡不着的。 可是她不会说话, 于是和那无面的女人做着手势, 告诉对方,自己不困。 无面女似乎看不懂她的手势, 仍然一个劲在她面前摆弄手掌。 她低下头, 不再试图让对方领会自己的意思。 想着自己的心事。 房屋里的影子张牙舞爪,重重叠叠,不断地交结在那无面女的脚下,她机械地伸手在秀秀面前摆动,背后炕上的女人歌声越发凄厉, 那床被卧下, 浮凸起的人形微微动了动,从被卧下露出一只眼睛,看着小板凳上的秀秀, 另一个低沉的男声忽然从被卧下响起了:“小女娃,我教你一套醒尸手诀——能,能让你过此困境,你、你继承我衣钵可好?! 我知你不会,不会说话! 只需与我比划手势,手势就好!” 秀秀听到了那个男声, 于是赶紧摇头。 她有师父哩,师父对自己很好的, 做了别人的弟子, 岂不是就和师父做不成师徒了? “为什么? 你难道不想活命?!”被卧下的人状态很不稳定, 声音时而微弱,时而高扬,给人一种上气不接下气,马上就要死的感觉。 哑女犹豫了一下, 点点头, 小手开始比划手势。 她告诉对方,她已经有师父了, 不会另投师门。 “……” 被卧里的人沉默了一会儿, 忽然叹气道:“看来这便是命数。 如此,老夫亦不强求你拜我为师了,老夫依旧传你法门,但你若逃得生天,必须和你的师门一道,把老夫的尸首送到火巡铺去! 这样可否?” 秀秀想了想,还是摇头。 比划手势——她不知道火巡铺在哪里,也不知道师父师兄们愿不愿意带她去哩。 被卧下的那人见状有些气急败坏:“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究竟如何能行?!” 秀秀抿嘴不说话, 身前无面女还在摇着手。 一个劲地劝她睡觉。 但她现在反而更不困了。 “老夫时间不多了! 罢了! 也不求你做甚么了——只要你带着老夫的尸首,能逃出这里就好, 逃得生天后, 问问你的师门, 能不能带老夫尸首回火巡铺? 老夫不会亏待你们——若将我的尸首送回火巡铺,便以身上蜕脱的鬼皮作为酬谢!” 被卧下那人连声言语, 声音里潜藏着巨大的痛苦。 秀秀听他这般言语, 认真想了一下,点了点头。 只是和师父师兄们告知此事,但答不答应另说——这总是可以的。 “好, 我传你醒尸手诀, 控尸手诀, 发尸手诀。 如此可以招来我那只寄托着‘黑殃’厉诡的僵尸,以此僵尸之手,覆无面女之面,将其面部涂黑, 再去涂黑背向你的那诡匠之面, 就能脱离此间! 你以右手握拳,抵于左手拳心,左手竖大拇指压住右手虎口, 右手大拇指探出……” —— “人初大灶,顺天应人, 熊熊薪火,永续世间……” “人初大灶,顺天应人, 熊熊薪火,永续世间……” 哐当! 柴房门被推开的声音让蜷缩在角落里的李珠儿肩膀微微发抖, 门外的微光投照在门口那道身影上, 使之在李珠儿背靠的这面柴房墙壁上投下巨大的阴影, 珠儿看着那道站在门口的身影,嘴里一个劲地重复着师父教给自己的四句咒语,将手中的雁翎刀挥舞起来, 但却砍不中那道朝着自己走来的身影, 那道身影裸丨露在外的皮肤上,布满了一根根黑线, 黑线连接起来,隐约形成莫名的形状。 丝丝缕缕的诡韵在这些黑线里流动着,弥散在外,被珠儿另一只手里举着的护命火焚烧驱散。 那道看起来颇高大壮实的身影, 朝着李珠儿伸出了一只手, 随着它伸手过来, 两者之间明明还相距有三五步的距离, 可李珠儿却觉得自己的衣角在朝它伸手,自己的发丝在朝它伸手,自己的手都忍不住要伸出去——伸出去就会死的! 一缕近乎不可查觉的霹雳弧光在她手中雁翎刀上闪过, 让她掌心微微发麻, 神智却猛地清醒了过来! 可也只是片刻清醒而已, 随着那道身影走近,不断朝李珠儿伸手, 最终她不是先把手搭在那道身影的掌心,进而死去, 就是浑身血肉、内脏都脱离自身,与那道身影‘牵手而死’! 珠儿泪水涟涟, 贝齿咬着下唇,忽然把护命火杵进旁边的柴堆里点燃了, 轰! 大火猝然升起, 亦将她的身影包裹。 她不断默诵那四句咒语。 “人初大灶,顺天应人, 熊熊薪火,永续世间……” 烈火席卷而来, 还未能烧退厉诡, 却先缠绕上了她的躯壳。 她自觉就要死了—— 在如此灼热的气息里昏昏沉沉, 然而,冥冥中,另有一种气韵覆盖在她身上,将那簇簇火苗往她的毛孔里导引。 她紧闭着眼睛, 听到‘毕剥’、‘毕剥’的烈火燃烧薪柴的响声, 于一片昏蒙中,看到一道不知如何形容的黑影身上,脱落下一团团火光。 —— 李青苗被固定在了土炕上, 她的火把掉在地上,已然熄灭。 她闭着眼睛, 双手紧紧握着一枚铜顶针, 把它放在胸口。 眼角有泪水滑落。 四下里,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只有一双莹白的手掌拿着针线,刺进了她面孔上的皮肤里。 可她并未察觉到痛, 回想着过往这几日发生的事情, 青苗内心俱是满足。 真好啊…… 一生能有几次这样的日子,已经很知足了…… —— 窗纸上,映照出女子穿针引线的剪影。 苏午在院子四处查探过, 未见有其他线索, 便再次看向了堂屋那扇门。 他没有犹豫什么, 迈步就走进了那扇门内。 看到了一座土炕, 以及土炕上浮凸人形的被卧, 被卧后,面朝着墙,背对着自己的女子。 那女子手里没有针也没有线,与苏午在窗纸里看到的剪影截然不同。 ‘它’似乎察觉到了苏午走进门来, 悲伤地说道:“客人,吾家夫君今夜新死,小门小户实在腾不出位置, 客人还是另找地方投宿吧。” 苏午皱了皱眉, 总觉得这‘女人’的言语没头没尾。 他何时说过要留宿在这里了? 难道先前那一伙赶尸匠到了此地,特意请求留宿?! 赶尸匠也是接触过厉诡的人,应该知道许多诡异现象是能避开,就尽量避开, 他们有什么理由故意招惹这诡关里的诡? 总不能这伙赶尸匠其实多是第一次出远门的新丁罢? 脑海里转动着念头, 苏午尝试开口与‘女人’搭话:“既然如此,夫人,请为我开门来,让我离开此地。” 他才无暇理会对方刚死了丈夫这种事, 炕上背对自己的女子,多半是诡, 诡哪里会有丈夫? 那‘女人’抽噎着,却并不回答苏午的话。 苏午皱眉看了她的背影一会儿, 目光聚集在炕上浮凸起人形的那床被卧上。 这便是她死掉的夫君么? 方才窗纸上,她分明在拿线不停地缝合着什么东西,进屋里却只能看见她规规矩矩地坐在炕上,背对着自己。 那她先前缝合的该不会就是她的丈夫吧? 来, 让我看看你的丈夫,究竟是个甚么东西! 主意一定, 苏午迈步走到炕边, 端详了那床粗布被卧一会儿, 忽然伸手, 猛地把被卧掀了起来! 一双漆黑畸长的指甲猛然从被卧下伸出来,干枯的手背上遍布漆黑的缝线, 双爪狠狠抓向苏午的咽喉! 同时间, 那背向着苏午的女人, 把脑袋转了一百八十度,面朝着他,露出诡异的笑脸:“既然客官找不到别的地方可以投宿,又不嫌弃与我夫君的尸首共居一室,那就暂且在这里歇息一晚吧。” 呼! 油灯火光猛然熄灭! 苏午后退一步, 一张枯黄纸张却从胸口脱落, 纸张上,‘戏仿-过五关’的字迹衣衫而过, 它在半空中飘飘荡荡, 倏忽变作一张红脸,贴在了苏午面部。 正文 280、过五关(1/2) 咚咚咚咚!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仿佛有战鼓擂响, 那一张赤红脸谱贴在苏午面上,便有美髯从他颌下垂落,直垂到胸口。 他体内五轮齐齐转动, 居于天关之轮中的尸陀鬼之手,被那张枯黄人皮纸沟通了力量,继而从苏午腋下伸出,蜿蜒盘绕苏午的右臂,缠绕上他腰间的雁翅大刀, 雁翅大刀被鬼手猛然拔出, 一层黑影覆盖刀面, 刹那间, 将雁翅刀变作一柄关刀! 苏午双臂抓着大刀,像是早有预判一样, 一刀就劈在黑暗中的某处! 锵! 金铁交鸣之声炸响, 几溜火光映亮黑暗, 黑暗中, 赫然见到, 那从被卧下猛扑而出的身影,竟是个面孔青白,浑然布满漆黑缝线,隐约构成诡异纹路,乃有阴冷诡韵沿着那些纹路流淌的‘僵尸’! 这僵尸, 已不仅仅只是一只僵尸, 而是僵尸诡! 苏午联想起先前在屋外所见——女子穿针引线,不知缝合着什么的剪影, 内心微惊! 炕头上坐着的女子,莫非是在缝制一只厉诡? 当下这僵尸,化为厉诡, 莫非就出自它的手笔?! 心念电转之际, 那张贴附在苏午面孔上的脸谱,已然散发出一种异样韵致,融入那柄由苏午的鬼手与雁翅刀合化的关刀之中—— 大刀一瞬间长出狰狞獠牙, 一刀竖劈而过! 其上细密的獠牙化作遍布细鳞的龙蛇,张口啃咬住扑上来的僵尸诡,将它浑身缠绕的缝线纷纷咬断! 只一刀! 僵尸诡扑倒在地! 一道灰白的诡影从它身体内飘出, 飘向后方, 苏午在黑暗里看到, 那个把脑袋转了一百八十度,诡笑着看向自己的女子, 她身上披着的那件衣衫下, 忽然伸出一双双惨白的手, 数不尽的手掌如千手观音般散开, 勾摄来那一道影子, 又在黑暗里一抓,就抓出一具同样面孔青白的尸体, 要再讲那道影子缝进僵尸体内! 咚咚咚咚! 脑海里的战鼓声越发轰响, 苏午抓着大刀, 鬼使神差地一刀劈出—— 无数阴影蟒蛇从那关刀之上蔓延出,随着这一刀,统统缠绕上了那些即将缝在尸体上的针线, 大刀一绞一错, 所有针线尽被搅断! 他朝前一步, 又是一刀劈在了那千手女子的幻影上! 轰隆! 眼前情景大变,两扇漆黑门户就在苏午跟前, 同时,有火光从身后耀发而出! —— 黑暗封锁了一切。 狗剩置身于黑暗里, 唯有右手中的火把能将这黑暗驱散些许,为自己的内心带来光明。 在这黑暗里, 他分不清天地, 辨不出方向。 火炕上哭哭啼啼的女子已经消失——他探过了各处,走近这堂屋里,就听那女子说了些奇奇怪怪的话,而后此间就彻底变得黑暗起来, 狗剩举着火把沿着一个方向朝前走, 他脑海里还记得整个堂屋的格局, 当下自己认定了一个方向一直朝前走,应该会碰到堂屋里的土炕, 可奇怪的是,他都走出了数十步,依旧未碰到任何东西, 仿佛堂屋里的种种摆设、四堵墙壁都成了虚幻之物, 自己被丢在了一片黑茫茫的旷野上。 狗剩心头有些恐惧, 一股阴风忽自左畔刮过—— “谁在那里?!” 他想也不想,猛地抽刀划过左边的区域——却只划到了虚无的空气! 是自己太紧张了吗? 小童子心里思索着, 一股大力忽然出现在他右手腕上! 右手腕像是被冰块包住了! 那冰块还在不断箍紧, 让他觉得自己的血肉被冻僵、骨头都要被攥得裂开! “啊!” 狗剩忍不住惨叫一声, 右手一松! 忽! 他抓在右手里的火把被一阵阴风卷走, 在黑暗里倏忽消失无踪。 连同包住他右手腕,几乎把他半条手臂都要冻僵的‘东西’一齐消失无踪了。 唰! 在手臂恢复行动力的瞬间, 狗剩猛地收手, 一刀斩向自己的右侧! “把我的火把还回来!” 然而, 随着他这一刀挥出,他的右手再次被冰块——这次他感应得更清楚,那是一双冰块般的手,那只手紧紧攥着他的右手腕,将他右手提起, 正对着自己斩过来的刀锋! “妈呀——” 狗剩吓得亡魂大冒, 左手急忙收力, 然而, 这时,另一双散发着寒意的手掌攥住了他的左手腕, 握住他的手掌, 强迫着他用左手里的刀子, 斩向自己被固定住,动弹不得的右手! 那把刀被黑暗里的未明存在控制着,徐徐地斩向狗剩的右手,没有刻意加快速度,反而比狗剩自己挥砍的速度更慢了许多, 让他能清晰地感觉出, 刀锋散发的凛冽寒意,正在逼近自己的右臂! 狗剩的寒毛都竖了起来! 受到如此恐吓, 直接就尿了裤子! 一股子尿骚味从他裤子上散发出来, 那攥着他左右手的冰冷手掌倏忽一停,忽就消失了。 但是,狗剩被吓得呆住了, 纵然暂时逃脱被斩掉一臂的命运, 却忘了收住左手, 于是, 左手抓着的刀子,凭着自身下坠的重量,割在狗剩的右胳膊上, 锋利的刀刃割开了他的皮肤, 一缕缕鲜血划过刀面, 变作细密的血珠,被这把雁翅刀吸取了。 黑暗里, 因为无光反照也看不出真形的雁翎刀,忽然闪烁起了亮银色的光泽,在那刀面的银光里,一头斑斓的猛虎人立而起,倏忽化作一张虎皮,向着狗剩卷裹而来。 同时, 有繁复而奇诡的密咒真文在那银光中闪烁浮动。 —— 轰隆! 苏午一刀劈出, 却将眼前的千手女子劈成了一团白光! 那白光轰然爆发开来,将他包裹于其中——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自身身前已不再有甚么僵尸诡,也不见了甚么千手女子, 只看到两扇有些眼熟的黑漆木门, 以及身后似乎有火光涌动, 他握着那柄盘绕龙蛇,长出獠牙锯齿的漆黑‘关刀’, 扭身回看, 一眼就看到了村道边空地上的火堆, 还看到火堆旁有个胖大的身影, 正从旁边的骡车上卸下柴锅、炊具、米箱等等物品——看到那身影,苏午忍不住呼唤了声:“师父!” 那道身影, 正是阴喜脉的当代掌灶老爷, 苏午以及李珠儿等人的师父——李岳山! “阿午!”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匆忙忙卸下各项物品,准备当场摆出收魂米,炼油炸大诡的李岳山登时狂喜,扭头就朝声音发出的地方看去, 却看到了一个扮相、模样都奇诡无比的‘人’, 那‘人’面上‘戴’着赤红的面具, 颇似李岳山游历各地时, 看过的戏剧脸谱。 其手中提着一柄看起来就邪异恐怖的漆黑兵刃, 那兵刃看起来犹如大刀, 但上面却有一条条龙蛇张牙舞爪, 血盆大口怒张! 此人浑身被漆黑的鳞甲包围了, 让李岳山难以确定, 这人究竟是‘人’,还是‘诡’? “你是谁?! 我大徒弟到哪儿去了?!” 瞪着那道身影,李岳山端起了月牙方便铲,厉声发问! 他心里有些不好的猜测, 因着这些猜测,让他心脏都微微颤抖了起来! “我——”苏午霎时反应过来, 记起自己眼下还在‘戏仿’的状态。 上次‘戏仿’时, 逼退了‘诡戏班’以后,自己就从这种状态脱离了, 此种状态未对苏午的日常生活造成甚么影响。 可当下不同, 当下他脱离了那座房屋, 依旧还在戏仿状态里, 如此或许说明事情还未真正解决——可他顶着这副生面孔,暴露在师父面前,师父认得他的声音,却认不得他这个人, 自然将他当作了把大弟子祸害的诡类! ‘这面具可能暂时拿下来?’ 苏午面对师父的质问,一时住口不言,伸手去拿自己面上的脸谱, 他内心动念, 伸手一摘, 脸谱竟真被他摘了下来, 同时, 从天关脉轮里涌出的鬼手,也随着脸谱被拿下来,一并收回苏午体内——在师父眼里,看到的便是苏午摘 大弟子眼神诚恳地看着师父, 出声道:“我被困在那间院子里许久,就去有女人剪影的柴房里查探, 后来稀里糊涂地,不知怎地就得了这张面具, 一戴上面具, 弟子好似就有无穷的气力, 一刀就劈翻了那厉诡, 再回头,自己已经出了那院子,见到师父了……” “过诡关, 过得既是诡设下的关卡, 亦是个人的命格气数。”李岳山仔细端详着卸冒不来这孩子, 他咧嘴笑了笑,道:“看来你小子气数很不错, 不仅成功渡关, 还得了好处咧!” 师父面上笑容闪过, 看着那座房门紧紧闭锁的院落,眉心又不自觉地拧了起来:“不知道你的师兄师妹们,现在又是甚么情况啊?” 苏午把面具拿在掌心,走向师父, ——那面具被他摘下,也未变作一张人皮,依旧维持着赤面关公的状态。 他边走边问道:“这一重诡关,我们两个既然渡过了,为何没有走出去? 师父,你这是预备油炸这诡关中的厉诡么?” “我们灶班子一众人,或许已经气脉相连。 如此就导致,我们看似渡过了关, 但只要其他弟子没有出关, 我们便暂时出不去的——想要出去,看来得要所有人都出关才行。 或是他们死在诡关内。”师父忧心忡忡道,“若这一关要看各自命格气数的话,老汉最担心的便是秀秀和狗剩了啊。 你自不必说, 珠儿自那般凶险的境地都逃了出来, 青苗虽然比她差了一些,可也是虎口脱身,逃过一劫。 她俩命格都是不差的。 就怕秀秀和狗剩——他们俩可没经过甚么风浪。” 正文 281、邪物(2/2) 苏午闻声,脸色凝重了起来。 他真正清楚,珠儿、青苗等从凶险境地脱身,是他在出手搭救,与命格无甚关系。 ——总不可能说自己救了他们, 也可以算作是他们命数的一部分吧? 或者,自身与他们气数相连,才至他们能虎口脱生? 若这么说来的话, 那狗剩应该也有机会逃生。 当时二人路过戏台坪时,可也是着实经历了险境,当时狗剩的情况比青苗都更危险许多,但也照样逃得了生天! 就怕秀秀…… “师父,既然我们阴喜脉弟子之间气脉相连, 说不得各自之间的气数也有牵扯, 秀秀或许能分一些气数,渡过这难关呢?”苏午开口说话,安慰起师父来。 他一边说话,目光一边扫视四周, 看着这个不足二十户人家的荒村, 企图循出些蛛丝马迹来。 李岳山听得大弟子所言,内心的忧虑减少了些许,点头道:“你说的倒也有几分道理……” “师父把锅灶米箱都搬下了车, 莫非是打算找出那只与此间天地气脉勾连的厉诡,将它扔下油锅炸了吗?”苏午又问道。 “老汉正有此意。”师父看向四周,亦是凝重地点了点头,“这厉诡手段并不算高明,我只是在那堂屋下堆满了柴禾,一把烧魂火将之点燃了, 不多时就脱离了那座屋院,重回空地。 是以,那厉诡或许也不是只多恐怖的厉诡, 或许可以当场将它油炸了!” 听得师父所言, 苏午皱着眉头道:“师父莫非与我去的是同一个地方么? 都在一个屋院的堂屋窗纸上,看到了女子穿针缝线的身影? 当时我走进屋内, 幸有这面具相助,才得以破门而出——” 他又扬了扬手中的面具, 接着向师父汇报道:“但是,我却觉得,那只诡或许并不简单——它手中穿针引线,似乎将一道影子缝合在了一具尸体上, 随后, 那尸体便化作了厉诡。 它……好似有缝制厉诡之能……” “缝制厉诡?!” 师父闻言神色悚然而惊! 他也在江湖上行走了不少年月,还从未遇见过,有哪只厉诡可以再‘制造’出厉诡的! 当下诡关里的这只厉诡,却似乎有此种能力! 先前, 苏午在密藏域中,遇到了诡母。 诡母想要真正诞下诡子,使之落地成诡,也是一件极其困难的事情。 据苏午所知, 自诡母出现以后千百年间, 它拢共只真正孕育出一个厉诡, 即——意之放魂僧。 而意之放魂僧又与‘卓玛尊胜’有至深的勾连,若非有卓玛尊胜的存在,意之放魂僧也没那么容易被孕育出来…… 诡母与当下遇到的这个千手诡女, 或可能是同一类的厉诡——都有孕育、制造全新厉诡的能力! 苏午遇到过诡母, 几次在诡母手下逃生,自然知道它的恐怖之处, 是以, 他内心不自觉就将当下遇到的‘千手诡女’与诡母放在了同一层次上。 但略微思索分析, 却又觉得, 千手诡女或可能具备‘缝制厉诡’的能力, 这种能力,或许与诡母不相伯仲。 但其杀人倾向、危害力却并不一定就真正强于诡母。 ——这是苏午通过自己与师父的破关经历,得出的一个判断。 “有些厉诡的能力着实匪夷所思。”师父拧紧眉头,一边卸下排子车上的东西,一边出声道,“老汉曾经遇到过一只厉诡, 那厉诡将两百年前的一村人,困在了一个山谷里, 如此两百年来,这一村人一直在山谷中兜兜转转, 老者不会死亡,幼儿不会成长。 至今那村人还存留于山谷中! 延命长生是许多帝王将相梦寐以求却求不得的东西,偏偏被一只厉诡轻易就做到了,为一村人延续性命两百年之久! 可见其能力的耸人听闻, 可这般耸人听闻的能力,只是将一村人困在原地,除却不能脱离以外,其他一切照旧。 那这厉诡算是凶邪异相,还是天降祥瑞? 由此亦可见, 此地诡关中的厉诡,或许具备你说的制造诡类之能力, 在这一点上,它是甚为诡邪的, 但这并不代表, 它在另一方面——对人的危害性上,就一定极端恐怖。 ——现在也没有别的办法, 不论如何都得试一试, 看能不能用收魂米诱它过来, 将它油炸了! 就是当下不能确定它的命格重量几何, 仅凭一碗收魂米,想要勾引它过来,却是太难了, 成功率太低了。” 李岳山眉头紧锁。 当下的情况亦让他感觉颇为棘手, 一时间有种无从下手的感觉。 “先前不是把收魂米放到谭家村, 等那厉诡主动投入收魂米中不就可以了? 当下莫非不可以同样施为吗?”苏午问道。 “谭家村的情况,与当下怎能同日而语?”李岳山瞪了大徒弟一眼,接着道,“我是实地勘验过谭家村,确定了那只厉诡大概在什么地方徘徊, 才令你将那碗米放在木牌楼下,引它过来的! 选址是有讲究的! 当下这只厉诡, 它的本体在哪处,我们都一无所知, 哪里是随随便便往地方放一碗收魂米, 就能勾引到它的? 更何况,当下它困住了你的师弟师妹,活人对厉诡的吸引力,那是甚么收魂米都比不了的——如非命格契合,它也很大概率不会受到勾引, 乐意自入碗中!” 苏午闻言目光炯炯,看着师父道:“师父可有办法当场勘验那厉诡本体大约会在何处活动?” “老汉行走江湖这么多年, 这点手段还是有的,就是费时太多,以往都需要提前准备。 此下事急从权,就不知道准确不准确了。”李岳山叹着气,从卸下来的行李中,拿出一个方形的铁盘, 方盘四面都有婴儿拳头大的凹陷, 中间有一柄铁勺, 看上去像极了古代的司南。. 师父在四面的方形凹陷里舀入少许炸诡油, 放下棉线, 点燃了烧魂火, 随后就托着方盘, 围绕这个仅有十几座破败建筑的小村子到处走动起来。 四朵烧魂火笔直地燃烧着, 中间的铁勺飞速旋转, 苏午跟在师父身后,看着他用这件器物寻找厉诡的踪迹,内心则想着,若是配上一条寻诡獒,当下的困难情形就会迎刃而解了。 他并不担心无法算准诡关里这只厉诡的命格, 只怕师父找不准方位, 不能确定厉诡本体真正在何处徘徊。 黑暗里的房屋仅剩下轮廓, 远处的护命火熊熊燃烧着, 胖老者端着托盘, 带着苏午围着村落四处周转, 村落外是更黑暗的所在,一临近村落的边缘, 方盘上的铁勺便忽然挺直旋转, 忽然指向东边那缕烧魂火, 忽而又指向西边, 看起来不太灵光, 指出的方向都是南辕北辙。 “那只厉诡不在外面, 就在这个村子里。”看着铁勺诡异的指向,师父眉头略微舒展,横穿过两座屋院之间的夹道, 四朵笔直燃烧的烧魂火,忽然齐齐指向某处所在, 那铁勺在这个时候也旋转得更加剧烈, 跟着指向某个方向, 随着它一指, 对应着那个方向的铁盘凹陷内, 一团炸诡油倏忽迸射出,裹挟着火苗,在半空中连成火线,直直地射向那个方向! “走走!” 看着那道火线, 李岳山神色一振, 托着方盘匆匆沿着火线朝一座破落的茅屋走去, 苏午将脸谱戴在面上, 倏忽化作手提盘龙大刀的猛士,拔步跟上了师父! 他看到那座茅草屋的门口, 立着一道头戴斗篷,连衣衫下摆都快挨着地面的身影, 那身影寂然不同, 散发出一种阴冷又邪异的气息, 再走近些, 苏午就看到了那道身影偶然伸出长袖的手掌手背上, 有些黑线缝进了皮肤, 勾连成莫名诡异的图案, 散发出阴冷的诡韵! ——千手诡女缝制的厉诡?! 他心念一动, 抢在师父身前接近那茅屋, 提着关刀就待进一步动作——那浑身裹在黑衣里的身影亦猛然蹦跳而起,朝着苏午直冲过来! 这时候, 随着它蹦跳起,苏午却看到茅屋门前站着一个小小的身影。 不是小师妹秀秀, 又是何人?! “秀秀?!” 他一瞬出声, 关刀却是毫不犹豫地掀飞了扑上来的莫名邪物, 师父又走在了苏午跟前,亦是连连出声:“秀秀,可是我的秀秀徒儿?!” 听到李岳山的言语, 原本神色严肃如临大敌的秀秀呆了呆, 手上作着的种种动作也停了下来。 她手上动作一停, 那个邪物也不再朝着苏午扑杀。 苏午看看那黑影, 又看看秀秀, 摘 眼中流露思索之色。 正文 282、为诡批命(5k1/1) 秀秀看到那红脸恶诡摘下脸上的面具, 一瞬间就变成了大师兄, 脑筋有些转不过弯来,呆在原地。 待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师父已经和‘大师兄’走到了自己近前来。 “那黑斗篷遮着的东西不是人啊, 它怎么和秀秀你站在一起,却不伤你?”师父虽然关切秀秀的情况,但也不代表他就未察觉此中蹊跷,观察过那立在远处寂然不动的黑斗篷人影后, 转回头来向秀秀问道。 秀秀又看了看苏午。 “你大师兄得了一些奇遇,不必害怕。 他就是你大师兄, 如假包换,错不了的。”李岳山拍了拍秀秀的脑袋,咧嘴笑着,“看秀秀这情况,可也是在诡关里有甚么奇遇啊?” 看到秀秀活着出现在茅草屋门前, 师父内心那块大石头已经落下去大半。 秀秀从发呆中回过神来, 听过师父的话,她又看了看大师兄,轻轻点了点头, 接着双手就开始比划起来。 李岳山是能看懂秀秀的手语的, 看着她手上比划动作, 胖老者时而眉头微皱, 时而舒展, 到最后却是破口大骂:“该死的老东西!这诡关敢情不是天灾,而是人祸啊! 为了劳什子一个破义庄的所谓传承, 就来招惹诡关? 真是不知死,不知死啊! 幸好这些狗东西都死绝了! 也是报应! 呸!报应!” 苏午与秀秀也相处了一些时间, 亦能看懂秀秀的一些简单手语, 无奈哑女当下讲述的事情太过复杂,他只隐约判断出对方在那座院子的堂屋里,得了一个老头所救,至于具体情形如何,他却难以理清, 此下听到师父所言,苏午看向师父,问道:“此次诡关是人祸? 是救了秀秀的人做了甚么,引动了诡关变故?” 他转首看向那道直挺挺立在原地,木桩子似的身影, 对方身上全无活气, 却未被他的天蓬咒印所影响, 是因为对方身上有尸气流转, 同时,那道身影隐隐散发诡韵,体内可能容纳有一只厉诡——一具尸体,却诡异地为厉诡所容纳了,此种情形并不多见。 厉诡或许会操纵尸体, 将尸体化为诡奴, 但却极少会为尸体所容纳。 联系到师父先前的判断——一个赶尸匠的队伍,可能全折在了这个诡关里,莫非这具僵尸,就是赶尸匠驱赶的尸体? 或是某个赶尸匠? “是!” 李岳山注意到了大徒弟的目光, 也扭头看向那具浑身被黑衣包裹着的僵尸,大骂道:“就是这老混账羔子! 一伙赶尸匠,也不知道从哪听说了这边有一道诡关, 运气好进入诡关中, 可以被坐关的厉诡将体内厉诡抽出,缝到尸体上,做成新的厉诡, 如此,自身就可以免收厉诡侵袭,不必整日奔波劳累,往来赶尸以汲取尸气来安抚体内厉诡。 他们真个赶着一群僵尸到了此地, 真叫他们胡乱摸索, 引动了此间的诡关! 于是便把自己作死了——却也搅得此间诡关彻底复苏了, 此地本来有十几户人家的一个小村, 从此便不复存在, 村民尽皆在厉诡复苏中被杀!” 看得出来, 师父恼恨得并非是那伙赶尸匠引动了此地的诡关, 导致自己这班后来者被困于此, 他真正恼恨的, 是因为这伙赶尸匠的自私自利,反而导致此间村落里的无辜平民惨死! 说来也是,灶王神教四处开庙装脏,或许为了汲取那开庙后的一缕薪火,提升自身修为,但开出来的这座庙,却总保一地安稳,令百姓免受厉诡侵扰,修养声息。 如若师父非是受这般理念吸引, 也不可能成为灶王神教弟子。 而这伙赶尸匠,为自身乞活,却不会在意他人是否因此受到殃及。 赶尸匠们,多是天生容纳厉诡,不受群体待见,离群索居之辈, 在此种环境下, 养成他们只顾自家性命,不管别人生死的孤僻性情,却也再正常不过。 这也给苏午提了个醒, 日后接触那些与诡打交道的流派时, 还是多一个心眼为好。 大家未必就是奔着同一个目标去的。 “那伙赶尸匠, 最后只活了一个,正是这个人,指点了秀秀如何逃脱生天?”苏午看向旁边的秀秀, 秀秀又开始发呆了。 她注意到师兄的目光, 茫然地与师兄相望。 苏午面无表情, 把她的头发揉乱。 李岳山就当没看见大弟子的小动作,拧眉看着那僵尸,道:“就是你猜测的那般,他虽活了下来,却也只剩了一口气。 指点秀秀如何逃出生天后,便彻底死绝了。” “他莫非没要求秀秀为他作什么吗?”苏午奇道。 自私自利的人, 到死都会多为自己打算一分, 这种时候,就算救人亦是有其动机在的。 若这个赶尸匠真正不计后果也会搭救秀秀,那他先前也不会为了在诡关里皆厉诡缝制鬼尸,而导致一村人死绝了。 ——临死时幡然悔悟的情况,还是少之又少。 “怎么没有? 他想叫我们秀秀,把他的尸体送到火巡铺去。 莫非火巡铺还有什么妙法, 让他能死而复生不成?!”李岳山嗤笑了一声,托着方盘继续寻找此间厉诡本体痕迹。 苏午皱了皱眉。 死而复生或许不能。 借诡苏生的话——苏午倒见过两位。 卓玛尊胜借诡苏生成功, 精莲诡——情况暂时不明。 “还是要小心提防。”苏午沉声道,“这赶尸匠心肠极狠,对无辜之人狠毒,对自己也极是狠毒——说不定他的安排里就蕴含着甚么后手。” “嗯……”李岳山四处搜寻着, 方盘上的四朵火苗微微摇曳, 秀秀被苏午拉着手, 那具黑衣僵尸——即那个被苏午评价作心肠狠毒的老赶尸匠的尸体,亦步亦趋地跟在秀秀身后。 “他们这一伙,总共三个赶尸匠。 除却老混账羔子侥幸一口气留到现在以外, 另外两个都被此间诡关里,那个被他们称作‘鬼匠’的厉诡用针线缝住口鼻,当场承受不住嗝屁了! 这俩人虽死, 他们体内的厉诡却未被鬼匠抓住, 诡关就这么点地方,说不定那俩厉诡会在甚么地方。 另外就是, 老混账羔子后来告诉秀秀, 在他们以后, 有个‘搬山道人’过来调查情况, 老混账畏惧那搬山道人,未有在其过诡关时,与搬山道人搭话, 后来搬山道人也不知去向了。 敢独自闯荡江湖的搬山道人,说不得也驾驭住了一二厉诡,他要也死在诡关里,所驾驭厉诡未被鬼匠抓住的话, 那这畔就有至少三只厉诡徘徊了……” 说到这里, 师父微微停步, 看着方盘上竖直燃烧的四朵火苗,嘴里咒骂道:“真他娘的怪, 此间要有三两只厉诡徘徊, 为何这应诡盘一个都找不见?! 东西坏了吗?!” 还有三个弟子被困诡关里,让师父内心甚为焦躁,对自己的工具都生出了不满之心。 他举目扫视四下, 发现自己带着两个弟子兜兜转转, 竟又回到了那有两扇黑漆木门的院落前, 内心越发恼火,正要破口大骂之时,四朵火苗幽幽晃动了起来, 方盘中央的铁勺飞速转动, 指向某个方向的那朵火苗, 那火苗猛地探出一道火线—— “走走走!” 李岳山拔步追着火线, 苏午把秀秀打横抱起,也赶紧追上! 只走出七八步, 就看到路边有个不足人膝盖高的小庙。 庙前点着两根红蜡烛, 庙里神台上, 挂着一件白衣裳。 那件白衣裳背对着庙门,也背对着众人。 这座小庙里灯火通明。 在黑漆漆的环境里,灶班子不可能发现不了它的存在, 可事实却是, 众人也是直到此时, 才看见小庙的存在! 方盘上的火苗剧烈晃动起来, 提醒着李岳山等人, 此间就有厉诡徘徊, 而方盘中央的铁勺此时却静止不动,说明那厉诡只留了气息在此周围,M.. 它当下并未在此地! “阿午,去去去, 端碗五两收魂米过来!” 师父连连出声, 这是准备估量厉诡的命格重量了。 李岳山对苏午连连催促, 然而,苏午此时却立在原地未动,见师父皱眉瞪眼看向自己,他出声解释道:“师父,我那次去送米,又与师父一同炸了小诡、大诡, 发现这厉诡命格重量, 或许可以另一种更精确、更快捷的方式测算出来。” “哦?”李岳山来了兴趣,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苏午平静道:“厉诡命格重量几何,看其命里有几道几叉,而这道叉之说,就和算命的以掌纹、面相来为人算命一样。 弟子其实想到一法, 可以让厉诡主动留下自己命里的几道几叉, 如此,我们再称量收魂米, 将它收押便轻松太多了。” 其实苏午根本不曾从油炸诡的过程里,领悟过甚么勘验厉诡命里道叉之法, 他完全是把密藏域批命法中的‘勘验命纹’之法,完全照搬过来, 假托为自己参与油炸诡的过程中领悟。 但李岳山甚为信任自己的大弟子, 对他的说法毫不怀疑, 道:“你这样说其实有些道理, 厉诡命里道叉,全需根据它存留的环境、天时,乃至杀人规律等线索,入‘五内罐’摇晃出来。 可惜当下这环境被先前该死的赶尸匠给人为改变了, 天时,杀人规律等都跟着更易, 再测道叉便测不准了, 那你的所谓让厉诡主动留下命里道叉之法, 又是怎么操作呢?” “简单, 不论何种厉诡,皆会主动或被动地杀死周围活人,以诡韵侵染活人。 我们可以主动引诡附身, 如此, 令其在通感厉诡的状态下, 于血食牺牲等物上,可以留下命里道叉!”苏午道。 “那么你是预备自己主动牺牲, 引诡附身了?”李岳山一扬眉毛,狠狠地瞪着这个说话越发不着调的大徒弟——还以为他真地开发出了甚么精确测算厉诡命格之法呢! 原来是胡说八道, 异想天开! “师父, 此人已化僵尸,却能引厉诡于其体内存留, 说明其身上必定有某种在自身死后,依旧可以容纳厉诡的特质—— 多半是那鬼匠留在这具僵尸身上的! 师父何不借他尸身一用, 让他来通感厉诡, 留下命纹?! 何须弟子来请诡附身?!”苏午指向秀秀背后的那具高瘦尸体,向李岳山直接说道。“师父应该有办法遮掩他体内本来的那只厉诡, 引此地厉诡通感上他身的吧?” 苏午一语点醒梦中人。 李岳山看着秀秀背后‘老混账羔子’的尸体, 眼光大亮:“他已作僵尸,甚么吃食都是可以从嘴里送进去,但休想自己拉出来。 如此,他的尸体便成了个天然的困诡之所——只要给他肚子里塞上九两九的收魂米,便能将他体内那只厉诡暂时困住,一两个时辰内也出不来! 如此, 倒可以试试用他来勾召此间厉诡, 看能不能用你那个办法, 让厉诡留下自己的那甚么——命纹!” 师父咂了咂嘴, 觉得弟子这个命纹的说法,比灶王神一脉‘命里道叉’的说法文雅多了,也贴切多了。 苏午笑了笑。 他现下帮着师父整理见闻笔记, 内中也记载了阴喜脉关押厉诡的诸多经验, 是以十分笃定, 师父有法子困住人身内的厉诡——关于这个法子,此中又隐藏着一段往事,师父一直为这段往事所困,并未向苏午主动说过什么,苏午亦不会多问。 “不过, 你说的血食牺牲——这从何而来? 难道把咱们新买的牲口杀一匹?”李岳山看向那两匹大牲口,眼中流露不舍之色。 “这些东西, 弟子准备了一些。”苏午神秘一笑, 自转去马骡后的排子车里, 不多时就托着一个麻布口袋走过来。 从口袋里扯出一张连着干枯牛头的牛皮。 ——这连牛头的牛皮, 并非他此前准备好的, 而是他直接从模拟器花了一个元玉兑换过来的。 是密藏域自己的‘库藏积累’。 此前, 无想尊能寺的批命僧曾说过,可以让少女通感于诡,而后挖下为厉诡侵染而死的少女眼珠,观见厉诡的六道相, 并在少女通感厉诡的过程里, 为之缠绕‘人肠’或是‘人皮’等物,在肠子或皮囊上,观见厉诡命纹。 苏午只需观见命纹, 挖僵尸的眼珠子却是不必, 而烙印厉诡命纹的‘人肠’、‘人皮’,亦被他用一张施加‘不共摩尼供养神咒’的连牛头整皮来替代, 效用绝对好于原本的方法。 “你从哪里整来的牛皮?” “先前弟子用了自己积攒的钱,想着买张牛皮, 请珠儿为大家做几双鞋靴、帽子, 当时我给多了一些钱, 杀牛的人便连牛头也一并送我了。”苏午道。 李岳山咧嘴笑了笑, 伸手拍拍大弟子的肩膀,道:“那我先给这老羔子的肚子里灌米, 待会儿就由你来操作!” “好!” 与大弟子商量过后的师父, 转头看向最小的弟子-秀秀,咧嘴笑着道:“秀秀啊……” 秀秀眨着眼睛, 连连点头。 她已经听到了方才师父与师兄的全部对话, 对二人的行为表示支持! “好徒弟!”李岳山伸手揉乱了弟子的头发,转头就从驴车上拿下来一个漏斗,一根竹管, 他掀掉‘老羔子’赶尸匠头顶的斗篷, 捏开对方生出畸长犬齿的嘴,把细竹管扎入喉管内,接上了漏斗, 而后称出九两九的收魂米, 开始顺着漏斗往里灌。 苏午在旁协助师父, 按住僵尸, 防止这赶尸匠死不干净,使出什么后手, 但一直把米灌完了, 尸体都没有显出反抗什么。 只是尸身皮肤上,那些随意遍布,形成某种莫名纹路的黑线,隐于它皮肤之下, 而这具僵尸散发出的诡韵, 因此而消失无踪。 “暂时困住了。” 师父吐了口气, 看了看手里的竹管, 眼神不知为何,显得有些复杂。 这时, 苏午收回手, 他掌心出现一张银票。 是从那赶尸匠身上搜到的。 “我去准备些其他东西。”他同师父说着,转身去了阴暗角落, 摊开那张银票一看, 是张五两面额的银票。 也算一笔小财了。 把银票自行收好——这次苏午未打算把钱交给师父,交给他,他便要留着给自己‘娶媳妇’了。 正要去骡车上装作找东西的苏午, 耳畔忽然听到一阵细微响动。 他猛地转头, 往斜对面那座曾困住自己的屋院看去, 看到两扇黑漆木门前, 一个纤细的身影半蹲在地上, 环抱着膝盖。 她的发丝末端燃着漆黑的火焰, 那火焰以极快的速度消散了, 苏午看到她扬起脸, 与自己对视着, 对方的脸色猛地变得绯红,让自己的身形蜷缩得更紧,看着苏午道:“大师兄……你、你看得到我吗?” 苏午面无表情地摇头:“谁?看不到。” 他转动脑袋, 装作循声观察的样子, 同时迈步向门口那人走过去。 ——那人正是李珠儿。 “诶,你别过来! 大师兄,我是珠儿, 我衣服被烧没了…… 你让秀秀帮我找几件衣服来,就在那辆骡车上!”李珠儿闻言大急,连连出声制止苏午走近, 黑夜当下是她做好的保护色, 可若苏午走进了, 此下的黑夜也难遮住她的身形, 到时候被大师兄看光就羞死人了! 衣服被烧没了…… 苏午联想起那在李珠儿发尾消失的黑火, 他没有多言, 转而去告知闻声奔过来的师父与秀秀。 不多时, 秀秀送去衣服, 李珠儿牵着她的手走了过来。 就在她们前脚走近火堆的时候, 后脚, 狗剩也被送出了屋院。 他抱着怀里的雁翎刀, 身上散发着尿骚味, 此时正昏迷不醒。 苏午将他抱起来,抱到驴车上去, 自身五轮转动加快, 心神间光明大日绽放神光, 看到狗剩被一件虚幻的虎皮包裹着, 那层血淋淋的虎皮渐渐与他本身的皮肤血肉相粘连。 狗剩因着那把加持了‘虎衣明王猛厉杀生大咒’的兵器,与密藏域的一位本尊‘虎衣明王’产生了某种关联。 正文 283、鬼匠(1/2) 不到常人膝盖高的小庙前,一对红烛幽幽燃烧。 庙里供奉着一件白衣裳, 那白衣裳好似一个人,正背对着庙外祭拜的民众。 此时, 小庙前, 立着一个一身黑衣的老者, 老者面孔青白, 腹部微微鼓胀, 显露在外的面庞、脖颈、手臂等部位的皮肤上,一根根缝入皮肤中的黑线纵横交错,构成了某种诡异的纹路。 ‘他’自然就是助力秀秀逃出诡关, 今又被苏午从秀秀手中借出,用来诱诡显发命纹的那赶尸匠的僵尸。 苏午站在这具僵尸前, 将那一团散发着腥臭的牛皮摊开,把僵尸整个包裹起来。 不空摩尼供养神咒的效力开始显现, 逐渐贴合僵尸,与它不分彼此。 随后,苏午找来一把刀子,把牛皮上的牛毛统统刮去。 在他做这些事情的时候, 不远处的火堆旁, 李岳山取下火堆上的药罐,倒出一碗棕黄色的药汤,放在手里不断颠倒着,使之尽快冷却,同时看向旁边的珠儿,皱眉问道:“你进了诡关之后,一直没有进堂屋, 便有一只诡不知从甚么地方走出来, 就预备要杀你, 而后你躲进了柴房里, 放了一把大火, 最后你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直接脱离了关卡,出现在门口?” “是。”李珠儿在脑海里过了一遍师父的话,确认没有遗漏,点头应声。 “方才你大师兄说, 你从诡关脱离的时候,身上的衣服都被烧没了。 连身上衣物都化为灰烬, 可你自己却毫发无伤,真是命大啊……”师父咂了咂嘴,扶起旁边草席上的狗剩,捏开他的嘴巴,将一碗药汤灌进了他的嘴里。 他轻抚着弟子的腹部, 让对方能更顺利咽下药汤, 眼睛看着李珠儿,却满是感慨。 李珠儿道:“是师父教弟子的那四句咒语起了作用哩, 当时珠儿一念那四句咒语, 就好似看到了……” “莫要与我说,莫要与我说。”师父连连摆手,制止李珠儿的话语,“那四句咒语要么很没用,要么会很有用。 你能沟通那四句咒语,是你自己的缘法, 若是告诉了老汉,说不定会出甚么事情——你现在没觉得身上有甚么不舒服的地方罢?” “没有。”珠儿连连摇头。 “那就好,那就好。”李岳山看向那座有两扇黑漆木门的屋院,眼底满是忧虑,“现在我只担心你青苗师姐啊……哪怕是狗剩子现在还昏迷着,也只是一时间心神受激过甚, 喝几天药水,总会苏醒的。 可青苗还在诡关里……” 李珠儿神色微黯。 她和狗剩都已经脱离诡关小半个时辰了, 招娣小嫂子仍旧不见影踪, 时间往后拖得愈久, 生还几率便会愈小。 几个人相处时间长了,渐渐有聚合成一个大家庭的感觉, 师父珍视每一个家庭成员, 这种观念亦会向下传递, 她们几个自然也不希望自己的师兄、师弟们受到损伤。 “那只追杀你的厉诡, 它长得甚么样子? 是怎么追杀你的?”李岳山重新打起精神,向珠儿问话道。 珠儿仔细回忆着当时的细节, 出声道:“它浑身黑漆漆的,看起来像是个人,但当时我都点燃了护命火,也未能照出它的脸儿来, 不过,能看到它的脖颈、手背上都缝着黑线, 就和那具僵尸身上的黑线一样。 它站在柴房门口, 一冲我招手, 我就忍不住想要招手回应它—— 幸好当时还清醒着,怕真的招手回应它,自己会当场毙命, 索性一把火烧了柴房……” “看来此诡杀人, 便是以‘招手’为主要手段, 珠儿想得不错, 若你招手回应了它, 当下应该没命了。”李岳山眉头紧锁,看向走近旁听得苏午,接着道,“此诡并不是那三个赶尸匠所容纳的厉诡之一。 那老羔子容纳的厉诡,原本可以抹去人的神志, 将活人变作活尸。 其将此诡命名为‘黑殃’, 现在‘黑殃’还在他的尸体里,暂时为收魂米所困。 秀秀说, 她当时在诡关里, 还遇着一个无面的女子, 那女子从重叠的影子里走来,不停劝她睡觉。 但她先前睡饱了,并不觉得困…… 而后, 老羔子才从被卧下出声和她搭话, 秀秀用‘发尸手诀’,让断气的老羔子猛然暴起,以黑手涂抹无面女之面,又涂屋里的‘鬼匠’之面,就此脱离了险关。 可见,老羔子容纳的‘黑殃’经过鬼匠缝制后, 恐怖能力比从前更上一个层次, 能够中断厉诡的杀人规律! 原本的黑殃, 涂抹人面,只能让人失去神志而已,并不能作用于诡!” “那鬼匠是将诡本身的恐怖能力,更提升一个层次, 而不是无中生有, 生造一只全新的厉诡出来?”办完了诸事,旁听的苏午出声问道。 “对! 幸好它是通过缝制厉诡,提升厉诡本来的恐怖能力, 若它真能无中生有,缝制出一只厉诡的话, 只怕这关我们就得全军覆没了!”李岳山出声,肯定了苏午的猜测。 苏午闻言稍稍松了一口气。 能无中生有,直接孕育出全新厉诡的存在, 至今他只见过一个诡母, 诡母的恐怖自不必多说。 当下确实如师父所言, 幸好鬼匠不能创造厉诡,只是提升厉诡本来能力,这让它的恐怖程度直线下降! “另外两个赶尸匠容纳的厉诡, 有何种能力? 那‘老羔子’对秀秀提及了吗?”苏午问。 师父冷笑着点头:“他想拜托秀秀把他的尸体带出诡关,自然会告知秀秀一些讯息,规避一二风险, 另外两个赶尸匠的厉诡, 一名‘遮目’, 即是一双从虚无中生出来的手掌, 可以捂住他人眼睛, 令他人陷入黑暗里,不把遮目的鬼手拿开,其便会一直停留在原地。 不过, ‘遮目’诡可以遮住其他厉诡的眼睛, 令厉诡暂时无法攻击活人。 比黑殃稍强上一线。 另一个,名为‘复生瞳’。 此赶尸匠可在他人与自己对视时,将自身的记忆导入对方的脑海中, 令之为自己做事。 他全力运用‘复生瞳诡’的情况下, 甚至可以让另一个人的记忆完全被自身取代, 成为另一种形式下的‘自己’。 不过, 运用这种搬运全部记忆的方法后, 他本身的头脑将会被洗成一片空白,浑若行尸走肉。 并且,复生瞳诡不会随着记忆一同转移到另一个人身上去。 所以,这赶尸匠至今还未用过此种能力。” 李岳山看向火堆旁的三个弟子, 道:“你们三个人, 虽然各自遇到了不同的厉诡, 但是,除了秀秀以外, 阿午你和珠儿遇着的厉诡,既非复生瞳,亦非诡遮目。 这两只厉诡的行踪,以及那搬山道人的行踪,至今仍然不能确定。” “不知道狗剩有没有遇见这两个厉诡中的某一个?”珠儿看着躺在草席上,均匀呼吸仿若睡着的狗剩问道。 苏午看着狗剩双手手腕上的淤青, ——那里残留着些微诡韵, 他摇了摇头, 道:“狗剩遇到的厉诡应该非是这两者之一。他遇到的那只厉诡,应该能让他左右手互相‘打架’,若不是有奇遇,让他自身脱离诡关的话,最终他很可能自己杀死自己。 从他身上的伤口可以看出来。” 除了淤青之外, 狗剩身上还有几道角度刁钻的刀伤。 敌人想要在狗剩身上留下这些刀伤很困难, 但狗剩自己可以轻易做到。 “鬼匠大概率未抓到剩下那两个赶尸匠体内脱离的厉诡, 那它又是从哪里找来的厉诡, 进行的缝合?”李岳山眉头紧锁。 苏午目光闪动:“或许,鬼匠并不只是一只诡呢? 鬼匠的主体, 或许是那个背向着我们唱歌的女子, 但它或许有诸多分体呢? 它所做的, 可能只是把自己的分体通过缝合, 变得更加恐怖!” 李岳山闻言沉默不语。 珠儿抿着嘴唇, 看着大师兄的身影,忍不住蜷紧了身子。 …… 时间慢慢过去, 笼罩在这仅有十几座房屋的荒村周遭的黑暗,仍旧未有消散的迹象。 走出这个荒村, 四周便狂风乍起, 哪怕有护命火照耀, 黑暗里也看不见通往外界的第二条路。 至李青苗失踪, 到当下已经过去了两个时辰的时间, 可是荒村里那些房屋门口, 始终未有看到李青苗的踪影。 小庙前, 那具承载了灶班子众人希望的僵尸,也未见有任何异动——没有甚么厉诡刻意去侵袭它,这让苏午内心生出几分动摇。 或许自己这个方法太过粗糙了, 根本无法成功勾召来厉诡…… “再等一刻时间! 一刻之内, 如果厉诡还不出现的话, 咱们只能撤换掉这具僵尸,还是以收魂米来不断试验,试出那厉诡的命格!”师父手里托着一个虎头形状的铜罐, 铜罐外表涂了一层黑漆, 上面描着老虎额顶的王字纹, 以及左右两边的三撇胡须。 他将一些黑乎乎的丸子投入罐顶的圆孔中, 使劲摇晃了许久, 虎口里也未吐出甚么东西。 ‘五内罐’测命里道叉失败了。 “好。” 苏午点头应声, 接过师父随手抛给他的五内罐。 正文 284、青苗(2/2) 苏午仔细看了看, 这罐子看似只是一个铜罐,内里其实有精巧结构,像是人的内脏一样,五内循环, 那些添加入罐里的黑丸, 是师父在小庙前收集的黑泥, 沾染过厉诡气息的苏午等人指头一滴血, 以及荒村周围的泥土, 将它们投入罐内, 往虎口里塞一张纸条。 一般经过五内循环后,纸条上会出现一个道叉痕迹。 可师父当下摇晃许久,五内罐依旧未在纸条上留下甚么痕迹, 说明收集与厉诡相关的因素还不够,五内罐无法测算出厉诡的大概命纹。 “五内循环……” 苏午倒想将五内罐拆开看看, 内部的内脏循环体系是否完备, 可师父就这一个罐子,拆坏了以后用什么? 所以他只能打消自己的想法。 他把罐子放进师父的小箱子里,上好锁,估算着时间应该快到一刻了,便迈步往小庙前走,欲要将那具僵尸撤换下来。 刚走出两三步, 苏午忽然停住身形。 眼睛一眨不眨地看向那具僵尸, 那僵尸立在小庙前,依旧一动不动,与先前别无二致, 但苏午却看到,它本来被红烛光火投照在地面上的影子,倏忽消失无踪! “阿午, 去把那老羔子的尸体搬回来吧!” 这时,师父还未发觉异常,向着停住脚步的苏午喊道。 苏午缓缓转头回来, 冲师父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李岳山眉毛一扬, 眯眼看向小庙前的僵尸,对方静静站在烛火笼罩里,霍然间抬起了眼皮,一双昏黄的眼仁直勾勾地看向灶班子一众人所在的方向! 包裹在它身上的那层牛皮底下, 像是有数只老鼠钻了进去, 在底下不断窜动,鼓起一个个小包! 霎时间, 即便有那层牛皮做阻隔, 也有险恶的诡韵,顺着僵尸浑身皮肤上的缝线流转开来, 呼—— 伴随着诡韵涌动, 一阵阴风呼啸刮过! 四周影影绰绰的阴暗角落里, 有咿咿呀呀,哀哀切切的歌声隐约响起了:“一更一点正好眠,忽闻黄犬叫声喧……” 阴风裹挟着残枝败叶,遍天舞动, 在那些影影绰绰的黑暗里, 有一道道白影忽隐忽现! 与此同时, 那僵尸身上方才散发的诡韵, 此时又消失无踪, 它睁着眼睛, 眼睛里却是空洞一片。 那诡方才来过了, 察觉到不对, 当下又消失了…… 苏午脑海里闪过几个念头, 他扭头朝师父喊道:“师父,准备收魂米!” 李岳山郑重点头, 转身在地上排出几个粗瓷碗,将那蟒皮口袋拖过来,蛇口对着粗瓷碗,吐出一粒粒收魂米! 说完话, 苏午就戴上了挂在腰带上的赤面脸谱, 瞬间化为长髯赤面的大将,手提关刀,拔步奔向那具僵尸——倘若僵尸及其体内的厉诡有任何异动,他手里的关刀会毫不犹豫地劈下! 幸而, 一直走到那僵尸身前, 对方都一动不动, 任由苏午将它搬到火堆前, 撕扯下包裹其全身的牛皮! 牛皮整个摊开, 其上浮现出一道道漆黑的痕迹, 师父拿着火把往牛皮上一照,就看到那一道道漆黑的痕迹连成了纹路,共有一根主支,一个分叉! “一两一钱!” 他霍然抬目看着大弟子, 眼神里闪过悚然之色! “这厉诡的命格不正常,怎么可能只有一两一钱?!” 师父话中之意, 却是明确告诉苏午, 这只厉诡不好对付! 很不好对付! “趁着那厉诡还未走远, 师父,且准备一两一钱的收魂米, 将它勾召过来, 首先关押了才是!”苏午连声说话,转而看向拉着秀秀聚过来的李珠儿,“珠儿,你去架锅烧油,秀秀,你去看着你的狗剩师兄, 发现什么异常情况, 一定要赶紧汇报!” 师父伸手从碗里抓出一把把收魂米,都聚到另一个粗瓷碗里,凑够一两一钱的重量。 李珠儿抿着嘴严肃点头, 转而去搬陶壶, 将铁架子支在篝火上,架上柴锅,就地搭建一个简易锅灶。 秀秀亦已蹬蹬蹬地跑开了, 跑向躺在草席子上的狗剩。 “给你,去放到庙门口!”师父把称量好无有一丝偏差的收魂米递给苏午,进而起身,一掌拍在旁边僵尸的腹部, 僵尸本来鼓凸的腹部往内一陷, 张开生出畸长犬齿的嘴, 哇地一声吐出一团早已‘蒸熟’,腐臭发黑的米饭! 随着这团米饭被它吐出来, ‘黑殃’厉诡的诡韵重新在它身上流转, 它转动着眼珠, 却也只是转动眼珠, 依旧僵立在原地! 师父抄起旁边的锅铲,迈步走向架起柴锅的珠儿,同时向秀秀喊道:“秀秀,把这僵尸招过去,让它护着你俩!” ——他与秀秀交谈过, 自然知道秀秀掌握了一套操纵僵尸之法, 这套手诀原本只是操纵僵尸之用, 如今却可以勾动僵尸体内那只黑殃厉诡, 以尸体为媒介, 令厉诡亦为自身所用! 李岳山从珠儿手里搬走了陶壶,往锅里吨吨吨地倒着炸诡油,同时向珠儿吩咐道:“这些油很可能不够,去把骡车上的油壶也搬下来! 加新油进来!” “是!” 帮着师父往火堆里填了几根硬柴, 珠儿转身奔向骡车, 有百十斤的油壶,被她双臂奋力抱起,飞奔着抱到了油锅边, 按着师父的吩咐,往里倒入新买的菜籽油! 吨吨吨…… 黑亮的油脂倾入锅中, 锅内泛起一片片浮沫! 师父专注地搅动油脂,使得二者融合, 却是暂时忽略了,自己这个女弟子,何时有了这么强的气力?! “二更二点正好眠……” 那歌声还在四周的白影里断断续续地响起, 只是响起的频率越来越高, 越来越响。 同时, 黑暗里, 两根遍布黑线的杠子从远方徐徐探出, 出现在众人的视野里, 那两根平行向前的杠子上, 架着一把椅子。 椅子上似乎端着着一道人影, 随着双杠吱呀吱呀地向前行,椅子上的人影亦微微摆动, 一道道白影簇拥在那道人影周围! 苏午放下收魂米, 拔步远去, 他看到那一道道白影,其实是一只只与常人身形一般大小的手掌,那似乎是女人手掌的惨白之手里,捏着与它们巨大的形体相比,根本微小得可以不计的针线, 于坐在椅子上的那道人影周围, 飞快穿针引线, 缝合, 一根根惨白的丝线缝进了那道人影的皮肤里, 与那道人影的皮肤归于同色。 而此时, 苏午也看清了, 那道人影, ——正是青苗! 她脸色空洞而冷漠, 任由那巨大的手掌在她浑身缝制丝线,她感觉不到疼痛—— 在那些巨手之后, 一根根丝线绞缠成团向后牵连, 牵连向无边的黑暗,无人知道那黑暗里究竟蕴藏着什么! 苏午凝视着椅子上坐着的青苗, 看着那两根竹杠架着椅子,缓缓接近那碗收魂米。 他回头看向师父, 师父、珠儿等人此时越俱看到了椅子上的青苗, 珠儿满脸泪水, 秀秀无声抽噎着, 师父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 大弟子已然开口:“师父,青苗还活着,还没有完全被缝制成诡——” “还没有?!”师父脸上的暗淡之色倏忽扫尽, “她的双手还在挣扎。” 苏午面无表情,淡淡开声。 “救人!” 师父大手一挥, 抄起了旁边的月牙方便铲, 而苏午比他速度更快, 已然持刀迫近椅子上的青苗! 那些围绕在青苗左右的巨手仍在不断将白线缝入青苗的皮肤, 直到苏午持刀临近它们一丈范围内, 九只惨白手掌忽然抓住了椅子下那两根平行的竹杠, 拖动竹杠, 投向黑暗深处! 此时, 或许是因没有新的丝线缝入自己皮肤的缘故, 青苗的双手挣扎得更加剧烈,左右胡乱抓握着,左手手指在这胡乱动作中,缠住了一根连着她皮肤的白色丝线, 她拽着这根丝线, 奋力一扯—— 丝线穿透她的皮下血肉,发出让人毛骨悚然的声音, 只听那声音,便让人感觉到后背发凉,生出虚幻的痛觉! 就好似手术伤口未愈合时, 强行将缝合线抽出来一样! 那一根白色的丝线倏忽染上血色,变得艳红, 伴随那根红色丝线被抽出青苗的皮肤, 她左半张脸上的表情变得生动了一些, 年轻的妇人眼眶通红,不断滚落泪水, 怀着莫大祈盼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苏午, 泪水不断从腮边滴落! 那是对于生的渴望, 对于活着的渴望! 随着那一根丝线被抽出来,抓握着竹杠向黑暗中倒退的九只巨手,不得不腾出三只来,继续将扯乱的丝线归正,缝合, 而青苗的左手始终未放弃挣扎, 未放弃忍受着强烈痛楚,把丝线抽出自己的血肉! “哇呀呀呀呀——” 苏午耳边传来一声戏腔的嘶吼叫号之音, 他猛然挥刀, 一到斩向侧方的黑暗! 关刀盘绕的龙蟒纷纷发散,将一道黑影从阴暗中拖拽了出来, 那一刀正从其头顶落下, 其皮肤下缝合的黑线, 被这一刀斩断了几根, 在这个瞬间,它倏忽朝苏午伸出手, 轻轻招手。 刹那间,苏午生出一种回应它,向它招手的冲动,. 于此种冲动涌起的时候, 他已然清楚, 这只诡就是珠儿曾经遇到过的‘招手诡’! 脑海里慧剑起落, 那种冲动被瞬间斩灭! 正文 285、针线(1/2) 苏午关刀一绞, 欲要将此诡身上的缝线当场绞断——这只招手诡未必真有多强,主要是鬼匠的这些缝线,将它的危险层次拔高, 搅断这些缝线, 它的危害性很可能不足厄级! 人皮纸带来的‘戏仿’之法,使得苏午以鬼手包裹普通刀剑,形成的‘关刀’具备了轻易斩断鬼匠缝线的能力! 漆黑关刀放开道道龙蛇, 张牙舞爪扑向‘招手诡’! 但这个时候, 一种阴冷诡韵忽然自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涌动而出, 紧跟着, 苏午便感觉到, 有一只像是铁钳般坚硬,寒冷若冰块的手掌紧紧攥住了自己的手腕, 关刀绞杀的动作为之一滞! 浓稠的黑暗裹挟着招手诡,它面朝着苏午,脚步却在不断朝后迈,同时不停地朝苏午招着手。 同时间, 又一只冰冷的手掌从黑暗里探出,按住了苏午的肩膀。 多种截然不同的诡韵在此间汇集, 一层漆黑如沥青的液体从苏午脚底涌现, 刹那间包裹住他全身, 粘稠黑液里细鳞丛生, 在戏仿与鬼手的共同加持下, 苏午猛地扭身, 错身一刀斩在后方! 这浓重的黑暗无法阻隔他的视线,他一转身就看到背后站着一个身躯裂成几段的‘男人’, 此人头颅漂浮在半空, 其下的躯干与他倏忽相连,又乍然分开, 它的双臂脱离了肩膀, 一只手掌按住苏午的肩膀, 一只手掌攥紧苏午的手腕。 上身躯干以下, 不见下肢双脚的影踪。 在苏午错身一刀劈向身后的时候,这只厉诡的躯干一个飘忽,躲过关刀的劈杀, 此时折转回来, 依旧漂浮在头颅以下,晃晃悠悠。 厉诡青黑的面孔上,显出眼白的双眼盯着苏午,怪异的黑线缝在他的面庞皮肤上,诡韵于缝线中流转着。 这也是一只被鬼匠缝合过的厉诡, 看着按着自己肩膀、攥着自己手腕的两条手臂, 苏午微微扬眉, 想起狗剩身上那些角度刁钻怪异的刀伤。 ——狗剩先前可能就遇到了这只厉诡! 他身上那些看起来更像是自己留下来的伤口,或许就是被这只厉诡攥住他的双手,从而留下来的! 心中念头电转, 覆盖苏午周身的粘稠黑液一瞬包裹住那两条断手, 直接将之拖拽入阴影世界当中。 苏午同时提刀砍向对面的分尸之诡! 分尸之诡头颅与躯干刹那飘忽,欲要从苏午刀下躲开——但在这个瞬间,‘黑暗慰藉’天赋被苏午引动,分尸诡四周的黑暗顿时凝聚成坚固的墙壁, 它的头与身躯各相飘散, 结果却撞在了左右的黑暗之墙上, 直接撞得倒跌回来, 原地打转! 唰! 此时, 刀光猛地划过, 直接割断了分尸诡皮肤上怪异的黑色缝线,继而顺势一扫,又将其躯干上的缝线拦腰切断! 这只厉诡的诡韵顿时像是漏气的皮球一样往外流泻, 那些倾泻而出的诡韵,扑在苏午脸孔上的赤红脸谱之上, 苏午隐约感觉人皮纸所化的赤红脸谱生出了些许变化,但这变化太过细微,以至于他也无法循出变化具体出自何处。 无有诡韵裹挟的分尸之诡, 相对于苏午的鬼手而言,便十分羸弱, 被周围黑暗里涌动出的粘稠黑液直接拖入阴影世界里,再难作祟! 他倒拖关刀, 举目四顾, 远处的招手诡被一道高瘦的身影拦住了, 那道身影一伸出手掌,手掌心就变作漆黑之色, 它将手掌覆盖于招手诡的面孔上,招手诡的面孔亦跟着变成漆黑之色,同时失去所有行动力,手臂垂下,站在原地犹如木桩。 ——秀秀使用发尸手诀, 操纵僵尸使用‘黑殃’厉诡的能力, 中断了招手诡的杀人规律, 使它暂时丧失所有行动力。 苏午拖刀过去, 几刀就割断了招手诡身上的缝线, 此时同样有一些诡韵融入了赤红脸谱之中。 黑暗天地下, 灶班子一帮人聚集了起来。 四下的黑暗又变得浓稠,苏午的目力亦变得难以穿透这黑暗, 他朝远方看去, 只能看到几只惨白的大手提着竹杠, 带着泪流不止的青苗往黑暗深处晃悠悠地飘去。 因着方才招手诡与分尸诡的拦阻,青苗终于还是被巨手带离了此间。 三只巨手不断将白线缝入她的皮肤里, 她从自己皮肤下拉扯出丝线的速度,已经比不上巨手往她皮肤内不断补充缝入丝线的速度。 师父看了看远处剩下模糊光影的青苗,脸上神色没有变化, 伸手抓住招手诡的手掌, 捻起这只厉诡的一根手指, 将它捅入了五内罐的圆孔中。 五内罐的虎口上下交错着,吐出一张白纸条。 纸条上浮现出一些细小的分叉, 共有三道小叉。 “三钱小诡儿!” 李岳山看了眼字条上的分叉,脸色越发凝重。 方才这只三钱小诡表现出的能力, 与许多一二两的厉诡相比,也不遑多让了。 而这一切的提升, 皆来自于它身上的那些黑色缝线! 师父转头看了一眼苏午,眼中流露庆幸之色——幸而自己的大弟子在诡关里得到的机缘,正可以令之斩断缝线, 或许, 今次想要渡过诡关, 关键点还在阿午所得的这份机缘上! 脑海里转动着念头,师父手上动作却是一点也不慢,从身后的皮袋子里拿出一只粗瓷碗,撒入三钱的收魂米, 瓷碗摆在招手诡脚下, 它身形乍然虚幻, 钻入碗中, 碗内浮起一层霉斑, 小碗生米直接蒸熟! 这时候,苏午默不作声逃出分尸之诡的手臂,也用五内罐测过命格。 “师父, 这只小诡命格重四钱。” “嗯。” 师父应着声, 又配好一碗收魂米,收了这只小诡。 黑暗下的荒村已在数百步以外,房屋的轮廓在黑暗里若隐若现。 关押了分尸之诡,李岳山站起身来,对着旁边直挺挺站立着的僵尸喊话道:“秀秀,把这僵尸召回去吧!你和你珠儿师姐守在村子里, 就在火堆旁,哪里都不要去! 这僵尸好歹容纳了只厉诡, 若遇到其他厉诡侵袭,你们也有它护着! 我和你大师兄去找你青苗师姐, 待会儿就会回来!” 那僵尸被秀秀操纵着,师父与它说话,便像是对秀秀言语, 僵尸微微点头, 转身迈出僵硬的步伐,奔向荒村。 而李岳山师徒两人,与它背向而行, 追向远处若隐若现的青苗。 哀哀切切的歌声从那个方向飘散而来, 几只巨手抓着竹杠, 带着青苗走得不徐不疾。 像是故意引师徒二人追近一样。 苏午心中清楚, 哪怕那几只诡异手掌就是在勾引他与师父追近, 想要引他俩进入陷阱, 他们也必须要紧追着对方, 陷阱也得往里跳! 盖因这个陷阱前的诱饵,是师父绝对不可能放弃的弟子。 风声猎猎, 苏午与师父追着青苗, 不知追出去多远, 看到那巨手终于停了下来。 九只手掌围在青苗四周,一根根铁针在它们指缝里闪着光,倏忽扎入青苗的皮肤下,不断在她身上缝合着, 青苗端坐在椅子上,她的面孔比以往显得更加精致而娇美,脸上已经不见了泪痕, 只是满脸木然,终究让这份美丽都失色了几分。 招娣小嫂子原本还在挣扎的双手,此时仅剩左手的一根手指还在弹动着,绞缠起一圈厚厚的血色丝线。 那丝线不断从她的皮肤下被抽出, 鲜血染红了她的衣裳。 苏午与师父一左一右迈步走向椅子上的青苗, 临近了, 前者一刀扫向一只巨手, 后者则将手里燃烧着熊熊护命火的火把杵向了几只巨手! 轰! 一只巨手猛地翻转过来, 迎着火把一掌推了出去——直将那根火把推得倒飞而出,落在了地上, 火把跌入草丛,却未有熄灭, 反而将荒草引得熊熊燃烧起来, 同时,又一只手掌一掌抽在苏午劈杀来的关刀之上,直接将苏午连人带刀抽得在地上连打了几个滚, 他刚从地上爬起, 骤然感觉到——头顶有让他毛骨悚然的诡韵汇集! 团团粘稠黑液乍然自苏午脚下涌起, 将他猛地拖入阴影世界当中! 下一瞬, 他已临近师父身后! 在他原本立身的位置, 一根纤细的手指夹着铁针缓缓回收, 而那貌似纤细的手指,其形体亦与常人一般大小,唯独指缝里的铁针极其微渺,只稍稍闪动寒光! 咕噜噜噜—— 虚空中, 响起线轴转动的声响, 原本围绕在青苗左右飞针走线的九只手掌, 连同那差点就给苏午也做了缝合的第十只手掌,一瞬间朝着苏午与李岳山包围过来! 黑白二色丝线交织成网, 朝着二者铺天盖地般覆压而来! 呼! 莫名的气息在此间流转, 那跌入草丛,引燃一片荒草后,因为没有燃料补充,渐将熄灭的护命火,被这股莫名的气息浇灌, 火势再度熊熊而起, 朝着四面八方恣意蔓延, 刹那间, 映照得四面八方都亮堂堂的! 那些白色丝线在这烈火焚烧下,顿时微微扭曲发黄, 黑色丝线则根根绷断, 交织成的网罗临近苏午二人身畔, 被苏午奋力一刀劈成两半! 丝线纷纷散去, 十只手掌捏着细针,照着苏午周身扎了过来! 正文 286、九两九钱(2/2) 哗! 在苏午身后, 师父从褡裢里掏出一把收魂米, 猛地朝前铺洒! 粒粒收魂米落在那些惨白手掌上,便迅速被蒸熟,粘附在手掌上, 那些手掌剧烈抖动, 将蒸熟的米粒纷纷抖落, 却也给苏午师徒二人机会, 逃离它们的包围! 哗——哗——哗—— 这时候, 草丛里的两根竹杠忽然自行向后滑去, 带动椅子上的青苗也向后不断滑退, 熊熊烈火兀自燃烧, 映照出青苗滑退的那个方向,立着一张长桌, 长桌前铺着一块明黄的绸布, 绸布上, 绣着太极八卦图。 长桌后, 站着一个藏青衣、盘发髻、白发苍苍的老道士, 老道士身后几只惨白手掌穿针走线, 不断在他皮肤上缝合着, 他一手不断颤抖着,打着摆子, 紧攥着一柄桃木剑, 桃木剑扎进了长桌里, 同时,扎穿了两只漆黑的眼珠、一双惨白的手掌, 这四样东西, 像是烤串一样被串在桃木剑上。 而老道士的另一只手, 则捏着手诀法印, 手指微动, 青苗便被椅子与竹杠拽动, 朝他所在的方向滑去。 唰唰唰—— 他身后一只只巨大的手掌飞快穿针走线,在他的皮肤上接连缝合,随着那金色的丝线不断缝入老道士体内,他握着桃木剑的手掌颤抖得越发剧烈, 险些把握不住剑柄! 咕噜噜噜噜! 又一阵线轴滚动的声响过后, 老道士插入桌面的桃木剑上,那一双被贯穿的黑白眼仁忽然眨动开来,一个根根黑色丝线在眼白里虬结,黑白眼仁直勾勾地盯着老道士! “啊!” 老道士惨叫出声, 枯瘦的老脸上,神色却越发地僵硬冷漠,哪里有半点痛苦之色, 他原本清澈有神的双眼, 因为与桃木剑上串着的那一对眼珠对视,开始变得浑浊而迷茫! 另一只手掐出的手诀再无法维持, 手掌颤抖不休, 使得那两根竹杠亦在原地摆动起来, 不进不退, 不前不后! “天蓬——天蓬,九玄杀童!” 这时候, 老道士掐出手印的手掌倏忽松开,他似乎因为这个动作恢复了些许气力,伸手攥住长桌上的一根木棒,嘴里厉喝出声:“五丁都司,高刁北翁! 七政八灵,太上皓凶,长颅巨兽,手把帝钟。素枭三神,严驾夔龙——” 随着老道士嘴里不断诵出咒语, 一种莫名的气息忽自他身上腾起, 这股气息本要直冲到天上去, 却不知因为了什么,忽然在半途折转了方向,朝着苏午盘绕而来, 莫名气息一盘绕上苏午自身, 苏午眼底便似有紫金雷霆乍闪而过, 他面上的赤红脸谱显得越发威严,脸谱暗生出的变化越发深刻! 天蓬肃杀咒印因此而被引动, 咒印的威能沿着那股盘绕而来的气息,倒灌向了老道士! 老道士眼中光芒大亮, 口里诵念出的咒语声音愈发清晰, 那原本追杀着苏午与李岳山的九只手掌, 忽然都倒转回去, 转而飞针走线,围着老道士不断缝合! 同时, 桃木剑贯穿的那一对眼珠,眨动的频率越发加快,被将近二十只巨手围绕着,上下翻飞,飞针走线,再加上那双诡眼珠不断与老道士对视, 终于让他诵念了十余句的咒语彻底中断, 难以诵念出来, 手掌一松, 掌心攥着的一根木棒掉落桌面,咕噜噜滚动着,打翻了桌上的帝钟、拂尘等物! “莫要让它—— 凑足九九之命——” 这时, 被那一只只惨白手掌簇拥在中央,连续穿针引线,口齿都将要被金线缝上的老道士,勉力张开嘴巴,发出一声厉吼! 九九之命? 听得那老道士发出的言语, 苏午目光闪动。 未及开口, 身侧的师父已然道:“阿午,快去,把青苗身上缠着的丝线都斩断去! 他说的九九之命, 应当是九两九钱的命格! 这厉诡, 这连本形都未显现的厉诡, 竟想要凑足这个命格, 它想干什么?!” 任谁都能听出李岳山话语里的悚然,在他开口的瞬间, 苏午已经融入阴影里, 下一瞬就出现在李青苗身侧, 手里的关刀化为小刀, 切割在那白色丝线上—— 长刀一划而过, 斩在白线上, 却好似木刀斩铁线——白线纹丝不动,反而是苏午手中鬼手包裹雁翅刀形成的长刀上,泛起阵阵涟漪,粘稠黑液自其上不断低落,汇入苏午脚下的阴影中, 重回鬼手之上! 苏午不信邪地再度划出数刀! 先前他以此刀斩黑色缝线,无往而不利! 此下切割白线, 却是望风披靡,根本切不断哪怕一根丝线! 黑线白线, 相差竟然如此之大?! 苏午握着关刀,背对着师父, 他体内五大脉轮转动开来, 光明大日常住心神, 心脉之轮中,心诡的力量被他悄然引动,预备当场更改看不见其本体在何处的‘鬼匠’的杀人规律, 借着杀人规律的更改, 尝试切断青苗身上的白色丝线! 然而,他尚未运用心诡的力量,簇拥围绕着老道士的巨手之中,有十只手掌忽然将掌面朝向了他——线轴滚动的声音不断响起, 一根根丝线穿过那十只手掌的指缝,连着一根根森然的铁针, 在虚空中飞快穿梭起来! 那些铁针既未交织成网,以求网罗苏午, 亦未直接穿刺向苏午——它们只是在虚空中随处游曳,苏午向外释放出的一缕缕心诡诡韵就被压缩回他的体内, 天地间织就了一张无形的大网, 完全禁锢住了心诡的力量外放! 只有与人皮纸戏仿状态相结合的鬼手, 尚未受到这穿插交织起的无形之网的影响! 十只手掌放出针线,禁锢住此间诡韵流转,使得苏午无法使用体内另一只厉诡的力量以后,便又翻转回去,继续围着老道士缝线。 老道士的身形完全被诸多手掌遮住了, 只有偶尔的惨呼声, 证明他还活着。 苏午将青苗扛在了肩上,一根根白色丝线从她的皮肤下滑出来,延伸向漆黑的天穹。 “师父, 没办法切断她身上的白线, 白色丝线与黑线差距很大……”他把青苗抱到草地上,让师父看顾着,转而开声说话。 他面上笼罩着赤红脸谱, 美髯从下颌垂至胸前, 倒拖关刀, 目光看向被一只只手掌围住的老道士, 对方尤自手掌缝隙间伸出一只手,手背上已经缠绕金线,构成复杂诡异的纹路, 尤然颤抖着攥住桃木剑柄! 那看似简单的一柄桃木剑,却将两只厉诡贯穿了,钉在桌面上,不能动弹! 此下,苏午已然认出其中一只厉诡, 就是某个赶尸匠容纳的厉诡——复生瞳。 另一双被贯穿的惨白手掌, 很有可能是那伙赶尸匠容纳的‘诡遮目’。 “金线,白线,黑线……”师父观察出了一些端倪,低声道,“应当是以金线命格最贵,白线较轻,黑线最轻…… 黑线之所以能被你所斩断, 或许因为它们本身对鬼匠而言,亦并不重要,可以随意割舍, 不会影响它拼合九两九钱的命格。 青苗已经被它缝制了大半了, 那老道士怕也活不了多久, 它俩若被鬼匠缝好,九两九钱的命格就要凑成了——原本我们还以为,这次诡关比较好渡过,是因为坐镇的厉诡也不算太强…… 现在看来,只怕是大错特错, 它只是懒得理会我们,专注于缝合自己的命格而已, 若被它缝合成功——阿午,你看到那老道士的手还在抓着桃木剑吗?那柄木剑或许就是老道士的生机所在, 既斩不断白线, 你便去! 把那桃木剑穿着的两只小诡身上的黑线斩断了! 它俩对老道士牵制很大, 但愿这法子能让对方轻松一些, 有力抗御鬼匠缝线!” “是!” 在师父开口以前,苏午内心已经生出与师父差不多的打算, 那老道士极可能就是进入诡关的搬山道人, 不提其本身善恶, 只看其极可能会成为鬼匠九两九钱命格中,占较大比重的那一块,便绝对不能叫他真个被鬼匠缝合成功了! 他被鬼匠缝合, 对苏午等人有害无利! 是以,当下得想方设法阻挠鬼匠把他缝合, 关押那两只干扰老道士的小诡,或许会有所收效。 ——而且, 苏午回忆起自己数度斩断厉诡身上的黑色缝线后, 便有一些诡韵融入人皮纸形成的脸谱…… 他内心隐约升起一种猜测, 或许, 随着自身斩断厉诡的黑色命格缝线越多, 脸谱的威能就会愈强, 最终说不得有机会斩断白线, 甚至金线! 苏午一步迈入阴影中, 下一个刹那,就出现在那铺着太极八卦图绸布的长桌旁! 李岳山看着徒弟这番表现, 眼神有些复杂。 徒弟所得的这般奇遇,只怕与厉诡也脱不了干系。 那赤红脸谱里, 或许便容纳着一只厉诡。 他又看向身旁脸色木然,仅剩呼吸与心跳的青苗,摇头叹了口气——罢了,青苗体内亦被缝合进了不知何种厉诡,更或是鬼匠的一部分, 此番侥幸把她救下来, 她多半也会容纳厉诡在身。 三个弟子里, 大弟子得的脸谱中寄托着厉诡, 二弟子为厉诡侵袭, 最小的弟子秀秀,此下也懂得了操纵僵尸诡的手诀——终究与诡都脱不了干系的,自己又何必忌讳太多? 正文 287、桃木剑镇坛木(1/2) 哐当!哐当!哐当! 桃木剑深深扎入长桌中,老道士握着桃木剑的枯瘦手掌剧烈颤抖,一层灰白色侵染上了他握剑的手掌心。 长桌上的绸布被木剑绞起旋涡似的褶皱, 桌面上摆放的帝钟、拷诡杖、伏魔刀、镇坛木等法器都随着长桌的抖颤,而在其上不断晃动,蹦蹦跳跳! 苏午接近这座由老道士布置的法坛, 登时感应到了数种诡韵混杂的气息! 不止是那被桃木剑贯穿的一双眼睛、一双手掌, 桃木剑本体内,亦容纳着一只厉诡, 镇坛木雕琢的‘万神咸听’四字之中, 有鲜血流淌, 分明亦有厉诡容纳于镇坛木内! 苏午深深地看了被巨手包围着,不断在其身上飞针走线的老道士一眼——这个搬山道人来头很大! 其随身桃木剑、镇坛木中, 皆容纳有厉诡, 尤其是桃木剑内的厉诡, 致使桃木剑能够直接贯穿复生瞳、诡遮目这两只经过鬼匠加强的厉诡, 诡遮目这只厉诡被桃木剑钉死在长桌上, 动弹不得, 但其散发出的诡韵,尤然能与苏午先前遇到的‘招手诡’相提并论,如此正说明这只厉诡经过鬼匠加强后,是一只不下于厄级的厉诡! 至于复生瞳—— 这双眼仁经过加强后, 被桃木剑钉穿,依旧能洗刷老道士的记忆, 更说明它的恐怖程度, 远强于诡遮目、诡招手此般厉诡! 极可能被加强到了凶级! 能钉穿一只凶级、一只厄级厉诡,不知是否还有余力的桃木剑,其中容纳的厉诡,当在什么层次? 由此可见, 这个搬山道人的身份很不一般! 或许在茅山巫中, 亦是一位举足轻重的人物! 苏午立身于长桌侧方, 桃木剑上串着的‘复生瞳’,已然察觉了他靠近过来, 当下, 一只眼睛继续注视着老道士, 另一只眼睛则朝苏午看来! 黑色的缝线在眼球的眼白内盘绕着,汇集成诡异的纹路,它的黑眼珠骨碌转动过来,盯住苏午, 眼珠子里,瞳仁乍然放大, 苏午知道这厉诡的能力, 可以洗去活人的记忆, 因此内心早就抱着万分的警惕, 但即便如此,在它朝自身注视过来的时候,苏午的目光仍‘情不自禁’地被它吸引了,转而低头与它对视! 嗡! 仿佛有层层叠叠的门户在苏午面前打开, 他的诸多记忆化作一个个虚幻的自我,朝那些门户投奔而去! 每一个虚幻的自我身后, 却皆有一轮光明煌煌的大日, 诸轮大日散发光芒,在虚空中汇集成更大的太阳! 如是, 在这轮光明大日中心, 就有光芒搅动, 隐约要生成出甚么东西来——复生瞳于此时勾动了苏午自身‘佛谛大手印法’修行第二道次的外魔侵袭,欲要在光明大日内显化‘具体如来相’! 此相一成, 苏午的‘佛谛大手印法’修行便会当场崩毁, 境界退转, 身外轮湮灭! 自苏午引光明大日常驻心神, 进而使得身外轮上遍布大日如来本尊密咒真文,成就第二道次‘光明加持’至今,一直未见有外魔侵染自身,未想到这外相侵袭之劫数, 会应在一只厉诡身上, 他虽身临外相侵袭, 却也丝毫不慌, 微微揣摩复生瞳投照过来的诡异力量, 心下就有了定计, 于千百个被洗刷干净的空白念头中, 猛然凝聚出一柄莹润如玉的‘慧剑’, 慧剑绕着光明大日猛地一旋, 大日中沉渣泛起,光芒搅动的异相登时消散! 那些投奔向一道道门户的虚幻自我,也被这一剑斩落,纷纷化虹回归苏午自身! 苏午张开眼目,却见那只直勾勾盯着自己的复生瞳中,有涟漪不断泛起,四周围绕的漆黑缝线深入了瞳仁当中,固定那些涟漪, 欲使得这只复生瞳恢复如初! 同时, 另一只复生瞳亦转动着眼珠, 暂时不再去洗刷老道士的记忆, 转而把目光投向苏午! 苏午再运慧剑, 勾动佛谛大手印法的加持, 一剑又令这只复生瞳陷入‘宕机’的状态, 跟着, 手里关刀化作粘稠黑液,包裹出手掌, 手掌长出狰狞指爪, 五指深深扎入了一双复生瞳、一双诡遮目的手掌中,黑液绞缠,割断缝线, 桃木剑威能大盛——一层灰白色侵染上了鬼手本体, 令鬼手本体沸腾的黑液, 也变得静默沉凝下去, 犹如被冰封的水! “好强的厉诡! 拥有封冻其他厉诡的能力?!” 苏午一瞬间收回手掌, 以免那桃木剑反过来将自己的鬼手封冻! 在他收回手掌的瞬间, 老道士攥着桃木剑的手掌颤抖地幅度减弱,一把将桃木剑拔出长桌,照着围绕自己不断飞针走线的一只只巨手就横斩了过去! “哇啊啊啊啊!” 他口中发出怪异的啸叫, 眼神混沌迷茫, ——却不知被抽取了多少记忆? 竟好似变得疯癫了一样?! 唰! 本只是桃木制成的长剑上, 浮现一根根似人体血管般的灰白纹路,纹路不断交织着,将海棠色的桃木剑也染成灰白色, 三尺木剑,泛起灰白剑光, 一剑扫过, 周围抓向他的巨手纷纷被灰白色侵染, 继而行动变得迟钝, 老道士抓住这个机会, 直接从巨手包围的空隙里钻出来, 口中哇哇大叫着,朝着远处有火光涌动的荒村奔了过去! “追上他! 不能让他就这么没影了!” 师父扛起不省人事的青苗,手提月牙方便铲, 大袖翻飞, 拔步追向狂叫着的老道士! 苏午脚下泛起粘稠黑液, 正要融入阴影世界, 更快追索老道士的时候,一种令他毛骨悚然的诡韵忽然从天上倾泻而下,那一只只巨手游曳半空,像是纸风筝一样飘飘荡荡, 向四面八方星散, 苏午仰头看向天穹, 看到有长长的发丝从天顶垂落了, 那些发丝, 多为黑色, 掺杂少量白色发丝, 以及一缕明黄发丝, 明黄发丝被巨手牵引着,包围向了狂叫着逃跑的老道士, 而那一只只巨大的手掌之后, 亦有白色缝线穿过它们手腕处的皮肤, 将它们与‘虚无’相连——不,那些白色缝线并非是将巨手与‘虚无’相连,而是将它们与天地间流转的、无形的气脉相连了! 那些无形的、却散发出浩大威势,充斥本源力量的气脉,此时簇拥、盘绕在发丝的主人周围, 发丝飘飘荡荡, 一张巨大的脸庞从天空中浮现, 诸气脉从那张脸庞的眼耳口鼻中流进流出, 那张生有九只眼睛, 眼睛内无有情绪的瓜子脸,.. 勾着嘴角, 看向苏午。 它向着苏午徐徐贴近而来, 一缕缕鲜血从它的九只眼睛里涌出,流过它粉白的面颊,汇集在它的尖下巴上,一滴一滴,落在它的发丝上, 于是, 它的一部分发丝也被染红了, 将近二十只巨手捻着这染红的缝线, 裹挟着天地的气脉, 向苏午穿刺而来! 要用这一根根红绳, 将苏午钉在这天地气脉中! “红线!” 苏午眼神悚然! 那一根根红绳穿刺而来的瞬间, 他面上的赤红脸谱亦起了褶皱,瑟缩成一团,从他的脸上脱落,化作一张枯黄人皮纸, 人皮纸上又浮现新的字迹:“戏仿——梁祝。” 在那几个字迹浮现出来的时候, 枯黄的人皮纸又变成一张白色书生面孔, 覆盖于苏午脸上, 让他的鬼手力量都难以显发! ——这张人皮纸害怕了! 主动帮着鬼匠, 意图让鬼匠把红线缝入自己体内! 苏午心里闪过一个个念头,他一把将脸谱从面上扯下——一张人皮纸而已,它有用的时候,自己便拿来用,但它若对自己无用,反而还有害的时候, 他却也不会惯着这张纸! 还轮不到它来禁锢苏午容纳的厉诡! 粘稠黑液缓慢蠕动着, 一点一点覆盖上苏午的脚踝, 顺着脚踝往他的双腿、全身包裹而来, 鬼手的力量在那红线交织穿刺而来的时候,亦被压制了太多,对苏午念头的响应变得缓慢,再无法让苏午如臂使指! 眼看着红线就要扎上自己的身躯—— 苏午目光看向了长桌上, 那桌台上, 摆放着一块镇坛木。 镇坛木散发出浓烈的诡韵, 即是在此间天地已被鬼匠封锁,诸般诡韵运转不灵的情况下, 镇坛木内容纳的那只厉诡,散发出的诡韵,仍旧未受到影响! 就是你了! 苏午把心一横, 一把抓起桌上的镇坛木! 朝着天穹上缓缓压下来,朝着自己贴近的那张恐怖面孔, 猛地拍了下去! 嘭! 气脉激荡! 在猛力拍下这镇坛木的瞬间, 苏午方才发现, 镇坛木中并没有厉诡! 而它之所以能散发出那般强烈的诡韵,只因这块木头上雕刻的纹路, 那些如同符咒一般的纹路, 沟通了某一只厉诡的力量, 将它作用于镇坛木上! 万神咸听! 有着九只眼睛的恐怖面孔,被这镇坛木拍中,在半空中微微一顿, 四下里, 交织着红线,穿刺而来的一只只巨手也为之一顿! 一根金色的丝线从面孔旁侧飘落, 缠绕上了苏午的手掌, 隐入他皮肤以下。 几滴鲜血从恐怖面孔上滴下, 融入了苏午手中的枯黄人皮纸上。 正文 288、救还是不救(2/2) 枯黄人皮纸得到几滴鲜血的浸润,再度变成赤红脸谱,贴附于苏午面上, 一瞬间, 苏午的鬼手散发出的诡韵, 就在赤红脸谱的加持下, 挣脱了此间天地气脉的封锁! 他左手抓着镇坛木, 右手提关刀, 融入阴影世界, 下一瞬就出现在了师父身边,连声道:“师父快走,快走!” “好!”师父点头应声, 眼神里尤其有悚然之色! 他怎么也未想到, 鬼匠将自身与天地气脉缝合在了一起——如此情况下,再被它凑集九两九钱的命格,会发生甚么事情? 一城一池的百姓沦亡,亦不足以说明这只厉诡的恐怖! 只怕是糜烂数州县之地, 甚至席卷一大省份,对于凑集九两九钱命格,缝合了天地气脉的鬼匠而言, 亦只是寻常事! 绝对不能叫它缝合命格成功! 甚至要绝断它再次进行命格缝合的机会! 李岳山跟着苏午向前奔逃, 他看着弟子的背影, 若有所思——鬼匠以鲜血浸润发丝,形成了红绳, 那些红线若是与自己这个弟子缝合于一处,又会发生甚么事情? 将近二十只苍白巨手在天地间游曳着,手里的黑线交织着,覆盖一地,便禁绝一地的诡韵流转, 苏午眼看着这样奔逃下去, 只怕都未追到老道士, 自己与师父先要被苍白巨手追上! 他念头一动, 还是使用了鬼手的力量,将师父拖入阴影世界当中,借着黑暗交织的间隙,迅速奔逃! 师父被他拖入阴影世界, 神色却是没有变化, 显得很是平静。 ——他已经说服自己,接受了弟子们与厉诡相连的事实。 嗡—— 倾盖天地的黑暗像是湖面般荡漾起了层层涟漪, 穹顶中,那颗长发披散的巨大头颅再一次恢复了行动, 它未有再向下贴近, 一滴滴鲜血从它的下巴上溅落至发丝上, 愈发多的红绳被几只苍白巨手牵引着,那巨手勾连着天地气脉,潜入黑暗当中,不知所踪, 有九只眼睛的女人面孔缓缓上浮, 隐于黑暗, 剩下的十多只巨手牵引着或黄或白或黑的线, 穿过了虚空,投向未明之地! “哈哈哈!” 奔在前头,已经临近荒村的老道士狂乱地挥舞着桃木剑,嘴里发出癫狂的笑声, 他忽然停住脚步, 下一瞬, 在他身侧宛若凝固的黑暗里,一双苍白巨手从中伸出来,一左一右向他包夹过来,那些金线缠绕在苍白巨手指间,随着铁针扎向老道的躯体! “别过来,别过来!” 老道大叫着,朝着两双苍白巨手挥舞着桃木剑, 一道道灰白冰冷的剑光从他那柄桃木剑中散发, 向着两只巨手弥散, 使得那两只巨手的动作不时停顿数秒, 就像是卡顿的画面! 老道的记忆已经变得混乱,甚至于许多关键记忆都缺失了, 但他自身尤然保留着某种面对危机的本能, 在危机降临之时, 总能将之化解, 这一次, 他依旧阻住了追迫来的两只苍白巨手, 然而, 他反身欲要逃跑的时候, 身后已经无声无息出现一个背向他的女人, 那女人在他转身过来的瞬间,脑袋转了一百八十度,九只淌着鲜血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老道,一双苍白小手从‘她’宽大的衣袖下伸出来, 穿透虚空, 一把攥住了那柄被老道士横在身前的桃木剑! 灰白剑光向外迸发! 那双抓住木剑的手掌,却未有丝毫被诡韵剑光侵染的迹象! ——那双手掌, 连着翻腾的天地气脉, 迫压得桃木剑弯曲起来, 咯吱,咯吱! 弯曲的弧度越来越大! 最终,崩地一声, 桃木剑裂成了两半! 一缕缕灰白气息从桃木剑里飘散出,在半空中凝聚成一道灰白长发、灰白衣衫,浑身宛若被风雪裹挟的女子身影, 四周有漆黑针线穿梭而来, 欲要在那女子身上缝制几针, 然而, 那女诡倏忽化作一阵风雪, 风雪裹挟着她似真似幻的躯壳,飘散在天地间, 消失无踪! 铁针穿过那阵风雪, 未能将一朵雪花钉在天地气脉中! ——鬼匠的黑线无法缝制桃木剑容纳的那只厉诡, 反而将它放跑了! 躲在阴影世界当中的苏午, 将这一幕看得真切! 而鬼匠的目的, 从来不是缝制桃木剑中的厉诡, 那只厉诡逃散,于它没有丝毫影响! 它折断了桃木剑, 使得老道再无有凭恃! 一双苍白巨手当场按住了老道士的肩膀,任凭他如何挣扎,都休想从两只苍白手掌下逃脱! 生有九只眼睛的鬼匠立起身来, 捻起一根根金线, 围着老道慢条斯理地缝制起来! 它飞针走线, 将金线刺入老道的皮肤,使之勾连成莫名的纹路, 左侧脸孔上的三只眼睛微微转动, 把目光投向了苏午这边, 好似能看穿这阴影潜流下蛰伏的苏午! 苏午隔着阴影,与鬼匠对视了一眼, 他头皮发麻,向师父比了个眼色, 下一瞬, 却是毫不犹豫地从阴影里探身出来, 一刀猛地劈向那围着老道飞针走线,左右踱步的‘鬼匠’! 嗡! 苍穹上, 红线徐徐垂落, 从四面八方向苏午包围过来! 而围着老道穿针走线的鬼匠,根本就不理会苏午的动作! 哗! 这刹那,李岳山却突兀地出现,手里一根手指长,火头通红的火引子杵进了周遭的荒草里,通红的烧魂火熊熊燃烧开来! 围着苏午三人, 烧成了一个圆圈! 四周红线密密麻麻地交织着, 倏忽间就压灭了这个圆圈,红线墙里浮现一根根铁针,闪着森然的寒光,扎向了苏午! 连烧魂火都无法阻止鬼匠的这些红线, 哪怕是一个刹那! 李岳山脸上满是遗憾之色, 自家这一脉的灶班子,传承终究是中间断绝过,到了自己这里,可以说是白手起家了, 以至于烧魂火、护命火、炸诡油、收魂米这最重要的东西, 威力总是不足, 时下却是未帮到大弟子一点忙, 看这架势, 当下多半要死在这里——看着红线墙压近,李岳山脑海里尤在转动念头, 那被鬼匠分身在身上扎着针, 看起来木木呆呆,半死不活的老道士, 忽然手持断剑指向苏午, 怪叫道:“天蓬法脉,永享加持! 夔天大斧,斩鬼五形! 炎帝烈血,北斗燃骨! 四明破骸,天猷灭类! 神刀一下,万鬼自溃!” 神刀一下, 万鬼自溃! 随着老道士这连声啸叫发出,一股莫名的气息混杂着某种让苏午心神悚然的诡韵,一下子席卷到他的身上, 包裹他周身的粘稠黑液都纷纷沸腾起来, 手中漆黑的关刀闪过寒光, 天地间, 浩大威严的气脉如洪流般激荡, 它们大部分被缝制在一只只苍白巨手之后, 但在此时, 随着老道身上一股气息加持在苏午之身, 有一部分气脉被引动了,竟朝着苏午手里的关刀裹挟而来! 苏午眼光闪动, 骤地反身, 一刀劈落苍白巨手的手腕! 关刀一下, 一抹紫红雷霆从刀下闪过, 连着苍白巨手手腕的根根白线,便在关刀劈斩,雷光肆虐之下,直接断裂! ——老道士的这次加持, 却让苏午具备了斩裂白线的能力! 随着连接苍白巨手手腕的根根白线被切落, 一部分天地气脉当即奔涌飞腾起来,脱离鬼匠的勾连,向着四面八方铺展——但是,同一时间,那交织迫压来的红线墙, 却不管已近在咫尺的苏午三人, 反而向着四面八方发散, 再度将那分散奔流开的一股股气脉缠绕起来,拧成一股, 往着那只苍白巨手手腕上接续! “接的过来吗?!” 苏午脸上的赤红脸谱越发猩红, 眉心浮显出闪电纹路, 那闪电纹路还在从眉心发散, 往着整张脸谱扩张。 他手中关刀扬起, 照着场中另一只苍白手掌斩了过去——关刀化为黑鳞蟒龙,张牙舞爪撕咬向苍白手掌手腕处的白色缝线, 那手掌依旧在不徐不疾地穿针引线, 而鬼匠那道分身——那个围着老道士不断缝针的九目女, 却在这时回头, 直直地迎向黑鳞蟒龙, 蟒龙与它刹那相接! 它的发丝飘散起来,化作丛丛猩红的线绳,顺着草丛朝四面八方铺展, 同时, 天穹中, 不知何时亦交织起了红绳之网, 天之网与地之网在这瞬间相连, 形成了一座囚笼, 一根根黑线绞缠成功的黑绳从网眼里垂落了, 黑绳上, 缠着一个个人。 李珠儿, 秀秀, 狗剩, 乃至于苏午的护法-李黑狗, 此下都默无声息地从天穹中垂下来,在半空中飘飘荡荡, 黑线在她们身上交织成诡异的纹路, 她们木然地张开眼睛, 看着此下的一切。 若非她们还有活人的气息, 苏午几乎要以为, 她们已经成为死人! 黑线在这些尚有气息的师弟师妹们身上攀爬着, 绝望却如同黑色的洪流, 猛然冲击起苏午的心神! 原本以为形势将在自己得到老道加持后,产生逆转, 孰知, 那并非逆转的气机, 而是回光返照! 人影在他与李岳山眼前飘飘荡荡, 天穹上的九眼面孔已经隐于黑暗当中, 那些人影悬浮在苏午眼前, 却仿佛在问苏午与他的师父:“这些人,你救还是不救?” 正文 289、超出的命格(1/2) 若救, 老道便将被彻底缝合完成, 鬼匠之后可以出全力,夺取青苗一人,为她缝线! 若不救, 转而去协助老道脱困, 那这些弟子在顷刻间就要被缝满黑线, 生机消无, 沦为鬼匠的傀儡! 黑暗天穹之上, 猩红细线交织成了一张大网, 灶班子一众弟子们的身影,被黑绳牵挂着,从网眼里垂落下,在半空中来回晃荡。 李岳山抬头看着自己的弟子们, 身躯剧烈颤抖起来, 沉凝的面孔上,涌现愈来愈多的痛苦之色。 他面庞通红, 身形颤抖得几乎握不住拳头, 连眼睛都微微泛红, 但在某一刻,看着那一个个被黑线不断缝合的弟子,忽然扭过头来,身体也定在原地,止住了颤抖! 师父脸色狰狞,向苏午厉声说道:“去!去!把这老道带走! 我留在这里,我留在这里——” 他做出了最终的决定。 同样的决定, 许多年前他也做过一次。 那一次的事情,让他余生都在回忆与悔恨里不断重复着,夜深人静时,旧人的面孔就会在眼前出现,盘旋打转。 可即便如此, 李岳山已经尝过这憾与悔的滋味, 此下再度面临这般境地, 他依旧做出了同样的决定! 师父捏紧了拳头,近乎嘶吼一般地冲着苏午发话, 被苍白巨手抓着肩膀,将之提起来的老道士疯癫大笑着,打断了李岳山的言辞:“哈哈哈,快给它缝,快给它缝—— 它想缝的时候, 我偏不给它缝! 它不想缝的时候, 偏要拿给它缝! 你你你你——” 老道士手指在苏午与李岳山之间来回晃动, 连说了数个‘你’之后, 手指倏忽指向了苏午, 他的神色有瞬间的清明, 脸色严肃地看着苏午:“你何不把自己拿给它缝? 把甚么线都接在自己身上, 缝上一圈, 让它缝个够, 不就好了吗?!” 这老道士脸色看似严肃认真, 说出来的话却越发显得疯癫,让苏午一时间不能确定,他先前究竟是有片刻的恢复神志,还是根本就已经疯癫了,故作郑重正经之状?! “哈哈哈, 我命休矣,命休矣——”老道士的神色又变得疯癫起来, 那苍白巨手提起金线, 忽然缝向他的嘴巴, 要将他的嘴巴彻底缝住, 发不出一丝声音! 苏午看向被吊在半空中的师弟师妹们, 鬼匠将师弟师妹们缝起来, 挂在天上, 展示给自己与师父看。 此种行为,于自身而言,可以理解为这是厉诡对自家的一种要挟! 可它自己又是否明白, 它当下的举动, 是偶然而为,但却正巧命中关键,拿捏住了己方, 还是本来就是有的放矢? 若是后者的话, 岂不正说明它有了一定的思维能力?! 一只有思维能力的厉诡…… “你不试试吗?” “你真的不——唔!洗洗吗?!” 老道在那巨手的钳制下,勉力扭过头来,怪笑着冲苏午说话, 他说着话, 半边嘴唇就被缝住了, 于是说得话也变得含糊不清! 苏午看着他的样子,忽然神色微动,转头向师父问道:“师父,假若命格超出九两九钱,会发生过甚么事情?” 在老道士开口说话后,就拧眉沉思的师父, 闻听大弟子所言, 直接开口道:“无人命格可以超出九两九钱——就像人身内脏本有定数,无人可以长出两颗心,两只胃袋一般,若真正长了两只胃袋, 那亦必然有一只胃袋是无用的, 吊在身上, 除了消耗自身精血,成为累赘以外, 再没有第二种作用! 阿午,你是想……” 师父显然认真斟酌了老道的言辞,是以能不假思索地给出回答。 “不妨由弟子来作厉诡身上的那个累赘, 它现下意图缝制出九两九钱的命格,若被它缝合成功,后果必定不堪设想! 当下可以确定, 老道士、青苗的命格正能契合它, 让它缝制出这九九极数的命格, 此中,以金线缝制的命格最贵——那老道士想来不是一般人物,身为搬山道士,在茅山巫中必然举足轻重,寻常搬山道士,想来没有他这么强横的手段与法器! 可见其命格贵重。 以白线缝制的命格最轻, 青苗的过往,师父亦是清楚的。 而鬼匠能缝制诸多厉诡,提升它们的层次。 它本身的命格, 亦不会少于四两! 如此三者相加,或许就是九九极数的命格。 它以鲜血染红线绳,形成红线来缝合我——肯定不是为了让我成为它‘命格拼图’的一部分,应当是不希望我坏它的好事, 我的命格, 或许让它亦觉得棘手, 很不好收拾。” 听着大弟子所言,李岳山连连点头。 他先前已然察觉,自己这个大弟子的命格极硬, 当初那‘石头婆婆’就想以气机来感染他, 反被他的命格反噬,粉碎气机——这一点,又说明大弟子的命格也较为贵重,当在四两以上! 是以, 李岳山对大弟子所言并没有异议。 苏午看了师父一眼, 接着道:“老道所言,或许并非疯癫之语, 他自身记忆虽然被洗刷去了, 但历事万千的本能还在, 或许他感应到生死危机, 在本能驱使下, 给出的这个建议,便是最正确的建议——我细细思考过,也觉得这个建议,有很大概率能成功。” “师父, 当下已经没有时间给我们试验其他办法了。 只能兵行险着!”苏午严肃出声, 他脚下黑液涌动, 浮现出青苗的躯体。 即便青苗被他保护在阴影世界里,依旧有线绳穿过了阴影世界, 此时,便有几只苍白巨手围绕着青苗,在她身上不断缝合着。 “它缝制命格, 会自主运用诸色不同线绳, 你如何能确保,它不会以红线来缝你, 而是以金线, 白线来缝?”李岳山沉声问道。 若鬼匠以红线来缝制苏午, 只怕最终结局, 便绝不可能朝着他们希望的方向去发展了。 “我能确保它,必定会以金线、白线在我身上缝合!” “那你就试试吧!” 苏午看了一眼地上的李青苗, 转身走向木木呆呆的老道士, 其嘴巴被缝合了起来, 唯有一双眼珠咕噜噜乱转着, 看到苏午走近, 老道士眼睛里流露笑意。 那只苍白巨手围绕着老道士飞针走线, 手腕上有细细的白线将这只手与天地气脉相连。 苏午深吸一口气, 看着那在巨手指间闪动寒光的铁针, 伸出一只手, 手掌皮肤下倏忽探出一根金线——这根金线,乃是他以镇坛木拍在鬼匠面庞上时,震落的一根金线! 当下, 他聚集精神, 操纵这根金线,盯住那飞快走针的巨手, 在巨手腾换金线的刹那, 从他手背皮肤里探出的金线就猛地穿出,无声息地穿过了巨手指间,那根近乎微不可查的铁针针孔! 这般手段, 堪称神乎其技! 但苏午聚集精神, 光明大日常驻心神的刹那, 原本微不可查的细小针孔,在他眼里就放大得犹如拳头那般大——他只是将一根绳索穿过拳头大的孔洞而已,又有什么困难的?! 金线穿过巨手, 在其上绕了一圈。 巨手的动作微微一滞, 随后, 它折转回来, 将铁针扎入了苏午的皮肤, 冰冷刺骨的疼痛感感随着铁针穿过皮肤,开始在苏午身上浮现, 那针每穿过苏午的皮肤一次, 都让他觉得自身更加贴近一座冰山! 他看着巨手捻针扎穿自己皮肤过后,又转而在老道身上缝合,针线在他与老道之间来回穿梭,他眼中流露思索之色:若鬼匠真正具备了思维的能力, 甚至会使用围魏救赵这种计策, 为何现在鬼匠对自己跑过来滥竽充数,意图成为它命格累赘的行为, 反而不闻不问? 它真地具备了思维能力? 金线在苏午的皮肤 疼痛感从皮肤表面,向着他的骨髓深处漫延。 苏午眉头微皱, 在巨手捻着铁针扎来之时, 一层黑膜忽然包裹住了他的手臂, 那铁针穿过鬼手的黑膜, 带出明黄色的丝线, 继而又开始在老道身上缝合。 却是完全忽略了苏午以鬼手代替自身来完成缝合。 这时, 老道士转头过来,冲着苏午挤眉弄眼。 苏午沉吟片刻, 亦以鬼手包裹住了老道的半身, 巨手依旧持金线从鬼手中穿过,浑然没有发觉,它的缝合对象已经被调了包! 鬼手上气泡鼓发又破溃, 细密的金线交织于那层黑膜之上, 渐渐形成了诡异的纹路。 巨手就像是一台输入精密程序的仪器,每一针穿出,都会令细线形成的纹路更加密实,更加饱满,而不会对纹路有丝毫的破坏。 另一边, 苏午再度拿起镇坛木, 朝着在李青苗身上做缝合的巨手猛然拍下, 几缕白线就从巨手中脱落, 落入苏午掌心, 苏午向师父回以一个安心的笑容, 接着故技重施, 令白线穿过针孔, 同时以鬼手覆盖自身, 正在李青苗身上缝合的巨手便折转回来, 开始在包裹苏午周身的黑膜之上,缝合白线。 金色与白色两种截然不同的纹路, 开始在黑膜之上交织, 那些纹路一端连着苏午本身,又由苏午本身与老道相连, 另一端则连着李青苗。 正文 290、绣图上的‘庄稼汉’(2/2) 几块残损的纹路拼合起来以后, 渐渐形成完整的图案。 这些诡异莫名的纹路,在金线与白线的交织下,于苏午的鬼手之上渐渐显出全貌。 若它们先前只是存在于青苗、老道两个不同的人身上, 苏午亦难以看出这些残损的纹路最终会勾画成什么, 可它们现下在自己的鬼手之上交织, 补全, 亦令苏午看清了这纹路交织形成的图案,究竟是什么! 金线与白线交织, 勾画出来的,却是一个男人的形貌。 那人的眉眼、发丝, 及至身上穿着的衣衫, 都在线条密实的勾勒下,变得纤毫毕现! 这个男人面相普通, 穿着亦是常年劳作的壮年男子所穿的短打衣衫,他头上裹着头巾,面容憨厚,笑容随和,看起来平平无奇。 可这样一个平平无奇的男人样貌, 却被鬼匠以金色和白色的丝线勾勒出来, 勾画在了苏午的鬼手之上, 这本身就绝不是一件平常事! 苏午眼神悚然, 看着在鬼手黑膜上浮现出来的,栩栩如生的‘庄稼汉’。 师父注意到大弟子的眼神, 亦沉着脸走过来, 看着覆盖苏午后背及双臂的黑膜上显出来的图案,他看到那个‘庄稼汉’,顿时瞳孔微微一缩:“这是谁?鬼匠为何要把他绣画出来?!” “难道——” 李岳山脑海里蓦然浮现一个念头! “难道那九两九钱的命格, 并非鬼匠为自己准备, 而是替他准备的?!” 如此一只邪诡非常的厉诡,会被一个看起来憨厚的庄稼汉役使,大费周章地搜集各种命格,为其拼凑出九两九钱的命格?! “九九极数,有莫测之神异, 传说中能返死回生!”李岳山再度开口说话,眼神看着那两只在黑膜上个不断勾画,即将把图案完全缝合归拢的巨手,“鬼匠当下所做的一切, 说不定就是为了让这个人再度复生! 让这个人从它体内复生!” 李岳山经历颇多, 看到鬼手上的图案以后,内心立刻就生出了此种直觉,不假思索地向徒弟道出了自己的猜测。 “这个人是谁? 他莫非真地是鬼匠的夫君?”苏午拧眉问道,“真有人能与诡婚配么? 难道不会为诡所杀?” “从未听说过,有人能和诡婚配的!”师父摇了摇头,斩钉截铁地道。 他稍候沉吟了一下,接着说:“但是,通过与诡婚配,进而达到容纳诡,驾驭诡之目的的法子,倒有许多。 这个人,从前很可能将鬼匠容纳在自身过。” “如此说来, 难道他在生前就一直在有意地训练鬼匠, 就像常人训牛训犬那样的,训练着一只厉诡, 使之形成某种‘条件反射’, 进而在他死后, 鬼匠遵循此种条件反射, 再度将他复活过来?!”苏午看着细线勾勒出的憨厚男子面孔,内心一股寒意直往上冲。 若他猜测得准, 那这个男人就太可怕了! 生前就在筹谋自己未来死而复生的事情! 苏午的猜测并非没有依据。 先前, 鬼匠表现出好似有思维的迹象, 以围魏救赵之法, 将灶班子一众弟子统统缝合, 用此来要挟苏午与师父, 那个时候,他内心除了猜测这只厉诡可能有思维以外,还有一种猜测未提及,即是此诡先前的行径,其实是遵循自己的某种本能! 诡就是诡, 除了杀人规律以外, 再没有甚么本能。 现下来看,鬼匠的这种所谓本能,或许是被人训练过的,已经烙印在其身上,形成了条件反射一般的行为! “就是如此! 就是如此!哈哈哈……”苏午话音刚落,老道士忽然转过脸来,他嘴唇上的金线已被他自己扯去,嘴上遍布血迹,他却浑不在意,拍着手冲苏午大笑说话! “世间竟有人能训练诡? 训练毒蛇已经让人颇觉得不可思议,他竟能训练诡?! 若真是如此的话, 此人的计划堪称是妙到毫巅! 可惜, 现在本该缝制在老道与青苗身上的线,现下却都缝在了你的这只厉诡身上, 他还能如愿复活么?”李岳山低声言语,眼睛里闪动着怒火——这人计划再如何玄妙,本来也不关他的事。 然而偏偏这是鸟厮的计划,害了他整个灶班子, 李岳山内心怎可能不恼怒?! 他紧紧盯着那两只飞针走线的巨手, 看着两只手掌完成最后一个线扣, 金线与白线完全合汇于一处, 被针线勾勒出来的‘庄稼汉’越发栩栩如生,简直要从绣画里活过来! 呜—— 天地间,忽起狂风! 墨色苍穹上, 红线交织成的大网在这狂风搅动中不断抖动! 哀哀切切地歌声,再一次从天穹中响起了, 有着九只眼睛的巨大脸孔从黑暗里浮现出来,它的目光落在苏午周身黑膜上的绣画之上——哪怕是它看到绣画出现在黑膜上, 而非自己选定的老道与青苗身上, 亦是毫无异动, 九只眼睛注视着那副绣画, 嘴里咿呀咿呀地唱着:“一更一点正好眠,忽闻黄犬叫声喧……” “二更二点正好眠……” 在这歌声里, 簇拥在天空中吊着的几个灶班子弟子身周的苍白巨手,猛然加快了缝合速度——这时间,苏午周身蔓延龙蛇,衔着关刀,. 黑鳞长龙穿过半空, 便将那缠绕在师弟师妹身上的黑线纷纷切断! 在两种不同丝线在鬼手身上缝合的过程里,莫名诡韵亦不断渗入到苏午的赤面脸谱之中, 他面上那张赤红脸谱,已然遍布紫金雷霆, 更添萧杀之威! 一刀抹过, 黑线尽断! 不省人事的秀秀等人俱被黑龙盘绕裹挟着,带到了苏午的身畔! 天空中的巨脸——鬼匠本体并不理会那些被苏午解救的人,黑线加快缝合,并非它刻意要杀死几人,只是因为它出现在此间,自身诡韵流动加快, 促使巨手加快了缝合而已, 眼下, 苏午救下那些人, 它亦不作理会。 在这只厉诡的眼里,这些人其实早就过去了诡关, 可以脱离此间。 而它先前将这些人强行留下, 确实是因为某种‘条件反射’! 它口中歌声不断。 “四更四点正好眠,四更斑鸠叫了四更天, 斑鸠我的哥,你在那厢叫,我在这厢叫, 叫得奴家伤心,叫得奴家痛心……” 冰冷刺骨的鲜血从它的眼中洒落, 洒在那副绣画上, 缓缓浸润绣画, 浸润进鬼手之中。 容纳了鬼手的苏午, 此下顿时生出一种莫名的感觉——鬼手与另一种冰冷诡异的事物连接起来了,同时,自身亦朝着那冰冷诡异的存在贴附而去, 一根根丝线从鬼手、苏午、老道、青苗身上发散出来, 与覆盖天地的红线之网相连, 天空中的巨脸向下贴近, 贴近那张血色之网的时候, 它便化作一个一身素色衣裙,披头散发的女子, 女子的面孔被头发遮盖着, 站在彼端, 踮着脚, 朝鬼手上的绣画伸出手:“郎君呀——” 一声呼唤! 引得鬼手上的绣画骤然颤抖起来, 丛丛肉芽在那绣画的间隙中弥生,肉芽交织成肌肉,肌肉生出纹理,纹理之上覆盖皮膜! 不过转眼间, 那绣画就变成了一个一半被粘稠黑液淹没的人! 那人就是‘庄稼汉!’ ‘他’张开眼皮, 眼皮下的眼眶里,却没有眼珠生成,只有翻滚冒泡的黑液! “啊——” ‘他’张开嘴, 嘴里却没有牙齿, 依旧是翻腾不休的黑液! ‘他’向着彼端呼唤过一声后,就静默站立的鬼匠伸出手, 可他的手只有一张皮, 伸出手掌,就又软塌塌地陷入黑液里! “郎君呀!” 鬼匠见对面的庄稼汉迟迟没有反应, 便伸长了脖子——就是字面意义上的把脖子拉长,一根根或黑或金或白色丝线缠绕着它的头颅,把它的脖颈拉长至数十丈, 朝着庄稼汉这边伸了过来。 这时, 苏午目光闪动。 他操纵鬼手填入庄稼汉的那张人皮中, 犹如操作皮影戏那般,使得这张人皮立了起来! 之后, 指挥着这张人皮跳上了那红线之网, 迈步走向伸头过来的鬼匠! 李岳山看到大弟子这番动作,一颗心简直要提到嗓子眼儿里去——奈何这庄稼汉未有真正复苏,接下来会发生甚么,他也是两眼一抹黑, 此下见弟子这般操作, 也只能听之任之! 老道坐在旁边, 沉默了下来。 若其感应到危险,此时必定有所反应, 但老道士只是默默坐在那里, 说明苏午的操作虽不能说是正确的, 但至少不是错误的。 被鬼手填满的‘庄稼汉’,在红线上蹦蹦跳跳,走向远处的鬼匠。 鬼匠看它走过来, 便也停止了伸头过来查看, 它收回头颅, 静静等待, 等待‘庄稼汉’走近了, 牵起它没有一丝血色的手。 在‘庄稼汉’牵上它没有血色的小手时, 苏午内心忽然生出一种感觉——他循着那种感觉,将之释放, 于是, 黑暗里, 再度生出一只只苍白巨手, 那些巨手牵引着鬼匠的发丝,在‘庄稼汉’那层皮上做着缝合,将那层皮与鬼手的部分缝合起来,针线穿过那层皮与鬼手, 紧跟着便穿过了鬼匠, 将它也与‘庄稼汉’一同缝合。 正文 291、剃诡头(1/2) 白色、金色的细线在二者之间穿梭来去, 与此同时, 老道士、李青苗身上的白线、金线却越发地减少! 那些使得苍白巨手与天地气脉相连的白线,亦相应得不断减少, 它们不断地缝合,缝合, 一只只苍白巨手随着命格的冲撞与挤压,纷纷脱离了天地气脉, 天地气脉没有了巨手的固定,重新流转开来。 而在鬼匠的感应里, 当下的命格依旧是‘九两九钱’,它因此没有丝毫异动。 但又如何知道, 自己这‘九两九钱’的命格之后, 其实已经滋生出一个巨大的‘肿瘤’, 这颗肿瘤不断将契合的、正常的命格-青苗与老道士挤压出去,让自身取代他们的位置! 这颗肿瘤,尤在不断蚕食鬼匠的命格, 令它本来与天地气脉相连,变得强大无比的命格,都开始变得残缺起来! 那颗肿瘤,占据了‘命格拼图’绝大部分的面积,它迎合着鬼匠的命格,使鬼匠感应自身时,始终都能感应到‘九两九钱’的命格! 直至—— 苍白巨手在鬼匠与庄稼汉之间交织出了一层色彩斑驳的织布, 随着这层布交织出来, 最后一只苍白巨手, 亦从天地气脉中脱落,缩入鬼匠衣袖中。 青苗、老道士的身上,已经完全没有了丝线缝入。 “哈哈哈! 自由啦,自由啦!”老道士欢喜不已,但他的状态明显很不对劲,记忆处于缺失的状态。 他大笑着, 劈手从苏午手里夺走了镇坛木。 ——看来即便是失去记忆, 却还懂得拿回自己的东西。 拿回镇坛木后, 老道士就盘坐在苏午旁边,眼珠子骨碌碌乱转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青苗依旧躺在地上, 眼角无声无息地淌下两行清泪。 她的呼吸变得平顺, 苍白而没有血色的皮肤上,亦渐渐泛起了血色。 师父连连搓着手, 眉眼间皆是喜意。 他捡来了一堆柴禾,就地点燃起护命火, 熊熊火光燃烧着,也给人心底带来一丝温暖的慰藉。 四下里伸手不见五指,甚至能隔绝火光映照的黑暗,在天地气脉重新流通开来的时候,便已彻底消散。 此下熊熊燃烧的火光, 将四周的草木映照得影影绰绰。 荒村外不再是浓稠如墨的黑,渐渐呈现出村外山岭的轮廓。 至此, 诡关其实已经通过。 灶班子与老道士都可以安然走到村子外的地界去, 再不会有厉诡阻挠。 不过,现下大弟子还被鬼匠纠缠着,李岳山自不可能丢下大弟子就此离开, 他打了声唿哨,招呼着两头大牲口靠过来, 先把尚处于昏迷中的弟子们挨个搬上了排子车, 又将遗落在村子里的东西搬走, 一切都准备好, 师父看了眼旁边坐着不动的老道士, 继而抬眼望向那红线交织的大网上, 相对站立的‘庄稼汉’与鬼匠。 ‘庄稼汉’仅有一张完整的人皮, 它的内里完全被苏午的鬼手填满了, 此时, 一层色泽斑斓的彩布从庄稼汉的皮膜内延伸出来, 将身前的鬼匠包裹住。 天星惨淡无光, 四下一片冥暗。 鬼匠踮脚立在红线网上,伸手捉住了庄稼汉的手掌,四周延伸的红线纷纷回缩,交织形成一块红布,披在它的脑袋上,遮住了它有九只眼睛的可怖面孔。 它拉着‘庄稼汉’, 迈步朝阴暗处走去。 随着它拉着庄稼汉向前走, 填入庄稼汉那层皮膜中的粘稠黑液也徐徐向后回缩, 如是, 鬼匠便只拉起了一层软塌塌的人皮, 拉着那道被风卷动的人皮,背向着在黑暗里虬结成龙蛇的鬼手,朝远处走。 一根根或白或金或黑的丝线, 随着那张人皮脱离鬼手, 而在鬼手与人皮间渐次浮现。 根根丝线,连接成斑斓的线之桥, 鬼手在桥的这头, 鬼匠在桥的那头, 中间是变作软塌塌一张人皮的‘庄稼汉’。 鬼匠拉着庄稼汉走出不到十丈之远,便反应过来,自己拉着的仅是一张皮囊而已。 “郎君……” 阴森森的呼唤声在天地间响起。 它松开抓着人皮的手掌, 任由人皮在线绳间来回晃荡, 转回身去, 红盖头下的面孔对着彼端的鬼手。 鬼匠的头颅倏然拉长, 一只只苍白小手也从身躯上脱离,倏忽变得巨大, 带着诸色丝线, 朝鬼手包围而来。 但是, 今时已然不同于以往, 自身未有与天地气脉相连的鬼匠,也就没有了那种令人生畏的恐怖诡韵! 此时此刻, 它的针线休想定住此间流通的气脉, 也就更难禁锢苏午运使所容纳厉诡的力量! 不过, 苏午并未使用心诡的力量, ——鬼手从阴影里穿出,根根丝线在粘稠黑液之中穿梭来回, 它的形体猛然间膨胀开来, 将连接自身的根根丝线也骤地拉长! 此间丝线被不断绞缠在鬼手之上,不断被牵引过来, 致使根根丝线的源头——鬼匠的那颗脑袋就在穿梭过程中骤然摇晃起来,东摇西摆,剧烈颤抖! 那从四面八方包围来的苍白巨手, 也随着丝线被鬼手刻意绞缠成一团, 而互相碰撞,丝线纠缠, 眨眼间就丧失了行动力! 鬼匠头颅、苍白巨手散落各处,被丝线纠缠成一团, 自苏午取代青苗、老道士,成为鬼匠缝合命格的一部分以后, 他反而占据了主导地位, 可以稍微操纵鬼匠的行动, 亦由此观察出来, ‘鬼匠’,并不是一只诡。 它由两只诡缝合而成。 那些苍白手掌与发丝可以作为缝线的头颅乃是一只诡,或可称为‘缝命诡’。 无头无手的身躯, 乃是另一只诡, 可以称作‘命桩诡’。 缝命诡出现在一个地方,会无差别地将此畔所有人、诡的命格缝合在一处,如此缝合出来的东西,终究会因畸形的命格不为天地所容,而迅速灭亡! 而‘命桩诡’,可以固定住一个区域内所有人、诡的命格, 在区域内有人死亡, 而导致固定住的全部命格出现变化时, 命桩诡将显身杀人。 当两只诡同时出现在一个地方的时候, 两只诡会出现两种情况, 即一:两只诡的杀人规律完全无法奏效,二者陷入沉寂之中。 二:两只诡的部分能力会出现融合,二者都会且只会运用这融合部分的能力。 已经死透了的‘庄稼汉’, 或许便是利用两只诡的此种特性, 企图复活重生。 唰! 鬼手原本握在一起的五指, 在此时猛然张开! 一根根丝线缠绕在手指上,随着五根漆黑手指的不断抖动,那绞缠成一团的鬼匠头颅,与一只只苍白巨手都被牵引得旋转起来, 缠绕成团的丝线被重新解开! 缝命诡被苏午的鬼手完全牵制住,在半空中随意摆动、游曳! 鬼手上的粘稠黑液蠕动着, 倏忽分化出一道衔着关刀的龙蛇! 龙蛇穿越黑暗, 刹那降临于立在原地,无头无手的‘命桩诡’跟前,关刀围着扎入命桩诡的根根丝线绕了一圈, 那些丝线就纷纷被切断——鬼匠诡韵大量为人皮纸蚕食, 使得关刀如今已然具备切断诸色丝线的能力! 崩! 鬼手的手指不断张开,胡乱舞动, 牵制着缝命诡, 使之无法重新融合命桩诡! 同时间, 衔着关刀的龙蛇猛地盘绕起来不及脱离的命桩诡, 将它拖拽到了苏午跟前! 苏午遍身被粘稠黑液包裹着, 他朝着师父伸出一只手,手上的粘稠黑液飞快消散:“师父,给我三两以上的一碗收魂米! 架油锅, 先炸了这诡!” 李岳山老早就把各样东西搬到旁边的驴车上, 闻言立刻拖出蟒皮袋,到了一碗收魂米, 随后重新点燃烧魂火, 架起铁架, 柴锅摆到了铁架上,烧热炸诡油! 他一边往火里投入柴禾, 一边看向大弟子。 ——两只诡融合而成的‘鬼匠’,本身命格绝对在五两以上, 作为鬼匠一部分的命桩诡, 命格亦必定在二两以上,甚至三两以上! 这样一只厉诡,已经算是灶王弟子们所说的‘大诡’了! 大诡须要判定它的命格, 准备好对应的收魂米, 以收魂米关押后,才能进行油炸! 可现下, 大弟子分明是要省却测算命格的步骤,直接就以收魂米关押这只大诡——他的速度能赶得上碗中米粒迸出的速度? 能赶得上诡韵流转的速度?! 尤其是,此下他还要分心牵制另一只厉诡! 李岳山内心里为苏午捏了一把汗, 然而, 当他看到,苏午手掌飞快穿梭,在命桩诡落入碗中的一瞬间,其手掌亦化作了幻影, 频频从碗中捻出一颗颗米粒, 碗中厉诡诡韵刚刚漫过大半米粒, 苏午的手掌已经将另一小半未被诡韵染及的米粒挖了过来! 只在电光火石之间, 一碗收魂米就被蒸熟, 其上覆着一层铁灰色的锈迹! 这厉诡被关押得速度如此之快,快到诡都关押好了,李岳山还把油烧热! “这只厉诡命格只有二两一钱, 师父, 便由你来将它炸了罢! 我去解决一下手尾!” 苏午同师父说着话, 把冰凉的粗瓷碗递给师父, 随后, 他用以牵扯缝命诡的五根手指,骤然化作五道衔着关刀的龙蟒,蔓延虚空,顷刻抵近缝命诡的头颅前, 关刀挑飞缝命诡头颅上的红盖头, 它的九只眼睛里血光闪动, 发丝怒张! 这一刹那—— 五道漆黑关刀猛地扫过缝命诡的头皮! 将它满头长发直接扫断! 厉诡长发顿时变成了寸发! 正文 292、诡手之变(2/2) “啊呀——” 缝命诡张开黑紫色的嘴唇,口中发出凄厉的叫号声! 满头长发被斩却的刹那, 它自身亦脱离了苏午的牵扯——冥冥中乃有天地气脉席卷而过,将它裹挟着,瞬间脱离了此间,消失无踪! 苏午都来不及追迫, 这只厉诡就被天地气脉卷到了不知何处去! 他眼中流露思索之色。 缝命诡本身就有乘厉诡穿梭天地之能力, 是以, 它才能将自身接在天地气脉之上, 把控一地的气脉流通。 不过,苏午对这只厉诡的离去亦并不遗憾, 它的头发都被他剃干净了, 不知诡的头发是否会如人的头发一般,剃了还会再度生长? 厉诡无法被杀死, 甚至损伤它们都是一件极其困难的事情。 那么, 自己在‘戏仿-过五关’状态下, 剃去一只厉诡的头发,且是它赖以施展杀人规律的头发,是否算是对其造成了损伤? 以及,‘戏仿-过五关’能否作用于其他厉诡身上? 面上的脸谱微起褶皱, 开始变得松弛。 ——此间的事件已经化解, 戏仿状态也快要无法继续维系下去了。 苏午暂时未有理会脸谱的松弛,他的鬼手收缩回来,摊开掌心,看到一根根飞快缩进粘稠黑液里,将他的鬼手都变得好似有了根根斑斓筋脉的‘头发丝儿’。 这些发丝仍旧具备诡异的能力, 但苏午敏锐地察觉到, 它们缝合命格的能力已经彻底丧失了。 只具备最初缝合厉诡,提升厉诡层次的能力。 在苏午观察那些发丝的时间里, 那些发丝也倏忽缩进鬼手中, 已然与鬼手融为一体。 他扬起鬼手, 打量着这道有了‘骨骼’、‘筋脉’以及‘皮膜’的手臂, 眼神怪异。 这条‘手臂’,越发像是真正的人手了。 师父还在旁边炸着厉诡,苏午也不好在放肆在他跟前展露厉诡的能力,于是倏忽收起鬼手,抬手欲要拿下脸上的脸谱, 用力一拉, 却未将人皮纸化作的脸谱拉 它在苏午脸上已经变得松松垮垮,却始终不肯就此脱落。 这是作甚? 苏午脑海里刚闪过一个念头, 就听师父笑呵呵道:“看见了吗?四下天地已明! 咱们走出这片地界, 诡关就算彻底通过了, 届时天地气脉会给咱们一份加持, 有种种意想不到的收获!” 提及此事, 即便见多识广的李岳山,都颇为期待。 苏午听到师父所言, 眼神一动——莫非这张人皮纸还惦记着天地气脉的加持? 他直觉自己猜测不错, 暂时也未将脸谱拿下, 走到师父身畔,看师父费力地搅动锅中油脂,开口道:“师父,可用我帮手?” “不用不用, 你休息吧, 问问那老道,看他还记不记得自己家在哪?” 李岳山开口说话,苏午才想起还有外人在此下没有离开,他转头去看老道,发现老道脑袋一点一点的,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 似乎是感应到苏午投来的目光, 也或只是偶然, 那老道猛地抬起头,连连摇头道:“别问我,别问我,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 “……” “该死的老牛鼻子!” 李岳山看老道士这般无赖模样,顿时出声咒骂了一句。 老道士一挺胸,面露不屑之色:“该死的老瓢把子!” …… 篝火里的木柴都烧成了炭灰,内里有些炭块在微风的吹拂下,闪动着通红的光, 火已燃尽。 四野间景物的轮廓渐至清晰。 整个天地都被笼罩在一层暗蓝的雾气里。 这将近黎明的时间, 寒风却越发凛冽,直往人骨头缝子里钻。 李岳山给两头大牲口上了车架子, 苏午把珠儿、青苗、秀秀等人挨个搬上车,给她们盖上一层厚厚的棉被。 “这油炸了个不大不小的诡儿, 效力又跟先前一样了!”师父往陶壶里倾倒着炸诡油,看着黑亮的油脂,他脸上浮现出笑容,“但油量比先前可多得多了!” “咱们就这么一路走, 一路抓诡, 总有一天,阴喜脉的‘火’、‘油’、‘米’品质都会上去的! 到时候会有更多人愿意拜入咱们灶班子!” 师父对未来怀着无限憧憬。 老道士坐在马骡后的排子车上,很不客气地用一条褥子盖着自己的腿, 他疯疯癫癫道:“还是得火并! 火并攒家业更快啊!” “……”李岳山瞪了老道士一眼,忍了一下,没忍住骂道:“这狗老道!把他留在这里作甚?趁早把他赶走罢!”. “嘻嘻嘻——赶走吧,赶走吧!”老道士拍手直乐。 苏午笑了笑, 从火堆里拿起一个小陶罐, 试了试陶罐里乌黑药液的温度,随后挨个把师弟师妹们扶起来喝药。 这是师父配的一副安神补身的药剂, 他往里面加了无想尊能寺供给住持尊者的养身药材, 喝过药后, 几个人的脸颊都变得红扑扑的。 罐子里还剩了一点药汤,苏午也没有浪费,给马骡与青驴各分了一点。 老道士中途还想抢药来喝, 被师父喝骂着制止了。 “你这贼牛鼻子,想喝老汉配的药,拿钱来! 不给钱,把你的那甚么镇坛木, 你腰里挂着的那一串铜钱给老汉也行!”李岳山看着老道士腰里那串铜钱,眼里闪着精光。 然而老道士却冲他不屑地一笑:“你的药有甚么好?” 说过话就扭头不再搭理李岳山。 一切收拾停当。 苏午坐在了骡车, 四野间寒风狂烈吹刮, 尽管他自己倒不觉得冷, 可师弟师妹们躺在没有遮挡的排子车上,终究让人担忧。 “阿午,还是你在前面, 我赶着驴车跟在后面。”师父如此安排道。 “好。” 苏午应声过后,顿了顿,又道,“到下一个镇子上,咱们还是给这两匹牲口配上四面遮挡的马车吧,我怕秀秀她们受不了这大冷天。 我这里还有些钱。” “……好。不用你出钱。”一向把钱袋捂得很紧的师父,这次只犹豫了一下,就把事情答应下来。 苏午笑了笑,驱车走在前头。 马骡蹄子哒哒地踏过土路。 老道士坐在苏午身旁,看着苏午面上还未脱落的脸谱, 他神秘地笑着,将腰上那一串铜钱取下来。 这些铜钱,成色极好。 王朝末年,筑造的钱币质量也是日渐下降, 铜钱里掺入的杂质越发地多,以至于铜钱质地变脆,一掰就碎不说,其上印着的字迹也变得模糊起来。 但老道士这一串铜钱却不然, 黄澄澄的一串, 闪发着诱人的光芒。 他手掌一摊,那串铜钱在他手心摊开, 竟自动组成一道铜钱剑的形状。 每一枚铜钱的周边,皆有一道道竖直的压痕,围绕着方孔四周的四个字。 那些压痕使铜钱显得越发金黄了起来。 苏午识得这样有压痕的铜钱。 ——这是‘愿钱’。 百姓家中有父母、儿女患上疑难之病,久久无法医治时,他们便会在井边依着井沿日复一日地压制这种‘愿钱’,祈愿自家父母、二女的病症,遭遇的某种邪秽能尽快消散, 让他们恢复健康。 一枚愿钱的压痕必须不少于三十六道。 假若这病症、邪秽此后真地消散了, 他们会把愿钱送给救治自己家人的人。 若自己的家人最终因病症、邪秽亡故, 愿钱将投入井中, 变成‘怨钱’。 眼下,老道士摊开的手掌心中,组成铜钱剑的‘愿钱’有三十六枚,暗合三十六天罡之数, 这道铜钱剑流转着莫名气息,一看就知道是件非同寻常的法器。 “你给我吃药, 我给你钱!”老道士托着手里的铜钱剑,向苏午示意道。 苏午闻言有些意动, 一抬眼, 对上老道分外清澈,犹如婴儿的眼神。 他不知道当下的老道士清醒的,还是尚处于缺失记忆的浑噩状态? 若对方是清醒的, 对方数次在关键时候对他发出提醒, 当下要求苏午给他吃药——那碗给师妹师弟们吃的药汤中,蕴含有许多珍稀药材,对人身大有裨益,老道士这是看出来了? 还是说对方只是误打误撞? 犹豫了刹那, 苏午转身接着从箱子里搬东西的动作,兑换出一些药材来, 交给了老道士, 他开口道:“这些药给你吃, 我不收你的钱。” “给钱给钱!”老道士接过药材看了看,却不管那么多,直接从铜钱剑上拆下一枚铜钱,硬是塞进了苏午怀中。 随后, 他抓着药材几下就咀嚼下了肚! 趁着苏午捏着那枚愿钱不知作何反应的时候, 这老道士忽然拿起旁边的鞭子,照着马骡的屁股就抽了一鞭子:“这边,跟我来这边!” 马骡吃痛, 嘶鸣一声,果然依着老道的要求改了方向, 竟又折转向荒村的东边! 师父驾着驴车在后面紧跟着, 苏午看着老道的动作, 却没有阻止。 他想看看这老道究竟要做什么? …… “该死的牛鼻子,你要带老汉到何处去?!” 李岳山驾着驴车与马骡并驾齐驱,看着驱车的老道咒骂不已。 他看起来对老道极其厌烦, 但却并未让徒弟阻止老道驱车。 四下里的雾气渐渐消散去, 一片坟丘林立的荒林出现在了众人的视野里, 师父看到前面情景, 瞪大了眼睛, 正要喝令苏午拦住老道士时, 老道已经自己喝住了骡马, 跳下骡车就往荒林里奔去。 他奔出去数步, 又折回来, 从排子车上拿下自己那柄断了大半的桃木剑,转身径直奔入荒林。 正文 293、插泥发兵剑诀(1/2) “这牛鼻子……” 李岳山喝住了青驴, 从驴车上跳下来,抄起月牙方便铲就去追那奔入荒林坟地的老道。 苏午从骡车上下来, 看了眼老道的背影, 转回头与师父说道:“师父,还是我去看看情况吧。 你在这里照看着秀秀她们。” 师父看了看大弟子面上褶皱渐起的脸谱,犹豫着点了点头:“行罢,若遇着危险情况,赶紧回来,咱们赶快从这里离开, 没必要因为个作死的牛鼻子,把自家性命搭上!” “我省得的。”苏午笑了笑,解下马骡背上的雁翅大刀,持刀迈入林中。 微光流转的天穹被张牙舞爪、瘦骨嶙峋的林木树枝簇拥着, 一个个坟丘就散落在这荒林之中。 四下里阴风乍起,总让人后背发毛。 好似有双眼睛就在自己目光未能及之地窥视着自己。 走入林中,苏午就发觉,四下里的温度陡降了许多,某种冰寒刺骨的诡韵在此间流转着,让他想起老道士那柄桃木剑内曾容纳的灰发厉诡。 ——老道士钻进这荒林里, 是为了寻那只曾被他的桃木剑容纳的厉诡? 苏午内心有了猜测。 在林中徐徐迈步, 观察着左右。 那只厉诡的层次或许不及完整的鬼匠,但恐怖程度亦必然达到了凶级,乃至凶级以上,这个层次的厉诡,需要苏午小心应对。 他走入林中没多远, 身后已被蔓生的枯藤、倒塌的林木遮掩起来, 再看不到两辆板车的影踪。 这时候, 一阵细细碎碎的低语声从侧方传来, 是老道士的声音, 像是在念诵甚么经咒:“青阳虚映,耀日回灵。神虎辟邪,飞天流铃。摧邪灭试,万魔束形……” 苏午循着老道士声音发出的方向走去, 未走出几步, 那个诵念经咒的声音倏忽一停:“七转八合,周旋天经。圣化巍巍,大道兴行!” 乍然间, 流转在四下的阴寒诡韵都朝着老道声音发出之地汇集去了, 不过眨眼的时间, 那些诡韵便尽归于无! 哗哗,哗哗! 像是有人拨弄树枝,穿越密林的声音响起。 未过多久, 老道士手执一柄断裂的桃木剑, 龇牙咧嘴地站在了苏午跟前。 他手里握着的那柄桃木剑上,生出灰白色似筋脉般的细密纹路,有诡韵萦绕木剑,时时流转——苏午看一眼那剑鞘,瞳孔顿时一缩! 先前那只因着木剑被鬼匠掰断, 进而逃脱的凶级甚至凶级以上层次的厉诡, 当下又被老道收入了断剑中! 几句经咒, 便能产生如此强横的威能, 直接把一只层次在凶级乃至此上的厉诡,就给束缚到了一柄断剑里?! 如今, 苏午的右眼乃有完整的‘阎魔尊口噬生死大轮’咒印, 以此关押一只凶级厉诡, 并非难事。 可凶级以上的厉诡, 他却就全然无法了! 然而老道士似乎有法子做到——他手里的残缺桃木剑应当亦是一种容纳、关押厉诡的优质载体,就像收魂米一般, 或许需要用此物配合, 才能容纳、关押一只厉诡? 脑海里思绪纷转, 苏午还未开口向老道说话, 老道龇牙咧嘴地笑着,向苏午炫耀自己手中桃木剑,道:“想不想学?想不想学我的这个——” 他挥舞着手里的桃木断剑, 眉头忽然皱了起来, 像是在绞尽脑汁地思考自己这一套法门的名字,却怎么也思索不起来。 冥思苦想片刻不得答案,老道士嘴里哇哇乱叫几声,忽然拉住苏午的衣角,拽着他往林外走:“跟我来,跟我来,我给你看!” 对方身形干瘦,看起来是个一拳就能撂倒的角色, 但其拽着苏午,却迸发出一股巨大的气力, 哪怕是苏午想要抗御这股力量, 也得用出自身三四成的力量才行! 这般力量,已经超越许多拳击手、大力士了——看起来枯瘦的老道,怎会生有这样大的气力?! 苏午内心一惊, 并非抗御对方拉拽自己, 跟着他走出了荒林。 老道士跳上骡车,从自己收拾好的包裹里翻翻找找, 找出了一本皮册子,递给苏午:“就是这个,给你给你!” 苏午眼睛一扫, 就看到那皮册上几个黑色大字:插泥发兵剑诀! 插泥? 发兵? 剑诀? 这几个字,每一个苏午都认识, 可它们组合起来以后, 苏午却看得迷糊了。 老道士坐在车沿上,把那本皮册子直直地杵到苏午跟前, 仿佛苏午不把书册拿走,他就要一直杵着一般, 苏午看着这本皮册, 承认它对自己的诱惑力极大。 可看看老道的疯癫模样,一时间又有些犹豫。 “他给你的,你拿着就是了! 你看他傻,他比你可精多了!”这时,旁边驴车上给狗剩掖着被角的李岳山转过头来,看着老道士嗤笑着道。 “对对对!” 老道士连连点头,看向李岳山:“我比这老瓢把子精多了!” “嘿——你这该杀千刀的老牛鼻子!” “你这该浸猪笼的老瓢把子!” “老子干了甚么要被浸猪笼?!” “那我干了什么要被杀千刀?!” …… 最终,苏午还是收下了老道士送他的皮册子。 他虽然好奇薄册当中的内容, 但当下却不是研究此事的好时候。 便上了骡车, 与师父一同驱车往荒村外走。 先前老道士一番耽搁,天色又亮了不少,四下里的蒙蒙雾气散去许多。 两匹大牲口拉着车, 哒哒地行在荒草渐生的土路上。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 四周笼罩的雾气倏忽消散。 苏午再回头时, 已经看不到来时的路。 只能看到身后枯藤老树掩映下,一条小河翻山越岭,从远处缓缓流淌而过。 “沿着河往下游走!” 师父驱赶着青驴跟在骡车后,洪亮的声音从苏午身后传来:“既然有河,附近八成是有村落聚集的,只管往前走就是!” “好!” 苏午应着声, 驱赶马骡在草丛里迈开四蹄。 这匹马骡昨夜虽受了些惊吓,但苏午把剩下的药汤喂给它与青驴,已让二者都变得精力充沛起来。 马骡的肚子并不见小, 反而又膨胀了一些, 让师父看着直犯嘀咕,自觉配制的活血化胎的药物未有奏效,寻思着换个方子。 可惜, 这事却不是换个方子就能做成的, 还需把喂牲口的大弟子也给换了才行! 河边空气更凉, 寒风阵阵铺面。 两辆车驾行过荒草滩,便看到一条小路弯弯曲曲,通向了远方的一处高坡。 路上少见杂草, 两边皆有阡陌纵横。 “果然是有人家的,沿着路走吧!”师父又发话了。 苏午依言而行。 马骡踏上那条小路的瞬间, 忽然一股清风拂面而来——这风虽起自寒意深重的初春,但偏偏无有一丝寒气,反而暖意融融,吹得人浑身毛孔都仿佛张开来, 沐浴在这清风里! 苏午感受着这股清风,内心诧异的同时,连忙侧头去看旁边的老道士, 发现老道士手上掐了个印记,鬓发微扬,显然也受到了清风吹拂, 身后的师父, 躺在排子车里的师弟师妹们, 甚至两匹牲口,都沐浴在这清风中! 见到此情此景,苏午顿知,这就是师父所说的,过了诡关之后,天地气脉带给自身的一份加持了! 他面上的脸谱也被这清风浸润了, 褶皱愈来愈多, 最终从他面孔上脱落。 同时, 一股类似于密藏域本源力量的气息,忽自苏午眉心脉轮之中升起,勾连意根藏的力量,流转于苏午周身内外六轮当中! 他用以镇压‘嘛喇罕护法’的右手密咒脉轮中, 轮脉层层叠叠,向内延伸, 赤红火色由脉轮深处往外涌动。 莫名气机刹那将他与跟踪在两车之后的‘李黑狗’相连——李黑狗在苏午斩断发丝以后,便在他的授意下,倏忽逃入黑暗中, 如今又跟在了众人之后, 此下苏午的气机与之相连, 引得一阵清风灌洗李黑狗周身, 将这本来有形有质的一具活人肉身,骤然洗刷成了一道清白气息! 这道清白气息盘绕着内中的‘黄胡子诡’,层层密咒真言围绕黄胡子诡形成枷锁,又仿佛成了对这只厉诡的一种加持, 枷锁扭转, 中央的黄胡子诡在清白气与火红密咒共同绞缠煅烧下, 亦渐渐变成了嘛喇罕的护法形象。 ——一道生有四首、六臂,头顶盘坐着一尊漆黑狮子,周身被烈火覆盖的虚影! 与真正的嘛喇罕护法不同的是,这道虚影的六臂之中,并没有持握种种法器。 虚影乘风而起, 倏忽化虹而去! 排子车上的苏午睁开了眼睛。 眼中乃有焰网重重交彻, 光明大日于心神中轮转。 一霎那, 有股阴冷至极,近乎于诡韵,却终非诡韵的气息笼罩住了他! 一尊浑身青绿,眉目慈和的‘女神’从光明大日之后生出,遍是尖锐指爪的十指,直直地插向那轮光明大日,欲将之捏成粉碎! 外相侵袭! 成就佛谛大手印法的第二道次-‘光明加持’以后, 外相侵袭便会频繁显化, 此种侵袭可能直接以外相形式出现,譬如当下, 亦可能借助外物,如借邪祟,借天地气象,借雷霆雨露显化,冲击苏午凝聚的光明大日,务求在那轮大日之中留下痕迹! 正文 294、善根定果借命转生(2/2) 苏午要做的, 便是动用一切办法, 务必粉碎外相, 使之无法撼动自己心神凝聚的光明大日分毫! 一旦光明大日之中被留下痕迹,则佛谛大手印法之修持,必定前功尽弃! 他此前已经经历过两次外相侵袭, 一是在石头娘娘庙中, ‘石头娘娘’一缕气机借外相显化侵袭, 但被他自身命格震碎。 二是被‘复生瞳’这只厉诡借外相侵袭。 如今, 这第三次外相侵袭, 已然引来了密藏域中的‘度母’! 这尊度母的气息已经近似于诡, 其所前来, 便为彻底度化苏午这个‘外道之人’! 十根尖锐指爪,携裹森森气息,猛然间扎向那轮运转不休的光明大日! 苏午面无表情, 无所动作。 却有熊烈火气从光明大日之外演化而起, 一尊生有四首六臂,头顶盘坐漆黑狮子的虚影在烈火中张开六臂,各掐不同印决——光明大日在他胸膛前转动着,它以六条手臂簇拥着这轮大日, 印法一成, 即显化无边威能! 熊烈火气演化作燃着炽烈魔火的大金刚轮,直接将那遍身青绿的度母碾灭! 轰! 自清风中渡送而来,融合苏午眉心意根藏力量, 于他周身诸轮之中流转不休的那股力量, 骤然间与密藏域本源力量相互融合! 这个刹那, 苏午遍身焰网交彻! 他觉得, 密藏域的本源力量终于在自身脐脉轮中长成了一棵小树苗! 第三道次:善根定果道次炼成! 苏午周身焰网倏忽收尽! 但挂在排子车上的那盏护命火灯笼,此下没有加多燃料,却也涌出三尺蓬勃火光,直将灯笼罩也燃烧起来,燃成一团脸盆大的护命火! 火中暖融融气息沁人心脾, 让人遍身舒畅! 因这火光燃烧,让人太过于舒畅,以至于不管是就近的老道士,还是驴车上的师父,都忘了提醒苏午把火熄灭,莫把板车点着了! 火烧了一阵, 苏午回过神来,立刻将之扑灭, 他以衣袖扑打烈火, 那火苗却缠绕着他的手指尖, 像是被驯服的小狗! “啊, 火灭了,火灭了!” 老道士这时叫嚷起来,同时伸头去看苏午的手掌。 衣袖遮掩住了苏午的指尖, 他的指头轻轻点在那被烧黑的铁碗中, 就有一缕火苗蓬勃升起了。 “还没有灭,还燃着。”苏午笑着端起了铁碗,向停车走过来的师父示意。 师父也不怕烫, 端起铁碗看了一眼, 又抬头看了看苏午, 哼了一声:“你这崽子,便是得这天地气数的加持,也比我们多了太多——我们顶多消除病痛而已,你却仅凭外放的气息, 就让这护命火的威能提升了数筹!” 他脸色一变, 却是咧嘴笑了起来:“这种好事,可往往是得好几个灶班子火并到一块去,各家的护命火融合起来以后才会出现的!” “是好事就行。”苏午也笑了起来。 ——第三‘善根定果’道次, 为他定下的善果, 即是这‘火中定果’。 沐火如沐水, 调伏烈火,如臂使指! 此时, 熊熊燃烧起的护命火已被苏午所‘扑灭’,那些火苗尽在他指尖触及的刹那,被收容进他的脐轮脉络之中! 金红的火焰填满了脐脉之轮的轮廓, 那株得了天地气数加持的密藏域本源力量之树深扎于脐脉轮中央,外放莫名性光,映照着挤满脐脉轮脉络的金红烈火, 二者交相辉映, 此火在此般映照下, 已非先前的护命火, 威能已经远超从前! 自他指尖流溢的一缕火苗,点燃了铁碗以后, 师父端来查看,都发觉了这道护命火的非比寻常! “噫! 刚才还觉得你身上有些冷, 火一烧, 连我身上都热起来哩!”老道很是惊奇地看着苏午。 他就呆在苏午身边, 自然能察觉到刚才度母侵袭苏午时,携裹的近似于诡韵的阴冷气息。 “废话! 火烧不热,那甚么会热?!”师父骂了老道一句,转身上了驴车,看了看厚厚被卧里的几个弟子,又笑道,“有这道天地气数加持,阿午你的这些师弟师妹们,用不了多久便能醒了! 倒是省下了许多药汤钱! 行了,咱们加紧赶车,先找个村子问问路, 附近要有集镇的话,便赶紧去镇子上,让人给咱们打两辆马车!” 苏午先前提过的事情, 师父已然将之放在了心上。 既决定要做,那自然是片刻都耽误不得。 两辆车又上了路, 苏午转而与旁边的老道问道:“道长,可还记得自家在何处?我们可以送你一程。” 师父虽然爱与这老道吵嘴叫骂, 但其实并非真地嫌恶这老道, 是以苏午说送老道一程, 师父虽然嘴上会骂几句,但却不会阻止什么。 老道士靠着车扶手,听得苏午所言,眼珠子骨碌碌乱转着,忽然道:“我记不得了,我头痛,我要睡觉!” 说着话, 他便抱着胸口在板车上蜷紧身形,装睡去也。 看他这样,苏午也没有多说, 驱赶着马骡走上正道, 他从怀里拿出了那张褪剥下来的枯黄人皮纸。 人皮纸上, 开始浮现一列列字迹。 上次苏午戏仿过‘霸王’以后, 这张纸上同样有字迹浮现。 上面语焉不详地记录了一个‘百无一用的书生’的一些日记。 这位或许曾是给戏班子写曲子的读书人, 在日记里悼念亡妻, 内心苦痛不已。 而当下这次戏仿过后, 人皮纸上浮现出的同样是一篇日记。 ‘太阳历一七二五年。’ ‘乡野有高士奇人! 余在秀禾村遇一老者,其竟将一只厉诡容纳在身,能借用诡力,顺己心意! 借诡力之法其实颇多, 如这老者一般,能自青壮年时容纳诡,一直使用至今, 鲜少为体内厉诡摧残者,却是凤毛麟角! 今夜,我欲与这老伯同席畅聊!’ 这一篇日记闪过之后, 人皮纸上的字迹渐自消退。 苏午还以为这已经是结束的时候,人皮纸上忽然又浮现一篇日记, 看行文, 看口吻, 应该还是先前那人。 ‘老贼怀有奸心,欲借我命格,为他自身续命! 真真可恨,可恨! 此贼本是前朝人物,此前便凭着借命缝命之法,复生过一次, 今次垂垂老矣, 还妄图长生久视, 竟把主意打在我的身上! 乃剥落其身命桩诡,撰入书中——那贼身上还有一诡,比这命桩诡更为特异,不囚禁此诡,恐难彻底禁绝此贼继续害人…… 可惜此番准备不足, 终究让他逃了去…… 假若我能得其身另一只诡,可否能以此二诡借命复活爱妻? 如此念头,却也只是想想罢了。 怎能为一己之私,害了他人性命? 又灵,你不会怪我罢?’ …… 苏午捏紧了手里的枯黄人皮纸。 他断然没有想到,这几篇日记的主人,‘未来’竟然与‘命桩诡’照面过! 当下浮现出来的日记, 显示的日期是1725年。 这个时期,已经是清康熙时期。 然而苏午当下所处的时代, 大概率是明崇祯时期, 王朝末年! 所以, 在未来,那个死了妻子、会写戏文的读书人,遇到了乡野间某个容纳了命桩诡,并且极可能将缝命诡也容纳在身的老者,并且在察觉到老者对自己心怀不轨以后, 剥落去其身上的命桩诡, 将此诡‘撰入书中’?! 撰即‘著书,书写’的意思, 撰入书中的意思, 就是将一只厉诡写进了书中——如此就将厉诡给囚禁了?! 苏午莫名联想起, 他第一次将心诡从人皮纸上剥离时, 人皮纸上称‘自己’死了, 有个小说家在‘它’身上写了许多狗屁不通的东西。 而那一次, 人皮纸上显示出两个日期, 一为二零三四年, 一为一七一五年。 那么, 那个或许是在人皮纸上写下许多狗屁不通的东西的小说家,是否就是当下这个掌握了‘撰文囚禁厉诡’之能力的读书人?! 二零三四这个日期, 又有甚么涵义?! 那个极可能将缝命诡与命桩诡都容纳在身,碰见过读书人的老者, 读书人称之为前朝人物, 曾经用借命之法复活过一回, 这次碰到了读书人。 那么, 这个老者,是不是就是鬼匠欲要缝合处的那个‘庄稼汉’?! 庄稼汉已经死透了, 若老者就是庄稼汉的话, 庄稼汉此时已经死透, 不会再出现在未来,读书人亦不可能再遇到他。 但人皮纸上却还是浮现出这些内容, 莫非说明, 缝命诡在脱离诡关之后不久, 很快又被其他人容纳了? 苏午思维涌动, 难以平静。 这时, 人皮纸上那一篇日记飞快淡去, 之后又出现了一篇文字。 ‘借命转生法。’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诡怪恶类,更如恒河沙数。 鄙人精研十余载,终于掌握借助诡力,永生不死之法。 此法操作严苛,须要自身首先容纳‘缝命诡’,然而缝命诡乘于天地气数当中,凡俗难得一见,为其选中,更是天命所归! 是以, 仅仅容纳缝命诡这一步骤, 可以租住万万人矣……’ 时下迅速浮现于人皮纸上的文字,乃以一个人自述的方式,讲解了‘借命转生法’。 此人口吻洋洋得意, 即便只是观其文字, 苏午仿佛都能看见其摸着自己的八字胡,得意非常的嘴脸。 其所谓的‘借命转生法’, 就是庄稼汉那般运用缝命诡与命桩诡融合, 二者本来杀人规律相冲, 一融合就有很大概率双双陷入沉寂状态。 此时, 便需要使用者精微操作, 使自身成为厉诡的一个‘幻觉’。 正文 295、诡的幻觉(1/2) 诡,究竟是什么? 是一种规律,某个漏洞? 还是师父所说的‘天地不正之气’聚集而成? 更或是一个人死亡后的投影? ‘借命转生法’的创造者并不纠结这些问题,他只将诡当作是与人一般无二的‘生灵’,认为诡的杀人规律,就包含了诡的思维。 由此, 其想出的办法, 就是让自身取代诡的思维, 让自己的思想, 成为诡的‘幻觉’。 若自己操作得当, 甚至可以让一只厉诡永远活在‘幻觉’当中,被‘幻觉’牵着鼻子走! 而所谓让自身思想取代厉诡杀人规律的方法, 即是——使用者令缝命诡与命桩诡的杀人规律对冲, 两诡双双陷入沉寂状态以后, 再寻找一个无有人迹的区域, 通过各种尝试,令‘命桩诡’复苏。 此诡复苏以后,将会在自己身上固定住使用者的命格。 之后, 使用者再次唤醒自身容纳的‘缝命诡’,二者的杀人规律再次对冲,双双沉寂, 其又唤醒缝命诡, 以缝命诡来缝合固定住自身命格的‘命桩诡’, 使得二者相连。 随着二者相连,因为使用者的命格为命桩诡所固定,而缝命诡又与命桩诡产生了牵连,二者都无法再脱离他独自复苏, 各自的杀人规律更因为对冲而陷入沉寂, 此时, 他便就成为了厉诡的一个幻觉。 其之命格将可以在两只厉诡之间流通,再难被杀死! 不过, 因为他自身仍还是活人肉身,所以终究有寿命限制,寿限将至的时候,要设法以命桩诡再固定住几个命格拼凑起来,正对应自身命格的活人, 在自身死亡的一瞬间, 久经训练,早已形成条件反射的两诡,将在此时重复他生前的种种操作, 将那几个活人的命格缝合为他的命格, 他便可以借助那些活人的命格, 再度从一具年轻的躯体之中复生! 如此循环往复, 若非碰到那个读书人,拆分了他的命桩诡, 他只怕还真能一直存活于世! 然而, 因着‘缝命诡’乘于天地气数,极难被抓到关押的特性,此人自身又成为了厉诡的幻觉,所以那个读书人未有当场将缝命诡抓住, 也就让他借机遁逃了出去, 虽然由于没有命桩诡的牵制,缝命诡此后仍旧会复苏自身的杀人规律, 将其这个幻觉驱逐。 可其毕竟未有死在当场,是否有所奇遇,卷土重来未可知。 看过这篇‘借命转生法’,苏午更加确信,自己等人在诡关里遇到的,想要以九九极阳命格复苏的‘庄稼汉’,必然已经死透了。 庄稼汉采取的复生之法, 虽然也是将缝命诡与命桩诡缝合,但运作手法更加繁冗,更加难以复刻, 其这套方法与‘借诡转生法’有着本质的区别, 自然其也就不可能是后世那个创造出‘借诡转生法’的人了。 但是, 后世那人是否从‘缝命诡’中勾连到庄稼汉的些许思维活动,由此领悟出了‘借诡转生法’? 此亦犹未可知。 二者的方法有一些共通之处。 后世之人让自身完全成为了厉诡的一个幻觉, 而‘庄稼汉’亦用了不知甚么方法,让‘鬼匠’在他死后仍不断拼凑九九命格,就像是鬼匠受了他的思维影响一般。 人皮纸上的字迹渐渐消褪。 这张纸上除了多出现一些字迹以外,并没有出现其他的变化。 也不知‘天地气数加持’,究竟给这张人皮纸带来了何种增益? 苏午猜测, 增益或许与‘戏仿’状态有关。 他现下渐渐明白,人皮纸出现戏仿状态与否,是看其从前那个主人-读书人或是小说家,是否经历过类似的情景。 在类似的情景中,才会触发人皮纸的戏仿状态。 他把人皮纸收入怀中,人皮纸自动贴在了他的胸口上。 车驾往前走了一阵,果然经过一个村庄。 师父下车向村里的老者问过了路,在此间留下一些粮食以后,便又跳上了驴车,同苏午说道:“走罢,往前走不了十来里地,就能到一个叫‘阳平镇’的地方了, 咱们当下出发, 去到阳平镇时间正好, 集市还没散场,除了打两架马车以外,也采买些东西。” “好。” 苏午点头答应。 两车未在这个破败荒芜,仅仅二三十座房屋的村庄里停留。 这村子太残破了,也没有供一行人歇脚的地方。 李岳山也不想叨扰这里仅剩的一些老人家,让他们劳神招待自己。 幸好再走不远, 就能到一个集镇上, 这倒是好事。 两车沿路直行, 半途中, 李珠儿在板车上微微侧了侧身,接着就撑着肩膀,徐徐撑起了身子, 她抬眼看着车旁不断远去的林木, 呆了好一阵子。 师父看她醒转过来,面上流露由衷的笑容:“珠儿,醒过来啦?渴不渴?饿不饿?” 珠儿转头看向师父, 歪着头愣神了一阵儿,才反应过来,出声道:“师父!” 她像是回了魂儿,忙抬头去看前方, 看到骡车上与老道并排坐着的那道身影, 内心顿时安定了下来,看了看旁边还昏睡着的李青苗、秀秀,以及被塞在角落里的狗剩, 脑海里不禁回忆起自己昏迷前的画面, 当时有几只惨白巨手忽从黑暗里钻出来, 挟持住了自己, 好似自己身上还涌现出了一团团黑火, 但也未将那几只苍白手掌烧成灰…… “师父,我睡了多久啊?”李珠儿出声向师父问道。 “约莫有二三个时辰了罢, 你感觉如何? 可有哪里不舒服的?若是有,现在也只能捱着,等前面到了阳平镇,才好找药铺抓药治病。”李岳山赶着驴子,扭头同珠儿说道。 “我没甚么不舒服的地方, 一觉睡醒,觉得浑身都充满力气了哩!”李珠儿连忙道。 “那就好,那就好, 帮我照看着你师姐他们。”李岳山点点头,回首专心赶起驴车来。 李珠儿看着前面苏午的背影, 又看了看那佝偻着背,一身藏青色道袍的老者, 一时搞不明白情况。 那老道士是谁? 半路搭顺风车的人吗? 如师父所说, 灶班子一众人皆受过天地气数加持以后,都得到了不同程度的增益。 最显著的一点即是, 还未走到阳平镇的时候, 师妹师弟们便陆续地醒转了过来。 他们曾被鬼匠以黑线缝合,差点殒命在诡关之中, 哪怕脱离诡关,如果没有药物辅助治疗,可能需要三五日才能醒转, 现下却在二三个时辰内陆续醒转, 皆未受到鬼匠诡韵的影响,一个个活蹦乱跳的, 更让师父与苏午都松了一口气。 秀秀呆呆地坐在排子车上, 不时转头四顾, 像是在寻找着什么。 师父注意到她的举动,转回头来,笑呵呵地向秀秀说道:“秀秀,可是在找那个赶尸匠的尸体?你这丫头,竟一点也不怕死人么?” 秀秀点了点头, 伸手与师父比划起手语来。 师父看着她手上动作,道:“我也知道那老羔子再如何丧心病狂,但总算是救了咱们秀秀一命。 若能给他搭把手,我亦不会吝啬什么。 不过, 当时诡关之中,情况危急, 老汉只顾着你们,都未看到他到了何处。 你不是有他教的赶尸手诀吗? 试一试,看看能不能把他召回来!” 秀秀闻言又呆了呆。 她记得那老赶尸匠说过, 赶尸手诀须在自身与僵尸相距不足一里的范围内使用,才能有效。 但现下早就超出这个距离了…… 反正也不可能回头去寻一具尸体,抱着试一试的想法,秀秀把‘发尸手诀’使了一遍,转而环顾四下,未见老赶尸匠的身影…… 她也未抱有太多期望, 见没有僵尸跟来, 注意力便放在了身旁的狗剩师兄身上。 狗剩师兄自醒转以后, 便有些忧心忡忡的, 不知是为什么。 “狗剩,你怎么了?”青苗作为众人里年纪最大的师姐,亦关注到了狗剩的异状,轻声向他询问道,“可是哪里有不舒服的地方?” 青苗差一点就被鬼匠缝合了命格,因此殒命, 但她当下脸色红润,哪里看得出曾经差点殒命的样子? 狗剩闻言看了眼青苗, 欲言又止, 嘴唇嗫嚅片刻后,垂头丧气道:“还是我找机会与大师兄说吧……” “也可以。 不过有事切记不要自己慌张之下乱做主张, 和我们多商量一下,总会有办法的。”听到狗剩说要去找大师兄商量,青苗偷偷看了一眼骡车上的那道身影,而后轻轻点头,也是十分赞同狗剩去找大师兄商量事情。 灶班子内, 最有本事的人无疑就是师父与大师兄了。 众人出声交谈着, 原本显得有些过分安静的路途,这下子终于热闹起来。 秀秀虽然不会说话,但师兄师姐们也未曾忽略她,时常停下来,看她手语比划。 她正与珠儿师姐比划着什么的时候, 忽然心有所感, 扭头往后看, 就看一道高高瘦瘦的身影,迈着僵硬的步伐,从侧后方的树林里朝她这边奔了过来。 ——竟是那个她以为已经走丢了的老赶尸匠! 秀秀瞪大了眼睛。 怎么如此远的距离,这具僵尸依旧能跟过来? 她想破脑袋也未想出答案。 这时候, 苏午朝后看了一眼, 他眼中倏忽涌现烈烈火光, 光火刹那浮现,又顷刻消失。 ——却是他暗中动用了护法,将那具僵尸驱赶了过来! 正文 296、住店(2/2) “那老羔子教你的赶尸手诀这么好用吗? 隔着不知多少里地,竟还能把这老羔子召回来?” 阴喜脉灶班子已经到了阳平镇, 将两匹马拴在一家食肆前,李岳山看着头上戴着斗篷的老赶尸匠,转而看向它身前的秀秀,惊奇不已地问道。 秀秀一脸懵然地摇了摇头。 老赶尸匠说赶尸手诀在一里以内是有用的, 但超出这个范围,便会不起作用了。 这具僵尸还能被她的发尸手诀召回来,她也想不出原因。 苏午在旁边说道:“这具僵尸体内容纳了‘黑殃’厉诡,又被鬼匠缝合过一次,厉诡与尸体结合愈发紧密,反而不会有复苏之患, 很有研究价值。 可以将它留下来,多加研究, 说不定可以借此开辟出另一条关押厉诡的道路。” 他看向师父, 顿了顿,接着道:“我们阴喜脉想要发扬光大,亦需要博采众长,不能闭门造车。” “赶尸匠的手段过于邪乎, 老汉是怕秀秀她接触太多这些东西,本性都被侵染了。 不过你既然发了话,那你这个大师兄就要多照顾她一些。 研究甚么僵尸一类的东西,你去研究就好了,不要带上秀秀!”李岳山道。 “好。” 苏午点头答应。 随着过了诡关以后,师父在诸事上便愈发看重他的意见, 隐约间有让他当家做主的倾向。 他倒也当仁不让, 不会故意地去推辞什么。 “走吧走吧, 先去吃饭——吃完饭,看看他们这畔有没有车马行可以买辆马车的? 若是没有,便只好委托他们当地的木匠现做了。”李岳山当先往食肆里走去,一边走,一边向身后的弟子们说道。 …… 用过饭后, 一行人便在小镇上寻车马行, 这样小的集镇,周围的村庄又没多少,无有贸易往来,自然也不可能催生出车马行这样的产业, 众人找了一圈没有找到, 又在镇上找了五六个木匠,才总算找到一个会打制马车的匠人, 木匠却也无法当天就把两辆马车赶制出来, 定了五日后交货, 灶班子一行又匆匆地去寻住的地方。 阳平镇的集市与雄秀镇摩肩接踵,人流熙攘的情形相比,就要显得寥落许多。 沿街商铺极少, 街上行人也不见几个。 倒是路边蹲坐在地上,头上插着草标的稚童、妇人比雄秀镇多了不少。 他们看着往来的人,眼神木然, 偶见有人走近,面上便有些微的期待之色。 随着走近的人摇着头离开,这些等着被买走的人的神色又再度木然下去。 苏午收回了目光, 抬眼看到前方镇子上唯一一家客栈的招牌。 师父看着不远处的招牌, 脚步放慢了些许,似乎有点犹豫。 一行人都跟着放慢了脚步。 “这镇子上就这一家客栈,说不定住店的价格很高哩……”李岳山扭过头,向弟子们传授着经验。 他正说着话, 后方一个妇人低着头匆匆走近了, 伸手拉住他的衣角:“大爷,玩吗? 我家就在附近,大爷可以随我去我家,只要二十个钱就可以……” 李岳山被这低着头看不清面貌的妇人拉着衣袖,眉毛都拧起来了。 苏午转头四顾, 发现周边有不少低着头走过,作行色匆匆之状的妇人, 可她们从这边走到那边, 从那边走到这边,一直在客栈四周打转,根本没有离去的意思。 “若是不玩的话, 那就,那就叨扰了……”一行人的目光全聚集在鼓起勇气冲过来的妇人身上,妇人心里涌起的那股勇气,忽然就退潮了, 她松开抓着李岳山衣角的手,磕磕巴巴地说着话, 转身欲走。 “慢着!” 这时,一个苍老一个清朗的嗓音同时响起。 吓得她顿住了脚步。 她大着胆子抬头,看到自己先前拉着的胖大老者侧回头来,眼神危险地盯住了后方一个瘦高的少年人:“阿午?” 珠儿、青苗也惊诧地看着大师兄, 不知道大师兄这时为何要出声? “你说你家便在这附近吗?”苏午面无表情地看着妇人道。 胖老者眉头稍稍舒展。 “你家可有空房?” 师父收回盯着苏午的目光,脸色平静下来。 “家里穷得只剩下空房间了……”妇人低着头回答,隐约猜到了这少年究竟欲做什么,她稍稍松了口气,连忙又补充几句,“几位若是住宿的话,可以往我家去!” 若能得几人投宿, 随便给些银钱,总算能叫她一家人保住性命! 苏午不说话了,转而看向师父。 李岳山道:“也好。” 他从怀里摸出一串铜钱,约莫有一二百钱的样子, 转头看了看四周,见无人关注这边, 才把那串铜钱交给妇人, 乃道:“我们去你家叨扰几日,这些钱便算作是我们留宿的费用。 每日饮食,也请为我们一并准备好,另外算钱就是!” “这这这, 这些钱已经够了……”妇人拿着那串铜钱,忽然有些头晕,胸口有些发堵,眼眶都泛红了。 “给你了,你拿着就是。 以后……”李岳山顿了顿,没有把话说下去,只是叹了口气,接着道,“带我们去你家罢!” “好,好……”妇人连连点头,将那串铜钱塞进怀里, 引着众人往一条路上走。 妇人名叫想娣,家里有一个儿子, 丈夫一直卧病在床,难以做活。 想娣原本还能镇上同姓同宗的大户人家做些缝缝补补的活计,赚些辛苦钱,供一家人花销, 但后来自家儿子与地主家的儿子玩耍时, 不小心推搡了对方一把, 因此恶了同宗的大户人家,便连这点活计也做不成。 她东奔西走,一直未有找到活计, 家中米缸已经见底, 丈夫为了不拖累家人,前些日子自己投了河, 为了能养大自己的孩子, 想娣终于狠下决心,预备今日出来做点那种生意,挣些钱财,供幼子花销。 未想到柳暗花明,竟然遇到阴喜脉一行人。 她暂时可以不必做那种生意了, 一二百个钱,也花不了多久, 可是这样能拖延一日,那也是好的。 想娣的家就在阳平镇边上, 房屋周遭用筑土墙围起来,一般人家都是用篱笆园草草做个围墙,筑土墙颇费人工,能修筑起这样的院墙,说明想娣家从前家境应该尚还可以。 “郎君还未患病的时候,和公爹的几个兄弟一起修筑的房屋哩, 现下还结实得很。 几位,几位客官快请进来吧。”想娣低着头与灶班子一行说着话,推开了黑漆木门, 院子内, 斜对着堂屋的台阶上, 有个稚童抱着一只黄狗,见想娣推门走进,神色一喜, 又见一个胖老者跟着走了进来, 稚童神色忽地变得愤懑起来,起身就梗着头朝李岳山冲过来:“你是谁,不准进我家,不准进我家!” 孩童虽小, 可苦难的生活却也让他渐渐明白了很多。 李岳山看着那孩子, 咧嘴笑骂道:“这小崽子!” 说着话, 伸手就按住了稚童的脑袋,让他靠近不得自己。 “我们在你家盘桓几日,给你母亲付了住店钱的,你怎能这样对待客人呢?”这时,李珠儿嘴角噙着笑意,从师父背后走出。 那稚童原本满腔愤懑,打算即便是自己死了,也不叫这个男人进自家院门, 此时忽然听到有女子说话声, 他呆了呆,松懈了几分气力, 挣开李岳山按着他脑袋的手掌,抬头一看,就看到了一个好似仙女般漂亮的女子, 以及在她身旁,另一位观音菩萨似的姐姐。 “我……”孩童满脸通红,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 “大彘,快给客人道歉, 人家在我们家住店,给了娘钱的, 你拦着人家作甚?”想娣用衣袖悄悄抹去眼角的泪滴,故作严肃地斥责儿子。 名为大彘的孩童愧疚不已, 自觉错怪了娘亲, 连忙就要跪下来与一众人磕头, 被苏午一把将之拎起。 苏午把他放在旁边,转而看向女主人,淡淡道:“带我们看看住的地方吧。” “好,好!”想娣连忙应声,引着一行人去看了东西两厢房屋:“都有炕哩,到时候我把我家的被卧拿过来……” “不妨事, 我们自己有被卧的, 有住的地方便好,其他的就不劳费心了。”李青苗握着想娣的手掌,轻声与她言语着。 “那我,那我便去买些菜, 准备午饭!”想娣看了看李岳山,又看了看苏午,小声说道。 “可以。”李岳山点了点头, 他看出来了,这户人家家中只怕是没有储备的粮食,需要去镇子上现买的。 胖老者拿出五十个钱,递向想娣,道:“这些钱便做今日的餐食费用。” “客官已经给了很多了, 我,我有的,我有……”想娣看见钱,说话就开始结巴。 “那些钱是住宿费, 餐食费还是要给的,拿着罢,拿着罢!”师父硬把钱塞进了对方的手里。 想娣涨红着脸收下钱,告辞过后,转身便要离去。 其子大彘却闪进了屋里, 举起了手里的小黄狗:“这是我在外面捡到的,中午可以吃它!” 他眼神不舍, 但也知道,自家是绝对养不起一只狗的。 苏午垂目看了看那耳朵支棱着,瑟瑟发抖的黄狗。 正文 297、黄狗(1/2) “狗肉滚三滚,神仙站不稳! 这狗虽然小,没有多少肉,但也可以打打牙祭!” 李岳山咧嘴笑着, 对大彘的提议非常赞同。 跟着众人一路走来,脑袋一直点啊点的,昏昏欲睡的老道也睁开眼睛,看着那只低声哀鸣的小狗,连连点头:“狗肉好! 我爱吃狗肉!” 李珠儿、青苗都抿嘴轻笑。 这时, 苏午伸出手,从大彘手里接下了那只瑟瑟发抖的小黄狗,看了看它的骨相——这狗骨架粗大,脑袋显得比身子要大一些, 应该是可以长成一只大黄狗的。 “师父,留下这只狗吧。 驯养一只小犬, 以后帮着我们寻路、打猎也是好的。”苏午最终开声道。 他的言语直接决定了这只小黄狗的生死。 一只小狗而已,剥下皮来根本不会有几两肉,李岳山自然不可能执着于这口吃食,他听到大弟子的建议,无所谓地点了点头:“行,养一只小犬而已,也费不了甚么功夫。 你既然想留下它,那就留下罢!” “多谢师父。” “我们师徒说甚么谢不谢的?”李岳山摆摆手略过此事。 大彘看到自己捡来的小黄狗终究不用死,神色很是喜悦,他看着苏午将那只小狗拎起来,神色犹犹豫豫的,想要和小狗玩耍,但又想到这小狗已经不属于自己了, 小狗跟着自己,最终只能被下锅煮了吃, 但跟着这人,却可以活得一条性命。 “给你。”苏午把小狗递还给大彘,面无表情道,“待会儿午饭过后,你把它给我抱过来。” “是! 多谢大爷,多谢大爷!”大彘欢喜不尽地接过小狗,抱在怀里,连连对苏午道谢。 此后, 想娣去集市上买了菜蔬粮食,回来准备午饭。 青苗、李珠儿将两间厢房收拾出来,铺好了床褥。 众人聚在一桌用过午饭后, 家主人忙着洗刷碗筷, 李岳山坐在首位,看向旁边木木呆呆的老道士, 他迟疑了片刻, 向老道士缓声道:“你……你跟着我们,我们供你吃,供你喝的,你难道不该给我们一点报酬?老汉听说,你们道门很有些养身功夫,不妨给我这些弟子们教上几套, 就算是你付给我们的报酬了!” 师父有感于弟子们根基太薄,游走江湖,不止会遇见诡邪恶类,剪径强贼、绿林匪盗也是一样都不会少。 是以欲从老道身上挖出一点东西来, 教授给弟子们, 让弟子们都能跟着沾光。 那老道原本木木呆呆坐在长凳上, 听得李岳山所言后,忽然拔身而起,一脚踩在长凳上,作金鸡独立之状, 双手叠在下腹,如同在单脚站桩打坐。 他口中喝道:“火里栽莲,伏邪炼魔!” 师父看不懂他这动作是何意, 只听他口中断喝,便觉得这老道或许在施展甚么厉害的功夫, 于是连连点头道:“就教这个,教这个便好!” 老道侧目,轻蔑地瞥了师父一眼, 令师父心头火起, 又见其抬起下巴, 依旧一只脚踩在长凳上, 伸手指向珠儿、青苗、狗剩、秀秀四个弟子:“此法极重悟性天资,这四人不行,学不成的——” 随后,老道看向苏午,笑眯眯道:“此人可以学!” 师父闻言,顿时满脸警惕之色:“学你这功夫,有甚么要求?” “只需拜我为师即可……”老道笑眯眯道。 “想得挺美!”李岳山直接替苏午否决了。 老道看了苏午一眼, 也不着恼, 转而跳下长凳,在原地有模有样地打了一套拳法, 而后道:“托身白刃里,杀人红尘中!” 李岳山撇撇嘴, 看老道趾高气扬的模样,气得牙痒痒,偏偏自己有求于人,只能缓声再度发问道:“你这套功夫叫什么?我这些弟子,都能学你的这套功夫吗?” “都能,都能。”老道点着头,拍了拍长凳上的泥土,坐回座位。 “那学你这套功夫,可还有甚么额外要求? 事先说好,若是要求太多, 今晚开始我们便不给你供饭了!” 老道缩了缩脖子, 摆手道:“都能学!” “行! 明日一早你就教我这些弟子修炼功夫罢!” 李岳山将此事一锤定音。 他随后朝苏午招了招手, 把苏午找到东厢房里, 师徒二人一个坐在炕上, 一个站在下方, 李岳山抓耳挠腮片刻,清了清嗓子,看着苏午道:“阿午啊,你觉得,你拜师外面那个老道如何?咱们灶王神教一脉,也是野路子出身, 无有甚么规矩。 你跟着那老道,能学到颇多东西, 老汉寻思了一下,若你再拜他为师,倒也是一桩好事。” 苏午原本以为,师父召他过来,是为了告诫他,切莫因为老道那边的法门高妙,而叛出门墙,转而去拜老道为师。 未想到师父竟是主动开口,劝他去拜老道为师, 以期能学到更多东西! 他听着师父的言语,内心滋味难明。 师父看他一副面无表情的模样,也不知他心中具体是何想法,只是故作严肃道:“拜不拜师暂且放到一边,有两件事须先说好, 不管你将来有几个老师, 兼修了多少法脉传承, 须都得记得, 你首先是咱们阴喜脉的掌灶人! 第二——” 说到这里,李岳山忽然压低了声音:“莫要告诉其他人,是老汉准许你去拜那老道为师的! 你若把这事儿说出去, 老汉的脸就没处搁了!” “弟子一定把这两件事放在心上。”苏午认真听过李岳山的告诫, 转而道:“不过,弟子当下还有诸多事情要做,须要教师弟师妹们认字,还要伺候那匹怀崽的马骡,协调诸事,那老道送给弟子的那本《插泥发兵剑诀》,弟子都还未来得及学, 所以,当下还是不拜师为好。” “那也好,那也好。”听到大弟子所言,李岳山连忙点头, 毕竟他把苏午视作衣钵传人, 虽然内心知道轻重,明白怎么做才是为弟子计深远, 但真做出这般事, 眼睁睁看着爱徒为了甚么高妙功法, 转头就投向别家门庭, 老人家心里说不难过却是假的。 眼下苏午并没有拜老道为师的意愿,倒让李岳山心里颇为欣慰。 有这一段时间缓冲, 此后苏午再拜师老道, 他也就不会有太多伤感了。 师徒两人先后走出厢房, 在屋檐下靠墙坐着,昏昏欲睡的老道,见二人走出门来,眨了眨眼睛。 柴房里趁着热锅,熬制马骡每日食用的‘活血药’的狗剩,倚门站着, 看到师父与大师兄走出来, 正要呼唤大师兄, 问他药汤熬到何种程度就能盛出来时, 于柴房边和小狗玩耍的大彘速度却更加快,抱着小狗蹬蹬蹬蹿到了苏午面前,把小狗往苏午面前一举:“大爷,狗,狗在这!” ——他还记得苏午说过的话,让他中午吃过饭后,抱狗来找苏午。 “叫甚么大爷? 我比你也大不了多少岁,你这称呼,会叫我折寿的!”苏午神色严肃,同大彘说话, 大彘看着他的神色,顿时有些瑟缩,不敢言声。 就听眼前少年继续道:“遇到比自己年长,但年长并不算太多的青少年人,可以称其为兄、哥哥,都是可以的。 以后莫再称我作大爷了。” “……好,大爷。” “……把狗带上。” 苏午在前面走着, 大彘抱小狗跟着进了柴房。 狗剩凑过来和苏午说了药汤熬煮的情况, 而后犹犹豫豫道:“大师兄……” 苏午看着锅里冒着气泡的粘稠药液, 听到他的言语,转而侧目看了他一眼,拍了拍狗剩的肩膀,道:“你想要说什么?晚上我和你一同熬煮药汤,到时候你再说吧。” 大师兄好似知道自己想要问什么! 狗剩心里一动, 原本忧虑的心情顿时变得舒缓起来,连连点头道:“好,好!那今晚我等着大师兄!” “嗯。 你先和秀秀玩去罢,这锅药汤我来照看就行。”苏午道。 狗剩张了张嘴, 现下青苗师姐和珠儿师姐忙着洗衣裳,晾晒床褥,打理行囊, 秀秀人家也忙着修炼那套控尸手诀, 只有他一个人是空闲的, 让他去找秀秀玩耍, 秀秀哪有空跟他玩耍? 但大师兄的话,他也不敢违逆,点了点头,便要离去。 “没事可以多去和老道说说话, 给他献献殷勤。 他心情好了,教你两招,也够你受用的了。” 大师兄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狗剩眼睛一亮,连忙向苏午行礼,迈步奔出了柴房。 “把小狗放下罢。”苏午对旁边的大彘说道。 大彘依言放下小狗, 小狗守在他脚边,还有些害怕。 看着地上的小黄狗,苏午微微皱眉。 他在密藏域也养过不少獒犬, 自然知道,犬类的性格往往在其幼时就能窥一斑可见全豹,这只小黄狗年幼时就这么胆小,长大了胆子也大不到哪里去, 一般而言, 看家护院可以豢养胆小的狗, 因为这种狗警惕心强,较为敏感,遇到陌生人往往会吠叫不止。 而追踪寻猎却需养胆大的狗, 此种狗更稳重可靠,心细胆大,不会轻易被猎物吓得夹着尾巴逃跑。. 这只小黄狗就是只胆小狗, 适合看家, 却不适合追踪寻猎, 更不适合追踪厉诡。 正文 298、一份丧仪(1/2) 苏午留下这只小黄狗的主要原因, 可不是为了豢养它去打猎, 而是欲将之培养成一只寻诡犬。 但是, 眼下这只狗的资质太差了, 不说与密藏域最劣的寻诡獒相提并论,就是一般的杂血獒犬稍加培养,也比它强了太多。 可是现下让苏午上哪里去找獒犬来培养? 苏午自己的旺财还在外面和方元轮流驾驭白棺,与‘恶神’厉诡周旋,不可能带进模拟中来。 他的想法便是依靠密藏域培养寻诡獒的方法, 将这只小黄狗培养一番。 也是为阴喜脉增加一份底蕴。 “你是从何处捡来的这只小狗? 可知道你们镇上周边哪里还有犬只吗?”苏午侧身背对着大彘,从模拟器里兑换了一碗雄血汤、些许药材,丢进柴锅里,和锅中药汤一齐熬煮,同时开口和大彘说着话。 大彘闻到原本满是药味的大锅里,突然浮现出让他直流口水的香气。 ——他今天中午吃饱了的, 但闻到这股香气,却突然又有些饿了。 好在他也没忽略苏午的提问,望着比他还高一些的锅台,回道:“我知道崔太玉家里养了好几条大狗,都很凶的,他们家每天给狗吃肉!” “崔大仁? 那是谁家?”苏午搅动着柴锅里越发粘稠的药汤,向孩童问道。 大彘脸色微微一黯:“就是我本家的伯伯。” 他说到这里,苏午明白了过来。 这一家便是让大彘母亲丢了工作的同宗地主家。 “除了他们家,莫非其他地方就见不到狗了吗?”苏午转而问道。 大彘闻言沉思了一会儿, 忽然抬头向苏午说道:“有!王太爷也养了好几只大狗——今天我还看到他牵着狗上街去卖呢,不知道卖出去没有……” “王太爷住在何处?” “在镇子南边的牛头山上。 要去问问他吗?”大彘眼里闪动着期待的光芒。 “可以。”苏午点了点头,将锅里熬至粘稠的药汤盛出来冷却着,擦了擦手道,“你认得去那位王太爷家的路吗?” “认识的,认识的!”大彘连连点头,片刻后,他又有些迟疑地道,“王太爷家的狗不是按着狗肉价卖哩,要价比较高, 我都看他好几次牵着狗去集市了, 但是一条狗都没有卖出去……” “哦?”苏午来了点兴趣,道,“他的狗与别人家的狗有什么不同之处吗?” “王太爷家的狗很大!很壮!”大彘伸开双臂比划着。 他说得不甚清晰, 苏午也不再强求,决定还是亲自去牛头山上的王太爷家里看一看。 把锅里盛出来的药汤给两匹牲口、一只小狗都喂了一些后,他便带着大彘离开了这处宅院,按着大彘的指路,往牛头山而去。 …… “这几天天气好似暖和了一些哩,春天快要来了吧?” “是没有前些日子那么冷了。” 离想娣家院不足五十步的一条小溪边,李珠儿与青苗抱着木盆蹲在那畔,将木盆里的衣裳一件件浸水搓洗,捶打。 二人一边搓洗着衣裳,一边谈论着近来的温度变化。 青苗回了珠儿一句, 顿了顿, 她一边将一件衣服拧干水分,重又放入冲洗好的木盆里,一边迟疑着向珠儿问道:“珠儿,你觉得是天气变暖和了,还是我们自己的原因啊? 现下我觉得穿一件薄衫子也不会冷了, 可那主人家的想娣大嫂子,还有她儿子都还穿得厚厚的, 她那个儿子今天还冷得直流鼻涕,脸上泛红呢。” 听到青苗师姐的话, 李珠儿搓洗衣服的动作顿了顿, 歪头思索着,用不敢确定的语气道:“这么一想好似确实是这样,我记得师父好像说过,过去诡关以后,对人会有许多好处的。 说不定好处就是让我们身体更健康, 火力更旺了呢?” “这么大一件衣裳, 我以前得和其他人配合着,才能拧干水分, 现在自己可以轻松做到哩。”青苗捡起李珠儿洗好的衣裳,果然如她所言,用力一拧,衣裳里的水分就不住地往外低落。 李珠儿眨了眨眼睛, 她清楚自身的变化并不止是身上更有力,更健康了,但一直没敢往外说, 生怕被师父当成诡给打杀了, 不过,现下看到青苗师姐也说身上起了不同变化, 珠儿便意识到自身并非异类,.. 她细声道:“我不止身上更有力哩——” 说着话,她张开手掌, 手掌心忽然涌动一团漆黑的火苗, 那团火焰虽然漆黑,但却散发着灼烈的温度, 迅速攀附上搓衣板上的衣衫, 片刻时间之后,就将衣衫的水分完全烤干——却未烧坏那件衣裳半分! “我先前念师父教的那四句咒语, 就看到了一个人影身上有黑火不停往下脱落。 等我再醒来的时候, 已经出了诡关,浑身光着了……还是秀秀给我送来的衣裳穿,不然真要丢死人了……”珠儿向青苗师姐倾诉着。 青苗认真倾听, 不时点头, 师妹说过身上的变化后,又忧虑道:“我该不该把身上的变化告诉师父啊? 告诉他,又害怕他不把我当作弟子,要赶我走……” “师父的本事大着呢! 你即便不告诉他,说不定他也清楚,正等着你主动和他坦白。 不过, 这件事情毕竟关乎你自身……”青苗向师妹给出了自己的意见,“不妨先和大师兄说说看,现在灶班子里,大师兄说话也作数的, 和大师兄先说一说,看大师兄有什么意见, 你觉得呢?” “我觉得师姐的主意好!”珠儿内心本来就有这个倾向,听得青苗师姐所言,顿时连连点头。 二者不谋而合。 青苗抿嘴笑了笑, 看着珠儿手上的铜镯, 低下头, 手指腹不经意地磨砂过大拇指上的顶针。 两女各有心事,是以互相之间显得有些沉默。 将衣服洗完,已经是下午三四点钟的光景, 她们一人抱着一个满是衣裳的大木盆, 转回身往想娣家院走去。 半路上, 遇到了从别处回返的想娣。 这位不过二十多岁的年纪,看起来却像是四十岁的妇人背着农具,有些失魂落魄地往家里走,珠儿连呼唤了对方几次,对方才反应过来, 回身勉强地向二女露出一个笑容:“衣服放着,我来帮妹妹们洗就行了。 你们是客人,来我家住店, 还要做这些事情,我真是不好意思……” “有甚么不好意思的? 我们自家的衣裳,自该自家来洗, 嫂子不用在意。”珠儿看出了想娣的脸色不对,走近她身畔,问道,“大嫂子,可是出了甚么事情?” 农妇脸上藏不住心事, 闻言眼眶就红了, 还沾着泥灰的手背轻轻揉着眼睛,带着哭腔道:“崔大哥的亲娘病重了哩,我听旁人说,她可能活不了两天了……” 崔大哥? 青苗与珠儿对视一眼。 俩人都听过想娣诉说过往心酸, 知道她夫家姓崔, 那这个所谓‘崔大哥’,莫非是她丈夫本家的一位弟兄? 莫非这位‘崔大哥的亲娘’过去与她家关系要好,互相之间很有情义,是以她听到这个消息就忍不住悲伤起来? 青苗眼中光芒流转, 稍稍转念, 却想到了别的事情。 大凡常人患病,都有一个由轻到重的进程, 若真是与那位‘崔大哥的亲娘’关系要好,互相之间必定常常来往,也该早就得到对方患病的消息,有了心理准备才是, 怎么到当下反而突然悲伤了起来? “那位崔大哥, 是镇上哪户人家啊?既然大嫂子这么悲伤,何不前去拜访一二,也聊表个人心意。”青苗出声道。 想娣听到青苗所言, 却连连摇头, 更加悲伤起来:“崔大哥便是镇上的崔大善人…… 他亲娘近日若死了, 到时候他必定要差人挨个到我们这些同姓同宗的人家来,收一份丧仪的! 本就躲都躲不及, 怎还会主动送上门去?” 想娣悲痛地、絮絮叨叨地说着:“我家公婆过世的时候,家里无钱办丧事,只有亲近的几家子知道消息,送来了丧仪。 那时未往他家送消息,便是存了以后不给他家上丧仪的心思, 孰知他家近些年越来越富了, 养了一伙打手, 届时我们肯定是躲不过的……” 青苗、珠儿原本以为那‘崔大哥的亲娘’,是与想娣大嫂子极其要好的一位长辈, 却未想到此中故事原是如此离奇, 一时间都有些默然。 如今, 已经是一份丧仪就能压垮一户人家的时代了。 “大嫂子,现下事情还未见着苗头,且不忙哭。 若他们真的要上门来强取, 咱们据理力争就是。”青苗温声劝慰着想娣, 想娣内心惶恐不已,却也全无办法,慢慢便止住了哭声,与二女通往家中走去。 院子里, 大彘追逐着数只或白或黑或黄的小狗,与之玩耍。 柴房门口还簇拥着两只长毛大狗, 看到这满院子的狗,想娣眼前又是一阵发黑,直觉得整片天仿佛都要塌下来了。 这时, 大彘看到了走到门口的母亲, 颠颠地跑着迎了过来, 身后几只小狗摇晃着尾巴欢快地跟着。 “娘亲!” “逆子!” 正文 299、刀面里的虎(2/2) “你从哪里招来这么多的狗? 你看这些狗把院子弄成了什么样子!” 想娣一把按住儿子的肩膀,劈头盖脸地厉声质问。 不止是质问, 她看到满地唧唧叫的狗子,心里一股怒火涌起,扬手就要给儿子一耳光! 身边的青苗、珠儿两女连忙拉住她。 苏午听得外面的动静, 亦从柴房里走了出来。 他身边也簇拥着两条壮硕非常的长毛大犬。 “怎么回事? 狗是我买回来了,你打你儿子做甚么?”苏午看着气得满脸通红的想娣,皱眉开声说话。 想娣原以为是自己儿子贪玩,招来了这么多狗子, 一听是这位尊客买回来的,顿时呆了呆, 又变得唯唯诺诺起来:“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我并不知道情况,还以为是他贪玩招来了这些狗——竟是客人花钱买回来的? 客人是买回来晚上吃的么?” “对对对, 这么肥壮的狗子,老汉可是头一次见! 我也觉得,晚上杀一条来吃比较好!”在院子里修整着众弟子的兵刃的李岳山抬头附和着想娣的话,脸上尤有愤愤之色。 先前他见弟子从外面牵来如此壮硕两条大犬, 以及三只小崽的时候,还甚为惊喜,以为弟子中午未吃到狗肉,所以专门从外面捉了几只肥狗回来吃, 未想到弟子竟要把这些狗子全部留下, 要让它们之后跟着灶班子一齐上路! 这岂不是浪费?! 养一只狗寻猎玩玩就是了, 养五六只狗来,都让它们寻猎——现下这年景,野地里莫说是只兔子,就是只老鼠,也早就被人逮住吃了,哪里会留给自家来寻猎?! 这么多狗养着摆明就是浪费粮食! 李岳山虽然劝告过大弟子, 然而大弟子却拿出了几角碎银子, 称自己花钱来供养这些狗子,如此让李岳山实在说不出话来,只能愤愤不平。 看到胖老者的神色,又看看苏午脸色,想娣顿知自己说错了话,不知道这两位明显是班子里的一二号人物之间闹了甚么矛盾,只能低着头讷讷不敢言。 “师兄,养这么多狗,既不是用来吃,那是做甚么呀?”珠儿反应过来,看着苏午,小心翼翼发问道。 “我自然是有用处的。 以后你们就会知道。”苏午同珠儿说了一句,转回头无奈地看着师父,叹气道,“若是想吃狗肉,着主人家按狗肉价买一只来就是, 这些犬只,是弟子从旁人手里买回来的守山犬, 价格高出寻常狗肉两倍! 师父就这般吃了, 岂不也是浪费?” 听到苏午竟是花了两倍的狗肉价买回这些狗子, 师父更是气恼,道:“留着让它们吃粮食,那才更加浪费!” 当下这个时代,人们连饭都要吃不起了, 再养几只狗来玩耍,在老人家看来,确实是在浪费粮食。 这是李岳山始终不愿在此事上让步的最大原因。 而苏午又不好明说, 自己是要将几只狗培育成寻诡犬。 于是局面便僵持在了这里。 这时, 先前一直在屋里睡觉的老道晃晃悠悠地出了厢房,看到簇拥着苏午的那两条大狗,顿时眼睛一亮:“黑狗来财,白狗带运! 黄狗白面金不换! 这些狗好啊! 这些狗好啊!” 也不知这老道是听到了师徒二人的争执故意出此言, 还是他真正看出了这一公一母两只守山犬,以及它们的崽子的不同。 不过,不管事实如何, 李岳山听到其这番话,脸色总算缓和些许, 试着手中长枪的重心,他哼声道:“你牵回来两只大狗,这两只大狗总需有点用才行,若一两个月内看不到它们的用处,那还是炖了吃了罢!” 这算是给了苏午一個台阶, 让狗看门、引路、寻猎、示警都算是一种用处,到时候怎么说都行。 苏午闻言思忖了一下, 一两个月内, 将这两只本就富有灵性的大犬,初步培育得能寻索诡踪,其实并不困难。 他点头道:“好。” 如此,师徒之间暂时没有了争议。 苏午转回柴房去, 为几只狗准备吃食。 ——也在吃食里掺一些料。 去到王太爷家以后,他一眼便看出来,一公一母两只守山犬,以及它们的三个崽子,都颇具‘灵性’。 这几只狗都有过近距离看见过厉诡的经历, 正是此种经历, 导致了它们自身具有了灵性,成为可堪造就的对象。 被师徒二人这一番打断,想娣怀揣的心事也消散了七七八八,她擦了擦儿子脸上的泪水,把儿子抱在怀里一会儿,便转而忙着洗菜切菜,准备晚饭去了。 黄昏薄暮时, 阳平镇上飘起寥寥可数的几缕炊烟。 想娣母子与阴喜脉灶班子聚在一起吃了饭, 饭后, 苏午领着师弟师妹们学了几个大字。想娣见这里竟还能免费识字,忙敦促着自家儿子也凑过去,跟着写写画画一番。 灶班子一众人昨夜里度了诡关, 今晨还在赶路, 此下天一杀黑,大都困倦起来。 “今晚便先到这儿罢!”监督着众人完成课业的李岳山站起身来,出声道,“今夜我来值守,你们都歇息去吧, 珠儿、青苗和秀秀去西厢房睡觉, 狗剩子,你和你大师兄去东厢房与那贼老道一块睡!” 李岳山曾告诫过众弟子,不论在何时都不能丢了守夜的习惯,哪怕当下是寄宿在别人家中,他亦不打算就此蒙混过去。 一听师父如此安排,众人纷纷摇头不答应。 “师父,我们昨夜好歹都休息了一些时间, 您是真的一整夜未曾合过眼, 还是您去歇息罢! 让我们来守夜!” “是啊,师父,您去睡吧!” 弟子们纷纷出声恳求, 李岳山心里暖烘烘的,脸上也有了笑意,道:“老汉知道你们一片孝心,不过老人家本来觉就少了,守个夜也无甚关系,你们昨夜在诡关里……” “去歇息罢,师父。” 苏午这时直接出声:“今夜我来守就是。 正好也要熬药, 你整日都没有停歇,忙过这个忙那个,万一累倒了,我们接下来该往何处去?” 他郑重出声,态度很是坚定。 师父抬目看了看他, 心里隐有触动, 片刻后,咧嘴笑道:“那行! 我的大弟子已经能掌事了,那我也松快松快,今晚睡个饱觉! 不过,丑话说在前头, 老人家我睡觉浅,若你半夜因着什么事把老汉吵醒了,老汉我可是不依的!” “一定让师父一觉睡到天亮!” “好!”李岳山再不多言。 李珠儿美目流盼,刚想抓住机会出声说话,争取和大师兄一同守夜的机会, 冷不防狗剩突然开口道:“师父,今夜我来和师兄守夜罢! 昨晚睡了一整晚,弟子早已经睡饱了。” “行, 那你今夜便和你师兄一同守夜!”李岳山无所谓地点了点头。 珠儿咬了咬嘴唇,只好拉着秀秀和青苗,往休息的房间走去。 转眼间, 院子里的众人尽皆散去, 只有几只狗守在屋檐下。 苏午进了柴房,狗剩默契地去点火烧锅, 一边将一样样药材倒入锅中,苏午一边向狗剩问道:“狗剩,你遇到了甚么事情?现下就可以说了。” “啊……” 狗剩还没有心理准备, 闻言应了一声,便呆了下来,内心回忆着昨夜自己昏迷以前看到的情景,缓缓组织着语言, 过了良久, 柴灶里刚燃起来的火转眼即要熄灭时,他才开口道:“大师兄,我觉得那铁匠打造的兵器有些邪乎哩……我昨夜,昨夜在诡关里, 被厉诡抓住,快要死的时候, 看见那刀面里映出了一只老虎。 然后…… 那老虎就从刀面里扑了出来,咬住我的肩膀,不停地吸血, 我才昏过去……” 当时狗剩并不曾跟着苏午一块去集市, 是以并不知道,打造出他所使用的兵器的人,并非是那个所谓铁匠,而是眼前的苏午。 倾听着师弟的言语, 苏午面上依旧是古井无波的样子:“你在诡关里遇着了厉诡,若没有那柄刀的话,你觉得你自己有多少把握,能从厉诡手底下逃脱,过了那道诡关呢?” “那是一定逃不脱的。”狗剩连连摇头, 回想起那夜遇见的厉诡, 内心仍觉得恐惧。 让他自己去面对厉诡, 还不如去面对那只吸血的老虎, 最起码,老虎不会当场就让他死。 “如此看来, 你所看见的那只老虎——权当那老虎是真实存在的, 它吸了你的血以后,反而还救了你一命,助你渡过了诡关。”苏午垂目看向灶台后的狗剩,“这虎的力量竟有如此神效, 现下这世道,不知多少人渴求而不得。 为什么你不想着加以利用, 反而要惧怕它呢?” 狗剩原本寻苏午,是想向他纾解心中的恐惧。 如今他已经不敢再随身带着那柄雁翎刀了, 更怕抽刀出来,再看见刀面上有猛虎奔行而来。 但此时听闻师兄的话, 他呆了呆, ——师兄的话似乎很有道理?! 那虎没有当场杀死自己,确实说明它的力量可以利用——既然可以加以利用,那自己在怕什么呢?这时候该设法怎么更好地利用它的力量才对吧?! 狗剩一时没有说话, 苏午当着他的面,把一些密藏域药材丢进锅里, 他也浑然未觉。 过了一会儿, 苏午向他问道:“想明白了?” 正文 300、依止本尊‘虎衣明王’(1/2) “明白了。” 狗剩郑重点头。 “你把随身佩刀放在哪里了? 拿出来看看。”苏午看着锅中药汤变作暗红色,散发出一种让人食欲大开的香气,头也不抬地向狗剩问道。 狗剩咽了一口口水,回道:“放在睡觉的房间里了,师兄,你等等我,我这就去拿过来。” “嗯。” 苏午见药汤已经熬好, 便将之盛出来,去牛棚里给两匹大牲口一个端了一盆, 青驴、马骡嘴巴探进水槽里,不管药汤上还冒着热气,直接一顿牛饮。 二者皮毛光滑锃亮, 身上肌肉轮廓初显。 自阴喜脉灶班子买下这两匹牲口至今,已经过去了二三日。 仅仅是二三日的时间,两匹大牲口身上各自出现了较为明显的变化,精力越发旺盛,体态越发饱满强健,只是与两匹牲口朝夕相处的灶班一行,尚未察觉到此种变化。 若将它们带给原主人去看, 对方一定都会惊讶不已。 马骡的肚子越发鼓凸,师父观测过以后,推断它肚子里该有两个崽子。 这种牲口能怀崽已经是极端罕见, 一次若还能怀两個崽子,那就更加罕见。 至到如今,师父也迟疑起来,不知道是否要继续给马骡喂药,让它自行‘生化’了腹中的崽子, 现下给它用得药还是上一次抓的活血药,师父一直没有去配新药,看来是打算让它顺其自然了。 苏午在院子里放了一个大盆, 往里面倒了满满一盆药液, 把大大小小一共六只狗子都招过来,让它们也围着盆喝药汤。 大彘先前抱来的那只小黄狗,亦在此中。 “大师兄!” 狗剩抱着雁翅刀从厢房里走出来,迎面看到苏午就喊了一声。 “到柴房里来。” 苏午点点头, 看了眼他手里的兵刃,自然能感受到萦绕于兵刃之上的一股诡异力量,此下,这股诡异力量像是一条蛇般自兵刃上蔓延而出,缠绕于狗剩之身。 狗剩在不知不觉间,已经开始承接这股力量。 在密藏域的时候, 修行诸多法门, 使用诸般密咒,都离不开密藏域诡异力量的加持。 是以苏午对萦绕在狗剩身上的这股力量颇为熟悉——就是源出密藏域本源的一种诡异力量。 他带着狗剩进了柴房, 接过狗剩递来的雁翎刀, 在他手掌握住刀柄的刹那,萦绕于兵刃上的那股诡异力量倏忽退缩,随着他抽出刀刃,就看到刀身上有一串诡异力量凝聚的斑斓密咒真文,像是虎皮上的斑斓纹理般,在刀刃上蜷缩着,蠕动着。 苏午把刀还给了狗剩, 狗剩一捉住刀, 那股方才还瑟瑟发抖的诡异力量,再度耀武扬威,张牙舞爪起来,开始缠绕狗剩自身,浸染其散发出的气息。 他为众人兵器上作的种种加持,可以令兵刃变得更加锋利,持有者更有勇力,有种种正向效果。 但像是狗剩这样,直接通过兵器上的加持密咒, 与密藏域某位本尊产生了勾连的情况——苏午也是第一次见。 只能说是狗剩自性中蕴含了契合这位本尊的特质,因而能被这位本尊勾连。 这对于密藏域僧侣而言, 实是梦寐以求的好事! 但是, 密藏域的本尊来历神秘,与厉诡勾连颇多, 譬如诡母,在密藏域典籍记载中,认为它是狮首度空菩萨座下的一尊护法,又以它为狮首度空菩萨的恶念身,总而言之,诡母与狮首度空菩萨干系甚深。 当下这个与狗剩产生了勾连的‘虎衣明王’, 以其为本尊衍生出的种种密咒、法门在密藏域中算是普通修行法,诸僧侣皆普遍修持,其中也不乏得到虎衣明王本尊加持的大僧侣。 这位本尊,至今还未显化出厉诡身,未有听过有关于它化为厉诡‘惩戒’世人的传说, 如此说明它相对于狮首度空菩萨那个级别的本尊而言,是比较安全的。 但也不能因此就掉以轻心, 该有的防范仍必要有。 “你可能看懂刀身上的那些符号?” 苏午指着狗剩手里明晃晃的刀刃,那刀刃上就再度浮现出一个个作虎皮斑斓纹理的密咒真文。 狗剩闻言一愣, 他才识几个字,怎能看懂这么高深的东西? 但现下大师兄既然问起,他就朝刀面上看了一眼,一看到那些密咒真文,狗剩内心就自动浮现出该如何诵念它们! 狗剩眼神迟疑:“我、我好像能将它们都读出来!” “那就读出来。” 酝酿了片刻,狗剩张口道:“吽叭! 哈妩漠! 唵吽叭嘛!” 嗡—— 自狗剩将‘虎衣大士猛厉咒’念诵出口的瞬间,刀面上就荡漾起层层涟漪,一头猛虎从反射着亮光的涟漪里浮现, 朝着狗剩覆盖而来! 萦绕在二者之间的那股诡异力量一瞬间变得极其茁壮, 狗剩头顶有虎皮纹理交错结合, 倏忽间凝聚成一颗遍及血污的赤虎头! 这刹那, 苏午手掐外狮子印, 念头一动, 脐脉轮中的本源力量就被他勾动,根本不用诵念密咒,他周身即有焰网交彻,重重焰网交彻之下,身外轮化作一轮煌煌烈日, 携裹着轰烈气势, 刹那将光芒投照在狗剩身上! 狗剩头顶的赤虎头一瞬被洗脱诡异莫名的气息,只剩一缕根出于虎衣明王的本源力量萦绕在狗剩周身,为他作种种加持! 异相一瞬显化, 顷刻消褪无踪。 狗剩都还未明白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周遭一切就尽数恢复正常。 他看向前面站着的,先前与当下似乎没有两样的大师兄,又看了看自己手里的兵刃,一时眼神迷茫,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你应该能感受到有一缕莫名灼热的力量盘踞在胸膛处了。”苏午淡淡开口。 狗剩连忙感应自身, 果然能感觉到一股像是气体,仔细一感觉又觉得那如同灶火投射出来的温度的莫名力量,确实盘踞在自己胸膛处,他惊诧莫名,看着苏午道:“大师兄,这是怎么回事? 我要死了吗?” “这是好事, 怎么会死?”苏午撇了他一眼,把给牲口吃的一碗药汤递给小师弟。 反正这药汤给人吃给狗吃配方都一样的。 “把这碗汤喝了。 而后在心里不停诵念你方才诵出的密咒, 尝试以自己的意志去驯服胸口那股力量——不求一次能驯服成功,每日都尝试一遍, 直到有日真能让它随着你的念头随意转动了, 你便导引那股力量,让它往四肢流转, 而后往肚脐眼周围盘踞, 最初之时,或许会感觉导引它往周身流转,举步维艰,相应部位会出现种种酸胀疼痛之感——不要因此恐惧放弃,持续引导。 直至它在你肚脐眼周遭运转再无阻滞之感, 便观想自身肚脐、胸膛处有两大脉轮转动, 将这股力量由脐脉轮转动至心脉轮, 再由心脉轮移转而下, 在中腹部开辟腹脏脉轮。 ——至此也要你修行不知多少时日了。 等修行好了这三重轮,再说其他。”苏午一板一眼地教导着师弟,教授他的正是结合了‘鹏王摩日大法’的一种密藏域脉轮修行法。. 对方修行‘鹏王摩日大法’,只怕十数年难以寸进, 摘取此法些许精华,结合其他脉轮修行法, 最适合狗剩。 “都记住了吗?”说过以后,苏午向狗剩问了一句,“这些东西,你只能记在心里,莫要外传。” “……师兄,我没有全部记住……” “哪里忘记了?告诉我。” “……” 之后, 苏午不厌其烦地讲解十数遍, 外面天光都泛起暗蓝色的时候,狗剩终于将苏午传授的法门完整记在心里。 “修炼此法的时候, 你还需遵守一些规矩。 其一,每十日生引一斤鲜牛血,饮用牛血七次以后可以停止。 其二,路遇野猫乞食,不可置之不理,须要投喂其食物。 其三,每三日空腹一次,这一日不可食用任何食物,须要尽量斩绝内心的饥饿念,空腹九次以后可以停止。 其四,开脐脉轮时,乃杀一人——不要错杀好人,挑贼匪来杀,杀死此人,以其颈项血涂抹额头,形成王字,往南方叩拜三次,之后可以擦去额上血字。 其五,开腹脏脉轮时,乃亲自逐猎猛虎,烹食虎心。 先记下这几条规矩吧, 其他的,等你修行到了我再告诉你。” 狗剩听着这一条条‘戒律’,顿时呆住。 第二、第三条戒律,还比较容易完成。 第四第五条戒律,以后也可以想办法。 可是这第一条戒律, 生饮牛血,却难住了狗剩。 现下集镇上也不乏有病牛被杀死,牛血可以寻得,关键是自己哪里有钱去买? 好在,这些问题苏午都替他考虑到了。 排出百十钱来,交给狗剩,道:“咱们经常在一些集镇上停留,你可以借机去买牛血来饮——不要叫别人看见了,把你当成疯子押走!” “我记住了,我记住了! 多谢大师兄!”拿着那一串铜钱,狗剩珍而重之地将之收入怀里,连连向苏午道谢! “把汤喝了吧, 都已经凉了。”苏午看狗剩还端着那碗汤,便出声提醒了对方一句。 正文 301、茅山巫教(2/2) 天渐渐亮了起来。 想娣起来洗了把脸,和苏午、狗剩招呼过,便在柴房里准备早饭。 时下人一天都吃两顿饭,不过因为师父早给过了钱,所以想娣一家沾着灶班子的光,跟着吃三顿饭。 早饭无甚稀奇, 每人只一碗稠粥,用昨天新腌的菜蔬佐粥而已。 在想娣熬煮着粥汤的时候, 灶班子众人也陆续起床, 连老道早上都未有睡懒觉,和众人一起吃了早饭。 饭后, 老道开始教授灶班子一众人练习功夫, 拳脚看似平平无奇, 然而在习练了‘兵击拳’、‘兽形拳’的苏午看来,则确实是一套可以用之搏杀敌人的好功夫,每一招每一击都落在实处。 苏午跟着学了一遍,就能打得有模有样。 是以被师父勒令回屋补觉去。 他告诉师父,柴房里有一罐熬好的‘活血药汤’,可以让师弟师妹们练过功夫以后,一人喝上一碗,便回屋休息去也。 “这崽子…… 那药汤原是给马骡活血用的,现下调整了剂量,却也能给人喝了……”李岳山看着大弟子的背影,小声嘀咕了几句,转而跟着弟子们一同练习老道教授的功夫。 —— 《插泥发兵剑诀》。 坐在炕上,苏午翻开了老道士送给他的这本薄册。 开篇没有太多文字, 只画了一幅图, 是一棵枝叶极少,仅有一些桃核挂在其上的桃树。 ‘选剑材。 择选十年以上桃树芯为基材,使桃树当年结果而不采摘,尽使果实风化萎缩,仅留桃核于枝上, 将之移栽于多雷云烟瘴之地, 受雷劈打,风烟浸润, 则伐倒此树, 取其木芯,亲自动手削成三尺木剑。’ 第二页、第三页介绍了剑材‘修炼’的法式。 即桃树木芯削成木剑以后,还需要经历‘尸祭’,以桃木剑为‘尸’,供奉于法坛之中,画符召灵,请祖师、神明、前辈临尘,点化此剑。 此后, 桃木剑上渐生血管丛一般纵横交错的纹理。 再以‘兵祭’。 则是遴选十数百把沙场兵刃、年份愈久的古剑,形成‘剑池’。 同样画符,召请古剑杀伐气息,祭炼插于池中的桃木剑, 此一步骤过后, 桃木剑就会‘上色’。 最上等为金铜之色,弹剑有铮鸣之音, 中为赤红之色,木剑可以斩切木头, 下为昏黄之色,效用低劣。 经历过‘两祭’之后,这柄剑才算是真正炼成,可以成为一件上等法器,列于‘法坛’之中,至此时,此剑乃可以押守厉诡,运诡力于剑。 唯有炼成此剑, 才能真正开始‘插泥发兵剑诀’的修行。 这套剑诀中的‘插泥’二字,可以引申为‘插泥定风,寻龙点穴’之意, 即将此剑插入山川龙脉龙穴之位, 则能聚气藏风,引动山川龙脉之力为己所用, 一柄剑,就是一座大山,一条大河,押守厉诡自然不在话下。 而‘发兵’二字涵义,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此剑列于法坛之中, 画符召灵,可以押守山川水脉之间的厉诡为己所用,受己驱使! 苏午看过了这本薄册上的全部内容, 可以确定的是,‘插泥发兵剑诀’在老道所属的茅山巫宗派之中,亦必然是一道核心法门,此法牵连诸多,形成了一整套完备的体系,练成以后的威力极大, 甚至可以与灶王神教的体系相提并论,更胜一筹! 但是, 这部剑诀,苏午无法习练。 正是因为这部剑诀是一个镇诡体系中的核心,而它牵连了体系的其他诸多方方面面, 只有当条件完备的时候,他才能开始习练。 譬如, 剑诀里提到,若想祭炼出一柄真正的桃木法剑,需要有‘法坛’配合, 甚至于, 想要操纵山川水脉之间的厉诡, 亦需要将法剑列于法坛之中,配合种种符咒、法器、令牌,才能‘发兵’! 法坛是习练这部剑诀的最核心要素, 苏午推测, 自身想要得到法坛传承, 非得拜入茅山巫门下才有可能! 也怪不得老道士如此慷慨,能随手将茅山巫派的核心法门送给苏午——其是算准了苏午无有法坛传承,故意将此法抛出来,为的就是引诱苏午上钩,拜入茅山巫教派中! 这老头,恰如师父所说,看起来失了忆,木木呆呆的,其实贼精贼精的! 拜入茅山巫教,与拜在老道座下当徒弟是不一样的。 前者相当于自身必须与灶王神教做切割, 以后都只能是茅山巫教的弟子。 后者则没有那般严苛,全看两位师父的意思。 苏午不可能拜入茅山巫教, 如此就辜负了师父立自身做下一代掌灶人的心意。 但《插泥发兵剑诀》他也不可能不修! ——这么完备且强大的驭诡体系,他不可能拒之门外! 在当下,苏午自然没有办法获得‘法坛传承’。 可是, 回到现实以后, 在诡异对策部这个大平台的配合下,他想要拜入道门某個宗派,承袭其法坛传承,又有什么难度?说不定,还能兼收数座法坛! 法坛在道门宗派中是有序传承的, 现实诡异复苏, 它们必定也会跟着一齐复苏,恢复过往的加持力! 苏午把《插泥发兵剑诀》仔细收好,他已经记下其上的全部内容, 这时, 老道背着手,晃晃悠悠走进屋里, 正看到苏午折叠薄册的动作, 他眼睛一亮, 几步走到炕头,看着默不作声的苏午,道:“学不学这剑诀?若是学,就和我回茅山巫吧?” 苏午抬头看着老道的眼睛, 眼底平静如镜湖,映照出老道的面孔:“道长,究竟是失却记忆了,还是根本就未曾失忆,只是在这里装疯卖傻呢?” “啊…… 你说什么?我听不懂,听不懂。”老道连连摇头,作出一副茫然之色。 “道长显然是茅山巫的高功真人,在本教内的地位必定举足轻重。 想来茅山巫也是有许多事务,需要道长来经手处理的。 但道长却厮混在我们这么一个小灶班子里,不愿回归宗派…… 莫非是道长宗派内出了甚么大事吗?”苏午面无表情地看着老道,徐徐开声。 老道听着他所言, 愣了愣, 又茫然道:“听不懂,听不懂……” 说着就要背着手离去。 “道长出现在诡关里,或许并非误入, 而是有意进入其中——是为了鬼匠吗?想要掌控它,借它缝制命格之能,意图回归本教缝制什么? 人说风水龙脉是天地气数, 人运命格亦依凭天地气数,这‘插泥发兵剑诀’看起来又像是引动风水龙脉的无上大法——难道是有人——或许是有诡,占据、引动了茅山巫教的祖庭龙脉, 道长去那诡关里寻鬼匠, 正是要借它来缝出一个九两九的命格, 以这份人运命格,对抗地力龙脉?!” 老道原本要走出屋子的身形一僵, 定了数秒钟的时间, 其似乎想要回头与苏午说些什么, 但终究什么都没说,还是迈步走出了屋子! 苏午靠坐在炕头,若有所思。 这时, 屋外响起了一阵吵闹之声, “大嫂子在家吗? 我们是镇上崔宅子里的下人,过来知会您一声,崔大老爷的娘亲今天没了, 大家都是同姓同宗的人, 所以崔老爷请您待会儿过去,看奶奶最后一眼。”有个颇为浑厚的男声在院子里响起,惊起群狗吠叫之声,“你家养这么多狗做甚? 待会儿我们带一条回去, 算是您带给崔老爷的一点心意……” “那不是我的狗, 那是人家的狗,人家的狗……”想娣畏怯的声音响起了,“我、我待会儿便过崔大哥家里去,你们快走吧,那真不是我家的狗……” “你该不会是拿这些人来搪塞崔老爷吧?! 大嫂子,一只狗而已,你留着它有甚用呢? 王二,李狗,去把那条高一点的狗抓来,送到宅子里去,就说这是大嫂子送给他的一点心意,炖个狗肉煲吃——” “我入你妈丨妈的毛!” 这时,师父的怒喝声骤然响起, 接着便是什么棍棒被舞起来的声音; 打在皮肉上的响动; 一阵凌乱的脚步声; 棍棒乱舞的声音; 几个男人的哀嚎之声。 等苏午走出屋子的时候, 便看到师父拿一根木棒抽在一个高壮男人的背脊上, 珠儿、青苗等人纷纷持棍棒,镇住了其余几个男人, 师父一脚踩在那男人的脸上,脸上尤有怒气翻滚:“你个驴丨肏丨的——她与你说了,这是老子养的狗,你还偏想带走, 你是甚么货色?! 老子都还不能开口吃的狗, 你张嘴就要带一条走?! 真该打杀了你!” 说着,便猛地扬起棍棒,那男人被吓得浑身发抖,眼看棍子照着自己脑袋就要落下,这一棒子下去,只怕自己的脑浆子都得被打出来! 他立刻尖叫起来:“爷爷饶命,爷爷饶命,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您! 饶命啊爷爷!” 呜! 棍棒抽打空气,发出沉闷的呼啸声, 最终打在那男人旁边的泥土里,溅了男人满脸泥泞。 “跑别人家里,问也不问,便要强抢别人的狗回去吃——教出这样的奴才,你家主人也不是甚么好货色! 想娣! 那甚么狗丨肏丨的崔老爷, 是不是就是让你没了活计做的崔地主啊?”师父偏头问旁边已吓呆了的想娣, 也看到了屋门口站着的大弟子。 想娣呆愣愣的,没有回应。 倒是她拉着的大彘满眼放光,连连出声:“就是,就是他家!崔太玉家,崔太玉是崔大仁伯伯的小儿子!” “哦,是这样啊……” 李岳山历经世事, 他此前甚至都没听想娣说过此事,当下思维一动,却是已经反应过来了。 “大彘这孩子不错,以后好生护着你娘!” 师父转回头去, 冷冷地盯着那高壮男人,道:“看这架势,你们的老爷派你们过来,是为了敛钱的吧?亲娘死了,反倒方便他到处收丧仪了? 只收丧仪,不办席面是不合礼数的吧? 他家,办席面了吗?” “有席面,有席面! 办席面了的!”高壮男人连忙出声,生怕回答得慢了,落在鼻子前的棍棒就会打在自己脸上。 “那行!” 李岳山从怀里摸出几个子儿,洒在了高壮男人脸上, 道:“这便是想娣她家的丧仪了! 现在给老子带路吧,我们上你老爷家里, 去吃他亲娘的席!” 正文 302、吃席(1/2) 一座四方院落屹立于阳平镇北, 高墙巍巍,朱门大院,犹如一座微缩的城堡。 此时, 大院的大小门前都挂上了白灯笼,灯笼上写着‘奠’字。 绫罗绸缎的贵人们往来于崔家大院的正门,守门小厮毕恭毕敬地从往来者手中接过一份份丧仪,另有家丁帮着贵人,将他们的车驾停在宅院外的固定位置。 青砖高墙遮挡下, 宅院另一处较为隐蔽的墙壁前, 还开了一道小门。 体格壮硕,满脸横肉的恶汉手持棍棒守在此地。 面黄肌瘦,衣衫朴素的人们耷拉着脑袋,老老实实地在门前排队,每有人走入小门中,便会将一串铜钱放在那看门恶汉面前的桌子上。 此间聚集的人数远比正门前来往的贵人更多, 他们每人交出的铜钱堆在那张白布覆盖的方桌上,已然堆成了一座小山。 队伍向后延伸着, 一直延伸到了小树林里的羊肠小道中。 人们默默排着队, 鱼贯走入那座仿若吃人巨兽的坞堡中,队伍里不时响起啜泣声,与小门顶上悬着的白灯笼隐约呼应,显得此间气氛更加惨淡。 此时, 队伍最末尾的小树林里。 “大、大爷, 崔家本家人,每人得交二百、二百钱,才能进大院的……”结结实实挨了一顿棍棒的高壮男人,哆哆嗦嗦地与李岳山说着话, 李岳山早就弃了棍棒,此时怀里揣了一把匕首, 身后其他弟子也都有样学样, 捡了些不易被发现的利器藏在身上。 他听到那高壮男人的话,眼皮都未抬一下,便道:“我们又不是崔家本家人,想来是不用交钱的!” 高壮男人面上显不出伤疤, 他的几个手下亦然。 只有身上的伤势,隔着衣衫却也看见。 听得胖老者所言,高壮打手嗫嚅着嘴唇,小声道:“只要是过这道门,便须交二百钱的……” 李岳山闻言瞪着对方, 嘴里说出的话倒显得极其‘客气’:“那你身上有没有啊? 我们这边,一,二,三,四…… 一共九个人, 一千八百钱,看你吃得这般肥壮,家境应该甚为不错, 这点钱总不至于拿不出手吧?” 高壮打手首领张了张嘴, 在胖老者的瞪眼下,他根本不敢再反驳对方所言, 垂头丧气地点了点头, 转而把几個手下召过来。 几个人凑了凑,凑出一千多钱,分给了阴喜脉灶班子加上想娣母子二人,而后,还是老老实实呆在一众人身边。 ——崔家大宅近在咫尺,他们早就归心似箭,想要从李岳山等人身旁逃开, 奈何方才老道在他们当面变了个‘戏法’, 吓唬他们, 若是不听灶班子等人的使唤, 敢把他们挨打的事情泄露出去,立刻叫他们化成一滩脓水! 有老道变的戏法在前, 本就十分愚昧的乡野之人,自然就不敢造次,李岳山吩咐他们什么,他们便做什么,不敢有丝毫忤逆。 他们呆在李岳山身旁不动, 李岳山却看他们十分厌烦,又将打手首领召过来,问道:“你们身上可还有闲钱? 借老汉几个使使!” 说是借, 但应该是不可能还了。 素日里仗着体型肥壮,背靠崔大地主的势,横行乡里,欺负平头百姓的打手首领,此时哭丧着脸,把身上唯一一点余钱‘借’给了李岳山, 李岳山掂量了一下手里的一角碎银子, 约莫有个二三钱左右, 他暗下咋舌, 自觉这活计来钱更快, 索性把那几个打手都叫过来, 一一问他们‘借’了钱,总共借了不到一两银子! “滚吧! 回去找你们家主人,莫要在他跟前胡说,若敢乱说些甚么,化成脓水可莫怪老汉未提醒你们!”李岳山冲几个打手一挥手,M.. 众打手顿时如蒙大赦, 千恩万谢地离去,沿着队伍一路向前,匆匆奔进了小门里。 李岳山摊开手掌, 掌心除了几角碎银子以外, 还有两串铜钱,各有约莫百来钱的样子。 他朝珠儿、青苗招手,唤过二人来,把两串铜钱分给了两个如花似玉的姑娘,笑眯眯道:“你们本也是大姑娘了,平日里,若是须要买些甚么,身边怎能没点银钱傍身? 便各给你们百钱,自个计较着花罢!” 二女从未回报过师父什么, 师父得了钱,却惦记着分给她们。 她们顿时眼眶微红,拿着铜钱,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狗剩、秀秀眼巴巴地看着师父手里的银钱, 巴望着师父转头也能给他俩一人分几个, 师父也确实转脸看向两人, 摊开的手掌倏地攥紧, 亦是笑眯眯地同两个童子说道:“等明天赶集的时候,给你们一人买一个糖人来吃!” 原本还以为能分到几个铜钱的二人,顿时悻悻然起来。 至于最后面的苏午, 李岳山却是问也没问对方。 毕竟平日里给大弟子开小灶最多,给的零花钱也最多——都多到这崽子能花高价买几条狗了! 队列徐徐向前, 啜泣声始终不绝。 胖老者先前发了点横财的欢喜,早已随着队伍里那些满脸菜色,衣衫上满是补丁的崔家本家人的啜泣声而消褪下去。 高耸的坞堡吞噬人群的速度很快, 约莫一刻时间,便轮到了阴喜脉一众人这边。 师父看到那铺着白布的方桌上,堆积成一座小山般的铜钱,看着那些铜钱在微光下反射出黄澄澄的光芒,听着身后拼命压抑的哀泣声, 他眯了眯眼睛, 取出两百钱丢进了钱堆里。 身后众弟子有样学样。 轮到想娣母子的时候, 她们攥着从打手手里得来的二百钱,犹豫了片刻,才在守门壮汉的呵斥下,丢下铜钱,走近小门里。 身后响起守门壮汉的吆喝声:“崔老爷和你们都是本家,眼下崔奶奶没了,他正是孤立无援,需要你们这些本家兄弟给他撑场面的时候! 待会儿你们就帮着厨房烧火,洗菜,切菜罢! 放心, 中午、晚上各管你们一顿饭!” 一人二百钱, 却只是换来了中晚两顿饭而已, 还要免费给崔家大院干活,帮着崔老爷招待前院的贵客! 众人穿过了门洞, 便见到宽敞的后院里,已经堆满了一筐筐菜蔬、一笼笼鸡鸭、活兔、鲜鱼、甚至还有几只被栓起来割着鹿茸的梅花鹿! 几口临时制作的土灶烧着熊熊的火, 膀大腰圆的伙夫系着皮围裙,在灶火上热着柴锅, 油脂的香气在此间飘溢。 先前进入后院的崔氏本家人,此时已经开始互相聚集起来,洗菜的洗菜,择菜的择菜,烧火的烧火…… 他们脸上尤还挂着伤心的泪痕, 此时却已经投入到繁冗的活计当中去, 或许内心颇多怨言, 可是面上却不敢有丝毫流露。 “且去前院,给崔奶奶上一炷香去! 过会儿莫忘了回来做活!” 看守在后院的家丁坐在一张太师椅上,旁边的桌上放着一叠茴香豆,一边吃着茴香豆,一边冲新进门的苏午等人挥手吆喝道。 李岳山等人进崔家大宅子里来, 是为了混一桌席面吃, 可不是为了在这里给大地主做甚么活计! 师父原本还思忖该如何混到前院去吃席, 此时那家丁之言,正合他意! 他咧嘴无声地笑了笑,招呼苏午等人跟上来,想娣母子见状,也壮着胆子和阴喜脉灶班子一道去了前院。 崔家大院是座两进的大院, 前院是给崔家人居住的所在, 后院则是仆人家丁的住处, 也是厨房的所在。 后院除了几排青砖瓦房以外,无有其他任何装饰。 前院则修筑得气派规整, 迎门一座假山, 山下有还有水源潺潺。 此时,遍身绫罗的宾客们昂首阔步被面貌姣好的婢子迎入正堂,在堂中喝茶小坐, 像李岳山一行穿着鄙陋的‘本家人’, 根本无人搭理。 李岳山正转头观察的时候, 苏午已经看到有一队崔家本家人低着头,弯着腰,从正门旁的侧门里小心翼翼迈进来,往苏午等人身后的后院走。 “师父,崔家灵堂应该设在正大门外。”苏午凑近师父身畔,指了指先前那伙人走过的侧门,吹吹打打的喇叭唢呐之声,就是从正门外传出来的,他目光微动,看到了侧厅里停着的棺材,跟着道,“死者的棺材停在侧厅里。” “无妨! 咱们先去灵堂,给人家上炷香! 毕竟是吃人家的席不是? 顺便,咱们再去外头换身衣裳!”李岳山注意到角落里的家丁一直盯着自己这边,估计他们再无动作,那人就要走过来盘问了。 师父摆了摆手, 当先朝侧门外走去。 众人各自跟上。 沿着侧门走出去,果然看见一座篷布竹竿搭建的灵堂,设在大路上。 两侧有人吹着喇叭唢呐,显得甚是吵闹。 走出门后, 李岳山领着众弟子去了灵堂, 苏午寻了个角落,倏忽潜入阴影中。 等他再显出身形, 与灶班子一众人接头的时候, 已经为众人一身带了身绸缎衣裳。 “你这手段好用! 待会儿咱们走的时候,你把崔家的财货都搬空了, 分于四邻八乡的村民!”李岳山一边在弟子的协助下,穿好一身员外服,一边对苏午说道。 正文 303、丧事(2/2) 阴喜脉灶班子一众人换好衣裳,自去了灵堂里上香。 灵堂一般都会设在自家宅院前的空地或是大路边上, 盖因此下的人们认为, 人死以后,魂灵飘出体外,已经不会在家中徘徊,而是去了外界。 将灵堂设在屋外, 亦是为了请死者的魂灵归来。 灵堂里, 供桌上立着一张死者的排位。 表皮在滚水里汆烫过一遍的方肉、生米、生鸡供在排位前。 香炉里线香浮动青烟。 苏午一行人步入其中,一身素服的婢女便柔声引一行人到排位前,依次上过香, 守在灵堂外的小厮点头哈腰地又请一行人迈过正门, 众人未给丧仪, 他却也连个屁都不敢放。 与对待崔地主本家人的态度,可谓是大相径庭! “只是换了一身衣裳, 怎么在他们眼里,我们就好似换了个人一般?”大彘没忍住心中的困惑,轻声向拉着自己手的娘亲询问道。 想娣讷讷片刻, 亦想不明白此中关键, 不知该如何回答儿子的问题。 走在她前头的苏午稍稍停步,扭头看了大彘一眼,道:“他们如何看人,与你没有关系。你只需记得,以后千万莫要凭别人穿了甚么衣裳,就对别人大献殷勤,或是低看了别人, 否则必然要吃好大亏的。” “嗯! 我省得!” 大彘用力点头,捂嘴偷笑道:“崔大伯的家丁叫我们混进来,因为他只看衣裳,所以他们家要吃亏哩——我今天一定要吃很多肉, 把给出去的钱赚回来!” 大彘斗志满满。 苏午摇头不语。 ——孩子还以为他们如此折腾,大费周章地来此, 真是为了吃一顿好席面的…… 就连想娣当下或许亦是此般想法。 不过,苏午也不会故意在他们跟前多说什么,以免吓得二人连一顿好饭都吃不安生, 他只是嘱咐二人道:“走快些罢。” 未有再言其他,领着人跟上了前面走得大摇大摆,虎虎生风的胖老者。 走入正门,步入正堂。 披麻戴孝正与其他尊客攀谈的崔大善人,一见又有贵客临门,忙与凑在一堆说话的几位客人道一声:“各位稍待。” 接着便转向了李岳山这边, “公能亲自过来,参与鄙人娘亲的丧仪,实在让鄙人铭感五内,铭感五内啊!”身形矮胖,满脸雀斑的崔大仁崔地主躬身向李岳山行礼, 李岳山也点头回礼,道:“想令慈那么仁善的一位老人家,怎么说走就走了呢?真让人惋惜不已啊!” 崔大仁闻言拉住了李岳山的手, 眼眶微红,嘴唇微颤道:“公莫非见过家慈?” “见过几面,见过几面。 崔大善人, 节哀啊,节哀。”李岳山拍着崔大仁拉着自己的手掌,温声开口。 他哪里与崔地主的亲娘见过面? 当下当着对方的儿子撒谎,也是面不改色。 毕竟, 死者不能复生。 也不怕对方老母从棺材里蹦出来和自己当面对峙。 “鄙人真是——”崔大仁满脸感动之色,眼泪都要从眼眶里淌出来,他目光越过李岳山,见到其身后神色淡淡的少年人, 以及两个如花似玉的姑娘, 再后面的一对母子…… 怎么那妇人身上穿着的衣衫,极像是自己那个小妾的一件绸缎衣裳? 崔大仁内心方起疑心,那边又来了新客人。 他只好松开拉着李岳山的手,口中道:“几位稍待,稍待,李狗,给客人看座!” 被崔大仁唤作‘李狗’的家丁匆忙跑来, 看到李岳山一行人时, 其顿时瞪圆了眼睛! 这家丁就是先前捱过灶班子一通棍棒的打手之一! 好在崔大仁已经转过身去与新客人攀谈了,当面与对方第一句仍是:“公能亲自过来,鄙人铭感五内……” 大善人发家也没有几年, 从小不曾读过甚么书, 此下想来也是临时背了一套文绉绉的话术。 家丁在苏午的冷视下,终于反应过来,连忙给众人赔着笑脸,引众人到了一张大桌旁落座, 末了,还低声提醒道:“这桌是贵客桌,有鹿腿、烤乳猪、鹿茸参片汤这种上等菜肴!” “狗崽子安排得不错!”李岳山夸赞对方一句,又吩咐道,“有什么消息再来知会老汉!” “一定,一定!”李狗不敢违抗李岳山之意,忙不迭地点头下去了。 灶班子一行六人, 加上想娣母子, 八人正好围拢了一张圆桌。 此间没有外人,李岳山嗅着空气里肉食的香气,咋舌道:“我本以为,这大善人总该问问咱们的来历,未想到对方见面就是公啊母啊那一套, 倒省了老汉现编了。” 青苗、珠儿闻言抿嘴微笑。 李岳山又看向苏午,问道:“你方才去拿他们的衣服,可有摸清这龟儿子藏钱的库房在何地?一会儿把他的钱都带走! 他也享受了这么些年, 该此地老百姓也享受享受了!” “都打探清楚了。” 苏午点了点头。 何止是打探清楚?他已经先一步把崔大仁家中积蓄的大批钱财,提前转移到了阴影世界当中, 甚么时候吃过席离开此地,就能开始分发钱财! 想娣母子闻言震惊地看向二人,如此才意识到,灶班子一行的真实目的,必定不止于在崔大仁家中吃席! 主厅内客人多已落座, 满堂人头攒动。 苏午坐着的位置靠着大门,扭头往后就能看到门外来往的家丁婢女,以及四方院落围起来的一小块碧蓝天空。 阳光从天上倾泻了下来。 原本一直在门外灵堂吹奏,显得有气无力,稀稀拉拉的哀乐声, 此时骤然变得嘹亮而整齐起来, 那声音从门外往正堂内逼近, 就像掀起的海潮一般, 刹那充塞住堂中所有客人的耳膜, 众人不由自主地皆停下交谈声,纷纷扭头往堂外看去—— 只见崔大仁在两个白发老者的引领下,在侧厅前肃立, 随着左畔白发老者递给他一杯酒, 他朝后退出三步,将酒杯举过头顶, 又朝左畔进出三步,酒杯置于胸前, 把这套特定的步伐、动作做完整以后, 崔大善人将酒洒在侧厅前的空地上, 拜倒于地, 恸哭出声:“娘唉——” 守在院子里的仆人、婢女们纷纷跟着跪倒,也都卖力地嚎啕起来:“奶奶唉——” 如此强烈的哭嚎声, 纵然其中并不一定有几分真心, 但在阵阵哀乐配合下,也具备了些微的感染力。 主厅内, 有些性情柔弱的妇人拿出丝绢,低头抹起了眼泪。 后院中, 崔家本家人们面色麻木,在冰冷的水里洗刷着菜蔬,偶尔抬头看那几口散发着香气的锅灶一眼,眼睛里才流露出几分渴望,神色看起来才鲜活一些。 崔大仁在侧厅自己母亲的棺材旁嚎啕了一阵, 其母的尸体便停在棺材里, 此时, 棺盖还未合上。 苍老的尸身穿着寿衣, 身上盖着薄薄的一层寿被, 八盘点头摆在尸体周围,皆是这老妪生前最爱吃的点心。 随后, 左侧的白发老者走近崔大仁身侧, 在其耳边低语了几句。 崔大仁连连点头, 而后朝着母亲的棺材又是砰砰砰一阵磕头, 一边磕头, 一边哭嚎道:“娘诶! 我哩娘诶——今时儿子运势不济,算命先生说您过了头七下葬不利子孙呐——儿子不孝,为了您的孙子孙女着想,儿子只能今天就给您下葬呐! 娘诶!” 他哭得鼻涕眼泪都淌了出来, 在家丁的搀扶下,从地上爬起, 走进侧厅里, 扶着棺材走了一圈。 只是嚎啕地、痛心地哭着,却不往棺材里看哪怕一眼。 做过这些仪轨以后, 他接过门口婢女递来的丝绢,擦拭去脸上的鼻涕与眼泪,转而又变成了一个面善的胖中年。 “嘟——哒!哒!哒!哒!” 这时,聚在院子里的乐师们更加卖力地吹起喇叭、唢呐与笙。 那高亢却凄厉的音乐声, 像是在表达亲人与老人阴阳相隔的悲痛与无奈。 主厅里, 李岳山听见了崔大仁在其母亲棺材前的哭嚎,咧嘴笑了笑,道:“这人莫非是觉得办七天丧事,花销太大,所以想都在这一天内办完? 嘿! 真是什么便宜都让他占完了!” 老道士坐在李岳山旁边,穿着一身绸缎衣裳, 却比李岳山更像是个沐猴而冠的猴儿, 他捻起桌上的茴香豆丢入口中咀嚼着,啧啧有声道:“人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七天一天, 有甚区别?早了早好,早了早好……” “你们牛鼻子不就靠着丧事上那点法事赚钱? 竟还说这般话?”李岳山嗤笑不已。 老道看着李岳山, 倏忽瞪大了眼睛,道:“他又未找我办法事, 岂不就是早了早好?” “……” 苏午听着两个老者拌嘴,也觉得颇有意思。 此下并无异常, 他未有察觉到丝毫诡韵流转。 只当这是件普普通通的丧事。 崔大仁立在侧厅门外,令家丁附耳过来,说了几句话, 把手里脏污的手绢递给旁边的婢女时, 手掌垂下的瞬间,顺势捏了婢女的屁股一把, 惹来婢女嗔羞的眼神。 其这般动作,并无人注意到。 因为当下有几个赤膊壮汉腰间缠着红绸带,鱼贯走近了侧厅里, 几人各盘棺材一角, 将杠子横在棺材下,栓好绳索。 而后一齐发劲,将棺材抬出了侧厅——棺材出侧厅的同时,又有四人各捏着一张黑布床单的一角,遮在门口,随着棺材一寸一寸地抬出门口, 黑布也一寸一寸地往外移动, 始终遮在棺材上, 不让棺材里的尸身见阳光。 家丁搬来两条长凳, 棺材架在长凳上, 有人抬来棺盖, 当场给棺材上盖, 以木槌楔入尺长的棺材钉! 正文 304、端公马脚(1/2) 依着特定的排布方式, 七根棺材钉被木槌徐徐楔入棺材板内, 整副棺材渐变得严丝合缝。 丧仪上, ‘盖棺碾钉’这个步骤,若死者为女的话,须要其娘家亲侄、兄弟来完成, 当下崔大仁寻来的碾钉者,年纪比崔大仁看起来都稍大一些,确实是其母亲在娘家的亲侄子, 那人头发斑白,一手端正棺材钉,一手挥着木槌, 嘴里尤在不断念叨着:“躲钉也,躲钉也。” 笃笃笃, 木槌落下一次, 棺材钉楔入棺盖一寸。 七根棺材钉,四根直穿过棺材,深入棺帮,乃是‘寿钉’。 另外三根一根在前顶部,称作‘命钉’。 另外两根依着男女不同,或在左侧排布,或在右侧排布。 唢呐声里, 碾钉的人手臂不敢有丝毫发抖, 一丝不苟地完成了碾钉仪式。 崔大仁围着老母亲的棺木转了一圈,又是卖力哭嚎,之后猛地起身,朝着棺材一头撞了过去——他身畔的家丁立刻将他按住, 阻住他要一头碰死在棺材上的动作。 “娘诶,儿恨不能和您一齐走啊——”崔大仁涕泪横流, 作‘以头撞棺’之动作,此亦是丧仪的固定步骤。 旁边的家丁拉着崔大仁,像模像样地苦劝起来,还抹了抹眼角,作出一副被崔大仁这副‘孝心’感动了的样子:“老爷,您走了,您这一大家子人该依靠谁啊? 奶奶还指望您看顾着家,让老崔家愈发人烟鼎盛呢, 纵然您要跟着她走, 她老人家岂能愿意?” 崔大仁捶胸顿足,嚎啕不已。 但总算也未再拿头去撞棺材。 家丁心下稍松了一口气。 方才老爷猛地使力,一向养尊处优的大老爷,那一下使出的劲力,直让他觉得自己在拉拽一头野猪——若不是右边的同伴配合着, 他都不一定能拽住对方! 真叫老爷在棺材前一头碰死, 那就坏事了! 家丁脑海里转动着念头,抬眼看了看对面的同伴。 对面家丁亦是一脸心有余悸的神色。 崔大仁被两者架着肩膀,低着头淌眼泪, 遍是鼻涕眼泪的脸上,同样浮现一抹惊悸之色——先前那个瞬间,他觉得好似有人在自己身后猛推了自己一把——甚至连那人贴在自己背后的手掌,崔大仁都有具体的感觉, 那只手,冰极了,骨头很硬,很硌人! “老爷,节哀啊…… 奶奶必定不愿意看您这副样子的, 您要振作啊, 还是熄了随她老人家一起走的想法罢,莫要叫她老人家失望……”右边的家丁见缝插针,也开口劝慰崔大仁,多在大老爷面前挣点表现分。 孰知, 他话音刚落, 耳边充塞的吵杂哀乐声倏忽一寂, 一个冷幽幽的苍老声音就响起了:“我愿意啊,让他跟我走吧……” 那个声音刹那闪过, 顷刻消失无踪! 右边的家丁面色一僵,左右四顾,. 根本未看到有人接近自己这畔! 他再抬眼看向面前的朱红棺木,眼底已经聚集起深深的恐惧! 帮着棺木遮挡阳光的黑布四角被用绳子拴在了四根竹竿上, 竹竿立在院中,撑起了一个简易的棚子。 棺材停在棚内。 崔大仁跪在棺材前嚎啕了一阵,终究是消耗了太多气力,哭声渐渐变小。 那两个白发老者自丧礼开始后,便隐在了人群中。 此时, 二者又走了出来, 凑近崔大仁身畔,一老者道:“大仁,时辰到了,该请端公问阴了。” “哎,好。”崔大仁擦了擦眼泪,向崔氏耆老点头答应着,挥手招来几个家丁,同他们吩咐道,“哀乐可以停了, 问问后边席面准备得怎么样了? 把王端公请过来!” “是,是。”家丁们点头哈腰一阵,各自散去做事。 院墙边聚集着的乐师们在家丁的吆喝示意中停下了吹奏乐器,各自拿着乐器转向后院。 原本还显得颇为拥挤的院落, 不过须臾时间便腾空了大半。 只剩些许家丁与婢女守在院子角落, 一副朱红棺材停于大院正中的位置。 这畔哀乐声停了不久, 那些乐师转到外面的灵堂里,又都开始奏乐,哀乐声隐隐响起,已无法影响正堂内的尊客们交流。 “要出丧了吗?” “应该是要出丧了,崔黑猪这是要寻他们本家人抬棺了?” “出了丧回来便能开席……” 正堂内的尊客们议论纷纷。 这些客人多是当地的士绅土豪,崔大善人只是一个刚刚步入他们这个阶级的小地主而已, 是以,众人提及崔大仁时,言辞不甚尊重, 直呼其从前贱名者颇多。 灶班子一行人坐在靠门的位置, 听着周围的交谈声,李岳山抬眼看了看守在正堂里的几个婢女,未见她们端来碗筷等物,顿时撇了撇嘴:“若是要出丧了,此时该发碗筷了, 可惜她们当下没什么动静。 开席还早着呢。” “是极,是极。”老道连连点头,看着门外几个家丁簇拥着一个穿得花布衣裳,涂脂抹粉,戴着怪异头冠的老者沿正大门走近了院中。 在几个家丁之后, 另有人搬着一口口堆满木炭的铁锅步入院中。 那些人将铁锅在棺材前接连成一线,一直接续到外面的灵堂前。 随后, 将一口口铁锅中的木炭依次点燃, 铁锅连成的一道线路,不消多时,就变成了一道火焰相连的‘火路’! 正堂内的议论声顿时消减不少! 有尊客难掩惊诧, 亦是压低了声音向同伴发问,仿佛此时说话声音大了,就会惊扰到什么了不得的存在注视他一般:“崔黑猪竟请了端公来——这是要‘亡人炼渡’?!” “从未听过咱们当地有端公啊…… 看这火海的架势,这位端公应该假不了。 崔大仁有孝心,有孝心!” 尊客们言辞间对崔大仁的轻蔑之意倏忽少了许多。 盖因‘端公’确实稀少, 不好请到。 能请来‘端公’为自己的老母进行‘亡人炼渡’, 崔大仁需要下很大本钱,着实也说明他财力不俗。 周围人议论纷纷。 李岳山亦是神色讶然:“竟然请来了端公给他亲娘送魂超度?啧啧,这得花多少银子啊?” 他转而看向苏午, 道:“阿午,你不是一直好奇端公是怎么回事吗? 院子里穿花衣裳,戴法冠的那老头,就是一个端公了!” “我知道了。” 苏午转头看着门外,鼻翼翕动。 自那位身材矮小的‘端公’走进院内以后, 他就嗅到了一种香火气与猪骚味混合的强烈气息,这股气息充塞进他的鼻孔里,几乎让他嗅不到其他的气味! 这是端公的气味? 苏午内心暗暗转念。 此时,老道士嘿嘿笑着,悄默声地从桌子底下递过来一个拇指大的小木盒。 他不动声色地在桌下打开木盒, 看到内里一颗圆滚滚、黑得发亮、花生一般大的丹丸。 苏午不解地看向老道士, 老道士伸手在自己鼻子前抹了抹。 这丹丸能摒去端公身上那股味道? 看着小黑木盒,苏午正犹豫要不要吃下丹药时,更强烈的气味冲进了他的鼻孔里——他看到院子外,有有四个头缠红布,手腕脚腕、腰肢缠着红布的青年汉子走了进来, 站在那端公身后。 “马脚!” “马脚也来了!” “崔黑猪真舍得下本啊——也不知他亲娘在的时候,他给亲娘花了多少钱?死了倒显得孝了!” “差一个问米神癫就齐了,啧啧啧……” 正堂内的议论声倏忽变得强烈起来, 苏午被鼻翼间充塞的气味也冲击得胃中翻腾不已! 他看着周围人, 除了他以外, 周围人似乎大都未嗅到那股强烈的气味。 师父尤在向众弟子讲解着江湖见闻:“这端公啊,也分好几种,像那位头上戴大法冠的就叫端公,那几个青年叫做‘马脚’——请神送神少不了他们, ……就是这附近没看到他们的庙坛啊, 这该从哪里接神来,送神走? 除了端公和马脚以外, 还有神癫。 就是神婆子,神汉, 五迷三道,神神叨叨的那些老妇人、老头子,你们见了离他们远些!” 苏午听着师父的话, 看向了身畔的李珠儿。 珠儿面色泛红, 眉心微蹙。 一副在忍耐着什么的样子。 忍着呕吐感吗? 苏午将那个木盒递给了珠儿,悄默声地在伸手在自己鼻子间抹了抹, 对方立时会意, 不着痕迹地吃下了那颗丹丸。 他转过头,看向老道。 老道甚为不满地瞪了他一眼, 不过还是从桌子底下又递给了他一颗丹药。 吞服下丹药后, 那股强烈的气味倏忽变得极淡, 顿时让苏午轻松许多。 珠儿亦是感激地看着苏午,两眼水汪汪的。 堂外棺材前设了香坛, 诸项物品皆已齐备。 铁锅里熊熊燃着火,令得这寒冷的初春也变得温暖起来。 崔大仁置身于院中, 听着身后压抑不住的议论声, 脸上也压抑不住地流露出了笑容。 他不辞辛苦, 多番准备, 为的不就是这‘人前显圣’的一刻吗? 今日展露过实力, 日后谁还敢当面称自己‘崔黑猪’?! 崔黑猪浮想联翩, 这时,那端公手持着一件奇形法器走了过来——其手中法器乃是一柄纯铜制成的短剑,短剑柄端却连着一个人头大的圆环, 圆环上又套着八个小环, 剑面正刻南斗六星, 反刻北斗七星。 端公走到崔大仁近前,沙哑着嗓子道:“你方说令母遭厉诡侵杀,我才来给帮你母亲亡人炼渡, 其他甚么我不多说了, 待会儿过火海的时候, 你须记得, 要哭,要大声地哭。 灵堂前守在火海两边的你家亲属,亦要跟着一齐哭! 切记, 此时万不可笑出声来!” 正文 305、下火海(2/2) 笑出声来会有甚么后果? 崔大仁脑海里本能地浮现出一个问题, 不过他看端公脸色严肃, 深陷的眼窝里,一双浑浊的眼睛,此时目光也似钩子般地勾着自己的心神,他顿时不敢询问过多,熄了胡言乱语的念头,毕恭毕敬答道:“弟子一定谨记!” “你未入我门, 自称弟子,是要散尽家财,家破人亡吗?”端公冷冷地瞥他一眼。 他肩膀哆嗦起来,再不敢多言。 “往地上吐一口唾沫!”端公又斥他道。 崔大仁终于反应过来, 连忙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 表示先前说过的话并不作数。 端公如此严厉,令得崔大仁内心也禁不住忐忑起来——他早先见过人请端公来为自己的爱子作‘百日驱煞’,场面当真引起轰动, 因而也动了请端公来为亡母‘亡人炼渡’的心思, 本以为这事只要找来端公,给过银钱便可以。 未想到此中有这般多讲究——亡人炼渡,竟需要亡者乃是被厉诡侵杀的情况,才可以做得, 自家老母是病死的, 并非遭了‘厉诡侵杀’, 如此情况崔大仁是向端公隐瞒了的, 之后端公依他所说的母亲遭厉诡侵杀的情况,为他的亡母计算了‘盖棺碾钉’、‘出丧下葬’的日期,并令他挑选不同生辰八字的人来主持丧仪各项事情。 他亦都照办, 此时真到了要‘亡人炼渡’的时候, 崔大仁反而害怕起来。 自己母亲非是‘厉诡侵杀’,这般情况,对亡人炼渡会有甚么影响? 先前听过多人吹嘘其祖辈下葬时, 请了端公来‘亡人炼渡’, 他们都相安无事, 自己应该也不会有事罢? 多自己一个不多, 少自己一个不少——可惜当时头脑一热,也未探询那些吹嘘之人所言真假,便把事情这般做下来了……当下却是更反悔不得。 端公与崔大仁言语几句后, 便又走到香坛前,以当地土语含混不清地念诵着经咒:“奉请金面獠牙仙师,银面獠牙仙师呐,请到坛神香烟会上啊——” 他一手挥舞着那柄黄铜打造的奇形兵刃——师刀,一手拿起香坛上的一枚铁印,印上有‘雷霆都司’四字,铁印蘸取印泥,猛地落在香坛上摆放的一叠黄纸上, 那叠黄纸倏忽间就被印记沁透, 一张张黄纸倏忽飘飞起, 在半空中无火自燃起来! 紧跟着, 香坛上叠放好的一件衣裳,内里就像是灌满了空气似的,一下子变得鼓胀,人立而起! 桌上的一套面具纷纷颤抖蹦跳起来, 其中有一张作金银二色,三目獠牙的面具直接从托盘里‘蹦’出来, 落在了端公跟前! “请来神灵了!” “要下火海了!” 主堂内的尊客们见到此般异相,都是惊奇不已。 有人已经离开座位,走到了门外,近距离欣赏这‘端公戏’。 这些走出门外的人,只敢停留在门下台阶周围,也不敢离端公神坛太近。 他们挡在门口, 反而遮住了屋里其他人的视线,惹来一阵不满的叫骂声。 然而即便屋里其他人喝骂出声, 门外人也丝毫没有让开门口的意思。 不得已, 越发多的人往门口聚集而去。 苏午的视线也被遮挡了。 他用力吸了一口气, 除了嗅到那股猪骚味与香火味混合的味道变得浓郁些许以外,并未发觉此间有其他异常变化。 这时,李岳山见他伸着脖子往门外瞅, 嘿然一笑,道:“想看就到门外看去,端公请神,傩戏而已,不妨事的。” “莫非真能请来神灵么? 世间真有神仙吗?”苏午心里转着念头,向师父问了一句。 师父拍了拍旁边老道的肩膀,继而指着老道向苏午问道:“这老道还未疯癫的时候,如在外界摄押厉诡,被普通百姓看到,你觉得百姓们会当他作什么?”M.. 苏午闻言迟疑一下,回道:“当他作神仙?” “是极是极!”老道连连点头。 李岳山撇撇嘴,却未否认苏午的话,道:“他那般手段,看起来出神入化,不是神仙又是甚么?说不定世间第一个仙,其实也是掌握了某种凡人所未掌握之秘法的人罢了。” “至于神嘛…… 石头娘娘庙里的石头娘娘, 在你眼里是诡, 在不知内情的过路村民眼里,是神是诡?”师父又向苏午问道。 “……是神。” “这就对了! 你知道内情,明白那所谓神是诡。 当下你不知内情, 不知那端公底细, 所以当下他哪怕请来了一只诡,你亦只会当作是一尊神的。”李岳山说着话,抢走了盘子里最后一颗茴香豆。 苏午默然不语。 这与他想要得到的答案其实大相径庭。 神打派所谓的‘请神’, 其实是请诡上身。 端公的‘请神’或许亦是一个道理。 只是如今, 他未有察觉到丝毫诡韵的存在,只是从端公及那些马脚身上,闻到了一股极冲脑门的香火与猪骚混合气味。 这是神的气味? “我出去看看。”苏午站起身,对师父说道。 不待李岳山回话,珠儿也跟着站起身:“师父,我和大师兄一起出去看看!” 师父笑眯眯的, 看着二人的目光越发欢喜:“去吧,去吧! 莫要靠太近了!” 青苗坐在师父的右手边,低着头,细细的手指推转着另一只手上的顶针,她也想出去看看,只是大师兄和珠儿一起出去, 她便不能跟着去了。 “师父,我也想出去看看……”狗剩说话道。 “你莫不是嫌自己活得太久了, 你要出去看看?!”李岳山拿眼瞪着狗剩。 狗剩悻悻挠头, 再不提甚么出去看看的话。 苏午与李珠儿一前一后穿过人群,站在了门外。 李珠儿紧挨着苏午, 看着那端公神坛四周飘舞的一团团黄纸燃起的火球,既是兴奋,又是紧张。 她看着身边人,细声细气道:“大师兄,你方才也闻到了吗?好重的猪骚味和香火味道哩。” 苏午观察着端公作法, 对方已经脱下身上外罩的花褂子, 转而穿上那件仿佛被空气灌满的红袍,拿起那张半面金色,半面银色,口里生出一对獠牙的狰狞面具戴上,嘴里停止念诵咒语, 转而持师刀与法铃在原地蹦蹦跳跳起来, 像是在跳舞一般。 叮当当,叮当当! “呜哈哈哈哈——” “嘻嘻哈哈呀——” 那端公口中,同时发出两种截然不同的声音,一者粗犷而浑厚,一者尖细而轻盈! 苏午感受着那端公身上涌动地越发强烈的气味, 眼中看到, 对方身上恍惚间覆上了一层又黑又红的火! 这时, 端公倏地停下动作, 静立于原地。 苏午侧目向李珠儿回答道:“是。你为何能嗅到那股气味?” “我……” 李珠儿看大师兄此时心思并不在自己这边, 她轻哼一声,并未再与大师兄说自己身上的情况,转而道:“大师兄,那个端公——身上燃起了火哩,又黑又红的, 你看得到吗?” “你竟也能看得到?”苏午讶然看着李珠儿。 他推测自身之所以能嗅到那般浓烈的味道,看见这其他人看不见的火光,要么是因为自身驾驭了厉诡,要么是自身命格的原因。 现下珠儿与他有着一般情况, 而对方并未有容纳厉诡, 那么原因很可能是因为‘命格’了。 珠儿诵念师父教给她的四句咒语,就直接脱离了诡关,说不定也是因为她自身具备某种特异的命格! “呜——” 苏午正自思索之际, 一阵低沉的号角声忽然自耳畔响起。 他循声望去, 便见到那原本静止了十数息时间的端公,此时拿起了桌上的牛角号角,猛然将之吹响! 随着号角声响起,苏午隐隐感觉,那端公脸上的金银獠牙面具也跟着颤抖、蠕动起来,像是变成了一层真正的皮肤,紧紧贴在端公脸上, 而后, 面具眉心猛然裂开一道血痕, 汩汩鲜血从眉心渗透过来,遍洒整张面具! 端公放下牛角, 转而看向了崔大仁,嘴里终于发出先前那般沙哑的声音:“来,你与我同走火海。” “我、我与你同走火海?!”崔大仁脸上的肥肉都颤抖起来,看看端公那张犹如恶诡的金银獠牙面具,又看看棺材前铺陈开来, 一直铺陈到灵堂前的一锅锅烈火, 他腿肚子都开始打哆嗦! “既然是为亡人炼渡, 当然需要她的骨血至今来为她招引性魂——救魂赎命之事我来做,但招魂的事情,却需你来做——你若不做,棺材里的尸体必定要诈尸的!” 端公冷冷盯着崔大仁, 他的目光不再浑浊,有种冰冷漠然,仿若机器般的冰冷感。 “那火,那火会烧死我的!”崔大仁看看身后的棺材,又看着熊熊烈火,尤自犹豫不定,整张肥脸都扭曲了! “不会, 记住我方才说的话, 只要你莫要笑,嘱咐灵堂前守着的亲眷都不要笑, 这火就烧不到你。” “我嘱咐他们了!” “那就好, 来。”端公向崔大仁伸出一只干枯的手掌。 崔大仁狠狠地哆嗦了几下, 终于还是在‘棺材里的老母会诈尸’这一实打实的威胁下,拉住了端公伸过来的手掌, 他打定主意, 一旦发觉那火会毁伤自身,自己就立刻松手! 正文 306、坛神(1/2) 崔大仁伸手拉住端公的手掌, 对方手掌宛若冰块,让他拉住的一瞬间,就冷得哆嗦了几下,想要把手收回。 然而, 此时端公已经紧紧攥住他伸过来的手掌, 他一下后撤,却是未有奏效。 只能苦着脸任由端公攥着他的手。 端公头顶法冠被阳光映照出一层迷幻的色彩,身后的‘马脚’将一把把手臂粗的线香点燃了插进香炉里,香烟升腾,遮掩着端公脸上的金银面具, 使那张染血的面具看起来更加神秘。 其转脸看向身后的四个马脚,哑着嗓子道:“如若一个时辰以内,我没有带着他回来,便需你们发僵狮子,将我带回来了。” 四個马脚都没有说话,脸色平静地点点头。 端公回过头, 又看了看身旁的崔大仁。 崔大仁目光畏畏缩缩,不敢与他对视。 端公马脚这般民间传承,总不如大派法脉那般,可以成体系有序地传承到下一代弟子手中。 他们忽然遭遇一场祸患, 就可能导致传承散失,乃至断绝。 而今, 这位端公只得了端公法中的‘亡人炼渡科’、‘百日驱邪科’、‘油火净宅科’此三大科仪,而关于端公法传承中的‘师卦吉凶科’这一所有科仪的前置法门传承,已然在其师父手中断绝。 没有‘师卦吉凶科’占卜前途吉凶, 每一次行法事科仪,都可谓是进行一场生死的豪赌! 端公也是要吃饭的, 也是需要金银才能在世间走得开路的。 是以,纵然‘师卦吉凶科’的传承缺失,这位端公依旧未停止过收钱为人作法。 他每次作法以前, 自然要问明种种, 调查诸多, 甚至会将自己做法事的钱主动拿出来一部分,分给自己结识的马脚,请他们为自己保驾护航。 正因这诸多准备,哪怕没有‘师卦吉凶科’来占卜前途,王端公近些年来每次作法也都较为平顺。 这一次, 崔大仁不知从何处打听到王端公下落, 花了大价钱,请其为亡母进行一场‘亡人炼渡’。 ‘亡人炼渡科’非同小可, 非是厉诡侵杀的情形,就不使用于此科。 王端公对此自然心知肚明, 他询问过崔大仁之母死前一些迹象后,都不用崔大仁说甚么,就已然猜出,对方母亲乃是病死,非是‘厉诡侵杀’造成。 既然知道这一节, ‘亡人炼渡’自然不可能为其母准备。 但王端公又舍不得这份钱——他已经联系了百里外一座州县的某个破落端公,以百两白银的价格,从那端公手里请回‘师卦吉凶科’、‘抓生替死科’、‘茅人替代科’此三大科仪及相应法器, 就差崔大仁给的这十五两银子, 他就能凑集白银百两, 请回那三大科仪了! 这个机会,王端公不想放弃。 是以, 崔大仁为全自己的面子,让自己能在一众士绅里‘崭露头角’,谎称自己母亲为厉诡侵杀,请这端公来行‘亡人炼渡’。 端公也就顺水推舟, 他既知内情,自不可能真正为崔大仁之母准备一场亡人炼渡, 而是预备仿着亡人炼渡的花样, 做一场戏! 如此,可以皆大欢喜! ‘亡人炼渡’中,最重要的就是‘下火海’去‘捞魂儿’,王端公只要请得坛神在身,趟过火海也是寻常事而已! 趟过火海,就可以哄骗崔大仁,已将其母魂儿捞出, 其母泉下可以安息。 不过, 为防万一,王端公还是请来了自己结识的马脚, 一旦自己在趟火海过程里,为坛神影响过甚,就让马脚将自己拽回来! 如此可以确保万无一失! “走罢!” 内心一番盘算过后,王端公向崔大仁说了一句, 紧跟着, 他脱掉脚上的布鞋, 赤脚迈进了棺材前燃着熊熊烈火的铁锅中! “啊!” “踩进去了,下火海了!” “衣服都没烧着,这位端公有本事啊!” 厅堂内外,聚集围观的人们顿时惊呼出声! 熊熊烈火之中, 一身红袍,戴法冠的王端公毫发无损! 他面上的金银面具显得越发妖异,漆黑的、没有眼白的眼睛侧目看向旁边还在火盆前犹犹豫豫的崔大仁——一股寒意骤然自他拽着崔大仁的手掌上涌出, 瞬间覆盖崔大仁周身, 霎时间, 崔大仁便觉得自己好像被人从背后架住了肩膀,固定了双腿! 背后那‘人’推着他迈开步子, 跟在王端公之后, 迈进了火盆内! 轰! 烈火熊熊! 崔大仁四肢不受控制, 仅有一张面孔还在自己的控制下,吓得忍不住闭上了眼睛! 但是, 他想象中的烈火灼身之感没有出现。 遍身尤是被那冰凉的感觉包裹着。 王端公拉着他,从一座铁锅迈入下一座铁锅, 意识到自己没有死的崔大仁,也终于敢睁开眼睛,看到锅中烈火,随着自己双脚踏下,就好似被一阵冷风迎面压来一般,纷纷抬不起头,难以攀附上他的身形分毫! 端公法! 真是神奇! 崔大仁抬眼看向前方的王端公,眼神里充满了敬畏! 人群中, 议论声仍在不断响起。 苏午看着那端公拉拽着崔大仁迈入火盆中, 在二者踏足火盆的一刹那, 那股香火与猪骚味混合的气息,倏忽变淡了许多——从端公身上升起的那虚幻的黑红之火,分润了一半到崔大仁身上, 二者踏上火盆之时, 黑红之火就将他们遍身包裹。 火焰慑压着火盆里木柴燃烧起的普通火焰, 保护得二人,免受火盆里烈火的灼烧毁伤! “那股萦绕在端公、马脚这般人身上的香火与猪骚气味,究竟源出于哪里?” “端公法招引来的黑红火焰, 与灶王神教的灶中火有共通之处。 我的焰网似乎可以收集此种火焰。” 苏午脑海中念头连闪, 他看向身旁的李珠儿, 珠儿看着走在‘火海’里的二人,眼中同样有光芒流转。 “你应该也能吸收那二人身上的火焰罢?”冷不丁的,苏午忽然向珠儿问道——当时珠儿破出诡关,发丝末梢生出的漆黑火焰,令苏午至今记忆犹新。 “好像可以……” 李珠儿回了苏午一句, 旋即又反应过来,有些忐忑地看向苏午:“师兄……我早先便想告诉你的,但是一直没有寻到机会。” “因为师父教的那四句咒语? 以至于你自身产生了某些异变?”苏午神色淡淡地向李珠儿问道。 “……嗯。” “师父说过,那四句咒语有莫测之能力。 你会因此产生异变,也是正常之理。”苏午道,“不用担心甚么。 等这边事情结束后,我们再说你的事情罢。” “是。” 大师兄寥寥数语,就让李珠儿原本忐忑不定的心情静定下来。 她笑着应声, 身边人群吵闹喧杂, 珠儿便又挨得苏午更近了一些。 一座座内里堆满了木炭的铁锅,从院落中的棺材前,一直铺到院落百步外的灵堂前。 熊熊烈火从铁锅中涌出, 连接成了一条从院中至于灵堂的火道。 崔大仁亦步亦趋地跟在王端公之后, 走出院门十数步。 那些在厅堂内外聚集围观的尊客们,尤嫌不过瘾,便都涌向院子外, 王端公二人走到哪里, 他们便追到哪里。 人们的赞扬声、惊叹声充斥了崔大仁的耳朵, 这一刻让他觉得, 自己花费重金,甚至不惜以自身安全为代价换来如此场面,终究是值得的! ——我崔大仁,终于也人前显圣了一回! 崔大仁飘飘欲仙, 王端公与他却是截然不同的感觉, 纵然自身被‘金银獠牙仙师’降神,可以摒去锅中烈火灼烧, 这道火路在寻常人眼里只是一道用火连成的长路, 可在王端公的感知里, 此间就是一座火海! 他身处于火海上悬荡的铁索桥中, 桥下便有无数阴冷的目光注视着他! 那些难言的诡异,即使只是在火海中发出目光,投在他的身上,仍让他觉得双肩有千钧之重,每一步都走得极其艰难! 并且, 火海里那些恐怖存在的目光,更带给了王端公巨大的精神压力, 让他的神志总不能完全集中, 偶尔就会飘忽游离。 每一次自身的神志游离在外, ‘金银獠牙仙师’便多掌控他自身一分! 传说中, 若在‘下火海’、‘过刀山’、‘进油锅’这般过程里,端公被坛神完全控制,那就必须要‘过阴’一回,过阴成功,即回归现实, 过阴失败, 自己身死不说, 坛神也将‘借壳还生’! 王端公请来四位马脚, 就是防备自己无力‘过阴’,他们可以帮忙将自己拽回来! “呼……” 端公又一次聚集起了游离的神志, 他发觉自己的右手开始不听使唤地随意摆动起来, ——这是坛神控制住了自己的右手。 看看前路, 黑漆漆的火海与明亮现实交织之间,一座左面挂着‘十八层地狱’经幡图,右面画着‘二十四孝图’的灵堂已在二十步外。 就快要到了, 这场活快结束了…… 王端公鼓励着自己, 左手拉着崔大仁,加快速度走到铁索桥的尽头。 黑漆漆的火焰肆意灼烧着, 或许是因为道路将尽的缘故, 那些从黑火里投注向自己的目光,都变得微弱起来。 这是好事。 端公面上不禁浮现一抹笑意, 走出数步, 临近了灵堂, 火盆两边的崔家亲眷都跪倒在地,哀哭起来。 正文 307、“官差”(2/2) “娘啊!娘!” “奶奶!” “呜呜呜——奶奶!” 都在哭——崔大仁对自己的家人管束得不错! 王端公内心放松下来, 崔大仁看着痛哭流涕的妻子、小妾、二儿三女。 内心亦甚是满意。 尤其是自己的小儿子——崔太玉, 哭得最大声, 一看就是个有孝心的孩子, 不愁他长大后会不善待自己…… “奶奶!” 崔太玉嚎啕不已, 表情与其父嚎哭时如出一辙。 崔大仁还不能跳下火盆,便只好在心里对幼子赞许不已。 “奶奶!” 这时,崔太玉又唤了一声, 紧跟着,他低着头,嘴里就笑了起来:“嘿嘿嘿嘿……” 崔太玉缓缓抬头, 满脸开怀的笑容。 竟有几分肖似崔大仁死去的亲娘! 逆子! 不孝子! 竟敢在这时发笑! 你亲奶奶死了,你莫非很开心么?! 崔大仁心中勃然大怒,张口就要怒斥自己这个平日里最受偏爱的小儿子,然而,他临近张口时,才发现自己根本张不开嘴,说不出话! 他心头猛地一個激灵, 顿时意识到——甚么孝不孝的,根本不是当下的关键! 关键是, 王端公嘱咐过的, 这时候完完不能笑出声! 笑出声,会出大事情的! 崔大仁遍体生寒! 他张不开嘴,发不出声,便只能怒目瞪视着人群最后的幼子, 或许是他的目光起了作用, 亦或许是幼子幡然悔悟,知道此时不是发笑的场合。 崔太玉低下了头去, 又哭泣起来。 只是在那嘈杂的哭泣声里, 总不经意地掺杂着一两声‘噗——哈哈嘿嘿呵呵鹅’,或是一阵仿佛奸计得逞的低沉笑声‘嘿嘿嘿’, 这个逆子! 待会儿便要狠狠责打他一顿! 崔大仁在心里发着狠, 然而, 这时崔太玉抬头惶恐地与他对视——小儿子脸上并没有笑容,可那阵笑声却没有消失。 不是小儿子在笑…… 崔大仁目光扫过众亲眷, 似乎是感受到了他的目光, 小儿子前面,最受他宠爱的一个小妾抬起了头, 那张如花似玉的脸上, 露出与崔大仁故母生前一模一样的笑容! 顾不得再目视这小妾, 此时此刻,崔大仁内心涌出了深深的寒意! 那小妾笑过后就惶恐地低下头, 跟着, 崔大仁的正妻抬起头, 面上尤然是带着与崔奶奶一模一样的笑容! 这笑容, 不会消失, 只是从小儿子的脸上, 一路转移到了正妻的脸上! “我的儿啊—— 和我走罢!” 这时,故母苍老的声音浮现于崔大仁的耳畔, 那声音落下的瞬间, 他嘿嘿嘿地笑了起来, 转过脸, 看向拉着他的王端公! “你的母亲,竟真是被——厉诡侵杀?!” 王端公看着朝自己嘿然直笑的‘崔大仁’,顿时眼神悚然,他刚准备松开拉着对方的手掌,猛然间,一股巨大的力道从崔大仁的手掌中传来, 拽得他一个踉跄! 此时, 他正处于火海上的铁索桥中, 被‘崔大仁’这一下猛地拉拽, 直接就将他拽下了自己意识中的‘铁索桥’! 漆黑火焰从桥下汹涌攀附而来——熊熊烈火眨眼间就要包裹上王端公的身躯! 他努力仰头朝上看, 看到‘崔大仁’低头望向自己的笑脸! 哪怕在崔大仁自己看来,其母亲也是病重而亡, 又哪里能够想到, 母亲其实是遭厉诡侵杀而死?! 这只厉诡,根本防不胜防! 连王端公都没有想到! 一失足成千古恨! 恨,恨,恨! 黑色的火焰攀附上王端公的躯壳, 剧痛一瞬间席卷了他的神志! 这时, 一只手从上方伸了过来, 伸向火海里的王端公, 在剧痛折磨下的的王端公,却是想也不想,一把拽住了那只伸向自己的手臂——一股森寒气息从拉着他的干枯手掌中涌现,迅速席卷其全身, 下一霎, 其整个人亦被那只手掌拽出了火海! 四下里的异相纷纷消解, 此时,王端公仍然站在燃着火的铁锅中,‘崔大仁’落后他半个身位,站在他身后的铁锅里, 烈火焚烧上了二者的裤脚, 将他们的皮肉迅速烧焦, 围在火道两旁的亲眷发出阵阵惊呼, 但都不敢凑上前来,将二人从火里拽出来。 ‘崔大仁’一只手搭在王端公的肩膀上,脸上满是苍老的笑容,一张脸渐渐萎缩褶皱,长出了大片大片的老年斑。 那张脸, 迅速变得与崔大仁故去的亲娘一模一样! 它蠕动着干瘪的嘴唇, 阴冷的诡韵从它搭在王端公的手臂上散发出来,压得铁锅里的烈火倏忽熄灭, 四周体质较弱的崔家亲眷,当场陷入濒死状态,纷纷倒地昏迷不醒。 那些体质较好的崔大仁亲眷, 当下也都脸色惨白,抱着孩子纷纷后退! 原本凑过来看热闹的尊客们,这下子看到如此热闹,也都吓得头发都要立起来,扭头撒腿就跑! 现场完全陷入混乱。 “你怎么——还不下去啊?” 苍老的声音从干瘪的嘴唇里吐出, 显得分外空洞,冰冷。 它搭在王端公肩膀上的手臂猛然发力,试图将王端公推下火海,推入‘阴’中! 然而, 王端公在厉诡的巨力推动下,却是纹丝不动! 他金银獠牙面具下的眼仁极力转动着, 但转动速度变得愈来愈慢, 最终完全停滞。 漆黑色淹没了他的双眼, 也将他脸上的金银獠牙仙师面具完全淹没,整张脸上没有了五官,只有彻底的漆黑。 与此同时, 黑色蔓延下他身上的大红端公袍, 除了保留端公袍衣襟、衣领、袖口、下摆的红色以外,其余部分尽被染成了漆黑。 当下的王端公, 看背影更像是一位官府里的捕快、差人。 ‘王端公’缓缓转过身来, 漆黑的面孔正对着身后的厉诡, ‘他’伸出完全被黑色覆盖的手臂, 按住了那只始终以笑脸示人的厉诡,长相与崔母肖似的厉诡! 刹那间, 这只厉诡向外涌动的诡韵被完全压制回它自身, 进而被彻底禁锢起来! 一层黑色沿着它被‘王端公’按住的手掌,迅速向它周身蔓延, 不过须臾时间, 这只厉诡就完全被漆黑吞没了, 连两者脚下的铁锅、土地,乃至昏倒在周围,来不及被拖走的几个崔大仁亲眷,也一并被‘涂黑’,进而消失在黑暗里。 一身红边黑底如捕快服的厉诡朝前走去, 漆黑色在它脚下铺展开,向着周围淹没! 它未有散发出丝毫诡韵, 而萦绕在苏午与珠儿鼻间的香火与猪骚味,此刻也都倏忽消失干净。 苏午从那个‘差人’身上, 感觉不到丝毫的诡韵, 但它的杀人方式,已然说明它极可能是一只厉诡! 它按住了侵杀崔母的那只厉诡, 接着,就令之在片刻间消失了! ‘差人’迈着不徐不疾地步伐,走向那一路紧随王端公而来的四位马脚, 漆黑从它脚下蔓延, 事到临头才想起来逃跑的一些贵客,纷纷被这漆黑色席卷, 顷刻失去声息! 从‘差人’身上蔓延出的这种黑色, 像是一种有‘自我’的事物,它徐缓地接近着周围人, 而周围人一旦扭身想逃, 它就会瞬间加快速度,将之席卷淹没! 甚至于,那些惊惶地从它身畔飞掠过的马车,只要内中未有载人,它都会直接将之放过,未有丝毫将牲畜拖入黑暗的‘想法’! 那四位马脚眼看得‘王端公’变成如此模样, 一个个脸上的镇定难以维持, 当下的情形,让他们根本没有任何作法拉回‘王端公’的打算,转身就撒丫子逃跑! 王端公招来的这个‘差人’, 连一向不怕死,敢请神过阴,甚至背阴入刀山火海的马脚也不敢抵抗,以匪夷所思地速度奔逃开来! 踏,踏,踏…… ‘差人’的速度不徐不疾, 马脚们奔逃的速度却越发地慢, 像是有无形的绳索拴缚着他们,让他们不断减缓速度! 四个马脚脸色惶然, 从狂奔变为小跑, 又从小跑变作大步走, 从大步走变作散步一般地走动。 身后数十丈外, 漆黑色像是海潮一般淹没过来—— “王端公不是嘱托过你们,若他没有回来,便请你们发僵狮子,将他带回来吗? 怎地如今见他没回来, 却不伸手帮忙,反而临阵脱逃?” 淡淡的声音在四个马脚侧畔响起,苏午带着李珠儿,走近了四个马脚身旁。 他没有理会那些四散奔逃的尊客, 这般人, 死多少都不会死错了的。 当下时候,师父与老道必定也看出了异样,崔家院子里那些普通百姓的生死,自然有他们两位老人家操心。 是以苏午当下反而有点时间, 跑过来寻马脚为自己解惑。 “你个黄毛小子,懂甚么?! 快滚,快滚!自己不想活莫要耽误我们啊——”马脚们浑身都在发力,企图让自己跑快些,然而,天却不遂人愿,他们的速度越发减缓, 已经慢到连六十多岁的老头都比不过的程度! 并且, 这时候那发话质问他们的‘黄毛小子’,还带着一个姑娘直接拦在了四人的去路前, ‘黄毛小子’面无表情道:“如不说清楚,那你们便别想再往前走了,都留在这里,等着被后面那位带走罢!” 说话间, 一张‘钢叉无双脸谱’覆盖在他面上, 顷刻间将他变作一位金甲猛将, 背后旗帜迎风招展! 正是‘霸王脸谱’! 强烈的气势从苏午身上爆发出来, 一瞬间就令四个马脚身上本就变得浅淡的香火与猪骚味,彻底被压制下去, 随着那股味道被压制, 四者也只能木头似的停留在原地, 任由身后的漆黑色淹没而来! 正文 308、诡差诡手(1/2) “啊!” “你为什么非要与俺们过不去哇?!” “它杀了我们,你就能活命吗?” “我们活着还能回去报信,请更多端公过来,将它带回阴中就无事啦——你留我们在这里,消息传不出去,岂不是要让所有人都死绝吗?!” 四个马脚混杂着当地方言的话语纷纷涌入苏午耳中, 他们看着苏午的目光已然不同, 对方倏忽以脸谱化为‘霸王’,显发出昭昭气势,远远强于他们几个马脚发僵后招来的神灵气势, 虽然不知苏午手段从何而来, 但几個马脚已将苏午当作是和他们一类的人。 “纵然没有我拦阻你们,莫非你们就能跑得掉么?” 苏午冷冷看着四个马脚,出声道:“虽然不知道后面那位与你们究竟有甚么联系,但是你们莫非没有发现,你们各自的速度被它减缓了太多, 以你们现下的速度逃跑, 真能逃得脱它的手掌心?” 蝼蚁尚且贪生, 几个马脚不是不知道自家奔逃速度被‘差人’延缓得厉害, 只是惶恐之下就想着逃跑,却也未考量太多。 当下被苏午拦在原地, 逃也逃不得, 他们面面相觑,反而清醒了起来。 “那要怎么办? 留在这里会死得更惨,不试一试,怎知逃得出去?”相较于其他几个青年而言,看起来面相较为老成的一个壮年马脚脸色惨然道,“你虽也有几分手段,但想和诡差过手,也是不自量力啊!” “它名为诡差?” 苏午目光看向四人身后, ‘诡差’脚下散发出来的漆黑色已经迫近众人二十丈内了,.. 那漆黑色让苏午生出一种十分忌惮的感觉, 每次观察那层漆黑色, 自身的天关脉轮周围就涌起阴冷的针刺感! 正因为这种感觉, 他才未在面对四个马脚时,直接运用鬼手的力量——鬼手就盘踞在天关脉轮之中。 但现下不用鬼手的力量,却是无法从‘诡差’手底下全身而退的。 苏午目光闪动着, 脸上的‘钢叉无双脸’倏忽变化, 变成了赤面美髯的关公脸谱, 更加恐怖的气势从他身上散发,压得身前的四个马脚都弯腰驼背,脸色骇然而不能言, 同时, 一道沸腾的黑影从苏午腋下延伸出,包裹在散落周围的一件棍棒上, 那棍棒顿时演化作一柄遍布龙鳞的漆黑关刀! 在苏午戏仿‘武圣关羽’, 引动鬼手与人皮纸的戏仿结合的刹那, 原本直挺挺走向四个马脚的‘诡差’,忽然顿步, 它脚下的漆黑色,竟也像一锅沥青般沸腾了开来,呈不规则形状向四面八方扩张去的漆黑色,此时猛然回缩在它脚下, 下一霎, 地上投显出‘诡差’漆黑的影子, 朝着苏午这边蔓延而来! 那道黑影穿梭的速度并不快,似乎是还无法完全确定苏午的鬼手与它有没有勾连! 苏午眼皮直跳, 借着这个机会, 关刀瞬时劈开脚下阴影, 拖着四个马脚和李珠儿步入阴影世界中, ‘黑暗慰藉’的天赋持续显发作用,在他身后凝聚成一堵堵坚实的黑暗之墙,他同时带着五人全力穿行阴影世界,仿佛身后有甚么看不见的东西在追逐自己一般! ——身后确实有‘人’在追逐他, ‘诡差’的影子固定在原地, 它迈步走近自己的影子里, 也走进了阴影世界中, 那一堵堵由黑暗慰藉凝聚成的墙壁,在它临近的时候就统统破碎, 但每一面墙壁的破碎,终究拦阻了它一个呼吸的时间, 这个时间让苏午得以与它拉开差距, 数个呼吸后, 苏午出现在崔家大宅门口, 脸上的赤红美髯脸谱倏忽消解,化为霸王的钢叉无双脸,牢牢封锁住他先前泄露出的鬼手气息,他带着五个人闷头直冲进大宅内, 师父就守在门口,看他回来了,连忙让围着崔家宅院浇热油的狗剩退回来:“行了,行了,狗剩子,快退回来!” “诶!” 狗剩丢下锅与瓢,撒腿奔进坞堡内。 李岳山向前一步, 手里的烧魂火猛然杵在那围着坞堡浇灌了一圈的热油线上, 呼! 熊熊烧魂火围着坞堡猛地高涨起来! 这刹那,一只黑皮官靴踏进了火焰里, 四下的烧魂火被这只靴子踩得犹如被风压低的野草,抬不起头! 眼看就要黯灭! 李岳山满眼悚然! 刚走进火圈里的李珠儿,见到如此情形,犹豫了一下,伸出手指轻轻接触那一圈烧魂火—— 轰! 烧魂火犹如得到了最合用的燃料, 火势冲天而起! 一缕缕黑火从李珠儿指尖‘晕染’入四周的烧魂火内,原本被诡差那只靴子一脚差点踩灭的烧魂火,猛地高炽起来, 迫得诡差不得不收回脚, 紧跟着, 一道黑影包裹着它的靴子, 再度踩踏向四周红得发黑的烧魂火! 李珠儿脸色泛白,在她身后的苏午伸出手,重重焰网交织于他的手臂上,像是一条条小蛇般接触上那些烧魂火,烧魂火猛地一下子喷薄而起, 覆盖了坞堡四面的墙壁, 将砖石烧得开始发烫! 诡差终于无法跨步进来! 它收回脚, 立身于门口, 没有五官的面孔静静朝向门内, 暗处好似有无数双眼睛,充满恶意地将坞堡内来不及逃脱的普通百姓、少部分崔大仁的客人、亲眷盯住了! 诡差脚下的漆黑色像潮水一样往四面八方扩张, 抵近围拢崔家大宅的一圈烧魂火时, 漆黑色便停下扩张,如沥青般粘稠的黑液里鼓沸起一个个气泡。 而在诡差背后, 更远之处, 黑暗无止息地淹没了过去。 “它在等人哩, 只要把它要的人丢给它,它应该就会离开了。”站在李岳山身后的老道,伸着脑袋越过李岳山的肩膀,观察着门口的诡差, 老道眼睛里亦充满了忌惮, 目光扫向被苏午带回来的四个马脚,连连出声。 引得李岳山也把目光投向四人, 认真考量将这四人丢给门外那个诡差,使其脱离此间的可行性。 四个马脚神色惊恐, 他们比普通人强了太多, 但相对于一个灶王神教的掌灶老爷-李岳山,以及驾驭了厉诡的苏午而言,仍旧不够看——在掌灶老爷跟前请神发僵,就和厉诡在灶班子的油锅灶台前打转是一个道理! 免不了下油锅被炸一回! 因为打不过李岳山等人, 所以才更害怕对方会真的按那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老道的话,把他们丢给门外的诡差! 好在, 苏午不惜暴露鬼手的气息,也要将这四人救回来, 可不是为了现在再把他们丢出去的。 他看着门外被漆黑色覆盖的地面,感受着萦绕在自身天关脉轮四周的针刺感在消褪,开口道:“诡差——门外那个,马脚们称作诡差, 它脚下散发出的黑光已经吞噬了许多人, 把这几个马脚丢给它, 它或许不会在此地停留,解我们一时之困——但周围村子里的百姓就遭殃了……” “他们遭殃便遭殃, 关我们甚么事啊?我们能离开这里就好!” 这时,院子里有几个崔大仁的贵客据守在门口,脸色煌煌,他们听得苏午所言,立刻七嘴八舌地叫嚷了起来! “对对对,这是我家院子,我们不想叫这四个马脚呆在这里,快把他们赶出去!” “滚出去!” “滚出去!” 李岳山忽地回头, 目光看向了正堂里叫得最响的崔大仁正妻, 以及其身侧的两位‘尊客’。 几人昂首与李岳山对视, 李岳山咧嘴一笑,同苏午说道:“阿午,我觉得你说得对。 不过也不能叫门外的客人等急了, 就把那个肥婆娘,和她身边那两个穿青缎子的人拿过来,先送给门外的客人解解闷吧。” “好!” 苏午点头答应, 崔大仁的正妻,及那两个被李岳山点到的‘尊客’顿时脸色大变, 崔妻大声叫嚷起来,鼓动周围的家丁:“我看你们是想反了天了!在我家里,竟然还想把我送到门外去——” 她话未说完, 一股狂烈的气势猛然冲进了厅堂内! 被这股气势正面冲撞的人皆忍不住两股战战,浑身发抖,向左右退避! 面上覆盖着霸王脸谱的苏午,迈进厅堂内,一手五指张开,像拎小鸡仔一般拎起了肥胖的崔妻,丢到院子里,而后提起那两个鼓唆叫嚷宾客的衣领,也像是丢皮球一般丢到院中! 他转身走到院中, 没有丝毫犹豫, 直接将三人依次丢出了院子! 粘稠黑液倏忽包裹住三人, 让他们彻底在此间消失! 满堂宾客尽皆脸色惨白,无人再敢声言! 苏午在人皮纸的‘霸王’戏仿状态下,拥有莫能抗御的气势,不仅可以作用于人,更能迫退一些厉诡! “牛鼻子, 你也听到我大弟子说的话了, 真要把这四个马脚丢给外面那个诡差, 它就算走了, 祸害周围的百姓,难道你就乐意?”李岳山转脸看着臊眉耷眼的老道,出声问道。 老道挠了挠头, 看看外面持续以粘稠黑液迫压烧魂火, 企图令烧魂火止歇的诡差, 又看看身后棺材前,王端公先前设下的香坛。 他开口道:“那就只能试试把它送回它从前呆着的地方了……” 正文 309、过阴(一)(2/2) “道长, 这些马脚先生称门外那位是‘诡差’,‘诡差’也是诡吗? 为什么从它身上,我感觉不到丝毫的诡韵?” 苏午看着老道士说道。 “我哪知道啊? 我什么都不懂……”老道士转过头,一脸茫然地与苏午对视着。 “……” 这道士方才与师父说话, 还称可以尝试把‘诡差’带回它从前呆着的地方。 现 当下就是在故意消遣苏午,不告诉他而已。 “呵!”李岳山看着老道士,冷笑了一声,他却明白这老牛鼻子在打什么主意,也不戳破对方,转而道,“若世间有神诡之分的话, 当下这位诡差,无有诡韵散发,可以称之为神。 若世间神诡不曾区分, 那它就是只诡! 纠结这些问题作甚!” “牛鼻子, 这诡刚才一手按住了崔地主老娘身上那只诡——你我都看到了的, 我走南闯北这么多年,这么凶的诡,也只见过一个半! 那半只诡,就是咱们在诡关里都遇到过的‘鬼匠’! 所以, 老汉也与你明说罢, 对付这只诡,我们班子也就灶里火有点用, 想油炸它那是根本不可能——现在就看你了, 你说甚么能试试把它送回它原来的地方, 怎么试啊? 需要老汉怎么配合你?你只管说来!” 李岳山说着话, 神色越发严肃。 老道士的眼神也不觉间清澈了许多,目中仿若有冷电闪过, 其仔细听过李岳山所言, 偏头看着李岳山,却道:“你不给我添乱就是好事了!” “好你个牛鼻子, 这时候还要说浑话!”师父眉毛一竖,眼睛狠狠瞪视向了老道士, 老道士摇着头, 叹了口气, 佝偻着背走到了王端公遗留的香坛前。 他将苏午和四個马脚先生都招到身边来,道:“还是得请你们过一道阴,把门外的那位诡差带回它该去的地方哩。” 几个马脚先生吓得脸色煞白, 都一个劲地摇头。 “不成的!” “我们的坛神出来就被它压住了,请不了神,让我们肉身过阴吗?!” “这是在要我们的命!” “还是设法去请西南边棘棘山上的九流先生罢! 他是大端公, 肯定有法子领诡差过阴的!” 唰! 四个马脚还在一个劲地拒绝着,老道士忽地一下从褡裢袋子里掏出了半截桃木剑,一层灰白诡韵在空气里猛地晕染开, 叫四人遍体生寒, 都收了声! 老道还是那副老糊涂的样子,看着四人道:“若不肯去,那你们就先试试我这木剑能不能杀人? 老道也,也杀过好些个作奸犯科的马脚哩……” 说到后面,他的神色又迷茫起来, 然而那半截桃木剑上骇人的诡韵,以及他嘴里说出来的话, 却让人根本不敢将他当作个老糊涂来对待! 四个马脚煞白着脸,都不说话。 老道士拍了拍脑袋, 看看身后, 原本升起一丈多高的烧魂火,此时被一层粘稠黑液绞缠着,已经熄灭了小半, 过不了半个时辰, 四周的烧魂火将完全熄灭, 诡差静静站在门后, 像是一截木桩。 两次尝试失败后, 它便停下了脚步,始终没有第三次朝前迈步。 但它第三次朝前迈步时,前路必定没有阻碍——非只是烧魂火被粘稠黑液压灭的原因,更因为,老道隐约想起了,门口这位‘诡差’在古籍记载里就有此种特性。 “你们四个不要这副样子啊, 老道让你们去过阴, 肯定有法子保你们的命, 不会叫你们白白去送死哩。”老道回过头来,拍了拍其中一个马脚的肩膀,差点没把对方吓得跪倒在地。 四个马脚脸上露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都不住地点头, 再不敢多话。 老道站在香坛前, 香坛上还摆放着几样法器, 即一只牛角号角; 一枚‘雷霆都司’的大印; 一只铃铛。 他将雷霆都司大印交给苏午, 把号角与铃铛分给了两个马脚, 而后捡起香坛上剩余的三个面具, 三个面具一为慈眉善目的老者; 一为赤面獠牙的凶神; 一为骷髅面具。 浅淡的香火味从那三张面具之上散发了出来,苏午鼻翼微动,他面上的细微动作被老道看在眼里, 老道将三张面具叠起, 转而对苏午道:“你小子身上好似有一种能耐,可以沟通不同的神灵哩?” 苏午闻言反应过来, 知道老道说的是人皮纸的戏仿能力。 他点了点头,未置可否。 “这三张傩神面孔就交给你, 你看看能不能唤动它们?”老道说着话,将三张面具交给了苏午, 苏午一伸手接过那三张‘傩神面孔’,面上的脸谱就倏忽褪脱下来,贴在他的胸口处,隐约散发出一阵阵冷意。 他心生莫名预感, 将三张傩神面孔贴近胸口, 面孔在他衣衫上徐徐融化,消失不见。 跟着,他脸上就浮现出一张慈眉善目的老者面孔,老者面孔一闪而过,又变作惨白骷髅面具,倏忽又化作赤面獠牙的凶神, 就好似变脸一般! 四个马脚见到此般情形,都有些发呆。 每个端公皆有坛神传承, 这些‘坛神’多是初代端公们在一次偶染重疾,或是家破人亡之后,在睡梦中,在濒死体验里交感得来。 他们因为一场灾祸, 得以运用坛神的力量。 此后, 乃设置香坛,将此神持续奉养在香坛之中,因而此神得名‘坛神’。 端公们以自己初遇坛神的那一年,为坛神定下生肖, 便以此种生肖为牲祭,不断供养坛神。 通常而言,一个端公只能运用自己香坛里供养的坛神, 哪怕得到傩神面孔, 其亦休想驱使得到那尊坛神。 可现下马脚们看到的苏午,只在瞬息之间,就已经可以驱使王端公这一脉代代相传的三尊坛神了! 这种情形委实打破了他们的认知! 苏午对自身的情况感应更加清晰, 这些傩神面孔一戴在脸上,就有极其浓烈的香火气往鼻孔里钻, 吸入那些香火气,就让自身有种熏熏然的感觉, 好似身躯没有了重量,可以随时乘风而起, 当前的世界都在自己眼前解离, 一些平常状态下看不到的沟沟坎坎,幽壑曲径,都在此刻模模糊糊地呈现于自己眼中, 自身好似一步就能跨入那些幽壑之中, 但迈出步子,就发现那些幽壑距离自身更加遥远。 同时, 每当自身运用起相应的傩神面孔时,总会有一道模糊不清的形影在一些色泽斑斓的气流交织间呈现, 三张傩神面孔, 对应三道不同的形影! 苏午怀疑, 那些形影可能是某些恐怖厉诡的影子,那样仅凭影子就能将自己‘印刻’在天地间斑斓气流中的厉诡,或许是‘荒级’以上的可怖存在! “看来你能使唤得动它们, 现下没有牲畜来祭祀它们,你还是节制使唤它们的力量,免得待会儿过阴的时候,它们突然不听你使唤。”老道的声音在色泽斑斓的天地间响起, 苏午脸上的面具倏忽消褪,露出他原本面容,郑重地看着老道。 老道看着苏午的眼神,道:“有甚么疑惑,等过阴回来再说罢,我们再不抓紧些时间,门外的那位就要走进来了!” “好。” “巫道其实不分家的, 民间扶乩请诡,问阴降神之法,在道门亦常见此类法门。 端公法的过阴术,老道虽然懂得不多, 但有傩神先锋开路, 辟见阴间,指引暗路,却也不是多困难的事情。” 老道一边说着话, 一边扯下供桌上的红布, 转而从褡裢里取出太极八卦两仪图,覆在供桌上, 接着, 其将一枚拇指大的印纽放在供桌中央, 嘴里道:“弟子玄照,摄受上清三洞五雷经箓,请降‘上清法坛’!” 老道一言而落, 苏午鼻子里嗅到的香火气息骤然浓烈了许多, 即便没有面具覆盖于脸上之上,他亦好似看到天地间有斑斓气脉朝着此下涌动,聚集徘徊于老道身前铺着一张八卦图的供桌四周! 这时, 老道随意捡起两根香烛,立在供桌左右, 那些徘徊在供桌四周的气息, 就猛然积聚在烛头, 香烛点亮, 升起一尺赫赫明光! 接着, 四周的斑斓气脉交织在整座供桌上, 形成种种纹理, 使之恍惚间好似变成了一座祭坛! 上清法坛已立! 随后, 老道从褡裢里取出镇坛木,压在这座‘法坛’的右侧,又拿出帝钟,置于法坛左侧,中间摆上香炉,却未有上香, 而是取出毛笔, 饱蘸朱砂墨, 在一张黄纸上画起符咒! 师父站在外侧,忧心忡忡地看着站在法坛里的苏午,方才想要向老道询问的话,终于还是没有问出口。 过阴可不是那么好过的! 尤其是带着一个从‘阴间’跑出来诡差回去, 对方岂能愿意?! 一张符咒画好,老道猛地将之扬入空中, 那黄符飘过中间的香炉, 倏地熊熊燃烧起来! 法坛前的棺材里咚咚作响, 整副寿棺隐隐裂开缝隙, 幽深沟壑在缝隙里显出痕迹—— “今有死者崔氏妇, 因为厉诡侵杀而死,乃通阴时,打捞其性魂, 可开阴间路?!” 老道一拍镇坛木, 向着在众人眼里生出诡变的棺材厉声发问! 嘎吱,嘎吱! 棺材隐约颤抖起来, 其上裂开的缝隙越发变大, 缝隙里,一只只阴绿色的眼睛生了出来,强烈的诡韵猛地喷薄而出——却在下一刻,被上清法坛交接的气脉死死压住,不得爆发! 正文 310、过阴(二)(1/2) “道长, 这些马脚先生称门外那位是‘诡差’,‘诡差’也是诡吗? 为什么从它身上,我感觉不到丝毫的诡韵?” 苏午看着老道士说道。 “我哪知道啊? 我什么都不懂……”老道士转过头,一脸茫然地与苏午对视着。 “……” 这道士方才与师父说话, 还称可以尝试把‘诡差’带回它从前呆着的地方。 现 当下就是在故意消遣苏午,不告诉他而已。 “呵!”李岳山看着老道士,冷笑了一声,他却明白这老牛鼻子在打什么主意,也不戳破对方,转而道,“若世间有神诡之分的话, 当下这位诡差,无有诡韵散发,可以称之为神。 若世间神诡不曾区分, 那它就是只诡! 纠结这些问题作甚!” “牛鼻子, 这诡刚才一手按住了崔地主老娘身上那只诡——你我都看到了的, 我走南闯北这么多年,这么凶的诡,也只见过一个半! 那半只诡,就是咱们在诡关里都遇到过的‘鬼匠’! 所以, 老汉也与你明说罢, 对付这只诡,我们班子也就灶里火有点用, 想油炸它那是根本不可能——现在就看你了, 你说甚么能试试把它送回它原来的地方, 怎么试啊? 需要老汉怎么配合你?你只管说来!” 李岳山说着话, 神色越发严肃。 老道士的眼神也不觉间清澈了许多,目中仿若有冷电闪过, 其仔细听过李岳山所言, 偏头看着李岳山,却道:“你不给我添乱就是好事了!” “好你个牛鼻子, 这时候还要说浑话!”师父眉毛一竖,眼睛狠狠瞪视向了老道士, 老道士摇着头, 叹了口气, 佝偻着背走到了王端公遗留的香坛前。 他将苏午和四个马脚先生都招到身边来,道:“还是得请你们过一道阴,把门外的那位诡差带回它该去的地方哩。” 几个马脚先生吓得脸色煞白, 都一个劲地摇头。 “不成的!” “我们的坛神出来就被它压住了,请不了神,让我们肉身过阴吗?!” “这是在要我们的命!” “还是设法去请西南边棘棘山上的九流先生罢! 他是大端公, 肯定有法子领诡差过阴的!” 唰! 四个马脚还在一个劲地拒绝着,老道士忽地一下从褡裢袋子里掏出了半截桃木剑,一层灰白诡韵在空气里猛地晕染开, 叫四人遍体生寒, 都收了声! 老道还是那副老糊涂的样子,看着四人道:“若不肯去,那你们就先试试我这木剑能不能杀人? 老道也,也杀过好些个作奸犯科的马脚哩……” 说到后面,他的神色又迷茫起来, 然而那半截桃木剑上骇人的诡韵,以及他嘴里说出来的话, 却让人根本不敢将他当作个老糊涂来对待! 四个马脚煞白着脸,都不说话。 老道士拍了拍脑袋, 看看身后, 原本升起一丈多高的烧魂火,此时被一层粘稠黑液绞缠着,已经熄灭了小半, 过不了半个时辰, 四周的烧魂火将完全熄灭, 诡差静静站在门后, 像是一截木桩。 两次尝试失败后, 它便停下了脚步,始终没有第三次朝前迈步。 但它第三次朝前迈步时,前路必定没有阻碍——非只是烧魂火被粘稠黑液压灭的原因,更因为,老道隐约想起了,门口这位‘诡差’在古籍记载里就有此种特性。 “你们四个不要这副样子啊, 老道让你们去过阴, 肯定有法子保你们的命, 不会叫你们白白去送死哩。”老道回过头来,拍了拍其中一个马脚的肩膀,差点没把对方吓得跪倒在地。 四个马脚脸上露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都不住地点头, 再不敢多话。 老道站在香坛前, 香坛上还摆放着几样法器, 即一只牛角号角; 一枚‘雷霆都司’的大印; 一只铃铛。 他将雷霆都司大印交给苏午, 把号角与铃铛分给了两个马脚, 而后捡起香坛上剩余的三个面具, 三个面具一为慈眉善目的老者; 一为赤面獠牙的凶神; 一为骷髅面具。 浅淡的香火味从那三张面具之上散发了出来,苏午鼻翼微动,他面上的细微动作被老道看在眼里, 老道将三张面具叠起, 转而对苏午道:“你小子身上好似有一种能耐,可以沟通不同的神灵哩?” 苏午闻言反应过来, 知道老道说的是人皮纸的戏仿能力。 他点了点头,未置可否。 “这三张傩神面孔就交给你, 你看看能不能唤动它们?”老道说着话,将三张面具交给了苏午, 苏午一伸手接过那三张‘傩神面孔’,面上的脸谱就倏忽褪脱下来,贴在他的胸口处,隐约散发出一阵阵冷意。 他心生莫名预感, 将三张傩神面孔贴近胸口, 面孔在他衣衫上徐徐融化,消失不见。 跟着,他脸上就浮现出一张慈眉善目的老者面孔,老者面孔一闪而过,又变作惨白骷髅面具,倏忽又化作赤面獠牙的凶神, 就好似变脸一般! 四个马脚见到此般情形,都有些发呆。 每个端公皆有坛神传承, 这些‘坛神’多是初代端公们在一次偶染重疾,或是家破人亡之后,在睡梦中,在濒死体验里交感得来。 他们因为一场灾祸, 得以运用坛神的力量。 此后, 乃设置香坛,将此神持续奉养在香坛之中,因而此神得名‘坛神’。 端公们以自己初遇坛神的那一年,为坛神定下生肖, 便以此种生肖为牲祭,不断供养坛神。 通常而言,一个端公只能运用自己香坛里供养的坛神, 哪怕得到傩神面孔, 其亦休想驱使得到那尊坛神。 可现下马脚们看到的苏午,只在瞬息之间,就已经可以驱使王端公这一脉代代相传的三尊坛神了! 这种情形委实打破了他们的认知! 苏午对自身的情况感应更加清晰, 这些傩神面孔一戴在脸上,就有极其浓烈的香火气往鼻孔里钻, 吸入那些香火气,就让自身有种熏熏然的感觉, 好似身躯没有了重量,可以随时乘风而起, 当前的世界都在自己眼前解离, 一些平常状态下看不到的沟沟坎坎,幽壑曲径,都在此刻模模糊糊地呈现于自己眼中, 自身好似一步就能跨入那些幽壑之中, 但迈出步子,就发现那些幽壑距离自身更加遥远。 同时, 每当自身运用起相应的傩神面孔时,总会有一道模糊不清的形影在一些色泽斑斓的气流交织间呈现, 三张傩神面孔, 对应三道不同的形影! 苏午怀疑, 那些形影可能是某些恐怖厉诡的影子,那样仅凭影子就能将自己‘印刻’在天地间斑斓气流中的厉诡,或许是‘荒级’以上的可怖存在! “看来你能使唤得动它们, 现下没有牲畜来祭祀它们,你还是节制使唤它们的力量,免得待会儿过阴的时候,它们突然不听你使唤。”老道的声音在色泽斑斓的天地间响起, 苏午脸上的面具倏忽消褪,露出他原本面容,郑重地看着老道。 老道看着苏午的眼神,道:“有甚么疑惑,等过阴回来再说罢,我们再不抓紧些时间,门外的那位就要走进来了!” “好。” “巫道其实不分家的, 民间扶乩请诡,问阴降神之法,在道门亦常见此类法门。 端公法的过阴术,老道虽然懂得不多, 但有傩神先锋开路, 辟见阴间,指引暗路,却也不是多困难的事情。” 老道一边说着话, 一边扯下供桌上的红布, 转而从褡裢里取出太极八卦两仪图,覆在供桌上, 接着, 其将一枚拇指大的印纽放在供桌中央, 嘴里道:“弟子玄照,摄受上清三洞五雷经箓,请降‘上清法坛’!” 老道一言而落, 苏午鼻子里嗅到的香火气息骤然浓烈了许多, 即便没有面具覆盖于脸上之上,他亦好似看到天地间有斑斓气脉朝着此下涌动,聚集徘徊于老道身前铺着一张八卦图的供桌四周! 这时, 老道随意捡起两根香烛,立在供桌左右, 那些徘徊在供桌四周的气息, 就猛然积聚在烛头, 香烛点亮, 升起一尺赫赫明光! 接着, 四周的斑斓气脉交织在整座供桌上, 形成种种纹理, 使之恍惚间好似变成了一座祭坛! 上清法坛已立! 随后, 老道从褡裢里取出镇坛木,压在这座‘法坛’的右侧,又拿出帝钟,置于法坛左侧,中间摆上香炉,却未有上香, 而是取出毛笔, 饱蘸朱砂墨, 在一张黄纸上画起符咒! 师父站在外侧,忧心忡忡地看着站在法坛里的苏午,方才想要向老道询问的话,终于还是没有问出口。 过阴可不是那么好过的! 尤其是带着一个从‘阴间’跑出来诡差回去, 对方岂能愿意?! 一张符咒画好,老道猛地将之扬入空中, 那黄符飘过中间的香炉, 倏地熊熊燃烧起来! 法坛前的棺材里咚咚作响, 整副寿棺隐隐裂开缝隙, 幽深沟壑在缝隙里显出痕迹—— “今有死者崔氏妇, 因为厉诡侵杀而死,乃通阴时,打捞其性魂, 可开阴间路?!” 老道一拍镇坛木, 向着在众人眼里生出诡变的棺材厉声发问! 嘎吱,嘎吱! 棺材隐约颤抖起来, 其上裂开的缝隙越发变大, 缝隙里,一只只阴绿色的眼睛生了出来,强烈的诡韵猛地喷薄而出——却在下一刻,被上清法坛交接的气脉死死压住,不得爆发! 正文 311、过阴(三)(2/2) “道长, 这些马脚先生称门外那位是‘诡差’,‘诡差’也是诡吗? 为什么从它身上,我感觉不到丝毫的诡韵?”.. 苏午看着老道士说道。 “我哪知道啊? 我什么都不懂……”老道士转过头,一脸茫然地与苏午对视着。 “……” 这道士方才与师父说话, 还称可以尝试把‘诡差’带回它从前呆着的地方。 现 当下就是在故意消遣苏午,不告诉他而已。 “呵!”李岳山看着老道士,冷笑了一声,他却明白这老牛鼻子在打什么主意,也不戳破对方,转而道,“若世间有神诡之分的话, 当下这位诡差,无有诡韵散发,可以称之为神。 若世间神诡不曾区分, 那它就是只诡! 纠结这些问题作甚!” “牛鼻子, 这诡刚才一手按住了崔地主老娘身上那只诡——你我都看到了的, 我走南闯北这么多年,这么凶的诡,也只见过一个半! 那半只诡,就是咱们在诡关里都遇到过的‘鬼匠’! 所以, 老汉也与你明说罢, 对付这只诡,我们班子也就灶里火有点用, 想油炸它那是根本不可能——现在就看你了, 你说甚么能试试把它送回它原来的地方, 怎么试啊? 需要老汉怎么配合你?你只管说来!” 李岳山说着话, 神色越发严肃。 老道士的眼神也不觉间清澈了许多,目中仿若有冷电闪过, 其仔细听过李岳山所言, 偏头看着李岳山,却道:“你不给我添乱就是好事了!” “好你个牛鼻子, 这时候还要说浑话!”师父眉毛一竖,眼睛狠狠瞪视向了老道士, 老道士摇着头, 叹了口气, 佝偻着背走到了王端公遗留的香坛前。 他将苏午和四个马脚先生都招到身边来,道:“还是得请你们过一道阴,把门外的那位诡差带回它该去的地方哩。” 几个马脚先生吓得脸色煞白, 都一个劲地摇头。 “不成的!” “我们的坛神出来就被它压住了,请不了神,让我们肉身过阴吗?!” “这是在要我们的命!” “还是设法去请西南边棘棘山上的九流先生罢! 他是大端公, 肯定有法子领诡差过阴的!” 唰! 四个马脚还在一个劲地拒绝着,老道士忽地一下从褡裢袋子里掏出了半截桃木剑,一层灰白诡韵在空气里猛地晕染开, 叫四人遍体生寒, 都收了声! 老道还是那副老糊涂的样子,看着四人道:“若不肯去,那你们就先试试我这木剑能不能杀人? 老道也,也杀过好些个作奸犯科的马脚哩……” 说到后面,他的神色又迷茫起来, 然而那半截桃木剑上骇人的诡韵,以及他嘴里说出来的话, 却让人根本不敢将他当作个老糊涂来对待! 四个马脚煞白着脸,都不说话。 老道士拍了拍脑袋, 看看身后, 原本升起一丈多高的烧魂火,此时被一层粘稠黑液绞缠着,已经熄灭了小半, 过不了半个时辰, 四周的烧魂火将完全熄灭, 诡差静静站在门后, 像是一截木桩。 两次尝试失败后, 它便停下了脚步,始终没有第三次朝前迈步。 但它第三次朝前迈步时,前路必定没有阻碍——非只是烧魂火被粘稠黑液压灭的原因,更因为,老道隐约想起了,门口这位‘诡差’在古籍记载里就有此种特性。 “你们四个不要这副样子啊, 老道让你们去过阴, 肯定有法子保你们的命, 不会叫你们白白去送死哩。”老道回过头来,拍了拍其中一个马脚的肩膀,差点没把对方吓得跪倒在地。 四个马脚脸上露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都不住地点头, 再不敢多话。 老道站在香坛前, 香坛上还摆放着几样法器, 即一只牛角号角; 一枚‘雷霆都司’的大印; 一只铃铛。 他将雷霆都司大印交给苏午, 把号角与铃铛分给了两个马脚, 而后捡起香坛上剩余的三个面具, 三个面具一为慈眉善目的老者; 一为赤面獠牙的凶神; 一为骷髅面具。 浅淡的香火味从那三张面具之上散发了出来,苏午鼻翼微动,他面上的细微动作被老道看在眼里, 老道将三张面具叠起, 转而对苏午道:“你小子身上好似有一种能耐,可以沟通不同的神灵哩?” 苏午闻言反应过来, 知道老道说的是人皮纸的戏仿能力。 他点了点头,未置可否。 “这三张傩神面孔就交给你, 你看看能不能唤动它们?”老道说着话,将三张面具交给了苏午, 苏午一伸手接过那三张‘傩神面孔’,面上的脸谱就倏忽褪脱下来,贴在他的胸口处,隐约散发出一阵阵冷意。 他心生莫名预感, 将三张傩神面孔贴近胸口, 面孔在他衣衫上徐徐融化,消失不见。 跟着,他脸上就浮现出一张慈眉善目的老者面孔,老者面孔一闪而过,又变作惨白骷髅面具,倏忽又化作赤面獠牙的凶神, 就好似变脸一般! 四个马脚见到此般情形,都有些发呆。 每个端公皆有坛神传承, 这些‘坛神’多是初代端公们在一次偶染重疾,或是家破人亡之后,在睡梦中,在濒死体验里交感得来。 他们因为一场灾祸, 得以运用坛神的力量。 此后, 乃设置香坛,将此神持续奉养在香坛之中,因而此神得名‘坛神’。 端公们以自己初遇坛神的那一年,为坛神定下生肖, 便以此种生肖为牲祭,不断供养坛神。 通常而言,一个端公只能运用自己香坛里供养的坛神, 哪怕得到傩神面孔, 其亦休想驱使得到那尊坛神。 可现下马脚们看到的苏午,只在瞬息之间,就已经可以驱使王端公这一脉代代相传的三尊坛神了! 这种情形委实打破了他们的认知! 苏午对自身的情况感应更加清晰, 这些傩神面孔一戴在脸上,就有极其浓烈的香火气往鼻孔里钻, 吸入那些香火气,就让自身有种熏熏然的感觉, 好似身躯没有了重量,可以随时乘风而起, 当前的世界都在自己眼前解离, 一些平常状态下看不到的沟沟坎坎,幽壑曲径,都在此刻模模糊糊地呈现于自己眼中, 自身好似一步就能跨入那些幽壑之中, 但迈出步子,就发现那些幽壑距离自身更加遥远。 同时, 每当自身运用起相应的傩神面孔时,总会有一道模糊不清的形影在一些色泽斑斓的气流交织间呈现, 三张傩神面孔, 对应三道不同的形影! 苏午怀疑, 那些形影可能是某些恐怖厉诡的影子,那样仅凭影子就能将自己‘印刻’在天地间斑斓气流中的厉诡,或许是‘荒级’以上的可怖存在! “看来你能使唤得动它们, 现下没有牲畜来祭祀它们,你还是节制使唤它们的力量,免得待会儿过阴的时候,它们突然不听你使唤。”老道的声音在色泽斑斓的天地间响起, 苏午脸上的面具倏忽消褪,露出他原本面容,郑重地看着老道。 老道看着苏午的眼神,道:“有甚么疑惑,等过阴回来再说罢,我们再不抓紧些时间,门外的那位就要走进来了!” “好。” “巫道其实不分家的, 民间扶乩请诡,问阴降神之法,在道门亦常见此类法门。 端公法的过阴术,老道虽然懂得不多, 但有傩神先锋开路, 辟见阴间,指引暗路,却也不是多困难的事情。” 老道一边说着话, 一边扯下供桌上的红布, 转而从褡裢里取出太极八卦两仪图,覆在供桌上, 接着, 其将一枚拇指大的印纽放在供桌中央, 嘴里道:“弟子玄照,摄受上清三洞五雷经箓,请降‘上清法坛’!” 老道一言而落, 苏午鼻子里嗅到的香火气息骤然浓烈了许多, 即便没有面具覆盖于脸上之上,他亦好似看到天地间有斑斓气脉朝着此下涌动,聚集徘徊于老道身前铺着一张八卦图的供桌四周! 这时, 老道随意捡起两根香烛,立在供桌左右, 那些徘徊在供桌四周的气息, 就猛然积聚在烛头, 香烛点亮, 升起一尺赫赫明光! 接着, 四周的斑斓气脉交织在整座供桌上, 形成种种纹理, 使之恍惚间好似变成了一座祭坛! 上清法坛已立! 随后, 老道从褡裢里取出镇坛木,压在这座‘法坛’的右侧,又拿出帝钟,置于法坛左侧,中间摆上香炉,却未有上香, 而是取出毛笔, 饱蘸朱砂墨, 在一张黄纸上画起符咒! 师父站在外侧,忧心忡忡地看着站在法坛里的苏午,方才想要向老道询问的话,终于还是没有问出口。 过阴可不是那么好过的! 尤其是带着一个从‘阴间’跑出来诡差回去, 对方岂能愿意?! 一张符咒画好,老道猛地将之扬入空中, 那黄符飘过中间的香炉, 倏地熊熊燃烧起来! 法坛前的棺材里咚咚作响, 整副寿棺隐隐裂开缝隙, 幽深沟壑在缝隙里显出痕迹—— “今有死者崔氏妇, 因为厉诡侵杀而死,乃通阴时,打捞其性魂, 可开阴间路?!” 老道一拍镇坛木, 向着在众人眼里生出诡变的棺材厉声发问! 嘎吱,嘎吱! 棺材隐约颤抖起来, 其上裂开的缝隙越发变大, 缝隙里,一只只阴绿色的眼睛生了出来,强烈的诡韵猛地喷薄而出——却在下一刻,被上清法坛交接的气脉死死压住,不得爆发! 正文 312、纸鸢(1/2) 一身黑金戏服,背上插着靠旗的苏午,领着四个戴面具抬棺材的马脚,徐徐走过门口。 五道身影连同那副棺材倏忽变淡, 消失在崔宅所有人的视线中。 盖着太极两仪八卦图,形成‘上清法坛’的供桌依旧利于大院中央, 五盏灯笼在法坛上空悬浮着, 周遭有冷飕飕的阴风不时吹刮过来, 提醒在场所有人, 苏午等人走进阴间以后, 阴间的门户就被打开了,此时并未关闭。 当下的崔家大宅,已经由最安全的所在,变成了最凶险的地域。 谁都无法确定,自己在院子里打转,下一脚会不会直接踩进某道看不见的幽壑曲径里,堕入阴间。 但阴喜脉灶班子一众人守在这里, 厅堂内崔家的客人们刚还目睹这伙人将几个人丢给诡差‘吃掉’,他们心中甚为惊惧,没有灶班子一行人发话,这些人绝对不敢动弹。 “都滚罢! 莫在这里碍眼!” 李岳山却不想看这些人的表情,朝他们不耐烦地挥手。 众人战战兢兢的, 互相结伴,垂着头小心走出宅院, 而后撒腿狂奔, 一刻也不想在此间停留。 不过片刻时间, 厅堂里的人都走了个干净,李岳山又着几个弟子在宅院各处搜捡一番,把收集来的财帛分给后院那些崔大仁的‘本家’,也将他们都遣散了去。 转眼间, 此地只剩下阴喜脉灶班子一行, 以及想娣母子二人——李岳山本也分了他们银钱,让他们赶紧逃命去的,但二人说什么都不肯走。 此时想娣和青苗在院子里另支了张桌子, 把后厨都准备好的饭菜摆了上去, 但灶班子众人都没甚么胃口吃, 众人巴巴地守在法坛前,都是忧心忡忡的样子。 李岳山也没甚么吃东西的胃口,但徒弟们都看着自己,他暗下里叹了口气,转而走向饭桌,边走边道:“贼道士走之前说了的, 这次是他们茅山巫还算有几分神志的长辈们抬棺, 走阴大体上没甚么问题。 你们都不吃饭么? 上好的席面,不吃可就浪费了!” “大体上没有问题…… 就是说还是有可能会出现问题吗?”珠儿眼圈红红的,轻声道,“若是……若是回不来该怎么办?” 现下她说这些话,总显得不吉利。 李岳山听言就要呵斥她, 但一垂目看到李珠儿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心就软了几分,把一个白面馒头拿在手上,道:“总是有办法的,想那么多做甚? 再不济, 老汉再下去一趟, 把他们捞回来!” 其实,老道士离开前最主要的叮嘱,便是告诉李岳山,假若一个时辰内无人回还,那就收拾东西离开这里就是,切不可再起入阴间寻人的想法, 没有完全准备,就去阴间捞人,极容易把所有人的性命都搭进去! “狗剩, 去给香炉里再插一把香, 看着香炉里的香,不要等它燃尽了才想到续。 法坛上那两盏灯,待会儿我再教你们怎么续灯——现在都快来吃饭了,吃完饭还有好些事情要你们做!”李岳山指挥狗剩给香炉里添上香火, 继而对众弟子呵斥道。 珠儿、青苗、秀秀等人都守在法坛周围, 听得师父的指令,他们才动身去吃饭。 以往灶班子聚在一起吃饭,总是有说有笑,一顿饭很快便吃完了, 但当下因为少了苏午, 众人都颇为低沉, 师父也无心多说什么,草草地吃了一碗饭就放下碗筷,向身处于这低沉气氛里,很是小心翼翼的想娣问道:“崔家应该还剩不少粮食罢? 办这么大的席面,准备的鸡鸭鱼肉必也是少不了的。” “是哩, 后面院子堆了好些东西,就丢在那里,不吃就浪费了。”想娣点头回答着,眼神有些心疼——先前那些人逃跑的时候,也是在后院糟蹋了不少东西的。 “等到这边事情了了, 就把后院的东西给周围的百姓分一分。”李岳山心不在焉地与想娣说了几句, 见弟子们都吃完了饭, 放下碗筷看着自己, 自然明白他们内心在惦记着别的事情。 于是又与想娣说道:“你帮着我们煮一点浆糊罢。” 想娣不明白这时煮浆糊干什么, 但这活计也没什么困难的, 她点头答应过,拉着大彘去后院准备去了。 “狗剩子,你去找点竹条来,把那些窗户纸撕下来一些,待会儿用浆糊糊几个纸风筝出来。”李岳山习惯找狗剩办这些杂事, 他神色严肃地作出吩咐,狗剩顿知这事看似简单,实则或许干系到大师兄走阴此等大事, 连忙郑重答应,转去找竹条了。 “你俩把供桌前那片地方打扫打扫,尸水甚么的都清理干净了。 去后院搬一座炉灶过来, 把护命火点上。”李岳山接着向青苗、珠儿说道。 青苗、珠儿立刻下去准备。 转眼间, 前院就剩下了李岳山与秀秀两个。 “秀秀, 好好呆在这里,莫要乱跑。”李岳山摸了摸秀秀的脑袋,背着手在院子各处打起转儿来, 未过多久, 狗剩带着一把竹条和窗纸回来, 又转去寻想娣大嫂子要浆糊, 李岳山不知从何处挖来了一篓细沙,待青苗、珠儿打扫过‘上清法坛’前的空地,摆上点燃着护命火的炉灶后,他将那一篓干燥的细沙铺在炉灶前, 把弟子们都召集了过来。 师父转头看了眼燃烧了一半的灯烛,同众弟子们说道:“我这儿有一个有民间搜集来的法子,能够略微查探过阴中的人此下行程如何,有否遇到甚么困难。 必要时候, 可以稍微施以援手。 这法子我用过一回,管用还是管用的。 不过需要我们齐心合力,中间遇到任何事情,切记不可以松懈心神——一旦心神松懈,必定会掉进阴间。 另外你们需要记得, 当旁边有人问你等姓名的时候, 你便告诉它,你就是灶王神。 此法很有些凶险,你们想好了再告诉师父,可要用此法去照看照看你们的大师兄? 其实我们守在这里,对他而言,便是最好的帮助了。 任何其他的手段, 若帮他不成,反而把我们自己搭进去, 对他而言反倒是一种牵累!” 师父说过话后,就盘腿坐在炉火前,也不看弟子们的反应,从狗剩手里接过竹条和浆糊,用窗纸糊了几个纸风筝。 他糊好风筝, 弟子们心里也都有了定计。 “还是试一试罢,师父。 弟子这条命就是大师兄捞回来的, 这个时候,若能为他做点什么,弟子也不惜性命。”第一个开口的弟子,却是青苗。 珠儿紧随其后,跟着应声:“我与师姐想的一样。” 狗剩跟着点头, 秀秀还待言语,李岳山却把她拉到了一边:“若有什么不测,咱们这一脉就得靠你把香火传下去哩,你留在这里罢,秀秀。” 师父转而把几个风筝分给了众弟子, 让他们在风筝上写下自己的名字, 按了手印, 接着, 从怀里取出一个被他磨砂得锃亮的黄铜烟斗。 “用旁边的红线,一端系在风筝上,一端系在你们各自的腰上——要系紧了!”李岳山严肃地叮嘱着众弟子。 众人依言照办。 李岳山给自己亦系好了风筝,拿出最后一只纸风筝, 亮了亮手中的烟斗, 道:“这烟斗是你们师兄亲自给老汉做的,便以它来代替你们大师兄。” 说着话, 他便要把烟斗系在最后一只风筝上。 这时, 李珠儿褪下了手腕上的铜手镯,递给李岳山,道:“师父,还是用这只镯子吧,大师兄还在镯子里留了字儿哩。” 其实苏午赠送众人的东西上,都刻了字, 但李珠儿当下主动要求, 师父又哪里有不答应的道理呢? 他点了点头, 把红绳一端系在风筝上, 一端系在镯子上。 “这个法子,就叫‘纸鸢寻阴渡命法’。 相传是唐朝时候, 有个妇人的夫君被厉诡掠去了阴间,她用这法子把夫君带了回来。 传闻真假难辨, 但法子总归是有用的。”李岳山笑了笑,站起身走向那两盏生出血红烛火的灯盏,他接着道,“老汉现下先给这两盏灯续了明, 之后就用这个法子, 照看一下你们师兄现在走到了哪里? 不管结果如何,你们都要记得,一定要在两盏灯熄灭之前,剪短腰上的风筝,脱离与阴间的联系!” 弟子们都点头答应。 李岳山站在那两盏烛火前, 双手各拿了一根新蜡烛,灯芯接触向两盏燃着血红烛火的灯盏, 蜡烛灯芯即将触碰到那烛火的时候, 血红烛火忽将四下映得一片漆黑,一双惨绿手掌从那阴风四起的黑暗里探出来,指爪遮向燃起的烛火,欲将烛火掩灭! “哼!” 师父口中一声冷哼! 鼻下竟涌出两团火焰,一下将黑暗照亮! 从黑暗里伸出的那双惨绿手掌,跟着与黑暗一同消无! 一对新蜡烛蹲在了灯台上, 白烛燃起的火焰通红通红。 师父回身走到炉灶前坐下, “都手拉着手。” 他低声说话,伸手拉住了旁边的狗剩, 众人依言照做,围着炉灶前铺了一层细沙的空地坐了一圈。 李岳山拿起那只铜镯子, 倏地将之抛到空地上。 ( 正文 313、嫁衣铡刀戏台子(2/2) 卟嗒! 铜镯落在细沙地上,捡起一阵沙尘后,便归于静寂。 众人眼巴巴地看着那只镯子, 一刻时间过去了, 镯子没有变化, 镯子以及众人身上连着的纸风筝都没有变化。 “此法终究是民间自创出来的法门, 就算失败也是正常。”李岳山表情平静,感应着周遭气息的变化,徐徐道,“苏午他们刚刚从此地步入阴间,阴间的门户尚未闭锁, 老道士的上清法坛更还立在此地。 这法子成功的改啦还是很高的, 耐心等候, 不要心急。” 师父的平静感染了一众弟子, 弟子们内心升起的些许焦虑都因此而淡化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法坛上新换上去的两支蜡烛,燃烧到接近五分之一的时候,变化出现了——一阵渗人的寒风盘旋而起,像是阴冷的绸缎般抹过众人的皮肤, 宛若人群的喧哗声从那阵风里涌现, 又潮水似地退却。 众人前面,炉灶里的护命火猛地跳了跳! 四下霎时变得灰蒙蒙! 一些骇人的阴影就从那遮蔽真实世界的蒙蒙灰气里浮现了, 许多难以看清全貌的沟壑在灰雾里纵横交错, 人们觉得自身与现实之间生出了一层隔阂, 此时, 铜镯上的红绳倏忽绷直了, 细绳另一端连着的纸风筝在灰蒙蒙的雾气里飘飘荡荡,带动那只铜手镯在细沙上滚出蜿蜒曲折的路径。 沙沙,沙沙…… 细沙上的痕迹,好似虫子爬过后留下的痕迹。 “以此为起点, 你们大师兄已经走出去这般远了。”李岳山的声音在这似真似幻的雾气中,显得有些空洞,他伸出一根手指,指向细沙上蜿蜒的痕迹,手指亦变得有些透明,“他还在朝前走,便说明没有甚么异常的情况, 且放下心罢。” 弟子们对于师父所言向来笃信, 但当下事情关乎大师兄的安危, 有人不免多问几句。 ——珠儿轻轻出声,声音一如师父那样空洞,像是没有感情:“一直朝前走着,为什么就说明没有异常情况呢?” “这自然是经验之谈。 若遇危险,这根线必定出现或左右摇摆,或出现与先前状态迥异的大转折,或是原地左右摇摆——”说到这里,李岳山忽然顿住。 细沙上, 铜镯滚出的痕迹忽然左右摇摆,团团打转起来, 灶班子一众人都屏息凝神,看着那道痕迹, 李珠儿心里慌张,暗暗握住了拳头。 卟嗒卟嗒卟嗒…… 那只铜镯连连滚动, 之后又猛地立在细沙上,一动不动, 灰蒙蒙雾气里的风筝也悬浮着,没有动静。 众人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好在, 那道痕迹停留了二三刻的时间,铜镯终于再度滚动起来,它朝前直直地滚出一段距离,又停下不动, 李珠儿心里七上八下的,感觉自己有些喘不过气了。 这个时候, 法坛上的灯盏已经燃烧过半。 …… 阵阵或灰或黑或暗紫的‘风’从苏午身侧掠过, 它们碰到苏午身上那层阴绿光芒,便自动‘弹’开,向着两侧飞速穿梭过去。 这些色泽斑斓的气脉风带缭绕于整个‘阴间’, 阴间是光秃秃的、无垠的黑色静默大地, 现实与‘阴间’重叠着, 透过阴间,还能看到现实影影绰绰的痕迹, 只是看不真切。 在这片漆黑大地之上, 有一道道幽壑曲径延伸交错, 一道道骇人的影子或躺或坐或站在这些幽壑当中,那些掠过苏午周遭的斑斓气带流过影子,就让一道道影子变得色泽斑斓,更显阴森。 诸多不同的诡韵在此间沉积着, 哪怕是驭诡者, 贸然踏足阴间, 只怕也会立刻被诡韵冲击得顷刻厉诡复苏,当场死亡。 那半截桃木剑散出一道道灰白诡韵,刷去拂扫在它身上的斑斓气带,它在苏午身前悬浮着,摇摇晃晃地为苏午引着路, 带着苏午避过脚下一道道即便他穷尽目力,亦休想分辨的幽壑。 堕入幽壑之中会发生甚么事情, 他根本无法想象。 在他身后, 四个‘马脚’戴着不同面具,肩扛着一副棺材,直挺挺地、悄默声地跟着他,浓郁至极的诡韵包裹着四个‘人’,被他们各自脸上的面具缓缓吸收了。 ——吸收诡韵的,非是面具,非是马脚本身, 而是面具连着的、老道士的四位师伯。 那四位师伯,就在阴间的某一道幽壑之中。 苏午难以理解, 作为活人, 如何能久居于这阴间? 还是说, 老道士的那四个师伯,其实早就是死人了? 死人又如何能保持自我意识, 回应老道士的‘请神’? ‘阴间’内,隐藏了太多秘密。 不是苏午一时半会儿间就能厘清的。 他侧目看了看身后的棺材, 棺材上遍布裂缝, 没有一丝诡韵沾染到棺材上, 它保持静寂不动。 它保持静寂,对苏午而言,就是一件好事。 咔嚓! 突然, 一道惨白的闪电从苏午背后的天穹中乍现! 这道雷霆从远方蔓延而来,蔓延分叉开的电网一半投照在现实中,一半将阴间上方诸色斑斓气带盘结的天穹都映成了惨白色! 冥暗的阴间霎时被惨白雷电照亮! 苏午顿时看清——在自己左侧不到百米的距离处,一件猩红的嫁衣挂在一棵长得像人一般的漆黑树木树梢上,那树木枝丫的末梢,是一颗颗人头, 一颗干瘪的人头咬着那件猩红的嫁衣, 嫁衣是诡, 长得像人的树亦是诡! 最重要的是,那件嫁衣的形制非是当前这个时代所有,而是一件标准的现代改良款旗袍式嫁衣! 怎么回事?! 明朝末年的‘阴间’,为什么会有数百年后才会出现的嫁衣?! 是这件嫁衣会根据我的认知改变形制? 还是—— 苏午忽然屏住呼吸, 运起慧剑, 在脑海里忽忽一扫! 诸多杂念尽皆斩灭! ——一根染着干涸鲜血的绳索,从天穹上垂落下来,它悄无声息地盘绕上苏午的脖颈,若非苏午在关键时候斩灭了心中的负面情绪, 它一定会缠紧, 当场将苏午绞死也说不定! 惨白雷电映彻出的阴间又寂暗下去了, 四下里那些恐怖的厉诡,再度于苏午的视线中变得不可见。 他内心未因此松懈半分。 阴间厉诡的游行, 与天顶炸开的雷霆没有丝毫关联。 只是那道雷霆碰巧映亮了苏午四周,让他得以看清四周靠近过来的厉诡而已。 又一阵色泽斑斓的气带从前方冲袭而来,漫过带路的半截桃木剑,从苏午身畔掠过,一只冰凉的手掌在此时抚弄起苏午的后颈, 刹那后, 那只手掌脱离了苏午的后颈, 却有一些温热的液体溅在他的后颈上, 他猝然转身—— 迎面一把铡刀横斩而来! 铡刀刀背上, 一颗颗人头层层叠叠挤在一起,叼着那柄铡刀,推动着它切向苏午的后颈! “哇呀呀呀!” 充满忿怒的戏腔啸叫在苏午耳畔炸响, 他背后的靠旗迎风招展, 霎时变成丈许长的大旗, 与旗帜相比, 显得渺小至极的苏午双手猛地攥住铡刀,一股不属于生灵所能有的力量充斥周身,他周身阴绿光芒大炽,一缕缕绿火沿着背后丈许长的靠旗挥洒开去, 那柄鬼铡刀直接被推得倒退开去! 铡刀刀身上, 浮现两个阴绿色的手掌印! 那两个掌印的掌心部位,一根根掌纹化作莫名的紫金印记,像雷电般不断蜿蜒劈炸, 铡刀摇摇晃晃, 带着那两个被苏午烙印下的掌印消失无踪。 苏午转回身, 背后的靠旗收缩回正常大小, 旗帜不再迎风招展, 显得有些萎靡。 他神色有些讶异, 方才那个瞬间, 霸王脸谱招来了‘诡’的力量,加持在他自己身上,才让他推开那柄铡刀, 为何这脸谱能招来诡的力量? 是因为人皮纸? 人皮纸具备一部分诡的特性, 但它没有诡韵, 连最弱小的祟级厉诡都不如,如何能为自身带来足可以媲美凶级的厉诡力量? 难道是历史上的霸王项羽成了诡? 不对,不对…… 苏午收束思绪,跟着桃木剑继续朝前走。 他方才转身抗御铡刀诡, 却未有注意到, 先前那一阵吹拂过来的阴风中,浮现出一只惨白的手掌, 手掌腕部连着一些颜色浅淡的缝线, 它伸手轻轻推了那半截桃木剑一把, 将桃木剑推得稍稍偏离了原本的方向。 桃木剑带着苏午穿过了一座木牌楼,木牌楼年久失修,其上的匾额已经模糊斑驳,在黑暗里越发看不清晰。 穿过木牌楼后, 四下的黑暗变得影影绰绰, 像是一棵棵长在‘阴间’的树, 那些畸形的影子包围了一片空地。 空地上, 起了一座戏台。 遮盖戏台的大幕拉开了, 猩红光芒从拉开的大幕中倾泻出来, 诸多乐器一齐奏响。 “咚咚咚咚咚!” “锵锵忒忒锵忒——” 包围戏台三面的那些影子齐刷刷落在细带上,叠合成了一道模糊的、边缘不清晰的黑影,这人影披着一身戏服,背对着苏午。 在音乐伴奏中, 它缓缓转过身来。 此时, 半截桃木剑猛地哆嗦了一下,像是人从发呆的状态里终于苏醒过来, 它猛地偏转了一点方向, 带着苏午朝着侧方走。 可惜, 大幕拉开,戏曲开场, 想走却是为时已晚! 正文 314、“三清之手”(1/2) 桃木剑因为未明原因,偏移了‘正确’的方向! 看到桃木剑的反应,苏午心里顿时咯噔一下! 他抬眼看到那座拉开幕布的戏台, 看到四周像是夜间漆黑树木似的影子,都聚集在戏台上,形成一个穿着戏服,身形轮廓边缘还在扭曲颤抖着的人形, 脸色霎时变得凝重! 他没有试图逃跑——此时也走不了了, 戏台不止苏午正前方存在, 在他的左右两侧、身后都有一座戏台, 其上都有一道动作完全同步,连身形轮廓边缘的颤抖频率都完全一样的人形! 它们将苏午包围了! 当下苏午可以确定, 这座戏台是他和狗剩曾在现实里遇到过的那个‘诡戏班’。 在人间遇到的‘诡戏班’, 是因为给诡送米的时候,三座炉灶打开,也就变相地把人伪装成诡,既然是诡,就很容易感觉到‘阴间’的存在, 苏午走过的夜路,其实是一条阴间和现实重叠的路径, 路上碰到的馒头山、戏台坪都是这条路上的‘阴间风景’。 他跟着桃木剑的指引, 首先看到一座木牌楼的时候,心里还联想起了谭家村口的那座木牌楼, 当时不以为意,只当作是巧合。 此下真正看到诡戏台,苏午就全都明白了过来。 被不知从何而来的光源,映照得红彤彤一片的戏台上,那穿着斑驳戏服的诡缓缓抬起了脸,与苏午对视,随着它看向苏午, 周围的伴奏皆起变化, “当当当啷当当啷当当——” 诡身上的戏服也生出变化, 那张黑暗的脸孔,被一抹暗蓝的影子包裹着,形成一张脸谱。 它竟也能变化脸谱?! 苏午心头咯噔一声,有不好的预感。 感觉诡戏班比自己之前遇到的时候,更邪异了许多。 人皮纸的‘戏仿之法’,不知道能不能挺到最后! 戏台上, 厉诡黑暗的面孔完全被暗蓝的脸谱覆盖了, 那脸谱狰狞诡异, 其身上的戏服也化作一身鳞甲, 身形猛然延伸拉长, 摇身一变,化为一道顶着蓝色脸谱的黑鳞大蛇,向着苏午就缠绕了过来! 苏午脸上戴着霸王脸谱, 人皮纸未有浮现其他变化, 在顶着蓝色狰狞脸谱的黑鳞大蛇欺近苏午身畔的瞬间,四面八方皆有一道道阴影被黑鳞大蛇卷起来,它们密密麻麻地游曳于苏午身遭, 黑暗的面孔上, 亦在周围其他阴影不断叠合之下,生出了一张张或红、或黄、或白的脸谱, 阴影们身披戏服,手持种种兵器,在蓝脸黑鳞大蛇的盘卷下,向苏午舞弄刀兵! 那一道道面上覆盖着脸谱的阴影, 都是一只只厉诡! 围杀苏午的厉诡,足足有十余只之多, 在它们之后,还有诸多没有脸谱与戏服的阴影默然伫立着,它们与场中的厉诡隐约诡韵相连,不知是场中厉诡的本形,还是分身?! 苏午身后, 四个马脚直挺挺立在原地,‘他们’身上散发着强烈诡韵, 那恐怖的诡韵, 让诡戏班的一众‘戏子’暂时未有靠近。 但马脚们身上散发的诡韵,终究如无源之水般,只是个可以拿出来唬人的幌子,一旦被诡戏班撞破虚实,难保这帮诡戏子不会侵袭马脚们肩上扛着的棺材, 被它们唤醒诡差, 那就完了! 苏午面上的霸王脸谱起了道道褶皱,挤成一团, 脸谱上的油彩迅速斑驳脱落, 下一瞬, 一张洗白的脸谱在他面孔上铺平, 像是有无形的笔刷在那张白色的脸谱上勾勒着,须臾时间内,就勾勒出一张活灵活现的‘孙悟空’脸谱——同时间,苏午脑海里浮现这次戏仿的剧目。 ‘戏仿:齐天大圣大闹天宫。’ 一支支暗金色镶黑边的靠旗从苏午背后扎了出来, 他遍身暗金甲胄, 在诸多诡戏子围杀而来的一瞬间, 心脉之轮中,心诡猛地跳动了两下! “咚咚!” 一圈漆黑光芒以苏午为中心,向着四周骤地扩张出一丈,将围杀而来的诡戏子全部拒止在外,而后,那圈漆黑光芒倏忽回缩, 收拢进苏午掌心, 化作一杆紫黑的棒子, 那棒子上缠绕许多诡异花纹, 诸般诡异花纹,簇拥着一列紫色滴血的心诡文字——定海神针铁,一万三千五百斤! 苏午攥住这铁棒的瞬间, 眼睛里倒影出一个个模糊扭曲的人形, 那些人形不断叠合, 轮廓边缘处不断交错, 形成了一层极细的容貌, 众多扭曲的人形,最终汇集成了一只猿猴——心猿! 那只心猿盘踞在苏午的心脉之轮中, 他周身充斥着心诡的力量, 手里由心诡力量演化的‘定海神针铁’,猛然膨胀至数丈之长,被他张着膀子,猛地抡了出去,围着自身画了一个圆圈! 呜呀—— ‘定海神针铁’发出刺耳的啸叫声, 犹如鬼哭,犹如精神病人的狂笑! 戏台上响起的种种音乐声,都被这似哭死笑的呼啸声遮掩下去, 周遭十余个诡戏子尽被这一棒子扫得四散而飞! 苏午背后的靠旗猛然膨胀, 他的身形也跟着膨胀至丈二般高, 一棒照着一个诡戏子当头砸下,力劈华山! 重重紫黑色心诡诡韵环绕他周身, 让这尊‘齐天大圣’看起来全无灵动英武之感,反而显得恐怖阴森,怪诞邪异! 轰! 定海神针铁下, 那诡戏子直接被一棒砸碎了! 裂解成无数的影子, 投向四周默立的阴影! 四周原本处于观战状态的阴影,此时齐齐投入场中,互相盘结,叠合, 倏忽之间, 形成一座黑玉莲座, 莲座之上, 那被扫飞出去的十余个诡戏子霎时投来,身形重合, 它们或掐宝瓶印, 或并剑指, 或结太上老君印等诸多道门手印, 诸手印诡韵相连, 倏忽间, 十余个诡戏子从黑玉莲台上消失无踪—— 但苏午脑海里却有一个个恐惧的念头炸开来,某种不祥的预感充斥他的思维! 下一瞬, 一道阴影撕裂了阴间, 甚至撕裂了此下的现实, 从未明之地投射了过来! 那是一道站立于膨胀成数亩方圆大小的黑玉莲台上,形影几乎支撑起整个阴间的天与地的黑影,那道黑影生有六条手臂, 一双漆黑的影子手臂指天, 一双影子手臂指地, 一双高度腐败的手臂,左手握着黑影法剑的剑柄,右手托着黑影法剑的剑尖, 那双唯一有具体形状的, 不是单纯影子的手臂上,生出一个个烂疮, 烂疮里,有诸多人影头发飘散,躺在腐臭的河水里,随着河水顺流而下, 像是河里的河漂子。 仅仅一双手臂, 就好似蕴藏着一个恐怖的世界, 不会小于‘阴间’的一个恐怖世界! 苏午头皮发麻, 脸上的齐天大圣脸谱一瞬间就褶皱了起来,心诡的力量亦自觉回收,在这道头顶苍天、脚扎黄泉的恐怖黑影之前,不敢有丝毫造次! 他的脑海里, 一个个念头炸开! 在看到诡戏班结成黑玉莲台的时候,他内心就突然咯噔一声, 更看到诸多诡戏子结道门手印时, 苏午内心忽然有了预感, 跟着就想起, 孙悟空大闹天宫的结局,却是被太上老君送进了炼丹炉里! 太上老君是谁? 三清之一! 现实里是否有‘太上老君’,尚且未知。 但‘三清’那是真正存在的! 自身都差点死在三清之肠的复苏地里,甚至于之后还大着胆子借用了一下三清之肠外相的力量,将诡母吓走了! 自身,与‘三清之肠’有此般渊源, 当下见到诡戏班的架势,苏午内心顿时就有了清晰的预感! 只是他尚不来不及去作出应对, ‘三清’就撕裂了人世与阴间, 在他面前出现了! 此次出现的, 并非是‘三清之肠’。 从黑影其余部位皆是模糊化,唯有中间一对手掌极其清晰的状态来看,当下出现在苏午眼前的,是‘三清之手’的投影, 仅仅一道投影, 却已经让苏午脑海里诸般恐惧念头乍起! 他运起慧剑, 猛地斩去这些负面情绪。 对面那道黑影托着影子法剑的手臂,亦同时动了起来, 它朝前轻轻地推了推同样没有实体,只剩投影的法剑—— 苏午身上, 骤然响起一声婴儿的凄惨啼哭! 一个血淋淋的婴孩被这一剑斩出了苏午自身,在地上断成两截,头颅咬着阴间的泥土飞快攀爬逃窜,身躯亦扒拉着地上的沟壑,离开现场! 二者逃出百步之外,.. 就各自被一个穿着寿衣的无头尸体、一只人面鸟带走了。 ‘三清之手’的投影,仅仅只是一剑, 就将‘鬼婴’斩成了两截! ——在方才那个瞬间,苏午只看到三清之手把影子法剑朝自己推了推,只看到这个动作,脑海里都来不及生出任何念头, 被心诡约束的一只厉诡——鬼婴,就替他扛了这道劫数! 三清之手的手段, 或许令心诡感应到了危机, 预感即便宿主死亡,它也不可能自由复苏,是以毫不犹豫地把鬼婴推出去替苏午挡了这一剑! 对苏午而言, 无法被杀死, 无法被伤害的厉诡, 被三清之肠一剑斩成了两截! 厉诡或许不会死,但确实是可以被分割的! 得出这个结论,苏午本该开心才对, 但现下这种情形, 他如何能开心得起来?! 正文 315、“钟馗”(2/2) 心诡还压制着几只厉诡,但三清之手出手的速度极快,那几只厉诡,也顶多为苏午延缓数秒钟的时间,让他有数秒钟可活罢了! 难道自己此下要退出模拟?! 诡戏班的恐怖评级,应该在‘凶’或者‘荒’级, 它们无意间聚合演化‘太上老君’时,反而将‘三清之手’的投影招了过来——说到底,‘三清之手’的投影此下亦只是诡戏班的外衣而已, 当下自身或许依旧还在一场‘戏’中! 不如搏一搏, 就试着把这场戏场下去! 实在不行, 再退出模拟避祸! 苏午脑海里慧剑斩出, 纷杂的负面情绪皆被斩断,消失无踪。 他神色重又变得静定,凝视向对面那道支撑着阴间天地的黑影, ‘三清之手’的投影出手一次过后, 便停滞到了现在, 已经停滞了约莫三四秒钟的时间。 这是件好事。 说明‘三清之手’的投影终究是无法连贯出手的,可以给苏午争取来一些时间进行准备。 他念头一转, 当即做出应对—— 盘转于心脉轮中的心诡被唤醒了, 一个漆黑的、颤抖的圆形从苏午脑顶浮现,它倏忽收缩,剧烈跳动起来!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苏午此下运用了‘心诡’改变厉诡杀人规律的能力! 心诡或许无法改变真正的‘三清之手’的杀人规律, 但改变一个由诡戏班召来的投影的杀人规律, 应该可以完成! 漆黑光环向着四周弥漫开去, 被这道光圈覆盖过的阴间事物,或多或少都生出一些改变。 苏午特意隔绝了身后的马脚以及棺材,避免它们也跟着生出甚么不可测的异变来, 漆黑光芒扩散到了‘三清之手’的投影上, ‘三清之手’的轮廓边缘有些锯齿痕迹, 黑影中, 渐渐显出了那叠合着,手掐种种印决的诡戏班——诡戏班一经显露,‘三清之手’的投影便泄露出了诡戏班的诡韵! 苏午眼神一动, 当即确定,心诡确实对‘三清之手’造成了改变! ‘三清之手’投影或许亦感应到自身有些微变化, 这个刹那, 它再度推动了手中的影子法剑,.. 苏午寒毛耸立! 心诡对三清之手投影造成的改变,不足以令它的杀人规律产生变化——但诡戏班是实实在在受到心诡影响,此下露出了马脚! 诡戏班的诡韵随着那一剑推来, 而跟着弥散, 诡韵扫过苏午面孔, 他面孔上褶皱成一团,瑟缩得不敢动弹的齐天大圣脸谱,忽然再次张开! 其上的油彩飞快变淡, 紧跟着,有浓郁的赤红色覆盖其上, 却是一张‘勾花元宝脸’! 血红的胡须从这张脸谱上垂下来,遮住了一张血盆大口! 苏午身上的甲胄倏忽变化, 一张张惨白色的、长满森白牙齿的巨口覆盖于他的身体表面——这是‘意之深渊吞噬’天赋,被人皮纸勾动浮现在苏午体表, 心诡的力量缠绕在那些森白巨口之上, 迅速将之覆盖, 苏午霎时穿上了一身猩红色文官袍服, 胸口有张狰狞巨口怒张, 周围盘绕诸般厉诡——皆是心诡压制的诸多厉诡,以及得自王端公的那几张傩神面孔,此时也在他胸口官服狰狞巨口的官补子上! 它们共同为那张巨口提供力量! 只是倏忽时间, 苏午就换了副样貌! 他身后勾连起一道道恐怖的阴影, 那几道恐怖阴影,虽然不如三清之手的投影这般撑开天地,压制阴间,但也十分不俗,恐怖气息隔着不知多少地域,漫淹到了苏午身上! ——这些俱是傩神面孔勾连的恐怖存在! 刹那间, ‘三清之手’投影散发着诡戏班的诡韵, 一手托影子法剑剑尖, 一手持法剑剑柄, 剑刃横对着苏午, 骤地推了过来! 苏午脑海里顷刻升起无数个恐怖的念头, 又在下一刻纷纷寂灭! 覆盖在他面孔上的那张‘勾花元宝脸’微起褶皱,嘴唇及下颌上的根根猩红胡须都怒张起来,头顶文官帽的帽翅不住颤抖! 他张开血盆大口, 嘴唇倏忽变得惨白, 嘴里根根獠牙交错, 怒声喝道:“你不过是诡假扮的神而已——既然是诡,我就吃了你!” 血盆大口骤然张开, 苏午的身形在原地消失无踪, 只要巨大的勾花元宝脸谱张着血盆大口,将‘三清之手’投影整个包容了进去,乃至诡戏子们的诡韵都被他张口抽吸大半! 脸谱上, 獠牙不断交错, 发出咔嚓咔嚓的声响, ‘三清之手’投影裂解成了一道道掐着种种手印的脸谱,在勾花元宝脸的咀嚼下,迅速消失无踪! 勾花元宝脸紧闭上嘴唇, 须臾缩小, 显出苏午的身形, 他一身猩红文官袍, 头顶文官帽,脚踩高帮官靴,腰间悬着一把宝葫芦, ——这般扮相, 又勾连了‘意之深渊巨口’,具备‘吃诡’的能力,不是‘钟馗’,又是谁人?! 顶着钟馗脸谱的苏午盘腿坐在地上, 诡戏子化作一道道漆黑的阴影,围拢着诡戏台,乘着黑风飘飘忽忽地远去了, ——它们虽未被苏午真正吃掉, 但组成‘三清之手投影’的种种脸谱,却都进了苏午的肚子, 诡戏班一时无有倚仗,在钟馗脸谱的全面压制下,唯有退开此间! 苏午眉头紧皱着, 五脏六腑内正在翻江倒海! 那些脸谱依附着他的腹内脏腑,在他体内搅动不休,连他自身的腹脏脉轮都因此而处于崩溃的边缘, 甚至于——三清之手的一缕诡韵未被‘意之深渊巨口’嚼碎,彻底磨灭,转而潜入苏午的‘意’中,刹那搅动了风云! 苏午心神间转动的光明大日, 此下再度受到了侵蚀, 那光明大日中央, 升起一缕清气, 清气之中, 眼看就要浮现出‘三清’的外相阴影! 苏午双手结大金刚轮印, 念头一动, 依附己身,已成为自身一部分的‘嘛喇罕护法’便自右手密咒脉轮之中乍现, 四首六臂,头顶盘踞着漆黑狮子的黑影出现在光明大日之外, 六臂环抱住光明大日, 周身血火熊熊而起, 淹没了大日, 将渐要生出变化的大日重新燃烧成光明无垢之相! 但在‘嘛喇罕护法’之外, 三清之手的诡韵萦绕奔腾, 刹那间, 一双高度腐败的手掌,托着无形的法剑,朝着嘛喇罕护法推斩过来! 这一下斩过去, 苏午辛苦成就的嘛喇罕护法必然化为泡影,只剩个黄胡子诡仓皇逃窜——他心念连连转动,忽然扯下脸上的脸谱! 脸谱脱落, 瞬间变作人皮纸, 人皮纸上显示出一个个诡异阴森的字眼, 正是厉诡文字! “嗡哈恰嘛唵尼哈!” 苏午看着那一行行文字,张口将之诵念了出来! 这诡异文字经他的口念出, 更显得怪诞,疯狂! 原本盘踞于心脉之轮中的心诡,像是收到了绝大的刺激,骤然收缩跳动起来! 随着它的猛烈跳动, 它诡韵聚缩, 凝聚成苏午诵念的文字,骤然浸入苏午的意中! 那一个个以心诡诡韵凝聚的厉诡文字,经受了光明大日的照耀,呈现出一种寂静空无的状态,它围着光明大日周围一圈, 先前立身于苏午身后的三道恐怖阴影, 此时亦将恐怖气息浸灌了苏午周身, 被那一圈厉诡文字招引而去, 光明大日周围,骤然长出一条条漆黑的眼镜蛇,向着四周疯狂扩散,直接压过了三清之手诡韵演化的无形法剑,将残存的三清之手诡韵啃咬一空! 黑蛇须臾回缩, 再度变回一个个厉诡文字, 这些厉诡文字融合了诸多诡韵、苏午的意能量, 它们骤然下沉,沉入了苏午行将崩溃的腹脏脉轮中, 条条眼镜蛇围着腹脏脉轮盘绕一圈,猛地绞缠起了贴附在苏午脏腑之上的一张张脸谱, 脸谱纷纷叠合,被苏午张嘴吐了出来, 正落在人皮纸张上, 被其飞快吸收! ‘戏仿——药叉脸谱。’ ‘戏仿——五瘟鬼脸谱。’ ‘戏仿——天兵脸谱。’ …… 人皮纸上浮现一个个苏午当下可以戏仿的脸谱, 最终诸多脸谱融合,形成一个漆黑的,只有脸部轮廓,不见其上具体花纹勾画的脸谱。 脸谱侧方,浮现一列字迹——无法戏仿——残缺魀韎脸谱。 在‘残缺’与‘脸谱’两字之间的字眼, 人皮纸以厉诡文字的形式呈现出来, 它们具体是何含义, 苏午亦难明了。 当下,苏午更关注自身的情况, 方才‘三清之手’诡韵借势侵袭他的光明大日, 被他集合诸般力量,成功抗御, 如是, 《佛谛大手印法》的道次又突破一重,已然成就‘伏藏圣持道次’。 那些诡韵与意能量勾连厉诡文字显化成的眼镜蛇,此时都化作一道道纯金的大蛇,盘绕在苏午的腹脏脉轮上, 同时, 脐脉轮上盘结的焰网, 再度蔓延至腹脏脉轮, 纯金眼镜蛇被火焰缭绕, 不见丝毫邪诡之相, 反而显得威严无比。 传闻之中,佛陀修行之时,领悟隐藏在人世寻常之中的真谛,是以招来了眼镜蛇为聚集在其头顶,为之遮挡风雨。 此即为‘伏藏圣持’之涵义。 苏午今时亦真正有黄金眼镜蛇护持脏腑, 若再以钟馗脸谱覆盖自身, 吞吃一只‘凶级’厉诡, 镇压在腹脏脉轮中,亦没有甚么困难! 正文 316、解析诡文(1/2) 苏午站起身,将人皮纸拿在手中, 摊开去看人皮纸上浮现的那道漆黑的、只有面部轮廓的脸谱。 他端详着脸谱旁边浮现的字迹, 微微皱眉。 这张脸谱与‘三清’必定有极深的关系。 三清真面, 现实里都未曾出现过, 人皮纸想要将之呈现出来,自然也是根本没有可能。 苏午推测,这张残缺脸谱或许是三清某一道外相的某一张脸谱,这些恐怖评级必定都在最顶层的厉诡,在无数人眼中,有不同的表现形式, 那就是它们的外相。 ——哪怕是拥有一张外相脸谱,对苏午而言亦是极大的助力。 可惜这张脸谱至今仍是残缺的,无法戏仿。 脑海里转动念头的时候,人皮纸上的漆黑脸部轮廓,以及旁边那一列字迹都倏忽消失了,下一刻,一个个厉诡文字从人皮纸上密密麻麻的浮现出来, 乃是一篇日记。 “太阳历二零三零年, 具体日期时间不明, 在这一天,我苏醒了。 我不知自己来自于何处,但明白自己会是怎么样的结局。 一个青年男人将他的掌纹烙印在了我的身上, 于是我只能向他坦露关于自身所知的任何事情。 我离死不远了。” 这篇苏午完全可以看懂的、以厉诡文字书写的日记浮现过后,墨迹倏忽弥漫,搅乱了其上的所有字迹, 接下来, 又有一篇日记从人皮纸上浮现。 ‘太阳历一七一二年, 自妻亡故以后,余立志追究厉诡化生之秘,欲以一生来完成这件事情,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余曾前往湘西毒瘴之地, 侍奉一位‘草鬼婆’至终老, 她老人家传我‘腹蛊’, 乃以一种天生有七窍的虫儿,连接自身‘生’、‘化’二窍,此后可以此蛊虫容纳厉诡,厉诡吞噬蛊虫生机,蛊虫太过羸弱,生机远远不足, 是以须由人日日奉养,以自身生窍——既‘口窍’补充海量食物, 为蛊虫提供生机,使之不会被厉诡磨灭, 蛊虫消化生机,化出废料,亦由自身‘化窍’排出。 ‘草鬼婆’之法非是驭诡正法, 然此法已然与驭诡正法一般高明矣。 余曾见有‘天王观’道士捉诡,彼时某地有‘万目诡’侵袭一城,那道士以配受真箓之‘锦鸡将军’制诡,以一套殊奇法门容纳诡于己身。 ‘锦鸡将军’牵制万目厉诡之法, 与草鬼婆的蛊虫容纳厉诡,颇有相似之处。 那位道人性情温厚,见我对其怀中公鸡牵制厉诡的法子颇感兴趣,又觉得我这人胆子很大,‘是个不怕死的’,便将一只雄鸡为何能牵制厉诡的个中缘由告诉了我, 自称自身所学的驭诡之法, 乃是天王观真传法门——‘天王锁诡锤’,此法非是拜入师门,受得真箓的弟子,却是修习不得。 而‘锦鸡将军’之所以能牵制厉诡,使之威能无法显发, 盖印天王观早前批算出了万目诡之命格, 万目诡命宫之中,有‘天蜈盘绕’,是以天王观早早准备了与万目诡命格相冲之日初生的雄鸡,在道观法坛之中,为此雄鸡受箓, 加以饲喂, 终使之专有克制‘万目诡’之能! 似草鬼婆的蛊虫容纳厉诡之法, 其实远远无法容纳‘万目诡’这般层次厉诡, 但寻常百姓活命无门, 草鬼婆反而是他们为数不多的,能够依仗的强力人物。 叹! 历朝历代,百姓实苦, 今朝百姓其苦尤甚矣! 鞑子皇帝不以国人自居,视国人如大敌,缘何能叫这般人得了天下——而今想来,天数变化,神器更易,从来不讲道理, 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以桀亡! 湘西之地, 有‘草鬼婆’这般老妪驭诡,亦有‘落洞女’嫁己身于所谓‘神灵’——实是厉诡, 还有‘赶尸匠’亦可驭诡, 不过,赶尸匠多为出生即遭遗弃,年幼时亦饱守冷眼之人, 他们身体多有残缺, 个性孤僻,往往自聚成群,不与外人交流。 然人个性孤僻,亦非是指其人便是多恶毒阴险之辈, 余离开湘西,便与一队赶尸匠结伴……’ 人皮纸上新浮现出的这篇日记字迹密密麻麻,皆是汉字,并非先前呈现的厉诡文字。 苏午猜测, 先前出现的那篇较简短的日记, 其实是人皮纸本有的某个‘意识’所书写, 它遇到了一个青年男人, 缘何那青年男人把掌纹烙印在它身上,它就自我预言-自己离死不远了? 他又想起, 人皮纸第一次出现文字时, 上面显示出了两个日期, 第一个日期是二零三四年,也就是它被青年男人掌握数年后, 第二个日期则是‘一七一五年’, 两个日期闪过以后, 人皮纸便说自己死了。 有个家在它身上写了许多狗屁不通的东西。 这两个日期,必定是有关联的。 它在这两个日期里,同时死亡了…… 念头折转至此, 苏午眼角猛地跳了跳! 什么样的情况才会导致某个事物在两个不一样的日期,同时死亡? 当下自己正在进行的模拟, 是在明朝末年, 而现实里的真实日期,却是二零三零年! 这就是两个同时进行的日期! 难道说, 那个在人皮纸上烙印下掌纹的人,其实是自己?? 苏午内心大为震动, 但此时时间紧迫,他也无法细究太多,收束念头,赶紧把人皮纸浮现的第二篇日记看完, 这第二篇日记里的主人,即是那个妻子亡故的读书人或是戏曲家、家,其在日记里,用了将近五分之三的篇幅,介绍在妻子死后,他个人的种种经历, 遇见的不同驭诡方法, 甚至于, 他的有些经历,与苏午的某些经历各有印证。 譬如,这位读书人亲眼见证了天王观那位‘昭道师’容纳万目诡的所有过程,亦解开了为何江莺莺豢养的一只大公鸡,为何能抵抗万目诡侵袭的原因。 那只大公鸡, 与昭道师的‘锦鸡将军’或有某些牵连, 或是其后代, 或命格亦与万目诡相冲, 不过,‘应急罐头’终究是不如锦鸡将军的,它只能抵抗万目诡的侵袭,牵制那只厉诡却是完全无法做到。 现下, 江莺莺还在每日以药汤喂养‘应急罐头’么? 也不知道她那边情形如何。 苏午摊开人皮纸, 继续往下查看读书人的日记。 ‘余游历诸地,所见厉诡颇多,从厉诡手下死里逃生的次数,已然有数十次。 这些厉诡,其中羸弱者,可以为道教咒语喝退, 但其于睡梦中杀人,防不胜防, 我亦险些中招, 而其中恐怖强横者, 似万目诡、‘鬼佛’,直接可以将一州郡之地化为炼狱! 然而,冥冥之中,天数变化,似乎总会为人留一扇生门, 如能在绝境之中保持冷静, 细心观察, 总有逃出生天之门。 此或许即是‘天无绝人之路’——天既是不愿让人绝灭的,莫非其自造化之时,竟是‘有情之物’? 厉诡化生, 时人皆指此为‘天地不正之气过甚’,因而有厉诡丛生, 然而, 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以桀亡。 所谓不正之气,不过是上官们驭民之借口罢了,实为将人困于礼教之中,难逃束缚。 余猜测, 厉诡之所以频生, 其原因或许是‘天出了问题’。 此想法实是大不敬之念,但观今时鞑子皇帝临朝,确有此念。 并且, 厉诡笼罩之下,生门从无绝断, 亦验证余之所念。 ‘天’未必不知道它自身出了问题,但难以自救矣,便将希望寄托于万物之灵长,如我等凡人之身上,特意为我等留了一条生路。 …… 此般想法,其实是余一厢情愿之想而已, 但若想也不敢想,何日能窥破厉诡频生之秘,绝断其根源,永绝此后患?! 余立此想, 自须为己之所想漫漫求索! 余曾见道门真人沟通祖师,符纸之上,乃现‘厉诡真文’, 道士言称此语言,为厉诡之语, 祖师神志难以时刻清醒,为厉诡影响极甚之时,则会书写此般文字。 这般文字, 既为厉诡所写, 厉诡如为‘天’自不正常之后所生, 那些文字之中,会否附带某种‘天意’? 持此一念, 余即开始研究此‘厉诡文字’。 然,此种文字携带恐怖力量尤甚,哪怕余腹有蛊虫,驾驭厉诡,亦难将之书写于寻常纸张之上,只能每日厚颜求隔壁道观的真人赐下几张受了加持的符纸, 以‘训诂’、‘象形’、‘溯源’等法, 来研究诡文。 而今已得‘罸’字真意, 此字乃‘灋’字之演化,其为律条,刑罚之意…… 罸字诡文阴森恐怖,书写出来,仿若能招来厉诡,为自身施加种种酷刑, 然‘灋’字变文,则厚重朴实,庄严冷峻,虽然隔离人情,但亦可以为人之后盾,正与罸字相互印证,相互克制。 符纸少矣, 每日研究,只得此一字涵义。 但在今日, 隔壁道观之中, 有一少年人来寻我玩耍, 将一张仿似皮革的纸送给了我…… 那道人虽是弱冠之年,但已经得授‘五品符箓’,其常与我来往,我亦时常有感,此人状似年幼,实则慧心通明,处事有度,我实看不透……’ ( 正文 317、天蓬天蓬(2/2) 读书人的一篇日记, 带给苏午的震撼,远甚与先前厉诡的那篇日记! 这位读书人在日记里提到的经历,虽然多是寥寥数语带过,但其中惊心动魄,苏午却深有体会, 对方曾经历过万目诡复苏的事件, 此般事件, 对比苏午当时的经历,便能明白其中的波诡云谲。 苏午尚且有模拟器护身, 而对方却真正是以一个文弱读书人的身份,介入到了各项厉诡事件之中,总能死里逃生不说,每次还总能有各种收获! 正是这种种经历, 让他心生出一个猜想:或许厉诡丛生,并非是因为甚么天地不正之气,而是因为天本身出了问题! 这样的猜想, 在当时可谓是大逆不道,更前无古人! ——寻常人根本想不到这儿去, 其却能突破封建束缚,摒弃种种君君臣臣的思想,立起这样一个猜想! 单单是这份才情,就让苏午佩服不已。 莫说礼教封锁的当时, 就是现实世界里, 不也常有许多人教育别人,开口必然是叫别人多想想自身的问题? 并创造出种种经典言论:地球离了谁都照样转! 此般言语固然让人无法反驳, 但被教育者或许亦该好好想一想:自己的事情,和地球有甚么关系?地球转不转,又岂是自己一个人需要操心的问题? ‘读书人’的这一篇日记, 提供给了苏午海量的信息, 以及一个可能的猜想。 并且, 日记最末处,提到了有位‘少年道人’,赠送给了读书人一张质地似皮革的纸——这张纸,应该就是人皮纸, 在一七一四年,读书人得到了人皮纸, 他的身份已然毋庸置疑, 就是那个杀死人皮纸的‘家’。 人皮纸在二零三四年与一七一五年这两个时间同时死亡, 分别对应了现实, 以及模拟器的时间? 当下这一切尚未发生,人皮纸已经对其做出了预言。 可是, 人皮纸若在一七一五年就已经存在, 那么在二零三零年, 它应该已经死了才对, 如何在‘二零三四’年这个时间,再死一次? 是它在说谎? 还是时间陷入了某种悖论当中去? 还是说, 现在的‘人皮纸’,其实还不是那个已经死去的人皮纸? 需要满足一些要素, 它才能真正‘活过来’, 也才能真正被杀死? 那么, 人皮纸是一只厉诡么? 若是厉诡的话, 在二零三四年以及一七一五年这两个时间里,已经有人掌握了杀死一只诡的方法?人皮纸从未呈现过某种诡韵,但它可以成为心诡的载体,可以以诡韵为食, 它像是一个写满了各种信息的记事本, 又像是一个‘移动硬盘’,存储着各种知识, 只要连接上对应的启动装置,那些知识就能发挥作用,譬如它所呈现出的种种脸谱,一部分是它收集而来,一部分是它本来就有,只要苏午做了对的操作,就能启用某张脸谱。 人皮纸究竟是不是诡? 这个疑问一直困扰着苏午, 它若不是诡,可它表现出的能力,却比一些厉诡还要强大,这又该如何解释? 若它是某个‘人’的皮的话, 那某个‘人’,又是谁? 或许只有弄清它原本的归属, 才能探知它究竟是什么东西! 苏午收起了人皮纸, 今天他在这张纸上的收获已经足够多,不能那么贪心。 他点了点身前悬浮不动的桃木剑, 桃木剑晃晃悠悠地朝前游动去了, 猩红色脸谱覆盖苏午面孔, 他一身文官袍服, 胸前的官补子上,一张惨白狰狞巨口居于正中,四下里俱是一个个盘绕的厉诡、傩神面孔, 文官帽的帽翅子晃晃悠悠的, 苏午带着身后抬着棺材的马脚们,跟着桃木剑继续朝前走。 或许是三清之手投影在阴间出现过的缘故, 当下的阴间里, 诸多厉诡都未有出来活动, 隐藏入幽壑曲径之中。 仅有一道道斑斓气脉席卷来去,没有丝毫停歇。 阴间静悄悄的, 没有厉诡骚扰苏午一行, 苏午带着四个抬棺的马脚,速度亦是加快。 以他个人的估算, 用了约莫半个时辰,便跟着桃木剑走完了先前一个时辰才能走完的路程。 四下里愈发昏暗, 只有一团团阴绿色的光芒在幽壑深处闪烁着, 像是底下有人在窥视着苏午。 桃木剑在此时停驻, 漆黑的地面上, 一些枝丫蔓延的黑树在远方摇晃着, 极目眺望, 能看到那些漆黑树木上, 像是挂着一些奇形怪状的东西。 而桃木剑之前不到十丈的位置,则立着一座墓碑, 那墓碑黑漆漆的, 其上是否雕刻有字迹,苏午更看不清楚, 哪怕走近了, 也是什么都看不见。 墓碑以后,有个从中间裂开的坟包, 坟包里没有棺材, 只有一些树木根系在其中延伸攀扯——苏午看了看远方的那些黑树,怀疑是那些黑树的根系延伸到了这座坟包里, 那么, 这座坟包难道就是‘诡差’在阴间的‘住所’? 苏午握住半截桃木剑的剑柄, 桃木断剑没有丝毫抗御,任凭他把握着,将之别在戏服阔大的腰带上,文官戏服的腰带明明很大,栓苏午两个人没有任何问题, 但它悬在苏午腰上, 却始终没有坠落,也是颇为奇特。 老道暂借给苏午的桃木剑,被他成功收回,没有任何反抗,这便说明,当下就是到‘地方’了, 诡差本就该安葬在这座坟包里。 保险起见, 苏午转过身, 向四位马脚躬身行礼,道:“四位道长,诡差已被送到地方,请四位祖师卸下棺材。” 说过话, 他保持弯腰行礼的动作不变, 对面依附在马脚身上的,乃是茅山巫教四位前辈道长的诡韵, 是以苏午自然要以晚辈礼面对四者, 然而, 他行礼过后, 对面的四者忽然颤抖起来, 他们原本僵硬直挺的身躯,此下都在尽力地弯曲,竟像是不敢受过苏午这一礼,要用大礼还回来! 苏午心头一惊! 忽然意识到——自己目下还戴着钟馗脸谱, 当下还是以‘钟馗’之身出现在众道长眼里的! 钟馗何须人也? 它的礼,怎能使几个茅山巫的后辈可以承受的? 反应过来的苏午,立刻摘下脸上的脸谱, 一摘下脸谱, 对面的四位茅山巫前辈道长顿时都挺直身躯,再不复先前颤抖着要向苏午行大礼的模样。 “方才是小子孟浪了, 请四位道长莫要怪罪。”苏午抱歉道。 四者没有搭理他, 共同迈出僵硬的步伐, 直挺挺走向墓碑的侧方, 在坟包一侧停下, 有两个马脚张开口,嘴里霎时延伸出遍布血痕的手爪,他们嘴里长出的手爪各自托住了棺木一角,让他们得以挪动步伐,与对侧的两个马脚拉开距离。 很快, 这两个马脚来到了坟包另一侧, 对侧的马脚嘴里亦开始长出或是猩红的舌头、或是一根根虬结的手臂,将那座棺木推出, 正正推到裂开的坟包上方, 从四个马脚嘴里伸出的种种诡相倏忽回缩, 棺木咚地一声落进坟包内! 马脚们直挺挺立在坟包双侧,此时都齐齐转过身来,面朝向苏午, 苏午眉毛一扬, 脸孔上就覆盖了齐天大圣脸谱, 背后靠旗迎风猎猎作响, 他迈步走近坟包, 身形忽然展开, 化作一个轮廓边缘模糊,仿佛无数形影叠合,形成绒绒毛发的巨大猿猴, 这猿猴脑后盘绕一圈漆黑而颤抖的圆形, 双爪猛然抓住棺材上缠绕的符带,将之向外提拉抽送—— 苏午嘴里同时大喝:“道长,醒来! 道长,醒来!” 唰—— 符带在苏午双手猛然抽送之下,一圈圈脱离了棺材,未有碾上棺材钉的棺板轧轧地晃动起来,棺木上的裂缝里,透出比阴间更黑暗的光芒! 墓坑内, 四下盘绕虬结的那些树木根须, 此时像是感应到了什么, 像是从冬眠里苏醒的蛇一般缓缓蠕动起来! “醒来——道长!!!” 苏午长声嘶吼, 他的嘶吼声,附带了天赋‘唇枪舌剑’的能力, 引得四周徘徊的阴间气息都晃动着, 手爪下的棺木, 在此刹更被直接推开! 显出了棺木里的情景! 棺木中, 一身红边黑底的官差袍服浸润在漆黑的、不知是光还是液体的黑色之中,那些宛若沥青般粘稠,又往外散发着刺眼黑光的‘液体’里,渐渐浮出老道长的面孔! 他紧闭的双眼忽然睁开, 嘴里亦是大喝起来! “天蓬天蓬,九玄杀童! 五丁都司,高刁北翁! 七政八灵,太上皓凶! 长颅巨兽,手把帝钟! 素枭三神,严驾夔龙! 威剑神王,斩邪灭踪! 紫气乘天,丹霞赫冲! 吞魔食诡,横身饮风!” 随着老道不断诵念天蓬杀诡神咒,苏午的‘天蓬肃杀咒印’亦跟着沸腾起来,他的眼中闪烁雷霆,一张猴儿脸半边褪色,原本金黄的根根猴毛,此时亦被染作赤色, 无形的威势从苏午身上蔓延至棺材内, 老道的身形因此而不断脱离棺木中的粘稠黑液! 一个个符咒真文,天形符箓,此时也跟着从粘稠黑液里脱出,在老道背后汇集成一个符咒人形,与老道融合为一! ( 正文 318、天蓬-威临印(1/2) , “夔天大斧,斩诡五形! 炎帝烈血,北斗燃骨! 四明破骸,天猷灭类! 神刀一下,万诡自溃!” 老道只剩一只脚还未脱离粘稠黑液了,此时他脸色泛白,似乎有些难以挣脱,便向着苏午伸出了一只手——苏午演化作巨猿手臂的手爪握住老道整条手臂, 他眼中雷霆乱舞, 那雷霆炸开的情形, 先前他曾见过一次, ——一道惨白色雷霆分野了阴间的天穹,蔓延进了现实,恣意席卷! 先前的恐怖情景,在他眼中重复着, 模拟器的提示音在雷霆轰动下,都变得微不可闻:“你已凝聚‘天蓬-威临印’!” 天蓬-威临印:神刀一下,万诡自溃! 你在无尽的除灭诡韵历程中功行圆满,领悟此印。 你将持续积累威势, 当威势到达‘九’时, 将可以招来‘天蓬神刀’投影,斩绝诡韵侵杀! 当威势到达‘九九’时, 天蓬神刀投影,有概率切断厉诡! 目前威势:十! 你可持续积累威势,每当威势积累到‘九’或‘九九’时,可招来天蓬神刀投影,将其依附于特定的‘刑具’之上,以此来修炼‘天蓬-掌刑印’。 ‘天蓬-威临印’与特定的刑具之间互生感应。 每当你靠近特定刑具之时,‘天蓬-威临印’将发出提醒! …… 哗啦! 苏午化作巨大的、无数个形影叠合的猿猴,心诡的力量在他的形体上涌动着,叠合在他身上的那无数个人形,便都发出梦呓般的声音,他抓住老道的手臂,猛然一提—— 终于将老道拉拽出了棺木! 而在老道与其‘符箓法体’合二为一,脱离棺木的一瞬间, 棺木里聚集的粘稠黑液在那件官差袍服的包裹下,倏忽凝聚成了一个漆黑的人形! 它凝聚地速度极快, 超出了人类一个念头闪过的须臾! 诡差出现了! 向着还拉拽着老道的苏午,诡差伸出一只手, 如大河般汹涌肆虐的诡韵,从四面八方迫压而来, 叠合在苏午身上的那些颤抖人形飞快消散, 心诡的力量被压迫回心脉之轮中, 眼看着那只手掌即将按在自己身上,压制住自己体内所有的厉诡,让自身无法动弹——苏午身形坍缩,在自身重叠的人形不断消散的刹那,嘶吼出声:“神刀召来!” 一声令下,他体内积蓄的威势迅速消散, 同时间! 嗤啦! 一道紫红色雷霆在他头顶劈炸而开, 那雷霆仿若化作一柄长刀,割裂了苏午四周迫压的诡韵,使之迅速消散! 借着这个机会, 苏午猛地抱起棺木旁的棺板, 狠狠地盖在了棺材上! 在棺板即将盖上的时候,棺材里的诡差依旧伸出一只手,保持这个姿势,可四周流淌的恐怖诡韵固然还在聚集,却未有对苏午造成任何压制! 那一刀, 斩裂了四周侵袭而来的诡韵! 而那汹汹诡韵, 并非出自诡差! 诡差气息恐怖,但它在人间显化的时候,从未展露一丝一毫的诡韵! 那些诡韵, 俱是在它伸手号召之下, 墓碑后那些黑漆漆的树木弥生出来的诡韵! 诡差不需要诡韵, 在它苏醒的时候,只要压住一只厉诡,大部分厉诡都会完全不能动弹,被它的影子吞没! 不过, 这个刹那,它被老道的符箓法体强行容纳了, 又因到达目的地以后, 老道与他的符箓法体与诡差分割的速度极快,以至于诡差虽然凝聚成形,但还处于‘将醒未醒’的状态,自身压制厉诡的力量尚未复苏, 它只能伸手招来黑树的诡韵, 这般澎湃的诡韵,本也能压制住先前的苏午,给诡差以时间复苏, 但恰巧在先前, 苏午终于积累出了天蓬咒印序列中的‘威临印’, 神刀一下,万诡自溃! 威势积累,斩裂诡韵! 此间险势环环相扣,每一个关键节点差过分毫,苏午都不可能带走老道,合上棺材板! 但他终究是做到了! 棺材板猛然盖在棺木上, 他抽出一根棺材钉,照着棺木一角狠狠钉了下去! “请四位师伯助弟子碾钉! 请四位师伯助弟子碾钉!” 那老道手掐法印,连连向坟包四角站立,静默不动的四个马脚出声, 四个马脚浑身颤抖起来, 他们背后涌动出恐怖的诡韵,那诡韵连成气带,蔓延向远方! 远方昏冥的阴间虚空中,四座棺椁在诡韵渲染下,渐渐显出了形影,棺椁上的锁链微微松动,一只只手爪从中伸出,勉强地掐出一个个法印, 马脚们浑身被恐怖诡韵包裹了, 身上的傩神面孔都因承受不住这诡韵而开始融化! 这时候, 他们猛地跳进墓坑里, 捡起苏午分发过来的棺材钉, 开始给棺木碾钉! 老道掐动法决,口中念念有词,背后的符咒法体亦再度显现,迈步走到墓坑里,亦捡起一根棺材钉,楔入棺板内! 七根棺材钉, 六根已经有了着落, 被六个各有跟脚的‘人’楔入棺木中, 钉住了诡差的气数,连同这座曾经招来阴间‘开门人’的棺木,一齐将诡差困在其中! 但是, 还有一根棺材钉未有着落, 苏午和老道都看了一眼最后剩下的那枚棺材钉, 都是神色凝重。 “人算不如天算, 这一根棺材钉,能不能最终碾上棺木, 全看天意了。”老道的声音在阴间显得颇为空洞,他一边驾驭符咒法体碾钉,一边同苏午说道,“做到这般地步,诡差想要再度脱离阴间,已经极其困难了, 我们的事情已经做好, 现下该考虑怎么脱出阴间了——” 在老道说话的当儿, 六根棺材钉终于碾上棺木, 而四周徘徊不去的诡韵,终于再度凝聚起来——神刀斩下,让诡韵久久不能弥合,这也是几人能从容碾钉的关键原因! 但黑树的诡韵, 亦只给了他们碾钉的时间, 在他们碾钉完成之后, 便彻底凝聚起来, 不会给他们逃脱的机会! “如若不能全数逃离, 老道便与四位师伯合力,将你送出阴间, ——你是决计不能死在这里的, 太可惜了!”老道眼神坚定,本来已经回到他身边的半截桃木剑,又被他硬塞给了苏午,同时,把自己身上的褡裢袋也一并交给苏午, “若我死在阴间, 请代我回上清茅山巫,将我的遗物送归师门!” “这是您早就计算好的?”苏午看向老道。 老道微微一笑:“人算不如天算。” 哗! 四下诡韵凝聚完成的刹那, 坟墓之后的黑树林里,骤然响起枝丫颤抖的声音,那声音重叠起来,竟好像海浪翻滚的声音一般,充斥于人的耳膜当中! 棵棵黑树的枝丫疯狂生长,虬结, 转眼间压过了半边天空, 那枝丫凝聚成一个巨大的藤球, 藤球里, 又有许多枝丫形成一个漆黑的人形,好似棺木里的诡差般,面对着苏午等人, 骤然压迫而来, 要将众人彻底埋葬在这阴间之中! “看来天意果然如此—— 四位师伯!” 老道一声大喝! 藤球里, 黑树枝形成的诡差搅动诡韵,向着众人伸出一只手,诡韵如万吨海水般盖压下! 这时, 苏午面上的齐天大圣脸谱,换作钟馗面孔, 交结于他脐脉之轮、腹脏脉轮中的焰网之火,倏忽流转开来,向着眉心轮聚集—— 被树枝遮蔽的天穹之外, 一只手腕上燃着漆黑烈火的纤细手掌, 从天外伸了过来! —— 崔家大宅的院子里, 灶班子一众人手拉着手,围坐成一圈。 他们身上各都缠着一根红绳,红绳另一端拴在一只只纸风筝上, 纸风筝散落在四周的地面上,没有动静。 但他们围拢起来的细沙空地里,有一只铜镯立在其上,那铜镯上亦拴着一根红绳,红绳一端牵着的风筝,在半空中飘飘荡荡。 四下里, 影影绰绰, 显出许多看不清的幽壑曲径, 偶见阴绿色的鬼火飘过, ——阴间与崔家大宅隐约重叠了。 细沙地上,代表苏午的那一只铜镯寂静不动,周围漂浮起一层层黑气。 “又不动了!”狗剩看到那铜镯又停顿起来,没有动静,不禁惊叫出声, 但他话说出口, 见周围的师父、师姐们都脸色凝重,没有吭声。 便缩了缩脖子, 意识到自己此时不该出声。 空地围坐的众人都闭口不言,紧紧盯着那只铜镯。 一刻时间过去了, 两刻时间, 那铜镯忽然左右摇晃起来, 像是被风吹得东倒西歪的小树苗。 灶班子众人的心都揪了起来。 “这是第二次停下来了……”终于,李珠儿轻轻出声了,“师父,越往里走,会越难的罢?这次又停留下来,若停得太久,咱们还有机会救大师兄吗?” 李岳山张了张嘴, 最终颓丧地摇了摇头。 “不如趁早罢!”李珠儿的眼神坚决起来,“与其这样空等着,等它再动起来,不如我们给大师兄出把力吧,帮他一把, 他走得能轻松些, 我们也多一些经验, 方便下次能再出手!” 自进了灶班子以后,遇事便喜欢询问师父、师兄意见,处处乖顺的李珠儿, 此下反而变得有主见起来。 ——其实却也不是突然变得有主见, 她本就是个有主见的人, 能亲自手刃杀父仇人的女子,又哪里会是甚么软弱的人? 正文 319、第七根棺材钉(2/2) , 听到李珠儿的话,师父沉默了一下。 片刻后, 他抬起头, 目光扫过众弟子的面孔。 李珠儿眼神坚决地看着他, 青苗神色沉静,悄悄握紧了李珠儿的手掌。 狗剩尚且懵懂, 此下还是跃跃欲试地模样。 “你们可都同意,咱们现下合力出手,帮你们大师兄一把?”李岳山终于出声了,“你们都闭上眼睛罢,我数三个数, 若你不愿在此时出手帮阿午, 到时就睁开眼睛, 师父不会为难你的。” 众弟子依言闭上了眼睛, 师父数了三个数, 三个数后, 无人睁开眼睛。 李岳山咧嘴笑了起来,道:“行了,都睁开眼睛罢,既然都真心想拉你们大师兄一把,我这个作师父的,又有甚么阻拦的理由呢?” 三人都睁开眼睛, 听到师父这番话,他们心里总是踏实了许多。 师父这个简简单单的方法, 正验证了弟子们的真心, 也让众弟子无形中更紧密地团结起来。 ——先前他们亦无法确定身边人的想法,此时却都知道,在救大师兄这件事情上,大家都是一条心的。 这就足够了! “我先前与你们说的那些该注意的地方,你们都还记得罢? 第一,不可松懈心神, 第二,若耳边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 便回答称自己是灶王神, 都记住了吗?” 众弟子们严肃点头。 李岳山转脸看了看法坛上那一对蜡烛, 此时已经燃烧五分之四了, 剩下那一点, 或许只够他们探查这一次了。 师父转回头来,指着细沙地上,铜镯滚轧出来的蜿蜒曲折的痕迹,出声道:“之后还是手拉着手,然后出一个人伸手从你们师兄走过的这条道上慢慢往前划, 记着,不能出错, 手切记不能抖, 这样划着划着,咱们身上拴着的风筝飞起来, 咱们的一部分,也就进入阴间了。” 说着话,李岳山伸出手指,指向那片细沙地,然而他的手指微微颤抖,终究是不稳当。 李岳山见状,也伸出手指来, 向师父说道:“师父,让我来吧,我常做针线活,手稳得很哩。” 她伸手悬在那片细沙地上, 手指果然稳稳当当, 没有一丝颤抖。 “那好,那好,便由你来划罢!”李岳山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收回了发抖的手掌。 诸事咸备, 众灶班弟子们手拉着手, 都聚精会神地看着李珠儿伸出手指来,压入铜镯碾轧出的曲折痕迹起始点,沿着那道痕迹,在细沙空地上缓缓划动起来, 她划得缓慢, 因为师父说一点差错都不能有, 但手指一直很稳, 没有半点颤抖的迹象。 手指划过了蜿蜒的痕迹,越过那道痕迹第一次停顿周旋的所在, 四周阴风忽起, 众人都觉得温度更冷了些。 “记住我说的话,不要松懈心神!”这时候,师父沉声提醒众弟子, 他的声音亦显得有些空洞, 不似活人发出的声音。 手指持续向前划动, 李珠儿自感手指指尖触碰到的细沙渐起了变化, 好似变成了冷硬的冰面, 她继续朝前划, 觉得冰面裂开一道缝隙, 将自己的手指‘吞’了进去—— 下一瞬, 四周的环境骤然变得昏暗起来, 众人视线里,崔家宅院里的种种摆设、桌椅、法坛都变得模糊,反而有幽深的沟壑从昏冥里延伸出,往视线尽头处蔓延开去! 哗啦! 他们背后的风筝,一个接一个地升到了昏暗的天穹中! 漆黑的气息蔓延过众人的身躯, 他们坐下的土地, 也骤然消失, 一个接一个地被风筝牵引着,在黑暗里飘飘荡荡, 只有彼此紧紧拉着的手掌,以及师父的身影,能带给他们稍许的安全感! 漆黑气息以外, 风筝连着红绳,在现实里悬浮着, 香坛上的两盏灯烛,忽然加剧了燃烧! 这时候, 师父的声音忽然在李珠儿耳畔响起了:“你是谁啊?” 李珠儿微微皱眉, 师父怎么会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记得了? ——先前师父说过话, 他的声音在阴间里根本没这么‘有生气’! 珠儿蓦然反应了过来, 跟着就脆声答道:“我是灶王神!” “你是谁?!” “灶王神!” “谁啊?” “灶王神,灶王神,灶王神!” 李珠儿连连回答着那个‘人’的询问,一遍一遍地回答,越回答便越坚定, 她连续数次回应过后, 那声音忽忽消失, 紧跟着—— 一道浑身燃着漆黑火焰的黑影就从阴间的尽头站立了起来! 这道身影睁开眼睛, 一双眼中有金红与漆黑双色火焰盘绕的眼睛,隔着一个阴间的距离,与李珠儿相视! 蓦地, 李珠儿周身亦腾起了那漆黑的火焰! 熊熊火焰将她与身后的师父、青苗、狗剩包裹,未有损伤他们分毫! 同时, 四人的身形继续沉坠, 珠儿看到漫天树枝遮蔽了天穹, 那树枝的间隙里, 她看见一座中间裂开的坟包, 坟包的棺板上,四道身影围拢着老道与她的大师兄。 “大师兄!” 她惊喊一声,直觉那漫天树枝会对大师兄不利,便朝着大师兄伸出了手——原本她的手指只是穿过了那冰层的裂缝, 但随着她伸出手, 她的手掌就将冰层烧出一个巨大的窟窿, 纤细的手掌穿过阴间天穹, 熊熊的黑火攀附上漫天的黑树枝丫, 手掌临近那漫天树枝,倏忽变得纤细,穿过树枝的间隙, 被黑火攀附的黑树枝,都朝着珠儿的手掌缠绕过去,就连树枝编制成的诡差之形,都不可抑制地被牵引过去,依附在珠儿的‘树之手’上, “跟我走罢,大师兄!” 苏午看着那只伸过来的树之手, 那黑树上的火焰让他体内的金红焰网之火蠢蠢欲动, 他没有犹豫, 伸手触碰到了那只树之手的指尖, 轰! 熊熊黑火也将他包围, 顺着他的毛孔,聚集在他的眉心轮上! 他眉心轮上,本已经盘绕上一圈焰网之火,此时都与那黑火不断融合,不断交丨媾! 黑红的火焰从眉心轮顺延而下, 聚集在心脉轮上, 无数个燃着火的人形在他身上聚集, 他脸孔上的钟馗脸谱,又变作齐天大圣的脸谱, 一双眼睛发出邪诡森然的血红之火, 右眼里,红莲盛放, 左眼中,一圈血红纹路盘绕勾连! 刹那间, 这‘猴儿’炼成了火眼金睛, 双眼看向那个由树枝勾连缠绕成的‘诡差之形’,原本挣扎着脱离树之手,再度向苏午一掌按来的‘诡差之形’, 这刹那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在苏午心意变化下, 它一边颤抖, 一边弯下腰,徐徐靠近苏午, 拿起了棺板上最后一根棺材钉, 将之楔入棺木里, 第七根棺材钉,被诡差影响下的黑树,演化出的‘分形投影’给钉入了棺木里! 老道都震惊了, 看着那钉入棺木的棺材钉,脑筋一时转动不过来! “看来天数使然, 它是在自掘坟墓。”苏午在阴间显得空洞阴森,却又别具威严的声音在老道耳边响起,他抓住老道的手掌,出声道,“道长,该我们走了。” “走走走!” 老道反应过来, 手里符带长蛇似地蜿蜒而起,捆住了四个马脚先生, 他拽着苏午的手, 苏午抓住天穹中垂下的树之手, 珠儿手掌猛地发力—— 带动这‘一串人’飞向天空,层层脱离阴间世界! 那根根盘绕在珠儿手掌上,被黑火攀附燃烧的树枝,随着一众人被拉上天穹,亦都变作了黑色的灰烬,扑簌簌抖落大地! 阴间的景象越发模糊, 现实的情景越发真实, 这时, 苏午内心微微一动, 他蓦地转身看向身后, 在那模糊的阴间大地上, 那些黑树被焚烧出的灰烬,拼凑成了一个身穿官差袍服的人形——哗!一阵斑斓气脉裹挟的阴风刮过,那些黑灰再度燃起余火, 却是猩红的恶火, 映照在苏午的脸谱上! 隔着如此远的距离,那猩红恶火却灼烫得苏午面上脸谱起了褶皱,其上油彩飞快褪色——脸谱收缩成一张人皮纸,回到苏午胸口, 尤在不断发抖! 这是诡差最后的反击! 却都被人皮纸生受了! 阴间的景象彻底变作了虚无,四周的阴风都在徐徐消褪,幽壑曲径遍布的漆黑大地再不可见, 苏午等人出现在崔家大宅的门口。 四个马脚受茅山巫教的道士诡韵侵袭太甚,此时脱离阴间,一个接一个地昏倒过去,他们脸上的傩神面孔彻底融化了, 以后便失去了吃饭的家伙。 老道一眼就看到法坛上的烛火即将燃尽, 他迈步奔向法坛。 苏午刚刚看清背后风筝无力地坠地化作灰烬,纷纷起身的一众灶班子成员们, 一个柔软的身躯就投进了他的怀里, 将他紧紧抱住。 “大师兄!” 怀里的女子身躯固然柔软, 可在苏午被其抱住以后,背后顿时就浮现起火辣辣的疼痛。 像是有一根铁鞭抽在了他的后背上! ——天蓬咒印对他亲近女色给出了惩戒! 他忍着痛,没有推开刚立下大功的李珠儿, 尤是面无表情的样子。 原本匆匆走到了师父前头,往苏午这边走过来的青苗,不动声色地慢下脚步,跟在了师父身后。 师父看了青苗的背影一眼, 又看看被李珠儿抱着的苏午, 眼神复杂起来。 正文 320、法脉根脚(1/2) 此章节正在https://努力更新ing,请稍后刷新访问 手机访问的帅哥美女,先注册个.https://会员好吗!!! 注册本站会员,使用书架书签功能,更方便阅读 如果此章是作者求票之类废话的,请跳过继续看下一章 请先收藏此页https://,方便等下阅读,不然等下找不到此章节 https:// 作为捕蛇者,许应一直老老实实勤恳本分,直到这一天,他捉到一条不一样的蛇……三月初一,神州大地,处处香火袅袅,守护着各个村落、乡镇、城郭、州郡的神像纷纷苏醒,享受黎民百姓的祭祀。然而,从这一天开始,天下已乱。本书又名《九九六修仙》《零零七也修真》《内卷》《卷到死》《谁TM也别想飞升》《好坑》《坑大坑深》《扶我起来》《三十五岁那年,我的福报来了》及《许大妖王现形记》等! https:// 生命恶魔、规律恶魔、知识恶魔、命运恶魔、战争恶魔……当种种诡异的力量入侵,世界从此分成了泾渭分明的两端。有人奉其为神明,作为代言人行走在大地之上。有人选择在猩红的夜晚,饮上一杯烈酒,举起了手里的猎枪。。 洪主https:// 万里深海埋藏着千年隐秘,荒虚外神灵窥视人族九州,深山海域间妖魔掀起天灾浩劫。但,大江东去,洗不尽英雄血。武者持刃,护山河万里。仙人驭剑,战九天星河。自六千年前成阳大帝起兵,这天下便是我人族天下,大乾帝国的扬州,一个叫东河县的地方,名为‘云洪’的少年,刚看完了这一期的《九州仙魔》.....————短暂双开,三百多万字的《寒天帝》即将完结。 https:// 十万年前,人族在仙魔大陆发展到巅峰时期,共有九大圣地,分别掌控着九大传承天书,一场突如其来的天地巨变,仙魔大陆受到毁灭性的打击,天崩地裂,生灵涂炭,其中以人族损失最为惨重,七大圣地覆灭,传承从此断绝,九大天书仅存其二。少年凌风,腾空出世,杀神魔,逆九天,战六道轮回,带领人族重回巅峰,执掌鸿蒙大道。 https:// 国之将亡,必有乱世妖孽,国之将亡,必有济世真人...... https:// 山河千里写伏尸,乾坤百年描恶虎。天地至公如无情,我有赤心一颗,以巡天。——————欢迎来到,情何以甚的仙侠世界。——————赤心营:https:// https:// 半妖少年,得妖族圣典,化天狼吞月养女鬼为仆,变朱雀焚天煮海,立白虎大杀四方,修神龙纵横天海,成鲲鹏展翅九天,吞噬天地,身化万妖,统三千世界,战诸天万主,开宇宙洪荒,立不朽道基,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千万字经验老作者执笔,以两本畅销玄幻大作练笔打磨沉淀的玄幻恢宏之作,燃爆你的青春热血是妖魔更可怕还是人心?当弱小成为原罪,当公正被扭曲,当无人为正义而论,修我妖魔剑,杀出乾朗天!你可以善良,但是必须带有自己的锋芒!当无人为正义而论,若无人愿意为公义而言,那么,我愿成妖为魔杀出朗朗乾坤,左胸这颗纠结 https:// 【双大佬+双宠+打脸爽文】秦家从小被拐走的女儿找回来了。听说乡下女儿长相丑陋,行为粗鄙,连给她妹妹秦瑶提鞋都不够资格。亲生父母:瑶瑶是妹妹,你多让着她一些。校草哥哥:我只认瑶瑶一个妹妹。幼年未婚夫:我心里只有瑶瑶,土包子滚远点!秦烟:?给你们脸了?*隐形大佬秦烟表示她只想做个朴实无华,岁月静好的普通人。奈何理想很美好,实力狂打脸。黑粉:漂亮无脑,花瓶一个!隔天,有人爆出秦烟入学一周的全科目满分试卷。黑粉:只会读死书,没人和她做朋友!隔天,某高级晚宴上,一群普通人跪舔都没资格的超级大佬排队跟秦烟献殷勤。黑粉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爱阅小说app阅读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爱阅小说app阅读最新章节。 新笔趣阁为你提供最快的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更新,320、法脉根脚免费阅读。https:// 正文 321、‘诡差-黑’(1/2) 自这张残缺脸谱显现得一瞬间, 纸面上的猩红恶火和灰黑余烬便都寂静了, 以极其缓慢地速度向着那张‘魀韎’脸谱汇集, ‘魀韎’这两个厉诡文字, 渐渐被无形的力量改变了笔画, 一些扭曲而怪异的笔画被撤换了, 新添上另外的笔画。 随着余烬与恶火全数汇集在‘魀韎’脸谱上,‘魀韎’这两个厉诡文字,也终于转为苏午能看懂的形式——可戏仿:‘诡差-黑’脸谱。 人皮纸上, 浮现出一张纯黑色,但有眼耳口鼻等五官的面孔。 即是‘诡差-黑’脸谱! —— 翌日天还未亮的时候, 便有不少百姓聚集在崔家宅院外,不时往院子里探头探脑的。 这些百姓皆是了解到这边有个灶班子正在分发米粮,所以特意赶了过来。 想娣起来煮粥的时候, 见到外面的百姓,问明来意后, 连忙去向李岳山汇报。 李岳山早早地起了床,正和老道一板一眼地练着对方教授的那套功夫,顺便把狗剩、秀秀、大彘也叫起来一齐练功夫, 他听到想娣的汇报,点了点头, 思忖着道:“想娣,你多熬些粥汤吧,熬得稠一些。 请外面那些百姓都进屋子里去歇着, 天气太凉了,免得冷着他们。 一会儿粥熬好了, 给他们一人分一碗。” “是,掌灶老爷。”想娣应着声,目光在大彘身上稍微停留。 她的儿子和秀秀、狗剩站成一排,也在一板一眼地练着功夫, 儿子挤眉弄眼地朝她笑着, 想娣内心只觉一片安稳。 “秀秀, 去把你那两个师姐叫起来, 昨天她们也忙活了半天,今天特意准许她们多睡小半个时辰,现在时候到了,自己还不知道起床,真是两个懒货!”李岳山对秀秀吩咐过, 转而又着狗剩去叫大师兄起床。 不过, 两个孩子还未走到门口, 东西相对的两扇屋门,像是约好了似的,都‘吱呀’一声被推开来, “大师兄早!” 西面那间屋门口,传来李珠儿的声音。 她眉眼间尽是喜意, 向对门正好走出来的苏午招呼着, 苏午点了点头, 转而看向黑着脸的师父:“师父。” 李岳山并不看他,反而瞪了瞪堵着门红了脸的李珠儿,哼声道:“老汉我就站在这墙根边儿,你出了门,眼里净是你大师兄了, 连师父都是看不见的!” “师父,我一开门就正好看到大师兄了呀……”李珠儿吐了吐舌头,连忙走出门,身后跟着安安静静的青苗。 青苗比珠儿有规矩得多, 先向师父行礼, 而后才向苏午也低头行礼。 李岳山本也没打算追究珠儿甚么, 看到珠儿与大徒弟这般相处的情景,他心里其实很高兴。 是以不轻不重地责备了珠儿几句,便将此事轻轻揭过,转而道:“今天应该会有不少村民来这儿领粮食,你们今天就把崔家库房里的粮食都分好吧, 在这里盘桓二三日, 等粮食都分完以后, 咱们订做的那两辆马车应该也就做成了, 届时就继续上路!” “好!” 众弟子纷纷应声, 又跟着老道练了几遍功夫,浑身都冒热气的时候, 后院的想娣过来知会灶班众人,粥已经熬好,可以开饭了。 “走罢! 吃了饭再忙活!”师父招呼着众弟子, 转去前院的堂屋吃粥, 这时, 堂屋里已有不少村民聚集,看到李岳山一行,都连忙起身,拘谨地行礼。 他们一个个面黄肌瘦的, 看的李岳山直摇头道:“各位不必多礼,我在后面熬了一锅粥,天气怪冷的,大家待会儿都喝一碗来,暖暖身子。” “诶…… 老爷您真是仁善,这桌上已经给摆了许多吃食了, 还要麻烦您班子里的人给我们熬粥, 真谢谢您咧!”堂屋里的一个老者被众人推举出来,颤颤巍巍地要向李岳山行礼道谢,被李岳山赶紧拦住。 “桌上这些都是昨天崔大户家里宴客剩下的东西, 后院还有些未宰杀的鸡鸭鱼儿, 待会儿你们也各自带一些回去。” “小老儿真是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感谢您啊,掌灶老爷……” “说甚么谢? 这些东西,本就出自你们各家各户,现下老汉只是把东西又归还了你们而已。 要谢, 便谢老天爷罢! 它总算办了件好事,把崔大户一家带到阴间享福去了……” …… 正堂大屋里的人吃过一顿热腾腾的饱饭, 灶班众弟子便自去库房里搬运粮食, 将后厨剩下的鸡鸭鱼肉分门别类地整理好, 崔大仁家被烧得黢黑的院墙外, 村民们排起了长队。 依旧是珠儿与青苗负责分发粮食, 将提前装好的一袋袋粮食,并一些鸡鸭分给排队的村民们, 一直从早上分到快中午的时候, 崔家库房里堆积的粮食以及后厨的食材才分得差不多。 没了厉诡的侵扰, 阴喜脉灶班子在阳平镇这几日,才算是彻底安稳下来,可以按部就班地过生活。 每日早晨学习老道教授的功夫,强身健体, 日常做些家务, 下午大师兄教众人识字写字, 晚上聚在一起,听听师父讲的一些掌故与见闻,丰富阅历。 几日间, 苏午也暗暗地将几道药方交给了珠儿、青苗二人, 以及制作雄血汤、元昭大玉汤的种种药材,也拿出不少来,交给二人小心保管——阴喜脉灶班子的底子太薄了,正需要兼容并包,博采众长, 才能让这一支灶班子彻底壮大起来。 如今, 灶班子有道家的功夫、密藏域的药材可以强身健体, 几个弟子除了青苗以外,亦各有际遇。 赶尸匠的控尸法、密藏域的‘本尊依止修行’都能在这个小小的灶班子里看到。 苏午当下还在研究‘端公法’中的‘供奉傩神面孔’,希望给师弟师妹们多加一重保护,让他们面对厉诡之时,不止于只有以收魂米关押厉诡这一重手段可用。 不过, 他的研究至今还未有太大进展。 毕竟, 能供奉傩神的‘端公’或‘马脚’,首先必定是在年幼时,因为自身疾病、际遇等种种不幸的原因,在偶然间撞见了某些强大厉诡的某种外相, 因而以面具记录下外相的面孔, 供香火祭拜厉诡外相, 以种种诡异舞蹈以娱神, 再奉上契合外相‘生肖’的祭品, 如此种种流程下来,才得以沟通某些厉诡的外相力量。 至于苏午, 年少时并没有过体弱多病的时候, 他被父母照顾得很好。 不过, 苏午的人生际遇之中,亦不是遇到过非常惨痛的事件。 父母双亡, 足可以是一个人人生中不可承受之重了。 但那个时候, 厉诡似乎还未有复苏的迹象, 沟通厉诡外相也就更不可能。 现下苏午唯一能研究的对象,就是人皮纸上的脸谱, 他尝试让那些脸谱固定下来, 成为鬼手、心诡的外相。 然而, 鬼手是一个残缺的厉诡,完整的尸林怙主或者是影诡,都是‘凶’级以上的恐怖厉诡,不完整状态下,鬼手虽然亦极强力,但却还大不到可以显化出外相的层次, 至于心诡, 驯服心诡已经耗费苏午很大力气, 欲要让心诡投射出外相, 并且恰好可以与人皮纸上的脸谱相勾连,苏午现阶段还难以做到。 …… 某日夜间, 聚集着浓重炭火气味的房间里, 几盏油灯被火引点亮了。 屋里的火炕烧得暖烘烘的, 热气向外散发, 使得整个屋子也是暖意融融。 师父的面孔在黑暗里若隐若现,只有一个浅浅的轮廓, 他端了一盏油灯到火炕的桌子上, 灯火这才映照出他笑眯眯地胖脸。 也映出了靠墙的位置,一条裹着厚厚被子的身影,重重的呼噜声从被卧里传出来,让李岳山一阵脸黑,拍了拍被子里的那人,低声道:“声音小些! 不然你就别想睡觉了!” 胖老者的威胁颇有作用, 他话音落地,被子里那人打呼噜的声音顿时小了许多。 窝在被卧里的那人,自然就是老道。 现下天才擦黑, 其就躲进被窝里睡觉去也,让李岳山直骂他懒鬼,却也无可奈何。 “这厮就是想和老汉作对!”师父指着老道笑骂了一句, 火炕前,昏沉沉的屋子里,跟着响起一阵低低的笑声。 ——当下灶班子所有人都聚在了师父休息的屋子里,正要听他讲些自己个人的经历, 这两日,通过李岳山的口述,已让众弟子们受益匪浅。 其实很多民间传承, 历来皆是如此, 言传身教。 这种没有文字记录的技艺传承方式,使得许多技艺都在岁月变迁中,悄无声息地消亡了。 李岳山亦意识到此种方法的不妥当, 他年纪越发见长, 除了从前许多刻骨铭心的事情,到死都不会忘怀, 也有很多东西渐渐被自己遗忘了。 所以趁着当下, 他要尽可能多地把自己的见闻、阅历都传下来,由人记录下来,以流传于后世。 大弟子就是那个记录人, 作文字记录的就是苏午。 “咳……”师父点燃了一袋烟,清了清嗓子,吐出一股烟雾后,正起了谈兴,要讲讲自己某次的惊险经历,眼角余光瞥见苏午腋下伸出黑漆漆的手爪, 那手爪指尖又长出根根斑斓丝线,在围着一个东西缝合甚么, 李岳山顿时喝了一声:“阿午! 你不给老汉写字记录,在那里缝甚么呢?!” 正文 322、织锦山(2/2) 苏午坐在第一排最显眼的位置, 油灯正好能映出他的动作。 他腋下鬼手伸出来,牵引着一根根得自‘鬼匠’的缝线,确实在缝合着一个黑漆漆的物什。 眼下, 随着苏午越发频繁地展露能力, 灶班子上至李岳山,下至众师弟师妹,皆对苏午的鬼手见怪不怪。 如今让师父大皱眉头的, 也并非鬼手本身, 而是鬼手在那里做些花里胡哨的动作,搅扰了他的谈兴,让他无法对弟子们传道授业了。 “师父, 我近来发现,牛皮、羊眼、猪肠、雄鸡卵、马鞭这几样东西,或可以容纳厉诡气息,或能让厉诡气息流经,由此想到咱们的五内罐,内里也是以铜铁制造出了脏腑,供厉诡诡韵流转, 以测算厉诡命格,但或因铜铁筑造的五脏,并不能契合厉诡诡韵, 导致测算出的厉诡命格经常不做准。 甚至许多时候根本测算不出来, 所以就自己用那几样材料,又做了这个新的五内罐出来。 ——用这些得自鬼匠身上的缝线, 可以迅速风干这些东西,让它们保持长久不腐。”苏午早就把东西做好了,就等着师父注意到自己,当即就对答如流道。 他说着话,走到炕头, 把手里黑乎乎的一个罐子递给了师父, 继续道:“我观端公法以稻草人为所谓的神灵替身,请神降旨有感,因而让这件五内罐,既可以收集种种沾染了厉诡诡韵的物品,吞吐其物来测算命格, 亦可以将之安放在厉诡出没的地方, 用之来暂时困住厉诡。 之后只要往罐里投入契合厉诡命格重量的收魂米,五内罐就会把收押了厉诡的收魂米‘拉’出来,比从前经常需要送米,夜夜等候,经历诸多凶险要方便得多, 也安全得多!” 见大弟子神色平静地说出一番话来, 李岳山的神色却怎么都平静不了。 他接过苏午递过来的黑罐子, 嘴里不停道:“这都被你做出来了?这也能做出来?阿午,这件东西出来,不知道多少灶班子的送米人能因此活命哩! 若将此物分发到天下各地,普及到百姓手里, 也能解他们一时之困啊! 这是道护身符啊!” 师父翻来覆去地查看改良版的五内罐, 新版五内罐,依旧是一个铜筑虎头的样子,虎头形象与婴儿常穿的虎头鞋颇相似,显得憨态可掬。 虎头外面蒙了一层黑漆, 使人看不出它原本质地, 其嘴巴上有个拉扣,可以将嘴巴开合,塞入种种事物。 塞入与厉诡相关的物什以后, 便可以在老虎屁股后面接一张纸,等着它拉出来相应的厉诡命格。 同样的, 厉诡亦可以从‘五内罐’的口中钻入。 火炕上睡觉的老道士,此时也一骨碌爬起来,凑近李岳山身后,伸着脑袋去看苏午改良过的那只‘五内罐’。 他看着看着,忽然一把将那只五内罐夺走, 师父扭过头去怒视着老道, 便听老道说道:“我试试,我试试管不管用!” 说着话, 老道抽出了自己拿半截桃木剑, 将桃木剑对准五内罐,屈指在剑身上一弹——一缕诡韵便自剑上流转出,这时,五内罐的虎口中倏忽传来一股吸力,直接将那缕诡韵吞了下去, 李岳山也顾不得与老道争执, 连忙拿出一张纸条, 塞入五内罐屁股后的小孔里。 不多时, 一张勾画着厉诡命里道叉的纸条就从小孔中被‘拉’了出来。 师父还未来得及查看纸条上的命格, 老道劈手就将纸条夺了过去,不等师父发怒,老道直接便道:“这纸条上记录的是我关押的厉诡命格,乃是本门隐秘,怎能被你看去?” 他这般言语,李岳山反倒无话可说。 任由他查看过纸条,并将纸条在油灯上焚烧成灰烬后, 李岳山才向老道问道:“怎么样?这五内罐测的准不准?” “准!” “很准!” “那便是好!”李岳山闻言大喜,连忙躲过改良过的五内罐,端详了一番后,他将五内罐小心翼翼地收好,转而又赞了苏午几句。 冷静下来以后, 李岳山才发现这改良过的五内罐, 想要普及同样难度很大, 且不提此物是以鬼匠针线进行缝合的, 仅仅是苏午提到的那五样材料,如何使之长久不腐都是个很大的问题。 并且,这五内罐需要外面包一层铜壳, 铜壳的重量不会少于三百钱, 光是五内罐表面包裹的这层铜壳,就会让许多贫苦百姓望而却步。 想明白这些,李岳山仍没有气馁,向苏午说道:“饭总是要一口口吃的,路也是要一步步走的,阿午能将五内罐改良到这种程度,已经甚为不破了。 总有后来者, 可以将五内罐一步步改良,普及于天下, 并不急于这一时。” 苏午点了点头, 未说其他。 作为后世来的人, 他更清楚, 历史不是递进向前发展的, 而是一个螺旋曲折向上。 明以后的那个朝代,完全的封闭、禁锢,终于造就了历史上最黑暗的一页, 许多传承的断绝, 或许就在那个时代。 苏午并不寄望于后来者能改良五内罐, 只希望这件东西能在阴喜脉灶班子手中,最大化地发挥作用,让整个灶班子因此受益,传承能在经历过清以后,仍不至于断绝。 阴喜脉灶班子又添了一件关押厉诡的利器, 师父甚为高兴, 他下了炕, 从靠墙的柜子里拿出一个木箱子来, 将木箱子打开, 一锭锭微微泛黄的银锭、散碎银角子、几串铜钱就被油灯映照得发出光芒。 众弟子的目光顿时被吸引了过去, 师父将木箱里的银钱都倒出来, 不知从何处又摸出来一杆小秤,先把银子称了重,又将铜钱数过,都整整齐齐地又码放回木箱里,上了锁,才对众弟子们说道:“嘿嘿,咱们灶班子今时积攒的银钱,须有七十多两了, 连铜钱也有十余贯! 咱们还有一匹正值壮年的挽马、一匹马骡、一匹大青驴, 那骡儿还怀了崽子,下了崽子要能养大,又是一匹好畜力! 现在家产丰富啦, 老汉预备着,咱们再沿着茶马道走一段,再积攒些收魂米种,就往回折返——回织锦山去,那片山里有个地方挺不错,连着官道,交通也便利, 届时咱们就在那里起一座灶庄, 买一些庄田来栽种收魂米,救济百姓。 ……” 师父滔滔不绝地说着他对未来的希冀, 眼睛里闪烁着光芒。 “到时我们也能有自己的房间吗?”李珠儿插话道。 “自然是每人都有!”李岳山笑道,“到时一人一个房间!老汉修好大一个院子,你们在院里练功夫,下午和师兄学习识字……” “织锦山是甚么地方啊? 离这里远吗?”狗剩懵懂地问了一句。 李岳山微微停顿, 神色更柔和了一些,轻声道:“那是你师娘、师祖们在的地方哩……” 苏午闻言默不作声。 其实于师父而言, 他一生中最深刻、最遗憾的经历,只怕就在‘织锦山’这个地方,但他从未将此事拿出来讲过,以此为弟子们增长阅历。 或许是他还解不开心里的结, 现下还不到时候。 …… 昏黄油灯下, 青苗把笸箩放在自己腿上,里面有些线轴、新纳的鞋底子。 她取下手上戴着的铜顶针,小心翼翼地收好, 转而从笸箩筐里找出一个破旧的顶针戴上,长针引好白线,吃力地纳着一只鞋底子,鞋底子上针脚细密而整齐,有种别样的美感。 今夜她做针线活总有些心不在焉, 不时就抬头去看看门口, 见没人走进,便又低下头继续纳着鞋底儿。 终于, 在某次抬头看门口的时候, 手上一时没注意,长针扎破了手指肚,几滴鲜血洒在了鞋底上。 “哎呀!” 她连忙去擦拭鞋底上的鲜血,越擦那血迹涂抹得范围却越多, 小妇人有些懊恼地看着鞋底上的血迹, 心里想着只能等明天将鞋底子洗一洗了。 这时候, 门口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 青苗连忙抬头去看, 就看到李珠儿推开了门,做贼似地返身将门关上,这才长舒一口气,端起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咕咚咕咚喝下,缓过气才道:“唔——总算回来了,还好未被其他人看到!” “怎么样了?”青苗抿嘴笑着,往旁边挪了挪,让珠儿坐在自己身畔, 她这时又似乎定下了心, 飞针走线地动作都利落干脆许多, 鞋底上的针脚愈发细密而整齐。 “师兄叫住你, 和你说了什么呀?” “嘻……你猜?”李珠儿冲青苗做了个鬼脸,故意逗弄对方道。 “若不愿意说就算啦。”青苗低头绣着鞋底子,越发专注了。 李珠儿本想着她能接自己的话, 自己才好向她诉说, 未想到对方根本不搭她的茬, 顿又觉得十分无趣, 捡起笸箩筐里的鞋底子看了看,也拿了针线去缝,缝了一阵儿,又向青苗说道:“大师兄今天和我说……”. 青苗悄悄支棱起了耳朵。 “我身上先前冒出了黑火哩, 他让我试试看,能不能自主操纵那黑火。 但我不敢轻易尝试, 第一次用的时候,我看到了一道黑影,好吓人, 他便说,明天看顾着我,让我放心大胆地尝试,发现了什么都及时告诉他就好。” 正文 323、鬼铡刀(1/2) 巨大的影子被投照在墙面上, 屋子里, 苏午举着一盏油灯, 映照着身前一具高大而干瘦的僵尸-‘老羔子’。 凑近了, 可以嗅到这具僵尸身上淡淡的尸臭, 看清它裸露在外的皮肤上,以黑线缝制出的一道道诡异纹路。 他已经研究这具僵尸数日了, 改良版的‘五内罐’中,利用诡韵使血肉风化而不腐,使鬼匠丝线缝合血肉,令之仍旧具备可以容纳诡韵、运转诡韵特性等的开创性手法, 便来自于对这具僵尸的研究。 研究这具僵尸,是得到了秀秀允许的, 不仅如此,秀秀还将一整套完整的控尸手诀传授给了苏午, 这套手诀包含醒尸手诀,发尸手诀,控尸手诀。 操纵僵尸, 第一步即是令‘尸’醒转,是以须用‘醒尸手诀’, 如若要使僵尸保有自我行动的能力, 此后可以运使‘发尸手诀’,令僵尸能够自由行动,在自己周围游曳巡逻,庇护周边。 控尸手诀,则是完全的操纵僵尸,使之所有动作皆出自于自己的命令,僵尸如同傀儡。 这套手诀缘何能够控制僵尸? 仅仅是手上的一些动作,却可以令僵尸言听计从,此中蕴含了怎样的原理? ——如此问题,苏午在掌握了三套手诀,小小尝试过以后,就弄明白了其中运转的原理——其实种种手势,就相当于是一种‘祭祀仪轨’, 譬如醒尸手诀中, 有‘三炷香’、‘对烛’、‘供’等手势, 就正对应实际祭拜中的许多事物。 手诀只是一道‘桥梁’, 以固定的祭祀流程,来使自身的‘意’得以往外释放,经过这道‘桥梁’的桥接,进而勾动僵尸体内流转的尸气,从而控制僵尸的种种行动, 但‘尸气’究竟是什么, 苏午现在还未弄清楚。 只知道此气会驻留于部分死者身上,厉诡可以融入尸气之中。 把油灯放在旁边的桌子上,苏午顺手拿起了桌案上的两张纸。 一张白纸上, 将鬼匠丝线缝在老羔子僵尸体表的黑线痕迹,完整地记录了下来,那被完整临摹下来的黑线纹络,给苏午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第二张白纸上, 刻画着老羔子僵尸体内容纳的那只厉诡‘黑殃’的命格。 将两张白纸上的纹络放在一起对比,很容易就能发现,鬼匠丝线缝合出的黑线纹络,就是‘黑殃’厉诡命格的延伸与扩大, 正因为鬼匠丝线对‘黑殃’厉诡的命格进行了延伸、扩大, 才能让这只厉诡得以发挥出更大的力量。 鬼匠丝线对厉诡命格的延伸,有一定规律可循。 苏午目前便在揣摩, 在不损伤老羔子僵尸体表那些鬼匠丝线的前提下,深入研究它身上的黑线图纹,总结出一套可以用在其他厉诡身上的走线纹络。. 他盯着两张纸上的怪异纹络看了一会儿, 确定自己已将鬼匠黑线的走线路径完全记在心里, 随后, 苏午腋下鬼手延伸而出, 化作一道黑鳞大蟒, 张开血盆大口,就将老羔子完全吞没。 老羔子体表完全被粘稠黑液覆盖了,这些粘稠黑液在苏午的控制下,循出老羔子僵尸体表鬼匠丝线的线头之所在,而后, 一根根黑色丝线从粘稠黑液里钻出, 缠绕在老羔子体表丝线的线头上, 徐徐地将老羔子体表的鬼匠图纹拆解了出来! 鬼匠的丝线不止缝在老羔子僵尸的体表,许多丝线更牵连着老羔子的内脏,有些丝线甚至与老羔子体内流转的尸气相连,借此与那只‘黑殃’厉诡连接。 想要完整地将这些丝线从老羔子体内拆出, 无疑是件极困难的事情。 好在,苏午此前已经做足了种种准备, 当下以鬼手包裹老羔子僵尸, 进而拆解其身上丝线的速度,就显得十分之快, 仅用了不到五分钟的时间, 就把那些丝线完全拆出了僵尸体内,黑线沉浮于粘稠黑液中,随着粘稠黑液缩回了苏午腋下。 此下,老羔子周身没有鬼匠丝线缝合, 被容纳在其体内的‘黑殃’厉诡散发出的诡韵,便跟着变得稀薄了许多。 厉诡的恐怖层次因此而跌落。 苏午腋下鬼手伸出, 一根根黑色丝线在鬼手表面穿梭着, 他看着那根根黑线, 回忆着方才的拆线过程,内心对于鬼匠缝合出的这些诡异图纹中,蕴含的某种规律感应得更清晰了许多, 于是,苏午再次以鬼手包裹老羔子, 在其身上缝合起来。 如此重复了数次, 最后一次将老羔子身上的诡异图纹恢复原状以后, 苏午运用控尸手诀,操纵着这具僵尸走出屋子,令它到柴房里找块破布将它自己盖好,而后解除了对老羔子僵尸的控制。 ——他已然清晰感应到诡异图纹中蕴藏的那种规律。 随着丝线缝合的纹路不同, 带来了规律的变化, 被缝合的厉诡实力因此而得到不同程度的加强。 苏午内心因此升起了一些想法——或许缝合丝线图纹的此种规律,可以运用在重制‘傩神面孔’这件事上。 夜渐渐深了, 一番研究过后, 苏午心满意足地躺回炕上, 脑海里诸多念头尽归于沉寂,将要入眠的时候, 好似有只冰冷手掌抚弄自己脖颈的感觉,忽自苏午心头升起, 随着环绕脖颈的寒意倏忽消失, 紧跟着, 便像是有点点温热液体溅在自己颈上, 这种感觉如此熟悉——在阴间,苏午就曾经历过一次这样的事情! 他蓦然睁开眼睛, 顿时看到,一颗颗面目狰狞的人头在自己身前一字排开,这些人头紧咬着牙关,它们嘴里死死叼着一柄黑沉沉的铡刀, 那铡刀上留着两个紫金色的掌印, 掌印里, 金红雷霆蔓延开去, 就像是两只掌印的掌纹一般! 看到这柄恐怖铡刀的瞬间,苏午腋下就猛然伸出鬼手,鬼手上长出狰狞骨刺,猛然向着那柄推向苏午的铡刀包裹而去! 凛冽森然的诡韵于此瞬轰然爆发, 直接压过鬼铡刀弥散的强烈诡韵! 然而, 那柄被十余颗狰狞人头叼咬着,切向苏午脖颈的鬼铡刀,在此刹形体忽然淡化, 鬼铡刀之后, 浮现出阴间的沟沟壑壑, 它一击未成, 没有一丝停留, 直接缩回阴间里! 使得苏午鬼手的攻击全部落空,未能将它当场留下! 鬼手缩了回去。 苏午从炕上爬起来, 盘腿坐着,盯着鬼铡刀隐遁的那片黑暗,眼睛在黑暗中闪着亮光。 这只厉诡看样子是和自己杠上了? 因为当时自己在刀面上留下的掌纹? ‘掌纹’在一些算命先生的口中,可以反应一个人的命运,间接地呈现某个人的命格, 今次,鬼铡刀散发出的诡韵气息远不如初次见面时那样浓烈了, 是我的掌纹,无意间对它造成了某种压制? 若不是我的命格天然克制它, 想来也不至于在它身上留下掌纹。 它既然因此和我牵连起来, 日后肯定还会再找机会来杀我。 下一次, 一定不能再给它逃跑的机会! …… 翌日上午。 阴喜脉灶班子照例和老道一齐练过功夫, 之后,师父叫住了往后厨去熬粥的想娣,笑呵呵道:“今天早上不吃粥了,去镇子上,老汉请你们一家喝羊汤,吃肉包子!” “这,这怎能叫掌灶老爷破费哩, 宅子里还有很多粮食,还是在家吃粥吧。”想娣一边劝说着,一边拍开了大彘不停拉着自己衣角的手。 李岳山摇了摇头:“也不差这几個子儿了, 我们在镇上木匠铺里订做的两驾马车,今天就该做好了。 在镇上吃一顿早饭,我们就要再次出发了!” 想娣只当今天是寻常的一天, 未想到在今日,阴喜脉灶班子就要再度启程。 她闻言微微发愣, 身后拉拽她衣角的大彘都松开了手。 “不多留些,多留些时日吗?老爷, 宅子里的粮食还能吃好久,多留些日子罢……”想娣心里有些堵得慌,可她又不好在掌灶老爷面前表现出来,便只能连连出言,磕磕巴巴地挽留对方。 “嗨, 我们灶班子一班少年人,大姑娘, 那点粮食哪禁得住他们吃几顿? 待会儿让狗剩帮着你把宅子里剩的粮食拉家里去,你们生活不容易,老汉能照顾你们一点,就照顾一点。”李岳山笑着揉了揉红眼圈的大彘脑袋, 想娣讷讷不能言, 他未再与想娣多说什么, 转而弯腰同快要哭出来的大彘道:“这些时日,你也跟着老道学了一套功夫,认识了几十个字,你家里以后就靠伱了, 你得争气啊,大彘, 莫要辜负你老娘的辛苦!” 大彘闻言, 终于忍不住,抱着李岳山的腿,‘哇’地一声哭出了声:“李爷爷,能不能别走啊,李爷爷……” 李岳山只是笑着,揉着大彘圆圆的脑袋, 并不回答这样的问题。 崔宅烧黑的院墙外,苏午给三匹大牲口套好了车,便着狗剩来唤师父。 大彘到此时还是不肯松手, 任凭想娣如何打骂都不松手, 师父也并不在意,将大彘抱了起来,领着一众人坐上板车, 往阳平镇上走去。 大彘终不似苏午、狗剩这些人,没有父母、家中无有老人需要奉养,是以师父也从未动过收这孩子做徒弟的想法。 把他带走了, 他娘该怎么活呢? 正文 324、过往种种(2/2) 阳平镇上, 唯一的一家羊汤馆子前,停了几辆马车, 还有七八匹瘦马驮着茶砖、瓷器等货物,立在门前的桩子上。 馆子里此时已经坐了三五桌客人。 自家的食肆里还从未这样热闹过,乐得店掌柜眯起了眼,围在大锅台前,搅动着大锅里乳白色的羊汤, 带到汤汁沸腾以后, 他便将一个个大碗在锅台上排开, 往里撒入一块块羊肉、自家种的菜蔬,从锅里舀起羊汤撒入碗内, 随后就招呼着儿子将羊汤送到客人那里去。 “香!” 有客人端起汤碗,深吸一口气,发出满足地叹息。 其余人忙着往汤碗里倒入调料、浸泡面饼,无暇像那人一般发出甚么感慨。 食肆内, 瞬间响起一阵吞咽食物的呼噜呼噜声。 李岳山收回打量那几桌明显是远方来客的目光,拿起狗剩给自己剥好的蒜子,把面饼浸入羊汤里,对众人说一声:“吃!” 便嚼着蒜, 埋头大吃。 弟子们也纷纷响应,一齐动筷,吃喝起来。 此时的食肆内无人言语什么, 都是默契地享用着食物。 阴喜脉灶班子这边,每人喝了一碗羊汤,吃一二个烧饼以后,也就都吃饱了, ——他们这几日吃的颇有油水, 对这碗羊汤其实没有那么渴望。 但隔壁那几桌风尘仆仆的客人,一碗羊汤几个烧饼却并不能叫他们满足,他们吃得比灶班子这边快得多,吃完了汤饼以后, 像是这帮人的领头的那位白发老者, 犹豫着让掌柜切了二斤羊肉, 每桌上一斤酒来喝。 一斤酒分到每个青壮汉子手里,其实也就只够让他们尝尝味, 即便如此,众人也都高兴不已,端着酒杯小口小口地品着,不时夹一筷子羊肉,吃喝的速度比先前慢了太多, 他们的议论声也渐渐在食肆内响起。 “这次在织锦山那边就没收到什么好茶砖哩, 好在青腰镇上出了一批好瓷器,总算找补回来一些。” “也是没有办法, 织锦山那边出了大乱子,百姓逃的逃,死的死,留在本地的没几个了……” “咱们这也是不幸中的万幸啊, 避开了织锦山正出事的时候,要赶上那时候,咱们整个马帮,都不一定能在那件事里活命!” 从这伙人或低沉、或高扬、带着浓重乡音的话语里,苏午不止一次地听到了‘织锦山’这个地方, 他微微皱眉, 看向对侧坐着的师父。 师父沉默了一会儿,叫来掌柜把钱付了,转而同众人说道:“你们在这里等老汉一会儿。” 说着话, 胖老者站起身,慢慢走到了那伙人的桌子前,朝掌柜喊道:“掌柜,给这几桌的朋友每桌再切一斤羊肉!” “好嘞!” 掌柜连忙应声, 喜滋滋地切肉去也。 那伙人早已注意到师父走近,交谈的声音都放低了许多,面上俱是警惕之色, 他们有的伸手入袖, 有的掀开腰上遮挡的褡裢, 一柄柄刀剑就在衣衫下若隐若现。 气氛一时变得十分紧张, 苏午坐在桌子前,仍旧在慢条斯理地喝着羊汤,似乎根本没察觉到这气氛的异常。 而随着师父向掌柜喊话, 请那几桌人吃肉, 剑拔弩张的气氛就骤地消减了许多, 被众青壮年簇拥在中间的领头人——那位白发老者站起身来,向李岳山微微拱手,和颜悦色道:“老兄长,不必为我们破费的, 我们这边要启程了…… 老兄长可是有甚么事情要向我们打听?” 老者虽然头发已经全白, 但脸上皱纹不多, 精神矍铄,看起来其实比李岳山要年轻许多, 称李岳山一声‘老兄长’,也是颇讲礼仪。 “老汉看几位面善, 有心与各位结交,吃几盘羊肉又算得了甚么?”李岳山咧嘴笑着,与白发老者寒暄几句,使得气氛越发柔和, 之后,他才向白发老者道:“兄弟,我方才听你们说‘织锦山’的事情, 实不相瞒,老汉的老家就在织锦山那一带, 那畔是出了甚么问题啊? 可否与老汉说一说?” 白发老者拉了一张凳子到李岳山身边,请其坐下之后,才要说话, 已经有个青年耐不住性子,直接开口了:“老叔您还不知道——织锦山那边,原本有好几座山庙,是过去一个灶班子在那立的, 前一阵子, 有伙乱兵在织锦山聚众作乱, 那贼兵首领见其中有座庙里的女神像生得好看,起了歪心思——” “灶班子立的庙里都关着厉诡, 他们不怕神灵降罪, 难道连厉诡也不怕吗?”李岳山瞪圆了眼睛,胸膛剧烈地起伏起来。 被他气势所摄, 方才开口的青年缩了缩脖子,有些不敢往下说。 旁边一个中年人叹了口气,接过了话茬:“他们都是没了父母家乡的人,赤条条来去无牵挂,活过今日不一定活过明日,哪里会管那么多呢? 想来这些乱兵,多是觉得还是自己活得高兴更重要些, 哪管甚么厉诡,甚么神灵降罪的? 更何况,乱兵比贼匪还凶恶,寻常百姓得到乱兵过境的消息,早就拖家带口逃之夭夭了! 不可能会有人往那些凶徒跟前凑, 如此,他们这些外来人,多也不了解那几座庙都是甚么来历, 只怕是铸下大错以后才知后悔, 可惜悔之晚矣……”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灶班子开庙装脏,都有一定的章程仪轨,庙子立下以后,想要放出其中关押的厉诡,亦非容易事! 那些乱兵,他们、他们又是如何破了庙,放诡出来的?”李岳山平缓着自己的呼吸,但他的面色越发泛红, 却是根本舒缓不下来! 马帮领头的白发老者看李岳山状态不对劲,眼神有些担忧。 这时, 苏午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师父身后,轻轻拍着他的后背, 师父扭头看到苏午, 原本被怒火充斥的眼神忽然就柔和了下来,气息也平顺了些许。 但是,有马帮青壮不懂眼色,这时又接话道:“话虽是如此说,不过我看呐,这万事万物有破就有立,有始就有终! 那伙乱兵一身气力无处使,满腔怨愤没地发,竟然把那庙里女神像的脑袋给锯了下来! 这一锯下来, 顿时发现——女神像看似是泥胎所做,实则里面还有人的血肉! 好家伙, 当初开庙装脏的那个灶班子,用活人来铸泥胎,这肯定是邪门歪道啊! 啧啧,人家本地村民托他们开庙,这得给他们多少银钱?多大礼遇? 结果他们倒好,直接拿本地人做泥偶神像了! 这灶班子真不是好东西——” “闭嘴!” 苏午冷喝一声,立刻阻住了那青年人的胡言乱语, 青年被看似瘦削的苏午一声断喝,吓得片刻没出声, 他随后反应过来,就要反口怒骂, 苏午眉毛微扬,身体朝前倾,就要逼压向那青年。 这时,李岳山一把抓住了苏午的手臂,那只原本阔大有力的手掌,此时微微颤抖着, 师父勉力从凳子上站起身,向苏午微声道:“阿午,他们不知道内情,莫要迁怒别人……” 他身形微微摇晃,勉强向马帮众人拱了拱手,强笑道:“我这弟子不懂礼数,叫各位见笑了。 我们走了,你们慢慢吃, 慢慢吃……” 说着话, 胖老者摇摇晃晃地往食肆外面走, 都顾不上招呼剩下的弟子了。 苏午忙搀着他,向几个师弟师妹招呼,众人拿了东西,赶紧跟上。 师父的面色红得发黑,走出门外,他看着自己班子的几匹大牲口,恍然大悟似地同弟子们吩咐道:“咱们的马车还没拿过来啊, 阿午,你去把马车运过来罢, 师父我,得歇歇——” 话未说完, 李岳山脚下一个踉跄, 紧跟着, 嘴里猛地吐出一口血来, 脸色倏地惨白下去, 脑海里无数个念头盘旋着,最终都变作神色严肃、不苟言笑的师父面孔, 变作慈爱的师娘脸庞; 变作娇俏可人的师妹的样子; 变作清秀文雅的师弟的面庞…… 过往种种, 一遍一遍地在脑海里回转着。 “岳山,师娘我可是把嫁妆都准备好了,你什么时候给我家下聘啊?” “你这孩子,总是这般死脑筋。 聘礼甚么的,是个心意就好,哪里用得着你辛苦积攒甚么? 师娘看你们年岁也到了, 不妨明年挑个吉日就成婚罢! 你师父嘴上不说,心里乐意得紧哩……” “师兄,到你成婚的时候,师弟我有一份大礼送上, 等着吧师兄!” “咱们阴喜脉灶班子,以往亦有个大灶庄,可惜后来弟子不肖,都败坏了…… 但即便如此,你们以后外出给人开庙,亦不能堕了咱们阴喜脉的威名, 第一须要记得,不能凌压百姓, 第二…… 师父我没不认识几个字, 总之你们记得,万万不可给咱们阴喜脉灶班子脸上抹黑! 岳山, 这掌灶印今日就交给你……” “师兄,这次怎外出这么久呀? 师兄,有给我带好看的衣裳吗? 师兄,这是我给你缝的皮袄子…… 师兄,我想你啦……” …… 看着眼前盘旋着的一张张面孔, 李岳山嘴唇嗫嚅半晌,面若金纸:“我、弟子、我,对不住你们啊……” 他眼前一黑,骤然昏迷了过去! ( 正文 325、休养(1/2) 些微的阳光从窗棂外投照进来, 洒在炕头。 李岳山眼皮微动,渐渐睁开了眼睛。 他双目无神地盯着屋顶的横梁,看了好一会儿, 直到身畔有人低声说话,才将他的思绪拉拽回来。 师父微微侧头, 看到了火炕下的炉灶上, 支着一只黑漆漆的药罐, 金红的火苗攀附在药罐周围,使得罐子里的药汤咕嘟嘟冒出气泡,腾起一阵阵浓郁的药香。 自己的大弟子就站在炉灶前,搅和着药罐里的药汤。 “师父,先把药吃了罢。”苏午抬起头,神色平静地看着李岳山道。 说着话,他迈步走到炕头,将师父搀扶起来,半身靠在炕头,又在其身后垫了几个枕头,让师父能靠坐得更舒服些。 “阿午,现在是甚么时间了? 老汉睡了多久?”感受着照进来的阳光,李岳山开口问话,声音再不似先前那般浑厚而中气十足。 “已经是第二天了, 师父,你睡了一天一夜。”苏午拎起药罐, 把药汤都倒进小碗里,静置药汤,让它稍稍放凉, 接着同师父说道:“昨天请了郎中过来,郎中说你体质本已有些虚弱了,这下子又急火攻心,便一下子昏迷了过去,他开了药, 让你静养二三月时间……” “二三个月?!”师父瞪大了眼睛,挣扎着要从炕上爬起,却被苏午按住了, 大弟子的力量大得出奇, 稍稍用力, 就让他无法动弹。 只能干瞪眼,怒视着这个忤逆自己的大弟子:“你这狗崽子,现在是要和你师父我对着干了么?” “凡事都可以听师父的, 但干系到师父性命的事情,只要能叫师父多活些年头, 和师父对着干就对着干罢。”苏午摇晃着药碗,淡淡出声道。 “你这逆徒!” 李岳山大骂了一句:“你怎知老子想死还是想活? 似这般活着, 老汉倒不如顷刻就死了!” 苏午手上动作稍停, 转脸与师父对视:“那师父想要做甚么?” 师父看着大弟子的眼睛, 又想到自己其他几个还未成器的弟子, 一时犹豫没有出声。 “师父,可是想要即刻回转织锦山, 去把那边的厉诡再收押起来?”苏午又问。 李岳山眼睛瞪着苏午,怒道:“老汉便是如此想的,怎的,你这狗崽子莫非要拦着老汉?” 苏午笑了笑, 摇头道:“我不会拦着师父。” “嗯?”李岳山狐疑地看着大弟子,弄不清楚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师父若想回转织锦山, 我不会拦着师父,我会竭力帮助师父回到那里, 反正我们也积攒够了立灶庄的钱, 此时回去, 与过几个月回去, 并无甚区别。 这事已成了师父的心结,早一日解决,对师父亦有好处。”苏午如是道。 师父张了张口, 叹气道:“阿午,若是回去,师父我亦不会带上你们。 你们不知织锦山究竟有个甚么厉诡, 让你们与老汉一同回去, 那真是我瞎了心,要害你们去死!” “若师父不愿带我们回去的话, 那师父便只好这般卧床修养几个月了。”苏午又换上了那副面瘫似的脸色,“师父,先把药喝了吧。” “狗崽子!狗崽子!” 师父咬牙切齿,却拿大弟子毫无办法。 苏午把药端到他面前, 他哼哼着, 却还是老老实实地把药吃了。 每日三剂的药汤, 并非是来看病的郎中原来抓的药方, 而是苏午自己增补之下,形成的一道药方。 师父当下确实是体质虚弱, 他所开具的药方,则是以强健师父的身体,补益师父身体积蓄为主,可以从根本上让师父健康起来,比郎中开出的药方高明了数倍, 自然, 所用的种种药材, 也比先前贵出数十倍。 这些药材皆出自密藏域,倒不用耗费师父为将来的灶庄积累地银钱。 “郎中说了, 师父你现在这般情况, 要么便是卧床静养几个月。”苏午放下药碗,看着师父道,“要么便是每日这般三剂药的情况下,可以出行,但不可以劳心累神, 若放您一个人回转织锦山, 劳累必定是免不了的。 所以, 这次您要么带上我们这些弟子回织锦山, 要么便只能留在这里,卧床静养几个月——以后还是需要考虑带我们回转织锦山。” 师父听着苏午所言,耷拉着眼皮,并没有说话。 一向寡言少语的苏午,此下却在他身边滔滔不绝:“师父,今次老道长也会随我们去织锦山,你信不过弟子,莫非信不过老道长的手段? 危难时候, 他必定不会袖手旁观的。 而且, 您一个人回去,便能收押得了织锦山的厉诡? 我们这些弟子如今也算学了点本事……” “学了屁的本事!”师父骂了一句。 他只反驳了苏午这一句, 倒未有就苏午的其他言辞反驳甚么。 苏午叹了口气, 坐在灶火旁,往灶眼里添了几根柴禾。 李岳山闭目沉思着, 过了良久, 他睁开眼睛,缓缓道:“那老道真说了,愿意和我们一同回转织锦山?” “是,他说了。” “奇了怪了, 虽然咱们和他搭伙了一阵子, 但毕竟法脉有别,互相设防,他怎么会愿意和咱们回织锦山的?”李岳山狐疑地看着苏午,“不会是你和他暗下里达成了什么协议罢?” 苏午摇了摇头。 其实,在这件事上, 他对师父有所隐瞒。 此前,他与老道商议了一番,确实达成了一个协议。 便是老道和灶班子同去织锦山,帮着关押那边的厉诡,而后,苏午会和老道回一趟茅山巫,帮助老道解决茅山巫的一些‘难题’。 去茅山巫都是后话了, 当下最重要的,还是帮师父将织锦山的事情解决了, 让他能够安心。 “那老道若是想拐骗我的弟子, 却是万万不能的!”李岳山哼声道。 “师父可是同意了? 带我们同回织锦山?”苏午问道。 师父瞥了大弟子一眼, 悻悻道:“老汉不同意,便要被你囚禁在这屋子里,出不得门去, 除了同意你,还有甚么办法?!” “……师父,说囚禁便太严重了。 弟子已经查过, 从咱们这里回到织锦山,约莫半个月的路程。 师父还是先在这里养几日身体,待到身子骨好些了,能承受路上颠簸了,再启程也不算晚。”苏午说道。 李岳山撇了撇嘴:“你现下是掌灶人,便都由着你安排罢, 我们这些做师父的,哪能管得住您这样的掌灶老爷?” “……” 如此, 在苏午的‘威逼利诱’下,师父终于同意带一众灶班弟子回转织锦山。 他们继续在崔家大宅里住了下来, 本以为今日就要分别的想娣母子,见阴喜脉灶班还要在此地盘桓数日,亦是甚为高兴,大彘早在吃羊肉汤的时候,便将离别的悲伤抛诸脑后了。 小孩子的情绪总是这般,来得快,去得也快。 苏午端着药罐,离开师父的卧室。 正在院子里给几只狗喂食的想娣见状,转去后院洗了洗手,便来接走了苏午手里的药罐、空碗,带去后厨洗刷。 大大小小一共五只狗,都摇着尾巴凑近了苏午。 才五六日的时间, 那四只小狗便长了一圈。 此中固然有小狗生长速度本来就快的缘故, 更因为苏午每日在狗食里拌入了壮骨养血的药材,完全是以无想尊能寺寻诡獒的规格,来饲喂这五只狗。 两只大狗毛色越发油亮, 眼中精光闪动, 胸前隐现肌肉。 这般状态下的狗子,拉到集市上去,便是普通老百姓也能看出它俩的不凡。 苏午拍了拍两只大狗的脑袋,正逗弄小狗的时候, 李珠儿和青苗结伴走过来, 二人小心翼翼地与苏午打过招呼, 都有些担忧地问道:“大师兄,师父情况如何了?” “师父身体有些虚弱, 不是甚么大问题,调养几日就能好起来了。”苏午起身说话,“这几日我们还留在这里,让师父养养病,待他的病好转许多了, 便启程回转织锦山!” “改去织锦山了吗? 这样也好。” “师父一直有心事在这个地方, 早些去了,早些解决,也是好事。” 两女都点头答应着。 其实师父的病情不算严重,那来看病的郎中亦说只要小心调养几日就可以, 但苏午‘篡改’了医嘱, 以令其卧床数个月修养为由, 逼迫师父不得不同意带一众灶班弟子回转织锦山。 苏午垂目看向李珠儿, 李珠儿有些害羞地垂下头。 旁边的青苗察言观色,立刻出声道:“我去帮想娣大嫂子洗洗菜,准备中饭去了,你们慢慢聊。” 说着话,她松开手,轻轻迈步走出了前院。 “我先前和你说了,让你尝试沟通那种黑火,尽自己的心力去操纵它。”苏午缓声开口道,“我们寻个地方,你慢慢尝试罢,我会在旁看顾着你。” “啊……”李珠儿脸颊烫红,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 点了点头,细声细气道:“好。” 二人一前一后走出了前院, 找到一个偏僻角落停下。 此间除了三匹默默盯着二人看的大牲口以外, 便再也没有其他人窥视。 马骡打了个响鼻, 头顶两只耳朵一抖一抖的, 它浑身肌肉块垒分明, 毛发油亮, 肚子滚圆, 或许最近几日便能下崽了。 ( 正文 326、黑火的来源(2/2) “哼!哼!” 马骡还在打着响鼻, 像是鼻子里飞进了什么小虫子一样, 旁边的大青驴本来安安静静地站着,看二人走过来,它便卧倒在地,当场给二人表演了一个‘驴打滚’,刚刚被狗剩刷过的一身油亮皮毛,瞬间裹上了一层黄土灰。 那匹挽马被同伴带动了气氛, 亦哒哒地磕动着马蹄, 这偏僻角落,瞬间变得不再安静,倒显得热闹得很。 苏午面无表情, 浑然不受此般环境影响。 当下环境,与李珠儿想象中的环境差别巨大, 她心里好一阵落差,但又都平复下来,原本害羞的神色此时不翼而飞,恨恨地瞪了那几匹搞事的大牲口一眼,转回头向苏午说道:“师兄,那我现下便试一试?” “试试罢!”苏午点头。 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若有任何问题,我会第一时间喝阻你,你照我说的做就是了。” “好。” 李珠儿对苏午颇为信任。 她随即闭上双眼, 嘴里低声念咒:“人初大灶,顺天应人, 熊熊薪火,永续世间!” “人初大灶……” 连续数遍诵念咒语, 珠儿的心神也跟着绷紧,集中于一线—— 便在此时, 一缕黑火从她头顶天灵盖上倏忽生出,紧跟着便沿着她周身发丝向下铺展,像是瀑布一般流泻而下! 同时, 她睁开眼睛, 黑漆漆的眼珠子里,此刻尽是旋涡盘盘绕的一圈圈黑火, 眼神里属于人的情绪正飞快减少, 面色显得甚为冷漠! “现下便试一试,操纵这些火焰,使它们尽数盘踞在你的眉心,不要往外扩张——你须尽快控制住它们,否则黑火就要落到你的衣服上去, 把你的衣服烧光了。”苏午盯着李珠儿的双眼, 从那一圈圈盘绕的黑火旋涡中央, 他隐约看到一道漆黑的人影。 一如当初在阴间看到的那道人影一般! 苏午出声提醒着李珠儿, 同时自身五大脉轮齐齐运转开来, 光明大日由自性心神,往外发散,将盘转于脐脉轮、腹脏脉轮的焰网与黑火交融之火,投射到身外轮上——无数燃着烈火的黄金眼镜蛇在他身后聚集, 形成大轮, 蛇轮之外,嘛喇罕护法虚幻的形影盘坐着,头顶漆黑狮子张开血盆大口,发出无声的嘶吼! 他自身化作光明大日, 一刹那就照映出,对面的珠儿眉心凝聚成了眉心轮, 眉心轮廓上,黑火盘绕聚集, 而在眉心轮中央, 漆黑的形影默然站立着, 那形影看似立身于珠儿的眉心轮内,却又像是被某个空间,将自己的形影偶然‘折射’到了珠儿的眉心轮中! 随着苏午出声说话, 珠儿原本冷漠的面孔上,亦闪过一抹慌张之色, 向下倾泻披散的黑火,倏忽止住了倾泻之势,紧跟着便倏忽回缩,往她的眉心聚集, 黑火停止往下倾泻之前, 苏午清楚地看到,立身于珠儿眉心轮中的那道黑影,做了一个太极拳里常有的、‘抱球’一般的动作,那动作成形的刹那,黑火就停止住往下倾泻,进而纷纷回缩! 莫非珠儿的心神与她眉心这道形影相连? 眉心内,寄藏着人的‘意’, 自身催动意能量时,意能量亦自眉心所出。 并且, 在诸多宗派传说之中,眉心都是人身的精神、自我,乃至灵魂之所在, 那道黑影莫非是折射到了珠儿的精神之上,于她的‘意’真正相连? 自身的诸多手段, 根基在于密藏域‘脉轮修行’、‘本尊依止’体系, 所以映照珠儿眉心,能看到‘眉心脉轮’的存在,但若是自身以‘道家’或‘汉传佛门’、‘禅宗’作为根基的话,映照珠儿眉心, 或许看到的便不是‘脉轮’的虚像, 而可能是泥丸宫、灵台方寸一类的情景。 苏午看到滚滚黑火盘踞于珠儿的眉心,成功被她所收拢,他接着出声道:“珠儿,现下你便试着张开右手掌心, 将黑火引导至右手掌心里。” 珠儿抿着嘴唇,没有回答。 不过, 她却是依着苏午的吩咐,伸出右手,张开掌心。 在她的眉心内, 那道似乎是被折射进她眉心的黑影左手自然垂下,右手食指与大拇指贴合着,剩余三根手指张开, 三根漆黑手指上, 倏地闪烁黑火, 紧跟着, 一缕火苗便从珠儿右手掌心升起! “尝试将火苗放大。”苏午又道。 珠儿眉心的黑影右手中指放下,仅剩两根手指张开, 火苗骤地腾起一尺多高, “再放大!” 黑影右手仅有小拇指伸出, 火焰腾起三尺高,在半空中变化作种种形状,隐约要凝聚成一张人脸! “放大!” 轰! 黑影右手握紧成拳, 熊熊烈火以珠儿右手为中心,向着四周猛烈扩张,眨眼间就要将李珠儿全身包裹——不过在此之前,苏午已经以鬼手覆盖珠儿周身, 以免她身上衣裳被火烧成灰烬, ——若她浑身衣物被烧光,这事情无论如何就都说不清了, 只怕师父会先打断苏午的腿! 再令苏午与珠儿成婚! 那火焰朝着李珠儿周身包裹的时候, 苏午以鬼手包裹珠儿周身,黑火差点蔓延到鬼手上,将鬼火也给点燃——鬼手对此种黑火表现出了极深的惧惮! 好在苏午提前以焰网与黑火交融的火焰给鬼手加了一层防护, 致使黑火放弃了侵袭鬼手,将鬼手点燃, 鬼手对黑火的惧惮,也因此而淡化许多。 可能仅仅是‘灶王神’的一道投影的黑影,其所散发出的黑火,却对鬼手都造成了极大的威胁, 珠儿若能完全掌握这种黑火, 那么苏午估测, 自身暂时离开灶班,她也能成为阴喜脉独当一面的人物! 将那道黑影先前演化的种种手势都记在心里,苏午随后又让李珠儿进行了种种尝试。 黑火可塑造性极强, 足以与具有影诡大部分特性的鬼手相媲美。 但火终究是火, 一朵火焰诞生,目的就是点燃一切可燃物。 进行过种种试验过后,苏午一共从黑影身上总结出了三套手诀。 三套手诀皆以‘抱球印’为核心, 抱球手印统摄黑火,可以将黑火收束于自身眉心之中,此后施展种种手印,可以令黑火进行种种演化。 苏午将这三套手诀教给了珠儿, 令她尝试过后, 开口向她问道:“这黑火缠绕在你身上的时候,你自身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感觉?” “没有呀。”珠儿摇了摇头,不好意思道,“不过这火焰要是缠绕在身上,衣服就要被烧毁了……这一点很不方便。” 苏午看了她一眼。 许多人驾驭厉诡以后,会给自身带来种种副作用, 包括寿命的减少,体质变得虚弱等等, 就连苏午, 若没有经历‘格斗家’、‘密藏域’等种种过去人生,获得了诸多加强自身的秘法,现下肯定也是众多苦求解脱而不可得的驭诡者中的一员。 像是珠儿这般, 能够运用厉诡的力量, 甚至这份力量本身就不弱于鬼手, 自身却鲜少会受厉诡影响,产生种种副作用, 此般情形,不知多少驭诡者羡慕都羡慕不来。 “遇到危急情况, 一定要及时运用黑火的力量,不要有任何心理负担。 ——你可以令黑火包裹自己全身, 能够隔绝他人窥视, 待到将敌人解决以后,再找到偏僻地方,换一身衣服,撤去身上覆盖的黑火。”苏午向李珠儿叮嘱道。 李珠儿乖巧点头:“好。” “此种黑火, 极可能与灶王神有很深的关系, 师父说过,当初灶王神身上脱落下的火焰,成就了灶王神教的第一座‘人初大灶’,人初大灶不断开枝散叶,在世间积累生灵愿力,其能力必定达到了匪夷所思的程度。 你身上这般黑火, 纵然不是‘灶王神’身上脱落的火焰, 亦必定是与‘灶王神’关联很深的某个恐怖存在,或者就是灶王神外相身上脱落的火焰, 以后你也可以循着‘人初大灶’的发展方向,积累人愿, 试着以此来强化自身的黑火。” 珠儿对苏午的言语听得不是很明白, 但是许多关键性的东西,她是听懂了的,于是暗暗将苏午所言都记在心里,再次点了点头。 苏午联想起珠儿先前诵念的那四句咒语, 其实内心另有想法, ——或许‘人初大灶’,就是灶王神的一道外相也说不定, 而珠儿身上的黑火,就得自人初大灶这个外相。 因为珠儿从阴间将他‘打捞’了出来, 他亦跟着‘承继’了一部分黑火, 黑火与衍生自他命格的焰网火相交融, 能够护持他自身, 盘结于腹脏脉轮上,强化五脏六腑, 为脐脉轮中的‘本源树苗’时时提供力量,以令此树加快生长。 亦能够增添灶班子‘护命火’、‘烧魂火’的威能,但无法如珠儿的黑火这般如臂使指,运用那三套手诀, 俨然是异变成了另一种使用途径的火焰。 “走罢!” 苏午仔细思量一阵,确认没有遗漏以后,便向珠儿说道。 珠儿点头跟在他身后。 二人正要走出这个僻静角落, 马棚里, 那匹马骡腹部忽然蠕动起来,嘴里发出阵阵痛苦的嘶鸣声! 它要下崽了! 正文 327、骡驹子(1/2) “去去去,给它端一盆温盐水来!” “孕畜将要下崽的时候,食欲应该不是甚好才对, 这牲口食欲竟这般好? 吃得还挺饱的!” “吃得饱是好事还是坏事?” “是好事, 也是坏事。 就和人一般,吃得饱了,总有力气使, 坏事却是吃得太饱,有可能下崽过程中会呕吐反胃,反而消耗更多气力, 不过你们也不必太担心, 这牲口体格强壮,老夫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壮硕的马骡, 如此好的身体底子, 下崽总是轻松一些的……” “要出来了! 要出来了!” “小崽子好大,怕是会难产! 拿剪刀来! 在热水里烫一烫……” 马棚里, 灶班的几个弟子,在一位佝偻着背,穿着身长袍的老者指挥下,不停忙碌着。 棚子里被清出好大一片空地, 青驴与挽马被带出了马棚, 只剩马骡在这里,痛声嘶叫着。 它的崽子快要下出来了, 那驼背老者就在它屁股后头观察着,要来种种工具,在热水里烫过,不时用手拨弄一下都渐渐露头的小崽子。 老者手里的剪刀比划着, 始终没有派上用场。 这匹马骡着实壮硕,连他都觉得少见。 若是现下就用铁器,到时伤口不一定能疗愈得好,把这么好一匹牲口的性命拖累了,那就是大罪过,是砸自家的招牌! 是以, 老者还想再观察观察, 能不动用铁器帮着取出小崽,就不用! 也不知是他内心的暗暗祈祷起了作用, 还是这马骡命不该绝, 他本以为马骡胎儿太大,会导致难产, 没想到在马骡的连声嘶鸣下,崽子还是一点点爬了出来! 起码有寻常马骡两个大的小崽蜷缩在草堆上,跪坐在母亲身下, 大马骡又伸头过去, 扯去了自己小崽身上的筋膜与胎盘。 “给大骡子喝些盐水!” 驼背老者从狗剩手里接过一盆温盐水, 拿手试了试温度, 便将盐水端到了马骡跟前, 大马骡一番生产,此下早已经是又累又渴,立刻垂头伸嘴到水盆里,呼呼地喝了一气。 等它喝了水, 老者又去查看小骡驹的情况,看了看它的身架,赞叹道:“出生就这么大的骡驹子,老夫也是第一次见哩。 这小骡驹子,让它头十五天吃它娘的奶水就好, 之后慢慢喂些精饲料, 循序渐进地给精饲料里掺粗饲料,让它有个适应的时间。 还有啊…… 您看要不要给您的大骡子开些药?它能恢复得更快些, 老夫说实话, 这骡子体格强壮,其实不开药也是可以,若您心里不踏实的话,开几道药也无妨。” 驼背老者看向苏午, 脸上带着殷殷地笑, 苏午看了马骡一眼,回道:“还是开些药罢,生产是件大事, 这牲口我师父爱护得紧,开些药,免得它落下病根,我们心里也踏实。” “行行行,您愿意出钱买几道药,老夫也能多赚些钱。”驼背老者倒是坦诚。 其将药箱放在地上, 从箱子里拿出纸笔,铺在药箱上,开了方子,随后又按着方子拿出早配制好的几包药, 把药方与药材都递给了苏午:“一日给它吃两剂即可。” “多谢!”苏午从怀中拿出几角碎银子,给付了钱款。 “大马骡头一天先莫给它吃食儿, 第二天它若有吃食儿的意向,可以给它少吃些, 第三天便可以渐渐恢复正常饮食了。”拿了钱以后,老者又多说了一些, 苏午都一一记下, 将老者送出了崔家大宅。 他转回马棚, 细细看过药方子,立时明了这张药方主要是行血补亏的效用, 删去其中几味药性不合的药材以后,苏午又加了些密藏域药材进去,组成一道药,交给了守在小骡驹旁边的想娣:“大嫂子,劳烦你帮我熬一道药。” “俺闲着又无事, 熬药也不麻烦,哪里需要小掌灶老爷说劳烦嘞?”想娣接过药包,笑眯眯地下去了。 蹲在小骡驹子旁,抚摸着小骡驹子还濡湿的毛发的珠儿惊奇道:“这小驹子确实个头很大哩, 我见过的好几个小驹子,刚出生都只有它一半大,甚至更小!” “好啦,不要随便摸它,它还受不了生人气味,太幼小了,会容易生病的。”青苗温温柔柔地笑着,推开了珠儿抚摸小驹子的手。 秀秀蹲在旁边,本也想摸一摸, 闻言收回了小手。 “狗剩,去和师父说一声,马骡崽子已经下出来了, 一切顺利, 母子平安。”苏午向狗剩说道。 “好!”狗剩答应一声,一溜烟儿地去了。 他还未走远,苏午又叫住他:“顺便从师父那,把改良过的五内罐借回来!” 狗剩闻言一愣, 扭头看了看地上的小骡驹子,迟疑道:“师兄要给这小驹子测算命格吗?” “速去! 不要耽搁!” 苏午又催促了一声, 狗剩也不再多问,颠颠地去向师父汇报情况去了。 未过多久, 狗剩回来了, 借来了五内罐,道:“师兄,师父说你闲着没事干了,要给个骡驹子算命, 让我待会儿就赶紧把五内罐拿回去哩。” “我知道了。”苏午接过五内罐,点了点头, 从方才药方的边缘撕下一张空白纸条,接着看向青苗:“青苗,帮我剪下一缕小骡驹子的毛发, 小心些, 莫要伤着了它。” “好。” 青苗轻声答应,拿起刚才老兽医未使用的剪刀,亦学着在开水里烫了烫, 转而轻轻地剪下小骡驹的一缕毛发,递给苏午。 苏午将那撮毛发填入五内罐前面的虎口中,又把纸条盘卷起,塞入后面的小孔里。 五内罐中响起一阵轻微的响动, 纸条从罐子后面,被缓缓‘拉’了出来。 先前师父曾经说过, 马骡能怀孕下崽的概率极小, 视马骡怀孕为不祥之兆。 现下虽然师父对此事已经毫不在意,但苏午仍将之放在心上。 当下便是测一测小骡驹的命格, 看看它命里有几道几叉? 命格好不好? 苏午拿起纸条一看,顿时微微一愣! ——那纸条上,显示的命里道叉极其繁密! 他细细一数, 就发现小骡驹子的命里道叉竟有‘四道六叉’之多, 四两六钱的命格! 这命格极好, 就是许多人的命格,都未达到四两六钱这般高! 一只骡驹子却达到了! 苏午内心颇为惊讶, 又让青苗剪下一缕大马骡的毛发测了测,发现大马骡也有三两二钱的命格! 简直稀奇! 一只马骡有这般重量的命格, 会发生什么事情? 以往没有改良版五内罐,不管是测算人的命格,还是厉诡命格重量都极其困难。 苏午也没有想到, 马骡母子的命格竟然这样贵重! 他又给自己买回来的那几只狗测算了命格——它们的命格就要正常许多,多在一两以下, 唯有一只小黄狗的命格,达到了一两三钱,也比不过两只马骡! 看来, 这马骡怀孕下崽, 极可能不是什么不祥之兆, 反而更可能是大吉之兆啊…… 苏午把几张纸条都烧成灰, 忍住了当场给师弟师妹们测命格的冲动, 若叫她们知道, 她们的命格连两只牲口都比不过,对她们而言,不免是个打击。 而且, 命里道叉能反应命格重量, 命格重量高的人,多数是较好的命格。 可命格较低的人,却也不一定都是命格极差。 具体情况,还是需要具体分析,才能得出较为真实的结果。 苏午为马骡测命格的时候, 想娣大嫂子也已将药汤熬好,端了过来。 他令狗剩把改良过的五内罐送还给师父,转而亲自给大马骡喂了药汤。 这牲口怀孕接生,产后养护,幼崽管理等诸事宜,他并不了解,是以一切都严格遵循老兽医的嘱咐,只给大马骡喂了行血补亏的药汤, 未有向小骡驹喂甚么药。 不过, 大骡子喝下的药汤,药性也会留存于奶水之中, 小骡驹每日吃食,也算是分享了药效。 自此之后的三五日间, 苏午每天伺候师父服用过药汤以后, 便转去看顾马骡母子。 这头命格极重的骡驹,生长速度亦是极快,或许亦有母亲奶水充足,其中蕴有药效补益的缘故,才四五日的时间, 其便能稳稳当当四处跑跳, 大多动物在幼年时都比较欢腾, 是以崔家大宅里,就此常常看到这只小骡驹跟在几只小狗后面跑动撒欢,惹来阵阵欢声笑语。 苏午把小骡驹命格重有‘四两六钱’的事情告诉了师父, 师父亦不知此中原因为何, 也是大为惊奇,让苏午好生将养这只骡驹, 以后它说不定能派上大用场。 数日后, 小骡驹真正走路稳当了, 大马骡也恢复了许多,能吃能喝,膘肥身健,没有显露一丝因生产造成的虚弱感, 灶班众人这才重新启程。 即便大马骡奔行如飞,仍旧健壮有力, 但灶班子也不舍得让它当下就背负重担, 便只让它拉了一架空马车, 令挽马与青驴多分担些重量, 启程转向‘织锦山’。 队伍虽然已经启程,但师父仍被苏午勒令在马车里休息,每日依旧要服用药汤, 那药汤确实有很大作用, 连李岳山自己都能感觉到服用药汤过后,每天精神头越发地好, 他自忖大弟子或许是请来了一位神医给自己诊病, 因此对于每天服药之事,也并不排斥。 唯独不忿大弟子时时‘监视’着自己,连自己下车走动的时间都严格做了限制。 ( 正文 328、织锦山厉诡(2/2) 自阳平镇至织锦山,需走半个月的路。 半个月以来, 阴喜脉灶班子在途中有过数次停留,为当地关押厉诡,收魂米积攒得越发地多, 但即便如此, 他们的行程却未因此耽搁多少。 盖因大马骡越发能替灶班子分担重量, 整支队伍的行进速度自然提升, 而且, 灶班子有次替一富户收押了其宅邸内的一只鬼祟,那富户也颇慷慨,又送了一匹驴骡给灶班子,有四匹畜力的灶班,如此走走停停十余日, 并没有一点耽搁, 将将走过半月的时候, 师父的脸色严肃了起来,看着马车外的景象,提醒一众灶班弟子:“织锦山地界快要到了。” 这一日, 车队行至黄昏的时候, 走进了一处村落中。 村落前的石牌坊上,‘秀水河村’的匾额悬挂着,其上还挂着鲜艳的红绸布, 然而牌坊的立柱却已被野火烧黑, 秀水河村内, 野火肆虐, 道路上甚至偶然能见被烧焦的尸体。 许多房屋都被烧毁了, 有些还算完整的鄙陋屋院前,年迈的老者拄着拐杖坐在门口,死气沉沉地看着行入村中的这一支车队。 灶班子的车队在一位看起来稍‘年青’些的老者跟前停下, 赶车的苏午扶着李岳山出了马车。 “老叔啊, 我是阴喜脉灶班子的,咱们秀水河这是出了甚么事情啊? 怎么变成了这副样子?”李岳山躬身对着那眼神浑浊的老者,开口问话道。 老者茫然地看着李岳山, 手掌放在耳朵后:“你说啥?” ——他年纪大了, 听不太清对面李岳山说的话。 “我说——我是阴喜脉灶班子的弟子,老叔对这灶班子有印象吗?”李岳山加大了声音, 那老者终于听清李岳山所言, 颤颤巍巍地起身,拉住了李岳山的手:“你、你们怎么才回来啊? 庙塌了, 人死得死, 跑的跑, 就剩我们这些,跑不动的啦……” 这位老者听闻李岳山的身份来历,直接便对李岳山表示出了绝大的信任。 李岳山握着他的手, 内心积郁多时的苦闷,此下倏忽好了许多。 只要当地百姓不会认为自家阴喜脉灶班子是甚么不正经的灶班子,那从前做过的事情,就总算是值得的。 “老叔啊, 我是外出去积攒钱粮, 回来要立灶庄的啊, 我也是在半路,才听到织锦山出事了——是被一伙乱兵败坏了那几座庙?”李岳山再度问道。 老者连连点头:“一千多人的乱兵,涌进来后, 抢了好多粮食, 村里的大姑娘被他们糟蹋不少哩, 我的孙女, 啊,我的孙女呦……” 老者说着说着,忽然淌起眼泪来。 他重又坐回门前的石墩子上,悲恸难当。 在他身后, 阴暗的门楼过道里, 一具干瘪的女尸吊在过道横木的绳子上,微微晃荡。 阵阵尸臭从那具尸体上飘散出。 此时天气尚且寒冷, 尸体却已经腐臭, 这具女尸在过道里挂了至少得有半個多月了! 灶班众人看到那具尸体,俱是一阵默然。 他们帮着老者把尸体放了下来, 就在破落的房屋后挖掘出一个墓坑,将尸体裹着草席,埋葬了进去,立了一道墓碑。 当下的村落里, 年轻人死的死,跑的跑, 仅剩几个风烛残年的老人, 村落的荒弃已成定局, 如此,也就无所谓市井与乡野的分别了, 埋在老人的屋后,他还能有个念想,可以时时去看看自己疼爱的孙女。 做完这些事情, 老人的情绪也平复了许多, 将众人迎进了屋内, 其家中米粮已经见底,每日便吃些树叶充饥,能招待灶班众人的,只有一人一碗的凉水, 李岳山见状,向苏午招呼道:“阿午,你和狗剩去把村子里的老人都请过来罢,都聚在这里。 我看灶屋里还有口大锅, 青苗,秀秀, 你俩去烧些粥饭罢。 珠儿,你去院子里把护命火点燃了, 把护命灯笼挂在这屋院的四角。” 诸弟子领命去了, 老人拉着李岳山的手,絮絮叨叨地说着话:“那伙乱兵把庙弄塌了,放出了厉诡,他们也死在山里了,你们也莫要往里走了, 那厉诡太凶了, 一千多乱兵,当场就死了。 周围七八个村子, 当场就没了, 人全成了尸体…… 先前来过两个灶班子,都折在里面了,我不想你们阴喜脉出事哩,你们明天还是赶紧走罢——那厉诡过不了几天,就会来到这边了, 我们老了,活得够了, 死便死了, 你们还年轻, 我不想你们阴喜脉出事哩……” 老人絮絮叨叨地叮嘱了李岳山一番, 他似乎是说得累了,便靠在椅子上,微微闭目休憩。 等李岳山呼唤他时, 才发觉他已然没有了鼻息。 老者承受了太多,此下一瞬松懈下来,顿时支撑不住,也就撒手人寰了。 短短的半个时辰以内, 灶班子又一次挖掘墓坑, 将老人埋葬进去。 苏午与狗剩去请村里还活着的老人来吃饭, 然而聚集过来的不过六七人, 更多的老者多已经痴了,疯了, 二人只能强行将他们拉拽过来, 但他们却抗拒吃饭, 趁着灶班子不注意,又跑出去, 如此反复数次以后,灶班只能腾出一间屋子,将这些疯癫了的老者关起来,强行给他们‘喂饭’。 即便如此, 过程中也有疯老者突然高叫几声, 紧跟着就没了声息。 正常的老人亦都是沉默着吃过了粥饭,拒绝李岳山让他们留宿在此地的邀请,依旧各自回到各家门口,眼神空洞地望着村口的方向。 这般凄惨阴沉的境地, 却比厉诡侵袭更叫人心头发闷。 灶班子一众弟子,除却苏午以外,都已经因此哭过不止一回。 阴喜脉灶班的情绪, 因此低落到了极处。 李岳山见到弟子们躲起来抹眼泪,也是叹息不已, 将众人都聚集在了一间屋子里, 他向老道请求道:“道长,不妨明日为这个村子做一场超度法事罢,需要多少钱财,我私人来出就是。” 超度科仪,其实最为无用。 既不能令死者魂灵真正得到超度——因为死者是否真正具备魂魄都是个问题, 亦不能压制诡祟滋生。 但这般科仪, 却能抚慰活人心灵。 让人借此心安。 灶王神教没有这般手段,李岳山内心实在空落落的,又怕弟子们见多了这种情景,性情亦会跟着出问题,是以就向老道发出了求助。 他这还是第一次称老道为‘道长’, 而不是牛鼻子一类的称呼。 从灶班子回返织锦山开始,便甚少言语,极少参与灶班弟子群聚事务的老道, 此时看了李岳山一眼, 出声道:“便是老道作法超度, 你真正能信他们就得了超度么? 你心不定, 我超度又有甚么用?” 李岳山好声好气与其言语,要出钱请老道做一场法事,未想到对方这么不给面子,顿时让他气得牙痒痒:“嘿,你这贼牛鼻子!” “有事便称道长, 无事就是贼牛鼻子?”老道斜乜了李岳山一眼,赶在对方爆发以前,忽然从褡裢袋里掏出一叠黄纸, 黄纸上以朱砂写就了一篇篇经文。 老道说:“此是我亲自抄写的太上救苦拔罪妙经, 你让弟子们把它们焚烧了罢, 上苍有感, 自然愿意超度无辜之亡灵。” “你怎不早拿出来? 非要挨骂两句才行,这下子,我本想付你银钱,当下却是一分也不会给了!”李岳山劈手夺过老道递过来的黄纸,嘴里嘟囔几句, 原本低落的心境因此好了稍许, 他将黄纸分发给众弟子, 让他们到屋外去烧, 之后又向老道郑重行礼:“还是多谢了。” “烧这些纸钱,实于正事毫无作用, 不过能让他们心安, 那也算是补益了正事。”老道指了指窗外烧纸的灶班弟子,转而同李岳山道,“你对织锦山厉诡的了解,比他们任何一人都要多, 今时你可想好了怎么把这事告诉他们? 这才是此下最重要的事情。 他们对那只厉诡多一分了解, 收押厉诡的把握就更多一些。” 李岳山脸色微黯, 沉默良久后点了点头,道:“待会儿罢,等他们烧纸回来,我便和他们细说说织锦山厉诡的事情。” 这件事情,牵扯着李岳山不愿提及的过往, 但今时却必须将它坦露出来, 为灶班子应对织锦山厉诡,多一些经验。 不多时, 灶班众弟子回转了屋内。 他们神色已然轻松稍许。 “明天还是在秀水河村多留一日,把街上的尸体都收殓安葬了。”李岳山向弟子们说着话,“今天,师父便和你们讲讲织锦山厉诡的事情——” 苏午微微抬头, 凝目看着师父。 师父神色平静,徐徐出声道:“就师父过往经历而言,遇见最凶险、最难以化解的经历,莫过于在织锦山的这一次。 织锦山这个厉诡, 让老汉我失去了师父和师娘, 失去了师弟和师妹。 那厉诡的命格飘忽不定,收魂米可以控制它短暂的一时,却难以将它永远困住。 ——是我的师父师娘,师弟师妹们, 他们以自身困住了厉诡, 我油炸了他们, 才将他们体内那只厉诡彻底关押!” 师父说到最后, 已然满脸泪水! 正文 329、杀人印象(1/2) 灶班众弟子从未听师父提及过他过往这般经历, 只是隐约了解到,师父的师门曾经历过大祸事,以至于阴喜脉一门唯独剩下师父一人,其余师长尽皆丧命。 此时众人听得师父所言, 都是心头震动。 为了关押厉诡,将教养自己的师父、师娘油炸, 将与自己朝夕相处的师弟、师妹油炸, 那该有多痛? 众人互相对视,想及若叫自己去面对这般场面,油炸自己的师兄师妹,自身怕是根本承受不住,必定会当场崩溃! “师父……” 弟子们出声想要劝慰李岳山, 但话到嘴边, 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李岳山摆了摆手,拭去脸上泪水,声音再度变得平静,只是这平静下究竟蕴着多少悲苦,也唯有他自己能够体会:“织锦山这个厉诡,每天都会变幻不同身份。 它的命格因身份的变化,而飘忽不定。 寻常时候, 这只厉诡哪怕在人身边, 你亦极可能察觉不出它就是一个厉诡, 当它走入足够多人的视线,令超过千人以上的人都对它产生印象时, 那些看到过它的人, 对它产生印象的人,将对它的存在趋于完全的认同,自身因此而陷入彻底的诡化,随着它变幻下一个身份,这些诡化的‘人’,将会顷刻死绝。” 师父目视着众人, 眼神里藏着深深的悲伤:“一个人的认知被完全诡化以后, 他在你眼里看起来是个人, 做事亦与寻常时候一般无二, 但他已经不是从前那个人了。 他随时可能变成最恶毒的厉诡,这个时候,杀死他,对他亦是一种解脱。” 苏午闻言沉默。 或许师祖、师祖母他们,就被‘织锦山厉诡’扭曲了认知,变成了诡化的人, 师父因此将他们油炸。 “这只厉诡侵袭活人,根本防不胜防。 它变作看似正常的人接近你, 你的脑海里便有了关于此人的初步印象,这是不论如何都无法抹去的, 当它接近的活人足够多, 超过一千以后,你的生死便不在你的掌握之中, 只要它再一次变幻身份, 你与另外的一千多人, 都将随着它的旧身份而一同死亡。”李岳山郑重而严肃地说着,“上一次我们遇到它之前,已经得到了诸多关于它的信息——有几个灶班子死在了它的手里, 可即便如此, 我们还是未能防住它, 走入我们的视野里,给我们留下固有的印象。 ——它成一群逃过来向我们求助的村民的领头人。 一味防备这只厉诡的侵袭,会消耗你我大量的心力, 除非自身从此以后不再接触任何陌生人, 否则总有中招的时候。 而唯一能辨明隐藏在人群中的厉诡,将它揪出来的办法,就是不给它凑足一千人的机会,将它活动的区域彻底清场。 上一次,我和你们师祖、师叔完成这件事,已是极其困难。 我们挨家挨户登记造册, 让邻里互相指认, 隔绝出了可能是厉诡的那一部分村民, 但这次, 织锦山附近的村民已经因为兵乱逃离了,或是早已随着厉诡的旧身份而死, 附近大概率是凑不齐一千人的, 这总是不幸中的万幸。” 李岳山停顿了一会儿, 等弟子们消化他言语里的信息。 苏午心里念头转动, 这只厉诡的杀人规律,即是变幻身份,把这个身份留在所有人的认知里,而当超出一千人有了对它这个身份的认知以后, 它可以随时变幻下一个身份, 那些对它原本身份有了印象的人们, 都将随着它的旧身份而彻底死亡。 此种厉诡,在信息传播尚不发达的此时,尤然如此恐怖。 若是在信息传播十分发达的现代…… 它一旦复苏, 只怕后果不堪设想。 但苏午随即又想到, 这只厉诡让人对它产生印象,首先基于的是它的面貌, ——先代阴喜脉灶班第一次看见它时,它是过来求助的一群村民的领头人, 阴喜脉灶班首先须要看到它, 了解它的具体身份, 甚至于它的一个名字, 如此产生的印象, 对它才是‘有用的’,才能成为它诡化他人的基础。 除此之外, 仅仅依靠一些传言,哪怕让人对它有模糊的印象,也不会成为它的‘杀人印象’。 若是在现代的话, 它想要让普通人对它有较清晰的印象, 知悉它的身份,了解它的姓名, 见过它的相貌。 除了现实层面的真实接触之外, 亦唯有做明星、开直播两条路可走。 但是, 通过师父刚才所言, 可以知道,这只厉诡还未‘聪明’到给自己伪造出‘身份证明’的程度, 它没有身份证, 正规直播是做不了的, 成为明星就更不可能。 那么,它传播自身‘杀人印象’的途径,将因此而更减少许多, “当这只厉诡始终无法凑足一千人, 也并不表示见过它的人就可以免于死亡。”李岳山停顿了一会儿,等弟子们都消化了他话语中的信息以后,脸色沉重地接着道,“相反,当它始终无法凑足一千人的时候, 它从前的旧身份, 将会开始在见过它的活人身上‘复苏’! 这只厉诡由此开始分化, 分化出去的每一个旧身份,都是一个新的厉诡, 它们各自具备不同的恐怖能力, 而织锦山厉诡的本体,其恐怖实力固然会因为自身不断被分化出去而削弱, 但当分化出去的旧身份,杀死所有见过它的村民之后, 这些旧身份会再次聚合在织锦山厉诡本体之上, 推动厉诡实力层次提升。” 李岳山缓了缓, 接着道:“上一次,老汉遇到的织锦山厉诡,已经分化出了三个旧身份, 灶班子的师父师娘、师弟师妹多次配合, 把这只厉诡的旧有身份,以及它的本体同时容纳在他们各自身上, 才最终收押这只厉诡。 它的命格时刻都在演化,收魂米似乎对它不起作用……” 师父提及往事, 眼神有些茫然。 他不明白, 世间不论是人还是厉诡, 自诞生以后,命格就是固定的, 怎么可能会有人或者厉诡的命格会不断变化? “从来未听说过, 哪种厉诡会没有固定命格。”老道摇了摇头,皱眉沉思着,“或许这厉诡的命格隐藏得极深,‘变化的命格’只是它的表象, 实际上, 它的真实命格始终没有变化过。” 苏午微微点头。 他在密藏域收录了诸多命格, 虽然还未见过如‘织锦山厉诡’这么诡异的、可以随意变化的命格, 但亦遇见过一些不同寻常的命格。 譬如‘双层命格’或‘多层命格’。 ——有人自出生以后,在某个固定的时限以前,自身未有遭遇甚么巨大变故的话,其命格会始终固定在表层命格,但若在时限以前遇到了巨变, 则命格将会跟着产生莫名变化, 转向深层命格。 甚至于有人的命格层层嵌套, 每经历一重变故, 命格多会跟着转变一次, 直至演进出最真实的那个命格。 正因为这些经历,苏午才比较倾向于老道的说法,也认为‘变化的命格’可能只是浮于‘织锦山厉诡’命格的表象, 其真实命格在表象下隐藏了起来。 “不过,哪怕这只诡的‘变化命格’只是浮于表象, 对付起来亦颇为棘手。”老道皱着眉头道。 “我记得道长宗派之中, 有《插泥发兵剑诀》这般核心剑诀, 可以收押某地山川地脉之中的厉诡,将其或禁锢起来,或为法坛暂时驱使。 老道长何不试一试用这门剑诀, 把织锦山厉诡禁锢起来, 如此我们再行将其油炸, 开庙装脏就容易了许多。”苏午看向老道,徐徐出声道,“那厉诡当下还在织锦山附近徘徊,与我们大概率还未照面过, 用此剑诀,或许能有奇效。” 李岳山看了看自己的大弟子, 又看了看老道, 没有说话。 老道看着苏午,沉吟了片刻,道:“可以一试。 此地多山水, 山川水脉之力富集,确实可以用《插泥发兵剑诀》,尝试在不与那只厉诡照面的情况下,将之关押起来——不过,现下我的法剑断了半截, 调动山川水脉之力必受极大影响, 甚至可能无法调动此般力量啊……” 老道一脸为难之色, 还向苏午亮出了自己只有半截的桃木剑。 李岳山在旁看着老道这般作态,却是直接咒骂了起来:“你这老牛鼻子,你有甚么要求,只管说就是!现在甚么时候了? 还在这里卖关子, 拿腔捏调, 你们道门的人都是你这个损样吗?!” 师父与老道日夕相处, 甚至晚上都要抵足而眠, 对这老道的脾气秉性却已了解得十分清楚! 苏午亦在旁边道:“道长必定有办法补全法剑,发挥出其原本威能——想来在我提及《插泥发兵剑诀》以前,你亦必早就想到了此法。 现下需要我们做什么, 不妨直说!” “嘿嘿,其实老道的要求十分简单。”老道咧嘴笑着,没有丝毫不好意思,“如今,我的法剑已然毁断,残留威能不足以役使山川水脉之力, 是以,想从你们灶班子借一柄法剑来, 再加上我这把法剑, 可以确保役使山川水脉之力万无一失!” ( 正文 330、金蛟剪(2/2) “从我们灶班子借一柄法剑? 我们哪有甚么法剑?”李岳山不解地看了看老道,又看了看其手中那半截桃木剑,“若你是想老汉给你伐根树木,削成一柄木剑的话, 那倒简单得很, 不过,你所说的法剑,应该不止这么简单吧?” 苏午没有说话,静静看着老道,等着老道自己解释。 老道弹了弹手中的半截桃木剑,出声道:“法剑法剑,自然要蕴天地法于剑器中,随便选一根木头,伐倒了削成木剑,却称不得法剑! 我想要借用你们灶班子的法剑, 自然不是随便一根木剑, ——其实我是想问你们灶班子借个人使唤使唤, 天地之中, 最为富集灵性,可以领受天地法者, 非人莫属。 如今, 我的法剑损毁, 是以想请你门下弟子-苏午过来,替我把持这半损毁的法剑, 二者气脉叠合,威力必然远超我这柄法剑完整的时候, 现在就看你舍得不舍得?” 老道斜乜向李岳山, 李岳山深知‘织锦山厉诡’的恐怖,让苏午作为持剑者,听从老道役使,这比让苏午下探阴间更让李岳山忧心忡忡, 他犹豫了良久, 道:“上次便是让我家大弟子押棺下阴, 这次还叫他去? 阿午也不是铁打的, 怎能事事都叫他……” “我也可以为道长持剑!” “我也可以!” 李珠儿、青苗、狗剩纷纷出声。 就连秀秀都举起了小手。 苏午这时却摇了摇头,看向老道,说道:“道长既然令我持剑,想来有甚么深意。 既然道长觉得我才是这最佳的持剑人选, 我走一趟也不妨事。” 随后,他侧目看向众师弟师妹,严肃道:“不要意气用事,因为一时意气,影响自己做出不智的决断——你们现在这样,怎能让人放心,你们各自能够独立?” 珠儿等人低下头,默默不语。 李岳山张了张口,终究无言。 “老道长,明日需要我做什么,你只管吩咐就是。”苏午向老道说道。 老道连连点头:“明天一早,我便在四周游走,寻找群山之间,藏风聚气之所在,定住穴关,而后就可以当场设坛, 运用剑诀了。 届时你便与我同行。” “好。”苏午答应着,转而看向灶班众人,同师父问道,“师父明日带着师弟师妹们,和我们同去罢。” 李岳山闻言迟疑着道:“让你的师弟师妹们和你同去罢, 老汉留在村子里,看顾这些孤老。 若是厉诡侵袭而来——” “假若厉诡侵袭过来,师父难道能护住这些老人吗? 不过还是平白搭上自家性命。 厉诡真正侵袭而来,师父是否留在村子里,其实都于事无补。 还是和弟子结伴而行, 出了甚么事情,您也能照应着弟子。 师父,您须明白, 当下最要紧事,无疑是关押那只厉诡,唯有关押了那只厉诡,织锦山及其周边才能真正安定下来, 那些老人才能活得更久, 否则,一切皆是虚幻。 明日便留些食物给他们,师父同我们转山去,照应弟子一二罢。 厉诡侵袭的时候, 亦最忌讳兵分多路!”苏午向李岳山严肃地劝说着。 李岳山本是执拗冥顽的性子,但不知为何,大弟子对他的种种劝说,他总能听进去。 此时抬头看着大弟子的面孔, 又想起从前的种种遗憾, 他下定了决心:“好罢!” 旁边老道见此情景,咧嘴无声地笑了笑。 这种事情,其亦知自己劝告李岳山多半无用, 还是得这老瓢把子的大弟子出马才有效,而今看来,果然如此。 老道看看苏午, 又看看李岳山, 内心又生出几分惆怅来——这般好的弟子,却不在自己门下,当真是可惜…… 众人约定了诸事, 便各自忙碌起来,为明天出行做种种准备, 青苗专门熬煮了一锅粥汤, 留作明天村里孤老的食物。 到吃的时候,灶眼里添把火热一热即可。 忙碌的一夜就此过去, 翌日天还未亮的时候,老道先从床上爬起来,叫醒了李岳山, 李岳山即又叫醒众弟子, 众人通知当地孤老们过来,与他们交代了自家今日要外出抓诡的事情,聚在一起草草地吃了碗粥饭, 便赶着车驾出了村子, 苏午按着老道的吩咐,驱赶着挽马到处转山。 灶班子轻装简从,未带多少行李,是以只赶了一匹牲口, 其余都拴在秀水河村里。 连马骡与它的崽子也被拴在村子里。 “插泥发兵剑诀, 在于以人势撬动地势。 于我们道门看来,天地之间处处皆有气之流转。 山川水泽之间,亦有气脉伏延, 寻出其气脉交结之地,即可以己身勾动地脉,撬动山川水泽之力。 但己身为实形, 山川水脉之气为虚形, 虚实如要沟通,唯有实形‘就虚’方才可以。 立下法坛, 授得真箓, 成就符箓法体等等, 皆是为令自身‘就虚’, 自身由实化虚以后,沟通山川水脉之力自然无有关槛, 只要寻得气脉交结之地, 就能设坛降法,就能插泥发兵!”板车上,老道眺望着群起伏延的群山,徐徐开口出声, 专门教导赶车的苏午, 不惜泄露茅山巫的秘修真传。 李岳山坐在他旁边,闻言不停撇嘴。 胖老者早就看出了这老道的‘狼子野心’,原本心里还着紧得很,生怕大弟子受不了诱惑,跟老道跑了。 不过,他眼看大弟子经受种种诱惑而毫无反应,对大弟子亦是越发放心起来。 此时听得老道所言, 也未有打岔, 反正这种种知识,最后都是便宜了自家弟子,对方喜欢说, 那就多说点! 老道说的这些,苏午早已在那本《插泥发兵剑诀》的簿册上看过, 只不过老道说得更浅显易懂些。 对方话外之意, 还是想拐他去茅山巫,正式拜入茅山巫门下, 如此,他才能得授真箓,才能获得法坛降法,才能修炼‘符箓法体’。 苏午闻言未做表示,只是道:“道长说的这些,我在您送我的那本薄册上已经看过了。” “别人早已看过的东西,还要再拿出来说一遍, 真是毫无诚意!”李岳山立刻在旁帮腔。 老道哼了一声,摊手道:“你若想学更精深的东西, 可以拜入老道门下, 老道保证将不涉茅山巫道统的法门倾囊相授。 若你想学茅山巫道统真传, 也可以, 随老道回茅山巫,正式拜入茅山巫门墙即可!” 李岳山闻言大怒:“你这牛鼻子忒不要脸,竟然当面撬我弟子, 还想让他弃绝了灶王神教的门墙!” 道门虽然无为而治, 但并非没有戒律清规。 胖老者亦十分清楚,若大弟子拜入茅山巫门墙之中,就必定与灶王神教绝缘了! 他可以忍受弟子有多个师父, 却决不会容许大弟子弃绝门墙。 “就你们这些显教大派霸道,修了你们的法,便要永远做你们的人, 我们灶王神教就没有这般成见! 天下灶班弟子皆可兼修别派法门! 小气,你们真是小气!”李岳山连连嘲笑道。 老道神色甚为纠结, 两道眉毛都拧在一起, 闻言连连摇头,苦笑不已道:“我亦知我们宗派小气, 可规矩又不是老道定下的, 老道又不能轻易破坏…… 唉…… 哪有甚么两全其美的法子呦!” 苏午扬了扬眉,没有说话。 反正现在着急的也不是他, 宗派道统正在存灭关头的也不是阴喜脉灶班子, 老道既然这么看重自家宗派的规矩,就让他抱着规矩看自家宗派灭亡就是。 他若熬不住了, 总有为苏午破例的时候! 很显然, 现下老道已经有按捺不住的倾向了。 三人各怀心事,沉默了一阵儿。 还是老道主动先开口说话。 他指着远处围成拱形的群山,以及从群山后倏忽而过的河水,道:“地势奇崛之地,往往最能藏风聚气。 寻龙点穴之术,便是寻觅这些地势奇崛的所在,令之能为人所用。 你们看, 眼下这群山与河流,正成金弓射日之状,也是一处好所在了。 不过,此间山脉连绵,这处‘金弓射日’的宝地,可以成为此间山川水脉的一处‘穴窍’,却不能聚引诸山之形,藏伏诸水之脉,可见也并非‘穴关’的所在。 前面南边,孤山垂下一方平台,群水周流于此,也是一处宝地。 可称为‘灵猴捞月’。 那边还有‘蜻蜓点水’、‘官帽山’等,都是好所在。 说不定里面就葬着甚么大官大富之人。” 老道滔滔不绝地说, 众人聚精会神地听。 往往他指出一处宝地,众人看去,变回发现那边山水之形确实就像他说的一般, 如此也就对老道所言更加信服。 骡车载着众人又走了一阵, 行至高处时, 老道看着前方绵延起伏的山峦,忽然惊咦了一声, 伸手丈量着前方山水与自己之间的目测距离, 嘴里说着诸如‘蛇之要害在七寸,龙之要害在九寸,龙脉九寸玉带绕’一类难懂的话, 一番念叨后, 他一拍手, 指着前方道:“穴关必在前头那山中! 看那山行水脉交结之状, 当是‘金蛟剪’无疑!” 众人顺着老道手指指向,朝前看去—— 顿时看到群山起始之处, 山脉绵延了半里多的某个所在,一条河流从中蜿蜒而出! 河流穿过那山脉的‘九寸’, 又往前直趋, 与前面的山峰并行, 正像是一把合拢的剪刀! ( 正文 331、龙脉(1/2) 山峦伏低处, 一座平岗突起, 平岗下有水流周旋,积成深潭。 阴喜脉灶班的骡车停在了平岗上,老道指挥着众人从骡车上搬下来供桌、烛台、香炉等物什, 在高岗上安放好供桌, 其上铺陈太极八卦图, 点燃对烛, 置香炉, 设法坛。 他从随身褡裢袋里依次取出印纽、帝钟、镇坛木、半截桃木剑、黄纸等物,在供桌上铺开, 在香炉里烧了奏表, 嘴里念念有词一阵, 即喝道:“弟子玄照,摄受上清三洞五雷经箓,请降‘上清法坛’!” 供桌上的烛火骤地亮起三尺赫赫明光, 四周萦绕的香火气息猛地浓烈起来, 一些斑斓气脉在法坛四下环绕流转,此间正是诸多气脉交结之地。 ——当下众人所在的方位, 即是老道所说的织锦群山中的‘穴关’之地, 名为‘金蛟剪’的所在。 老道双手盘结成‘青莲印’,食指一并点在自己眉心,左脚猛烈践踏土石,同时喝道:“飞灵负岳,纵地神光, 玄符引召,震飘八方!” 咚!咚!咚! 他的左脚不断踩踏地面, 明明只是一个瘦削老者,此时随着他念诵咒语,不断踩踏, 脚下平岗都开始颤抖起来, 群山仿佛都在摇颤! 阴喜脉灶班众人见此情景,无不震惊! 苏午神色微动, 内心转念, 更加笃定自己先前猜测《插泥发兵剑诀》,乃是茅山巫教核心法门的猜测不错! 他在老道设立法坛以前,已被老道招呼过来, 此时就利于法坛包围之中, 不同于法坛外的同门, 此时苏午能看到更多的东西——老道不断践踏地面,念诵咒语之时,从此间周流,往外发散的山川气脉都被法坛本身招引来的气脉层层环绕, 互相交结了起来! 老道背后飘出虚幻的符箓法体, 那法体化作影子, 投射在他脚下的地面上, 于是交结的山川龙脉就将其符箓法体演化的影子也一并缠绕, “去!”老道忽然松开手印,左手并成剑指,朝着列于法坛之上的半截桃木剑轻轻一指——那桃木剑顿时飞腾而起, 在半空中盘旋数圈, 而后径直落下, 落在地面上山川龙脉盘绕的符箓法体手中。 符箓法体骤然人立而起, 其上一圈圈符咒显发的辉光不断周流着,带动盘绕在它身上的山川龙脉朝着手中桃木剑聚集,攀附, 待到山川龙脉尽相盘绕于桃木剑上时, 那符箓法体像是握不住这半截木剑了一般,虚幻的、符咒接连成的手掌倏地松开, 桃木断剑朝下, 直直插入山石中, 犹如插入一块豆腐中一般,剑身完全没入坚固的山石内! 剑柄尤自颤抖不休, 引得众人脚下的高岗都好似颤抖了起来! 在符箓法体引动山川龙脉, 向桃木断剑盘绕之时, 老道就木木呆呆地立在原地,没有丝毫动静, 此时随着符箓法体松开桃木断剑,贴近他的后背,他像是做了一场噩梦似的颤抖几下,回过神来,看向苏午,沙哑着嗓子道:“此间山川龙脉,已经盘绕在断剑之上。 你待会儿听我的吩咐, 把断剑拿起来!” “好。” 苏午看着剑身全部没入山石中的桃木剑,轻轻点头。 老道不再多言, 从法坛上揭起一张符纸, 当场勾画‘五岳真形图’,图卷一经勾勒完成,他便拿起桌角的印纽,将印信覆于‘五岳真形图’一角, 随后捻起图卷, 将之贴在苏午后背, 此后又勾画‘入山符’、‘升山符’、‘止水符’, 依次将之贴附于苏午周身。 最后喝道:“好了! 此时可以将断剑拿起来!” 苏午没有说话, 走近那方山石,伸手握住剑柄——在他手掌握住剑柄的刹那,便觉得冥冥之中,自己的气脉好似与桃木剑勾连了, 亦如四周盘绕的山川龙脉一般, 盘绕在桃木断剑上, 深深扎入山石内,一看便不好拔出的桃木断剑,却被他轻而易举地拿了起来! 他感觉不到这柄木断剑的重量, 但能看到自己提起这柄断剑时,空气泛起层层涟漪, 像是被这柄断剑裹挟的山岳之力压垮了! 苏午手持桃木断剑, 端立不动。 旁侧, 老道站在法坛之后,双脚踏入中宫,口中念念有词:“阴阳八卦扶弟子,阴阳八卦扶吾身!” 其后, 他左脚直线前趟,双掌开合配合徐缓的呼吸, 又念:“乾元亨利贞!” 左脚踏入乾卦,右脚弧线左趟:“兑泽英雄兵!” “离火驾火轮!” “震雷霹雳声!” …… 老道当下这一套步法配合口诀,正是道门之中的‘步罡踏斗’之法,乃以此来礼拜星宿,召遣神灵——当下他礼拜的乃是此间山川龙脉, 召遣的则是此间水泽神灵! 苏午在旁紧紧盯着老道的所有动作, 那本记录着《插泥发兵剑诀》的薄册之中,并没有记录像老道这般繁复的步骤、仪轨,但苏午直觉,当下老道添加上这些步骤仪轨之后, 所能引动的此间山川龙脉之力, 却远远强于仅仅施展《插泥发兵剑诀》之时! 毕竟也是茅山巫教道统正法, 又岂是一本薄册可以涵盖尽的? 先前老道口中念诵的咒语,勾画的五岳真形图等诸符咒, 苏午难以学会, 但这套‘步罡踏斗’的术法, 他则已尽记在心中,留待以后尝试。 “魁罡踏并,龙脉摄拿!” 这时,老道一声厉喝——原本把持在苏午手里的桃木剑,不受他控制地挣脱出,径直飞列于法坛正中! 老道手指一动, 那柄悬浮在法坛上空的桃木剑就挑起了对烛的灯火, 两朵灯火在木剑上燃成熊熊烈焰。 他左手一把抓起桃木断剑,右手剑指贴在剑身末处,往上一刷, 剑指刷过剑身, 一团火焰杯刷下断剑, 刷入了法坛正中的金盏内! 此后, 老道放下木剑, 不知从何处取了一个巴掌高的稻草人出来,浸入盛着不明油脂的金盏中, 稻草人轰地一下燃起火来, 被老道一把将之抓出金盏,丢在一张黄符纸上, 随后一剑将稻草人、黄符纸扎了个对穿! 那稻草人仍在燃着熊熊烈火, 却无法将其后贴着的黄符纸也一并点燃, 它烧成了墨色的灰烬, 贴在黄纸上, 老道又现场裁了个灯罩,蒙在褡裢袋里取出的灯架上,将那张有着稻草人灰烬痕迹的黄纸团入灯罩内,往半空一送—— 黄灯笼飘悠悠升上半空, 飘过了法坛, 飘向远方, 顺着那些流转的山川龙脉飘飞而去。 老道盘腿坐在地上, 寂然不动。 众人面面相觑, 不知当下这是什么情况? 自己该配合着做些什么? 苏午看了一眼老道,倒没有说话。 下一刻, 老道忽地睁眼,向苏午说道:“你不坐一下吗?待会儿说不定会很累的。” 苏午想了想, 点头道:“也好。” 于是在老道身旁盘腿坐了下来。 老道无声地笑笑, 扭头向身后法坛外的灶班众人道:“当下我俩需全力以心神操纵龙脉,收押厉诡——便请各位为我们护法了,遇到闲杂人等,将他们驱离此地即可。” “行!” 李岳山点点头,招呼着弟子在周围点了一堆护命火出来, 他见老道还能说话, 便试着向其问道:“老牛鼻子,当下这便是寻找厉诡影踪,将之收押了? 我弟子在旁协助着你,也出些力?” “正是。”老道点头。 “这法子属实不错哩,不用与厉诡照面,凭着山川龙脉之力,就能将它关押?”李岳山眼中流露艳羡之色,“确实比我们的‘油炸诡’之法高明许多。” 就凭着不用与厉诡照面, 借天地力关押厉诡这一点,就比灶王神教的‘油炸诡’之法高出太多了, 也无怪李岳山艳羡。 老道傲然一笑, 他茅山巫教的真传法门,在诸道门宗派之中亦属极上乘, 比野路子出身的灶王神教高明, 也是应有之理。 不过,李岳山这老头脾气又臭又硬,很少与老道服软低头过,此下见其艳羡自己宗门正法,老道内心也是暗喜。 但是, 李岳山随后的话就让老道分外不爽了。 胖老者道:“我弟子也学了你这个正法,以后等他学成了,让他也教给我们班子的其他人,人人都学这法,以后收押厉诡就减少八成凶险!” 我宗派正法,需要得授真箓,领受法坛才能真正修成! 你灶班大弟子自己学成的可能性都极低, 还想让他教给别人? 简直想得美! 老道内心暗暗反驳。 他侧目看了看苏午,内心又生出几分不确定来。 这人应该是没能耐自学成材的罢? 正心神飘忽之际,老道耳畔忽然想起苏午的声音:“道长,灯笼快坠下去了,您帮着出一把力!” “啊! 好好好!” 老道连忙收束心神, 登时看到了那一盏在龙脉之间游动,速度极快的黄灯笼! 黄灯笼此时正以极快的速度向下坠落! 老道聚集心神,手上掐动印决, 原本下坠的灯笼顿时止住坠落的势头, 继续沿着龙脉飘动起来。 这一盏灯笼,当下便是被苏午与老道操纵着, 其上加持着山川龙脉之力, 仅凭二者中的任何一人,都难以使之顺利周游龙脉, 非得二者合力,才能完全做到! ( 正文 332、“诡化的活人”(2/2) 那盏黄灯笼,便是当下地界山川龙脉的‘总枢’, 以及, 老道借助种种符咒与法坛的威能, 将龙脉总枢强行聚集在了桃木断剑中的厉诡身上, 此般状态下, 他仅仅凭借桃木断剑本有的特性、法坛威能、符箓法体的威能,已经休想压制住聚集山川龙脉总枢的‘雪诡’, 因此他才会向阴喜脉灶班‘借剑’, 令苏午亦与此地龙脉勾连起来, 以自身的命格,镇压聚集龙脉总枢的‘雪诡’。 如此, 二者合力,才能驾驭那盏游行于山川之间,探查‘织锦山厉诡’下落的黄灯笼, 才能完全操纵黄灯笼里,状态非比往日的‘雪诡’。 原本桃木剑中, 能弥散出一道道灰白诡韵, 可以封冻诸般,甚至可以冻结其他诡韵的厉诡,就是雪诡。 苏午与老道共同操纵黄灯笼, 使之探查诸地, 寻找织锦山厉诡的踪迹。 在这个过程中, 他对于《插泥发兵剑诀》的认知亦越发清晰, 感悟越发深刻。 法坛降法, 插泥发兵, 此般法门,颇有‘运筹帷幄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的意思。 那盏寄托着‘雪诡’的黄灯笼, 既是法坛掌握者的眼睛, 亦是其麾下的兵卒、趁手的刀剑! 老道炼就的桃木剑乃是朱红色,属于中等偏上的法剑, 若此剑没有被鬼匠折断, 完好无损的话, 当下老道应该可以独立押送雪诡, 梭巡龙脉, 寻找织锦山厉诡的影踪。 可惜剑断了,非要苏午协助不可,亦因此叫苏午窥见了一些《插泥发兵剑诀》的真谛。 “老道现下令自身协助, 其实自身亦算是被役使的法剑的一部分, 他先前曾经说过, 法剑乃是‘蕴含天地法’的宝物, 而万类生灵之中, 作为万物灵长的人,自身亦蕴有‘天地法’, 不过,现下想来,其他生灵之身,亦未必就无有‘天地法’的痕迹留存, 马骡诞育的那只骡驹, 命格重四两六钱, 简直骇人听闻! 这骡驹子说不定也蕴有天地法在身,说不定也可以作为被役使的法剑。 可惜, 我当下没有条件修炼《插泥发兵剑诀》, 也无从验证自己猜测正确与否。 只能等日后有机会再说了。 ——如我能修炼这道剑诀,也早就蕴养出自己的法剑了, 临时借剑,让骡驹代替法剑效用的时候, 估计也不会很多。” 苏午一心二用, 脑海里心念电转的同时, 亦能控制黄灯笼, 使之不至坠落。 此下旭日东升,万丈金光倾入群山山腰间的云层中, 一束束光芒犹如利剑般穿过云层, 倾泻而下。 那盏黄灯笼便在群山间兜兜转转,飘忽而去。 当前地界的山川龙脉,皆由老道与苏午通过那盏黄灯笼总摄, 这般情况下,山川龙脉之间任何异常情形, 二者只要细心探查,便绝对能够发现,他人休想遮瞒。 老道适应了与苏午共同操纵黄灯笼后, 即手掐印决, 背后符箓法体倏忽从身体里漂浮而出,以符咒真文凝聚成的手掌,也如他一般掐出‘悬镜印’, 印成的刹那,老道双眼就被白光铺满,在外人看来显得甚为诡异。 而老道身前,则悬浮起一面他人看不见的明镜, 那明镜散发出的光芒,映照得他双眼白茫茫一片。 他看到镜光之中,显现出此间山行水脉, 在那些覆盖着大片大片死灰色的山行水脉中,他看到了一些惨白的气息蠕动着,蔓延过一个地域,便令一个地域被死灰覆盖。 “你出力就好, 我来操纵龙脉总枢——我找到了那只诡的影踪。” 老道转头向苏午说话, 眼中白光渐渐消褪。 苏午没有异议,点头答应下来。 只管为灯笼飘飞提供力量,不再操纵灯笼飘飞的方向。 他的心神与那盏灯笼相连, 将‘控制权’完全交给老道以后, 便看到老道操纵着那盏灯笼,飞过了苍翠山岭,倏忽掠过一片树林, 林外的坡地上, 一些房屋在缓坡上随意散落, 屋舍多有被破坏的迹象,但远远不及秀水河村被破坏得严重。 随着灯笼低空掠过这个散落一座座房屋的缓坡, 苏午亦看到了这村庄的大街小巷上, 倒着一具具无头尸体。 这些尸体随意散落在村落各处,脖颈处的切口平滑,没有丝毫血迹, 颈腔内,露出被整齐切断的森白颈骨。 灯笼继续朝某个方向飞掠, 一人多高的荒草丛里, 有些穿着破烂甲胄地兵卒,横七竖八地倒在草丛中。 他们脖颈上同样有整齐切口, 脑袋不知去向。 苏午跟着灯笼的飘飞,看过了数个村庄, 这数个村庄的百姓,都没有脑袋, 脖颈上的切口平滑, 脑袋不翼而飞。 看上去, 就像是他们的脑袋本就是与脖颈拼接在一起了而已,当下只是被拼接的脑袋,重新脱离了他们各自的脖颈。 此般情形,苏午曾经历过。 进入明州市‘眼诡笼罩区’的时候, 被眼诡所杀的人, 其脑袋都会变成红灯笼, 飞向天空, 仅留无头的尸体在各个地方或站或停。 当下这些尸体,让苏午不禁回想起了在眼诡笼罩区的经历, 难道‘织锦山厉诡’莫非就是眼诡? 他脑海里念头转动, 顺势朝天上看去——天空澄碧如洗,未见到有任何一盏诡异的红灯笼。 眼诡出现, 也会令某个地域的灯光出现间歇亮起或黑暗的情况, 连天光都会被遮蔽。 这一点苏午当下却是忽略了。 灯笼继续飘转, 它乘于山川气脉之中飞掠,速度奇快。 黄灯笼连续掠过重重山峦, 终于再次临近了一个村子, 村子傍山而建, 一座座房屋接连排布, 围着几重山峦绵延一里多地。 在这个村子里,苏午终于看到了‘生气’。 此下正值初晨, 村落间,一座座房屋的烟囱里冒出阵阵炊烟。 屋院里, 有老人淘洗着米粮, 壮年男人将一袋袋粮食在院中的空地上铺开,趁着今时难得的艳阳,将粮食曝晒干燥, 妇人倚着门框,睡眼惺忪地将碗里的剩饭菜,倒入院里黄狗的饭盆中, 顺便给满地乱跑的母鸡撒一些吃食。 环山的道路上, 有农人弓着背,背着竹筐里的农具,往山梁上自己开垦出的几块荒地走去, 有人聚在村口的大树下闲聊, 有三三两两的孩童追逐着一只花猫, 花猫拖着尾巴小跑,轻盈地躲过几个孩童的追扑。 这个村落与前面那几个遍是无头尸体的村落,相隔了数重山峦,看得此间这般生机勃勃的情景,苏午都忍不住生出猜测:或许是那只厉诡未有侵袭到这个村落来, 他们还不止外界消息,幸免于难。 但他随即又抹除了自己脑海里的所谓猜测。 那般猜测, 不过是一个妄想而已。 当下这个村子,已经遭到了厉诡侵袭,证据便是——追逐着花猫的孩童们听到了家长的呼喊,年纪最小的那个小孩扭回头去,回应母亲的呼唤声。 他脑袋扭过一百八十度, 正正对着身后招手的母亲。 而他的身体还往相反的方向奔跑着, 小孩满脸甜笑地回应了母亲,就又倏忽转回头,继续和小伙伴颠颠地玩耍了。 伙伴们对他先前表现出的诡异模样视若无睹。 村口大树下, 与几个村妇聚在一起,一边聊天,一边梳头的妇人, 或许是觉得脑后的头发太难梳理到, 便双手托腮, 把脑袋从脖颈上托了下来。 她一手托着自己的脑袋,一手拿木梳梳着脑后的头发, 手里的脑袋笑盈盈地与几个村妇言语着什么。 …… 这个村子里,处处可见先前那般诡异的情形。 村落看起来富有生机, 其实此间已经没有了真正的活人。 这些诡化的人们,之所以还没有变成无头尸体, 仅仅是因为,那只厉诡还未再次凑足一千人,未有更换下一个新身份而已。 忽然, 村口大树斜对着的一处房屋里,有个穿补丁短打衣裳的青年从屋中走出,其正好看到了那托着脑袋梳头,与邻里笑闹着的妇人, 那青年神色顿时变得慌张, 连滚带爬地跑回了屋子。 他造成的动静,引起来村口大树下那几个妇人的注意。 妇人们看到他连滚带爬地背影,都笑得前仰后合。 有人笑得脑袋都掉进了怀里。 这整个过程,都被苏午尽收眼底。 他思忖着开口道:“这些人的诡化程度都是各不相同的。 有的村民可以轻易摘下自己的脑袋,诡化程度已经极深; 但有的村民仅能把脑袋扭转到非正常的角度,诡化程度稍次; 有的村民脑袋依旧正常地安放在脖颈上,不能进行任何非正常的扭动,但他们对别人可以轻易摘下脑袋、能够把脑袋扭转到非正常弧度,这种种现象,已经习以为常。 这部分村民的认知已经像师父说的那样,被扭曲了。 还有极少一部分村民, 就像刚才那个逃跑的青壮。 其未必没有被厉诡留下‘杀人印象’,但认知还是正常的,诡化还未开始。” 苏午所见的情景, 亦为老道所见。 老道听到苏午的言语,转头看向了他,出声问道:“少年人究竟想说甚么?” ( 正文 333、骡驹(3/2加更) 苏午转脸看着老道,神色认真道:“前两种诡化的人,脑袋或能从脖颈上脱离,或能扭动到非正常的弧度,他们其实已经完全不能算是活人了, 其实已经是死人。 但是,后两种被诡化的人, 他们仅仅只是认知被改变, 或者干脆连认知都还未发生改变。 这部分人, 是否还能救得回来?” 看到这些人,苏午就联想起了泡面厂厉诡‘恶神’的诡韵侵袭,会导致食用‘禾香牌泡面’的人,产生呕吐现象。 随着呕吐的情况加剧, 这些人将开始不断呕吐出自己的内脏——从出现这种现象开始,这些人其实已经死了。 但在此之前呢? 他们还处于一种生死之间。 若有人拉他们一把,即便不能真正将他们拉拽脱离死亡线, 亦可以让他们脱离诡化的状态, 以正常的状态死去。 譬如王德友的同事‘袁烨’, 其曾经食用过几包禾香牌泡面,仰赖于自身容纳了一只厉诡的缘故, 袁烨赶在呕吐出内脏以前, 先行呕吐出了自己容纳的厉诡。 苏午查看过这个人的状态,对方的内脏已经被诡韵侵袭了,现代医学亦难以治疗——饶是如此,袁烨最后即便死去,也会是以正常人的状态死去, 不会像那些呕吐出内脏的禾香牌泡面食用者一般, 到最后连心智都扭曲,变成纯粹的反社会人格, 以扭曲的状态死亡。 袁烨内脏为诡韵所侵袭, 连苏午都颇感棘手,无从治疗, 但这并不代表他没有生还的机会,只是此种情况极其特殊,还无人发现有正确的应对策略——或者有正确应对策略,但不为人所知。 当下, 那些因为存留了‘织锦山厉诡’的身份印象,而出现认知扭曲这种诡化症状,或者连诡化症状都未出现的村民,与袁烨的状态类似,也是未必没有办法可以阻断诡化加剧,把他们从死亡线上拉扯回来。 苏午不知是否有这种方法, 老道见多识广,或许知道。 听到苏午的言语,老道若有所思道:“此种被厉诡杀人规律裹挟于其中的人,进入诡化状态已是必然。 根据厉诡杀人规律不同, 杀人方式不同, 诡化发生的部位亦各有不同。 有诡化之辈的五脏六腑会受到诡韵持续侵袭,腐烂, 有人脑袋与自身渐渐分离, 有人神志认知出现问题, 由此影响思维,进而作用到自身。 若在其诡化状态还未扩散之时,切除诡化原发的病灶,或许可以阻止诡化的传播,能救回他们的性命——但当前这些人, 他们的诡化是自思维开始的, 只要留有‘织锦山厉诡’的杀人印象, 思维认知会逐渐改变, 进而会影响脑子, 进而整个脑袋都会进入诡化状态。 ——试问, 如何切除思维? 如何切除认知? 当诡化影响到脑子的时候,把脑袋切除了,如何能活?” 显然,苏午考虑的问题,老道亦有思量。 正因为思量过, 才觉得问题尤其棘手,无法解决。 “认知归正,洗涤思维并不是没有办法——道长,或许我可以试一试。”苏午如是道。 他可以借助‘佛谛大手印法’,将光明大日投射到他人的思维里, 亦自身超出‘意根藏’不知几何, 甚至可能达到‘如来藏’层次的意, 洗涤几个诡化者的思维,不成问题。 同样的, 他亦可以借助心诡的力量, 将‘心猿相’投射到认知被扭曲的诡化者脑海里,归正心猿的同时,亦可以归正他们的认知。 至于整个脑袋都受到影响的诡化者,苏午如今便无计可施。 老道听得苏午笃定的言语,转头看着苏午,皱眉道:“其实此种尝试十分有意义,若是成功,不说远的,至少也算是小小地打破了一次‘织锦山厉诡’的杀人规律, 老道自然极其乐意见别人尝试做这种事, 但此中风险,你亦要明白。 改变别人的思维与认知, 首先要深入别人的思维与认知中去, 如此一来, 你未必不会接触到他们思维里的那个‘杀人印象’,因此而成为下一个诡化者。 若你没有很大的把握, 我劝你三思而后行。” 说到这里,老道顿了顿,又端详了苏午两眼:“老道看得出来,你识根深种,神完气足,但若未有修过甚么特别的法门,无法操纵识根的力量, 还是不要冒险进行此般尝试。” 意根藏,是密藏域对强盛意能量的专有称呼, 道门称之为识根。 苏午未有回应老道之言, 转而道:“道长可有办法将这些诡化程度不深的百姓隔离起来?日后可以设法救助一二。” 在当下‘灶王神教弟子的过去人生’中,苏午跟脚清白,是一个苦出身,吃百家饭长大的孤儿,他自身并没有机会接触修炼识根的法门, 是以当下没必要向老道多说甚么,免得露出马脚。 不过他可以在做了事情后, 随便找个托辞,称自己自行领悟了某某法门,便可以在师父的偏爱下,将这个事情圆回去。 “该地山行水脉皆为你我总摄, 可以操纵山川龙脉之力,转移那些诡化程度不深的村民。”老道看向苏午,开口道,“可要试一试?也不费甚么时间。” “试一试罢!”苏午点头。 他话音刚落,老道手上就掐出一个印决,左手托着右手,右手演化山形,乃是‘搬山印’。 手印一成, 但见那飘转过村庄的黄灯笼倏忽回返, 苏午看到,周流盘转于村庄各处的山行龙脉,此下随着黄灯笼在村庄上空滴溜溜转动而四散攀附, 或黑或青的龙脉攀附进各家各户的屋院里,苏午的视线亦跟着这些龙脉,看到那些诡化程度尚浅的村民,被山川龙脉之力刹那携裹了, 转瞬消失在他们各自的居处, 那因看到邻居把脑袋取下来梳头发,而仓皇逃入自家屋子,收拾东西要逃跑的青年,亦被山川水脉之气席卷,倏忽消失在原地! 灯笼飘飞儿去, 游动攀附的山川水脉之气,亦渐渐回归如常,恢复原样。 唯有那些本来该在村子里的百姓,此下随着山川水脉之气的携裹,一瞬被移转到数里外的荒郊野地,与那些诡化程度已深的村民相隔离。 老道撤回手印, 见苏午仍若有所思地望着那些回归如常的山行水脉,笑道:“山行水脉轻微移转,已然能有这般效果了,若是大面积改变山行水脉,更易其流转之痕迹, 以山行水脉为根基的群山、河泽, 必定跟着地动山摇,江翻海沸! 不过, 那般威势,老道实难做到。 我派掌教天师或许可以。” “以人力撬动天地力, 竟能做到如此程度?”苏午深深皱眉,未有亲眼见过那般地动山摇的情景,他实难相信老道所言。 老道看了他一眼, 叹了口气:“请降法坛、修养法剑、展现真箓、奏表敕令、书符请诡——此般种种,哪一项真个是人力所能为? 所谓人力撬动天地力, 中间总需有个支点, 人力于此中能发挥的作用终究有限, 让人得以撬动天地力的,实则是那个支点——那个支点才是重中之重!” “贵宗派的支点,莫非就是历代祖师长辈?”苏午想起老道与阴间长辈对话的情景,内心仍有些不寒而栗,便向老道问了一句。 但老道这时却不再回应他。 老道眼里重新涌现白光,转而向苏午说道:“出一把力,快找到那诡的影踪了!” 苏午心神一凝,立刻为灯笼飘飞贡献力量。 只见灯笼飞上高空, 又穿过盘绕群山的云气,越过重重山峦, 而后倏然直下, 落向一个被烧成了残垣断壁,少有完好房屋的村庄。 村落里,亦能见到一些倒在路面上的尸体。 不过,这些尸体身上多有伤势,脖颈上的脑袋大多还好好地安放在上面,纵然能见到一两个尸首分离的村民,他们脖颈处的切口也断不像先前那些村庄的死者那般。 苏午从高处俯瞰这个村子,觉得这村子的一些建筑有些熟悉。 他跟着灯笼飘转,看向村落前方的尽头,隐约看到了一座石造牌楼。 石牌楼?! 心里刚浮现些微预感,灯笼就倏地飘近了村庄尽头的石牌楼, 绕至正面, 让苏午得以看清石牌楼上挂着的一块牌匾, 牌匾上写着:秀水河村。 这块牌匾的上方, 还披着一道红绸带。 诸般情景,与苏午一行刚进秀水河村时,看到的情景一模一样! 厉诡来到了秀水河村?! 这是它偶然经过? 还是它发觉了有生人走近村子里,于是也跟着离开织锦山,往这畔移动了?! 老道操纵着黄灯笼,使之低空飞掠,掠过秀水河村一座座房屋,最终穿过一处低矮鄙陋的门楼,飘进了一处屋院里。 灯笼由实化虚,瞬间就将自己隐藏起来。 而这处熟悉的院子内, 有些老者横七竖八地躺在院子里,他们的脑袋也完好无损的呆在脖颈上,但都已经气绝身亡, 这些苏午今早还见过的老人, 此时都死在院子里,周身缠绕着浓烈的诡韵,开始加速腐败! 院落一角,临时搭建的马棚中, 一匹身材异常壮硕的马骡闷头嚼着食槽里的草料, 旁边的青驴左顾右盼,不时扑棱两下耳朵。 而本该依偎在大马骡身旁吃奶的小骡驹,此时却不见了踪影! 厉诡来过了秀水河村, 导致此地仅存的一些活人全都死亡! 并且令小马骡影踪全无! 它明明没有凑足一千人,令一千人留有对它的印象,却仍然开始杀人——这种情况,说明它自身开始‘分化’了,旧身份在诡化人身上复苏, 这些旧身份,变成了全新的厉诡, 开始到处杀人! ( 正文 334、截江断流(1/2) “道长!” 苏午转头看向老道。 老道神色严肃,根本不用苏午再多言提醒,此时已经掐动手印,操纵灯笼飘转出秀水河村,按原路折返! ——折返回他们先前看过的那个还有诡化活人的村子! 假若织锦山厉诡已经开始分化, 那个村子里的诡化人,必定会跟着出现种种异变。 可他们先前操纵灯笼,经过那个村子的时候,那个村子的诡化人都还是‘正常’的! 灯笼飘飞之速极快, 肉眼难以捕捉。 重重山景化作斑驳光带,不过是十数个呼吸的时间,黄灯笼就折转过了这重重山峦,重临先前遍布诡化村民的庄子。 不同于数分钟前苏午与老道看到的情景, 先前还貌似正常的村落里,此时已经没有了一个活人! 但是, 也不见有一具尸体! 好像先前二人所见的种种情景,乃是一个幻觉! ——苏午清楚,先前所见并非幻觉。 这个村子里的诡化村民,要么是在短短几分钟的时间里,统统死绝,连尸骨都未留下,要么就是他们像那几个诡化程度较轻的村民一般, 被厉诡悄无声息地转移去了别处! “那几个诡化程度较轻的村民情况如何了?!”苏午立刻出声向老道询问。 老道心领神会, 操纵黄灯笼,再一次飘转。 来到先前转移了那些诡化程度较轻的村民的地点。 此间地处荒山野岭, 有一条小溪从深深茂林里蜿蜒而出,汇向下游的大河。 当时,老道就将几个村民放在了小溪旁边,此下却看不到那些村民的形影。 苏午借着黄灯笼低空环绕密林而行,目光梭巡,看到了溪边有些被人为破坏的藤蔓、树枝,他聚集目力看过去,看到溪边松软的腐殖层上,有些许凌乱的脚印。 “那些人或许是沿着小溪往下游的大河跑去了, 咱们快些过去, 看看能不能寻得他们的影踪!”苏午向老道说着话, 老道默不作声地操纵黄灯笼, 沿着溪流顺流而下。 黄灯笼沿小溪飘转出二三里远, 出了茂密山林, 便见奔流的河水拍击着两岸交叠的乱石,从山林间横过。 在此时, 河岸边立着十余个村民。 他们像是感应到了黄灯笼的临近, 以及此间山川水脉的些微变化, 村民们纷纷转回头来, 冲着黄灯笼, ——冲着依靠黄灯笼作为眼睛与手臂,观察四周、操纵山川龙脉的老道与苏午,无声地笑了笑。 接着, 这些村民一个接一个跳进了大河里! 大河湍急流淌,滚滚奔涌向前。 跳进大河里的村民,几乎眨眼就被河流吞没,变成河流里一个个斑斓的影子,随河水席卷向远方! 村民们跳河前,扭头露出的诡异笑容, 让苏午心中发寒, 隐约预感到了什么, ——在他内心骤然腾起某种预感的时候, 他便发现,自身对于黄灯笼的掌控有些力不从心起来, 那些为黄灯笼所勾连、总摄的织锦山山川龙脉,好似被什么力量给淤堵了、半截了,变得不再通常,无法给黄灯笼以更多的加持, 是以让苏午对黄灯笼的操纵能力也骤然下降, 老道眼中涌现白光,双目霎时变得白茫茫一片, 他脸色沉凝得可怕,低声道:“那些诡化人应该是都跳进了河里——不止是诡化村民,那些无头尸体也都爬进了就近的河流里! 山川气脉因为这些尸体被淤堵了! 我们得赶紧退回来! 上清法坛、你的命格、我的符箓法体皆系于这龙脉总枢之上, 我们此时只能身居法坛之中, 脱不开身, 那厉诡很可能借着淤堵山川龙脉, 转而朝我们所在的方位接近了! 它真地过来, 你的师父、师弟师妹就要遭殃了!” 织锦山厉诡分化之后,其可怕之处就彻底显现出来, 役使无头尸体、诡化村民淤堵河流, 致使川流淤堵,气脉堵塞的那只厉诡,或许是织锦山厉诡本体所在,但亦可能是它分化出去的一部分——还有至少三四个织锦山厉诡的分化身,在暗处发力! 这场原本是老道与苏午精心准备的,对织锦山厉诡的围猎, 此时却变成了厉诡对苏午一行的围猎! 局势瞬间颠倒了! 老道顾忌着身后的阴喜脉灶班子等人,说话声音压得极低,仅只有苏午一人能够听见, 苏午心头发紧, 扭头看了看身后的同门。 师父坐在马车上,目光眺望远山,不知在思索着什么。 狗剩负责照看护命火堆, 珠儿与青苗忙着淘洗米粮,刷洗锅碗, 现下便开始预备做中午的午饭了。 秀秀在‘老羔子’僵尸的陪伴下,四处玩耍,无忧无虑。 这般平静祥和的情景, 马上就要蒙上厉诡侵袭的阴影。 “师父!” 隔着盘结的斑斓气脉,苏午看到几个同门的身影都变得虚幻了,他向着李岳山高喊一声,将师父从纷乱的思绪里拉回现实。 李岳山凝目看着法坛里的大弟子, 不知这个时候大弟子叫自己是做甚么? “怎么了? 要老汉给你搭把手吗?”师父咧嘴笑问道,笑容也显得有些勉强。 进入织锦山地界以来,他总是心事重重,强颜欢笑。 苏午摇了摇头, 忽然脱下身上的那件破褂子——那是‘牛皮唐卡大袍’拟化的破衣裳, 他将那件‘破衣裳’丢给了师父:“您怎穿得这么少?把我这件衣裳穿上罢,山上风大,免得受寒了!” 师父忙接过苏午的破衣裳, 却不肯穿, 要把衣服给苏午掷回来:“你自己穿着罢,老汉哪里穿得少了,老汉暖和着呢!” “穿着吧,师父!”苏午再度出声, 眼神里流露的意味, 让李岳山微微一愣。 他最终没有把衣裳还给苏午,点了点头,目光梭巡四周,看到与珠儿结伴走回来的青苗穿得稍薄了些,便把褂子给青苗披上了:“青苗穿着罢!” 苏午张了张口, 最终未说甚么,又将珠儿唤过来。 把一个黑布条包裹的棍状物隐蔽地递给了她。 旁边勉强操纵黄灯笼回转的老道,看了那根棍状物一眼,瞳孔微缩。 那黑布里,包裹得正是苏午久未使用的‘火炼真金拷诡杖’。 “你拿着这件东西, 待会儿遇到凶险了就拆开来用,可以将之挥舞起来,亦可以……”苏午向珠儿细说着拷诡杖的用法,在灶班子里,对他的各种手段最没有疑虑有两个, 即被他救下性命的珠儿与青苗。 他话还未说完, 旁边的老道向珠儿开口说道:“老道教你几句咒语,可以更好运使这件东西。” 随后就将咒语低低念了一遍:“太上敕令,超汝亡魂,鬼魅一切,四生沾恩。 有头者超,无头者升,枪诛刀杀,跳水悬绳。 明死暗死,冤曲屈亡,债主冤家,讨命儿郎。 跪吾台前,八卦放光,站坎而出,超生他方。 为男为女,自身承当,富贵贫贱,由汝自召。 敕救等众,急急超生,敕救等众,急急超生!” 这套咒语太过繁复, 一遍就能将之记住者,本也是寥寥无几。 但此时珠儿抓着那根黑布裹着的棍子,登时好似灵光大开,老道将咒语念过一遍,她就全数记了下来,并用力点头道:“我记下了!” 苏午还有些怀疑:“真记下了?” 老道却催促苏午道:“快些和我丨操纵灯笼,当下不可再耽搁时间了!” 珠儿忙安慰苏午:“师兄,我都记下了的,你放心去做事罢!” “好。”苏午定定地看了珠儿一瞬,低声说出几句话来,“珠儿,待会儿若有甚么变故,师兄无法出手援助你们, 就靠你来抵挡变故了。 记着我教你的那几套手诀, 关键时候它们才能发挥最大用处!” 飞快说完话后,苏午立刻转身回去,凝聚心神,与老道合力操纵黄灯笼归返! 去时瞬息百里的黄灯笼, 此下回返起来, 因为越发淤堵的气脉,速度一降再降,比先前慢了数十倍不止! 珠儿定定地看了大师兄的背影一眼,内心亦预感到了什么,握紧了手里的黑布短棍,将它收入袖中,转身若无其事地回到灶班里, 与青苗一起忙着热锅煮饭。 法坛内, 操纵灯笼的二人,额头都渗出了细汗。 二人眼中, 原本可以让黄灯笼乘势而飞,周流于灯笼四周的斑斓气脉,此时都渐渐被一层死灰色覆盖了,黄灯笼一旦落入那些死灰色气脉当中,非但不能乘势而飞,反而还会被死灰气脉缠绕,拖拽向下方的山峦! 黄灯笼只能勉力避开那些死灰气脉的贴附, 尽力寻找四周还未被染及的气脉,助力自身脱离! 灯笼乘山川龙脉而飞, 此时, 作为山川龙脉重要组成部分的河流水道,因为诸多诡化人跳入其中,使得河流淤堵,龙脉也就渐渐被死气侵染,难以周流开来, 灯笼无法借力,自然飞转得极其勉强。 而能叫河流都因尸体充塞而淤堵, 孰知此间的水脉里,究竟填塞进了多少尸体?! “秀秀,莫要到处乱跑了,快回来了!”珠儿帮着青苗把火烧旺,转头见秀秀站在平岗边上,看着平岗下环绕的河流,于是便向秀秀唤了一声,免得出现甚么差池。 秀秀伸手指向下方的河道, 扭头看向两位师姐, 另一只手不断比划着。 ‘ ‘ ( 正文 335、“水诡”(2/2) 青苗照顾秀秀时间最久,与秀秀最为亲近, 当下看到秀秀手上动作,瞬间反应过来,神色顿变! 珠儿见青苗神色变化,连忙出声问道:“秀秀说甚么了?” “ 她说 李珠儿转头看了法坛里的老道与苏午一眼,也跟着匆匆迈步过去,先把秀秀带到身边,之后便站在平岗边沿,往底下周流的河水中看去——原本徐徐流淌、宛若镜湖的水面上,此时有一个‘人’被河水推动着,在平岗周围的潜流里打转! ‘她’平躺在水面上, 河水不时浸没过‘她’的面孔, 使‘她’的头发如海草般在水面上飘散开来,露出‘她’高度腐败的脸孔, 那张脸孔上, 面皮已经皴裂遍布血痕, 眼眶里, 眼皮、眼珠更已不复存在! 河面上漂浮着的,并非是一个人, 而是一具尸体! 李珠儿顺着河水的流向,抬头朝远方看去, 从远方流转而来的河面上, 此时已经挤满一具具尸体! 河水勉强地将这些尸体往前推动,朝着平岗缓缓接近而来。 那乌泱泱、横七竖八堆叠在一起的尸体,覆盖了大片大片的河面,即使李珠儿与那些尸体隔得尚远,她仍忍不住头皮发麻,内心油然生出莫大的寒意! 她看着河面上的群尸在河水推动下, 缓缓蠕动, 缓缓接近。 下一刻, 那些尸体又倏忽消失无踪。 仿佛从未出现过, 仿佛先前一切都只是她的幻觉! 李珠儿心头悚然,连忙垂目去看平岗下,那具在河水推动下,围着平岗不断徘徊的女尸——可那具女尸,亦在此时不见了踪影! 怎么会不见了? 那具尸体方才明明还在河里! 小嫂子也看到了的! 对! 小嫂子必定也看到了那具女尸! 李珠儿内心紧张无比,想到身边还站着其他人, 秀秀、青苗师姐都看到了那具尸体, 先前所见并非自己的幻觉, 她匆忙转头, 想要向身旁站着的青苗求证—— 四下里静得可怕, 连山风吹卷得声音都听不见。 珠儿转过头去,看到青苗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惨白的一张脸上,没有表情——这与她平日里常见的青苗师姐-招娣小嫂子简直判若两人, 让她一时间根本不敢呼唤对方的名字, 她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又低头去看自己拉着的秀秀。 秀秀像是感应到她的目光,也仰起脸来,仰起一张苍白的面孔,眼眶里黑漆漆一片,空洞地与珠儿对视! 那股萦绕在珠儿身上,让她遍身发寒的气息, 此时顺着她的脊椎骨,直冲天灵! 秀秀不像是秀秀, 青苗师姐亦不是青苗师姐—— 她心中震骇,顿时要松开自己手里拉着的、如冰块一般寒冷的秀秀手掌! 可是, 那只手掌反过来紧攥住了她的手, 让她无法松开对方! 这个瞬间, 对面站在平岗边缘的青苗,惨白着脸,伸手猛地推了一把珠儿的肩膀! 轰! 珠儿未被控制住的另一只手,在同时掐出一个法印, 刹那间,她眉心黑火翻腾,瞬间覆盖全身! 熊熊黑火燃烧起来, 发‘毕剥,毕剥’的声响! 借着这黑火的燃烧,她看到四周遍布斑斓的气带,一只只惨白的手臂从那些斑斓气带里伸出来,抓向她的身体,要将她拖拽去, 此间根本没有秀秀的影踪, 也不见青苗师姐的形迹, 唯有一个个在斑斓气带里重叠的人影,齐刷刷一片朝着她伸出手臂, 但又惧惮于她周身萦绕的黑火,不敢靠近! 李珠儿不敢懈怠,手上印决霎时变幻, 覆盖全身的熊熊黑火向外扩张,攀附向那些伸过来的惨白手臂, 惨白手臂纷纷回缩,如避蛇蝎! 借着这个时机, 珠儿身形往后猛地一退! 四下里萦绕的斑斓气带尽消失无踪, 在斑斓气带里重叠的人影,以及那一条条苍白手臂也都跟着消无——它们也并非完全消失了踪迹,环绕平岗的河面下, 一条条手臂在水面下随水波微微晃动着, 像是有人站在水面下, 隔着一道水面, 朝平岗边沿的珠儿三人招手! “师姐!别去!” 珠儿心神脱离‘幻觉’的刹那,就看到青苗神色空洞,一脚踩空了,整个身子都往平岗下的河水倾颓而去! 她霎时反应过来, 立刻明白,先前自己遇到的情形,必然也如招娣小嫂子这般, 不同于青苗师姐, 自身有防身手段可用, 是以未被河面下的那只诡拉入水里! 李珠儿疾呼出声,浑身燃烧的黑火尚未熄灭,身形跟着扑出,一把抓住了差一点就掉进河里的青苗, 她手掌抓住青苗手臂的瞬间, 身上覆盖的黑火就像是接触到了甚么可燃物,一瞬将空气都点燃! 黑火顺着看似虚无的空气,往平岗底下的河面攀附而去, 河面荡漾起层层涟漪, 在涟漪中央, 先前珠儿见过的那具女尸再度付出水面。 无数双惨白的手臂, 将那具女尸托举起, 惨白手臂竞相虬结缠绕,把那具女尸托得愈来愈高, 浑身高度腐败的女尸忽地从手臂形成的平台上站立起,遍布烂疮的双脚踩踏虚空,虚空就荡漾起层层涟漪。 一条条手臂顺着那一圈圈荡漾开的涟漪, 抓撤住青苗的脚腕, 将她往涟漪中拖拽! 黑火从彼方倏忽蔓延而来,将那抓着青苗脚腕的手臂都统统点燃! 这些手臂相互虬结攀附,即便被黑火点燃, 也没有半点退缩! 珠儿急得额头冒汗,瞬间想起大师兄交给她的东西,她立刻将那黑布条包裹的短棍攥在手心,正要扯开布条之时, 浑身被厚重衣衫包裹, 连头顶都戴着斗篷,遮住了面孔的老羔子僵尸跳过来, 一只掌心漆黑的手掌猛地按在那抓着青苗手腕的惨白手臂上,将那手臂涂黑, 漆黑色顺着那条手臂朝上不断蔓延, 被涂黑的部分像是变成了僵硬的木头,横在半空,一动不动——被‘黑殃’涂黑的厉诡,会暂时丧失杀人规律,丧失杀人目标。 克制的时间长短, 全看那只厉诡自身的恐怖能力能不能超过黑殃! 不过, 当下哪怕是短瞬地令‘水诡’暂时丧失杀人规则,中断杀人目标,也足够珠儿将青苗拽回来,拽到平岗上了! 珠儿拉着青苗,一瞬挣脱了漆黑手掌的拉扯,朝后不断倒退, 哑女秀秀小手上控尸手诀变幻, 指挥老羔子僵尸挡在水诡以前,自己亦跟着后退,和师父、众师姐师兄聚集到一起! 从涟漪里伸出来的水诡手臂被涂黑了大半, 仍有少量惨白手掌顺着还在不断荡漾的涟漪,朝着灶班子一众人抓过来。 并且, 那些被黑殃涂黑的手臂,此时亦加速恢复原本色泽,跟着涟漪加入拉扯灶班子众活人的行列中。 李岳山神色凝重, 把薪柴洒在周围, 随即以烧魂火将薪柴引燃! 熊熊烈火瞬间环绕四周,炽烈的热力驱散了众弟子内心的阴冷, 浑身尤在不停燃着黑火的珠儿,双手探入周遭的火圈里,黑火如水般流入烧魂火中,使得烧魂火威能大涨,引燃了虚空,隔绝了此间空气的流转! 从‘水诡’脚下荡漾开的涟漪, 终于无法扩散到阴喜脉灶班子众人身畔,那些从最近处的涟漪里伸出来的惨白手臂,只能相互缠绕虬结着,向灶班子这畔接近。 老羔子僵尸从半路里杀出, 漆黑的手掌不断涂抹伸过来的水诡手臂, 使之不断僵立, 短暂丧失杀人目标! 水诡本体就立在平岗外的虚空中,涟漪还在从她那双露出森森白骨的脚掌下弥散,往四周不断推运。 “这只厉诡可以令空气都生出涟漪, 它的手掌会随着涟漪出现,将就近的活人拉扯到水里淹死,进而成为它的一部分!”李岳山看着木僵不动的水诡,估算着它与自己等人之间的距离, ——此般僵持必定不会长久, 当这只水诡发觉它无法将涟漪散播到自己等人身边时,一定会有下一步动作! 它很可能再度迈步,朝众人靠近, 再一次播撒涟漪。 孰知其脚下下一次弥散出的涟漪,会不会‘漫淹’过烧魂火,出现在众人近处?! 这只厉诡,李岳山上一次关押‘织锦山厉诡’时,根本没有遇见过, 可见这只厉诡应该是‘织锦山厉诡’新的分体! ‘织锦山厉诡’的其他分体,或许还在往这边接近,随着厉诡齐聚此间,形势会越发地严峻! “师父,水火不能相容! 假若大火铺满这里, 它还能把涟漪散播到各处吗?!”李珠儿站在众人身前,她浑身燃烧的黑火炽烈而熊旺,偏偏不会点燃站在她周围的人,像是温驯的蟒蛇一般, 既危险,又美丽。 珠儿看着那些递进而来的涟漪,向师父出声询问。 “珠儿,难道有办法令火焰铺满此间?”李岳山越发弄不明白自己收的这班弟子是甚么‘妖魔鬼怪’了,苏午已经够让他吃惊,现下又出来个李珠儿, 他索性也不管后辈们的事情,不去纠结这些,一切以实用为主。 “我可以试试。” 珠儿谨慎地回答着。 “那便试试! 有甚么需要师父帮助的,你就尽管开口!”李岳山立刻着其他弟子架油锅,烧柴禾, 同时拿出了改良版的五内罐, 向李珠儿道:“设法留下它的一缕诡韵! 算出它的命格, 当场把它油炸——织锦山厉诡此时既是最强的时候,也是最弱的时候,它分化的时候,每个分化的部分都会短瞬呈现出固定命格, 抓住这个机会, 油炸了它还是可行的!” ( 正文 336、“师父”(一)(1/2) 李岳山向三弟子-李珠儿嘱咐着,把改良版的五内罐抛给了对方。 珠儿将漆黑的虎头罐抱在怀里, 她此时浑身衣物已被烧毁了, 黑火包裹下的身躯却是光溜溜的。 当下情势危急, 身上又有黑火遮羞, 珠儿亦顾不得许多。 她心里回想着师兄交给自己的三套控火手诀,抱着五内罐,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336、“师父”(一)(1/2)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 正文 337、“师父”(二)(2/2) 被‘师妹’的手掌牵着的这头骡驹子,显然就是李岳山购得的那匹怀孕马骡下的崽子。 它被‘师妹’牵来了此畔, 这个过程中发生了什么尚未明了, 而它的体型因为中间发生的一些未明之事,又一次壮大了不少,.. 浑身胎毛未褪, 身上处处都能看出刚初生小驹子特有的特征, 但体型俨然已是长了一个多月的骡驹才能有的体型了。 小骡驹的鼻孔里喷着漆黑的火焰, 肚子变得齐大, 里面像是藏着甚么东西。 李岳山的目光在小骡驹的肚子上微微停留,接着看向那三颗簇拥着‘师妹首级’的头颅,看它们商量出了甚么结果。 三颗头颅缓缓转向,面对着李岳山, 它们下颌微动, 张开的嘴里发出了声音。 左边师父的面孔微声说道:“你把我们各自分开,关在一座座庙里……令我们做织锦山的山神、水神……这本是件好事…… 但是我们都没有成神啊…… 你的法子是无效的。 我们不能成神, 便只有死了——若我们死了,那还怎么关住身上的厉诡呢? 便只好找到你的师妹, 几個人聚到一块去,少消耗些力量, 还能活得长些…… 至于你的弟子,想带走它的也不是我们, 是另外的诡。 织锦山厉诡——又分化出了一个‘吃人诡’……” 李岳山的‘师父’、‘师娘’、‘师弟’这三颗脑袋,竟然也能如‘师妹’一般,同李岳山做着交流。 它们各自身上都萦绕着淡淡诡韵, 但又隐约有一丝生气与诡韵相互绞缠着, 状态奇异, 它们当下究竟是人是诡,也唯有李岳山心中清楚。 李岳山听过师父的话,未置可否,转而看向了‘师妹’。 他的左手拇指抵着右手掌心, 对面的‘师妹’不由自主地松开缰绳, 也将右手拇指抵着左手掌心。 她抬起眼, 就听到师兄向她问话:“师妹,师父他们说得是真的吗?有没有骗我甚么?” 师妹在原地顿了顿, 保持着右手拇指抵着左手掌心,悬在胸口的动作, 支支吾吾地道:“他们,他们大部分说得都是真的哩……” “你在走之前, 与我共同在烧魂火灶前立了誓, 两心相知,如火交融,永无欺瞒。”李岳山温和地看着‘师妹’,与他暴躁易怒的性子判若两人,他继续缓缓说道,“所以师妹,你不能骗我的, 我亦不会骗你, 对么?” “师兄……”骷髅仰脸与李岳山对视,那双空洞的眼眶里,竟有亮光点亮了片刻,随着亮光闪烁,‘师妹’亦转而道,“师兄……你塑造的神灵并非无用…… 成神的确实不是我们…… 但织锦山厉诡本体从我们身上脱离了…… 它仅仅留了边角部分在我们身上, 本体则承接了香火, 现下已然成神了——织锦山神便是它了!” 当下的‘师妹’一言一语,比先前更加真实,更像是个活生生的人! 哪怕它的躯壳腐烂, 但却让人能感受到它的生机! 李岳山眼里闪烁泪光,拇指依旧抵着掌心,轻声道:“师妹辛苦了,你不负承诺,师兄亦不会辜负你的——” 他还在说着话, 对面的‘师妹’却扯下自己头顶上一缕枯黄腐臭的发丝, 递给李岳山, ‘师妹’空洞的眼眶里, 亮光渐渐黯灭, 在那点点光火黯灭前,它面上露出恐怖的笑容, 却让李岳山想起师妹与自己告别时候的笑脸:“师兄,再将我们油炸一次罢,你须要快一些,然后出全力去应对织锦山神哩——” 亮光黯灭了。 李岳山接住那一缕枯黄的头发, 怔怔看着对面肩膀上顶着四颗头颅的师妹。 师妹温柔地笑着,看着他手里的发丝:“你扯人家的头发做什么呀?师兄——” 它话音一变, 阴冷地、饱含怨怒的嗓音从口中迸出:“把头发还我!!!” 那干瘪头颅大张开口, 它的口中一片漆黑, 原只有一个拳头大的嘴巴,随着它嘶吼而猛然撑大, 大得遮住了‘师妹’的身形, 遮住了师父师娘、师弟的脑袋,在半空中耸立成一道漆黑的门户, 这是两扇遍布斑驳门钉的朱红大门,门上的匾额被阴云遮蔽着,难见其上字迹。 而两扇门间微开了一道缝隙, 一个陶俑侍女从缝隙里探出头来,一手扒着门缝,一手伸出,朝着李岳山轻轻招手。 李岳山顿觉神智迷乱, 四下尽数变成了五光十色的彩云,簇拥着自己投向那个门户, 自己的身形愈来愈轻, 浑身好似长出了羽毛, 生出了翅膀,飞向那道门户。 朱门裂开缝隙, 门内有女俑探头招手——此般情景,常常在一些大贵族、高官的墓葬里可以看到。 那两扇朱门后, 便是仙界的所在。 而女俑从门内探出头来,朝前招手——正是有朝墓主人招手,请其羽化登仙之意! 但是, 与师妹所容纳的厉诡多次打交道的李岳山却明白, 当下自己看到这副情景, 说明师妹容纳的那只厉诡,现下正要招走自己的心魂,让自身瞬间殒命! 那两扇朱门,以及朱门缝里探头的女俑,就是这只诡的本形! 身临此般情景,李岳山并不慌张。 他嘴里怒喝着:“几十年前你都容不下我,今天就能容得下我了么? 让我试试你的成色!” 师父一手五指张开,猛然包住右手拳头,抱拳于胸,怒声大喝:“风!风!风!” 随着他振声吼啸, 四下里好似真个有清风涌起, 清风奔腾, 渐成猎猎大风, 围绕师父形成了风旋! 他双手十指交叉叠握, 叠握着的双掌朝前直推出, 跟着大吼:“火!火!火!” 嗡—— 话音一落,身后虚空就振荡开来,好似被烈火焚烧得微微扭曲, 跟着就有蓬蓬火焰在身后燃烧起, 在烈风的推动下 那一团团颜色或偏向金红,或偏向金黄的焰火开始聚集起来! 这团团焰火, 皆是师父在各地开庙装脏,每开出一座庙后,庙宇返送给他的人愿薪火! 一团团焰火或大或小, 足足三五十团! 此时, 一团团薪火在烈风的推动下,倏忽汇集在一起,汇集成了一个巨大的人形! 这道火人朝前迈步,熊熊烈火漫淹过李岳山周身,将他周身也点燃, 涌动的火光里, 隐约可见一道道神牌! ‘石头娘娘’…… ‘桥王菩萨’…… ‘马头神’…… ‘河鱼主’…… 一道道神牌在焰流里闪动微光, 将覆盖了李岳山周身的‘火人’身形撑得更加广大, 那朝着李岳山不断招手的‘墓门女俑’身体一点点探出门缝, 从仅仅只是头颅和双手探出门, 至半个身子探出门, 至整个身子完全探出墓门! 当她整个身子完全探出墓门以后,她那张刷着白粉的脸上,双眼眼白翻动,怨毒地瞪着十几步外的李岳山——‘仙门’已经合拢, 她再也无能为力, 无法将李岳山真正拉进门内了! ‘墓门女俑’瞪视着李岳山, 李岳山的身形被薪火包围着, 觉得自己原本轻盈的身体,此下又变得沉重起来, 簇拥在周围,五光十色的云彩都被薪火点燃,烧成滚滚黑烟, 他的身形在这阵黑烟里朝下坠落, 下方仍是茫茫虚空。 当他自身感觉到坠落感的刹那——自身也就回归了现实。 浑身燃烧的薪火不见影踪, 覆盖自身,撑开天地的火人完全没有留下形迹, 仿佛先前一切仅仅是场幻梦。 但李岳山看向身前, ‘师妹’又变成了他梦境中完好的、青春的模样,看得他内心阵阵抽痛,他咧嘴笑着:“还不如先前那副样子哩, 这样,师兄把你关起来的时候, 也没那么难受。” ‘师妹’此时只是笑, 没有任何动作, 连同肩膀上另外三个脑袋,一齐看着李岳山。 李岳山深吸了一口气,再看一眼师妹,之后倏忽转回身,取出了褡裢袋里作为备用的旧版五内罐,将先前得到的那一缕头发填入顶上的罐口中, 把纸条塞入筑成黑虎头形状的老虎嘴里, 老虎口齿交错, 蜿蜒墨痕罗列于被它渐吐出的纸条上。 纸条上显出六道三叉的命格。 六两三钱。 这是‘师妹’容纳的完整的‘招魂诡-墓门女俑’加上仅仅截留了极少部分‘织锦山厉诡’分体的师父师娘、师弟三人体内的厉诡结合,形成的一个固定命格。 “秀秀、狗剩, 你们来搬柴烧锅!” 李岳山向一直未有回头查看动静的两个童子吩咐着, 自身则去蟒皮袋子里,倒出了六两三钱的收魂米, 他身形半跨出火圈外, 将那碗收魂米摆在圈外。 一直没有动静的‘师妹’垂目看向那碗米, 连同肩膀上的三颗脑袋都看着那碗米, 随后, ‘她’迈步走近了那碗米, 身形化作了一阵青烟, 融入米中。 那碗米便瞬间涌出阴冷的气息,米粒不断膨胀,阴绿色的霉斑开始覆盖于渐渐蒸熟的米饭表面! 这时间, 狗剩搬来了柴禾, 秀秀烧热了油锅。 灶班子已知今日极可能要面对厉诡, 薪柴等物自然都提前准备好了。 正文 338、“师父”(三)(1/2) “六两三钱的命格, 从哪里去寻小诡给你们装五脏啊,师父师娘、师弟师妹……” 李岳山端着那碗已经蒸熟的收魂米,口中喃喃自语。 这一次, 他没有戴手套, 便那样徒手端着那碗冷到极致的收魂米, 与瓷碗接触的手掌都开始泛起青灰色,血流逐渐不畅。 “师父,我来帮您吧……”帮着收拾杂务的青苗,看到师父这般精神恍惚的模样,内心实在不忍,于是轻轻出声说道。 “不用,不用。”李岳山连连摇头, 笑着看了看青苗, 同她说道:“青苗,你看顾好周围的烧魂火,莫要叫它熄灭就好——这火还能挡外面那个水诡一阵儿,师父赶在那水诡逼过来之前, 把它油炸了!” 他向青苗示意了一下手里散发着阵阵寒意的米碗, 青苗抿着嘴轻轻点头, 转而在火圈里不断填入柴禾,使早已被涟漪压得抬不起头的烧魂火火势稍微蓬勃些许,能抗御水诡的涟漪更久的时间。 水诡站在平岗边缘的上空, 它微微抬起了头, 脑袋转动, 看向了距离灶班子一众人不远处的法坛。 看到它的动作,青苗内心生出不好的预感。 黑骡驹子默然立在山岗的下坡口,鼻孔里不时喷出一团团黑火,它的腹部微微收缩蠕动着, 先前那三个脑袋还是说了几句真话——黑骡驹子的肚子里,被容纳进了一只吃人诡,珠儿连同其所招引来的黑火,都被吃人诡吃了, 不过, 看黑骡驹子当下鼻孔里不断喷出黑火的迹象来看, 吃人诡还未真正消化‘珠儿’。 珠儿还在它肚子里活着! 骡驹的腹部收缩浮动得越发地快, 它不时甩一甩尾巴, 痛苦地呻吟两声, 偶尔张嘴发出‘喂咴——喂咴’的声音,大张着嘴甩着脑袋,像是想把甚么东西从嘴里吐出来,却始终无法做到。 它无法理解自己身上发生的变化, 不明白自己肚子里容纳进了一只厉诡象征着什么, 只知道现下肚子里的东西让自己不舒服了, 于是它便用自己的所有力量去反抗肚子里的东西——无人教授它怎样反抗,亦无人有暇协助它什么,它的一切反抗便全凭本能。 此时,油锅已经烧热, 油面上大片大片的气泡分散开来,倏忽消失, 缕缕青烟跟着从油锅里升腾而起。 师父端着那碗已经收容了厉诡的收魂米,见此情景,深吸一口气,手腕一翻,就将那碗收魂米直接倒进了油锅中! 哗! 大片大片的气泡从油锅里翻腾而起, 随着那一团团气泡崩解, 有四颗人头从油面上探了出来! 面目苍老的师父师娘; 形容年轻的师弟师妹。 四颗人头都静静看着李岳山,一句句话语从他们口中吐出。.. 师父说:“你本来便不该这般做的,岳山。假若你当时只将我们各自体内容纳的厉诡油炸,现下哪里还有这么多事?何需要受这般多的折磨?” 师娘神色浑浑噩噩,脑袋转动着,看看旁边的师父,又看看另一侧的师妹。 她没有开口说话, 属于‘人’的情感已经从她那张面孔上流失了很多。 师弟眼神悲伤地看着李岳山,低沉道:“我被困在泥胎里数十年,今时总算脱离,却也仍不得自由——师兄,你可知与厉诡为伴,被厉诡不断侵蚀去神志,究竟有多痛苦?! 谅你是不知道的! 这数十年来,厉诡的侵袭就好似一把锉刀,正在不断磋磨去我的自我, 我也将要成为厉诡的一部分了—— 师兄,你何不动手,直接杀了我?!” 李岳山满面歉疚地看着师弟,嘴唇嗫嚅着,却终究没有说出话来。 最终承受这份痛苦的,终究是他们。 自己又有什么资格多说? 哪怕告诉他们, 唯有将他们与厉诡一同封押,才能最大限度地压制‘织锦山厉诡’的力量,令‘织锦山厉诡’的命格趋于固定——可是自己究竟有什么资格,替他们做出这般让他们承受痛苦的决定?! “就快了,就快了…… 师兄也会去陪你们的,师兄也会去赎罪。 师弟,都是师兄对不住你……”李岳山沙哑着嗓子,终于说出了几句话。 师弟盯着他,只是冷笑,并不回应。 “不要过于自责了,师兄。 这本来就是当初我们自己做出的选择, 你只是作为最后那個人, 执行了我们的选择而已。 只是——只是我想到,师兄,我们没有第二世可以活了,这世间也没有可供人轮回的阴曹地府, 那么从此后, 我们便是结局已定了……”师妹的头颅在漆黑色的油面上沉浮着,她嘴角噙着浅浅笑意,眼睛里像是有星光闪动, 惊心动魄, 杀人放火。 李岳山嘴巴微微张开, 心脏用力地跳动着, 难言的疼痛从胸腔中乍起,直贯天灵! 哗—— 柴锅里, 油脂翻腾着,一双惨白的手臂趁着这油脂翻腾带出的大片气泡,趁着李岳山心神一刹那的恍惚,猛然抓在了油锅边缘, 被浸入油锅中的厉诡猛然挣扎开来, 就要趁此时机从油锅中抽身! “师父!” 旁边密切关注这一切的青苗双眼中涌出泪水,却不得不出声提醒师父。 而在她出声提醒的同时, 李岳山已经收敛了神色,厉声大喝:“都是厉诡蛊惑人心,企图脱逃的手段而已,我怎可能会信!” 他抄起锅铲, 猛力拍打那双扒住锅边的手掌, 那双纤细的、浮现些许青筋的手掌。 嘭!嘭!嘭! 铁铲狠狠击打在那双女子的手掌上, 也重重拍在李岳山的心头! 铁锅里的四颗脑袋浮浮沉沉。 铁铲将那双手掌拍进油锅里,进而拍打在那四颗头颅上, 师弟仰起了脸,眼神与李岳山的目光相对:“你真地觉得这都是诡蛊惑人心的手段么?师兄,你不记得我们当初是怎么被你油炸的了么? 你难道忘记了——我们以活人之身入油锅, 自身活气与厉诡诡韵都被收魂米封押住了,相互纠缠,互相磋磨—— 我们是死不得, 也活不得的! 师兄, 你都忘了吗?!” 嘭! 李岳山双目发红,铁铲将师弟的脑袋死死按进了油锅里,复又将师父、师娘、师妹都压入油锅里, 油脂迅速被吸收, 一声声悲伤的呼唤从油面下响起。 “师兄,师兄……” “记得我,记得我……” 这声音钻进了李岳山内心最疼痛的地方,在那里不断生长,长成带刺的荆棘,转而刺出更多的伤口。 师父面目冷峻, 眼神赤红, 一个劲地翻动油锅,嘴里只是大声吼着:“火!火!火!” 虚幻的神牌在他眼前渐次闪过。 石头娘娘、河鱼主…… 他的鼻孔里、耳朵中、口中,乃至眼睛里都涌出血红的薪火,那火扑进了油锅里,将一锅炸诡油也点燃了, 骤冲起的大火烧卷了师父的胡须、头发, 也将铁锅里的油脂迅速收尽! 油脂收尽, 火亦熄灭。 锅底静静端立着一个泥偶。 这泥偶有四颗头颅,乃为一对苍老夫妇, 一年轻女子,一儒雅青年。 面目惟妙惟肖, 与李岳山想象中的那四张面孔一模一样。 它们保持着寂静, 犹如死物。 李岳山颤抖着手,将那泥偶从油锅里捡起来了,他端详着那四张面孔良久,又眼神茫然地举目四顾,像是在寻找甚么。 一旁的青苗会意了, 忙将陶壶搬过来:“师父,油壶在这里!” “好,好。”师父点着头,蹲下身去,将泥偶捧到油壶上方,用力挤压——一股股漆黑油脂就顺着他的指缝挤到了油壶里。 哗啦啦—— 他用力握着那只泥偶, 满面空洞的悲伤, 眼眶微红, 眼里却始终没有泪水低落。 那倾泻入油壶的油脂,此时就像他心里淌落的泪水了。 师父封好了油壶,将泥偶揣入怀中, 他还未得片刻喘息恢复的机会,那站在平岗边缘上空的水诡,此时转向上清法坛里的苏午、老道二人,高度腐烂发黑的双脚迈出了步子, 层层涟漪浮动, 尽向着上清法坛内的二人铺展而去! 一只只惨白的手掌从临近法坛的涟漪里伸出,抓向法坛周围盘绕的气脉! 嘭! 这时, 法坛供桌上放着的印纽忽然自动腾起,一瞬盖在黄纸上, 那黄纸一瞬飘向高空, 下一刻, 被惨白手掌抓扯的几道气脉,变作了紫红的雷霆,一瞬击在那些手掌上,将之击打得连连后退! 印纽回归原位。 涟漪里再度显出手掌,不死心地欲要再度抓扯气脉,将之撕开,彻底侵入法坛内! 法坛上, 帝钟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握住了, 剧烈摇动, 无形的声波从法坛内扩散到法坛外,逼压得那些铺散开的涟漪向后层层退避,避开法坛周围三丈,但下一瞬,水诡迈步走近,涟漪再度压迫进三丈范围内, 抵近了法坛周围! 帝钟的声波被水诡压制! 法坛一角,镇坛木像是被无形的手抓起, 重重拍落! 啪! 万神咸听四个阴刻字迹上闪动金光, 压得水诡向后生生退出了三步! 水诡停顿了刹那, 又再次朝前迈步。 而此时, 列于法坛中的法器已没一件可用! 正文 339、“师父”(四)(2/2) “青苗,你照顾着两个师弟师妹。” 师父看到法坛那边的情况,先把青苗叫过来,嘱咐了她一句。 青苗看了看法坛那边,又看看师父平静的脸色,她像是预感到了甚么,带着哀求的目光看着师父:“师父,还是小心为上……” “老汉自然会小心应付的。 你放心罢!”师父微微笑了笑,便转过身去,就要迈步走出火圈。 他脸色平静, 眼底满是绝然之色。 “喂哕哕哕哕——” 这时, 山岗缓坡上的骡驹子骤然发出一声嘶鸣声,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连李岳山都忍不住扭头去看那骡驹子, 骡驹鼻孔里喷出熊熊的黑火焰流,鼓凸的肚子蠕动得愈发剧烈,它的蹄子不停刨着泥土,显得极其焦躁不安! 它脑袋剧烈甩动着, 大张着口, 而后, 像是猛然呕吐着,抻着脖子,仰头吐出一团黑乎乎的东西——那团黑乎乎的东西,一霎裂解开来,化作熊熊的黑炎,刹那铺满整个山岗, 黑火倾盖之地, 水诡的涟漪阵阵败退! 火焰熊熊推进,那一圈圈涟漪被黑火压制得缩回了水诡脚下, 李珠儿的身形在黑火里若隐若现, 她乘着黑火,倏忽接近水诡,伸出包裹着熊熊烈焰的手臂,抓向水诡的肩膀——这时,水诡却未有继续迫近法坛,而是直接向后退却, 层层涟漪往身后荡漾, 与山岗下周流的河水相接触——水诡的身形倏忽消失在了水中! 它察觉到李珠儿周身黑火对自己的威胁,是以选择了直接退避! 漫天流转的黑火徐徐收敛起, 珠儿从黑火中浮现出俏丽的面孔,笑着看向灶班众人:“暂时安全了,水诡已经被逼走了——方才差一些就能留住它,可惜它提前一步逃走了。” 女子身形隐藏在黑火中, 唯独右手里握着一根金色的短棒, 那短棒上雕琢着莫名文字,有金色的烈焰从短棒上飘散出,融入包裹珠儿周身的熊熊黑火中,使得黑火的威势更重,原本显得诡异阴森的黑火,因这丝丝缕缕金色烈焰的融入,竟有了几分正大光明之感。 这能燃烧金焰的短棒, 自然是苏午交托给珠儿的火炼真金拷诡杖。 方才在吃人诡的肚子里,若非她关键时候诵念出老道教授的咒语,催使这根拷诡杖,她都不一定能成功脱困! 这根拷诡杖十分好用, 让珠儿有如臂使指,好似冥冥之中与之有某种联系的感觉。 李岳山将要迈出火圈的脚收了回去, 他看向了法坛中,陷入沉寂的大弟子与老道,皱眉缓声道:“老汉得到了一些消息——织锦山厉诡的本体已经与此间山川水脉相连, 成为织锦山神。 不论是水诡、吃人诡、墓门女俑其实都是它的分体而已。 它的本体, 现下或许便在与你大师兄、老道他俩‘斗法’。 看当下这情形, 他们俩面对的形势不容乐观。 我们在这里干等,却是帮助不了他们半分。” “那便让我去罢,我去助大师兄一臂之力!”李珠儿眼神坚定,握着那根黄金短棒,她自觉己身力量大增。 “你知道那厉诡现在何处与你大师兄他们斗法?” 李岳山向珠儿问了一句。 珠儿哑口无言。 师父咧嘴笑了笑, 神色温和,向珠儿招招手,将她叫到了近前:“你留在这里罢,和你的师姐、师弟师妹们看顾这里,水诡就在高岗下,你大师兄他们一日不死, 水诡必不会轻易脱离, 肯定还会再度侵袭过来。 这一次, 就让师父过去, 师父掌握着织锦山厉诡的一部分,寻找它的形迹更容易些。” 珠儿神色犹豫, 青苗也满脸担忧。 秀秀仰脸看着师父,虽然年纪幼小,但内心隐约生出几分不好的感觉,仿佛这就是最后一次再见师父了。 “师父,那厉诡的命格都非是固定的, 你没有办法油炸它,去了有什么用啊?”狗剩低声说话,心里有些伤感,不愿让师父这么离开。 师父一巴掌拍在狗剩脑袋上, 骂道:“这灶班子是从老汉手里传下来的, 老汉的手段,你個狗崽子知道几样?! 集薪火法你学了吗? 灶火祝由你了解多少? 这些法门,你们大师兄都只是作了记录,留了笔记而已,你们现下就根本还学不了! 甚么都不知道,不学无术,还敢说你师父我没用?!” 狗剩捂着脑袋,不敢再多说话。 李珠儿在旁劝道:“师父,其实狗剩说得并不是没有道理,纵然您掌握许多法门,可总要有机会与厉诡照面才能使用这般法门, 我担心……” “不用担心。” 师父摇了摇头,转头看向山坡上那匹低头嚼着青草,吃完青草又去吞石头的骡驹,他指着那头骡驹说道:“我带着它一起去。 它容纳了吃人诡, 自身却一点事也没有,可见也是个异类。 吁——” 师父朝骡驹吹了一声口哨, 骡驹便颠颠地奔了过来,对师父表现得甚为亲昵。 “你们看, 它听我的话,我还能指挥得动它。 带着一只容纳里厉诡的骡驹,再加上老汉自身所学的法门,这下总是够了吧? 你们总该放心了罢?”师父走出火圈,拉着骡驹的缰绳,转脸看着众弟子,“老汉心意已决,你们愿意也好,不愿意也罢, 这一趟,非得老汉自己去不可!” 他神色坚决,语气斩钉截铁。 众人一时无言。 青苗看过了整个事件的全程,眼睛微微泛红,看了师父良久,才轻声道:“师父,一路上要小心些……” “放心。”师父笑了笑, 又走近众人, 挨个摸了摸众弟子的脑袋,便转身牵着骡驹子,在众人的目光里,缓缓走下山坡, 身影渐渐消失在山林里。 ‘叮当当当……’ 骡驹子脖颈上挂着的一颗铜铃铛,在山林里时时发出声响, 让师父此行也不至于太过寂寞。 小骡驹温驯地由着师父牵着, 它不时伸头去摘一串树上的野果、林下的蘑菇、斜刺里伸过来的一串嫩叶,等师父牵着它走出那片山林的时候,它的体型又大了一些, 虽然这种体型的增长,肉眼尚不能查见,但仅仅走一趟山林,小骡驹的身体便再度生长,这种速度——简直骇人听闻。 哗啦啦—— 走出山林后, 傍山林蜿蜒流过的河水亦变得湍急起来,不似先前围绕山岗周流的河水那般舒缓。 湍急水流下, 像是有一个个或白或灰的人影在漂浮。 师父看了河面一瞬,就收回目光。 河面下却忽然有一个人的面孔浮现出来,‘它’从河面下探出头来,在湍急河水里立住身形,丑陋腐烂的面孔静静看着师父,朝师父伸出了一只手。 阴冷的诡韵倏忽间从它身上散发出, 朝着李岳山覆盖而来! “哕哕哕!” 此时,小骡驹两个耳朵扑棱着,猛然张口一吸—— 那些漫溢而来的诡韵携裹着河面上那道人影,一同汇集入小骡驹嘴巴里,它歪嘴咀嚼了几下,身形更大了一些——这次肉眼都能察觉出来! 诡韵连同那道人影都消失无踪, 李岳山都来不及施展手段,便眼睁睁看着骡驹子将诡韵与人影吞吃了! 他转头震惊地看着小骡驹, 却发现它好似长大了一些。 “怎地好似一眨眼的功夫,你便长了一些?”李岳山抚摸着小骡驹颈上的毛发,惊叹道,“毛根都变硬了一些,长得可真快啊——是因为你肚子里那只吃人诡吗?” “喂哕哕……”骡驹把脑袋在李岳山脸上蹭来蹭去, 它不会说话,自然也无法回应李岳山的疑问。 “阿午说你命格奇异,现下看来你果然是个异类啊。 常人容纳诡,都要生不如死。 哪里像你,该吃吃该喝喝,还因此获益了不少。”师父又感慨了一声,便不再多说,拉着缰绳继续往下走。 其实,他照顾这头小骡驹的时候最长, 自从大马骡产仔以后,他便闲不住,也是怕这头灶班子的重要财产有甚么闪失,骡驹的饮食都由他与苏午共同照看。 是以骡驹才会对他这般亲昵。 行至山坳口,师父观察了一下四周的山形变化,找了个背风的地方, 从怀里拿出那座泥偶, 他将泥偶摆在背风处,在泥偶前插了三炷香, 以左手拇指抵右手掌心,向泥偶轻声说道:“师妹,那织锦山神现在哪个方向?你便使烟气往哪个方向吹,为师兄指明前路罢。” 他话音落地之后不久, 四周忽然飘起一股轻风, 原本袅袅上升的香火烟气,此时都尽往某个方向吹袭去了。 李岳山笑了笑,又同泥偶说道:“多谢师妹。” 他把泥偶收进怀里,牵了小骡驹子,辨出那个方向可供行走的路径以后,便带着小骡驹穿过山坳,往那个方向走去。 此时, 高岗上, 法坛里,一直沉寂无声的老道忽然肩膀颤抖,猛然吐出一口血来! 他蓦然睁开双眼:“野神气候已成,竟然窃据了山川正脉——你先挡着,我来奏表师祖,请师祖帮忙!” 一言罢, 旁边的苏午尚无反应, 老道已经招来一张黄纸,咬破指尖,在黄纸上勾画符咒! 正文 340、“师父”(五)(1/2) 老道指尖迸出血珠,随他手指划动,在黄纸上勾勒出一道道诡异莫名的纹络。 几乎眨眼时间,一道萦绕着阴森邪冶气息的血咒即被老道勾画出来, 符咒落成之时,他左手并起剑指,夹住那张符咒,在法坛的香炉上绕了三饶,口中念念有词:“道由心学,心假香传。香燕玉炉,心存帝前。 真灵下盼,仙旆临轩。令臣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340、“师父”(五)(1/2)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 正文 341、“师父”(六)(2/2) “织锦山神占据天时地利, 雪诡对它能发挥出的作用不大——这只厉诡主要便是引动天力封绝其他厉诡,在这方面,织锦山神完全克制它。 假若道长觉得事不能成的话, 请解除我命格与这只厉诡的勾连, 我亲身去寻织锦山神,牵制住它,另想其他办法将它的龙脉正位剥离去, 进而将它收押!”苏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341、“师父”(六)(2/2)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 正文 342、“师父”(七)(1/2) 棵棵紫红的灵芝从泥土山石里生长而出,互相缠绕,托起一具具尸体。 那些尸体依旧保持着生前的模样,没有丝毫腐败的迹象。 它们或是高冠玉带,广袖氅服,或是布衣短打; 或是遍身甲胄,或是曲裾襦裙。 一具具尸体穿着历朝历代的不同服饰,被巨大的灵芝托起,在山川龙脉的勾连下,虬结盘绕,形成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342、“师父”(七)(1/2)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 正文 343、“师父”(完)(2/2) 老道被拉扯着投向灵芝尸山墓室的符咒法体,随着师父拽住他,又尽数稳固在他体内, 他侧目震惊地看着李岳山, 不明白这个只是野教掌灶老爷的老人, 此时缘何能有如此伟力? 竟能抗御棺椁的吸引?! 以及, 其说的话是甚么意思? “你这般送死——你徒弟必定不答应!”老道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343、“师父”(完)(2/2)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 正文 344、灶君(1/2) 黑暗里, 青苗满含担忧的声音响起:“师兄?你去歇一会儿罢,我和秀秀在这里守着师父就好了……” 听到这声音,苏午眼皮微动,轻轻睁开了眼睛。 看到身前一座咧嘴大笑的胖大泥塑,这尊泥塑脚下的神台显得甚为巨大——那里封着一座被油炸封押了的棺椁。 他微微侧目, 看到身侧满眼担忧的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344、灶君(1/2)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 正文 345、薪火永续(4K,2/2) 听到大师兄与师父语气仿佛的言语,青苗神色恍惚了刹那,即摇头道:“大师兄第一个来罢,我未做过甚么……” “薪火分配,全看天数使然。 谁一个或是最后一个,本来无有差别的。 让你第一個来, 你照做就是了,青苗。”苏午说出一番话,又觉得自己的话重了些,便补充了一句,“不用有甚么心理压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345、薪火永续(4K,2/2)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 正文 346、乩神面(1/2) 心脉之轮的轮廓上,一道道神位耸立着。 神位前, 意能量凝聚成灯烛香火,将这些神位悉数供奉了起来。 这些神位进而散发出或金红、或金青的火光,周流在脉轮上,朝着最顶点的‘灶君神位’集聚。 二十多座神位当中, 仅有灶君神位这一座牌位,散发出的火光是金紫色泽。 此种种神位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346、乩神面(1/2)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 正文 347、“师兄,你要到何处去?”(2/2) 晨光熹微。 灶君庙下的空地里,本地的百姓们已经开始忙碌起来。 各种声音交织成沸腾的声浪, 仿佛要把空气也给点燃。 吃过早饭的苏午与老道二人,在这片空地上并肩行走着。 “道长, 我打算在灶庄初具雏形,把我的师弟师妹们都安顿好了以后,便随你去茅山。 这大概还需要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347、“师兄,你要到何处去?”(2/2)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 正文 348、重临现实(1/2) “本次模拟结束!” “评分:乙上。 评语:‘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你在该过去人生的所作所为,正是在践行圣贤的大道。 你的作为,将影响阴喜脉灶班子这一小撮人, 并通过这一小撮人,影响更多的人, 如此持之以恒将自己的作为传递出去,终将影响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348、重临现实(1/2)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 正文 349、收押‘恶神’(2/2) 现下, 方元不仅要控制诡狱黑棺,使之不会被身后的恶神追上, 还要竭力控制那些重合画面中的大巴车,不令之撞上侧方的山石! 方元已经竭尽全力, 可冥冥之中,像是有人在握着自己的方向盘, 自己想要走向正确路径的时候, 那个‘人’就把方向盘往反方向猛地推了一把——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349、收押‘恶神’(2/2)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 正文 350、油炸‘恶神’(1/2) 禾香泡面厂。 员工食堂大门口。 几个铁架被简单拼接在一起,将一口大铁锅托了起来。 云霓裳捡起根根柴禾,填入铁架下熊熊燃烧起的金红烧魂火中。 已经苏醒的方元与姬鸿,看顾着另外两堆护命火,防止火焰熄灭。 三座火堆呈品字形排布。 铁锅里的油脂已经沸腾起来,一层浮沫快速聚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350、油炸‘恶神’(1/2)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 正文 351、开庙(2/2) ‘恶神’被彻底油炸以后,便就翻腾不起浪花。 仅仅是木雕人偶状态下,亦能关押它一两个月,令之动弹不得。 不过, 此下苏午所做种种, 一是为了解决驭诡者小队的困境, 二则,是为了解救自己的发小‘申豪’。 他一直都记得,师父曾经说过的话——全性赤子命格的人,将手印留在庙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351、开庙(2/2)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 正文 352、“装脏”(1/2) 苏午手掌一翻, 掌心出现一只精巧的铜人, 这铜人面孔与申豪竟有几分相像。 铜人的胸腹部是一扇开合式的门,门上还落了一把小锁。 苏午一手捏着巴掌高的铜人,一手将改良版五内罐递到申豪近前,对他说到:“把手伸进来虎口里。” 申豪不明白苏午的用意,但出于对苏午的绝对信任,他不假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352、“装脏”(1/2)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 正文 353、接续薪火传承(2/2) 苏午还无暇去检视自身回归现实以后, 神牌的种种演变, 他吸取了薪火,再结‘心灯印’,口中默念:“薪火永续!” 其余几人见状,都有模有样地结起‘心灯印’,随着苏午一同默念。 “薪火永续!” 苏午转回身来,看着身后一个个熟悉的面孔,脑海里却浮现出阴喜脉灶班师弟师妹们的身影,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353、接续薪火传承(2/2)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 正文 354、只为途中与你相遇(求月票,1/2) 看到屏幕上浮显出‘江莺莺’的名字, 苏午一时有些恍惚。 现实里仅仅过去几个小时的时间, 他在模拟里已经走过了一个月, 此时再看现实里的这些‘故人’,竟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江莺莺发过来的信息很长。 她每天都会向苏午发送这样长长的信息, 同苏午分享自己的日常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354、只为途中与你相遇(求月票,1/2)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 正文 355、神秘文字(2/2) 丹加的面孔, 丹加的眼泪, 都在涟漪里破碎去。 苏午重回于模拟器倾盖四下的黑暗里,默然呆坐,良久后,才慢慢将那件毛毯折叠起来,放入阴影世界的保险箱里。 把毛毯置入保险箱的当口, 他耳边又响起一些似是虚幻,似是真实的呼唤:“尊者,尊者……” 此刻丹加的声音,听起来竟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355、神秘文字(2/2)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 正文 356、诡差-白(1/2) 千余个神秘文字在枯黄人皮纸上罗列着, 那种让苏午眉心跳动的触动感再度浮现。 ‘天蓬-威临印’对这些文字生出了触动,认为它们亦是一种刑具! 它们在苏午眼中跳动着,为‘天蓬-威临印’所收录! 苏午查看‘天蓬-威临印’的状态, 讶然发现, 这道咒印之下,集聚的威势,足有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356、诡差-白(1/2)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 正文 357、此消彼长(2/2) 厅堂轩敞,窗明几净。 诡狱五大巡察之一的‘张游’坐在实木餐桌的主位,慢条斯理地吃着一碗葱油素面。 葱花的香气搅和了装修古朴的客厅里暗暗散发的檀香, 混合着钻入旁边崔勋的鼻孔里, 让他微微皱眉。 他看了一眼低头认真吃面的张游,转而目光打量四周, 观赏着这间客厅里处处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357、此消彼长(2/2)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 正文 358、会面(1/2) 翌日。 飞机穿过蔚蓝云空,机翼划过如棉絮似的白云。 头发雪白,但面相看起来并不显老、反而被满头白发映衬出一种沧桑、深邃感觉的中年男人掀起衣袖,看了眼手表的指针。 他随后双臂搭在扶手上,背靠靠枕,身形徐徐陷进了座椅里。 在这位于诡异对策部中举足轻重的诡狱巡察-白何龙身后,还有两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358、会面(1/2)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 正文 359、铁环(2/2) ‘柳洲’穿一身灰色长衫,活像个说相声的。 但他颧骨高耸,眼窝深陷,瘦削的面孔上表情十分严肃,带着些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若叫这样面相的人去说相声,只怕会赶跑一大群观众。 他随在服务员身后,迈步走进茶室内。 眼睛看向苏午, 干瘪瘦削的面孔上挤出了一丝笑容,伸出同样瘦骨嶙峋的手掌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359、铁环(2/2)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 正文 360、割头诡(1/2) “你们想让我过来,直接告诉我就行,何必为难我的朋友?” 冰冷的声音从舱门处响起。 白何龙、肖志仁以及他们带来的大区队长,目光纷纷投向舱门口——却看到缓缓打开的舱门口空无一人! 众人齐齐变色! “谁在说话?!”马脸白面男人冷喝一声,朝前迈步,将上司肖志仁挡在自己身后,周身散发出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360、割头诡(1/2)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 正文 361、压倒全场(2/2) 肖锦东在诡异对策部,素来以做事残酷狠辣著称, 然而, 此时面对苏午不依不饶的袭击, 他却根本应付不过来, 随着诡狱解除对自身容纳的厉诡的关押,他的信心顿时受到巨大动摇, 而当自身的刑期也被诡狱解除之时, 他的世界便只剩一片漆黑了! 那漆黑色抹过他的脖颈,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361、压倒全场(2/2)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 正文 362、诡狱的律令(1/2) 前所未有的惊恐席卷了二人的心神, 二人此时才明白, 自己做的决定究竟多么错误! 可惜, 他们已经没有后悔的机会! 鬼手分散开的蟒蛇钻进他们的眼耳口鼻之中,诡韵流转入他们五脏六腑,那些漆黑的、粘稠的诡韵不仅逼迫出了他们各自体内容纳的厉诡, 更在瞬间长出狰狞骨刺——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362、诡狱的律令(1/2)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 正文 363、副典狱(2/2) 这个瞬间! 墓碑召来的灰黑土壤忽然停止向苏午漫溢的趋势, 转而迅速在肖志仁脚下铺开, 将他吞没进坟墓里! “该死!” 被血管丛簇拥着,变成一个巨大血瘤的白何龙见到肖志仁的动作,左眼也变得一片血红,满脸狂怒、惊恐之色! 他看到肖志仁的动作, 也就明白,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363、副典狱(2/2)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 正文 364、大黑天护法本(1/2) 幽暗诡狱内, 苏午闭着双眼,感受着自身的状况。 五大脉轮前所未有的‘健康’。 天关脉轮中, ‘鬼手’被压制得只占据了脉轮不到十分之一的一个小角落, 心脉轮内,‘心诡’在道道燃着金火的神灵牌位环绕下,所占据的脉轮面积,亦是不足十分之一。 身外轮被光明大日映照得熠熠生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364、大黑天护法本(1/2)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 正文 365、四角牦牛、雷击桃木(2/2) 苏午将教授‘灶神法’的场地,选在了许清市郊区的一个废弃工厂区。 没有选在设有‘五猖庙’的张河村, 自然是因为张河村周围百里内,皆有‘五猖神’庇护,一般的过路小诡就算受到‘护命火’的勾引,也绝不可能径直进入‘五猖神’的笼罩区, 如此, 苏午就没办法教授众人如何油炸小诡,炼出神灵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365、四角牦牛、雷击桃木(2/2)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 正文 366、“火神身”(1/2) ‘五猖庙’。 青烟袅袅浮上房梁,烛火微微摇曳。 苏午坐在‘猖神塑像’下的蒲团上,听着东五区驭诡者小队一众人在自己面前做出承诺,保证不会将灶神法私相授受,不会以此法戕害民众,危害世间。 在他们立下承诺的一瞬间, 皆有刹那恍惚, 好似看到苏午背后倏忽腾起一道浑身遍发焰火的赤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366、“火神身”(1/2)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 正文 367、阎魔护法(阎魔尊)(2/2) 张河村的绝大多数民居已被拆除,仅留了几座房屋供施工工人临时居住。 此时,一堆堆建筑废墟环绕的‘村民活动广场’上, 除了施工单位的汽车、货车、水泥罐车以外, 又新停了两辆厢式货车。 一辆较小些的厢车车门敞开着,驾驶员就在旁边的健身器材上坐着,见到云霓裳、苏午走近,他拿出手机拨了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367、阎魔护法(阎魔尊)(2/2)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 正文 368、本尊护法(1/2) “啪!” “咤!” 两个音节在苏午双耳中同时响起! 犹如惊雷在耳畔炸响! 随着这两声惊天动地的声响,天地开始‘分层’! 混成一体的天地裂解开来,被种种斑斓色泽填满,霎时间分成了十八层! 十八层天地中,盘踞着种种只观其形便让人觉得恐怖无比,甚至常人看一眼都会被吓死的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368、本尊护法(1/2)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 正文 369、东流岛铸刀师的过去人生(2/2) 云霓裳为自己频繁造访苏午找了个无懈可击的理由, 内心也就平静下来。 她出声道:“按照你的安排,现在我们玄门下辖的‘阴喜脉灶班’,又分出去‘许清灶’、‘圆方灶’两个灶班。 一个灶班驻守玄门办公处的时候, 另一個灶班将前往各地,整修行将倒塌的灶神教庙宇, 重新开庙装脏,积累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369、东流岛铸刀师的过去人生(2/2)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 正文 370、入墨(1/2) 看着那些留着‘月代头’的男人张牙舞爪地远去, 苏午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头顶。 摸到了头顶的头发, 以及一根竖直向上的棒状发髻。 他内心微微松了一口气。 泥泞的街道边,有些小商铺的窗口打开着,垂下去的窗板就成了临时的桌台,有些和他一般梳着棒状发髻,与中国古人相比,发式看起来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370、入墨(1/2)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 正文 371、‘泰山百魔食人宴’(2/2) 矮壮中年男人说着说着,竟抒情起来。 苏午看着他满嘴参差不齐的牙齿,唾沫横飞的样子, 一时间觉得极其滑稽。 不过, 对方言语里透露出来的信息,也让他颇为惦记。 ‘入墨’从唐朝传来, 这种技艺看起来似乎是用以与厉诡对抗, 传到东流岛以后, 因为东流岛无法实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371、‘泰山百魔食人宴’(2/2)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 正文 372、长幼尊卑(1/2) 呼! 将衣服套在身上,苏午跟着大木刚跑出门, 迎面一阵冷风吹袭而来, 让他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早晨他和大木赶来铸剑所的时候,天刚下过一场雨,明明那时温度更低才对。 但那时苏午未觉得有丝毫冷意, 当下却被这阵寒风吹得直哆嗦。 ——他以意识进入模拟里,真身停留在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372、长幼尊卑(1/2)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 正文 373、“裂嘴女”(2/2) 三道身影在昏黄的街市里疾奔着,覆盖苍穹的昏黄色泽里,像是被天神持续倾倒入一缸缸墨汁,引致天穹越发晦暗昏沉, 说不得什么时候, 这层暗黄就会彻底褪去。 天地被黑暗彻底笼罩。 晴子小姐的体力极好,跟着苏午、大木两个少年疾奔,竟也没有丝毫疲累的迹象。 她一路上心事重重,几次抬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373、“裂嘴女”(2/2)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 正文 374、旧世之诡(1/2,祝大家中秋快乐!) “安全了!” 晴子高呼出声。 她脸色振奋,眼睛里闪动光芒,脸上看不到一丝一毫的恐惧。 旁边的大木低着脑袋,此时却不敢说话附和。 苏午还在打量着门庭角落、廊柱檐角那些以金红漆勾画的图案——那些图案多似人面或兽面,状极狰狞恐怖。 它们之上没有流转丝毫气息, 但结合起来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374、旧世之诡(1/2,祝大家中秋快乐!)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 正文 375、地狱变相(2/2) 鉴真东渡至今逾两百年? 旧世之鬼? 苏午咀嚼食物的动作微微停顿。 嘴里的猪肉瘦肉硬而韧,肥肉油脂较少且紧实,应该是野猪肉。 原主的这位父亲,或许是在山野里专门猎杀野猪,风干后储存起来,供给原主每天一顿丰盛的晚餐。 高大瘦削的男人继续发着感慨:“我是没有机会在死前踏上故土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375、地狱变相(2/2)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 正文 376、式神(1/2) 原本苏午以为,井上家的庭院内已是一个安全所在,不会有厉诡侵袭。 但也未想到, 这庭院里也只是‘相对安全’,而非‘绝对安全’。 依然能有一些厉诡在夜间侵入庭院中,杀死这里没有防备的人。 譬如苏午今夜在梦境里遇到的这只诡。 它似乎是以有过钓鱼经历、或者是以打鱼为生的人为目标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376、式神(1/2)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 正文 377、阴阳师(2/2) 此时, 井上家修筑得最为精致、犹如寺庙殿堂一般的主堂内, 轻纱随风飘动, 梳着棒状发髻,两鬓斑白,相貌在诸东流岛人之中显得颇周正的井上俊雄,面朝一侧跪坐在蒲团上,侧对着门外等候的众多仆人、侍女。 他的身畔, 一身麻布衣,头戴‘折乌帽子’,佝偻着身形的阴阳师立在一旁,不时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377、阴阳师(2/2)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 正文 378、心之锻(1/2) ‘杀生石’乃是极珍稀的矿石, 如非安纲铸剑所的安纲匠师,曾为公卿贵族打造过不少利器,否则却是没有资格使用这种矿石来锻炼刀剑。 当下就算铸剑所获得了一定的‘杀生石’配额, 但在绝大多数时候, 亦是优先供给安纲大师、铸剑所的几位完全入墨‘泰山百魔食人宴’的匠师。 保证他们的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378、心之锻(1/2)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 正文 379、墨画(2/2) 十个面黄肌瘦的少年人,畏畏缩缩地跟在苏午与吉良之后, 转进了苏午先前想要进去查看, 却被内里的匠师大声呵斥出去的屋子里。 此间炭火的味道更加浓烈。 吉良将加上苏午在内的十一个人分成两组,各自占据了两个煅烧炉、令他们现场开始排队锻打刀胚, 苏午刻意地躲在人后, 最终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379、墨画(2/2)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 正文 380、刀之铭(1/2) 当!当!当! 昏暗的房屋内, 有铁锤锻打铁块的声音交替响起。 煅烧炉旁火星四溅, 将此间的昏暗稍稍点亮。 苏午一手握着铁锤,一手戴厚布手套,持着与刀胚相连的铁条, 铁锤如雨点般持续落在刀胚之上, 将这柄刀胚修出形状, 锻打出其中杂质,使得整根刀条更加均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380、刀之铭(1/2)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 正文 381、苏醒的杀生石(2/2) 虎彻静静地看着苏午。 众人也都把目光投注在苏午身上。 这种一言不合就全场静默,关注一人的架势,有些心理脆弱者,估计无法在这种场合里支撑下去。 好在苏午心理素质足够强大, 他低眉沉思片刻,便开口道:“烛照!” “自今天开始,我的正式名字就是烛照!” “烛照么……”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381、苏醒的杀生石(2/2)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 正文 382、过刚易折,强极必辱(1/2) 他要干什么? 为什么以自身的意沟通‘泰山百魔食人宴’这副入墨图? 苏午脑海中念头连转,侧目发觉其他三位匠师都是一副严肃而郑重的神色。 此时, 浑身被熊熊黑火包裹着, 周身伸展出一条条非人手爪的‘安纲’开口说话了。 他的语气一如既往地镇定:“每唤醒一次入墨图,都会对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382、过刚易折,强极必辱(1/2)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 正文 383、“头石,心石”(2/2) “大部分时候,杀生石都在沉睡中。 苏醒的情况可能会在锻造十把刀剑里,遇到一两次。” 吉良毕竟是铸剑所的匠师, 对于铸造刀剑的诸多情况,倒是比苏午了解得多。 苏午回忆着方才在铸剑室内,杀生石苏醒的情形,又想起了关于杀生石的两种传闻——一说杀生石乃是厉诡褪下来的皮壳与铁矿融合形成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383、“头石,心石”(2/2)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 正文 384、极上!大红莲胎藏(1/2) “阿布,你只需要专心打造兵器就好。 苏醒的杀生石,交给我们两个来对付!” 虎彻站在苏午左侧,沉声说话。 他与安纲分别站在苏午一左一右,将苏午夹在中间,周身入墨图倏忽褪色,取而代之的是一条条非人的手爪从身上延伸出,不断压制侵染着煅烧炉内盛开的红莲! 苏午没有理会虎彻大匠师,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384、极上!大红莲胎藏(1/2)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 正文 385、真榊树(2/2)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安纲看着拿着粗布将‘大红莲胎藏’包裹起来的苏午,目露赞许之色,他同苏午叮嘱了一句话, 转而从虎彻手中接过一柄黑漆木刀鞘的‘太刀’,同样以粗布包裹着,交给了苏午:“烛照君,你如今受墨程度太低,自身战力不足,把持‘大红莲胎藏’这样的利刃在外招摇, 就好像幼儿拿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385、真榊树(2/2)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 正文 386、占卜命运(1/2) 夕阳光辉透过大殿四面的窗纸,投射在殿内的木地板上,撒下一地昏黄。 一座身上被丝绢吴服包裹着,头顶还长出了乌黑顺滑长发的石像被摆在大殿的中央, 在她的侧畔,有一只与人等高的木匣。 整副木匣显出一种被水浸湿的色泽,木匣上缠绕着一层海草似的未明之物。 木匣内中究竟有什么,当下也无从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386、占卜命运(1/2)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 正文 387、纯洁的少女跳入火中(2/2) 对面的安陆阴阳师已经恢复正常,让大木怀疑自己先前所见是一场幻觉。 老阴阳师示意他可以松开毛笔, 随后把笔搁在笔架上,双手捧起了桌上那副由墨汁分散、延伸开的诡异图案,一边看,一边解析道:“起于微末,却将在最后的时刻绽放光辉。 大木, 你的命格是‘昙花’之命啊。 在你未来的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387、纯洁的少女跳入火中(2/2)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 正文 388、神官之死(1/2) “这是怎么回事?!” 看着那燃烧成一团灰烬的白纸,安陆阴阳师震惊地直呼出声。 他随即打开随身的锦袋, 往下一倒, 倒出了一团团灰烬! ——在他的锦袋里,藏着几道用以护命的纸人式神,现在那些纸人式神全都变成灰了, 这说明刚才若没有那些护命纸人替他抵挡住一次攻击的话,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388、神官之死(1/2)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 正文 389、格挡‘杀人规律’的利刃!(2/2) “笃笃笃!” 敲门声不轻不重,不会显得过于急促,但也没有那么平缓。 苏午听到敲门声,立刻收刀回鞘, 将‘大红莲胎藏’藏在了床铺下面。 ‘天魔丸’就摆在条案上。 他起身一边朝外说话,一边走向门口:“是谁啊?” 外面天色还未全黑, 窗纸被天光映成昏黄色。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389、格挡‘杀人规律’的利刃!(2/2)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 正文 390、有蛟龙处斩蛟龙!(求月票!1/2) “那双‘苍白鬼脚’与‘尖叫头颅’聚合后,重新形成了一只具备‘杀人规律’的厉诡。 根据它刚才展现出的‘杀人规律’来看,应该是一旦有人看到它将头颅踢起,并且头颅落在它脚尖上的时候,那个人的脑袋将会从自己的脖颈上脱离。 从它将尖叫头颅踢起,到落下,普通人有一定的逃离时间。 甚至只要未看到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390、有蛟龙处斩蛟龙!(求月票!1/2)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 正文 391、螳螂捕蝉,黄雀在后(2/2) 外面密集的、刻意压低了的脚步声,将安陆所在的整座庭院包围了起来。 苏午站在樱花树下, 眼光微动。 身形隐于无形。 连自身的气息都收敛干净,不会被他人感知到分毫。 他身形隐去的片刻间,庭院正门便被直接撞开, 一个高大的身影,身上套着一件皮甲,当先迈入庭院中。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391、螳螂捕蝉,黄雀在后(2/2)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 正文 392、石中女、桥姬(1/2) 黑暗像是墨汁一样,逐渐侵染了‘井上家’庭院外的世界。 院外的樱花树、不远处的木质房屋,都被汹涌的黑暗淹没。 连庭院正门上悬着的、画有‘井上家’家徽的白纸灯笼,都在一点一点被黑暗包围,灯笼散发出的亮光,亦渐渐被黑暗蚕食。 假若此时能从上往下俯瞰, 便能发现,至黑的浓雾已经吞没了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392、石中女、桥姬(1/2)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 正文 393、百想之龙(2/2) “晴子小姐,快走!” 年老的武士劈开一间只剩三五个石俑立在各处的仆人房的木门,闪开身形,同身后紧随而来的晴子厉声说道。 晴子还未来得及反应, 老武士就将她一把拽进仆人房内。 她扑倒在地, 刚刚爬起来,就看到‘勇正叔叔’大张着口,嘴里发出“呜啊,呜啊——”的空响,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393、百想之龙(2/2)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 正文 394、嗡啊吽!(1/2) 浓烈的诡韵汇集于‘大红莲胎藏’的第二朵莲花之中, 原本已经收拢蕴藏了诸多式神碎片的第二朵莲花,在包容了‘石中女’的浓烈诡韵以后,终于完全合拢。 寒光若流水的刀刃上,出现一道小小的豁口! 天空中, 被斩作两半的‘石中女血身’,一半被黑暗裹挟着,隐没无踪。 另一半已经长出人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394、嗡啊吽!(1/2)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 正文 395、“菊相柳图”(2/2) “嗡啊吽!” 此三字真言一出,原本只有暗淡月光流转的昏冥苍穹,忽然爆发出灿灿金光! 无边金光之中, 一轮大日居于中央, 那大日往外扩张光轮,又将层层金光收束,在刹那间寂暗下去。 霎时间, 有暗蓝色大掌印于底下穿月白狩衣的中年男人心神间降临! “嗡啊吽!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395、“菊相柳图”(2/2)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 正文 396、玉色山杀生石脉之钥(1/2) “呼……” 中年男人额头上渗出汗水。 看到‘鬼车’消失,他内心松了口气。 但他刚松一口气,随即就变了脸色。 立乌帽子下的面孔变得甚为狰狞,猛然拍击条案,震得条案上的各项物什纷纷跳动起来:“奇耻大辱,奇耻大辱! 是谁——胆敢如此戏弄土御门家的阴阳师! 被我抓到——”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396、玉色山杀生石脉之钥(1/2)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 正文 397、下克上(2/2) 刑具? 苏午的目光集中在那副以杀生石铸造、缀着一个个符牌的锁链上。 锁链下压着一块布帛,上面也写了许多文字。 似乎是专门介绍这副锁链如何使用的。 自凝聚‘天蓬-威临印’以后, 这是苏午第二次得到此印的提醒。 他第一次得到提醒, 是在看到江莺莺拍摄的‘捉虎郎庙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397、下克上(2/2)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 正文 398、生人甲(1/2) 头顶立乌帽子、打着赤膊、遍身缠绕八条蟒蛇的阴阳师‘土御门胜勇’踉跄后退着,面上难掩震惊之色! 在他身前数步之外, 一道高大身影昂然而立。 那胸膛上覆盖着一件皮甲的高大武士,满头发丝裹挟浓烈的诡韵,往四下发散着。 发丝聚结,在天地间交织成网,笼罩了整个漱石神社! 无数聚集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398、生人甲(1/2)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 正文 399、皮囊(2/2) 唰! 土御门胜勇一刀割断自己的左臂, 手臂跌落在地,洒下一地鲜血! “家神助我!急急如律令!” 他手掐印决,飞快后退。 与阿熊再度拉开距离以后,他的手指连连在自己的断臂伤口四周按压,迅速止住往外流淌的鲜血! 与此同时, 土御门胜勇周身盘绕的八条大蛇腹部猛然鼓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399、皮囊(2/2)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 正文 400、皮囊(二) 哗啦! 瓢泼血水肆意泼洒。 血水里的精致面孔被绽放灼灼红莲的太刀一分为二, 两半面孔的嘴唇蠕动着,同时发出‘咕嘟,咕嘟’的声音,在强烈诡韵携裹下,各自飘向东西两方的高天,眨眼间消失无踪。 那骤然而落的血水里,一个个唯有苏午能看到的虚幻死者意识形体飘忽而起, 和四周游动的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400、皮囊(二)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 正文 401、“父与子”(2/2) 苏午转过目光, 看到阿熊走近这个与他一般高大,身形轮廓简直就像是和他从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身影, 随着他走近高大身影, 那高大身影披覆着衣裳,如一层胶质般蠕动着,敞开来, 包裹住失去大半皮层的阿熊, 与他身体的每一处都贴合着。 二者最终合二为一。 恶诡面具下出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401、“父与子”(2/2)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 正文 402、捉生皮、生人甲(1/2) “身在东流岛这种小国之中,你未能了解过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 许多你以为不可能的事情, 早已被别人实践成功。” ‘父亲’看着自己的儿子,目光里带着几分怜悯与歉疚。 仿佛未能让儿子出生在大唐的国度内, 对做父亲的他而言,是一种莫大的失职。 阿熊接着道:“自鉴真大师东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402、捉生皮、生人甲(1/2)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 正文 403、年轻的家老(一)(2/2) 苏午面上满是担忧之色, 看着阿熊,轻声道:“父亲,你没事吧?” 阿熊摇晃着脑袋, 方才那一声‘不知从何而起’的棒喝,帮他稳定住了心神,同样也让他有种与现实世界空间的‘间离感’,看四下的实景都出现了重影,眼前整个世界摇摇晃晃。 良久以后, 他才恢复过来,心有余悸地看着自己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403、年轻的家老(一)(2/2)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 正文 404、年轻的家老(二)(1/2) 苏午说完话后,便静静地看着在场一众黑衣武士。 他的言语正中诸武士下怀, 说完话后未有多久, 众人的目光就集聚在了一个身材较高大、粗眉毛的武士身上。 “我们认为,武田君可以成为本家家老,有他辅佐晴子小姐,则振兴本家指日可待!” “阿熊家老提携武田君最多,他跟从阿熊家老习练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404、年轻的家老(二)(1/2)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 正文 405、晴子(2/2) 井上俊雄的死,令原本在他羽翼庇护下的女儿井上晴子,很快就体会到了成人世界的残酷。 并且,还要不止一次地重复此种并不舒服的体验, 以后余生都要慢慢习惯。 晴子小声和苏午说了几句话,听到门口传来一阵嘈杂的响动,她朝门口看了一眼,收回目光,面上的表情隐去,变得冷漠而木然, 低低地声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405、晴子(2/2)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 正文 406、拜为家老的仪礼(1/2) 井上家的庄园内外,皆有武士巡守四下, 庄园内,中堂的空地前,更有诸多武士排好队列,聚集于此地。 当下仅是中堂前这片空地上聚集的武士人数,都已远远超过前几日井上家所有的武士数量。 借助‘拜祭家主’之名, 井上晴子与其家老‘井上烛照’将散落伯耆国各地,占据伯耆国大量田地,宣誓效忠于井上家的各庄园主聚集起来, 对这些庄园主进行了一番大清洗。 大清洗过后, 许多庄园主被除名, 亦有武士借势而起,被井上家派驻为新的庄园主。 展露出‘叛逆之心’的旧势力们被清洗一空,井上家用了最短的时间,控制住了伯耆国的局势,将旧势力门下效忠的武士,收编在井上家的门下。 而在这次大清洗事件当中, 家老‘井上烛照’的影子总是若隐若现。 在无形之中, 他已经凭借残酷手段,以及压倒性的力量,夺回一个个叛离的庄园,在一次次的行动中, 逐渐获得所有武士的忠诚与敬畏。 此时, 众家臣、武士瞩目的中堂内, 前家主井上俊雄的灵坛尚未撤去。 在灵坛以前, 一场仪礼正在进行着。 井上家仅剩的唯一一位有名望的老者,战战兢兢地推进着各项仪礼的进行。 晴子小姐在其父亲的灵坛前上香祷告, 焚烧祭品, 将一柄装饰华丽的太刀示于灵坛前。 那位老者颤颤巍巍地走上近前,捧着一张丝绢,将丝绢上长长的祭文,以一种苍凉悠扬的语调念诵出来。 那祭文暗合音律,念诵起来却也是朗朗上口,有一分禅机蕴在其中。 祭文的意思即是告知九泉下的‘井上俊雄’,如今井上家已经有了新的家主,新家主将秉持他的志向,将井上家发扬光大。 为了更好地完成父辈的期望, 如今,新家主‘井上晴子’将为家族正式立下家老, 今日即是‘拜家老’的吉日,万望‘井上俊雄’在泉下能够同意此事。 老者把祭文念诵了一遍过后, 就将丝绢放入火盆中, 任由熊熊燃烧的大火将丝绢烧成灰烬。 灰烬完全冷却后, 他找来一个锦袋,将灰烬收入其中,供奉在了灵坛前。 直至此时,这老者终于松了一口气,缓声道:“先祖同意晴子小姐立烛照君为本家家老! 晴子小姐,请为‘烛照君’奉上‘传家之刀’!” 老者话音落下, 在旁默默无声、一身素服的晴子躬身向父亲的灵坛施礼, 随后取下供奉在灵坛前的那柄装饰华丽的太刀, 她站起身,轻轻挪动脚步, 裙裾下的小脚每一步都只迈出很短的距离, 小碎步走近盘腿坐在蒲团上,面向中堂外武士的苏午面前。 晴子小姐眼睫毛轻动,甜美秀气的面孔上浮现温润的笑意,她一手托着那柄可以被看做是‘礼器’的太刀,一手小心翼翼提起裙摆,在苏午面前跪倒。 行‘土下座’之礼! 堂外的武士啸叫起来, 振奋的声音响彻庄园内外! “家老!家老!” “烛照家老!” “晴子小姐!” 在堂外武士的欢呼声中,晴子将那柄太刀捧过头顶,请苏午接下。 她快要贴在地板上的脸孔上,眼角悄悄渗出泪水。 苏午完全未想到晴子会安排这样的仪礼, 他从未想过要在一个失去双亲家人的少女面前逞什么威风,所行所为只是为了尽早将伯耆国纳入掌控中,而后开始对‘玉色山杀生石矿脉’的挖掘! 但眼下在无形之前, 自身的行为似乎已然对晴子这个失去家人的少女产生了凌压。 他深深皱紧了眉头, 伸手抓住那柄太刀,另一只手同时扶住了晴子小姐的手臂,而后从蒲团上立起身, 被他手上迸发的力量承托着, 晴子亦不由自主地跟着站起了身。 门外的欢呼声更加响亮。 垂着头、眼角微微渗出泪水的晴子,此时顺势把脑袋靠在了苏午胸口,她浅浅的、细细的声音越过人群的欢呼声,传入苏午耳中:“谢谢你,阿布。” …… 静室之内。 日光从窗棂投射进来,点点光尘洒在苏午的肩膀。 苏午盘腿坐在蒲团上,身前横着一张矮脚条案, 条案后,是端正跪坐着的晴子。 晴子低垂眉眼,从身后的大箱子内,取出了三件东西,将它们摆在了条案上。 即‘百想之龙入墨仪轨-封押’、‘婴石-玉色山杀生石矿脉秘钥’、‘疑似鉴真大师赠送的锁链’这三件物品。 条案的左右两旁, 还放着两把太刀。 都是装饰华丽的‘礼刀’。 一把刀为家老苏午所持,一把刀为家主晴子所有。 晴子将一张绢布放在那条缀着诸多符牌的锁链上,对苏午说道:“这张绢布上写了这条锁链的用法,是从大唐东渡来的鉴真大法师送给阿熊叔叔的东西。 阿熊叔叔已经远走, 现在我将它物归原主啦。” 说完后,她又低声提醒了苏午一句:“绢布上说,这条锁链会对掌握有鬼神之力的人产生杀伤,阿布,你要小心接触这件东西。” “好。” 苏午点了点头。 他伸手拿起锁链上折叠好的那块绢布, 将之打开, 也就看到了其上内容。 “杀生为护生,斩业非斩人。” “佛说: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我今知地藏真意, 愿以此身永镇地狱。” “今煅得‘缚诡索’一副,赠于飞熊小友。 小友行走东流岛, 可以此锁链钉缚厉诡,聊以防身。 锁链以‘杀生石’锻造, 以贫僧所冥想‘地藏王菩萨相’七七四十九道手印为令咒,锻刻于符牌之上,寻常驾驭厉诡之人切记不可与此物接触,否则必为其所缚。 小友有‘生人甲’护身, 只要能够压制厉诡力量,运用此锁链并不在话下。” …… 绢布上写的多是‘鉴真大师’对修行的一些体悟心得。 在不知多久时间以前, 这位东渡日本,被封为‘大和尚’的僧侣,于戒律修行的过程中,怀抱‘杀生石’,以自身抵御着那块杀生石散发的无尽恶念, 终于一朝顿悟, 识见了‘地藏王菩萨相’, 照破了尘牢, 由此开始进一步去推行、实践自己的大宏愿——‘永镇地狱’! 这道‘缚诡索’就是他实践得来的产物。 据其描述, 锁链两段的尖锥,可以钉穿厉诡,固定住厉诡真形, 而后以锁链缠绕厉诡, 可以起到暂时镇压厉诡的作用。 苏午看过了鉴真大师写在绢布上的一些字迹,也不禁咋舌,这位鉴真大师在‘阿熊’看来,只是一‘凡人之身’,并不曾在自身纹刻入墨图,或是运用‘生人甲’的力量。 但这样一个凡人, 却怀抱着一块品佚绝对不低,甚至可能是‘杀生石母石’的石头,用自身抵御这块石头散发的恶念杀意,恐怖气息,最终还在这般恶劣的环境里顿悟了。 ——由此可见,鉴真纵然身是常人,但秉性精神绝非常人所能有。 就是不知道, 这位大师如今是否还在世上? 他没有‘生人甲’,活到如今的概率很小。 以东流岛目下情况来看, 其‘永镇地狱’的宏愿, 应该也未有实现。 苏午将绢布折好,收进怀里。 转而伸手去拿条案上的那道‘缚诡索’——他的手指尚未触及到锁链,那条锁链就似蛇一般耸立起半身,顶端的尖锥照着苏午的掌心扎了过来! 这个瞬间, 缚诡索感应到了苏午自身所容纳的厉诡气息! “阿布!” 晴子见状连忙出声提醒。 好在,也不用她提醒什么,苏午自己就反应了过来。 他循着‘天蓬-威临印’带给自身的某种触动,在那道锁链扎过来以前,手掌五指连动,结成了一个手印——手印一成,天蓬肃杀的威势就自苏午周身涌现, 那刺向苏午的锁链顶端尖锥, 在此刻忽然‘垂下头’去, 锁链犹如游蛇一般盘绕上了苏午的手掌, 环绕五指, 化为浅浅的纹路,聚集在苏午左手五指之上。 随着苏午收回手掌, 手掌上盘绕的纹路也渐渐变淡,消失无踪! ‘天蓬-掌刑印’已经吸收了这道刑具! 锁链钉缚厉诡的能力并未因此消失, 只要苏午需要,它随时能出现在苏午手中! “锁链消失了……”晴子不知内情,当下一脸紧张地看着苏午。 直到苏午笑着摇了摇头,对她说道:“锁链被我收起来了,并没有真正消失,晴子小姐不必担心。” 听到他这般言语,晴子才松了一口气。 她指着条案上的第二件东西——‘百想之龙入墨秘仪-封押’,向苏午说道:“这是比铸剑所的入墨图更加强力的入墨图, 阿布如果需要就拿去吧, 里面还有一瓶鬼神之血, 配合着‘大上婴石’身上的脉络,纹刻百想之龙,能最大限度地让自身与入墨图契合, 发挥入墨图的力量!” 说完话, 她就默默地坐在那里,看着这道封押秘仪,等候苏午将它拿走。 “百想之龙么?” 苏午将那长条形的杀生石铁盒拿起来, 打开盖子,便显出了其中一道兽皮卷轴。 在这道卷轴的尾部, 有一个婴儿拳头大的小铁瓶。 瓶上贴着布条, 上面写着:鬼神之血——取自玉色山杀生石矿脉‘九心石第七孔’。 九心石? 九颗心石聚集成的杀生石? 苏午脑海里转念, 拧开铁壶, 一缕淡淡的诡韵就从中漂浮了出来。 这缕诡韵确实出自厉诡之身, 但诡韵却都处在了‘沉睡’的状态, 它能引动厉诡的力量, 却又对人无害! 诸多厉诡的诡韵,常人接触愈多,愈会出现‘濒死感’,身体虚弱,甚至因此陷入昏厥,此种诡韵简直是一种毒药! 但是, 此刻从小铁壶里飘出来的诡韵, 因其好似陷入‘沉睡’的特质,而导致它丧失了对活物的杀伤力。 人身接触此物, 会因之气息独特而恐惧, 但却不会真正因其而受到损伤! ( 正文 407、铸剑所的大活计(2/2) 这个瓶子里的鬼神之血很特殊……是真正厉诡的血液,用它来在人身上纹刻入墨图,确实有奇效。」苏午把小铁壶的盖子拧紧了,放入杀生石铁盒中。 跟着摊开了那张兽皮卷轴, 看到卷轴上绘刻的一副遍身彩羽的长龙。 那龙形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神韵, 仿佛随时都会挣脱纸卷的束缚,真正飞腾而起。 仅仅是观看这副绘刻在兽皮上的入墨图,苏午也能察觉出它的神韵,它的灵性富集,远强于「泰山百魔食人宴」入墨图。 「这样的入墨图, 应该可以归入大唐流入东流岛的三十六副上品入墨图卷之列了吧?」苏午开口说着话,与他隔着一张条案对坐的晴子抬头看了看他,抿着嘴没有出声。 他看了一会儿入墨图,就将之卷好了,放入铁盒内。 扣上铁盒, 将之推到了晴子面前:「我已经有了泰山百魔食人宴,就不再需要这副入墨图了。 晴子小姐还是自行处置它吧。」 「阿布没有看铁盒里的字条吗? 父亲留下这副入墨图,说是和阿熊叔叔做了承诺。 要把铁盒内的鬼神之血赠送给他。 即便这副入墨图对阿布没用, 以后也可以用鬼神之血来点化自己身上的「泰山百魔食人宴」。」晴子看着被苏午推到自己面前的铁盒,轻声说着话。 苏午看了看低着头,不与自己对视的晴子一眼, 无声地笑了笑, 道:「我有很多种手段可以获得鬼神之血。 但是目前, 晴子小姐获得鬼神之血的途径,仅仅只有眼前这一种了。」 他坐正了身形, 晴子也仰头看着他,脸颊粉红:「你、你怎么知道我的想法的……」 小孩子的想法有什么难以看穿的? 情绪都写在脸上了。 苏午未有回答晴子的问题,而是道:「晴子小姐,接下来一段时间,我要在安纲铸剑所沉心修行,除了尽快学会鬼神锻法以外,还将着手铸造自己的第二把刀了。 所以, 本家诸多事务,皆需要晴子小姐一人而决。」 「啊,我没有这个想法……」晴子眼神慌乱地看着苏午,「阿布君,我们配合得不好吗?你为什么要突然做这样的决定?」 「我会安排武田信雄、三上太郎、弥生女辅佐晴子小姐。 依附于他人,终究只能获得一时的安宁。 自身强大,才能得到永恒的安全。」苏午看着晴子的眼睛,继续说道,「晴子小姐,尽快让自身强大起来吧,只有自身强大起来, 才不会惶恐, 不会因为外界环境、他人态度的变化,而时刻担心自身被卷入其中,地位受到倾轧与威胁。」 晴子闻言愣愣地看着苏午, 片刻后,眼眶里忽然有水汽氤氲,泪珠儿从眼角滑落至腮边, 她嗫嚅着嘴唇,道:「阿布,谢谢你替我考虑这些……谢谢……」 晴子性格要强,怎可能未考虑过自己的以后? 只是,她如今都要依附于阿布来维持自身的生存,想要独立,第一步便必须要踏出阿布的阴影——这样花费的代价就太大了,远不是她,以及整个井上家能够承受。 但她没有想到的是, 阿布会主动考虑这个问题, 自身让开位置,让她得以脱离阴影,真正迈出独立的第一步。 并且,对方甚至愿意用自身的力量来承托她的独立。 这一刻,晴子已经灰暗冰冷的内心里,终于出现了一束光。 此下,惭愧、温暖、酸涩、欢喜种种情绪淤积于晴子小姐的胸口,她只能重复说着谢谢,脑海里再没有多余的念头。 苏午看着她眼泪不停涌出眼眶的样子,无声地叹了口气。 从被拜为家老的仪礼开始,他就逐渐意识到,自身的存在对这位贵族小姐既是一种保护,同时又是一种威胁,介入井上家的事务越多,她的危机感就越强, 但越少介入、甚至完全不介入井上家的事务,她的不安全感就越强。 如今, 他终于暂时找到了一个平衡点——沉心去做自己的事情,但不会减少自身对井上家武士的威慑力,如此可以渐渐将如今聚拢起来的井上家武士对自身的敬畏,通过时间的更迭,转移到晴子身上来。 让她获得独立掌握井上家,威慑家臣的力量, 到了这时, 自己可以功成身退。 安心去挖掘玉色山的杀生石矿脉。 「这段时间,晴子小姐和武田信雄学习剑术,强壮体魄。 等到晴子小姐的体魄可以承受「百想之龙入墨图」的纹刻秘仪以后,我可以帮助晴子小姐纹刻这道入墨图。 掌握近似于鬼神之力的力量, 也就足够晴子小姐立足于伯耆国了。」苏午接着安排道。 「好。」 晴子点了点头。 伸手将桌上的最后一件事物——那座用以开启「玉色山杀生石矿脉」的秘钥「大上婴石」推到了苏午面前:「百想之龙入墨图纹刻的经络都在这块石头之上, 我把它送给阿布, 阿布尽快熟悉起来,以后帮我纹刻入墨图的时候,一定要认真一些哦。」 价值最高、背后连着一座杀生石矿脉的「大上婴石」,就这样被晴子以玩笑般的语气赠送给了苏午。 但这样的赠予又极其认真, 像是二人间秘而不宣的承诺。 苏午点了点头:「我会认真熟悉上面的经络的。」 晴子仰头看着他,破涕为笑。 不久后,晴子离开了苏午的居所。 苏午将条案上的「大上婴石」、「缚诡索」仔细收好,吩咐门口侍候的家仆,将武田信雄、三上太郎、弥生女召集了过来, 两男一女聚集在他的居所里。 他向三人交代了自己的安排, 在无声息间为他们各自下了一道密咒, 确保他们一旦违逆在自己面前立下的承诺,顷刻就会肠穿肚烂而死,便又将他们请出了居所。 午饭过后, 苏午换了一身粗布衣裳, 把从「土御门胜勇」尸身上剥离的「菊相柳入墨图」覆盖在自己身上,腰悬「大红莲胎藏」,离开了井上家的庄园。 「菊相柳」是与「百想之龙」一个层次的入墨图, 都在传回东流岛的三十六副上品入墨图之列。 苏午已经熟悉这副入墨图的使用方式, 用之锻炼刀剑, 已经没有任何问题。 井上家遭逢巨变以后,苏午依旧在安纲铸剑所修习过几次, 中间「吉良匠师」还给他身上纹刻过入墨图, 推进「泰山百魔食人宴」的完成进度。 不过, 这几次「吉良匠师」都在苏午的精神影响下,产生了种种幻觉,最终将入墨图纹刻在了「伏藏纸」上,而他自己依旧沉浸在幻觉里不自知。 现下铸剑所的吉良加上其他诸多匠师,还都以为苏午身上「泰山百魔食人宴」的完成度,已经达到五分之一。 并不知道,苏午真身上根本没有一丝入墨图的痕迹。 至于那纹刻在「伏藏纸」的部分入墨图, 在纹刻不久后,就从纸上消失,如此令苏午明白——伏藏纸并不适合承载入墨图。 街市上, 井上家已经破损严重的庭院,已经开始拆解重建。 苏午在庭院四下看了看,便转去了安纲铸剑所。 在井上家还未出事以前,他都是和大木同去铸剑所,大木一路上说着话,路程倒也不寂寥,如今大木已经是家仆们的首领,每天要做很多工作, 铸剑所这边的课业已经完全荒废下来, 甚至不可能再捡起来了。 苏午只能一个人往返铸剑所与井上家的庄园。 晴子原本要给他配一匹马,供他使用,都被他摆手拒绝。 ——马匹太过矮小了, 他都担心自己骑上去会把马压死。 铸剑所乱石砌造的围墙出现在苏午的视野中, 沿着脚下尘土飞扬的道路,越过一座座低矮的木屋,苏午走进了铸剑所里。 几间屋室内, 锻打兵器的声音叮叮当当不绝于耳。 苏午在匠师们锻造兵器的房屋里看了看,立刻就有赤着上身、满身纹刻入墨图的匠师与他打招呼:「烛照君! 虎彻大匠师和吉良都在专用铸剑室里! 安纲大匠师知道你今天要过来, 特意和我说了, 等你过来,可以直接去专用铸剑室!」 「谢谢。」苏午点点头,扫了一眼当下的房屋,发现少了好几个匠师的身影,便向那个出声提醒自己的匠师又问了一句,「小田匠师、青石匠师去哪里了?」 「也在专用铸剑室里! 我被留下来被一把良品兵器打磨开刃。 待会儿也要去专用铸剑室!」匠师打磨着手里的打刀,听到苏午的询问,头也不抬地说道。 这么多匠师都聚集在专用铸剑室里? 铸剑所来了了不得的大活? 苏午心中动念,与磨刀的匠师道别以后,径自转入安纲专用铸剑室内。 不大的一间铸剑室, 被十余个匠师挤得满满当当。 刚走进室内,苏午就听到了安纲大匠师的呼唤:「烛照小友,到我这边来!」 匠师们纷纷看向挤进门内的苏午, 很有默契地为他让开一条道路。 身材高大的苏午越过众人,站在了安纲大匠师的身畔。 其身前堆放着小山般的杀生石。 那些杀生石,多像是栩栩如生的活人首级,间杂着一些胎盘似的石头。 ——杀生石的品质极高, 都是头石和胎盘石! 看到如此多的杀生石,苏午扬了扬眉毛,确信铸剑所真是来了一桩大活计! 为您提供大神白刃斩春风的《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407、铸剑所的大活计(2/2)免费阅读. 正文 408、鬼神锻法(1/2) “今天京都的源氏送来了这些杀生石, 希望我们能为他们铸造一把足以斩切‘鬼王级’厉诡的刀剑!” 安纲大匠师目视着地上的杀生石,缓声开口,解开了苏午心头的困惑。 他转头神色严肃地看了看苏午,接着道:“烛照小友久居伯耆国,或许不知外面的事情——源氏家族,如今是全东流岛都有数的大贵族,控制着诸多国家,手下武士如云,家臣如雨! 或许是因为此前我为藤原氏铸造出的‘半极上级’刀剑,得到了源氏‘源赖刚’的注意,所以他们这次会特意送来杀生石,请我帮忙铸造这把刀剑。” 对一座铸剑所而言, 能与京都大贵族牵扯上关系,确实是‘背靠大树好乘凉’,有天大的益处。 但若不能满足大贵族的要求,办砸了事情, 又将会为铸剑所引来巨大的灾祸。 安纲显然也清楚此节, 他将铸剑所的匠师都召集过来,正是为了商议如何处置此事。 “作为一个刀匠,我已将铸造出‘无上级’刀剑,当作自己毕生的梦想!”安纲眼中光芒熠熠,说话过后,弯腰拿起了脚边的铜盒,放在桌上,将之打开。 铜盒内, 赫然躺着一个栩栩如生的人形杀生石。 这杀生石通体紫黑色,赤身盘腿坐着,双手合十,作虔诚礼佛之状。 苏午端详着这颗‘人石’,未在石头上发现如‘大上婴石’一般缠绕全身的纹络痕迹,由此看来,‘大上婴石’或许是比‘人石’更高一个品级的杀生石。 但即便如此, 人形的杀生石亦极其罕见, 品质必然极高。 想来这应该是京都源氏送来的最高级锻造刀剑的材料。 看着铜盒里的‘人石’,匠人们一时间挪不开眼睛。 安纲的呼吸也粗重了几分, 但他还保持了理智,将‘人石’示于众人以后,接着道:“这是源赖刚大人送来的‘人石’,若我们答应为他铸造刀剑,这颗‘人石’就任由我们使用! 平生至今,我见过最高层次的杀生石,只是头石而已。 这还是我第一次见到人石。 传说此石有种种神诡莫测的能力,可以令刀剑宛若活物一般,甚至让刀剑具备‘化为厉诡’的潜质! 九大矿脉之中,每年产出人石的数量,不足十块! 每十块人石煅烧出的玉钢、庖丁铁,才足够锻打一把刀剑! 由此可见,这块石头的珍贵!” 安纲停了停, 抬眼看向众多匠师, 将他们的思绪拉扯回来,待众人都看向自己以后,才接着道:“源氏掌握九大矿脉之一的‘美浓脉’,每年产出的‘人石’都有固定的分配, 但可以遇见的是,即便‘源赖刚’乃是源氏家族长子, 手中的‘人石’数量也不会超过三块。 甚至可能仅此一块! 他将这块石头交给我们——假若我们浪费了这块石头,最终铸造出来的刀剑,品质只有‘上品’的话,那就是巨大的失败! 到时候,我们铸剑所将承受源赖刚的怒火。 下场不必多说! 所以,诸位需要好好想一想, 我们是留下这些石头,将它铸造成成品的刀剑,成败在此一举? 还是放下这个接触‘人石’的机会, 留存性命, 慢慢磨炼技艺,等待下一次——甚至用一生去等那个可能永远等不到的机会?” 安纲说完话就沉默了下去, 把选择权交给了诸多匠师。 苏午在旁默默无言, 他认识到了‘人石’的珍贵, 也就更意识到‘大上婴石’的珍奇。 ‘玉色山杀生石矿脉’,仅仅是一道支脉中的支脉而已,却以‘大上婴石’为秘钥,其中蕴藏的杀生石品质很可能都较为不错。 那么问题来了, 大公卿、大贵族怎可能让这个极可能蕴藏极高品质杀生石的矿脉,从他们手中溜走? 井上家与阿熊,究竟是怎么得到的这条矿脉? …… 原本苏午以为,‘源氏的任务’对安纲铸剑所而言,会是一个两难的抉择。 但他没想到, 仅仅十余个呼吸的时间过后, 就有匠师做出了决定:“大匠师,接下源氏的委托吧,我愿为此事拿出自己所有的力量与才能!” “接下委托吧!” “失去了这次机会,我们以后都可能再也接触不到‘人石’了!” “大匠师……” 诸匠师纷纷出声, 竟都请求安纲接下源氏的委托, 为源氏铸造一把能斩切‘鬼王级’厉诡的刀剑——这样的刀剑,品质至少以‘极上’起步! 安纲今生至此,只铸造过唯一一把超越‘上品’的‘半极上’刀剑! 极上级的‘大红莲胎藏’,是苏午亲手铸造出来的,并非安纲主持整个锻造过程! 苏午目光扫过众多匠师, 所有匠师都出声请求安纲答应源氏的委托, 但他看过众多匠师面上的神色,心里揣测这些匠师里,应该有六成的人确有此想,但剩余四成的匠师,只是为了‘合群’,‘被迫’式的附从了群情。 安纲沉默的面孔上露出了笑容, 他侧目看向身畔的苏午,眼神里蕴着殷殷盼望:“烛照小友,可愿意留下来助我一臂之力?” 在场所有匠师中, 唯有苏午铸造出过‘极上级’刀剑, 他的经验至关重要。 重要性甚至超过了这里所有匠师的总和! “能够参与到这样一件盛事当中, 亦是我的荣幸。”苏午点头答应。 安纲脸上的笑容愈来愈浓,他重重地点了点头,目光扫过诸多匠师,开始分配任务:“地上的头石、胎盘石就交由吉良、健太煅烧!” “小田、青石负责甄选煅烧后的玉钢、庖丁铁!” “勇正……” 仅仅是一把刀的锻造工程, 安纲铸剑所出动了所有的入墨匠师。 在场所有匠师领到了任务,纷纷开始忙碌起来。 转眼间, 专用铸剑室内就只剩下安纲、虎彻、苏午三人。 虎彻与安纲配合多年,早有默契, 当下便蹲下身去,将煅烧炉中木炭点燃,烧成火红。 安纲深吸一口气,从铜盒里取出了那块‘人石’,将之投入了通红的火炉中,随后向苏午开口道:“‘人石’极难熔炼,需要很长时间才能将它熔炼出来。 我看过很多匠师的记录, 熔炼‘人石’大都需要一天一夜的时间。 白天的时候倒没甚么, 到了夜间,守候在炉火旁的匠师可能遇到一些恐怖的事情。 与夜间的恐怖斗争, 压制这种恐怖, 也是熔炼‘人石’的一部分。 如若成功压制了这种恐怖,人石熔炼出的玉钢、庖丁铁品质也会匪夷所思的高。” “杀生石特性如此神秘, 这样的矿石究竟是怎样形成的? 真是让人想不明白。”苏午说话道。 他从阿熊那里了解到,鉴真大师东渡东流岛之事,背负着‘鬼佛’从中脱胎而出的‘众生石’而来,而‘众生石’在东流岛落地以后, 经历过诡异的演变, 变成了‘杀生石’。 这个诡异演变的过程,被东流岛庶民传说为‘厉诡褪下来的皮,形成了九条矿脉’,又说是‘厉诡被杀死后,形成了杀生石’。 庶民对此知之甚少, 像是安纲大匠师这样经历颇多的名刀匠, 或许更能接触到真实情报。 安纲闻言笑了笑, 未等他开口,将炉火烧红的虎彻先说话了。 炉火映得虎彻的面孔忽明忽暗,他的声音在此时响起:“大唐的大法师鉴真东渡本岛以后,曾协助本岛围剿过一只鬼王。 那鬼王名为‘玉藻前’。 传闻中的九尾狐。 据说它被逼得走投无路之时,鉴真大师以一块特异的石头埋葬了它。 这块石头后来化为一座山峰, 山峰下开始有杀生石矿脉逐渐生成。” 虎彻将事情说得有鼻子有眼,与苏午从阿熊口中得到的一些消息正好互相印证——鉴真用一块特异的石头埋葬了玉藻前, 那块石头, 莫非就是‘众生石’? “虎彻的家祖曾经是当初参与围剿‘玉藻前’厉诡的贵族门下武士, 他们家记录过这件事情。”安纲这时补充了几句,算是为虎彻的言辞做了背书。 表明他的话可信度极高。 “原来是这样吗?”苏午喃喃自语,消化着今天得到的情报。 安纲在这时说道:“烛照小友,你身上纹刻的入墨图,还不足三分之一,你当下是先离开避过这个夜晚?还是和我们一起留在这里? 等你明天白天再过来——那个时候,人石应该就煅烧得差不多了,我们再锻打刀胚也不迟。” “近来我难得清闲几日,正要精进自身锻炼刀剑的技艺。 还请安纲大匠师,趁此时机教授我‘鬼神锻法’, 今夜我就留在铸剑所里,不回去了!”苏午如是道。 安纲、虎彻闻言,相视一笑。 前者点头道:“可以,我这就教授你‘鬼神锻法’。” 他让虎彻守着煅烧炉, 自去搬来一堆普通铁矿石, 苏午则将室内另一座煅烧炉烧红,任由安纲将铁矿石投入其中, 不多时, 专用铸剑室内响起了锻打兵器的声音, 安纲开始在旁指点苏午的动作, 正式传授他‘鬼神锻法’。 ( 正文 409、半极上!(2/2) ‘鬼神锻法’需要入墨图配合,令自身的意、力聚集于‘入墨图’中, 以最小的消耗,引动鬼神的力量锻打刀剑,在锻打过程中,持续将鬼神之力输入刀胚之中。 并且, 在使用‘鬼神锻法’的过程里, 还可以同时叠加‘心之锻’的状态, 在不断精微控制自身锻打兵器的力量之中,与入墨图中的‘鬼神’交融,可能触及到‘天人交感’的境界。 心之锻易学难精, 任何人看过那副墨画以后,都会觉得自己已经学会了‘心之锻’,但可以真正将之施展出来的人则寥寥无几。 而‘鬼神锻’则是易精难学,只要自身纹刻的入墨图到达一定面积,可以引动鬼神的力量,在保持‘意’、‘力’、‘鬼神之力’同频率输出时,就已经算是精通了‘鬼神锻’。 但学习‘鬼神锻’的门槛, 便在于‘入墨图’。 安纲铸剑所同一批次五十余个学徒中, 至今只有苏午一人得以纹刻入墨图,其他人的天资禀赋都未达标。 专用铸剑室内, 苏午周身延伸出一条条非人的手爪——他的意包裹了覆盖己身的‘菊相柳入墨图’,使之在安纲、虎彻眼中,变成了仅完成小部分的‘泰山百魔食人宴’。 从‘菊相柳’图中延伸出的八条大蛇,也成了两位大匠师眼里的非人手爪。 他的意参入入墨图中,勾动鬼神之力, 进而以鬼神之力交融自身的力量, 自身的心神一分为二, 一半在旁观自己锻打刀剑,看出锻打过程中的种种纰漏, 一半则在根据‘旁观的自己’看出的纰漏, 对铁锤下的刀胚不断进行修正。 ‘鬼神锻’、‘心之锻’的状态在苏午身上叠加。 他在此过程中不断熟悉着‘菊相柳图’的鬼神之力,渐渐感应到了这副入墨图中蕴藏的神韵,自身的意开始往那种莫名的神韵去靠拢—— 一如他锻打出‘大红莲胎藏’之时, 自身的意交融进其他匠师的鬼神之力内。 但是, 入墨图的神韵缥缈难寻,轨迹亦如羚羊挂角,天马行空,无可捉摸。 他越是想要追寻到那种玄乎的神韵, 自身的意便越往下跌堕, 越是沉入现实的层面。 良久以后, 苏午停下动作, 若有所思。 安纲拿起了他锻打好的刀条,屈指在刀条上一弹,闻听刀条铮鸣之音,顿时面露惊讶之色:“上品!又是一把上品刀剑! 烛照小友,这是你第一次自己使用鬼神锻法锻造兵器, 在锻造过程里,竟已经可以叠加‘心之锻’的状态——这是连我都梦寐以求的双重叠加锻法! 第一次用这双重锻法锻造兵器, 竟然可以锻打出‘上品’刀剑! 了不起! 你果然是天生的铸剑师啊!” 安纲对苏午赞叹不已, 其观察着刀刃上的纹路,揣摩着苏午锻炼时施加于刀身上的力量。 越看越能觉察出这根刀条在锻炼过程中,苏午的种种精细控制之处在哪里。 虎彻往煅烧炉里倾入了许多木炭, 也过来与安纲一同观摩刀条。 都称赞苏午的锻刀技艺可谓浑然天成,简直就是天才的铸剑师。 苏午拎着铁锤,皱眉思索着追索入墨图神韵过程里遭遇的一些问题,总结了自己的一些设想,随后与两位大匠师交谈几句,交流了经验, 之后就开始锻造第二把刀。 这一天, 从上午到黄昏,除却中午吃饭的时间,苏午把剩余所有时间都投入到了锻炼刀剑之中。 他尝试了种种方法以接触那种看不见摸不着的入墨图神韵, 似乎没有收获, 但又似乎收获满满。 一日的时间,他锻造出了三把上品、七把良品、两把下品,以及仅有的一把庸品刀条。 锻造下品、庸品刀条的时候, 是苏午自觉最快要接触到入墨图神韵的时候。 他放任自身的力量锻打刀胚,对此毫无控制,最终也就导致了成品品质的下降。 “有些时候, 一条路走不通,并不代表这条路就是错的。 还有一种可能——这条路可能乘坐马车或者骑马走得更快,但你偏偏选择了步行。 烛照小友,我并不觉得你的感觉是错的, 只是你可能更需要换一种方式, 来验证你的感觉。” 黄昏时分,安纲听过苏午的种种体悟以后,对此做出了指点,他看着手中那把纹路错乱,但有一种‘天然之美’的庸品刀条, 总觉得将之丢进煅烧炉里重炼,实在太过可惜。 犹豫片刻,他把庸品打刀刀条放在一边,继续向苏午说道:“天人交感是一种可遇不可求的状态,是天神在某个瞬间降临在凡人的身上,让凡人有了超凡的体验。 在这种状态下, 锻炼出的每一把刀或许有上下优劣之分, 但每一把刀都是独一无二,不可复制的。 所以,烛照小友,可以不必过分去追求那种可遇不可求的状态, 或许从‘本来的自我’出发, 去除所有雕琢,仅以最真诚的心灵去面对刀胚,可能会有更好的结果。” “本来的自我…… 真诚的心灵……”苏午喃喃自语。 他皱眉沉思着。 安纲没有打扰他,自己寻了一张毡台,将那把庸品的打刀放在毡台上,揣摩良久后,便循着那些被苏午锻打出的天然纹理,去打磨这一柄庸品的打刀, 这把打刀弯曲度过高, 刀身过脆,刀刃较硬,不论从哪个方面看,都不是一把合格的打刀。 但安纲就是觉出了其中蕴藏的灵性, 便循着那种灵性来打磨它。 沙沙……沙沙…… 专用铸剑室里,打磨刀剑的声音不断响起。 窗子外, 昏黄像幕布一样,悄无声息地遮盖了天穹上悠闲的白云,散发绚烂霞光的太阳,使天地尽作暗黄之色。 此时, 铸剑所里的匠师、学徒皆已离开。 经由他们之手, 煅烧出来的玉钢、庖丁铁被聚集在了专用铸剑室中。 石砌墙壁围拢起来的院子里,不见一道人影。 虎彻、苏午、安纲三人皆有要忙碌的事情, 谁也未有注意到天色将黑。 如此又过了半个小时, 天上的昏黄色也褪去了, 黑暗从远方倾盖而来,吞没了街市里的一座座房屋,淹没了整个铸剑所。 铸剑室里光线倏忽昏暗下来, 仅有煅烧炉发出通红的光,将这浓稠黑暗稍微照亮。 “天黑了?” 虎彻略带迟疑的声音在黑暗里响起, 伴随着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毡台上的一盏油灯被点亮了。 灯火映照出正甩手熄灭火引的虎彻, 光芒向外散发, 显出苏午的背影轮廓, 他挥动铁锤,锻打着新出炉的刀胚。 旁侧的另一张毡台边,安纲正将手中的庸品刀剑在磨刀石上反复打磨,有点点光亮从他手中刀剑上反射出。 “真是两个痴人啊,沉浸在一件事情里,就连时间的流逝都忘记了。”虎彻摇头笑了笑,看着窗外黑洞洞的天色,他觉得还是提醒二人一下,在黑夜里务必要保持警惕, 铸剑所不比自己的家,有阴阳师画下的咒禁防护。 更何况,当下煅烧炉里正熔炼着一块诡异的‘人石’呢! 这般想着, 虎彻转头去看煅烧炉。 煅烧炉顶端被木炭烧得通红, 朵朵赤红的焰火倏忽升腾起,结成了莲瓣。 莲瓣不断盛开, 形成了一座莲胎。 莲胎上, 一身紫黑、看不清面容的人形盘腿而坐,双手倏忽合十——这个瞬间,虎彻本来是看不清那结跏趺坐的人形的面孔的, 但偏偏他这时看到了对方的嘴巴不断变幻着口型, ‘无声之声’在空气里弥散开来。 毡台上点燃的油灯火苗倏忽转作全黑——它未曾熄灭,只是火焰变成了彻底的黑色,从那黑色火焰里,伸出一只寒气凛然的手臂,抓向虎彻的脖颈! 铸剑室外, 围拢铸剑室四下的黑暗里,亦伸出了一条条漆黑的手臂, 条条手臂像是莲瓣般簇拥着这间较小的屋室, 莲瓣向中心收拢—— 虎彻眼看那手臂抓向自己,有心要借用身上的入墨图发动鬼神之力,却发现自己根本调动不了身体的力量——方才‘看’到那张不断变幻口型的嘴巴,施展了无形的咒语,禁锢住了他的身体! 他心头一寒! ‘人石’诡变的力量太强了! 尤其是在这百鬼夜行的黑夜里! 咔哒! 黑暗里,响起细微的声音。 锻打刀剑的苏午停下动作,手掌自然而然地按在腰侧‘大红莲胎藏’的刀柄上,稍微用力,将刀身抽出刀鞘一寸—— 他还未将整把刀抽出, 眼角余光就瞥见了刺眼的亮光! 转头看去: 另一张毡台旁埋头打磨庸品打刀的安纲大匠师停下动作,举起了手中亮晃晃、像是划过黑夜的闪电的刀剑,他口中喃喃自语:“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 “这把刀,乃是一击之刀!” “极端的刚强,极端的坚硬,令它决计不能用以高频率拼杀——但它斩杀敌人,同样需要一刀而已!” “一刀!” 安纲还沉浸在一种锻炼刀剑的灵感之中, 他手中如闪电般明亮的打刀向下一划—— 唰! 包围整个铸剑室,渐次合拢的莲瓣,都随这一刀落下,而被无形的锋锐气息斩破了! 诸多手臂四散而去! 盘坐在煅烧炉上的紫黑人形被一分两半! 化为灰烬落入炉中, 炉火燃烧更旺! 那抓着虎彻脖颈的漆黑手臂,直接被斩断! 灯盏里红艳艳的火光再度耀发而出! 苏午收刃归鞘, 凝目注视着安纲手里那把光亮不再的打刀,黑暗抹过打刀的刀刃,这阴暗恐怖的韵致,却在无形中为那把打刀蓄积起了力量,它将在黑暗的映衬下再度散发光亮! “普通铁矿石! 铸造出了一把纵不能斩切厉诡,却可以压制如人石之诡异这般妖邪的打刀! 半极上! 烛照君,此刀绝非庸刀!” 安纲眸光大亮, 无穷的灵感在他脑海里翻腾着, 他看向那座煅烧着人石的煅烧炉,把‘半极上’的打刀刀条递给了苏午,转而匆匆走去煅烧炉,向虎彻询问出声:“怎么样了? 人石已经熔炼出来了吗? 我有预感, 现在我们合力锻刀,一定能得到一把不可多得的名刀!” ( 正文 410、无上!(1/2) 方才在黑暗里,人石已然产生诡变, 幸好在紧要关头,人石的诡变被安纲打磨出来的那把刀所斩破。 诡变消去的人石,必然将加速被熔炼。 虎彻收回看向苏午手中那把「半极上」打刀的目光,跟随安纲走近煅烧炉,他在炉口观察许久,点头向安纲汇报道:「人石应该已经熔炼出来了, 安纲兄,当下要把这块石头取出来吗?」 「取出来吧!」安纲连连点头。 此下他的思维里尽是涌动的灵感,而这激扬的灵感,皆来自于他对苏午打造的「疑似庸品打刀」的打磨,他循着刀身上那些浑然天成的纹络去打磨刀剑,也就进一步加深了对那种纹络的理解, 在冥冥之中,安纲内心生出了一种「感觉」。 接下来自己这次铸炼刀剑, 必定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极可能锻造出一把不可多得的名刀! 安纲与虎彻围在煅烧炉前,将熔炼出的「鉧铁」夹出煅烧炉。 另一边, 苏午靠在毡台旁, 端详着那把由自己亲手锻造出来,经由安纲大匠师亲自打磨以后,焕发光彩,远远超过众人对它的预估的「半极上」打刀。 黑暗如水流转于刀身之上, 刀身上那些浑然天成的纹络都被四下的黑暗无声地浸润着, 仅仅观察刀条,就给人一种「这把刀在积蓄力量,随时都有可能斩出最强一刀」的凌厉感。 这把刀只使用了普通铁矿石, 然而它被锻造出来, 好似有了一种难以言喻的灵性, 此种灵性,正使得它具备了斩断妖邪的能力。 因为它自身材质所限,能具备「斩断妖邪」的能力,对这把刀而言,已经是一种极大的突破。 此刀可看作是「式神之刀」, 它无法斩切厉诡, 但斩切阴阳师役使的式神,却是不会有任何困难! 苏午找来布料,将这把「半极上」的打刀包裹了起来,等候天明以后,再与安纲、虎彻商议着给它取一个刀铭,寻找材料替它配上刀镡、刀柄、刀鞘等物。 叮当当当…… 另一张毡台上,安纲与虎彻合力,把从煅烧炉内取出的人石「鉧铁」锤碎, 待到鉧铁冷却以后, 二者从中挑选出一小堆「玉钢」与「庖丁铁」。 两种不同韧度、硬度的铁块被汇入其他杀生石煅烧出的玉钢、庖丁铁堆里。 安纲抬起头,目光看向了将刀条包裹好的苏午,笑着道:「烛照君,要开始「素延」了,接下来所有的锻造流程,都需要我们三人合力来完成了!」 「好!」 苏午未有多言, 他能感觉到安纲眼中涌动的光芒,某种难以言喻的灵感像火一样点燃了安纲的思维。 此种状态下的安纲,加上当下这些品质极高的杀生石,能造就出怎样一把刀出来? 能否达到「无上级」? 对此苏午甚为期待。 十斤多的「杀生石玉钢」被置入炉中,熔炼打制成了长方形。 之后重新熔炼, 打制成一块厚板, 以钢凿将厚板对折,不断锻打。 铸剑室里的三个匠师,从前并不常互相配合,以锻打刀剑, 但三人聚精会神于这一场锻刀过程中, 每个人对其余二人的工作进程都了若指掌,也就能做到无缝衔接、配合其他人的操作。 更不提三人技艺纯熟,尤其是在苏午率先进入「心之锻」的状态以后,安纲受到他的带动,再加上自身灵感的积蓄,亦跟着进入了此种状态。 二人心神相连, 将虎彻亦代入了进来! 当当当! 铸剑室内,火花四溅。 铁毡上的玉钢厚板被锻打到一定程度,钢块上出现了细密而繁复的纹理。 三人转而积蓄煅烧「庖丁铁」, 最后将二者结合,以皮铁包裹心铁,将钢块打制延展,渐渐使之形成一把太刀的雏形。 刀胚制成,三位匠师不约而同地都没有查验刀胚的品质, 继续进行接下来的锻打流程。 火造, 覆土烧刃, 这套流程已经为三人所精熟, 包裹着刃土的刀胚被重新投入了煅烧炉中, 三人聚精会神地看着炉火里渐被烧红的刀胚,以及刀胚上那些黑色的刃土。 整套流程没有出现丝毫纰漏, 一切皆在三人的预料之中,渐渐进行到尾声。 铸剑室外昏沉的天色渐渐收敛, 有缕缕阳光透过窗户投射进了荡漾黑灰烟尘的铸剑室里。 桌台上的灯盏未被吹熄——三人当下也无暇去顾及一盏灯的燃烧。 安纲左手上戴着厚厚的手套,拿着铁钳,将煅烧完成的刀胚取了出来, 火红的刀胚被搁置在铁毡上,他盯着这道火红的、只能感受到热力流动、无法从其纹理判断其完成度的刀胚,缓慢出声道:「烛照君、虎彻兄,接下来的一切,是否可以由我一人来完成? 我的思维里,有许多不确定的念头……」 他在询问虎彻、苏午二人意见, 在关键时候,安纲大匠师犹豫不决的毛病又犯了。 或许曾经在其进行一项事业的时候,受到过身边最亲近人的打击,以至于安纲从此有了优柔寡断的毛病,每逢关键时刻,总是犹豫难决。 错过很多机会。 当下,他看似是在向虎彻、苏午二人询问意见, 实则是在询问自己,能不能完成最后的步骤? 这个时候,需要有人推他一把。 苏午与虎彻相视一眼, 后者点了点头。 「安纲大匠师,尽管放手去做就是! 我们的人生,不只有这一把刀需要锻造, 不必将它看得过重!」苏午沉声回应。 「烛照君说的不错, 这仅仅是一道小关坎而已……」安纲像是在喃喃自语,又像是在回应苏午所言,他赤着的瘦削上身上,延伸出无数非人的手爪, 这些恐怖诡异的手爪在他身后不断勾连着,虬结着, 某个瞬间, 诸多非人手爪变作了两条漆黑的、指甲畸长的人手。 两条人手越过他的肩膀, 代替他本身的双臂,抓住铁锤, 以一种独特的节奏锻打起烧红的刀胚! 「啊!」 「喃呒——喃呒——喃呒——」 「佛佛佛佛佛——」 那刀胚在这锻打中,竟发出一声声男人的痛苦叫号声! 叫号声刚起, 便被铁锤重重压下, 有些鲜红的血液从通红的刀身上渗透出来,又被铁锤狠狠砸进刀身之中,在刀身上形成了黑红的纹路! 紫红的男人面孔从刀身上浮现, 也一样被铁锤狠狠砸碎! 整把刀如软骨蛇一样来回扭动着,变化出不同的弯度,而安纲一双非人手爪里的铁锤,总能精准落在这条不停扭动的「软骨蛇」的七寸之上! 当当当当! 一连七锤过后! 「软骨蛇」又变作了一柄形态、纹理、长度无一不完美的太刀! 这个瞬间, 安纲肩膀双手却毫不犹豫地一锤又打在刀身上, 破坏了这柄「完美的太刀」! 苏午瞳孔微微一缩,他看见安纲双眼里流转过金红的光芒,像是有岩浆洪流冲刷过对方的双眼,那滚滚岩浆洪流,又在顷刻间消寂了。 安纲双眼恢复如常, 那把已经被他锻打得「不完美的太刀」, 呈现出它真正的形态。 直至此时,苏午才发现, 先前的所谓完美, 只是杀生石诡化带来的一种幻觉而已。 当下呈现在眼前的真正太刀,才是一把「恰到好处的太刀」! 刀条淬火, 逐渐冷却下去。 安纲将那柄漆黑的刀条递给了苏午:「烛照君,请为我打磨此刀!」 「好!」 苏午当即点头, 接过那太刀刀条的瞬间,他立刻向安纲出声问道:「安纲大匠师,你方才看到了什么?」 看到了什么? 这个问题问得没头没脑, 但安纲第一时间就想起了方才——自己沉浸在「天人交感」状态中的时候,看到的画面,他张口就回道:「我看到了一些东拼西凑的雕像, 我想将那些雕像摆正, 雕像消失了……」 说完话, 安纲面露迷惘之色。 随着他方才说话,脑海里浮现的种种画面都消失不见了。 他清楚自己方才进入了天人交感的状态, 却就是记不住, 在那种状态里,自己究竟感应到了什么。 但幸好苏午在第一时间向他询问,得到了一些模糊的、但已足够成为佐证的信息。 苏午无从记忆自身在第一次天人交感时,究竟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 但有安纲给出的这一份信息, 在他下次进入天人交感时,他可以与之对比验证。 他扬了扬手中漆黑的刀条, 转而去到旁边的毡台,为安纲打磨这把新出炉的太刀。 先前安纲为他打磨那柄在他「差点进入天人交感状态」时,锻造出来的打刀,受益匪浅,因而铸造出了当下这柄太刀, 现下轮到苏午为安纲打磨新出炉的太刀, 他聚精会神地观察、品鉴这柄太刀, 自身亦是受益匪浅。 新打磨出的太刀,犹如一泓秋水,刀光凛凛,不见丝毫纹路。 苏午捧起这根刀条, 屈指在其上一弹, 听到了刀剑经久不息的铮鸣。 「安纲君。」他抬眼看向面露忐忑之色的安纲,虎彻已经迈步凑近了过来。 安纲未敢走近, 其依旧站在远处,向苏午问道:「太刀品质如何?」 「恭喜安纲君。 这是一把「小无上级」的太刀! 已经迈过了极上的关槛!」 为您提供大神白刃斩春风的《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410、无上!(1/2)免费阅读. 正文 411、“雷池”(2/2) 新出炉的太刀,刚刚迈过极上级的关槛, 但未迈出太远, 因而称为‘小无上级’。 渡边纲曾用之斩去‘罗生门之诡’一条手臂的‘鬼切’,乃是大无上级的刀剑,当下这柄太刀纵然逊色‘鬼切’一筹,但已然是圆满完成了源氏派给铸剑所的任务。 最初的时候, 安纲对这把刀的期望仅仅是‘极上’而已, 超过极上,已经超过他的期待! 九大矿脉每年都会产出许多杀生石,纵然其中仅有极少数是‘人石’这种极高品质,但这么多年积攒下来,数目同样惊人。 然而,即便是如此惊人的高品质人石堆砌, 至今东流岛内的‘无上级’刀剑,亦未超过十把! 安纲铸造出的这把刀剑,足以列入天下名刀之中,铸剑所从此名扬诸国,已是可以预见的事情! 听到苏午的回答,安纲面上激动之色一闪而过,当即迈步走来,身形挤在了虎彻前面,从苏午手中接过无上级的太刀,仔细端详品鉴起来。 即便是他自己亲手打造出的刀剑, 当下再看这把刀,他依然有种难以言喻的新鲜感! 苏午看着竞相赏鉴无上级太刀的安纲与虎彻,笑了笑,未有多言。 他心中有了新的困惑。 安纲大匠师铸造出来的这把太刀,在各个层面都可以评价为‘无上’,但是不知为何,它给苏午一种此刀的威力尚未得到最大发掘的感觉, 这与‘大红莲胎藏’给苏午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此种困惑, 让苏午不禁想起吉良匠师曾为自己‘科普’杀生石的一些常识。 难道说,自身掌握的‘大红莲胎藏’与自身极其契合,以至于其从沉睡中苏醒,是‘苏醒的杀生石刀剑’,而当下这把新出炉的无上级太刀, 因为还未遇到自己真正的主人, 所以还处在沉睡的状态, 是‘沉睡的杀生石刀剑’,所以会给自己一种它的威力未得到最大发掘的感觉? 如此倒也说得通。 那么, 苏醒的极上级,与沉睡的无上级,究竟哪个更强? 不多时, 虎彻找来了装配刀鞘、刀柄等的材料与工具,在铸剑室里当场为苏午那把‘半极上’级的打刀装配好刀柄、刀鞘、刀镡, 因此刀在黑夜里会发出闪电般的光芒, 便被命名为‘雷池’。 刀铭后缀为‘烛照安纲’。 至于三人合力铸造的无上级太刀, 三者都没有命名的权利。 且只能再刀铭尾缀上一位工匠的名字,在经过商议以后,虎彻、苏午决定,这次就以安纲的名字作为这把刀的尾缀。 “虎彻兄,烛照君, 真是太谢谢了!”安纲对二人严肃地躬身行礼,激动之情溢于言表。 每一把无上级刀剑,都会在一段历史时期内大放异彩,甚至引动一段历史的变化! 可见若在其上留名,将会是多大的荣耀。 能在一把无上级的刀剑上留下名字, 历史也将记住这个工匠! 现在,二人将这个机会让给了安纲一人! 半无上级的雷池为苏午所有,并未在铸剑所公开试斩。 而无上级的太刀,乃是所有工匠努力的结果, 他们有权观看试斩。 因此, 无上级的太刀在铸剑所院子里进行了一次公开的试斩,又引来一众匠师的欢呼,经过这次的任务,安纲铸剑所将能与京都源氏搭上线, 背靠这座与‘平氏’不相上下的公家豪门, 铸剑所将在明里暗里都得到海量的资源倾斜! 哪怕实际控制伯耆国的井上家,以后也须对铸剑所礼让三分! 安纲请学徒去找了驻扎在伯耆国的阴阳师,请其将‘刀剑铸成’的消息,传回源氏——工匠们传送消息,只得快马加鞭赶回京都,或通过驿站投送消息。 然而将情报交给阴阳师, 则他们可以派出‘纸鹤’、‘信使’,几个时辰就能把消息送到京都源氏手中。 铸剑所选中的这位阴阳师,也是源氏交代过的,可以托付消息的好人选。 铸剑所就此忙碌开来, 已经一夜没有归家的苏午,趁着这个时间,与安纲、虎彻招呼了一声,回转井上家的庄园休息去了。 …… 井上家庄园四下多有武士巡逻, 苏午沿途遇见的武士,都纷纷驻足向他恭敬行礼。 快走到庄园门口的时候, 他便看到了大木守在门口,伸长了脖子往前张望,其一看到苏午的身影,顿时面上一喜,挥手招呼道:“阿布,你昨晚一夜都没有回来啊!” “是啊, 我不是派人往庄园里传回消息了? 昨夜有临时任务, 需要协助锻打一柄刀剑。”苏午走近了大木身侧,随口回答着。 大木跟在他身旁,和他一同往庄园里去,闻声连连点头道:“说是这么说,不过晚上都不呆在家里,总是让人有些放不下心的! 好了!” 家仆首领大木转头看向苏午,笑着道:“现在你回来了,晴子小姐也该放心了。我去给她汇报消息了!” 说完话,他就匆匆地跑开了。 看他这副急火火地样子,苏午摇头笑了笑,自顾自转回居所。 解下了腰间的三把刀。 礼刀‘井上烛照’。 极上‘大红莲胎藏’。 半极上‘雷池’。 他拿起那把雷池,试过多次,终于确定这把刀不具备斩切厉诡的能力,但此刀可以劈开诡韵,令诡韵难以近身。 与‘火炼真金拷诡杖’的效用差不多。 这把刀对他无用。 ‘火炼真金拷诡杖’已被他送给了珠儿,这把刀苏午也不准备留在自己这边。 脑海里正思量着, 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侍女怯生生的声音跟着从门外传来:“家老,晴子小姐请您一同用早饭。” 苏午闻言愣了愣, 自己已经向晴子明示会放权,接下来要沉浸于锻刀技艺的提升,以及挖掘玉色山杀生石矿脉之中了,怎么好似她对自己还是不放心的样子? 苏午想起家老仪礼上,眼角滴落泪珠,像是一只被抛弃的小狗一样的晴子, 他的眉头皱紧又松开, 出声同门外的侍女道:“好,我知道了,这就过去。” “是……” 侍女的脚步声由近及远。 苏午的目光在三把刀上流连一阵, 大红莲胎藏、礼刀为阴影吞没, 他抓起案上的‘雷池’,起身离开了居所。 …… 偏厅。 堂前轻纱随风飘展, 廊下侍女静静伫立。 几扇覆着洁白窗纸的酱油色门扉内,木地板光滑油亮。 一盏盏灯烛在略显昏暗的偏堂中亮起, 靠窗的一张榻榻米上, 摆了长长的一道矮案。 矮案上放着一些酱菜、煮鱼、腌鹿腿肉、兔肉、以及少量的菜蔬。 “怎么样,好吃吗?” 少女的眼睛里好似有水光浮动,看起来透明又轻盈,她声音糯糯地向吃兔肉的苏午问话, 反而让苏午面色一僵, 停下筷子, 有些不习惯地看着她:“晴子小姐,是生病了吗?” “啊? 没有啊……”晴子摇摇头,继续期待地看着他,“烤兔子肉好吃吗?” “盐放多了, 太咸了。 不过吃什么都是为了饱腹而已,能吃就行。”苏午闻言又夹了一筷子兔肉,尝过之后,给出自己的评价,末了还提醒晴子一句,“成为君子的准则,即是不随意迁怒他人,苛待地位比自己弱的人。 所以不要因为我的评价,去责罚厨房做这道菜的侍女。” “阿布君说得对呢。”晴子点点头,面庞奇怪地泛红起来。 ——这道菜并非出自厨房侍女之手, 完全是她亲手做出来的。 苏午继续埋头吃着饭菜, 晴子注视着苏午埋头吃饭,忽然觉得这样也很满足,也就放下了和对面那人说很多话的念头。 如今苏午已将家政大权完全交还给了晴子, 为免这个心思敏感的少女,因为他过问井上家的事情而再起惶恐之心, 是以这顿饭从头到尾他也没问对方,昨日自己不在庄园里,井上家是否有出甚么事情。 若是有些晴子难以处理的棘手情况, 等对方主动告知自己, 再做处理也不迟。 这一顿早饭就在二人默契的沉默中吃完, 桌上的食物尽被苏午扫荡干净。 晴子没有吃多少,可心里依旧有极大的满足感,尤其是看到苏午将那盘兔子肉也吃光了的时候。 她看着苏午挺直背脊,从他身后投来的阳光,映照出他的阴影, 那阴影覆盖在她身上,让她感觉极其安适。 这时候, 苏午解下了腰间的半极上打刀。 放在了被撤去餐盘,擦得干干净净的条案上。 “晴子小姐, 以后随武田信雄学习剑术,可以此剑——雷池为随身佩剑。” “雷池吗?” 晴子念叨了一句, 饶有兴趣地拿起条案上的打刀, 一手握住刀柄,轻轻抽刃—— 明亮的刀光如雷电般,晃得她良久都不敢睁开眼睛! 她有家学渊源,自然能看出这把刀的不凡, 手掌紧紧握着刀, 眼神里写满不舍,却还是把刀推向了苏午:“这把刀……已经超越了上品,太过珍贵了,阿布真要将它送给我吗?” “晴子小姐能以玉色山秘钥为赠礼, 我回赠晴子小姐一把半极上的刀剑,也是理所当然。” 听到他的话, 晴子反而放下刀, 坐正了身形, 小脸严肃地看向苏午:“这样一来,是说我们就已经两不相欠,可以没有瓜葛了是吗?” “?”苏午皱眉看着晴子,完全不知道她为什么会突出此言? 见他默不作声,晴子的神色更沉郁,眼睛里的水光变作了泪滴,她低头轻声道:“这两天阿布君先是请了人来教导我, 将约束武士的权利交给我, 昨夜更是没有归家, 如今又以这样珍贵的刀剑回赠,是为了和我——和井上家逐渐撇开关系吗? 阿布君,为何如此?” 苏午张了张嘴, 良久,才在这让人窒息的沉默中说出话来:“晴子小姐,我想你多半是误会了,不说其他,即便是开采玉色山的矿石,我亦需要井上家的助力。 何谈与井上家分割? 你真的误会了。” ( 正文 412、源氏、平氏(1/2) 啪! “力道不足,角度不正,再来!” 啪! “发力方式出错,再来!” 啪! “力道不足,再来!” 啪! “再来!” 轩敞的道馆之内,苏午手持竹剑,一次又一次地击退了晴子小姐的进攻。 每次击退对方的进攻以后, 他便会随口点评两句,指出晴子的纰漏。 此下,当他再一次一招击退晴子的进攻以后,晴子跪坐在地上,一手拄着铸剑,从腮边滑落的汗珠顺着修长的脖颈,滑进了宽大的衣裳里。 晴子喘着气,看着苏午好似山一般高大的身影,抿着嘴很是气馁。 苏午看了跪坐在地暂未爬起来的晴子一眼,收起了竹剑,开口道:“晴子小姐,快点爬起来继续吧。 现在每停歇一个瞬间,都会造成药力的浪费!” 吃过饭,休息过后, 晴子便请他帮忙教导剑术,苏午从未在东流岛学过甚么流派的剑术,哪里懂得这个东西? 不过想来天下杀人技都遵从着一样的原理, 他虽不通剑术, 但他却懂得怎么高效率杀伤敌人。 再加上他也学过几手拳法,体魄素质已经非人,如此用来教导晴子,倒也绰绰有余了。 为了尽快强健晴子的体魄, 苏午令井上家采购专门的药材,每天午饭过后,厨房都会给她按着苏午的配方,熬煮一碗“雄血汤”。 一碗药汤造价不菲, 如今的井上家也仅能负担得起晴子一人每天服食此种药汤。 晴子当然明白如今的机会来之不易, 听到苏午的提醒,她调整着呼吸,拄着竹剑从地板上爬起,她举起竹剑,再度迈动步子,一剑朝着苏午力劈而下—— 苏午反手格挡,朝后一带,跟着朝前一推,就打乱了晴子的重心, 让她踉跄后退倒地! 他收剑而立,看着瘪着嘴不服气的晴子,出声道:“这次比前面几次更差,力道不足、角度不正、重心不稳、脚步错乱。 晴子小姐的身体素质太差了。” 说着话, 他从怀中拿出了一个漆盒。 ——是他方才从模拟器里兑换出来的“壮养膏”。 把壮养膏递给晴子,苏午接着道:“以后每天练习过后,用这种药膏涂抹四肢肌肉酸痛的部位,可以缓解酸痛,并且能让自身更快恢复气力。” 晴子端详着手里圆形的漆盒,向苏午莞尔一笑:“还没见过这样的漆盒呢,是阿布特意准备的吗?谢谢阿布!” “……” “壮养膏”是苏午在密藏域炼制出的一种药膏, 漆盒包装自然是密藏域的风格。 他没有想到这一点,却是大意了。 当下也不好反驳甚么,于是苏午干脆没有回话。 晴子把漆盒仔细收好,从地上爬起来,同苏午说道:“阿布的剑术实在太强大了,我苦练一辈子都追不上你的,现在更没有和你交手的资格。 接下来,我要在道观里联系挥剑三百次,刺剑三百次,劈剑三百次。 阿布如果觉得无聊的话,可以去道馆外面转一转哦。” 少女十分清醒, 知道自己缺少什么,需要怎样弥补自身的缺憾。 同时又十分自律,苏午听武田信雄说,每次他与晴子小姐对练过后,晴子自己都会留在道馆里再练习一些基础剑法,甚为专注刻苦。 “好,那我出去走走。” 苏午对晴子这般刻苦修习的态度甚为赞赏,点了点头,便要离开。 晴子轻声与苏午道别。 正在这时, :“弥生女”从外面走进了道观内。 她原是被草间家囚禁着的一名刺客,苏午清洗过草间家以后,她就跟了回来,在苏午面前立下誓言,向井上家效忠。 如今被苏午指给晴子,作为晴子的近身护卫。 “家老大人!” 弥生女面容身材都普普通通,她看到道馆里的苏午、晴子二人,首先向苏午打了个招呼,之后又招呼了晴子,而后拿出一封信笺,便欲递给苏午。 虽然苏午今时已逐渐将家政大权归还晴子, 但井上家家臣的观念一时半会儿之间还未来得及转变, 潜意识里依旧将苏午当作这个家族的主心骨, 当下弥生女的动作,就是下意识的动作。 不过,她注意到了苏午的眼神变化,也立刻明白过来,走到晴子近前,将那封信笺奉上:“晴子小姐,源氏的纸鹤给我们送来了一封信。” “源氏? 京都的光源氏吗?” 晴子打开信封,浏览着其中的内容,神色微变。 苏午见状,索性没有离开,就在旁等候着。 他亦有些好奇——今天早晨的时候,安纲铸剑所刚刚为源氏铸造出一柄“无上级”太刀,到了下午,源氏便有消息传到实控伯耆国的井上家这里, 这两件事之间是否有甚么关系? 她仰脸看向关注着这边的苏午,出声道:“阿布君,安纲铸剑所为源氏铸造兵器的事情,你也全部参与了吗?昨夜你没有回家,就是在忙碌这件事情吗?” “是。”苏午应声。 “源氏委托我们,把安纲铸剑所打造好的那把兵器,送去平安京。 那把刀剑,品质应该很高吧?”晴子有些担忧地继续问道。“京都的源氏甚少关注我们这样小国的风波争斗,井上家与源氏也从没有过联系。 他们突然发来信笺,要求我们替他们护送兵器到平安京去——看起来并不是好事。 如果安纲铸剑所铸造出的刀剑品质很高的话,他们就更没道理委托外人护送兵器到平安京去,源氏兵多将广,不至于派不出人手来护送一把珍贵的刀剑——这里面一定暗藏着某种隐秘!” 苏午眼神微动,没有说话。 确实如晴子所言, 一把珍贵到甚至能够挑动战争的“无上级”刀剑,源氏不该如此草率地派遣外人护送到平安京, 他们更应该派出门下心腹,全程将这柄刀剑护送到平安京才对。 源氏这样做, 倒有种在故意降低此事影响,使之不至于引人注目的感觉。 旁边的弥生女此时开口道:“晴子小姐,家老! 我在草间家蛰伏之时,曾获得情报,草间家与雄踞伊势国的“平氏”多有勾连,平氏战功赫赫,已经将许多国度纳入掌控之中。 京都源氏曾被平氏重挫,如今虽然仍是名门世族, 但其实已经不如平氏声望正隆。 今时朝廷之中,真正掌握权柄的,当是伊势平氏。 源氏之所以委托我们替他们护送刀剑到平安京去,是否有他们正与平氏相持,再派出人手来护送刀剑,因为想要借用我们的力量?” 说到这里,弥生女看向苏午,顿了顿才道:“家老此前清洗草间家,或许在源氏看来,正说明我们必将因此得罪平氏,不会再有倒向平氏的机会, 所以会委托我们做这件事。” 时下的东流岛,暗流汹涌。 清洗与征讨在诸国频繁不断上演,阴谋与死亡交织在这个岛屿之上。 苏午清洗草间家,自是因为草间家的“不臣之心”已经昭然若揭,若不对其进行清洗,井上家对伯耆国的掌控力必将跌堕,诸多庄园主的挑衅都将随之而来。 他倒没有想到,: 草间家背后还连着一个庞大的“平氏”。 在弥生女的阐述中,隐然压过“源氏”一头的平氏。 不过, 即便想到此事,该清洗苏午还是照样清洗。 “这样说来倒是很有道理。”苏午点了点头,看了看蹙着眉的晴子小姐,接着道,“争斗之中,最怕的并非站错了队伍——不到失败的那一刻,谁也不知道自己是站在正确的一方,还是错误的一方。 最怕的其实是不敢做出选择, 左右摇摆, 却没有左右逢源的实力! 我们井上家盘踞的伯耆国,与美浓国、山前国、备前国、伊势国比起来,只是一个下等小国而已, 天生禀赋不足, 如今既然开罪了平氏, 源氏又向我们发出邀请——不妨赌这一把! 更何况,当下的局势于我们而言,尚且未到那么艰难的时候——源平两大世族对垒,即便我们倒向源氏,平氏也绝无可能亲自出手对付我们, 或许会勒令邻国派出武士来清洗井上家—— 这种清洗,有甚么值得畏惧的? 倒是我们若应了源氏的委托,把那把安纲铸剑所打造的刀剑——那把极其珍贵的刀剑送到平安京源氏的手里,或许会因此对平氏造成重创! 事在人为! 晴子小姐,你有什么想法?” 苏午淡淡地开口说话, 言辞之间,却有种难以言喻的英雄气。 他本就高大的身躯,此时在晴子、弥生女眼中,好似变成了巍巍山岳,只是站立在那里,就给人以无限的安全感。 弥生女眼睛放光,贪婪地注视了苏午片刻,而后赶紧低下头去,恢复木讷呆板的面相。 晴子低低地应了一声, 看着苏午道:“这次委托事关重大,阿布这样说,是准备亲自来完成这场委托吗?如果阿布离开井上家,平氏勒令邻国武士前来攻打本家, 这样的事情,又怎么会不值得畏惧呢?” “我会准备好一切, 不会给他人趁虚而入的机会。”苏午低头与晴子对视,开口出声道。 晴子从衣袖下伸出手掌,紧紧捏住苏午衣衫的下摆,嗫嚅嘴唇良久,最终也只点了点头:“好。” : 正文 413、明修栈道,暗度陈仓(2/2) “烛照君!”安纲铸剑所,守候在门口的虎彻将院门打开一道缝,看到外面一身黑衣的苏,以及苏午身后的几个井上家武士以,神色顿时放松下,唤了苏午一,便将一行人放进院子里。 此,铸剑所内没有其他的学徒、工匠。铸剑所以昨日铸造出‘无上,刀剑为理,给所有学徒、工匠都放了一天假。 石砌的院墙,只有一个吊儿郎当的年轻,腰挎两把打,斜也着走进院子里的苏午一行人。 “这就是叔叔请来护卫无上级刀剑的武士吗?”年轻人打量着苏午一,满眼都是狐疑之色。 苏午背,五个井上家武士闻,纷纷皱紧眉,眼中流露危险的光芒。 “需要我们护送的刀剑在哪里?”苏午扫视院中几,未见到安纲大匠师的身,转而向虎彻出声问道。 虎彻神色微有些尴,指了指那个吊儿郎当的年轻,道:“这位是源氏的子,名叫源赖,无上级刀剑交由他们来保管——之后他们会伪装作井上家的武,和烛照君一起行动……” “哈,我只是个流放武士而,不必介绍得这样郑重。”年轻人大笑,走到了近, “虎彻大匠师其实未把话说清楚。这次其实是由我们伪装作你们井上家的武,但不管是,还是你手下的武,都要听我的号令!事关重,不容反驳!”年轻人语速越说越,语气越来越沉。 他眼睛紧紧盯着苏午的面,整个人散发出一种迫人的气势!在其气势迫压,苏午却是面不改,甚至看都未看他一,倒是苏午身后的五个井上家武士神色陡,厉声呵斥:“八嘎!安敢对家老无礼?!”唰! 唰!唰!五个武士一齐抽,团团围拢向那与苏午面对,需要微微仰视才能看到苏午眼睛的‘源赖,! 而源赖朝身,两个自始至终未有说话的黑衣武,忽然振落了身上的黑,显出其下一身金红的挂,那甲胃穿绳涂,甲片上有着神秘纹络勾连。 他们的头盔‘前,犹如独角仙前端分叉的触,面上覆盖着猩红的恶诡面,此时同时跨步出,抽出腰间太,照着五个武士就挥了过来! “杀!”仿佛数千百兵士嘶吼的声音从二者的甲胃上迸发,那挥出来的太刀刀刃骤然变得一片血,犹如岩浆血,引得空气都扭曲起,荡漾涟漪! 二者太刀真正挥斩下,苏午身后五个武士都将被拦腰切断!他们运用的手,非是武士的刀剑攻,剑招中糅合了许多式神、咒禁的攻杀之术! 苏午眼皮微,霎时,冥冥中好似有钟声不断响,威严的音节随着钟声一同冲刷而来:“吽!”那两个披甲武士斩出的太,如陷泥沼! 紧跟,刀刃上猩红涌动的色,像是被橡皮擦去了!双刀都从中间面条似地融化了! 刀身熔成两,一段落入尘泥,一段还被两个披甲武士紧紧握着!苏午的意摧折了二人的兵器! 二人从未见过这种手段——在无声无息无形之,毁坏了他们的兵,瓦解了他们施加于兵刃上的咒禁之,抹去了其上覆盖的式神之力! 恶诡面具下的两双眼睛带着惊,扫过对面六个井上家武士的面,却甄别不,是谁人使用得此般手段? “寻常的争,血肉与刀剑的碰,乃至生与死之间的距离——与我们这样的鬼武士相,其实都是很浅薄的东西……我说的对吗?井上家的家老?”澹澹的诡韵从‘源赖,周身毛孔里渗透了出,那些诡韵在他面孔上交织成一张狰狞鬼,在他周身氤氲成虚幻的澹紫色形影。 他一边同苏午说着,一边伸手抽出了腰间的打,所有诡韵都开始向着他手里的打刀盘,凝聚成一双双惨白的手,攀附在那柄以杀生石锻打的上品打刀之上—— “你说的对。”苏午点了点,看了‘源赖,一眼。对方容纳了厉诡在,此种厉诡似乎以‘,的形式存在,可以被源赖朝调,均匀分布在他周围。 在刚才那个瞬,他以‘,摧折源赖朝手下武士的兵刃,源赖朝容纳的厉,向其发出了提醒。 是,对方判断苏午亦是与其一样的‘鬼武,。虽然判断依据是错误,但结论是对,也算歪打正着。 “那你是希望我来号令你?还是要固执前见?!”漆黑的手臂从苏午衣衫下骤然膨胀而,一把攥住了源赖朝的脖颈! 浓烈的诡韵像墨汁一样肆意侵染着弥散在他周身的那种:‘气,一般的厉,压制得那只厉诡缩回他的毛孔,根本不敢冒头! 鬼手将源赖朝一把提了起,提到半空!在所有人惊骇无比的目光,苏午指使鬼手不断收,紧得源赖朝都双腿不断腾,翻起了白,眼看就要彻底毙命时——旁边的虎彻大匠师战战兢兢道:“烛照,你这样勒着,他似乎没法回答你的问题……” “虎彻君说得对。”苏午‘恍,地点了点头。鬼手一,源赖朝噗通一声扑倒在地! 他用力咳嗽,揉着自己被鬼手诡韵侵染成紫红色的脖,良久之,源赖朝肺部灌满了空,终于觉得自己活了过,死亡的阴影逐渐远去。 其毫不犹豫地向苏午土下座道:“一切悉听阁下安排!”在源赖朝之,那两名挂甲武士也都跪倒在地! 苏午没有回应源赖朝一行,转而看向了一旁发呆的虎彻大匠,出声问道:“虎彻,安纲君在何处?怎么未在铸剑所里见到他?”这样大的事,作为铸剑所的主事,安纲大匠师没理由不在这里。 虎彻回过,连忙回答道:“安纲,已经随源氏的队伍出发前往平安京了!” “嗯?”苏午微微皱,一时未明,虎彻此话何意?无上级的刀剑已经铸,且被源赖朝看护,如此情况,安纲大匠师跑去平安京作什么? 源氏的队伍又是怎么一回事?不等虎彻多,跪在地上的源赖朝抢先道:“源氏从平安京派来了一支队,将安纲接去平安,乃是明面上护送无上级刀剑的队,主要为我们吸引平氏的注意,替我们分担压力!我们才是真正护送无上级刀剑前往平安京的队伍!明修栈,暗度陈仓!” “什么?!”虎彻未想,源氏的计谋竟然这样歹,这是要置他的挚友性命于不顾! 他当场红了眼,怒视着地上的源赖,恨声道:“先前源氏的队伍和安纲兄,是请他前去平安,源赖刚家主要亲自嘉赏他!没想到你们竟然以一个工匠为诱饵……” “假若安纲真能到达平安京的,家主自然会嘉赏他!所,那些人的话不算是食言……”彭! 话未说,源赖朝就被苏午一脚踢到了墙,他捂着胸,再说不出,抬眼看着苏午脚上的鞋,满是畏惧之色——方才那一,对方未动用丝毫厉诡的力,却尤让源赖朝觉,自己被厉诡勐地撞了一下! 这是何等恐怖的力量?! “安纲君随源氏队伍刚走没有多,我们现在追,应该还能追上。虎彻,不必为此担,我不会令安纲君死在这场争斗之中。”苏午沉声说,他的言语声自有一种沉定人心的力,一下子就消解去了虎彻内心的惊惶与悲伤。 其紧紧握着苏午的手:“烛照,一切就都拜托你了!” “一切有我。”苏午点了点头。安纲是一位纯粹的刀,毕生以铸造出无上级的刀剑为最高追,他还想着自己在铸造第二把刀的时,能与安纲联,自然不希望对方就这样死在与自身无关的、不明不白的争斗之中! “源氏队伍前往平安京的路线,你是否知道?”苏午看向被自己踢到角落里的源赖,出声问道。 源赖朝连忙点头:“知,他们也会时时向我汇报动,以保证我可以根据他们的路线随时做出调整!” “好。那便由你来带,我们尽快追上源氏的队,把安纲匠师解救出来。”苏午道。 源赖朝闻,有些想要反驳。但他随即转念一想:这位井上家的家,不论是其驾驭的厉,还是其自,都极其强,这种强大甚至让他觉,对方或许能与‘平,第四子‘平知,相抗衡! 平知盛如今守在平安京,根本不可能脱离。如此一,由这位井上家的家老带领的队,有极大概率可以一路突破平氏的追剿围,直达平安京! 重要的是这位大人会一直处在队伍,至于他会执行怎样的策略——在绝对的实力面,策略根本就是锦上添花的东西! 那种东,有了更,没了也无所谓! “你有什么意见?”苏午向源赖朝问道。源赖朝俯首应声:“鄙人没有任何意见: 正文 414、斩切罗生门诡之人(1/2) 远山在昏暗天穹下仅有朦胧的轮廓, 村落的房屋俱已荒弃, 贯穿村落的道路上长满了没过马蹄的野草。 十余个剃着月代头的武士驱马簇拥着前头戴折乌帽子的白衣僧侣,以及僧侣身旁马匹上的「安纲」,缓缓踏进了这个荒弃的村落中。 他们选择了一座还算完整、且视野较为开阔的房屋,各自下马,把马牵到不引人注目的角落里去饲喂。 不多时,这十余人聚集在房屋里, 武士们互相分工, 有人清扫着房屋; 有人巡视四周; 有人隐在暗处成为暗哨; 有人捡拾柴禾,修整村居的柴灶,点燃灶火以烧煮鱼干。 一看就是一支训练有素的队伍。 安纲与白衣僧侣皆无事可做,就围着炉火相对而坐。 白衣僧侣摘下头顶的斗篷,露出头上薄薄的一层头发,他将佩剑、禅杖放在一旁,看着炉膛里跳动的火苗,与安纲说道:「前面不远处就是玉色山了。 在这里过一个夜晚, 明天穿过玉色山,前往京都会是一片坦途。 安纲大师不必忧虑什么。」 听着白衣僧侣的话,安纲勉强地笑了笑,并没有出声多言。 从进入这支源氏迎接自己的队伍到现在,他已经隐隐察觉出一些端倪,自觉随同这支队伍一同前往平安京,并不是个好选择。 但他只是个刀匠而已,没有武力傍身, 面对这群训练有素的武士, 以及眼前这位让给他捉摸不透的僧侣,他也熄绝了逃离队伍的想法。 如今已经离开伯耆国太远了, 他离开队伍,独自在荒郊野岭里,尚不知会遇到什么。 跟着这些武士,至少遇到凶险时,还能借助他们的力量。 「法师!」 去外面探查的武士挎着刀迈步走进了房室里。 其在火堆旁跪坐下来,招呼了白衣僧侣一声,却是看也不看与僧人对坐的安纲一眼,视他若无物。 这武士保留了头上的头发, 未有梳「月代头」,而是在头上绑了一个棒状发髻,一看就与外面那些武士地位不一样。 他往炉膛里填了几根柴禾, 才开口向僧侣说道:「这个村落从前应该是个矿工村落,我在好几家民户家中发现了开矿需要用的锤、凿等物,只是不知道他们因何缘故,离开了这里。」 「铁器是很珍贵的东西, 他们离开村子,却没有把这些铁器带上。 想来应该是遇到了什么迫在眉睫的事情,或许是遇到了征粮队,或者遭遇了山贼袭击吧。」白衣僧侣说着话,从炉子上取下铁壶,排出三个木碗,往里面撒入一些茶叶碎末, 滚水兑入碗中, 茶香就轻轻地散发出来。 「渡边纲大人请用。」 「安纲大师请用。」 僧人分给二人茶水,随后端起自己的碗,轻轻吹了吹上面浮动的热气,向二人招呼道。 「谢谢法师。」安纲小心地端起碗,学着僧侣的样子,吹了吹碗上漂浮的热气。他还是第一次用这种简单又天然的方式,享用珍贵的茶叶。 小小地啜饮一口茶水, 那股茶香沁人心脾, 好似把一日来所有的烦恼都熨帖了,清扫了。 「还是茶汤好喝啊, 这样喝茶,实在是暴殄天物。」渡边纲喝了一口茶水,就皱着眉放下木碗。 他还是更习惯于将茶末与各种调味一起冲兑后的茶汤,觉得那样的滋味才更能体现茶叶的价值。 安纲又喝了一口茶, 没有参与到二人的对话中去。 那位「渡边纲」大人根本未把他这样低贱的工匠放在眼里, 即便是他铸造出了可以为源氏所用的无上级刀剑。 如此,他也不愿自讨没趣,去看别人的冷脸。 至于白衣僧侣「弘正」,对渡边纲的评价也是不置一词,显然并不认可渡边纲的评价,只是也懒得与这个蛮夫争辩什么。 倒是渡边纲自己,见弘正不理会自己, 手下武士各自忙着事情, 他坐在这里无所事事,便倍觉无聊起来。 于是开口挑起了话题:「其实比起喝茶,我更喜欢喝酒! 酒到微醺的时候,如果旁边能有一位艺伎,就可以与她共舞——最让我记忆深刻的一场酒,还是在朱雀大街隔壁的那条街道上, 我与友人在酒馆里喝得醉醺醺的, 当时走出酒馆大门, 看到天上的月亮甚为明亮, 月光就像花魁小姐的里衬一样,洁白无瑕,披在了我的肩膀上,好似还有些幽香。 那时沉醉在月光里, 不觉就往朱雀大街走了很远, 刚从沉醉的幻觉里醒转,就真地看到了一位美妙的女子,迎面朝我走来,向我轻声问候——你们可知道那位美妙女子是谁?」 渡边纲看看弘正,又看看安纲, 等待二人的回答。 弘正眉毛微动,没有说话。 于是渡边纲就把目光集聚在安纲身上,注视着他, 好似他不回答问题,就要这样一直用目光盯死他一样。 安纲嗫嚅着嘴唇,内心默默叹了一口气。 他实在没想到——使用鬼切斩下「罗生门之诡」一条手臂的人,竟是眼前的蛮夫,此人破坏了他对那雄壮瑰丽的鬼神传说的所有美好想象。 「想来, 那美妙女子,应该就是茨木童子——罗生门之诡了吧?」安纲抵不住渡边纲的目光压力,只好出声道。 「哈哈! 你猜对了! 正是罗生门之诡! 当时鬼切还在我腰侧,我看眼前妙龄女子当下模样,与上一秒我看她时的样子有很大不同——好似变得更美、更迷人了! 于是我心里就生出警醒来, 拔出腰侧的鬼切, 一刀就斩下它一条手臂! 它当场嘶号出声,在我眼前化作一栋燃着阴绿鬼火的城门,我正要拔剑再砍之时,那城门被鬼火簇拥着,一下子飘飞远去了……」渡边纲手舞足蹈,一边说,一边不停地比划着。 他说着话, 听众却是心不在焉。 因此,讲过自己的英雄事迹以后,渡边纲兴趣寥寥地摇了摇头,看向门外黑洞洞的夜晚,叹气道:「倘若今时能像那夜一样, 可以喝一场微醺的酒, 斩杀一只厉诡就太好了, 那样多是一件美事啊……」 安纲嘴唇抽搐,没有说话。 弘正这时抬起头来,缓声道:「你我有「半函鬼甲」在身,可以直面厉诡,但普通武士和安纲先生却要以肉身面对厉诡诡韵的倾轧, 遇到一只厉诡, 于我们而言,只怕不是甚么美事, 更可能会坏了主人的大事!」 他搬出主人的名号, 渡边纲挠了挠头,不敢再作吹嘘。 其起身咕哝了一句:「我去趟茅房。」 便挎着刀剑转身匆匆离开了房屋。 房屋外, 月光明亮, 正好似他斩杀去「罗生门之诡」一条手臂的那个夜晚。 可惜今夜没有酒水, 也没有会小意陪侍自己的艺伎花魁。 「真是要辜负这美好的月光啊……」渡边纲仰头看着月亮,默默地感慨了一句,就转至民居的茅厕里,把刀剑随手挂在一旁,解开衣衫。 黑漆漆的茅房里,响起沥沥的水声。 不多时, 他系好腰带, 伸手往一侧的黑暗里摸索着,去抓自己挂在其上的刀剑。 第一次一手扫过之时, 没有触碰到任何物什。 第二次触碰到了茅厕墙壁的木板, 第三次, 他握住了一只柔软的、冰凉的手掌。 手?! 渡边纲心头一个激灵—— 立刻想把自己的手掌收回! 他猛一用力——未想到那只柔软手掌竟然未作丝毫阻拦,直接放开了握着他的手——以至于他收力不及,一个踉跄,撞在身后一堵「墙」上! 那堵墙,不是他想象中的茅厕木墙质感, 而是柔软好似血肉的触感。 后背撞在那堵墙上的瞬间, 黑暗里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声音, 紧跟着, 一盏灯在他面前被点亮了。 一双惨白的手掌、从无数手臂嵌合编织形成的诡异纹理中延伸出来,托起了一盏油灯! 那无数双手臂层层叠叠,向上不断延伸,好似没有尽头! 渡边纲身后的柔软蠕动着,他心头一个激灵,猛然侧开身形,转头去看身后本该是茅厕木墙的「墙壁」——他看到,一颗颗人头堆叠在身后原本是茅厕墙壁的位置, 层层叠叠的人头,眨动着灰白的眼珠,向上不断垒砌! 在他的四面,皆是这样由层叠肢体堆砌起的「墙壁」, 甚至于渡边纲的脚下,都有一个椭圆形的、蠕动的胎盘! 他看到脚下的情形, 感受着双脚都被胎盘吞没的触感, 整个人头发都竖了起来! 四面皆被围堵, 连脚下都变成如此恐怖的情形,渡边纲一时间无处可逃! 他仰头看向四堵血肉之墙围拢起来的「通道」, 却意外看到, 通道最顶上, 天穹中,月光皎洁, 好似花魁衣衫丝绸质地的、雪白的里衬, 散发着迷人的幽香。 这一刻,渡边纲没有丝毫犹豫,双手抓起那从墙壁上延伸出来的手掌、人头顶上的毛发,借力攀援,往最顶上那轮白月光攀爬而去! 茅厕外, 一切如旧。 沥沥的水声响了一阵即停下来。 「渡边纲」推开茅厕的木门,大步从中迈出,笑哈哈地向守在屋院门口的武士招呼了一声。 屋室内, 被弘正放在一边的禅杖上, 那些点缀的铃铛忽然无风自鸣! 为您提供大神白刃斩春风的《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414、斩切罗生门诡之人(1/2)免费阅读. 正文 415、“罗生门”(一)(2/2) 叮铃铃—— 细碎而清脆的铃铛声响个不停。 随着那阵铃铛声,好似有阵阴风从屋门口吹刮了进来。 弘正提起禅杖,一手撑着禅杖,一手提着太刀,身形站立了起来,看向门口。 ‘渡边纲’从门口大步走了进来。 这个时候, 弘正禅杖上的铃铛不再发出响声。 安纲有些迷惘地看着弘正的动作,不知道这位白衣僧侣,为何会突然起身? 他看到渡边纲走进屋子里,也跟着仓促起身。 “怎么了? 这是在专门迎接我吗?” ‘渡边纲’大笑着,向弘正说话道。 弘正摇了摇头,重新坐回去,禅杖竖立着放在靠墙的位置,手里握着的太刀顺势挂在腰袢上,没有再丢在一旁。 他指了指禅杖上缀着的一个个铜铃铛, 向‘渡边纲’开口道:“你进门的时候,‘惊妖铃’响了。” “哦?” ‘渡边纲’不以为意, 在火炉边挨着弘正坐下,看着弘正笑道:“法师难道觉得,我是鬼怪变化的吗?哈哈哈……” 他完全未将此事放在心上。 但弘正此下态度却甚为认真:“惊妖铃不会无缘无故摇响,每一次铃铛响起,都有必然之原因。为防意外,还是令外面巡逻的武士收缩阵线,团聚在房屋四周为好。 不要让他们走远了, 鬼怪侵袭之时,越少分散力量,对我们的好处就越大。” 听着弘正认真的言语, 安纲内心不禁有些发毛。 他看着已经停止发出响声的禅杖,内心不禁闪出念头:难道真的有鬼怪侵袭了这里?这不知因何原因而荒弃的村落,说不定真有可能隐藏甚么诡异。 刀匠心中发冷, 更抱紧了怀里的刀剑。 “方才忘记说了,之后今夜再有人如厕的话,一定要两两结伴。 不要独自一人前去。 渡边纲大人,把这道命令也传诸手下武士吧。”弘正隐晦地瞥了刀匠一眼,进而侧头向渡边纲说道。 “好!”渡边纲点点头, 招手唤来门口守卫的武士, 把弘正方才提过的建议——包括令在外巡防的武士收缩阵线,团聚在这件房屋四周,不要走远,上厕所两两结伴等命令,都一一传达给了手下武士。 武士得到命令, 即去往下传达。 “刚才喝了不少茶水,我去一趟茅房。 安纲大师,和我一起去吧。”弘正再次站起身,向火炉边神色紧张的安纲说道。 坐在火炉边,安纲却觉得身上越来越冷, 好似有只恶诡盘踞在自己身畔, 他悄悄地观察了渡边纲片刻, 越看越觉得这位曾斩切过‘罗生门之诡’一条手臂的武士,在如厕回来以后,好似与先前不一样了,但具体是哪里不一样,他却一时半会儿间又难以说清。 结合先前弘正法师禅杖上的惊妖铃响, 安纲不免猜测——渡边纲或许变成了一只厉诡! 这位‘可能的厉诡’,手下武士众多,都听他号令……越是深想下去,安纲越是头皮麻烦,有种置身于冰窟之中的阴冷感。 他眼见弘正起身,听到对方的话,赶紧从地板上爬起,连连点头道:“两人一组,两人一组,正好,我和你一起去 ,法师!” 说着话, 安纲身形越过渡边纲,将怀里的刀剑背在身后,随弘正走向屋门口。 渡边纲咧嘴笑着:“去吧!” 如厕回来后,这位武士首领笑容更多了。 这座村居的茅厕由茅草屋顶以及四块木板拼接而成。 站在长方形的茅厕门口,弘正立下禅杖,同安纲说道:“大师先去吧。” 此般事情,也不用故意谦让甚么。 安纲听言道了声谢, 背着黑布包裹、长度似是一把太刀那般长的刀剑,拉开茅厕门板走了进去。 茅厕里黑洞洞的, 甚么都看不见, 他只能凭感觉解开衣衫,对着空无的黑暗撒尿。 沥沥的水声响起。 这时候,安纲忽然听到背后哐当一声——门板被人拉开了——他身形一抖,沥沥的水声顿时止住——一只手抓住了他身后以黑布包裹的刀剑—— 安纲都来不及穿衣服, 也连忙伸手向后握住刀剑的把柄! 同时扭身挣扎, 看到身后面无表情的弘正! “法师?!” 安纲惊疑起来。 原本面无表情的弘正,此时面露歉然之色,匆匆缩回手掌,同安纲合十行礼道:“方才听到茅厕里好似有怪异的响声,我担心大师可能会出问题, 所以开门查探了一下。 还请大师见谅。” “啊……是这样吗? 没有关系,没有关系。”安纲松了一口气,摇头说道。 弘正脸上带着歉意,又帮安纲将门闭拢了。 茅厕内, 四下的黑暗环绕着安纲。 安纲穿好衣衫, 内心一片冰凉! 如若是为了确认茅厕中的自己是否安全的话, 为何会在开门的第一瞬间,不是呼唤、拉扯自己,反而伸手来抓自己背后的太刀? 这个时候, 安纲隐约明白了,为什么渡边纲邀请自己前往平安京之时,会在他人皆不在场的时候,提醒自己带一把兵器防身——且最好是带一把品质较好的太刀。 太刀利于骑战,这般原因是次要的。 主要原因是,那把无上级的刀剑,就是一把太刀! 自己,成了源氏争斗旋涡中的鱼饵, 诱使暗中窥视的大鱼上钩! 不管这大鱼最终是否会被钓鱼人钓走,至少自己这个饵,都是死定了! “弘正法师为什么要来抓我的刀呢? 他是暗中窥视的鱼, 他不可相信。 但渡边纲诱我来送死, 更加不能投靠。 我该何去何从?” 安纲长吐出几口气,脑海里纷乱的思绪未得答案。 他知道自己在茅厕停留太久,必定引起门外弘正的怀疑,是以只简单确定了一个想法:接下来无论如何,都不能让自己随身的刀剑,真正暴露于人前,被人看出真实的品级! 有人以为这是把‘无上级’的刀剑, 自身唯有把持好这把刀剑,尽力保密, 才能稍微抓住一点机会, 让自己不至于被动得太彻底! 想明白这些,安纲伸手推开茅厕的门板。 ‘吱呀’。 …… ‘吱呀’! 将门板重新合拢, 弘正手持禅杖,默默比着口型:“一,二,三……” 数到第五个数的时候, 茅厕里重又响起沥沥的水声。 他严肃的脸色微微放松, 转而拿出一张粗糙的黄纸。 这黄纸不知是用什么材料制成的,隐约散发出纸钱燃烧的气味,寻常笔墨难以在其上留下字迹。 弘正取来一个竹筒,将毛笔蘸入竹筒中, 随后在粗黄纸上写字。 殷红的血字罗列于黄纸上, 散发出隐约的腥味。 ——他所使用的笔墨,是以二八少女的天癸血配合杀生石矿粉调制而成,因此能在‘灵钞’上留下字迹。 ‘平灵子小姐尊鉴: 鄙人随渡边纲武士队前往安纲铸剑所,接回‘安纲’匠师一人,期间渡边纲曾将鄙人支开,与安纲密探,内容不为我所知。 安纲随同队伍前行, 亲身携带一柄太刀,从未离身。 余尚且不能确定,此刀是否即是那柄被铸造出的‘无上级’刀剑? 今平氏家庙毁坏, 大江山鬼王脱离,为源氏获知其具体方位。 如源氏取得无上级刀剑,斩切大江山鬼王,则平氏将危! 我听闻平灵子小姐今领武士队,截堵于玉色山——长船国一带,正在渡边纲武士队当下方位,兹事体大,小僧不敢擅做定夺,假若平灵子小姐有暇,可往我发出灵鹤之方位巡逻检查, 如能截杀渡边纲武士队,则再好不过! 祈愿平灵子小姐万事顺遂,一切平安。 小僧字迹潦草,深感抱歉! 招提寺僧弘正拜上。’ …… 密密麻麻的血字铺满了粗黄纸,弘正端详着自己的书信,脑海里想着那位贵家小姐的容颜,便取出一个小瓶,从中挖出一些淡粉色的脂膏来,在指尖抹开了, 于那张隐约散发腥味的粗黄纸上轻点。 花香弥漫, 消去了腥味。 他仔细嗅了嗅,确认没有一丝异常味道,唯剩花香的时候,就将纸页叠成纸鹤,用特别的笔墨点出了纸鹤的眼睛。 纸鹤扑棱着翅膀,翩翩飞入夜空。 顷刻消失无踪。 ‘吱呀’! 这时,茅厕的门被推开了。 神色间还有些紧张的安纲推门而出,他走出茅厕,同弘正说道:“法师……我好了。” “万分抱歉,安纲大师。” 弘正脑海里计算着时间,觉得安纲并未在茅厕耽搁太久,应该未察觉出什么, 同时再次向安纲致歉。 安纲有些无所适从地摆着手:“若是真出了变故,法师及时出手,还能救回我一条性命,有何需要抱歉的?法师,不必如此。” 茅房门口, 二人寒暄几句。 等着里面的气味散去了, 弘正走入其中,合上了茅房的门板。 沥沥的水声响了一阵,就戛然而止。 安纲守在门外, 听到水声响过, 却未听见弘正穿衣裳的窸窸窣窣声。 他将背上的刀剑解下,抱在怀里,想了想,又将之挂在腰侧,默不作声地等着。 又 等了一会儿。 弘正推门走了出来。 —— 哗—— 终于了却了一桩事情,弘正当下心情有些舒畅,对明天颇为期待。 他解手过后,穿好了衣裳。 窸窸窣窣的声音在茅房里响起。 不久后, 弘正推门走出来, 看到怀抱刀剑在旁等候的安纲匠师。 “走吧,安纲大师。”他对那人如是说着。 安纲面露随和的笑容,应了声:“好。” 走在了他的前头。 跟在安纲之后,弘正看着安纲的背影,微微皱眉,内心觉得这个‘安纲’有些奇怪。 ( 正文 416、“罗生门”(二)(1/2) ‘安纲’抱着刀剑走在了前头。 弘正跟在他的身后,打量着‘安纲’的背影。 方才安纲大师神色间还难掩紧张之色,当下去了一趟茅厕回来,怎么好似放松了许多? 此前他一直随在自己身后行走, 当下却走在了自己前头, 闲庭信步, 好似回到了他常住的地方一样。 弘正内心转动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416、“罗生门”(二)(1/2)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 正文 417、“罗生门”(三)(2/2) 想到这些, 安纲内心顿觉得十分悲凉。 从方才在茅厕的表现来看,弘正似乎以为自己掌握着那把‘无上级’的刀剑,他与渡边纲未必效忠于同一个主人,甚至可能是这支队伍里的叛徒, 他对自身有图谋, 渡边纲深知自己所持刀剑,仅仅是把普通铁石打造的太刀罢了, 但其需要挟持自己,让自己成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417、“罗生门”(三)(2/2)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 正文 418、“罗生门”(四)(加更!3/2) 扑棱棱! 闪烁着蓝光的纸鹤扇动翅膀,带着点点幽幽花香落在一身宽大黑衣的女子肩头。 女子坐在篝火边, 周围武士来回梭巡。 远处一排马匹被拴在木桩子上。 有个身材矮小若侏儒、耳朵像兔耳朵一般长的老头坐在她的身侧, 看到她捻起那只纸鹤,随手拂落纸鹤上的灵光,出声向女子问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418、“罗生门”(四)(加更!3/2)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 正文 419、“罗生门”(五)(1/2) ‘毕剥’……‘毕剥’…… 身后浑身涌出鬼火,鬼火里映照出高耸却行将倒塌之城门的两个老卒拖着身体,不紧不慢地追着安纲。 安纲看到前方那座极熟悉的屋舍里, 有个熟悉的背影背对自己,靠着木柱盘腿坐着。 他内心充满了不祥的预感。 看看前方, 又转身看看身后。 惨绿鬼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419、“罗生门”(五)(1/2)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 正文 420、两个厉诡(2/2) 平灵子本不指望自己能得到甚么有价值的情报。 毕竟对面的男人,极可能已变作鬼仆。 然而, 让她未料到的是,她的话好似对对方造成了一些触动,引致对方喃喃低语了起来:“是啊,究竟是为什么我没有变成厉诡呢? 是什么原因呢? 过了太久了,我有些想不起来了……” 安纲面露痛苦之色, 他无数次地重复“逃生”这个过程, 以至于连自己真正想要逃离什么,都在不断地“逃生”之中被从脑海里渐渐磨灭了。 “鬼仆的记忆总是如此,断断续续。 他们时而清醒,时而混乱。 已经是任由厉诡操纵的可怜虫。” 安纲越发凸显出作为鬼仆的种种症状来, 平灵子也因此越发笃信他就是厉诡的仆从。 突然, 越思索思维便愈混乱,以至于情绪越发躁狂的安纲猛然抬起头来,眼神凶狠地盯着平灵子:“你到底要不要玩牌?” “只有我们两个人吗?” 平灵子眼神迟疑。 她已经意识到,自身在无知无觉中已经陷入厉诡的游戏里, 想要从这场游戏中脱离, 似乎需要赢得一场游戏才行。 其实,她亦有打破这场游戏,不参与其中的能力, 但那是她最后才会动用的手段了。 “两个人?” 安纲在最后一个“人”字上加重了语气。 他眼神讥讽地看了看平灵子。 又看向平灵子身畔坐着的那个长耳朵侏儒老头,忽然就沉默了下去。 未再多说什么。 对面的女子与侏儒老头是一伙的。 让那个侏儒老头也加入牌局, 形势只会对安纲更加不利! 他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未再说话。 平灵子亦抿嘴不语。 她不清楚使用鬼牌进行的这场游戏,究竟是什么样的游戏规则, 假若自己陷在游戏之中, 旁边的天邪鬼是她当下唯一可以借助的、用来破开“游戏规则”的力量。 所以,她亦不可能在自身一无所知的状态下,让天邪鬼跟着参与到游戏里。 当下,二人各怀心思。 都从心底不再觉得对方是人, 场面一时僵持了下来。 安纲频频看向门外——既然长耳朵侏儒老头不是可以开启这场游戏的“第三人”,罗生门之诡应该还会安排其他人参与到这场游戏中吧? 会是谁呢? 假若没有第三人参与进来,进行这场游戏, 是否又说明,其实“罗生门之诡”并没有在暗中推动这场游戏的进行? 那样的话,真相会更加恐怖。 寒风从屋门口灌了进来。 门外月光泠泠, 将一道漆黑的影子投射进了屋子内。 踏,踏,踏…… 不徐不疾地脚步声响起。 身材高大的男人,腰挎数把刀剑,迈步走近了这座唯一亮着光火的屋舍内。 …… 月光泠泠,将四下幽暗的环境映照得影影绰绰。 诸武士紧紧簇拥在苏午、源赖朝两人周围。 他们举着火把,在这个荒弃的村落中搜查了数遍,都未看到渡边纲武士队的踪影。 直至当下—— 井上家的一名武士擅自脱离了队伍,向与众人前进方向相反的方位行走而去。 警觉的源赖朝立刻察觉,他盯着那名擅自离队的武士, 看到对方放轻脚步,走向村间小路的岔道口。 那武士脱离队伍不过十 余步, 其身形就迅速变得虚幻,只剩一道光影缓缓走入影影绰绰的黑暗里。 见此一幕,源赖朝瞳孔微缩,立刻向苏午发出提醒:“烛照大人——” “我看到了。” 苏午点点头。 他的身形骤地从原地消失, 下一刻,从那个武士消失的岔路口出现。 仅仅刹那时间,武士虚幻的光影已完全被黑暗吞没。 苏午站在岔路口,一无所获。 ——并非一无所获。 这个瞬间, 他觉得脚下的泥土轻微蠕动了起来。 有极淡极淡的诡韵从脚下渗出。 苏午匆匆转头,看向十几步外的队伍,诸武士的形影在他视线里渐变得模糊—— 脚下泥土无声息地吞没了他的双脚! 唰! 趁着泥土完全吞没自己的身形前,他的身形被阴影刹那包裹——仅剩被泥土包裹的双脚,还未被阴影包容,那散发着极其浅淡诡韵的泥土,竟阻隔了鬼手诡韵的入侵! 苏午目光微凝, 瞬间抽出大红莲烛照,照着包裹自己双脚的泥土划了过去! 刀刃过处,泥土骤然分开。 阴影完全包裹了苏午的身形。 下一刻,他又出现在众武士身前。 “大人。”源赖朝看着从阴影里显出身形的苏午,眼中满是深深的敬服! 就是这种将人拉扯入阴影世界的手段, 让他们得以神不知鬼不觉地整队绕开长船国的巡逻队,以极快地速度赶到当下的地点。 但是,在当下这个地方, 自己等人却未找到渡边纲武士队的丝毫踪迹。 纸鹤在此间盘旋,好似失去了方向感一般,完全失去了指路的作用。 “这里或许盘踞了不止一个厉诡。” 苏午眼神严峻,说出了自己的判断。 不止一个厉诡?! 众人凝重的目光聚集在苏午身上。 “我们脚下的泥土里,可能隐藏着一只厉诡, 也可能,我们脚下这片土地,已经完全“厉诡化”了。”苏午缓声开口。 因为自己将前往与“玉色山”相邻的地点,苏午心里早就有了几分警醒。 脚下泥土里的厉诡, 他本能地判断其可能与“玉色山杀生石矿脉”有关。 “还有一只厉诡, 它似乎会在无形中改变人的认知, 使他人做出违背原则的事情——方才离去的井上家武士,或许就是被这个厉诡蛊惑了——暗中的厉诡有意诱使人脱离团队,独身行走。 这两个厉诡,像是在互相配合。 但仔细判断,又好似是泥土中的厉诡,在不停从那个擅长扭曲认知的厉诡手下将活人夺走。 我们一直在这个村落里盘桓, 始终没有任何发现。 渡边纲武士队好似人间蒸发了一样——原因或许在于这两个厉诡。”苏午目光扫视众多武士,接着道,“他们可能就在我们脚下的泥土里, 亦可能在被厉诡扭曲认知以后, 去到了另一个我们接触不到的世界。” 众武士闻言沉默。 如果是第一种情况,渡边纲武士队尽在众人脚下泥土中的话,这些人此时必然已经殒命,也就没有了探究他们下落的必要。 若是第二种情况, 那么,是否要进入到另一个“众人接触不到的世界”,就有待商榷了。 源赖朝思索了一阵,向苏午低声说道:“大人,根据您的判断,若是要进入那个“我们接触不到的世界”,似乎唯有我们脱离队伍,各自独行, 那只厉诡才有可能出来引诱独行者, 将他拖入另一个世界中?” “应该是如此。” 苏午点了点头。 “这个厉诡的活动规律,倒是与“罗生门之诡”挺相似的。”源赖朝低声说了一句。 “罗生门之诡? 那个被鬼切斩去一条手臂的厉诡?” 苏午看向源赖朝。 源赖朝立刻点头:“是。不过确切地说,渡边纲手持鬼切,仅仅是斩去了某一种形象的“罗生门之诡”的一条手臂罢了。 传闻中, 罗生门之诡具有武士、僧侣、美人、盗贼、樵夫、城门卒六种形象。 它常会以此六种形象去引诱那些“灵魂较为纯净”的人, 诱使得那些人步入罗生门中。 每有人步入门中,罗生门里将有一个厉诡被放出来。 当城门下的厉诡被全部放出来以后, 罗生门将会完全复苏。 上一次, 渡边纲夜行朱雀街,就遇到了美人形象的“罗生门之诡”袭击。 他以鬼切斩去厉诡的一条手臂,后因此而精神恍惚,在家卧病不起。 某日, 罗生门之诡又化作僧侣来帮助他排解心中的恐惧, 趁机将那条手臂又夺回去了。” “听起来,罗生门之诡好似具有极高的智慧?”苏午皱紧了眉头,他还未真正遇到过一个有“智慧”的厉诡。 源赖朝闻言摇了摇头。 “只是它在变作六种形象时,保留了此种形象的一部分行为习惯。 并且,罗生门之诡会不断吸纳亡灵意识, 那些意识也会转为六种形象的“积累”。 它们能在恰当的时候说出恰当的话,甚至给人以一种高深莫测的感觉——但它们仍然是遵循着一种固有的规律,只要找到这种规律,逆转规律,它们就会应付不过来, 暴露厉诡的本质。” 源赖朝的言语为苏午提了个醒。 他想起方才走失的武士,经过岔路口时,便只有一道虚幻的光影继续深入影影绰绰的黑暗中。 或许, 泥土里的那只厉诡吞没了武士的身躯, 而武士的“意”则被隐于黑暗深处的、疑似“罗生门之诡”给吸纳走了。 “罗生门复苏后会发生什么? 它只需使“灵魂纯净”之人进入门内, 就会使得城门下的某只厉诡被放出来,这种规律如此简单,岂不会导致它的复苏极其频繁?”苏午再次向源赖朝问道。 他能够明白,源赖朝所说的“灵魂纯净”, 应该指的是“意根”较为茁壮。 像安纲就属于此类人。 能够数次“天人交感”的刀匠,没有一个意能量羸弱的。 “并非如此。 事实上,诱使灵魂纯净之人进入门中,在今时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源赖朝回答道,“鉴真大师曾经镇压过罗生门,使得它的“规律”被改变了一部分。” 420、两个厉诡(2/2) 正文 421、聚首(1/2) 鉴真更改了罗生门收容活人的固定规律? 又是鉴真…… 在大唐失守大明寺,狼狈逃亡东流岛的鉴真,在东流岛却是异常的活跃,于“玉藻前”这种鬼王级厉诡、未复苏状态下表现出近乎鬼王级恐怖能力的“罗生门”都有密切关联。 传闻中, 东流岛“神道教”的一部分祭礼仪轨,亦是由他改易佛门律宗祭祀仪轨,不断演变而来。 此地关于鉴真的传说颇多。 这个大和尚在东流岛留下如此多的痕迹,其是否在筹谋什么? “说起来, 那些被诱使进入罗生门内的活人,在罗生门里究竟是还一直活着的,还是在进入门内以后就已经死了?”苏午没有过多向源赖朝询问关于“鉴真”的事情。 他此次前往京都,一定会寻机会拜访“招提寺”。 伺机寻找鉴真的踪影。 源赖朝闻言愣了愣, 随后摇头道:“还从未见有活人从罗生门里走出来过,甚至现下都不曾见过有人进入罗生门了。 在今时的传说中, 樵夫、行脚僧、武士的游魂、武士妻子、盗贼、城门卒是最早进入罗生门的人, 但他们已经变成厉诡了。 传闻是否真实,也难说定。 所以烛照大人的问题,我实在回答不上来。 这件事情至今还难以验证。” 苏午点了点头,看向前方岔路口漂浮的幽雾。 源赖朝见状迟疑了一下, 之后还是躬身道:“大人,不妨由我脱离队伍,主动引四下里潜藏的那个厉诡来诱导我,如此进入另一个世界。我再设法联络大人!” “没有必要。” 苏午摇头否决了源赖朝的提议。 他看着那些浮动的雾气, 雾气后仿佛隐藏着另一个世界,又好像后面其实什么都没有。 “还是和之前躲开长船国巡逻武士队的巡察那样,你们先躲入阴影世界之中,其余的事情由我来做。”苏午做出了决定。 源赖朝喜形于色,连连点头道:“大人能够出手,那就一定万无一失!” 苏午看了其一眼。 此人本来心思就是想让他去探看情况, 只是畏惮于他的实力,不敢在他面前提起此事。 于是以退为进, 主动请缨, 以此来诱使他做出决定。 这个人的心思,苏午一清二楚。 他也未多计较什么。_o_m ——假若之后遇到紧急情况,源赖朝这些被他拖入阴影世界的人,就可以成为最好的替死鬼。 苏午的鞋子轻轻叩击地面, 脚下的阴影里,沥青似的粘稠黑液涌动而出,倏忽变作一条条黑鳞大蟒,将源赖朝等人全部拖入了阴影世界中。 不过须臾时间,他就变成了孤身一人。 他眼神扫视四周, 感应着此地若有若无的诡韵,还是迈步走向了走失武士的那个岔路口。 踏,踏,踏…… 无形的诡韵萦绕在他身周。 还没走出几步,苏午的双脚就被脚下空气一样的泥土淹没住了。 他眼神有些困惑。 如果前面渡边纲武士队遇到的情形与自己一般无二的话, 他们极可能避不开脚下这些在无形中就会淹没人的双脚,使人无法拔足的泥土,进而被泥土彻底掩埋,殒命于土壤之中。 不管另一个隐在暗中的厉诡如何勾引他们,渡边纲的武士队首先都过不了“泥土中的厉诡”这一关。 但他们却曾经驻扎在这个荒弃村落内, 还给源赖朝投来了纸鹤消息。 难道说,仅仅是自己这一。(本章未完!) 421、聚首(1/2) 伙人触发了“泥土中的厉诡”的杀人规律? 在自己等人之前, 渡边纲武士队经过这里,其实并未触发“泥土中的厉诡”的杀人规律,直接被“疑似罗生门的厉诡”诱去了另一个世界? 于苏午思维转动的片刻时间里, 泥土无声无息地包裹了他的小腿,渐要蔓延上他的膝盖关节。 他面无表情地抽出大红莲胎藏,朝脚下的土壤划了一刀。 下一刻, 原本毫无实感的泥土就变得蓬松湿润起来, 令苏午感觉到了它们的存在。 这些泥土不再无声息地流动,凝固在了原地。 苏午单脚支撑站立,另一只脚不断左右摆动,脱离泥土的包裹后,又将撑地的那只脚拔了出来。 阴影无声无息地包裹住他的双脚。 他继续前行, 流沙般蠕动着的泥土再次向他的双脚包裹而来—— 此次,这种散发着淡淡诡韵,性质类同“流沙”的泥土,将他双脚上覆盖的阴影都给包裹了起来,令苏午的双脚与阴影一同往泥土深处沉陷! 这个隐在泥土中的厉诡, 竟然连鬼手都能包容! 大红莲胎藏每一次切割,好似并未将它“切开”,只是暂时挡住了它的杀人规律! 苏午沉吟片刻, 身形缩回阴影之中。 下一刻,他出现在岔路前头一棵矮树下。 在他身形脱离阴影的一瞬间,就有蓬蓬泥土从包裹全身、渐次脱落的阴影上抖落,聚集在他的双脚下,继续开始包裹他的双脚! 简直如跗骨之蛆一般! 这个厉诡的杀人规律是潜移默化的, 若它的面积能覆盖一个城市的土地,只怕一个城市的人类都会在无知无觉中,被它以泥土淹没双脚,只要双脚被泥土淹没,普通人根本没有拔足脱离的可能! “有意思。” 苏午低声自语,从模拟器里兑换出了一碗收魂米。@精华\/书阁·无错首发~~ 他将白米洒在脚下的泥土上, 原本无声息流动的泥土,随着白米混入泥土中,立刻减缓了流速,并最终凝固板结。 “收魂米兼容了一部分诡韵的流动, 如此,反而导致厉诡诡韵无法均匀分布于泥土砂砾之中,也就导致了它的流动受阻, 又因米粒会在泥土缓慢流动中,渗入泥土更深。 就导致了泥土流动方向不再统一,相互交攻,最终板结成块。” 端着半碗收魂米,苏午做着总结。 他收起米粮,抽出双脚继续前行。 那些渗入泥土中的米粒,在泥土不断板结、挤压之下化作齑粉,那部分泥土又再次恢复了流动。 苏午亦不指望一把米就能瘫痪一个厉诡的杀人规律, 只要这种手段短期有效,他就已经十分满意。 雪白的米粒不断撒入苏午脚下流动的泥土中, 他缓步徐行, 心中渐渐生出一种莫名的感觉。 笼罩四下的雾气停止了流动,苏午身形撞开重重迷雾以后,再次走进了先前搜查过的、那个荒弃的村落。 这一次,荒芜村落里不再是毫无人气。 几匹马被拴在阴暗角落里,不时发出细微的响动。 还有一些马匹未被拴住,就在村落里四处游荡着,它们的主人已不知去了何处。 苏午走近一个视野较好的屋舍前, 看到了屋舍里的火炉中闪着火光,一男一女相对坐在火炉边。 女子面朝门口,姣好的面容上满是谨慎之色。 她身边还跪坐着一个长耳朵的侏儒老头。 男人背对着苏午,靠着支撑房梁的木柱盘腿坐着。 踏,。(本章未完!) 421、聚首(1/2) 踏,踏…… 苏午眼神微动, 迈步走进了这座房屋中。 随着他走近那座房屋,屋舍周围阴暗角落里拴着的马匹、临近的一处院落、小道拐弯处的一棵矮树等等情景都迅速被黑暗笼罩、倾盖,最终消失无踪。 四下里仅剩这座亮着火光的房屋。 “这是厉诡的操纵么?” 苏午眼中闪着金光, 一道道黄金眼镜蛇从他脑后并排耸立而起, 嘛喇罕护法头顶漆黑狮子的火红形影包容于身外轮外, 身外轮内,苏午的意能量通过光明大日的轮转,向外发散! 如是! 倾盖四下的黑暗消失无踪, 眼前亮着火光的房屋消失无踪! 在幽暗的天色里, 一座被团团惨绿鬼火簇拥着,行将倒塌的城门楼耸立于大地上。 那城门楼的匾额上,赫然写着“罗生门”三个斑驳字迹! 城门楼里。 先前看到的、相互对坐的男女、长耳侏儒老头三者周围,站着一个个扭曲的人影——胸膛上有个血窟窿,窟窿里好似长着一只惨绿眼睛、浑身鲜血淋漓的武士; 貌美如花,衣衫破碎,露出大半胸膛,那胸膛却被般若鬼面覆盖的美妇; 背着一捆木柴,腰间藏了一把精美匕首的樵夫,樵夫腰间那把匕首正不断往外滴落黑血; 样貌凶恶狰狞的黑衣盗贼,此时脸上笑容阴森,他嘴里伸出一条分出三叉的舌头,每一道叉舌的舌尖,都长着一个不断出声为自己辩解的人头; 以及,靠坐在墙边,面貌苍老枯槁,身披袈裟的僧人。 武士、美人、樵夫、盗贼、行脚僧。 阴冷的诡韵拂过苏午的后背, 他往自己身后看去, 看到了两个垂垂老矣的士卒,浑身被团团鬼火簇拥着,朝自己迈步走近。 这两个便是“城门卒”了。 罗生门的六种形象,齐聚于此。@精华\/书阁*首发更新~~ 此情此景,让苏午心中若有所悟。 本来一直在京都一带盘桓的罗生门,今时出现在了玉色山附近。 看当下的情形, 似乎是它在主动引人触发自己容纳活人、放出厉诡的“规律”。 源赖刚先前说过,罗生门的此种规律,想要触发其实较为困难——盖因鉴真对罗生门的杀人规律进行了篡改。 想到这里,苏午瞥了眼独坐在城门角落里的僧侣。 行脚僧会穿得这样正式吗? 身披袈裟,头戴僧帽。 不像是远游化缘的行脚僧, 倒像是一座寺庙的高僧大德,住持首座。 苏午的目光从看起来并无任何扭曲形象的僧侣身上挪开,转而迈步走近了那两个对他们当下处境并不甚明晰的男女。 触发罗生门的规律较为困难, 这应该也是“安纲”如今还好好地留在此地的原因? “安纲君。” 苏午走到近前,唤了那个背向自己的男人一声。 他已看出此人身份。 正是安纲铸剑所的大匠师——安纲!。 421、聚首(1/2) 正文 422、偏移认知(2/2) “安纲君。” 苏午在呼唤安纲之名时,暗中运用了‘大霹雳心咒’的威能,加持于自己的言语之上。 被密咒加持的言语,将有‘当头棒喝’之能, 可以镇定人的心神,使人保持清醒。 免得安纲因为他突然从背后出声,而被吓出甚么问题来。 然而, 他话语出口, 却发现,‘大霹雳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422、偏移认知(2/2)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 正文 423、打破‘错误’规律(加更!3/2) ‘美妇厉,身形飘, 倏然越过了插在地板上的无上级太,再度紧贴在安纲的后背上! 它伸出畸形的双,尖锐而漆黑的指甲扣住那张般若鬼,将它往安纲脸上佩戴去。 ——让安纲重新回忆一遍他所经历过的事, 相当于让他再走了一遍先前的, 这对于矫正他的认知有巨大的副作用! ‘美妇厉,直接无视了无上级太刀的威,抹除苏午先前的种种努,并且更进一,将面具戴在了安纲脸上! 此, 再想用言语矫正安纲的认,无异于痴人说梦了。 尤其是处于罗生门的笼罩, 苏午无法使用密咒的威能! 他凝视着安纲狰狞的鬼,还未开口。 眼睛血红的安纲再度追,声音里满是疯狂的意味:“烛照,你该不会也是厉诡变的吧?!” “是或者, 我说,你便会相信么?”苏午盯着安纲的眼睛。 安纲眼中血光微暗。 他没有回应。 “是或者,都已经无所谓了。 此间的厉,最擅长迷惑人的认知。 你就算否认自己是厉, 我又如何敢相信呢?”安纲冷笑着,“尽快开始你们的游戏吧。一场花牌游戏。尽早开,也就能尽早结束!” 尽早开始游戏——这是厉诡借安纲之口发出的催促么? 苏午扭头看向身后。 那两个浑身被惨绿鬼火簇拥着的城门卒厉,已经逼迫到了近,将他围拢起来。 其余厉诡皆无法主动对他发起攻, 两个城门卒厉诡却可以。 虽不知如此原因为,但苏午看到‘城门,的动,已然清楚——‘尽早开始游,,就是厉诡借安纲之口发出的催促! 他转回头, 瞄了眼城门内那座房屋。 ‘城门,在后方堵住退,导致活人只能穿越城, 每一次穿越罗生,都将回到‘被扭曲的原,,就像安纲描述得那样。 自己每一次进入的原,都会是偏移过的原点。 自身的认,亦将跟着扭曲。 安纲不知多少次穿越了罗生门——也就导致他的认知偏移如此严,已经快要纠正不回来! 现下努力矫正他的认,只能‘治,而, ‘美妇厉,一日未从他身后消, 罗生门一日未脱离此, 安纲的认知就一日难以恢复如初。 所, 与其设法矫正安纲的认, 不如设法逆转罗生门的‘规,! “打花牌的游戏吗? 游戏规则是什么?”苏午问道。 “只要找出‘武,、‘工,、‘艺,、‘僧,、‘路,、‘盗,这六类,每样牌抽取三,最后再塞入一张‘恶,, 将牌组打乱顺,我们轮流抽, …. 本章未,请点击下一页继续 而后第一顺序人从第二人的手牌中抽,第二人从第三人的手牌里抽, 直到有一个人凑集六类牌加上一张恶诡, 一共七张牌, 那个人就赢得了胜利!”安纲将规则介绍得甚为清楚。 苏午一听就明白了全部的游戏规, 并找出了其中的漏洞:“一共十九张,轮流发牌的,第一个人手里会有七张,他再从第二个人手里抽,他的手牌将增加至八, 第二个人就算从第三人手里再抽,也永远只能维持六张牌而已。 这样下去。 三个人都不可能有凑集七张牌的时候吧? 安, 你是不是被厉诡作弄了? 怎么会说出这种根本没有赢家的游戏(本章未完!) 423、打破‘错误’规律 规则?” 平灵子握着那副‘鬼,,听着苏午说,若不是苏午开,她都没有注意到这个巨大的漏洞。 恶诡的游戏果然凶,一定要打起精神才行! 安纲眼眸里的血光倏忽消, 原本戴在他脸上的般若鬼,此刻又自动脱落了。 他皱眉低语:“是我被厉诡作弄了吗?这样大的漏洞——竟然有这样大的漏洞?我却一直没有注意?” “被恶诡作弄的,往往不知道自己身处于恶诡的股掌之间。 安,当你觉得别人有问题的时, 最好先检视一,是不是自己有问题?” 苏午不徐不疾地说, 又给安纲补了一刀。 对方神智更清明了,脸上竟浮现羞愧之色:“烛照,看来是我自己的问,我……” “既然已经指出游戏规则的错, 就及时将之更正吧。 不,怎么开始游戏呢?”苏午未与安纲多言。 此下状态的安,根本无法彻底解, 既然如, 与他多费口舌也是浪费时间。 还是尽快开始游,找到打破‘罗生,规律的方法最为实际。 “怎么更正呢?”安纲又迷惘起来。 眼看那美妇恶诡要再度将般若鬼面戴在安纲脸,借安纲之口来说,苏午抢先道:“把顺序逆转就好了——由第二个人从第一个人手里抽,第三人从第二人手里抽,以此类推…… 可以保证每个人都有机会凑集七类, 同, 亦可以确保不会出现三个人都凑集七类牌的情况。 就这样吧。” 安纲茫然地点点,即便般若鬼面再戴在他脸,业已无法更改他亲口答应的规则。 另一侧的平灵子皱着,她手握弘正遗留的‘鬼,,轻声道:“我不同意。” 苏午、安纲尽把目光看向了她。 她神色不,继续道:“你们两个人明显站在一,是铸剑所里相互扶持的友,和你们相,我只是个外来者而已。 我如何能确,你们不会联手来坑害我?” 这可是恶诡组织的游, …. 本章未,请点击下一页继续 输家的下场必定十分凄, 不论如,她平灵子都不能输掉游戏! “两个恶诡之,竟也会起内讧么?”戴上般若鬼面的安纲不再迷,眼神险,满是讥讽地说话——他却是认,苏午与平灵子才是一伙的。 是两个要联手坑害他的恶诡! “闭嘴!” 苏午喝了一, ‘天蓬肃杀,的威势借此散,压住了此间涌动的诡韵。 安纲闭口不言! 眼睛看向身侧的黑衣女,苏午眯着眼睛道:“你说的有几分道理。 我和安纲确实算是友, 此次我来到这,亦是为了找到他的踪影。 ——毕竟他铸造出了这把无上级的刀剑。” 一边说着,他一边将插入木地板中的无上级太刀抽出,刀光如水流,寒冽而危险。 苏午挽了一个刀,一手持刀,一手托刀身最前端的刀背。 明晃晃的刀身,映照出平灵子清丽脱俗的面孔:“那你,你会是无缘无故来到这个荒村吗?带着一个可以容纳厉诡诡韵的式神的无知少,莽撞地夜入荒村? 这样的说,你自己会信吗? 平家的鬼武士?” 坐在平灵子身,自苏午进门后就自觉捂嘴不敢吭声的天邪,此刻更吓得用长满黑毛的畸形大手捂住了面,身形瑟瑟发抖。 它就是苏午口,可以容纳厉诡诡韵的式神! 平灵子板着,维持着表面的平静。 但她还未来得及开口辩解什,(本章未完!) 423、打破‘错误’规律 苏午已经笑出声来:“不必辩解什么,你心跳得那么,我隔得这么,都听到你的心跳声了。” 他的耳力竟然这样敏感吗? 还是暴露了…… 平灵子脑海里连连闪过几个念,脸上闪过慌乱之色。 苏午从头到尾只是在用言语诈她而,根本就未曾听到过她加快的心跳,此时看到她面上的慌乱之,终于确,她的身份与自己猜测的应该大差不差! 她就是平氏派来截堵源氏运刀队的鬼武士! 至此, 平灵子反应过, 自己以‘无念御刀,为根基修习剑,可以保持念若平,心跳始终处于统一节奏之,怎么可能会这样简单就被人听到加速的心跳? 这个男人在诈自己! 但即使她此时反应过, 却也是为时已晚。 方才她的表,已经彻底暴露了她的真实身份。 她微微抬,冷冷地盯着苏,眼光里没有情,内心则是咬牙切齿——老奸巨猾的男,只会使用这种卑鄙的手段! 《这个明星很想退休》 苏午与她对,开口说道:“现下我是为解救友人而,但你既然进入局,想要脱身却亦需经过这一场游戏才,这可以看作是你亦需要解救你自己。 解救自,便须摆脱厉诡的掌控。 ——我们有同样的目标。” “你说这样的,是认为我是个涉世未,可以随意哄骗的孩童吗?”平灵子蹙紧了眉。 什么叫自己和他有共同的目标? 自己怎么可能与老奸巨猾的男人有共同目标! “看来你虽然知道自己进入了厉诡安排的局, 却并不知,自己此下的处境究竟有多危险。” 苏午摇了摇头。 他没有多,盘踞于意识潜流中的汹汹意能量澎湃流,涌入他的双眼, 与他目光接触的平灵, 在这个瞬,看到了一轮金红的太阳! 太阳周,有赤红形影包裹着, 太阳之,一道道黄金眼镜蛇耸立而起! 借助目光的‘桥,,苏午直接将自己当下所见的画,众人究竟深处何种境,都投影到了平灵子的心神之中! 他没有对安纲使用这样的办, 那样只会让认知本就偏移的安,更将他当作是恐怖恶诡。 现下平灵子认知还未偏, 给她直接的画, 更容易让她理,她正处于何种境, 清楚自身正不断滑向深渊! 我的诡异人生. 白刃斩春风提醒您:看完记得收藏【】,下次我更新您才方便继续阅读,期待精彩继续! 423、打破‘错误’规律 正文 424、诡玩牌(1/2) 铺满平灵子视野的灿烂光芒消褪了下去。 四下的环境变得幽暗。 原本就在自己身侧摆放的火炉,此下已经消失无踪。 她神色沉凝,看着对面的安纲。 看到安纲身后站着一个美丽的妇人,那妇人的胸膛紧紧贴在安纲背后,“她”的长发向下垂落,遮住了安纲的脖颈。 一双畸形的、长着黑紫色长指甲的手掌,正捧着一张般若鬼面, 将鬼面固定在安纲的脸上。 “罗生门的美妇相!” 看到那个美妇,平灵子瞳孔微缩,心中瞬间有了猜测。 她自幼生活于京都, 对于在京都一带盘桓的厉诡“罗生门”的各种传闻,自然甚为清楚。 当下看到那端着般若鬼面的“美妇”,她在瞬息之间就判断出了这个厉诡的大概身份。 平灵子不知道苏午对自己做了什么, 引致自身所处的环境都发生了巨大变化。 她坐在黑漆漆的城门洞里,看到对面的安纲显然被美妇厉诡蛊惑了,神志丧失了许多, 再转眼看向苏午—— 那个卑鄙的男人背后,立着身形虚幻的武士。 武士胸口的血窟窿里不断淌出鲜血, 内里更生出一只惨绿鬼眼,鬼眼死死注视着那个男人,但它的眼光落在那男人身上,就被无形的力量消解了,无法被男人造成任何影响。 那个男人和安纲身后都站着罗生门里的厉诡…… 平灵子抿着嘴唇,看向自己身后。 看到背着一捆柴禾的樵夫, 樵夫腰间藏着一把精美的匕首。 此时,匕首不断滴落黑血,点滴血液在它脚下聚成血泊, 腥臭的血水逐渐扩张, 往平灵子坐着的位置蔓延而来。 平灵子目光匆匆扫过其他区域, 看到了顶上高耸的、即将倾覆的城门楼。 见到城门楼上悬挂的、写有“罗生门”三个字的匾额。 城门楼下, 武士、樵夫、美妇、盗贼、行脚僧聚在此处。 两个浑身被阴绿鬼火簇拥着的城门卒,看守在近处,监视平灵子等三人之间的花牌游戏。 她浑身发寒, 眼神看向侧方的男人, 终于明白对方所说的“摆脱厉诡的掌控”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原来在无声无息之间,自身早已落入厉诡的操纵中! 当身后的樵夫脚下血泊将自身包容进去, 自身或许也会变得和对面的安纲一样,神智难以保持清醒,彻底滑入厉诡开掘的深渊之内! 平灵子心中确信, 自己当下所见的种种画面,才是此下真实的世界。 她自己能够判断真假,不需要假他人之手。 “你想要我做什么? ——只要我们联手,能够脱离厉诡的掌控,我愿意和你合作。”平灵子开口说话,她看到樵夫脚下的血泊,与自己之间的距离已不超过三尺。 说不定接下来自己的某个错误行为, 就可能导致这三尺距离被血泊瞬间漫过。 所以当下她每一步都必须迈得谨小慎微,不能出现任何差错。 包括与对侧男人的合作, 一定要有合作的必要价值才行。 “不是我需要你来做什么。 而是你必须来配合我。”苏午摇摇头,说出铁一般坚硬的话。 平灵子默然不语。 白皙的双腮因为心中的愤怒而泛起红潮。 苏午看着她,接着道:“即便身处罗生门之中,我亦有绝对能力保证自己可以强行破开它的规律,脱离它的操纵,我是绝对的自由人。 阁下有这样的能力吗?” 他一边说话,一边将“大红莲胎藏”、无上级太刀摆在身前。 极上、无上两大太刀在身, 足以说明他的底气。 更何况,他的实力不只在两把兵器之上。 平灵子低眉看了看身侧的天邪鬼。 天邪鬼都被那个男人吓得捂住了眼睛、嘴巴,现在更连耳朵都死死捂住了…… 真是没用的东西。 但是,连天邪鬼都被吓成了这个样子,其实已经说明对方实力远超出自己。 他能做到的事情, 自己做不到。 “我做不到。”平灵子冷淡地回应了一句。 虽然实力比敌人弱小是一种耻辱,但更大的耻辱是不能正视自身的弱小。 “所以,你如若不愿配合我,我解决事情,顶多增添一些麻烦。 但事情总归会解决, 过程麻烦一些,其实无伤大雅。 作为给我添麻烦的代价,你会永远留在罗生门内。”苏午见这个女子竟然出奇地好沟通,语气也就没有那么生硬,“若你愿意配合我,我承诺你,可以带你一起脱离厉诡的掌控。 我们虽然各自在源氏、平氏手下做事, 但毕竟本身并非此姓氏。 今日之争,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此揭过。 以后你走你的路,我过我的桥就是。” 苏午猜测女子乃是“平氏的鬼武士”, 但他绝对想象不到, 对方不仅是平氏的鬼武士,甚至本来的姓氏就是“平氏”! 他这番话算是暴露了自身的一些错误判断,但也无伤大雅。 平灵子沉默了一阵, 心中泛起一种古怪的感觉。 她看着对侧好似能掌控一切的男人,内心却有点想笑。 所以即便老女干巨猾如你,其实也未猜出我的真正身份? 平灵子有种扳回一局的舒服感,她绷着脸,面上看不出表情变化地点点头:“是。我希望阁下能信守承诺,在此之前,我亦会全力配合阁下。 那么,阁下究竟想让我做什么?” “我只需要你做一件事——设法让你身后的厉诡来进行这场游戏。”苏午说道。 平灵子的神色第一次有了较大的变化, 她惊讶道:“如若让我身后的厉诡来进行这场游戏,岂不代表我将彻底被厉诡所掌控?你的这种想法,完全就是恶诡的想法!” “对对对!” 苏午连连点头:“你保持这样的想法,和安纲一样认定我是厉诡的同伙。 这样过不了多久,我就可以和你身后的厉诡一起玩牌了!” “……” 平灵子又闭口不说话。 她身后站着的樵夫脚下血泊,并未在此期间扩张。 说明她的认知亦未发生任何偏移。 沉默了一阵后,她又看向苏午,低声问道:“阁下让我那样做的原因是什么?能否告知于我?” “罗生门的厉诡,不同于普通厉诡。 他们保留了生前的一些认知,还聚集了许多亡灵的记忆。 如此众多的记忆聚合起来, 足以让它们各自形成全新的人格。 既有人格,就有认知。 它们可以扭曲活人的认知, 我觉得,也可以尝试扭曲它们的认知。 ——或许这就是打破罗生门“规律”的最佳办法。” 苏午如是道。 平灵子定定地看了苏午一阵子,说道:“好,这个方法值得一试。 我修习“无念御刀流”剑道, 可以在自我脑海里杜撰念头,并逐渐让自己信以为真。 如此让厉诡快速掌控我的认知,并非难事。 但我需要一把“钥匙”,让我能从错乱认知中苏醒,回正自身——” 苏午原本想直接用自己的意来扭曲平灵子的认知——但是在事后回正认知,难免比较麻烦。 眼下对方既有自己的办法,听起来更加安全可靠, 他倒也不用费这个心了,便直接向平灵子问道:“钥匙是什么?” 平灵子所用的方法, 原理大概类同于“催眠”。 看着苏午的眼睛,平灵子缓缓道:“当一切结束后,阁下只需要唤我“平氏的鬼武士”,我的本来意识就能从错乱认知中苏醒。 这就是钥匙。” “平氏的鬼武士…… 这么简单吗?我记下了。”苏午不清楚如此简单的一句话,对平灵子究竟有何特殊含义。 平灵子抿嘴轻笑,轻声道:“一切就都拜托阁下了。” …… 阴绿的鬼火环绕半边倒塌的城门楼飘飞着, 这些惨绿的光火未有照亮漆黑的建筑分毫,反而为它增添了无尽的邪诡。 黑漆漆的城门下, 浑身被鬼火簇拥的城门卒将正在打花牌的三个“人”围了起来。 一盏油灯蹲在三人中间。 就着油灯微弱的光亮,三人极其投入的进行着花牌游戏,已然忽略当下险恶的环境。 “该我了!该我了!” “安纲”瞪着血红的眼珠,看着自己的手牌。 武士、艺伎、工匠、盗贼……等七类牌,他已经凑足了六类,只差一张“路人”,他就能集齐全部的花牌,赢得这场游戏。 “赢得这场游戏”,是安纲已经产生巨大偏移的认知里,唯一坚固的、未被移转的念头。 身后的美妇一头秀丽乌黑的长发缠绕住安纲的整张脸, 使得那张在他脸上戴不牢固的般若鬼面完全固定住了, 鬼面里好似长着许多尖利牙齿,不停啃咬着他的面孔皮肤, 那种轻微的刺痛,让安纲内心躁狂集聚愈多,即将到达一个临界点。 他伸手从前头的“苏午”手牌里抽牌。 当下的“苏午”,被武士虚幻的形影包裹了。 只能看到武士形影包裹下,他身体的漆黑轮廓。 他抹开自己的手牌, 内里正好有“安纲”需要的“路人”牌。 并且, “安纲”的手掌恰巧捏住了那张“路人”牌。 在此时, 被武士虚幻形影包裹的“苏午”,那双捧着纸牌的手掌上忽然溢散点滴粘稠黑液,粘稠黑液变作一条小蛇,扫过“安纲”捏住的那张“路人牌”, 心诡的诡韵从粘稠黑液里飘散, “路人牌”无声无息地变作了“武士牌”。 正文 425、退治!罗生门!(2/2) 唰! “武士牌”被安纲抽去。 他翻开牌面一看,眼中的血光更加浓郁。 身后的“美妇”伸长了脖颈,那修长的脖颈在安纲脖子上缠绕了三圈,头颅借此绕到安纲面孔以前,“代替”安纲看着那张“武士牌”。 “她”看了良久, 口中发出男女混合的声音:“可恨啊,可恨啊……怎么是武士牌?怎么不是我想要的牌?” “你想要什么牌?” 此时,“苏午”开口说话。 声音阴森刻板,没有一丝人味。 包裹着苏午的武士形影缓缓蠕动着,双手整理着自己的手牌。 “美妇”眼神看向武士形影,嘴唇贴在“武士”——苏午的耳畔,轻声道:“如果能有一张“路人牌”就好了……” 唰! “武士”把手牌抹成扇形, 惨白的手指指向第三张牌的背面。 “他”没有说话,但是他的意思不言而明。 “美妇”环绕安纲三圈的脖颈悄无声息地收缩回去,“安纲”血红的双眼瞪视向对面的“平灵子”,把牌面背对着她。 一捆木柴在“樵夫”屁股下枝蔓缠绕,形成了一个座椅。 “他”坐在遍是荆棘的椅子上,背后背着“平灵子”,将那把滴血的匕首插在座椅扶手上,樵夫伸手从“安纲”手中抽走了一张牌。 “工匠牌”。 这下子,“安纲”不止需要路人牌,还需要一张工匠牌才能赢得游戏。 牌局默默地进行着。 不久后, “安纲”从“苏午”的手牌里抽走了“他”暗示过的第三张牌, 正是一张路人牌。 又过一轮, “他”再从苏午手里抽牌, 依旧抽到一张路人牌。 又一轮, 还是路人牌。 又一轮…… 第七轮时, 手中拿着七张“路人牌”的“安纲”将牌面背向“樵夫”。 “美妇”的双臂穿破了安纲衣袖,畸形的手掌从他的袖口里伸出,捏住七张“路人牌”,向“樵夫”发出似男似女的言语声:“该你抽了。” “樵夫”背着眼神空洞的平灵子,离开树枝编织成的座椅,伸手从“安纲”的手牌里抽走了一张“路人牌”。 它将手中的花牌亮给了被武士虚影包裹的苏午、与“美妇”紧紧纠缠的“安纲”。 “我集齐了七类牌,我赢了。” “樵夫”口中发出平灵子清脆的女声。 “安纲”冷笑着,将手中六张“路人牌”也展示于众“人”面前。 “这里有六张路人牌? 为什么会有六张路人牌?”“安纲”口中吐出的话语女声更重了一些,男声已经快要听不到。 “他”血红的眼睛转动着,目光在“樵夫”、“武士”脸上来回扫视。 虚幻的武士形影捧着手牌,顿在原地, 空洞的眼眸看着自己的手牌,未有展示手中花牌的意思。 “武士”停顿片刻, 一些粘稠的黑液悄无声息填充进它虚幻的双手内, 缕缕心诡诡韵悄无声息地发散。 它双手颤抖着, 翻开了自己的手牌, 将之示于二者眼前。 “路人”、“路人”、“路人”…… 武士的所有手牌,竟也全部都是“路人”! “你们两个在合伙坑害我?!” 看到武士手牌的瞬间,“安纲”勃然变色,口中发出尖利的呼啸——他只需要一张路人牌,对方却给他送来了足足七张路人牌! 一定是对面的“女人”恰巧需要这张“路人牌”, 但先前她每次都从自己手中抽不中这张牌——于是暗示苏午变幻手牌,通过自己,把那张路人牌转运到女人手里, 让她赢得最终的胜利! 她窃取了自己的胜果! “安纲”血红的眼睛紧紧盯着樵夫铺在地面上的完整七类牌,怒火炽盛; 偏移了他的认知,与他的认知勾连愈深,反过来被他影响的“美妇厉诡”也伸长了脖颈,贪婪的目光投向樵夫插在树枝座椅上的那把精美匕首! 唰! 下一个瞬间,美妇的形影惨绿鬼火交织, 穿过安纲衣袖的双手不断拉长,被团团鬼火簇拥的左手扼住近在咫尺的武士脖颈,右手则穿过半空,抓向了樵夫身后的匕首! 滴答,滴答,滴答! 樵夫此下的速度却比美妇伸过来的手掌更快, 它返身抓住那把精美的匕首, 在美妇手掌伸过来的一瞬间,手起刀落, ——匕首瞬间扎穿美妇的手背,将之牢牢钉在树枝编织成的座椅上! 黑血肆意流淌, 在樵夫脚下形成血泊! 这个瞬间,被美妇一只手扼住咽喉的武士,胸口处血窟窿里不断涌出汩汩鲜血,一只惨绿的鬼眼在其中不断膨胀。 鬼眼每膨胀一分,都导致它胸口处的伤口扩大许多,往外不断蔓延, 伤口如瓷器上的冰裂纹一般, 蔓延过武士虚幻形影的左胸口,又蔓延过它的左肩、整条左臂! 在那些冰裂纹般的伤口里,一只只惨绿鬼眼相互拥挤着,密密麻麻的生长出来,鬼眼的目光将城门下的黑暗都渲染成了深绿色! 所有鬼眼蠕动着, 朝向“樵夫”集聚目光! 明明它被美妇扼住了咽喉,却并未对美妇反击, 反而以鬼眼目光试图定住樵夫的动作——它试图定住樵夫与美妇相互之间的攻击,化解这场争端! 在这场游戏里, 它完全未费吹灰之力,就“偏移”了苏午的认知。 因而致使自身在苏午这里根本没有锚点,不会受到苏午偏移认知的影响,是以保持了相对的清醒。 另外两个厉诡都将它们各自掌控的人认知偏移到了极深的程度, 如此更方便它们将活人置换入罗生门中, 同时亦导致在活人未能进入罗生门之前,它们亦将与那偏移过甚的认知相连,反过来受偏移认知的巨大影响! 但是,武士虚影的认知只是相对清醒而已, 它能否一直保持自主, 取决于苏午的心意。 ——武士虚影包裹下,那道漆黑的身影上黑液蠕动着,延伸出一条条小蛇,一条条小蛇不断交织着,形成一条漆黑手臂! 这条手臂填塞进了武士虚幻的右臂之中, 就像墨汁充入墨囊, 武士原本毫无动作的右臂猛然膨胀开来! 已完全化为漆黑色的手臂反过来绞缠住“美妇厉诡”的脖颈,猛烈地拖拽着这道厉诡,将它拉扯得远离其下安纲的肉身! “啊啊啊啊——” “夫君,夫君!你果然还是不肯原谅我!” 美妇厉诡纵声嘶吼着,那只扼住武士咽喉的手掌骤然发力,指甲深深扎破了武士的虚影! 樵夫脚下的黑血泊在此刻沸腾起来, 不断冒出腥臭的气泡, 引得那映照在它身上的深绿目光都摇晃颤抖! 它将手中的匕首更钉得深了些, 钉死美妇的另一条手臂, 同时卸下身后眼神空洞的平灵子,迈步走向武士。 背起了武士虚幻的形影, 引致武士的形影脱离苏午的肉身! 此时,武士的右 臂拉扯着美妇厉诡脱离了安纲的身体, 那被发丝缠绕的般若鬼面也被拉扯着脱离安纲的面孔, 鬼面下的安纲满脸鲜血,血肉模糊,一根根黑线如虫子般在他满脸伤口中蠕动着,不停试图虬结成一股,勾连上上方盘旋的美妇; 樵夫主动卸下了背后的平灵子,平灵子周身仍有枝丫环绕,枝丫另一端连着樵夫的后背; 唯有被樵夫背起,脱离苏午自身的武士虚影, 未能在苏午身上留下任何“锚点”! ——苏午浑身包裹在阴影之中,一只只原本该在苏午身上长出来的惨绿鬼眼,此时全都长在了阴影之上! 随着粘稠黑液般的阴影不断蠕动,一张张惨白口齿从阴影里浮现,将惨绿鬼眼全部咀嚼吞吃! 意之深渊吞噬! 阴影从苏午身上脱落, 他看着上方三个试图与锚点重新勾连,彻底回归现实的厉诡, 目光扫了扫平灵子、安纲身上的情况。 忽然, 苏午双手交错,抓住腰部双侧悬挂的无上级太刀、大红莲胎藏, 唰! 双刀脱离刀鞘,随着苏午手臂摆动, 刀光形成十字, 划过樵夫、美妇与平灵子、安纲之间若有若无的勾连! 此种联系瞬间被斩断! 整座“罗生门”都颤抖起来! 将苏午三人逼到墙角的城门卒手持枪戟,拖着残破的身躯,向苏午迫近! 咔嗒! 此时,苏午忽然收刃回鞘。 他手掐“独钴印”,口诵大日如来本尊咒:“嗡! 南谟拔噶瓦德…… 萨尔瓦…… 都尔嘎德,巴咧勺达呢——啰渣! 答他噶打雅,阿尔哈德……三木鸦三布达雅……耶梭哈。” 嗡—— 苏午眉心集聚的意能量盘旋成了旋涡, 这意能量旋涡浸润他的心神,烘托起了他心神间的光明大日,使此日轮倾动天地! 无边光芒向外散发, 铺满了他身外轮上盘结的“大日如来本尊密咒真文”! 真文如血, 灼灼发亮! 一头头黄金眼镜蛇从他脑后耸立而起! 赤红光芒铺满城门楼! 寄附于平灵子身上的一根根树枝、穿梭在安纲脸部伤口内的一道道黑线,都在赤光轮转间被磨灭一空! 三个厉诡最后落锚的机会彻底归空! 那两个城门卒未能损伤苏午分毫,即在无边赤光冲荡下,身形化作惨绿鬼火,汇入那座行将倒塌的罗生门上! 半边倒塌的罗生门拔地而起, 带着其中的武士、美妇、樵夫、盗贼等厉诡投向高天! 赤光激荡! 漆黑的城门楼下, 身披袈裟的行脚僧缓缓站起, “它”向苏午躬身行礼,双手合十。 这依稀的图景,被赤光瞬间冲刷过! 以至于苏午根本未能看清行礼的“行脚僧”厉诡动作,只依稀看到那个厉诡好似在最后关头,从城门角落里站起了身! 正文 426、平氏的鬼武士(1/2) 倾盖四野的黑暗,随同“罗生门”一起飞腾上高天,刹那消失无形。 周遭情景霎时变改。 三人立身于一片荒草萋萋的原野上, 远处的东南方向,依稀可见群山起伏的轮廓。 而苏午等三人身后的数百步外, 就是那个荒弃的村落。 几匹马被拴在一座还算完整的房屋周围木桩子上,未知死活。 不远处就有一匹壮马倒在地上,它的四条腿已变作森森白骨,骨骼上带着斑斑血迹与点点血肉,直像是被什么东西生生啃去了四条腿上的血肉一般。 苏午看了看身旁还未醒转的“平灵子”, 又见另一侧“安纲”茫然呆坐,还未恢复过来的样子。 他对“安纲”说了一句:“不要到处乱跑,在这里等我。” 即走近那匹倒地的死马旁, 赫然看到死马的肚皮像是被人用双手用力撕扯开来,肚皮里空荡荡一片,五脏肝肠尽已如其四条腿上的血肉一般不见踪影,像是被什么东西生生吃净了! 这是“罗生门之诡”做出的事情? 苏午紧皱眉头。 又想起荒村周围还有一个厉诡徘徊, 他推测这匹马死于那个厉诡手中的可能性更大。 身后草丛里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苏午按住刀柄,回身看去——却是那个效力于平氏的鬼武士豢养的式神。 长耳侏儒老头-天邪鬼跪坐在平灵子身侧, 见苏午手握刀柄,转头看着它,它连忙捂住了眼睛,又被吓得瑟瑟发抖起来。 这个式神颇为特异,具有容纳诡韵的能力。 也不知平氏的鬼武士究竟如何豢养得这样一个式神? 她一直随身带着这个式神, 是需要这式神来帮自己分担诡韵侵袭的压力么? 苏午先转回安纲近前, 看其仍是一副懵懵懂懂的样子,他叹了一口气,双眼里涌现熊熊金焰,电火迸发的双眼与安纲对视的瞬间,苏午声声断喝:“醒来,安纲! 醒来,安纲! 醒来,安纲!” 大霹雳心咒加持于苏午的言语之上, 本就在“唇枪舌剑”加持下具有非凡效力的言语,此刻直如一柄利剑般,刺穿了安纲认知的迷障,将他认知里的种种障碍顷刻扫清! 安纲眼神里的慧光渐渐回转, 不复方才懵懂迷茫的模样。 他看到近在眼前的烛照君,神色先是一愣,旋即大喜过望:“烛照君,你怎么会在这里?你是专门来救我的吗?!” 安纲被罗生门厉诡扭曲认知过甚, 眼下即便恢复神智,但罗生门厉诡对他造成的伤害却已难逆转。 ——他在今夜的种种经历,已尽数被抹除干净。 只知道自己身临危险境地,却不知这危险从何而来。 “你已经安全了,安纲君。”苏午点头笑道。 “安全了吗?” 安纲眼神茫然,举目四顾。 良久后,他点了点头:“看起来倒确实是没什么危险了——和我同行的渡边纲大人、弘正法师怎不见了踪影?” “虽然你安全了, 但他们却死在了危险中。”苏午向他解释了一句。 留安纲自行体会这句话,苏午转而走近了平灵子的身畔。 那站在平灵子身畔,一直瑟瑟发抖的侏儒式神,此刻却壮起胆子,张开双臂,拦在了苏午跟前:“大大大大——驾服鬼鬼鬼鬼、鬼神的大大大大人! 我家小、小姐已被许配给了鬼鬼、鬼王酒吞童子大人! 任何人都不能玷污她的处丨子之身!” 什么东西? 厉诡还会有性丨生活吗?(本章未完!) 426、平氏的鬼武士(1/2) “你莫非不知我与你主人的约定吗?”苏午垂目看着侏儒老头。 他与平灵子商议的时候,并未避开这个侏儒老头, 对方应该听过了全部内容才对, 怎么当下还摆出这副姿态? 难道自己看起来像是个好丨色的狂徒? “约定?”侏儒老头呆了呆。 呆在这位体内蕴藏着极端可怕气息,近乎于恶诡的人身旁,它的思维已经完全被对方的可怕气息占据了,根本无暇顾及外界的变化! 在自己吓得发抖的时候, 平灵子小姐,真地和他进行了什么约定吗? 啪! 侏儒老头还在发愣。 苏午却不再等它理清思维了,他一脚将侏儒老头踢出老远,之后蹲在了平灵子身旁。 昏迷中的平灵子秀眉微蹙, 因为“樵夫”诡韵的不断侵染,而致使她脸色微微泛白。 苏午从她身上察觉到了缕缕诡韵的流转, 她体内容纳的那只厉诡,在她昏迷的此时,已经开始不安分起来。 “心王生灭赤见持”道次下, 苏午的意向外散发, 只一个呼吸就镇压住了平灵子体内不安分的厉诡。 他嘴唇未动,他的声音却已经深入“平灵子”心底:“平氏的鬼武士,一切都结束了,醒来吧。” “平氏的鬼武士,醒来吧。” 这句话像是带着某种魔力,深入平灵子心底, 一种“扳回一局”的窃喜就在平灵子心中荡漾开来。 此般喜悦令她即便处在昏迷之中,嘴角都忍不住翘起,睫毛轻动,慢慢张开了眼睛。 首先看到一个身材略矮的武士在两个挂甲武士扈从下,蹲坐在自己身旁,双眼里毫不掩饰杀意地看着自己! 心里那点不知所谓的窃喜刹那平息下去。 某种不知来源的愤怒充斥了平灵子的心神! 她以极快的速度翻身而起,在翻滚途中,素手已然抽出腰间的刀剑,雪亮刀光飞斩向近处的矮武士——源赖朝! 哗啦! 但在她动手以前, 已然瞥见源赖朝面上浮现一抹讥诮的笑容。 源赖朝身畔的挂甲武士分左右而出,赤红如燃火的刀剑交错斩向了平灵子,封死她所有闪避的空间! 那个卑鄙的男人, 果然还是一如既往地卑鄙! 他竟找来源氏的劣武士羞辱自己! 平灵子一根手指按在刀刃上,就要用鲜血引召体内的厉诡—— 当! 此时,一抹刀光从远方奔腾而来,一刀就震得两个挂甲武士踉跄跌退。 刀刃插入泥土, 立在平灵子与源赖朝之间。 源赖朝朝向平灵子的面孔上,神色变得奇怪起来。 愤怒,却不得不压抑愤怒, 甚至要表现出一副谄媚的面容来。 平灵子清楚对方的神色并非因为自己,而是因为从源赖朝身后走来的那个男人。 他身形高大, 太阳从他背后升起, 阳光投射在他身上,令他的影子在原野上拉长,覆盖住了源赖朝矮小的身形。 平灵子微微抬头, 鼻翼翕动, 嗅到了泥土与草甸的气息。 “你又想要擅作主张吗?源赖朝?”苏午淡淡的声音从源赖朝背后传来,源赖朝脸上已尽是谄媚的笑容,他向走到身侧的苏午躬身行礼, 张口说道:“大人,我并不曾对这位平氏的鬼武士做些什么啊, 是她苏醒了以后,就向我出手! 我不得已才反击的!” 源氏与平氏乃是不共戴天的仇敌! (本章未完!) 426、平氏的鬼武士(1/2) 我看到你,怎可能不立刻出手? 平灵子在内心反驳着, 面上则没有表情,端着打刀,静静看着苏午。 苏午听过源赖朝的话,点了点头:“事实确实如此,我亦看到了她先朝你们出手。” 源赖朝听到这句话,微微一愣,旋即大喜:“大人英明神武!” 平灵子抿着嘴唇,依旧面无表情。 内心却有愤怒、难过、委屈的情绪相互撕扯着。 她身形微微弓起, 做好了面对男人攻击的准备。 男人俯身捡起那把插入泥土中的刀,接过源赖朝递来的绢布,擦拭去良品刀剑“天魔丸”上的泥土,收刃回鞘,又同平灵子说道:“不过我亦能理解,你在苏醒后向他们出手的行为。” 平灵子低下头, 眼眶微红。 耳畔男人的话语声还在持续响起:“车前虎,分一匹马给这位平氏的武士!” 哒哒,哒哒…… 马蹄声响起。 不多时,一根缰绳就被一个左胸口处绣着不知名家族家徽的武士递到了平灵子手里。 她牵着马,愣愣地看着男人。 苏午继续道:“此次我们合力,才能轻松从罗生门的困境中脱离。 我不会对我的战友出手,亦会遵循与你的约定。 走吧! 平氏的鬼武士! 在你离开的两个时辰内,我身边的源氏人不可能向外发出消息,没人知道你在这两个时辰内的下落! 保重!” 平灵子抬起头,凝视着苏午的面孔。 片刻后,她翻身上马,将天邪鬼也拽上马背, 壮马奔腾起来, 平灵子衣裙随风飘动。 风声呼啸, 隐隐传来身后源赖朝不甘的谏言声:“大人,既然决定为我家护送刀剑,为什么要放走平氏的鬼武士?大人知道她是谁吗?!” 平灵子竖起了耳朵。 可惜, 风声太大, 最终未能让她听到苏午的回复。 “源赖朝, 如非她与我合作, 你亦将被困于罗生门之中,永无脱离之日。 恩将仇报,反手杀害救命恩人, 是你们源氏的传统美德吗?”苏午看向源赖朝,开口问道。 源赖朝张了张口,说不出话来。 虽然他从不在乎所谓恩义, 但自己不在乎,也不能将这种事宣之于口。 苏午看了眼满脸憋闷的源赖朝,走向身后的骏马,井上家的武士、安纲随他一同翻身上马。 在进入罗生门笼罩区域以前,他提前做好了准备,将马匹安排好,才步入笼罩区内。 方才他亦检查过了荒弃村落, 村落里那些马匹尽已死绝。 都是血肉内脏被啃食干净,仅留头颅与皮囊包裹一身白骨的死法。 荒弃村落以外, 那个会让人在无声无息间陷入泥土中的厉诡,已然消失无踪。 “走吧,天黑之前尽快到达玉色山。” 苏午向源赖朝说道。 自出发前,他与源赖朝有过一次冲突以后,内心就已经明白,引井上家投靠源氏的策略在他对源赖朝出手之时,已经完全破裂。 此人因为自己实力强过他,当下或许不会声言什么,还会对自己做出一副毕恭毕敬的样子, 但只要自己离开东流岛, 其必然会对井上家采取残酷的报复行动。 事情已然如此, 井上家投靠源氏已无可能, 投向平家更不可能, 既如此,不如一边与源氏虚与委蛇,一边筹谋自起炉灶! 426、平氏的鬼武士(1/2) 正文 427、难越雷池(2/2) 哒哒哒…… 枣红色的壮马驮着黑衣的少女行在河堤上。 大马走了一, 黑衣少女跳下马,牵着马缰,缓步徐,不时扭头回看。 来路空空如, 不见追兵。 “啊呀,平灵子小姐这是动心了呦!”长耳朵的天邪鬼抱着马,满脸猥琐地笑,脱离那个恶诡般的男人周围,它就迅速恢复了活,此时竟敢开口调侃自己的主人。 长发顺着黑衣少女的腮边垂落。 她面无表情地沉声道:“只是看后方有没有追兵罢了。 你再多,我就再把你的嘴缝上。” 天邪鬼眼珠骨碌碌乱,对于主人的威胁却毫无畏惧:“平灵子小姐会针线活吗?而,现在也没有针线可以给平灵子小姐使用呀…… 老朽觉得小姐动心, 可不只是因为小姐频频扭头回望哦。 还有…… 小姐竟然懂得爱惜马力,在这重要的两个时辰,愿意下马走,给这匹马喘息的时间了呀! 是因为这匹马是那位强者赠送的吗?” 平灵子秀眉蹙, 忽然停住步,松开马缰,一把将天邪鬼从马鞍上拖了下来。 同时以刀鞘重重地往马屁股上拍了一下! “哕哕哕!” 壮马惊叫一,甩开四蹄飞奔而去! “哎呀! 老朽开玩笑的啊! 平灵子小姐糊涂,真糊涂——为什么不直接把马杀了呢?”天邪鬼被平灵子提着后衣,整个‘,悬在半,手舞足蹈之,仍不忘张口发出聒噪之声。 “这匹马毕竟载着我们逃了那么, 我为什么要做恩将仇报之事?”平灵子垂目注视着天邪,眼光极, 却有极有生气。 像是此时的初, 寒风凛, 万物萌发生机。 “平灵子小,竟也是位高洁贤明的君子呢!”天邪鬼故作郑重地感慨着。 噗通! 话一说,它就被平灵子重重掼在了地上。 平灵子手掌按在刀柄,几次都想抽刃给这个式神一,但最终还是徐徐吐出一口,面露出一抹笑容:“你本就是那样想我, 我做任何,你都会把它带入到你的猜测中去。 既然这, 那就随你怎么说吧。” 说完, 她迈步匆匆向前, 只是一会儿的时,那匹枣红色的壮马已经完全消失在她的视野里。 不知去了何, 但愿它能碰到一户好人家。 “开始不舍了吗?” 天邪鬼虽然生得矮,走路却一点都不,它紧紧跟在平灵子脚,这时冷不丁说,平灵子蹙着,却是看也未看它一,更不会主动回应它的话。 “哎……”天邪鬼故作感慨地叹了口气。 平灵子依旧未作理会。 天邪鬼摇了摇,低下头去:“因为自己的出生日,自六岁开始就被选为鬼王-酒吞童子的未婚之,平灵子小姐的内心早已变得如同枯井一般了啊………. 本章未,请点击下一页继续 但,人之所以为万物灵, 正是因为人皆有情之物啊。 纵使平灵子小姐再如何压抑自己的情,也终究难以让自身变成无情之,变得如厉诡一般。 越是压,便越渴望不是吗? 那样强大的武, 驾服了未知的可怕厉, 他甚至能独力面对‘罗生,这种未复苏前就近乎鬼王级的厉诡—— 说不,他亦具备挑战‘酒吞童,的能力呢? 平灵子小姐何时动心了呢? 大概就是从意识到他能独力面对罗生门的时候吧? (本章未完!) 427、难越雷池(2/2) 只有这样的强,才能让平灵子小姐触摸到那……遥不可及的、做回鲜活人类的希望啊……” 锵! 平灵子抽刃出, 刀尖抵在天邪鬼脖颈。 她握剑的手都微微颤抖。 长发下的双眼微微泛,口中恶狠狠道:“心魔!天邪,你果然是蛊惑人心的心,现在竟然想要蛊惑自己的主人吗?!” 天邪鬼背着,丑陋的面孔上满是慈和的笑意:“在平灵子小姐六岁的时,我就被制造出,用以监视平灵子小姐的一举一动, 看着平灵子小姐慢慢长成这样美丽的少, 老朽委实觉得可惜啊…… 假若小姐能嫁给一位忠厚的夫,安稳活到寿终就好啦。 平灵子小,现下正是一个机会啊。 面对自己的内, 小姐真正觉,是老朽在蛊惑你吗?” …… 伯耆国。 井上家的庄园内。 晴子一身吴,端正地跪坐在正堂的蒲团上。 在她左右两,苏午亲自为她挑选出来的家臣武田信雄、弥生女、三上太郎亦都端坐着。 几人神色严,一时间都未开口说话。 “晴子小,备前国的武士已经来了!” 这,家仆首领大木匆匆跑进了中堂,躬身向主位的晴子汇报道。 武田信雄上身微微前,看着大,满脸严肃地问道:“他们此次前来是为了什么?你可曾探问过?” “我问, 他们没有告诉我。”大木满脸惭愧地说道。 “八嘎!”三上太郎听得大木如此回,当即连眉毛都立了起,瞪视着大,怒声斥责,“作为一个家仆首,连刺探来客口,探明来意的能力都没有? 你这个家仆首领有何用处?!” “我……” 大木深深地低下了头。 他已经想尽办法想要从备前国的武士口中刺探点有用的消息, 但对方根本死不松口。 也,就是自身能力不足以担任家仆首,帮助晴子小姐管家吧…… “三上, 我们此前清洗了与备前国交好的草间, 如,烛照君为源氏运刀的消息传了出,已经效忠于平氏的备前国,更与我们势同水火。 他们来者不, 又怎么会轻易向一个家仆透漏消息呢?…. 本章未,请点击下一页继续 你的要,对于任何家仆首领而,都是太苛刻了。” 晴子徐徐开口说话。 大木偷偷去看条案后的晴子。 晴子小姐面孔小小,身穿一身繁冗的华,面孔上没有表情。 她注意到了大木的目,向大木笑了, 大木赶紧低下头, 更觉得愧疚了。 如今晴子小姐已经失去父,连阿布都不在她的身,这三位家臣虽然可以为晴子小姐倚,但他们自觉晴子小姐年,许多事情根本不会上报晴子小,就自行处理了。 晴子小姐这段时间被诸多事情拉,已经十分疲, 自己却帮不上什么忙。 三上太郎神色有些阴,但家主既然说,他却不好再说什,便看着低头不语的大,也不发一言。 弥生女见,开口道:“大木管,你先下去吧。” “是。” 大木躬身退下。 中堂里的四人沉默片刻。 武田信雄先开口道:“备前国的武士来势汹,必然有所凭恃。 只怕接下,中堂内会有一场刀兵之祸。” 他看向晴,躬身道:“晴子小,不妨先回到屏风之,暂避血光。” “烛照君临行以,曾赠我一柄打,名为‘雷,。”晴子轻轻摇了摇,将(本章未完!) 427、难越雷池(2/2) 一把重新做过刀鞘的打刀摆在案上。 她接着道:“假若备前国武士在中堂之上出言僭,冒犯雷池。 我将以此刀斩下来敌首级。” 武田信雄摇了摇, 未再多说。 弥生女目视自己身前的条,默然无语。 三上太郎嘴角微,脸上尤然是一派阴沉之色。 中堂内的气氛沉凝无, 晴子端坐正,衣袖下的手掌轻轻捏,又徐徐放开。 她面孔上没有分毫表, 眼睛里似有神光集聚。 表情、眼神、仪态竟与前往平安京的家老‘井上烛,如出一辙! ,,踏…… 不徐不疾的脚步声自中堂之外传来。 一个高大的身,在脚步声响起不久以,迈步走进了中堂之内。 此人即是备前国的武士。 他竟是一人前, 让中堂内如临大敌的几人都颇感意外。 身材高大的男人目光扫过中堂内的四,目光最终落在晴子身,一张微微泛白的面孔上露出诡异的笑容:“井上家的主,晴子小姐。 我今奉备前国守之, 前来讨伐井上家!” 讨伐? 中堂内的几人一听到这个词,一时纷纷变色! “八嘎!” “胡说八道!” “该死!” 三个家臣俱对闯入中堂的备前国武士喝骂无,一时间刀鞘出鞘之声不绝于耳! 面色泛白的男人对众人的怒斥声无动于,他身后明明空无一,此时空气却扭曲起,一条漆黑的三头蟒蛇从那扭曲空气里蜿蜒而,…. 本章未,请点击下一页继续 蟒蛇三颗头,俱为女人头颅。 三颗女人,嘴里吐出暗紫色的蛇,以极快的速度袭向中堂内的三个井上家家臣! 与此同, 男人不带一丝情绪的声音徐徐响起:“在我与晴子小姐商谈之,你们最好少说两句,那样不会引起我的注,你们也能多活一会儿……” 携裹着阴冷气息的蛇头袭击着井上家的家, 三个家臣挥舞刀剑格,一时间竟与一头式神大蟒相持起,斗得不相上下! 男人迈步走向晴, 同时出声道:“备前国守有,假若晴子小姐能识时,可以做他的情人的,则井上家的家名可以保留下,不,效忠井上家的武士必须被清洗干净。 国守如此仁, 想必晴子小姐亦会是感激不尽。 一定愿意投桃报李的吧?” 晴子低眉顺, 在此时起,手持‘雷,,迈步迎向了男人。 “看来晴子小姐并不太聪,做出了与国守大人期待相反的选择。 那我只好把你绑缚起, 作为俘,献给国守大人。 井上,就此除名!” 踏! 男人鞋子在地板上个轻轻一, 地板就化为漆黑的泥沼! 泥沼,一个个人形蠕动,攀爬而,俱围拢向了迈步走近的晴子! 晴子抿着嘴,脚步飞快地踏奔, 脑海里回忆着自己每日千百次的挥剑、刺剑等等诸多基础剑, 在那遍布污臭黑泥的人形撞向自身之,她猛然侧开身,朝前一,双脚陷入泥沼,身形却陡然临近了那个可以操纵式神的阴阳师! 于阴阳师讥诮的眼光, 晴子挥出雷光迸发的一刀! 唰! 男人的头颅滚, 颈间血液冲天而起! 四下里种种式神俱消散于无形! 晴子面庞泛,失神地看着那阴阳师滚落在地的头颅。 片刻后。 她再回身,(本章未完!) 427、难越雷池(2/2) 已然面色平,拿着一块绢布擦拭着刀上血迹。 “备前国守麾下有多少武士? 类似的阴阳师有多少? 将这颗人头给备前国守送,告诉,最近须积极准备井上家讨伐备前国,如有懈,后果必是非备前国所能承受之重!” 晴子收刀归, 走进了屏风后。 一众家臣俱跪地领命。 。. 白刃斩春风提醒您:看完记得收藏【】,下次我更新您才方便继续阅读,期待精彩继续! 427、难越雷池(2/2) 正文 428、寻幽(1/2) 玉色山因其山顶常年覆盖坚冰,经太阳光一照,即如美玉般反射烟霞光彩,瑰丽万分而得名。 山中多有温泉,从前常是公卿归家冬季游玩的好所在。 自常常有人泡在温泉之中,无声无息消失无踪后,山中温泉渐被荒弃,修筑在山中的诸多楼阁雅舍从此凋敝,玉色山亦渐无人问津。 一围温泉而建的雅舍里。 雅舍已被清扫干净。 温泉池上水汽浮动。 临着温泉的一座二层木楼内,苏午坐在修筑得轩敞的窗户前。 木棍支撑开的窗外,远山玉色尽收眼底。 然而,他此时却无心欣赏风景,正拿着一块绢布,细细地擦拭、保养大红莲胎藏、以及另一柄被他把持在手的无上级太刀。 唰! 片刻后,他放下绢布,手持双刀,双刀交错着,凛冽寒光就在双刀刀身上周流不断。 便在双刀交错之间, 大红莲胎藏上的七朵莲花变得愈发鲜艳, 从无上级太刀上流转过的凛冽刀光,流转过七朵莲花,令它们体积增大,颜色更艳,危险的气息越发浓厚,锋芒已经压过那把无上级太刀。 苏午观察着这一幕, 这一路行来, 他隐隐发现,在自己的支持下,大红莲胎藏正在从安纲打造出的那把“无上级太刀”中,汲取着一些未明的力量。 或许那是杀生石本源的力量。 大红莲胎藏每从无上级太刀中汲取一分力量,它的品质便愈提升一分, 刀身上生长出的七朵莲花,也就越发膨胀。 与之相反, 无上级太刀在这个过程中,品质未见下降,但某些核心的东西已经流失了太多,它的锋利度、硬度、柔韧度等各个现实层面的指标,仍旧是“无上级”。 但它带给苏午的某种“感觉”,正在从无上级跌堕。 ——这是一个意能量极其深厚的铸刀师,才能感觉到的东西。 连亲手铸造出此刀的安纲,都只是感慨这柄无上级太刀未遇到它真正的主人,因而始终沉睡,无法苏醒,焕发真正的无上级刀剑之力, 却也未察觉到这把太刀的内在力量,正在徐徐流失着。 苏午未曾阻止大红莲胎藏从无上级太刀中汲取力量, 甚至主动给它创造条件。 源氏、平氏俱不值得投靠, 他已决意令井上家自起炉灶,告知晴子讨伐备前国、蓄养更多武士的纸鹤今早已经投送出去,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交给源氏一把完好无损的无上级太刀? 现下井上家力量不强, 需要与源氏表面较好,虚与委蛇。 但将无上级太刀这种战略级兵器交托对方之手,完全是在资敌。 万一源氏之中,有人恰巧能令这把无上级太刀“苏醒”,那将会是井上家的绝大隐患。 为了杜绝隐患,苏午连日来一直在推动大红莲胎藏汲取这把“无主之刀”的力量,届时,他交托于源氏之手的无上级太刀, 只会是一柄留有部分无上级力量,甚至可能仅只能使用数次的残刀! 听到身后传来踩踏楼梯的脚步声,苏午将双刀收起,放在一边。 脚步声上了楼,就在楼梯口停下。 那人的声音首先响起:“烛照君!” 苏午回头看到安纲,脸上浮现一抹笑意:“安纲君。” 安纲捧着一个托盘,托盘上放着一个铁壶,与两个酒盅。@精华\/书阁*首发更新~~ 他端着托盘到苏午近前坐下, 看了眼自己打造出的那把“无上级太刀”,眼神有些复杂,这把刀可以说是他如今的最高成就,但却为他带来了天大的灾祸。 虽然他未有死在罗生门之诡手里, 。 但去到京都之后, 在源家安纲会经历什么? 现下犹未可知。 说不得会被永世囚禁在源家的秘密据点,没日没夜地给他们锻造上品刀剑! 如今安纲的心态完全是今朝有酒今朝醉,根本不考虑明天的事情。 他的目光在自己铸造出的刀剑上停留了片刻,摇头叹息道:“可惜未逢明主,不得展露锋芒啊……” 这句话似是在感慨那把沉睡中的无上级太刀, 又像是在伤怀自身的际遇。 安纲往酒盅里满上酒,递给了苏午一杯,又咧嘴笑道:“这是上好的“玉露酒”,源赖朝大人特意给烛照君准备的,我专门烫了烫,也跟着烛照君沾一沾光, 烛照君不会介意吧?” 你都把酒烫好了,我介意又能如何? 苏午在心中暗笑,表面上则是摇了摇头:“还要多谢安纲君替我烫酒。天气这般酷寒,能饮一杯热酒,实是人生一大幸运事啊。” 当下安纲看似随意闲适,将一切皆置之度外。 实如惊弓之鸟,可能旁人一个脸色不对,就会让他担惊受怕数日。 所以那些玩笑话,苏午藏在心底,未有说出来。 以免友人心头惴惴,为此提心吊胆。 安纲笑着举杯与苏午的酒杯碰了碰, 两人各饮下一杯热洒。 放下杯盏,在安纲为自己倒酒的时候,苏午开口道:“平家占据通往京都更便利的近江道,巡守该地,我们想取道近江,前往京都已是不能。 所以我特意改道,直穿玉色山。 得益于前面两日我们脚程极快,两天走完了多数队伍三五天才能走完的路程, 因而当下可以在玉色山中稍事休息。@精华\/书阁*首发更新~~ ——趁着这难得的空闲时间,安纲君,待会儿用过早饭以后,我们不妨结伴,带上井上家的武士,在这山中转一转?” 安纲闻言面色迟疑:“毕竟我们是要运刀前往京都,这件事对源氏而言颇为紧迫, 我们若在玉色山中盘桓, 会不会引得源赖朝不满意啊? 而且, 我听说,玉色山颇为怪异,可能有鬼怪蛰伏此中。” 经历过“罗生门厉诡侵袭”之事后,安纲便有种“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感觉,对于任何涉及鬼怪传闻的地域,他都持谨慎观察的态度。 “刀在我手中,源赖朝不满意又能如何?”苏午摇了摇头, 并不在意源赖朝的态度。 他看了安纲一眼,接着道:“至于有关这玉色山的所谓传闻——传闻自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不过,此次有我在旁,安纲君又怕什么? 我还听说, 玉色山中曾隐居着一位天下闻名的刀匠, 其正将自己一生铸刀经验都藏在山中。 安纲君难道不想寻得那位刀匠一生的智慧秘藏吗?” “铸刀唯有一心一意,扎实基础手法, 在一次次的锻炼中,渐渐察觉出自身面对一块钢铁时的“能”与“不能”,进而技艺才能登堂入室。 所谓铸刀师的智慧迷藏, 明显只是个骗人的噱头罢了。 谁和烛照君说得这样传闻? 他必定是在胡说八道。”安纲对于铸刀的态度尤其认真严肃,听过苏午所言,一下子就指出了苏午言语中的不妥之处。 苏午摇头笑道:“不论传闻真假如何,安纲君,你还是随我一齐去看看罢! 万一我们能有意外收获呢?” 安纲苦笑着点头:“君已然如此盛情相邀,我又怎能不从呢?” 商定此事,苏午即令井上家的武士准备了早饭。 他与诸武士、安纲围坐着一同用。 过早饭, 差人与源赖朝打过招呼, 径直离开暂居点,带着安纲及众武士“游山玩水”起来。 源赖朝虽不喜苏午此般举动,觉得这样又将浪费不少时间,但现下形势比人强,苏午这样做毕竟也未有任何过分之举,他只能压下心中不喜,笑着应和了此事。 带着两个挂甲武士,守在暂居点内。 苏午领着一行人在玉色山中闲逛,也未遇到任何怪异之事。 临近中午的时候,队伍已经偏离暂居点颇远。 众人在一片空地上驻扎下来, 吃了些随身带着的干粮、鱼干。 午饭时,安纲在苏午邀请下,又喝了一些“玉露酒”。无错更新@ 主客尽欢,他难免饮得多了些, 吃过午饭尤有些熏熏然的感觉。 饭后苏午和他一起去观览山景,留了井上家诸武士在原地等候,深入一条山间曲径,穿过一片茂密深林以后, 眼前情景豁然开朗, 一片悬崖绝壁耸立于视野中。 在那如镜般光滑的绝壁之下,耸立着一棵少说长了有数百年的大树, 树冠如山, 树枝攀附岩石,***于空气当中。 于巨树的根须枝丫之上,竟好似有紫红纹路在微微闪光。 微醺的安纲未有注意到那些闪光的纹络,他注意到了别的事情:“这棵巨树竟是长在岩石之中,好似与岩石浑成一体的!” “是吗?” 苏午眼中闪动光亮, 和安纲一同走近那棵巨树, 果然发现,那巨树的根须将一块块大石缠绕起来,更有些树根甚至穿透了一些坚硬的石头,重又扎根于石壁之中! “自然神灵的神工鬼力,才真叫人敬畏万分啊……”安纲喃喃自语,不断感慨着。 身后,苏午走近那巨树。 他背对着安纲,取出那枚“大上婴石”,看到这块极上品的矿石上,闪动着与巨树一般无二的纹络。 托着这块矿石,苏午很容易就感觉到了它应该放在何处——在树木根系绞缠之下,有一个神龛似的长方形石洞,正好能容这块矿石填塞进去。 他将“大上婴石”塞入那巨树根系攀附的石洞中, 耳边就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 像是有许多个人在说话, 里面混杂着敲击石块的重响。 又像是有僧侣在念经, 那重响声其实是僧人敲击木鱼的声音。 许多纷杂的声音顷刻散去, 眼前巨树没有任何变化, 但苏午注意到——原本巨树挡在山壁前的一些枝条,攀附着一块块巨石,在无声无息间挪移了位置,露出了一个黑黢黢的山洞入口。 “安纲君,这里有个山洞。 我们去看看!”苏午回身向安纲招手。 安纲愣了愣:“有个山洞吗?我刚才怎么没看见?” 说着话,安纲凑到苏午身后来, 果然看到了一个黑黢黢的、内里一切俱是未知的山洞。 他稀里糊涂地跟着苏午,步入了那黑黢黢的山洞中。 “喃呒喃呒喃呒——” 巨树的根系又发出虚幻的呓语声, 拖拽着一块块大石头, 掩住了山洞的入口。 肖似神龛的石洞四壁,生出了猩红的血肉,那些血肉蠕动着将“大上婴石”周身包裹起来,令它看上去如同神龛里披袈裟的佛陀。。 正文 429、真如,真如?佛本是魔?(2/2) ,,踏…… 黑暗里响起苏午与安纲交替着的脚步声。 才走进山洞不,安纲便后悔了。 他有一种四周有诸多眼睛在无声息地注视着自己的悚然之,偏偏此间甚至昏,他只能凭声音跟在苏午身后。 “烛照,这里太暗,什么都看不到! 我们还是别太深入,先离开罢!”安纲冲走在前头的苏午呼喊着。 苏午平静的声音传入他耳,让他的心神都稍稍安稳了一些:“怕什么?实在不,我们转头就回去,不妨事,安纲君!” 安纲下意识地点头赞同苏午之, 下一,他转身往后看了看—— 明明才走出没多, 可现下已经看不到山洞口投射来的光芒了! 安纲心里一哆,也不敢再赞同苏午的话,接着道:“这里太黑,什么都看不到,烛照君!” “跟着我朝前走就是了。” 苏午的回应传入安纲耳中。 他还记,烛照君手里明明是有火引,中午在外面用饭的时,安纲还见对方使用, 怎么当下在这么暗的环境,烛照君就是不肯吹亮火,随便点燃什么东,照亮四下的环境呢? 脑海里念头转动, 安纲不慎踩到地上一块石, 整个人重心不,跟着往侧方踉跄跌倒! 嘭! 他预想中,会撞到山壁坚硬石块的痛感没有出现。 自身仿佛撞在了活人的肉身, 没有感觉到丝毫痛感! 怎么回事? 安纲毛骨悚然! 这时,苏午的声音从他身侧响起了:“没事吧?安纲君。” “没,没事……”安纲下意识地回应,话说出口以,他才发现——烛照竟然就站在自己的身,自己方才撞在了他的身上? 怪不得没感觉到痛感…… 安纲潜意识里还是觉得有些蹊, 但当下也想不到太,连忙向苏午抱歉道:“我撞在你身上了吗?抱,真抱歉!” “无妨。” 苏午摇了摇, 松开扶着安纲的手掌。 他侧头去看与自己仅咫尺之隔的山洞内壁。 ——紫红色的诡异纹路遍布山,一块块肖似人体四肢、器,乃至像是完整人形的‘石,镶嵌在山壁, 随着紫红纹络的流,这些石头亦在缓缓蠕动! 凑近去, 苏午甚至能看到那些人脸庞上细微的表,在他注视那些‘人形,的时, 它们亦会睁开眼,与他对视! 他带着安纲继续往前, 两侧山壁上的‘人形,亦渐渐出现变化。 出现在山洞入口处的那些‘人形,,皆是绑着棒状发髻、或是剃了月代头的男人、武,‘他,表情生,满眼恐惧地看着走进山洞的苏午与安, 嘴唇蠕动,…. 本章未,请点击下一页继续 四肢努力伸展, 想要突出石,向苏午求救。 越往山洞内,周围山壁上的‘人形,便不仅仅只是男, 还出现了身穿吴服的女人; 衣衫简陋的胖妇人; 聚集在一起的孩童与老人。 这些‘人形,脸上的表情俱已凝,它们被镶嵌在山壁,一动不,就像是精美细致的浮雕。 夹杂在诸多‘人形,之间,乃是各种形似脏腑、人的四肢的石头。 但有些内脏的体积太大, 看起来不像是人的脏,倒像是一些巨大野兽的内脏。 这些形似脏腑的石,让苏午想起那个荒弃村落里被掏空肚肠内脏的马匹。 平氏的鬼武士带到荒村的随从尽消失无, 渡边纲、弘正 已被拉扯入罗生门,沦为必死的结, 他们带来的武士不会为罗生门选,却仍旧了无音讯。 这两拨人应该都被围绕荒村的那个‘可使泥土化为流,将人无声息掩,的厉诡带走了——他们极可能已经殒,变成这山壁上的石头。 变成了‘杀生,。 所, 杀生石其实就是由活人变化成的?! 那些‘五脏,、‘胎盘,,其实极可能就是人或者动物的五脏六腑?! ‘杀生石矿,本身就是厉, 它从不曾死, 一直都是‘活着,?! 所谓鬼王‘玉藻,被鉴真剿灭以,九条尾巴与东流岛铁矿脉结,形成杀生石矿,也是虚假的?! 但是——虎彻大匠师的祖,明明参与过剿灭‘玉藻,的战, 此中究竟埋藏了什么秘密? 走到山洞尽, 前方是一个巨大的石室。 这石室内有许多被开凿过的痕迹。 连接此方石室的那些‘人形,面孔栩栩如,但绝不会给人以它们就是真人变成的感觉——此处的人形石已经精致得过分,活人的长相不会如它们那般精致。 尽头处的这些‘人形,, 已经与源氏送到安纲铸剑所的‘人,一模一样。 ——两者或许本来就是一种东西。 宽敞石室的角落,有些铁锤、凿子等诸多开采矿石的工具。 在侧方诸多‘人,、‘五脏,堆叠镶嵌成的平整山壁,被人刻意开掘出了一个个壁,壁炉里还堆积着许多木炭。 地上甚至有一口水,水池里尽是腥臭的黑液。 几张石桌横在黑液周, 石桌,摆着铁毡、斧头、锤子、铁挺、手套等物。 这石室内的一切摆,都给苏午一种极其熟悉的感觉。 ——如此种,分明就是一个铁匠铺才有的种种摆设。 熔炼炉、煅烧炉尽皆不, 铁毡、锤头、铁挺等打铁工具样样不少! 甚至石室角落里还有小山般的一堆木炭!…. 本章未,请点击下一页继续 曾经必定有人在这,借助此间的杀生石锻造过什么东西! 可能是刀剑兵, 也可能是其他的任何铁器! 苏午看到正对着山洞通道的那一面石壁,挖出了一个神龛似的长方形窟,内里隐隐约约好似有什么东, ‘神,的上,还挂着一盏油灯。 “安,我们可能发现了不得的东西了。 作为一个铸刀, 这简直是所有铸剑师的梦想之所在!”苏午看着对面的油,开口与安纲说,他让自己的语气里带上一丝颤,以表现出自己很激动的样子。 安纲听他这般言,浑身登时绷紧了:“是、是什么东西? 烛照,眼前所见未必是, 有可能是虚假, 切莫相信啊!” 在如此浓郁的黑暗,安纲根本不能视物。 他推己及,以为苏午与自己情况一样。 两人都不能视, 对方是怎么看到那些‘了不得的东,、‘铸剑师梦想之所,的?明显烛照君是受了什么恐怖存在的蛊惑! “你在这里等, 待会儿你就知道我看到什么了……” 苏午未与安纲多作解,他拍了拍对方的肩,就从对方身旁走开了。 安纲伸手想抓住,却只抓到了一把空气。 先前在山洞通道,苏午未有点燃灯,让安纲可以看到周围景象——实因通道里的那些‘人,种种情,都太过惊悚了! 它们简直就是快变成石头的真, 身上还带着斑斑血迹! 安纲看到这副情,只 怕会被吓晕过去。 但到了通道尽头以,此间的‘人,皆是安纲认知中‘人,该有的模,它们面孔精,‘栩栩如,,一个个双手合,没有丝毫恐怖之感。 反而有种诡异而瑰丽的美。 对于当下的场,苏午觉得安纲看到后依然会心惊肉跳——这里怎么会有如此海量的‘人,? 但应该不至于因为过分惊,而把他自己吓晕过去。 “烛照,万事小心啊! 千万不可冲动!” 安纲还在后头叫喊,希望把苏午拉回去。 他的声音在山洞内回响着。 苏午已走进山洞,临近了正对山洞通道的那面石壁上的‘神,。 那个‘神,似的长方形窟窿开掘地位置不算太,苏午站在石壁,正能平视这座‘神,,看到‘神,内里究竟有什么。 神龛里有一张泛黄的纸,纸张上有一列血淋淋的字。 滔天的恶意与执迷从那一列字迹中迸发了出, 落入苏午耳,就变成无数个尖锐的啸叫声:“真,真如?佛本是魔?!” “真,真如?佛本是魔?!” “真,真如?佛本是魔?!” 苏午心中警铃大, 刹那运起慧剑——…. 本章未,请点击下一页继续 慧剑一, 万千魔念尽作飞灰! 他凝视着‘佛,内的那一列字迹:真,真如?佛本是魔?! 书写者不知是修行佛法进入了歧,因而留下这道蕴含着滔天恶意与执迷之念的诘, 还是其在此处设下了一道题,留给后来者——在白纸以,隐约还有什么东,若这是‘一道题,的,想来唯有解开题,才能拿起那张白纸。 苏午伸手想去摘下那张白, 但他手才伸进去佛, 四周的人石、五脏石全都蠕动开,流沙般簇拥在他伸进佛龛的那条手臂周,他可以运用厉诡的力,强行揭下那张白, 但孰知此般揭下白,会否触发这杀生石矿脉的其他异变? 所,苏午思索了一,就暂且放弃了以蛮力解开纸张。 他盯着那一列血, 思索良久以, 开声作解:“切忌从他,迢迢与我,我今独自,处处得逢渠。 渠今正是,我今不是,应须恁么,方得契如如。” 苏午所,乃是唐朝一位禅师开悟时留下的佛偈。 此八句佛,正解释了‘真,究竟是什么。 真如是一切虚空大,一切真实不虚的东西。 是这一个刹那的所见所闻。 是‘,。 但‘,非真, 我只是真如中的一部分而已。 真如是众生眼里的万,是众生眼里的众生。 但不是我眼中的万,不是‘,眼里的众生。 此即是真如。 留下这八句佛偈的禅,名为洞山良,其生卒年正在‘鉴,以,苏午假定当下留下这一道诘问的乃是‘鉴,,因而以此八句佛偈作为对‘真如之,的回应。 假若‘鉴,只是想留下题目考验后来者的, 他的这道回答已经契合题,可以渡过‘真如之,。 然若‘鉴,自身沦入心魔之, 凭其留下这一道诘,就能引得杀生石矿脉中蛰伏的厉诡拱卫的现,苏午自觉无法抗衡鉴真陷入迷惘的心,他会立刻带着安纲脱离此, 绝不作他想! 这道杀生石矿,知悉其踪,且掌握着进入矿脉之秘钥的,唯有阿熊与井上俊雄。 甚至井上俊雄都只是个添,只是代替阿熊保管此物而已! 与阿熊相关的僧, 最出名的那位自然就是‘鉴,。 此亦是苏午做出假定 的前,再联想‘鉴,曾送给阿熊一道‘缚诡,,其说不定也亲手用杀生石打造过什么东,这一,皆与苏午的假定契合! 口中吐出八句佛偈以, 苏午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佛,。 ‘佛,内的白纸寂静不,但白纸上那列血字渗出来的执迷气,倏然减退许多。 看着佛,苏午面上浮现一抹笑意。 。. 白刃斩春风提醒您:看完记得收藏【】,下次我更新您才方便继续阅读,期待精彩继续! 正文 430、地藏王菩萨(1/2) 白纸上那一列血字的气息变化,正提醒了苏午,纸上可能是鉴真留给后来者的一道题目而已。 不论“鉴真”是否曾为这个题目所困, 至少到最后他解出了题目, 才有机会将题目留下来,考校后人。 这与直面鉴真的心魔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概念,解决题目比解决“鉴真的心魔”容易太多了。 苏午看着“佛本是魔”四个字, 沉吟良久, 开口道:“君不见, 绝学无为闲道人,不除妄想不求真。 无明实性即佛性,幻化空身即法身。无错更新@ 法身觉了无一物,本源自性天真佛。 五蕴浮云空去来,三毒水泡虚出没。 证实相,无人法。刹那灭却阿鼻业。 若将妄语诳众生,自招拔舌尘沙劫。 顿觉了,如来禅,六度万行体中圆。 梦里明明有六趣,觉后空空无大千。” 当下苏午口中默诵的这一段佛偈,乃是自唐朝时候永嘉玄觉禅师的证道歌中截取的一段,正论述了“空”与“实”、“根本”与“妄想”的关系, 包含了佛与魔的论证。 永嘉玄觉大师同样是先于鉴真之前的一位禅师,鉴真不可能未听闻过他的证道歌。 这一段证道歌诵过, 白纸上的恶意尽数消失无踪。 从四面八方蠕动着簇拥来,挤压苏午伸入“佛龛”的那条手臂的诸人石、五脏石,此下纷纷四散而来,恢复如初。 苏午伸手轻轻一提, 揭下了那张白纸。 白纸后有一副画轴。 他将那画轴从“佛龛”里拿出来,顺势点燃了佛龛上方,一块人形石口中衔着的油灯。 油灯里竟还有小半灯油, 照明十余个时辰不成问题。 随着油灯被点燃,四面八方都遍及“人石”的石室呈现于安纲视野当中,他骤然看见眼前如此情景,嘴巴大张着,却是半天都没有说出话来。 等苏午开口去喊他时,他猛地深吸了一口气:“此处——此处竟有如此海量的人石?烛——烛照君,太可怕了! 这里竟有这么多的人石! 天下九脉十年、不!五十年内产出的人石,都比不过这石室内积蓄的人石数量!” 安纲口中叫号了一阵, 忽然转头看向苏午,眼神惊恐:“烛照君,你不会杀我灭口吧?!” 此下这座矿脉,唯有安纲与苏午二人可知。 若苏午想要独占这座矿脉,担心安纲会泄露消息,只需将他杀掉——便能解决万事! 在巨大的财富面前, 很多人都难以保留理智, 曾经的敦厚君子也可能在转瞬间变成狰狞的恶诡! 所以,安纲会有次一问。 “有了这般多的人石,铸剑所便不再受他人掣肘,想要铸造出多少杀生石刀剑,便能铸造出多少杀生石刀剑,运用海量的资源堆砌, 未必不能造就一把超越无上级,能够居于“天下第一”的名刀出来。” 苏午看着安纲,笑着摇了摇头,缓声开口道:“安纲君只要愿意将铸剑所并于“井上家”之下,我愿予安纲君井上家“中老”之位。 当然,我亦非恃强凌弱之人, 如若安纲君不愿意, 我亦会放安纲君就此离开。 所以,安纲君不需担忧自己的性命。 似安纲君这般能铸造出“无上级刀剑”的匠师,远比一把“无上级刀剑”珍贵多了,世人不知安纲君的才能,是世人有眼无珠,并非安纲君的错处。 纵然安纲君不愿与我联手, 我亦会放你离去——哪怕安纲君以后能为历史。(本章未完!) 430、地藏王菩萨(1/2) 多增添些光彩,留下些从古传今的名刀名剑也好。” 说完话后,苏午就静静地看着安纲。 近些时日的相处,他对安纲君的性格已经十分了解。 他确信, 自己这番话说出口以后,对方绝对愿意与自己联手。 安纲感应到苏午眼神中坦然与真诚,瘦削的面孔微泛红光,眼眶发红,他嗫嚅嘴唇良久,颌下胡须颤抖,忽而——安纲眼神一黯,迎着苏午的眼光,摇了摇头:“士为知己者死! 有烛照君这样的强者庇护井上家, 井上家日后必定扶摇万里,青云直上! 能在井上家任“中老”之职,足以令我安纲于青史留名。 烛照君如此信重于我,我亦该粉身效死以报! 只可惜——如今我已是源氏重点看顾的匠人了,只怕投去京都以后,此生将再无自由! 甚至,会成为自己亲手铸造出的那把无上级太刀的试斩之物! 此般情况之下,我投靠烛照君,只能为烛照君、为井上家带来灾祸,带来源氏滔滔不绝的怒火而已——君以国士待我,我不能以国士报之,实我之憾! 唯有切腹以证心迹!” 安纲越说越激动,竟开始褪去上身衣衫,跪坐下来,取出了腰间的胁差! “不可,安纲君!” 苏午以为自己预判到了安纲会有的所有反应, 却还是未想到对方的反应能激烈到如此程度! 他几步跨过石室,眼看安纲刀刃即将扎破左侧肚腹,直接抽出天魔丸,一刀打飞了安纲君手中的胁差!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怎能轻易毁伤?! 蝼蚁尚且偷生,为人何不惜命?!”苏午神色严肃,看着坦腹跪地的安纲,待其神色稍微平静了一些后,才缓声接着道,“安纲君,万事皆由人造,源氏亦非不可战胜之敌,只是一时的困难而已, 莫非这一时之困难,也能叫一个铸造出无上级刀剑的大匠师退缩了么?” “源、平二家,实在是天下霸主。 这样的敌人,如何能够战胜?”安纲满脸颓丧,喃喃自语。_o_m “你不需要操心这些事情。 关于你的事情,我皆会出手处理。 必不会让你沦入被永世囚禁,抑或成为自己铸造出的刀剑的祭品之下场! 安纲君, 与其苦思这些问题,不如好好考虑考虑,接下来你我若联手,借助这矿脉里如此之多的人石,可还能铸造出一把无上级的刀剑?” 苏午留下了问题。 “就在这里, 再铸造出一把无上级刀剑?”安纲下意识地摇头,觉得这般事情实在困难。 当下又不是在铸剑所里,要人手有人手,要工具有工具…… 然而,安纲举目扫视石室四周, 才恍然发现石室里各式工具齐全, 甚至各种摆设尽皆证明了,这里曾经就是一个铁匠的铸造室! 苏午留给他时间来平复心绪,自将那副画轴摊开,看向画轴中描画的图景——那是一道蜿蜒飞纵的墨迹,在墨迹之中,隐约可见恶诡夜叉、修罗魔魂、种种非人之幻想,无数鳞羽集簇,无数爪蹄叠合。 看着那道飞纵的墨迹,苏午倏忽间就感应到了其中蕴含的“天人交感”的神韵。 在方才那个瞬间,他好似看到了恶诡夜叉、修罗魔魂于墨迹中纠缠叠合, 又仿佛见有无数种生灵鳞羽飞扬,爪蹄践踏,在墨迹里融合成诡异的存在。 在这道墨迹左侧,有一列书写得极其渺小的字迹:大愿地藏王菩萨! 这道糅合了无数非人、无数凶厉之物的东西, 与“地藏王菩萨”有甚么关系? 苏午眉头微皱。 。(本章未完!) 430、地藏王菩萨(1/2) 注意到那列蝇头小楷的末端,有个不足拇指四分之一大的印章。 他仔细辨认,才发现那印章字迹是“鉴真之印”。 一切皆与他的猜想吻合了。 唯独这道缠绕了无数凶厉之物的墨迹,与地藏王菩萨的关联,苏午未有想到。 这时候, 想通了的安纲走进石室内, 他捡起墙角的锤头,看了看就感慨道:“竟然连铁锤、铁毡这些东西,都是用杀生石锻打的,我这辈子竟还能用上如此上品的工具。” 捡拾了一些铁锤、斧凿等工具,摆在毡台上。 安纲走近苏午,见他正看着手中的画轴皱眉入神,好奇地往画轴上看了一眼:“这不是——这好似一条墨龙啊! 咦? 越看越觉得,这条墨龙好似有诸多变化。首发更新@ 一会儿幻化能四蹄踏奔的水牛, 一会儿又变成了振翅飞翔的苍鹰…… 简简单单一道墨迹,好似包含了千百种物象的幻想一样……” “墨龙?” 安纲的言语让苏午若有所思。 他仔细观察那道蜿蜒的墨迹,并未看出它哪里像是“墨龙”了, 但安纲的话让他想起——井上家有一副“百想之龙入墨仪轨”,那道“百想之龙入墨图”,是否就是从当下这道墨迹演变出来的? 在不知多少年前, 阿熊、井上俊雄其实与鉴真在这座杀生石矿脉里还有过交集? 为何从未听阿熊提起过这件事? 苏午思绪飘远,又被他强行收束回来。 待到再回井上家的时候, 他可以向晴子借阅“百想之龙入墨图”,看看它与当下这副墨迹有无关联就行。 而当下这副墨迹,究竟是表达了什么? 与地藏王菩萨有何关联? 鉴真特意将它留在佛龛中,又有甚么用意? 纷乱的思绪充斥苏午的念头, 这个时候, 他再看那副入墨图, 脑海里想着鉴真留下的诘问——“真如,真如?佛本是魔?”,那诘问声不断在他脑海里回荡,他以自己先前的回答,应对这两句诘问。 某个瞬间, 苏午脑海里的种种声音、念头都寂灭了。 只有一种声音, 在无边白光中浮现:“众生无边誓愿度,烦恼无尽誓愿断,法门无量誓愿学,佛道无上誓愿成——发菩提心,行菩萨道。 菩萨菩萨菩萨菩萨—— 空空空空空—— 非有非空,空空不空,不空空空—— 大愿地藏王菩萨! 菩萨!” 那个声音,伴随着诸多嘈杂的声响一同在白光里响起了。 白光里,忽然涌现无数夜叉恶诡、诸多非人的凶恶之物! 这时, 在无尽白光的上空,显化出一道虚幻的黑影。 这道黑影身上披着黑色的袈裟, “他”双手合十,道了一声:“菩萨!” 漆黑的锁链骤然间从他身后涌动而出,将那白光里浮现的群魔尽数栓缚了起来,那漆黑的锁链蜿蜒而去,恰似蜿蜒的墨迹! “众生无边誓愿度, 烦恼无尽誓愿断, 法门无量誓愿学, 佛道无上誓愿成……” 漆黑身影念诵着经文,身形又在白光里溶解了。。 430、地藏王菩萨(1/2) 正文 431、苗刀(2/2) 白光消解。 苏午神智重归现实, 他此时再看画轴上那道墨迹,那墨迹便不单单只是一道墨迹,更非是安纲看到的“龙形”了,那墨迹乃是一道锁链。 随着他念头微动, 自身似乎就能将那道锁链从画上“拿起”, 而随着自身念头消止, 亦能将那道锁链轻轻“放下”。 这道糅合了诸多凶厉之形的墨迹锁链,具备某种苏午无法形容的神韵,当他的意与这道锁链相连之时,自身似乎就能持续感知到那种神韵,有概率进入“天人交感”的状态。 并且, 在当下的杀生石矿脉之内, “大上婴石”是打开矿脉必须的钥匙。 想要从这道矿脉里取走矿石,而不触发盘踞此间的未知厉诡的杀人规律,那就必须要使用这道锁链,来禁锢住隐藏在矿脉中的厉诡。 鉴真果然是一位才能惊人的僧侣, 其制造出的“缚诡索”,已经可以拴缚凶级以下的厉诡。 当下这道锁链,仅仅只是具备了某种鉴真描绘出的“神韵”,就能够拴缚住矿脉之中未知的厉诡! 那厉诡极可能就是荒弃村落周围,那个令土壤无声息化作流沙,引人深陷的未知之诡, 它将活人拖入泥土中,通过土石移动,转运至当下的矿脉之内,在此中逐渐化为“人石”。 甚至于, 周围的动物它都不会放过, 亦要掏空它们的脏腑,带入矿脉内,使之变为“五脏石”! 这个厉诡的恐怖层次,可能在“凶级”! 一道墨迹上留有的神韵, 却可以覆盖厉诡的杀人规律——鉴真本人到达了何种层次? 听阿熊说过,鉴真未曾容纳厉诡在身,更没有披覆“生人甲”这种东西,那他是如何做到仅凭血肉之躯来镇压厉诡的? 还是说,其实鉴真后来还是容纳了厉诡在身? 因而拥有了这种匪夷所思的能力? 种种疑问盘旋于苏午心间。 苏午总有一种感觉,接下来,自己还会有机会,还可能见到“鉴真”。 他把画纸上的锁链“拿起”了, 画纸上的墨迹依旧存留, 但没有了那种让人流连,不舍得挪开眼睛的神韵。 卷起画轴, 苏午抬目环视四周的人石——他的意以锁链作为延伸,很轻易就寻到了当下这矿洞之中,品质最好的几块杀生石。 “给我一把铁镐。” 他向安纲招呼了一声。 安纲亦从那画轴上感觉到了些许神韵,尽管其感觉并不强烈,但也让有种“若有所得”的感觉。 听到苏午的言语,安纲赶紧把自己捡拾来的一把杀生石铁镐交到苏午手中, 接过铁镐,苏午在矿洞四下走动着。 他走到一个角落, 将一块“心石”从石壁上个撬了出来。 这块心石体积极大,应该不是人心,可能是牛心、或是一些大型野兽的心脏。 把心石放在角落,苏午持铁镐继续敲击石块,把一些形状并不规整的杀生石从开掘出的洞窟里扒拉出来,而后将整块人头大小、双手合十、面目精致栩栩如生的“人石”凿出石壁。 从一男一女两颗人石之后, 他开掘出了一块“婴石”。 这块暗红色的婴石之上,并没有如“大上婴石”那般遍布“百想之龙入墨图”的纹络。 可能这道矿脉内,只有一块“大上婴石”。 它或许原本仅是一块婴石而已,受到鉴真和尚的“墨迹图”神韵侵染,因而让自己遍身交织脉络,最终成为了“大上婴石”。 苏午将那块婴石放在铁毡 上, 又转而四处开凿,接连挖掘出数个婴石。 这些婴石的数量加起来,莫说是锻炼一柄太刀、就是锻造一柄大太刀出来,也是绰绰有余。 “烛照君,要将这些杀生石全部熔炼吗? 现下这些好似婴儿一般的杀生石,看起来比人石更加珍贵, 要一次都将它们用光吗? 其实以人石与这些婴儿石相互混合,锻造出的刀剑,必定也不会差到哪里去的!”烛照看着堆在毡台上的诸多婴石,眼神有些心疼。 纵然一下子骤得如此多的杀生石, 安纲也未变得大手大脚。 总想着把一斤的钢铁当成两斤来用。 在苏午开凿婴石的这款时间里,安纲已经将煅烧炉、熔炼炉里的木炭点燃了,通红的炭火将遍是五脏、肢体、栩栩如生之人的周遭石壁映照得诡异莫名。 苏午站在铁毡前,向安纲说道:“我们既是为铸造天下无双无对的名刀,每一次锻炼,自当用尽全力! 不论是从选材上, 还是从技艺之上。 安纲君,不要心疼这点消耗了。” “这样多的石头,铸造一把太刀已经完全足够了。”安纲点点头,看着那些婴石说道,“难道我们这次要铸造两把或者三把刀剑出来吗?” “不。” 苏午摇头一笑,看着安纲惊讶地目光,道:“这次我们依旧铸造一把刀。 安纲君,你可曾尝试过铸造长度超过五尺以上的太刀?” “超过五尺以上?”安纲君颇感兴趣地反问了一句。 当下这个时代的东流岛, 长度超过“一米五”的大太刀、野太刀还是非常稀少的。 安纲还未锻造过这样的刀剑。 “超过五尺的太刀,凭人力如何保持长久地挥舞? 如此太刀,还能运使得精妙吗?”安纲思索了一下,觉得这样的刀剑可以运用的场合不多,是种近乎于累赘的兵器。 “假若这把刀不是给人用的呢?”苏午笑了笑。 鬼手自他衣衫下眼神而出, 十根漆黑的手指轻敲毡台。 看着苏午的鬼手,安纲一阵心惊肉跳。 他了解苏午乃是一名“鬼武士”,但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苏午的厉诡之形。 鬼手倏忽膨胀起来,变成一丈多长,手掌撑开,犹如磨盘—— 苏午向安纲说道:“我的这条手臂,应该可以将五尺以上的太刀,也运使得无比自如了吧?安纲君,这些杀生石,应该足够我们铸造出一把长约七尺的太刀吧?” 五尺都不是苏午的目标。 他要锻造一把七尺大太刀! “足够了。”安纲点头答应,看着苏午收缩至正常手臂大小的鬼手,眼睛里满是跃跃欲试的光芒。 之后, 苏午找来一块白布,在其上略微勾勒出了长约七尺的刀剑之形。 此刀刀身较直,弧度较少,刀柄极长,可容双手持握尤有剩余。 安纲接过白布,看着其上苏午勾勒出的刀形,在内心揣摩了一遍该用何种方法锻造此刀,随后道:“这刀与太刀形制差别已经较大了, 在东流岛诸国之内,皆没有关于此刀的范例。 我们若铸造出这把刀, 就是此种刀形的第一人! 此种刀形,就叫大太刀吗?” 安纲放下白布,看向苏午。 苏午摇头否定。 说“大太刀”只是方便安纲理解而已。 他所勾画出的刀剑,其实早有原型。 “这种刀形,就叫做苗刀吧!”苏午一锤定音。 “苗刀?”安纲咂摸着这两个字眼,“刀身修长确如禾苗,苗刀之名,名副其实 !” 两人商量过后, 安纲便将铁毡上堆放的婴石尽数投入熔炼炉中,以将之熔成“鉧铁”。 苏午四处查看,确认此间不曾缺少任何铸刀所需的工具。 此间连淬火的液体都准备好了, ——就是地上那大池子内散发着浓郁腥气的黑色液体。 此种液体,苏午亦曾见识过。 “百想之龙入墨秘仪”之中,有一小壶“诡血”。 即与当下大池子内的黑色液体系出同源。 只不过,入墨秘仪所用的“诡血”更加菁纯,像是从即将诡化的人身上取下来的——此种“诡血”应该是井上俊雄、阿熊从玉色山矿脉山洞入口处,那些还未完全转变成杀生石的“人形石”身上收集得来。 被矿脉里蛰伏的厉诡拖入泥土以后, 这些人便已气绝身亡。 此后他们变作会动的石头,被镶嵌在矿脉上,看似还“活着”, 其实已然将要与厉诡浑成一体。 快要变成厉诡的一部分, 还未彻底变成厉诡。 在他们演变为厉诡的过程里,从它们身上取下的血,应该便是“诡血”。 而它们最终未曾转为此间蛰伏的厉诡的一部分, 实是因为,在转化过程中的某个环节,可能被“鉴真”斩断了,造成了厉诡虽还有将人拖拽入泥土的能力,却再无法将诡化的人变成自身的一部分,壮大自身。 这些死去的人,渐渐与山中铁矿结合, 就形成了杀生石。 此是苏午对玉色山杀生石矿脉形成原因的推测。 至于岛内九大矿脉是不是同一原理,他未实体看过,并不清楚。 ——不过,依据东流岛九大矿脉每年产出的人石极其稀少这件事来看,那些矿脉内的厉诡,或许已经“沉睡”,不再如玉色山矿脉中的厉诡这般,杀人规律仍在时不时复苏,影响着周围的生灵。 石室内, 两人皆默不作声,但又极有默契地互相配合着, 推进着锻刀的每一个步骤。 素延之时,苏午引导“墨迹”的神韵勾连自身的意,汇集“鬼神锻”、“心之锻”两大锻法,锻打出了刀胚的形状。 安纲在旁做补充。 ——此次如只有苏午一人,他虽然仍能锻造出刀剑,但旁边无人与自己相互讨论、印证,则自身可能在中间出现许多不必要的差错。 今安纲这位经验丰富的大匠师在此, 许多错误便可以避免。 并且,安纲做事精细无比,对整个锻刀流程的拿捏都甚为精到,在无形之中,亦为锻造这把七尺苗刀缩短了大量的时间! 在精细化控制锻刀流程这件事上,苏午不如安纲多矣。 这亦是他带着安纲前往矿脉的原因之一。 正文 432、再临!鬼铡刀(1/2) 宽敞的石室内,炉火将周围石壁映照得暗红。 火光扭动下, 石壁上“镶嵌”着的一个个人形好似都在蠕动着。无错更新@ 叮!当!叮!当! 安纲满头汗水,手持一柄小锤,在对侧苏午的鬼手拎起大锤,重重地砸在通红刀胚上,溅落无数火星以后,他便要紧跟着拿小锤修整大锤砸下的印痕,务必保持刀筋的正位。 烛照使用鬼手锻打刀胚, 时下根本就不消耗气力。 并且,他自身还完全沉浸在“心之锻”、“鬼神锻”的状态中, 入墨图的力量叠合在鬼手之上,随着每一次落锤,深入到刀胚之内。 安纲此下是在配合一只厉诡进行锻刀,他的体力、速度、入墨图力量都与叠加了入墨图的鬼手完全无法比拟,追赶对方甚为辛苦。 他周身延伸出的诸多非人手爪, 此下纷纷虬结起来,两双恐怖手臂从肩上长出,接过手里的小锤。 更聚精会神地配合对面那条覆盖着斑斓图案、好似被一条条蟒蛇缠绕起来的鬼手,对刀胚进行持续地锻打、修整! 墨迹锁链衍生出的神韵,在苏午脑海里盘旋。 他自身的意不断与鉴真留下来的神韵交融,试图通过那般神韵,进入到“天人交感”的境界之中去, 但自身循规蹈矩,“意”随神韵转动,却始终难以真正进入到鉴真曾进入的那种状态里, 如此,也就无法彻底与神韵交融,踏足“天人交感”之境。 当下的苏午,处于一种恍惚与清醒的状态之间。 旁观状态下的自身,会持续将鬼手的力量渗入刀胚之中,改易这柄杀生石刀胚的结构,使之更加适应被鬼手拿捏。 主观状态下的自我,则在跟随鉴真的神韵不断挥舞铁锤, 仿佛鉴真在他身上复活了,此时锻打这柄刀剑的人,不是苏午,而是鉴真一般! 倘若以如此状态持续进行下去, 这柄“苗刀”最终品质亦不会差多少。 然而,苏午的“意”实在太强横,哪怕是沉浸于鉴真的神韵之中,亦在时刻想要主导鉴真的神韵,如此便导致他与鉴真神韵若即若离, 自我一会儿分裂成鉴真, 一会儿又变化成自身, 难以统一协调。 这般在短时间内锻打还不会出错,但时间一长,两种不同风格的锻刀技艺出现在一柄刀上,二者又难以融汇贯穿,必然将导致整把刀都出现巨大的问题, 甚至沦为一把庸品刀剑都极有可能! “安纲君!” 苏午手中大铁锤尤在不停锻打铁毡上的刀胚,他同时抬起头,向安纲出声道:“把小铁锤给我吧,接下来我一个人锻造这把苗刀就可以!” 听到苏午所言,安纲顿时满面通红,把小铁锤递向了苏午伸过来的手掌, 他神色惭愧道:“看来是我才能不足,拖了烛照君的后腿! 抱歉了,烛照君!” 说着话,安纲退到了后面。 苏午摇头否定,道:“并非安纲君的问题,是我个人出了点问题——我有了一些体悟,需要独自锻打才能得到验证。” 他任由“鉴真神韵”流转于自身的意中, 主导自己的双手招引入墨图的力量,锻打刀胚。 而苏午自我的意识则融入鬼手之内, 手持大铁锤, 与“鉴真神韵”互相配合, 锻打铁毡上的苗刀刀胚! 两种风格暂时无法统合,他又无法令自身完全摒去对鉴真神韵的运用,是以苏午当下就将自己“一分为二”,让自身配合着鉴真神韵,进行这把苗刀的锻打! 鉴真神韵对刀胚的锻打,始终是机械的,无法变。 通的。 但苏午自身可以不断进行变通, 令自身锻打技艺风格趋近于鉴真神韵的锻打风格, 以此来完成对鉴真神韵锻法技法的补全, 将原本两种截然不同的锻打激发,在锻打过程中,逐渐统合起来! “是这样吗?” 安纲听到苏午的解释,内心尤有些不安。 他见烛照的鬼手持大铁锤,正常人手持小铁锤,心里的疑虑消减了几分,凑近一些去观察苏午究竟有何体悟。 此时,苏午手中的小铁锤骤地砸在刀胚上—— 叮叮叮叮叮! 一连串绵密而繁复的锤影落在刀胚上, 如此快的锤法,在整道刀胚上拖曳出重叠的、拉长的残影! 鉴真的神韵引导苏午身上的“菊相柳入墨图”之力,虚幻的大蛇盘绕于苏午双臂之上,再兼苏午体魄本身已经超越一般生灵,可以最大限度地发挥鉴真神韵附带的锤法技艺, 甚至将那锤法技艺推高到了一个全新的层次! 从苏午衣衫下伸展出的鬼手,握持大铁锤,在他肉身手臂于刀胚上拖长出重叠的残影之时,那柄大铁锤亦被鬼手挥舞起来,夹杂在那道不断拖长、迂回的残影之中! 沉闷剧烈又短促的锻打声跟着响起! 当当当当当! 两种截然不同的声音交织起来, 竟变得极其富有节奏感,像是一连串密集的鼓点! 鬼手挥舞铁锤,舞成了一团漆黑的光影! 安纲目瞪口呆地看着苏午展现他的“新体悟”,其现下已经完全确信,苏午确实是在锻打过程中有了全新的体悟——他正常手臂使用的锻打技艺,分明是一种全新的、不同于鬼神锻、心之锻的技艺! 此种技艺简直超越了安纲的认知, 他认为东流岛九成九的刀匠,都不具备修习这种技艺的条件! 太快了! 力量太足了! 在那精准、强猛、犹如闪电般的锤击之下,入墨图的鬼神之力、烛照君自身鬼手散发出的气息,都被一锤一锤砸进了杀生石当中! 这非是凡人能掌握的技艺, 凡人的体魄不具备学习这种技艺的条件! 一定须是烛照君这般强者, 才能将此种技艺运使自如! 而烛照君的鬼手,仍在以“鬼神锻”、“心之锻”的技法在锻打当下的苗刀刀胚。首发更新@ 但是,此种技法在与那种“匪夷所思”的技法斗争的过程中,亦在发生巨大的蜕变, 以烛照君的恶诡手臂运用出的鬼神锻、心之锻技法,内核虽然未有变化,但外在已经开始向那种“匪夷所思,凡人所不能掌握”的技法靠拢了! 几种截然不同的技法, 此时在逐渐融合! 安纲看着苏午一人使用两种不同技法锻打刀剑,自觉得赏心悦目,一刻都不舍得把眼睛从刀胚上挪开。 在双锤连续锻打之下, 刀胚刀形渐渐分明,其上纹理越发清晰! 随同, 苏午又将刀胚覆上石室内独有的“刃土”,投入煅烧炉中,覆土烧刃。 之后再度捶打, 调整刀剑的弯曲度,将刀身修得更直, 犹如秀禾! 这一次锻打,苏午的鬼手与鉴真神韵配合得越发“亲密无间”。 他的鬼手循着鉴真神韵捶打出的花纹,对刀身进行调整,修正。 在此过程中, 苏午内心多出了无数种体悟。 那道被他“拿起”的墨迹锁链,盘旋于他的意之中, 锁链一端连着苏午的肉身,经过意的浸润,另一端勾连住了他在不断调整锻打技法的鬼手! 此刹! 。 浓烈的诡韵忽自某个方向渗透而来, 当下的现实世界,与苏午置身的“真实世界”开始出现重叠又解离的状态! 他的肉壳明明置身于平安时代末期的东流岛, 但意识却一端连着当下这个时期,一端连着二零三零年的张河村! 虚幻的自身躺在张河村一间铁皮房的椅子上, 四周一片漆黑, 便在这一片漆黑里,浓烈的诡韵释放了出来,浸润虚幻的自身,再经由那个虚幻的自己,带入到当下的平安时代末期东流岛玉色山的杀生石矿脉之内! “现实里的厉诡在追杀我!” “它已经追到模拟世界里来了!” 苏午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 下一刻, 那浓烈的诡韵忽将虚空切开一道裂缝—— 一柄漆黑的铡刀从裂缝里闪出,一颗颗人头层层叠叠挤在刀背上,啃咬着刀背,将铡刀猛力推向了苏午的脖颈! “鬼铡刀!” 苏午霎时认出了这个厉诡的来历! 在“灶王教”的模拟里,他过阴间的时候,与这个厉诡有了勾连。 此后, 这只厉诡数次袭击苏午,均未得逞。@精华\/书阁*首发更新~~ 苏午也未能将它关押, 未想到这一次它直接出现在模拟世界里,要在自身处于锻刀的紧要关头里,给自己重重的一击! 当当当当! 这个时候,他绝不能停下手中的铁锤, 他有预感,此时一旦停下锻打,一切都将功亏一篑,前功尽弃! 但鬼铡刀更已降临此间,即便它无法对苏午造成致命的危险,却可能会让苏午的所有努力全部崩溃! “喃呒喃呒喃呒喃呒喃呒——” 此时,苏午口中忽然持续发出一阵喧哗又宏大的音节! 周围石壁上,那些“人石”、“五脏石”、“肢石”在这阵音节响起的同时,纷纷蠕动起来,整个石室都开始震动! 杀生石群起簇拥,重新排列成了一颗狰狞的魔头! 这颗巨大的魔头,携裹强烈诡韵,和鬼铡刀同时袭击向苏午! ——一直蛰伏在杀生石矿脉里的那个厉诡,此时在“鉴真神韵”影响下,亦突然复苏了杀人规律!。 正文 433、无上!黑地藏!(2/2) “喃呒喃呒喃呒喃呒喃呒——” 苏午口中喧哗音节响个不停。 他的意立时回转自身,试图镇压下异动的鉴真神韵! 自身的意,却在接触鉴真神韵的一刹那,被猛然拉扯去了另一个虚幻世界! 无边黑暗之中, 群魔簇拥四野天地! 最中央处, 一尊身披黑色袈裟,浑身漆黑的‘菩萨,双手合十——它合十的双手,亦是被一双锁链紧紧缠绕起来,因而才不得不作出‘双手合十,之状的! 这尊漆黑的菩萨张开血红色的双眼,看向苏午被拉扯进来的‘意,, “喃呒阿弥陀佛,喃呒喃呒喃呒喃呒阿弥陀佛——” 宣诵佛号之声,更似魔音灌耳! “可恨! 可恨啊——” 直面一道恐怖存在的幻像,苏午内心没有丝毫畏惧,反而怒火熊熊而起! 鉴真和尚一定在这道杀生石矿脉里‘入魔,过! 但他之后斩绝了自身的魔念, 最后留下白纸上的题目, 以及那道画轴! 那道画轴,原本可以令无有锻打经验者、或是意根不够强横者能快速借助鉴真遗留的神韵,锻打出一把极上、乃至无上的刀剑! 但对于苏午此般已经锻打过极上刀剑,参与锻打过无上级太刀, 且意根强横,极可能将要成就‘如来藏,的人而言, 一切俱都不同! 他接触到了鉴真神韵中更深层次的东西, 追索到了那一缕魔念! 看到了当下漆黑的‘菩萨,恶诡! 他的意一部分被拉扯入这虚幻世界之中,直面‘菩萨恶诡,,一部分浸润自我的肉身,压制着鉴真神韵对自身的控制权,一部分仍在鬼手之中流转,保持锻刀进程不被中断! 但是, 鬼铡刀、玉色山矿脉之诡、菩萨恶诡魔念三者同时袭击他, 明显是要他这次前功尽弃,功亏一篑! 强烈的不甘心化为火种,点燃了苏午心头的怒火! 他的意中刹那飞腾起赤红的火焰, 火焰轮内, 渐渐升起一道生有九颗模糊头颅、张开三十四条手臂、立住十六足的恐怖形影! 这恐怖形影的手臂、身躯、腿足,乃至是手中所持的法器,怀中保持的明妃,脚下践踏的‘阎魔十六面铁城,都变得清晰起来, 唯有那层层往上的九颗头颅, 仍旧模糊不清! 直至两大厉诡、菩萨恶诡魔念一同向苏午出手的瞬间——那尊恐怖形影最下面第九颗头颅忽然生出漆黑的水牛角,面孔化作愤怒牛头,鼻孔喷出炽烈的怖畏业火! “可恨啊!可恨啊!” 这愤怒迅速向其上八颗头颅层层渲染而去! 第八颗头颅化为人面,尤面目狰狞; 第七颗头颅横眉立目; 第六颗头颅冷漠无情; 第五颗头颅威猛刚勇; 第四颗头颅无喜无悲;….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 第三颗头颅宝相庄严; 第二颗头颅眉眼平和。 第一颗头颅乃作明黄之色,面目慈悲和平,广播普度众生之意! “嗡!阿!喇!叭!嚓!那!底!” 明黄头颅口诵‘文殊菩萨心咒,! 侵袭而来的漆黑菩萨恶诡瞬间粉碎成空! 那九首三十四臂的‘大威德金刚-文殊菩萨相,,亦在菩萨恶诡魔念崩解的一瞬间,跟着一齐化成灰烬! 击碎魔念的瞬间! 苏午的‘意,升入了‘天人交感,的境界里! 四下的幻像纷纷破碎,他的意识重归 于自身,‘鉴真神韵,彻底为他所用,任凭他心意运转。 煅烧炉中涌动的赤红火焰变得迟滞, 鬼铡刀横斩而来的速度越来越慢,像是被慢放了无数倍—— 另一边, 杀生石群起簇拥的狰狞头颅下延伸出绞缠浓烈诡韵的筋脉,亦亦极缓慢的速度向苏午侵袭而来! 嗡! 这个瞬间,苏午脑海里骤然浮现一副画面! 一座完全扭曲的、崩塌的雕像呈现在他的思维里——他还记得,安纲那次进入天人交感之时,便看到了一座破碎的雕像! 难道每个进入‘天人交感,状态的人,看到的‘情形,其实是完全一样的?! 那座四肢崩解成石块,堆积在神座之下,头颅躯干四分五裂,被诸多斑斓筋脉缠绕的雕像,呈现于苏午思维中的第二个刹那,他便开始尝试用各种办法,让自己记住这副‘画面,! 自身的意无法记住, 自身的眼睛无法印刻这副画面, 哪怕聚集所有念头,也无法将这副画面留住! 但是, 鉴真的神韵可以! 苏午调动鉴真的神韵,在思维里拖曳出蜿蜒的墨迹。 墨迹之中,扭曲的、崩塌的雕像被留在其内! 他思维里涌动着无数的灵光,在‘鬼铡刀,斩来以前,鬼手分化出一条长满狰狞骨刺的大蛇,蜿蜒过虚空,将那‘鬼铡刀,强行拖曳过来,使之与毡台上的苗刀刀条叠合—— 同时, 鬼手疯狂抡动锤头, 砸在苗刀刀条与‘鬼铡刀,之上, 将缠绕二者的骨刺大蛇、鬼铡刀、刀条本身都统统砸成了一个整体! 蛰伏于此间杀生石矿脉中的厉诡,向苏午冲击而来, 亦被他撕扯了一部分紫黑的筋脉,拖拽到刀条之上,疯狂抡动大锤锻打! 当当当当当当! 密集的锻打声不断响起! 苏午在‘天人交感,状态的加持下,将杀生石矿脉中厉诡的一部分筋脉也锻打进了那刀条之中,这个厉诡无法抗御苏午‘天人交感,的状态, 拼命挣扎, 将自身部分筋脉留在刀条内,才换得身躯其余部分从苏午的铁锤下脱离! 它重又这副于杀生石矿脉中,再未兴风作浪! 种种锻打技艺在鬼手中融汇贯穿,都被他用来锻炼这柄前无古人的苗刀!….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 石室内火光通红! 安纲惊悚又期待地看着那把在苏午不断锻打下,变作漆黑色、长度超过七尺的苗刀。 他知道苏午此时状态奇异,极可能进入了‘天人交感,之中, 因而不敢贸然出声打搅对方, 就在一旁默默观看。 看着苏午在漆黑的刀条上锻打出或紫红、或青黑的纹络。 看着苏午将刀条重新置于炉火之中, 亲自催发炉火,将刀条进行回火。 最终, 苏午将漆黑的刀条沉入那一池‘诡血,之中,进行淬火。 淬火过后, 又行粗打磨, 细打磨。 一柄漆黑的、连其上诸色纹络都消失无踪,仿佛可以吞噬光线的八尺苗刀条出现在他手中,仅仅是看着那把刀,安纲都有一种视线被它不断啃咬吞吃的恐惧感。 这把刀一经铸造出来,就带给安纲极端的危险感! “烛照君! 你所铸造出的这把刀,达到了什么层次?!” 即便苗刀刀条让安纲觉得心惊肉跳,但他仍对这件‘作品,最后的品质产生了强烈的好奇心。 “无上!” 苏午已经从天人交感的境界中脱离。 听到安纲问话,他以鬼手抓着将奇长的刀条,将之递向安纲。 却在半途中又将刀收了回来。 “安纲君, 这把刀非人所能使用。 唯有我体内的厉诡可以驾驭。 你只能在近处观看了,切不要触摸它——会死!” 他将漆黑刀条放在铁毡上, 整座毡台都变得寒冷无比, 刀条触碰过的杀生石铁毡上,留下了熔化的痕迹。 安纲小心翼翼地走尽那把漆黑的苗刀,在近处观察着它的每一个细节——每一个细节都让他毛骨悚然,想要逃离。 但兵器从来都是凶厉之物, 铸造出这样的兵器, 岂不正说明了匠人的成功? “等我设法给它装上隔绝诡韵的刀柄,包裹上刀鞘,安纲君就可以持刀验看了。”苏午在旁与屏息凝神的安纲说着话。 他已经想好了怎么为这根刀条选配刀柄、刀鞘等装具。 以加持了密藏域经咒的鲨鱼皮、木料、铜铁等物,制作刀鞘、刀镡、刀柄,可以压制这把苗刀‘厉诡,的一面,使人可以暂时持有。 但它的最大威力,还是要以鬼手持之,才能发挥出来! “这样以恐怖厉诡为材料铸造出的刀剑, 莫非要以厉诡来进行试斩吗?” 看着这把‘凶刀,,安纲喃喃自语了一阵,转而看向苏午,说道,“烛照君,要给这把刀起什么名字呢?” 苏午伸出鬼手,拿起那根漆黑的刀条,端详了一阵,开口道:“便以‘黑地藏,命名此刀! 此刀刀铭里,将会加上安纲君的名字!” “这怎么能行? 烛照君锻造此刀,我出力最少, 如何有资格在这把无上级刀剑之上留下名字,不行不行!”安纲连连摇头拒绝,此次哪怕是苏午再如何劝说,他都未有同意苏午在此刀上留下他的名字作为后缀。 苏午也未再强求。 他的鬼手化为蟒龙,张开漆黑大口,将这柄目前只有刀条的无上级刀剑-‘黑地藏,吞没。 鬼手与此刀‘血肉相连,,容纳此刀没有任何问题。 随后, 二人将石室内的各种杀生石工具都收集起来,由苏午的鬼手将之拖入阴影世界里储存,留待以后回到伯耆国后,可以利用这些工具锻造刀剑。 苏午亦开采了不少人石、五脏石、肢石, 统统储存进阴影世界里。 临走时还带了不少‘淬火液,——池子里漆黑的诡血。 山洞通道依旧黑漆漆的一片, 苏午在前头为安纲引路, 二人离开山洞。 安纲直至离开矿脉,都不曾看到那些恐怖的‘人形石,。 矿脉山洞封闭以后,那棵盘绕石块的巨树根系里,就显出了长方形的‘神龛,。 从中取出‘大上婴石,,二人折返回井上家武士们驻扎的所在。 此时,天色已近黄昏。 白刃斩春风提醒您:看完记得收藏【】,下次我更新您才方便继续阅读哦,期待精彩继续! 正文 434、深渊(1/2) 备前国守‘木村重,庭院。 宽阔的庭院地面上铺着一层细沙, 细沙上又铺了一层石子。 诸多灰蓝色的石子簇拥着一些形似山岳的巨石,犹如河海包围着山岳一般,颇具禅意。 轩敞的中堂前,轻纱飘舞。 年轻的侍女小步无声息地穿梭在中堂内外,中堂四下俱已有穿着深黑色衣裳,胸前及背后有木村家家徽,以及身着青绿色花纹衣裳,衣衫上绣有长船国守‘长船氏,家徽的武士巡防。 木村庭院内一派森然之势。 此下的中堂里, 却是一派其乐融融之景。 平灵子坐在正对门的正位条案之后,身穿白色吴服,吴服上绣画着红枫叶,以红纹为衣领衣袖滚边,红与白的搭配,更趁着出身平氏的贵家小姐清丽而秀雅。 她低眉看着眼前矮案上的珍稀水果、点心。 旁侧, 天邪鬼与侧方条案后的木村家家主——如今的备前国守‘木村重,相谈甚欢,一边说着话,天邪鬼一边还在不断往自己嘴里塞入各种食物。 木村重在旁爽朗大笑, 已经头发花白、满脸皱纹的国守,搂着两个皮肤白皙漂亮的年轻侍女。 贵家小姐当面,他亦不敢造次, 只是搂着两个侍女与天邪鬼说笑而已。 并不敢像以往会客之时,在堂上就对侍女上下其手。 如今,坐在主位的是平氏的贵女,他只能坐在陪位而已。 厅堂里其乐融融的氛围, 主要便来自于交谈的天邪鬼与木村重。 若是让平灵子独对木村重,只怕当下厅堂里的气氛,会比门外的天气更寒冷许多。无错更新@ “如非是井上家有了鬼武士相助, 老夫派去井上家的阴阳师,早已将井上家灭门! 那可是一位正七位的阴阳师! 不过, 如今既然是平灵子小姐要亲自带人剿灭这个叛逆,想来井上家就算有鬼武士支撑,也绝对难逃此劫了!鄙人愿意派出一百武士,协助平灵子小姐!”木村重大笑着。 前日,他收到了井上家的使者送回来的阴阳师头颅, 木村家也只是掌握一国之地而已, 虽然背靠平氏,但本家并没有强力人物坐镇。 好不容易得到这一位阴阳寮在册的、正七位阴阳师的臂助,木村重原以为自己可以大展宏图,顺势吞并新死了家主,本家局势岌岌可危的邻国实控家族——井上家, 却未想到, 那位强大的阴阳师自信得连随行武士都没有带, 独自一人前往井上家, 自称能令井上家不战而降! 木村重见那位阴阳师如此笃定,便由他独自去了井上家,在庭院里等着伯耆国传来的好消息。 却未想到,最终好消息没有等到。 却等来了那颗阴阳师的头颅。 他因此而心惊肉跳! 井上家拥有了杀伤一位正七位阴阳师的能力,在实力层面已经超越了木村家,对方还放出话来,令自家好好准备战事,否则后果必是木村家不能承受之重!….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 木村重惴惴难安,立刻给自己背后的靠山-平氏送去了消息。 平氏虽然接受了木村重的投诚, 但向来看不上备前国这般撮尔小国,从未有资源往备前国倾斜。 备前国不受重视,木村重自觉平氏即便得到消息,应该也会在很久之后才会给出回应。 他已经做好了若平氏驰援不及,就倒戈向井上家的准备。 却未想到, 自己仅仅是往平氏发出消息,不过一日时间。 就迎来了平氏。(本章未完!) 434、深渊(1/2) 的驰援。 并且,这次驰援木村重的,还是平氏的大人物! 平灵子小姐! 命格与鬼王酒吞童子相配的女子! 自身得到酒吞童子赋予了厉诡能力的贵家小姐! 有这样的大人物出手,何愁井上家不灭? 平家不可能长久驻扎于伯耆国, 最终, 伯耆国亦会被纳入木村家手里! 不费吹灰之力,木村家就掌握了两国之地! 在当下的宴席上,木村重每每想起此事,都有一种自己还身在美梦中的错觉——但他听到平灵子小姐随身式神与自己的交谈,看着坐在主位清丽脱俗,美得不可方物的平灵子小姐,方知此时此刻经历的一切,俱是现实,并非虚幻! “鄙人祝愿平灵子小姐此次能旗开得胜, 不费吹灰之力夷平叛乱的井上家!” 木村重再度向主位的平灵子举杯,将酒水一饮而尽。 平灵子微抬眉毛, 犹如镜湖的双目看向了木村重。 木村重一个激灵,连忙把桌子底下稍微放肆了些的手掌,从侍女衣裙下收回,端正了自己的坐姿。 “我得到情报,井上家原本的家主新死不久,如今是他的嫡女主掌家政大权?”平灵子开口向木村重问话道。 “是!”木村重躬身回答,“京都的土御门家中,某位阴阳师似乎与井上家原本的家主——井上俊雄有仇怨,他来到伯耆国, 便先控制了漱石神社, 而后解开神社中神明的‘函鬼衣,,放出厉诡袭击井上家。 井上家本该在此次事件中全军覆没。 但井上晴子——井上家主唯一的子嗣身边,出现了一位鬼武士。@精华\/书阁*首发更新~~ 他带着井上晴子逃离了即将倾覆的庭院, 保留了井上家的火种,进而重新聚集人手,迅速控制住了伯耆国内逐渐不稳的局势!” 备前国就在伯耆国旁边, 对于伯耆国诸事,木村重自然比较清楚。 更何况,他从前原本还有一个伯耆国的内鬼‘草间家,,自然能从伯耆国获知更多情报。 “鬼武士么?” 平灵子喃喃自语。 她自然知道那位挽狂澜于既倒,帮助井上家重新立足的鬼武士是谁。 若非她与那位鬼武士之间的交集, 今时也不会被兄长派来夷平井上家。 原本她对此行毫无期待, 但今时听得那个‘卑鄙的鬼武士,与井上家长女之间的故事,忽然就对那位井上家的长女生出了许多好奇来,对此行也就有了许多期待。….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 她站起身, 腰侧的武士刀刀鞘相互碰撞。 “时候不早了, 我们尚有要务在身,就不在这里多盘桓了。”平灵子向侧位慌忙爬起身的木村重开口说道。 木村重躬身回道:“平灵子小姐不在备前国多盘桓几日吗?也好叫老朽一尽地主之谊……” “不必了。” 平灵子摇头, 顺便把忙着往嘴里塞食物的天邪鬼提了起来。 她绕过条案,迈步走向门口。 坐在左右条案后的诸多长船家武士都呼啦啦地跟着起身,附从在她身后,列成萧杀的队列,跟着她离开中堂。 武士们牵来马匹, 百余人的队伍鱼贯走出庭院。 “平灵子小姐。” 身材相较一般东流岛人较为高大的男人牵来一匹黑马,把缰绳递给了平灵子。 平灵子接过马缰绳,翻身上马。 男人驱策马匹,与她并行。 “平维盛大人对您未能阻止源氏运刀队的事情很生。(本章未完!) 434、深渊(1/2) 气,所以您这次一定要好好表现才是啊,平灵子小姐。夷灭井上家,就是您将功折罪的机会。”男人方正的面孔上带着一抹笑容,开口与平灵子攀谈着。 将功折罪? 听到这个词语,平灵子内心就冷了下来。@精华\/书阁*首发更新~~ 她转头看了男人一眼,道:“这不是你需要操心的事情,长船光。 渡边纲的运刀队分明是自长船国穿过的, 长船国为何没有发现?” “事实确是如此。”‘长船光,神色诚恳地看着平灵子,“虽然我未曾发现渡边纲的运刀队,但是渡边纲最终已经殒命了,而与那支带着无上级刀剑前往京都的队伍相遇的人,是平灵子小姐。 平灵子小姐却未有阻住他。 尤其是,平灵子小姐还是平家的鬼武士。 所以,这件事里,不论事实究竟如何,结果始终只能是放走了运刀队的平灵子小姐承担最大的责任。” 平灵子沉默了一阵。 从来不是她放走了那个男人的运刀队, 而是那个男人放走了她。 可这样羞耻的话语,如果说出口,一定又会被兄长斥责自己‘不知廉耻,。 罪过更深一层。 那人为何要投效源氏? 他难道不知道,土御门家亦与源氏走得很近吗? 土御门家的阴阳师出手差点引致井上家完全覆灭,两家的仇怨已然乌无可化解。 他对源氏的作用——仅仅是他把无上级的刀剑送到了源氏而已,当任务完成之时,就是他以及他背后的井上家失去价值之时。 在负有过去功勋的家族,与现在对自身仍有重大利益的家族之间, 源氏会作何选择,已经一清二楚。 平灵子的思绪不知不觉间飘散了很远, 她好似看到那个男人前方横起了漆黑的深渊,而那人仍不知情,就要纵马奔入深渊之中。 “平灵子小姐?” 侧畔的长船光唤了平灵子一声,将她的思绪拉了回来。 她面色变得更冷,开口说话,像是在回应长船光先前所言:“我将被嫁给酒吞童子,就算如今负有罪过,兄长又能奈我何? 莫非他能让我切腹谢罪么? 平家兴亡的重任,皆系于我一个女子身上, 我的几个兄长们, 更应该感到羞耻啊!” 被挂在马鞍上,随着马匹奔腾而摆动的天邪鬼听到平灵子如此言语,忽然停下咀嚼食物的动作,讶然地眼光看向了平氏的贵女。 长船光满脸错愕。 愕然过后, 他脸色更生硬了些许:“平灵子小姐所言,我会如实汇报给平维盛大人!” “驾!” 平灵子纵马奔入原野。 白刃斩春风提醒您:看完记得收藏【】,下次我更新您才方便继续阅读哦,期待精彩继续!。 434、深渊(1/2) 正文 435、源氏宅邸(2/2) 桑皮纸糊制的推拉门内明光涌动, 隐约有威严的声音不断诵念着一个个诡异森然的音节。 源赖朝站在门前,几次想要推门而入,最终都止住了动作。 他面上愤懑之色集聚,手掌停在距离木门一尺之地,想要叩门,却连叩门问询的勇气都没有。 从未有过的屈辱感在源赖朝胸膛内堆积着。 只是一个撮尔小国的家老而已, 如今却凌压在了他这个源氏贵子的头领, 实控整个运刀队的行进路线, 本该主导一切的他,如今却只是个连谏言都要小心翼翼的随员! 奇耻大辱! 这是源赖朝生平最大的耻辱! 偏偏他又清楚,唯有门内那个人能够带领运刀队安全回归京都,离开那个人,他源赖朝也只能望前路而兴叹! 命脉被人把持在手, 实力又远远弱于那个人, 他不得不低头! 源赖朝脸色连连变幻, 又过了一会儿,门内的诵念声终于停下。 跟着,苏午的声音从门内传了出来:“进来吧,源赖朝。” 源赖朝迅速收敛去面上的愤懑之色,低着头,拉开房门,步入房门之后,已然是满脸笑容。 他看到苏午坐在一张长条案后,那有三五尺长的条案上,摆着一把比条案还长出一大半的长刀,刀身被鲨鱼皮刀鞘包裹着,刀鞘上遍布一个个繁复而神秘的猩红符号。 此时, 苏午正在给这柄刀剑装上刀鞘。 刀尾被一层皮革包裹着, 皮革上又缠绕了许多黑色的粗线绳。 那些交织起来的线绳内,还拴缚着一只铜制的佛牌。 看苏午还在忙碌,源赖朝也未说话,跪坐在旁边的蒲团上,等候苏午忙碌完毕。 他从未见过苏午有这样一柄如此之长的刀剑,内心亦对这把长度约莫有七八尺的刀剑生出了好奇,但主人家未邀请他赏鉴,他亦不敢造次。 ——其与苏午的关系也未到可以赏鉴苏午刀剑的份上。 又过了片刻, 苏午终于为这把‘黑地藏,苗刀配好了所有装具。 鬼手自衣袖中延伸而出,手掌化为蟒蛇头颅,张开血盆大口,直接将苗刀吞了进去。 漆黑的蟒蛇很快在源赖朝眼前消失无踪。 源赖朝低头不语。 内心甚是骇然。 每次见到苏午运用厉诡的力量,都让他有种心惊肉跳的感觉。 对方驾驭厉诡简直如臂使指, 和源赖朝自身、以及其所见的任一鬼武士都有很大区别。 或许只有平氏第四子-平知盛,可以与此人相提并论! “你一直在我门外徘徊,可是有什么事情?” 收起刀剑,苏午看着毕恭毕敬地面对自己的源赖朝,开口向对方问道。 源赖朝微微点头,内心迅速整理好语言,说道:“烛照大人,我们今时已在玉色山盘桓三日了,您所需的鲨鱼皮、上佳木料、铜锭等物,我俱已奉上!….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 今时,京都本家那边实在催促得太紧, 他们太需要那柄无上级的刀剑,来解当下燃眉之急! 不知大人预备何时出发? 前往京都?” “现下便可以出发了。” 苏午回道。 他在玉色山盘桓这几日,收集了大批杀生石。@精华\/书阁·无错首发~~ 并且利用源氏提供的资源,制出了有种种密咒加持的刀鞘、刀柄等装具。 现下诸事已毕, 正可以再次出发。 源赖朝本还以为苏午会再拖延一二日,未想到对方答应得如此爽。(本章未完!) 435、源氏宅邸(2/2) 快,他准备地劝说腹稿都未派上用场。 他愣了愣, 旋即大喜道:“那我这便下去准备!” “嗯。” 苏午点点头。 源赖朝又向他躬身行礼,旋而起身,匆匆离去。 脚步声渐行渐远。 在玉色山盘桓多日的运刀队武士们,在楼阁下列队整编,牵引马匹。 壮马的嘶鸣声,与武士的吆喝声在窗外响成了一团。 苏午亦在此时离开了居室, 叫上安纲,汇同运刀队,驱策着马匹,脱离玉色山,往平安京飞驰而去。 接下来的行程,因为没有类似要营救安纲一类的事情,不会在某地多作停留,因而推进得飞快。 遇到平氏武士队的拦截,苏午便将一众人全拖入阴影世界中,独自穿梭于诸国之间。 最终只用了不到三日的时间,即抵达东流岛的京都-平安京。 大豪族、公家皆聚集于平安京中, 此间繁华,非其余诸国可比。 回到平安京内,源赖朝反而更加谨慎——源氏虽在平安京中实力雄厚,但平氏如今在京都之中的势力,亦不弱源氏半分,反而要强出源氏一头。 谁知大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里,有没有平氏的耳目女干细? 所以,越是接近本家的府邸, 源赖朝便越是谨小慎微。 生怕会被平氏的耳目注意到,让自己此行的所有努力都功亏一篑! “井上家老,本家已经在庭院里设下庆功宴,所有人都在等候井上家老带着无上级刀剑驾临,接下来,我们只须小心走过这一段路程,便可以万事大吉!”源赖朝同苏午说着话, 连他自己都未注意到,自己对苏午的称呼,从先前的‘大人,,转变成了如今的‘井上家老,。 时下源赖朝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应对平氏可能的耳目上, 反而松懈了自身面对苏午时的伪装。 简简单单一个称谓的转变,也就越发耐人寻味起来。 井上家的武士簇拥在苏午左右,听到源赖朝口中称呼的转变,眼神都起了些许变化。 倒是苏午,被源赖朝如此称呼,神色也丝毫未变。 他对此行最终的结果,已经做好了应对。 “带路吧, 尽快到达你的本家, 你也可以松一口气。”苏午向源赖朝回道。 “是。无错更新@”….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 源赖朝不再多言。 一行人换上崭新衣裳,弃了随同自己一路风尘仆仆而来的瘦马,在源赖朝的指引下,向城南而去。 平氏虽然势强,但也没有料到苏午拥有那般匪夷所思的手段,可以将人拖进阴影世界之中穿行,他们还以为源氏运刀队仍在他们的围追堵截当中, 哪里料到运刀队已经回到平安京, 几度迂回以后, 终于归回源氏府邸! 源氏府邸不同于伯耆小国的井上家庭院, 偌大宅邸完全按照唐时山水园林的营造发式来建筑,府邸就建在林木深深的湖心小岛之上,四下俱有武士昼夜不停地巡逻。 一回到源氏本家,源赖朝与其带着的挂甲武士,便与苏午及他带来的井上家武士、安纲分开来。 “烛照兄,我去向家主禀告此行诸事,为你请功!”源赖朝向苏午躬身行礼,目光落在苏午腰间的无上级太刀上,他随后起身,看向旁边的仆人,“侍人,要招待好源氏的贵客! 他们有任何要求,都要立刻满足!” 仆人恭敬答应。 引着苏午一行去了湖心岛北面的居所。 身材矮小的仆人在前方躬身引路, 其后, 。(本章未完!) 435、源氏宅邸(2/2) 井上家的武士凑近了苏午身畔,低声说道:“大人,此行只怕会有变故!” 安纲亦担忧地看向苏午。 苏午神色平静,开口道:“你等五人不要随意分散,接下来不论何时,皆需聚集在我左右,如若分散,无声无息地死在源氏。 我虽能为你等报仇, 但你等性命,必然已难追回!” “我等愿为大人效死!”井上家武士躬身应声。 众人跟随仆人去往源氏特别安排的居室。 源赖朝招来侍人,令其安排跟随自己一路而来的两个挂甲武士下去休息,特意嘱咐道:“给他们安排两位美姬!” “是!”侍人立刻点头。 两个挂甲武士随侍人离开。 源赖朝在偌大府邸间穿行,对此间建筑甚为熟悉,轻车熟路地找到一处幽静小院。 正要迈步走入其中,一个侍人从院门口走了出来,他看到直行而来的源赖朝,立刻躬身行礼:“大人,主人正要令我去找您!” “我自己过来了。” 源赖朝沉声回应,即随侍人步入独院之内,步入中堂。 堂内已然聚集有诸多锦衣华服、腰佩武士刀的男子,面相与源赖朝多有几分相似。 他们见到源赖朝走进门内, 纷纷出声招呼:“兄长!” “哥哥!” “侄儿!” 当下厅堂内聚集的人员,俱是源氏贵子。 在源氏内外皆占据了举足轻重的位置。 自父亲被杀,自身被流放到伊豆之后,源赖朝已然偏离家族的核心,成为一个不受重视的源氏子,若非他在伊豆亦未放弃自己,将‘诡吐息,容纳在自己身上,成为鬼武士, 如今更完成了能决定整个源氏存续的大任务, 那堂上这些与他乃是同一血脉的贵家子,根本不会多看他这个流放者、失去靠山的源氏子一眼! 众人体内纵流有相同的血脉,亦是天壤云泥之别! 源赖朝心脏跳动微微加快,但面上仍维持着平静,笑着应和周围人的召唤,他看向坐在主位的中年华服男人,那是他父亲的兄弟,如今源氏的家主——源赖刚。 源赖刚面上带着亲善的笑意,请侍人为源赖朝看座,待源赖朝在靠近自己的侧位入座以后,他才道:“侄儿,突然发来纸鹤消息,让我们都聚集在这里等候你,是出了什么事情吗? 我听侍人的禀报说,那把无上级的太刀,不是已经被井上家送过来了吗?” 源赖刚出声说话, 中堂内一片寂静。 所有人都静静看着源赖朝。无错更新@ 目光从四面八方汇集而来。 白刃斩春风提醒您:看完记得收藏【】,下次我更新您才方便继续阅读哦,期待精彩继续!。 435、源氏宅邸(2/2) 正文 436、庆功宴(1/2) 身处于众多目光的包围里,源赖朝神色平静。 他很享受这种受万人瞩目的感觉。 迎着源赖刚亲善的、带着一些询问意味的眼神,源赖朝腰背挺直,微微低头,开口道:“叔父,虽然井上家已经将无上级太刀送了回来, 但井上家未必会将刀剑直接交给我们, 我有一些建议,希望叔叔采纳!” “已经到了我们源氏宅邸里,他是否愿意交还那把刀,难道重要吗? 他交也得交, 不交也得交!” 源赖朝话音刚落,便有年轻的源氏子昂然出声。 周围的源氏子虽然没有如那个青年一般冲动出声,但面上亦多有不屑之色,显然并未把“井上烛照”放在眼里,未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先听听侄儿的意见吧。”源赖刚看着源赖朝,神色依旧温和,“侄儿是觉得,那个井上家的鬼武士有什么不同寻常之处吗? 在场之中,你的大兄源赖仲、二兄源赖清、五弟源赖正…… 还有二叔、四叔他们,都是鬼武士。 更何况,我们门下亦有不少鬼武士作为家臣。 你是觉得他们联手,也对付不了那个井上家的武士?” 源赖朝闻言摇了摇头,看向源赖刚,平静地开口道:“井上家那位鬼武士虽然颇为不俗,几乎能完全运用体内厉诡的力量——他曾经迫退了罗生门之诡!” 当源赖朝提及苏午迫退罗生门之诡时, 周围源氏贵子神色微变。_o_m 这些情报,源赖朝在行进路上的每一日都会向源赖刚汇报。 但也不代表在场的多数源氏年轻人可以轻易了解。 他们还是第一次听说,那个井上家的鬼武士,拥有迫退“罗生门之诡”的能力! 如此实力,委实不容小觑! 源赖朝未有观察周围人的神色,但他们的神色变化,却皆呈现在他的心底,他心中哂笑,面色不变地接着道:“但是,我源氏人才济济,鬼武士众多, 合力之下,拿捏一个小国出来的鬼武士,实在没有甚么难度! 我担忧之所在,并非处置那“井上烛照”会遇到甚么麻烦, 而在于“井上烛照”容纳的厉诡,分外奇异, 运用的厉诡力量,亦变化万端。 他可以将现实里的种种物体,都拖拽进阴影世界当中——我们源氏门下,可有鬼武士能自由进出厉诡盘踞的阴影世界?” 源赖刚神色有些沉凝。 周围人尽皆不语。 “那井上烛照若是将那柄“无上级刀剑”也带入阴影世界当中,只怕我们拿他毫无办法!”源赖朝说出了在场所有人心底最担忧地那个问题。 “赖朝,你素有奇谋。 既然将你的叔父兄弟都召集至此,应该也不会是为了让我们在这里一筹莫展,为此事平添忧虑吧?”源赖刚这时候轻声笑着,目光看着源赖朝的双眼,接着道,“你当下必然已是腹有良谋,有了对应之策,是吧?” “井上烛照此人,野心勃勃! 他送刀剑来到本家,亦必有所图。 所以,侄儿认为,当下切不可慢待于他。 宴席之上,他提出任何要求,都应当竭力满足——唯有如此,他才会甘心交还那柄无上级太刀!”源赖朝果然早有考量,当下只是微微沉吟片刻,就将自己的对策说了出来。 “他若提出非分之请, 莫非我源氏还能答应不成?! 小国愚民,往往贪心不足蛇吞象,难道还要我等贵胄,陪他一个庶民胡闹?”方才出声反驳的年轻人,此下又忍不住开口。 源赖朝看了他一眼,目光冰冷:“小不忍则乱大谋。 今我源氏正处于危亡关头, 。 一把无上级刀剑,就有机会挽狂澜于既倒! 只要拿到刀剑,过后如何处置那个小国愚民,且都随你心意。 但在此之前, 如能从他手中取得无上级刀剑, 哪怕他要我给他当马来骑,我都心甘情愿!” 源赖刚听着源赖朝与那个源氏子的争辩,眼神幽微,脸上笑容愈发亲善起来。 那源氏子被源赖朝一番没有明显指责意味的言语,说得白面通红,最终只是恨恨道:“可惜鬼切为平氏所夺,不然今时也不至于这般低声下气地从一个庶民手里取得刀剑了!” 源赖朝闻言没有说话。 鬼切正是被平氏从他的父亲手里夺去。 他衣袖下的拳头暗暗捏紧。 已经记下了那个白面的源氏子。 …… 沐浴更衣过后, 苏午盘腿坐在窗前,静静等候夜晚源氏的“庆功宴席”。 窗外天色渐渐暗沉下去。 “大红莲胎藏”横在他的膝前。 他心中已有定计, 将在宴席上向源氏讨要对井上家、对自己个人的奖赏。 待到这份奖赏被源氏完全落实以后, 才会交还那柄“无上级太刀”。 那柄“太刀”已然只剩空壳,蕴藏于刀中的杀生石力量,被“大红莲胎藏”吸摄一空。 苏午预测这柄“太刀”仅可能在第一次运用时,可以发挥“无上级刀剑”的威能,但在之后将跌堕至凡铁刀剑的层次。 也就是说, 源氏只有一次挥动“无上级刀剑”力量的机会, 这一次机会过后,无上级太刀亦无法成为他们的依仗! 平氏、源氏之间的争斗,不该因为一柄无上级太刀而落下帷幕,在苏午的构想里,它应该持续很久,久到井上家异军突起的时候。_o_m “大人,源氏的侍人来了。” 这时,门外传出井上家武士带着警惕与敌意的声音。 “我知道了。” 苏午应了一声,拿起大红莲胎藏,长身而起,将这柄已然将要成为“无上级”、同样是太刀形制的刀剑挂在腰侧,与井上家的家老礼太刀、天魔丸叠在一起。 此时, 身材矮小、肤色白皙的侍女脚步声临近门口,微带怯懦的女声传入门内:“源氏的贵客,老爷请您与您的武士参与中前殿里的庆功宴。” “谢谢。” 苏午迈向门口。 他脚步声抵近门口的时候,推拉的木门已被门外侍女轻轻拉开。 一对华服盛装的侍女躬身立在门外, 目光盯着自己的鞋尖,向苏午行礼:“井上大人!” 为首的侍女将廊下的鞋子摆正到了苏午双脚前。 她们对待苏午如此恭敬,已然让苏午预料到了背后源氏对自己的态度。 “源赖朝也算是一个聪明人了。” 苏午感慨地道了一句。 为首的侍女立刻回应道:“源赖朝大人也在等着井上大人大驾光临中前殿……” “好。” 他点点头,高大身影越过众多侍女, 众井上家武士簇拥在他身后左右,后面跟着长长的侍女队, 有侍女在前头提宫灯开路, 为首侍女在后及时又小心地提醒苏午一行人走上正确路径。 不多时, 雕梁画栋,雅致而规整的大殿就出现在了苏午等人视野中。 大殿前的道路两旁,皆有一座座石制宫灯簇拥, 明黄的灯光将夜晚里的中前殿映照得辉煌而宏大。 殿前的抱厦里, 还有些侍女、仆人恭敬守候着。 待到宴席开始的时候, 。 将由他们接过外面的侍人送来的种种珍馐菜肴,送往殿中。 那些侍人看到被众人簇拥而来的苏午,纷纷躬身行礼。 侍女们将苏午一行送到门口, 便转由抱厦内的侍人将苏午等人引向大殿内的座位。 此时,苏午被引向上方尊客的位置落座, 安纲、众井上家武士被引向一般随员、宾客的位置落座。 “不必担忧。 尽情饮洒,享受宴席即可。”苏午同安纲如是说道。@精华\/书阁*首发更新~~ 他转而看向跟随自己一路走来的几个井上家武士:“不可饮酒。” 众人纷纷应命。 侍人引着苏午走向上方的一处矮案后落座, 沿途之中,诸多腰悬刀剑的武士、面容相似的源氏子纷纷向他投来目光,他盘腿坐在那矮案之后,对面与他人攀谈着的源赖朝,此时连忙摆脱友人的纠缠,向他招手呼唤:“烛照君!” 苏午点点头,没有说话。 身处这轩敞大殿内, 首次经历此般颇为宏大的场面, 他神色坦然,倒也没有半分拘谨。 从桌上拿来瓜果肉干,怡然自得地享用起来。 反而是源赖朝见他只是点头回应自己,神色颇为冷淡,不免惴惴不安起来——莫看这次庆功宴汇集来了众多的源氏贵子、素有盛名的源氏家臣, 但源赖朝却知道,这些人都只是“陪客”, 虽被安排在上方尊客席位之中,但被刻意安排在尊客席位某个不起眼角落的井上烛照,才是这场宴席的主客,是接下来必须要有的主角! 整个戏台子都为他一人搭建的! 源赖朝心头忐忑一阵,终于还是起身走到对面的苏午跟前,在苏午旁侧找了个蒲团跪坐,开口道:“此次宴席专为烛照君成功运刀至于源氏而设, 待会儿源氏家主,朝廷“右大臣”源赖刚亦会出现在宴席之上。 烛照君若有什么要求, 待会儿尽可以向他提出!” “我一定不会辜负阁下美意。”苏午举杯回应道。 言下之意,自然是自己一定不会浪费这次机会,要狠狠地索要奖赏才行。 他如此回应,反而让源赖朝内心长舒一口气,亦令旁边的侍人为自己斟满美酒,与苏午对饮了一杯。。 正文 437、清姬(2/2) 中前殿内, 歌舞伎在殿堂中弹奏乐器,翩翩起舞。 尊客们矜持地坐在一张张条案后,与相熟的友人低声交谈,偶尔举杯对饮。 此间的气氛看似热烈又处处透着冷清疏离。 那将众人疏离分割起来的,是森严的阶级与潜在水面以下的规矩。 苏午坐在角落里,一个人享受美酒佳肴,却是怡然自得。 先前源赖朝凑过来说了几句话,便又回到自己座位去,继续与相熟的友人说笑去也。 “我听说,京都外有个叫葛野的地方,有一个小贵族家中入不敷出,门下庄田被周围的大贵族剥夺了大半,一家人每日忍饥挨饿…… 因为他家的庭院靠近一个香火不盛的破落禅寺, 小贵族常去禅寺之中修行, 久而久之,就从禅寺学得了一种挨饿之法。 乃将一块烧热的石头抱在怀里,以石头的热力温暖腹部,于是饥饿感就消减了许多呢! 那小贵族将这套挨饿之法引入自家, 为其取了个雅称, 乃作“怀石料理”! 意指在极短的饥饿之中,人们才能明白食物的本味,更加珍稀食物的来之不易啊……” “哈哈哈…… 不知彼吃惯了“怀石料理”的庶民,若见当下眼前一桌珍馐,是否会忘却食物的本味呢?” “庶民就是庶民, 吃不起饭便说吃不起饭, 偏偏要为自己吃不起的饭也冠以高雅之名,如此就能掩饰自身的穷酸了么?” 苏午身畔的几道条案后,几个源氏子聚集在一块高谈阔论,言辞间意有所值。 他们偶尔会故意朝苏午这边瞥来一眼,目光落在苏午身前条案那些被吃了一些的餐食之上。 好似是想嘲讽苏午是“一介庶民”、“穷酸得上不了台面之辈”,一看到珍馐佳肴,就连自己是谁都忘记了,只顾埋头大吃。 然而, 餐桌上的食物, 对吃惯了现代各种精细菜肴的苏午而言,实算不上是甚么珍馐。 他只是无聊, 所以吃着解闷罢了。 听得那些源氏子的暗暗嘲讽之语,苏午忽然笑出了声。 那些源氏子弟一时惊异莫名,都将目光看向他,不知他在笑什么? 苏午却是在笑,他们口中所说的“怀石料理”,在现实里岂不正是东流岛所谓“高级料理”的代表?这帮人想来也是想象不到,千余年以后,他们贵族的珍馐盛馔未有流传下去, 反而是穷酸人的“挨饿料理”,在千多年后成为了本岛的高级料理代表。 源氏子们频在暗中观察苏午, 目光多落在他腰间的几柄刀上。 源赖朝曾向他们说过,那柄“无上级太刀”的具体形状、装饰,当下他们从苏午随身佩刀之上,未有找到一柄与源赖朝描述相符的。 可知那柄刀不在这个“井上家的家老”身上。 然而, 他们也绝想象不到, 苏午随身佩刀之中,正有一柄虽还未至“无上级”,但已与“无上”相差不远的太刀,且这柄太刀处于苏醒状态中,威能远强于未苏醒的无上级! “君即是那位随源赖朝将军运刀至京都的井上家家老?” 有位源氏子-源津贵向苏午举杯示意,开口询问道。 他故作好奇之色, 很好地掩饰过了方才流露出的、对苏午这般“小贵族”、“庶民”的轻蔑。 苏午点了点头:“不错。” 井上家的家老神色平静,面对源津贵的问询,颇为坦然,反倒衬得挖空心思想嘲讽他的诸华服公子们,好似鸡圈里一只只争奇斗艳的公鸡一般。 这 份疏朗气质,让诸源氏子自惭形秽。 又暗下里妒忌不已。 更生出要戳穿苏午这番“高深莫测”之作态的心思。 源津贵继续开口道:“井上阁下,能否将那柄无上级太刀予我们一观?本是请托阁下送到吾家,今日既然送到,刀剑亦该物归原主了!” “正是!” “该有此意!” “确实如此!” 几个源氏子都跟着附和。 源赖朝注意到他们这边的动静,也端着酒杯走过来,担忧地看向如今源氏第三代的长子-源津贵,生怕对方说错话。 源津贵给了他一个放心的眼神,表示自己有分寸,才令源赖朝按下阻止对方的念头。 “我将刀剑送到,乃是为了向赫赫大名的源氏讨要封赏。 封赏不到位, 无上级太刀却是万万不能给的。” 苏午诚实地言语让源津贵等人一口气堵在胸口,登时不知该如何言语。 他们情知那刀剑现被对方带入了阴影世界里,自身亦强夺不得。 若在当场对对方恶声逼迫,更会引起对方的警惕,反而偷鸡不成蚀把米——而且,这是右大臣严令禁止的事情。 所以,众源氏子闷声不吭了好一阵子, 源津贵忽而开口,转换了话题:“赖朝叔叔与阁下一同回到京都以后,便对阁下的剑术赞不绝口,对阁下的武艺推崇备至。 眼下既然有此契机, 阁下,不妨我们切磋一二剑术如何? 我师承“天理流剑道”,师父是山前国有名的剑豪——” “不打不打。” 苏午连连摇头拒绝,不待对方报过师承,就干脆地拒绝。 旁边的源赖朝神色微动。 源津贵当殿与井上烛照切磋剑术,乃是自取其辱。 他这样久经沙场的鬼武士都奈何不得对方, 一招就要被对方挫败,性命皆在苏午拿捏之中——像源津贵这般从未容纳过厉诡,只在庭院里学过剑术的贵家公子,怎可能是井上烛照的对手? 哪怕对方不动用厉诡的力量, 甚至让给源津贵一只手,源津贵也绝对比不过对方! 但是,那又如何? 如此重要的场合,源津贵与井上烛照切磋剑术,反而被对方重挫,当着诸源氏家臣的面,干脆利落地败下阵来——这亦是对如今“源赖刚”一脉源氏颜面的重挫! 对他源赖朝有利! 他乐见其成! “阁下莫非是觉得我不配作为你的对手吗?”源津贵目光冷了下来,摆出一副咄咄逼人的姿态。 他周围的源氏子亦都脸色沉凝, 气氛好似剑拔弩张了起来。 苏午捡起餐盘里的一块肉脯,塞进嘴里一边咀嚼着,一边点头道:“阁下能有自知之明,那真是太好不过了!” “什么?!” “八嘎!” “岂可修!” 诸源氏子勃然大怒,一时间纷纷霍然起身! 源津贵跟着立起身,手掌按在腰间的太刀刀柄上,猛然抽刃指向苏午:“阁下,真是太无礼了——” 唰! 那柄华丽的太刀刀刃徐徐向下, 指向盘坐着在条案后,侧对着他的苏午。 唰唰唰唰唰—— 众源氏子跟着拔剑,将苏午团团围住。 在众人的刀剑即将指向苏午周身要害部位的刹那! 苏午骤然化作一道残影—— 叮叮叮叮叮! 好似一阵狂风平地而起, 又如旱地乍现惊雷! 雪亮刀光一瞬间抹过诸源氏子指向苏午的刀剑,众多太刀、打刀被拦腰斩断,断刃叮叮当当掉落满地 ! 众源氏子惊得踉跄后退! 源津贵都未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手中的上品杀生石打刀已经变成了断剑! 他内心颤抖,但要维持自己的体面,强撑着没有后退,并且还松开刀柄,手掌按在了腰侧第二把打刀的刀柄上! 唰! 刀刃抽出一个指头长! 对面的恐怖身形已将刃尖递向他的脖颈! 犹如阎罗王招魂的请帖! 源津贵浑身冰凉! 死亡的阴影笼罩周身! 旁边的源赖朝立刻拔身而起,抽刃格挡,一边格挡一边大叫:“井上君,不可杀伤我侄儿性命——这只是一场切磋!” 源赖朝虽然反应得快, 但他身后有人反应更快—— “归命! 清姬! 急急如律令!” 尖细的男声霎时响起, 大殿门口,忽然爆散开一团紫雾。 紫雾之中蜿蜒出一条蛇尾人身人头的式神,那式神赤着上身,胸脯晃动,满头黑发如标枪般根根乍起,张开满是獠牙的大口,瞬间越过半空,照着苏午吐出一道里面有诸多虚幻手臂不断拉扯而来的雾气! 这“清姬”式神喷吐出的毒气,能使人神志迷乱,甚至自我念头都在瞬间裂解,变成傻子! 但雾气朝苏午周身铺散开来的刹那, 苏午空闲着的右手只是掐了个“独钴印”—— “吽吥! 哈妩漠, 吽呸!” 虚空中,密咒声骤响, 斑斓虎皮从无形的气流中迤逦而出,那冲向苏午面孔的紫雾尽被斑斓虎皮席卷、撕扯,顷刻间化为虚无! 虎皮猛然震荡, 变作猛虎, 从苏午背后飞扑出,前爪扬起,将“清姬”猛地按在爪下,张开血盆大口,几下撕扯,就将清姬撕扯成破碎的亡者意识碎片,随风飘散而去! 苏午左手的“天魔丸”没有一丝迟滞,格开了源赖朝横过来的刀剑, 刃尖抵在了源津贵的喉结上, 将他的皮肤割破, 鲜血顺着刃尖倏忽淌下, 从刃身缓缓滴落。 “井上君!不可啊!”源赖朝大声疾呼,内心其实巴不得苏午一剑将源津贵的脖颈刺个对穿。 然而苏午的剑刃只是割破了源津贵的皮肤,便停滞不动。 他抬眼看向大殿门口。 看到了身材颇高、戴着立乌帽子,一身锦服狩衣的中年男人,腰挎数柄华丽刀剑,迈步走入了大殿中。 中年男人阴沉着脸。 在他身后,有个尖下巴、脸色苍白,戴折乌帽子的狩衣中年,眼神阴森地瞥了苏午一眼,收起了手中的式神令。 正文 438、狮子大开口(1/2) 中前殿门口, 戴着唯有三位以上公卿才能穿戴的高乌帽子,一身丝绸质狩衣的中年男人,手掌按在腰侧的刀柄上,迈步走进了殿中。 他眼神阴沉,盯着收刀归鞘的苏午。 在他身后,戴折乌帽子的中年男人随行。 那人冲苏午露出一抹阴森森的笑容,方才放出式神“清姬”,对苏午喷吐毒雾的人就是他。 若苏午只是个寻常武士,极可能会着了此人的道,被清姬的毒雾变成痴愚之人。 苏午将天魔丸收入鞘中, 周围源氏子手中皆握着一柄柄断刀, 刀剑的残刃尽散落在他们脚边。 方才此畔究竟发生了什么,凭着周围狼藉的现场,就能窥见大半。 源津贵喉结滚动,看到那把阎罗王递来的刀剑,终于脱离自己的脖颈,他心神一松,紧跟着浑身气力快速丧失,噗通一声软倒在地。 “站起来!” “这般软弱无力,怎配做我源氏男儿?! 若还站不起来,便切腹自尽罢! 由爷爷来做你的介错人!” 锦服中年男人大步迈到了源津贵身后,眼看源津贵竟然在对方撤刀之时,众目睽睽之下软倒在地,登时勃然大怒,厉声斥责源津贵, 虚握腰侧刀柄的手掌,也骤然收紧。 若源津贵未在他催促前爬起身,只怕他这个做爷爷的,真会一刀切下自己亲孙子的脑袋,替亲孙子“介错”! 源津贵听到身后中年男人的声音,吓得脸色更白,连忙挣扎着从地上爬起,转身向身后的锦服中年男人躬身行礼:“爷爷,对不起!” 锦服男人也没空理会源津贵, 他垂目看向了对面已经安然落座的“井上家的家老”——井上烛照。 “阁下,参加我家的庆功宴,便要在我家的殿堂内,以刀剑杀伤家主人吗?”锦服男人寒声相问。@*~~ 其身份毋庸置疑, 自是当前源氏家主,朝廷右大臣——源赖刚! 苏午抬眼看向这个身材高壮的武家公卿,面色平静道:“我为阁下家中运来无上级太刀,解阁下家族燃眉之急,阁下家中幼子,却在庆功宴上以利刃指向我之要害,分明起了诛杀我的心思! 这便是光源氏的家礼吗?!” “叔父! 津贵侄儿确在此事之上失了稍许分寸, 但一切过错,全在我阻拦不及时之上——我愿全数承担过错,请叔父责罚我就是,万不可责罚津贵侄儿,更莫要轻慢贵客!” 苏午话音才落,源赖刚还未来得及开口,源赖朝已然向他行土下座之礼,同时双手捧着随身太刀,将之奉至源赖刚面前。 他神色坚定, 似乎已决意一力承担所有过错。 然而方才乱局,周围有明眼人看得清楚——分明是源津贵邀请井上家的家老切磋剑技,对方拒绝比拼,源津贵便携众源氏子愤然而起,拔刀以对, 源赖朝中间还两次阻拦井上家家老出手。 此人与局势有功无过, 怎能把罪责全让他来承担? 周围源氏子弟、家臣的眼神变得耐人寻味起来。 源赖朝胸中怒火熊熊,脸上表情却越发平静,看向源赖朝的眼神也变得更亲善起来:“贤侄于此事中有功无过,正是因为你,才最终阻拦下了这场私斗发生啊, 我既非愚人, 又怎能怪罪于你呢?” 他话里有话, 已然知道,这是源赖朝突然反戈,要把自己架在火上烤! 今日庆功宴后, 源赖朝之名必将随这场风波,传入诸源氏近支、家臣、盟友耳中! 兄长的儿子,真是和兄长一样,极其擅长钻营,不放过任。 何一个机会啊——兄长啊兄长,若非因你要抓住每一个机会,怎会导致本家一朝踏错,引致平氏征讨,仁王命陨光明山, 致使源氏势力日颓呢? 你的后人,不该再主持源氏大权了, 他们只会给源氏带来陨亡! 诸多念头在源赖刚脑海里纷扬而过,他看着跪倒在地的源赖朝,道:“赖朝,自明日起,你领“侍大将”之职,大江山讨伐一番队五百武士,尽由你掌控!” 源赖朝闻言脸色微变, 但随即做出满面喜色,向源赖刚拜地道谢。 源赖刚看他的神色,心中却是冷笑不已,他转而看向了对面安坐的苏午,笑道:“看来此事是我失察了,不肖子孙不知礼数,竟然在庆功宴上与恩公殴斗,实在是无礼之至! 这个孩子自幼长在我的膝下, 想来是我对他疏于管教,侍人又不敢约束,对他是越发放纵了! 既然如此,为表赔罪之意,便将他流放伊豆, 什么时候知礼懂礼了,什么时候再回到本家!” 一番话下来, 源赖朝升为“侍大将”,源津贵落为伊豆流放者,二者地位看似瞬间颠倒过来, 然而个中乾坤,却只有当事人最清楚。 源赖朝抬头看了源赖刚一眼, 这一眼也被源赖刚撞见,转头冲他露出一抹亲善笑意。 他低下头,在众人看不见的角度,也勾了勾嘴角。 倒是源津贵闻听自己要被流放伊豆,吓得魂不附体,当场大叫哀求起来,被源赖刚嫌恶地挥手斥退,令侍人将他拖下了中前殿! “爷爷,爷爷饶恕我啊!” “我再也不敢这样蛮横了!” “爷爷!” 源津贵的叫嚷声尤在大殿内回荡。 源赖刚已然挥手,示意歌舞伎继续奏乐舞蹈, 他令侍人搬来条案,索性与苏午对坐,面色和蔼地向苏午说道:“我听赖朝说过,此次运刀至于京都直事,全赖阁下之力。 阁下曾一招击败我那赖朝侄儿, 赖朝侄儿在外历练多年,素有武勇,不想竟非阁下一合之敌, 阁下真猛士也! 曾闻阁下幼名为“布”,莫非吕布转生耶?!” 源赖朝陪侍在旁,听着源赖刚对自己不动声色的贬低,却是面无表情。 周围人见源赖刚竟盛赞苏午为“当世吕布”,亦是惊诧不已,未想到这个武士竟有这般勇悍。@·无错首发~~ 在当时大唐, 将人比作吕布其实颇不礼貌。 毕竟吕布除了武勇之外,德行缺亏,品性低劣,实不是个用来夸赞对比的好对象。 但在东流岛内, 却对吕布甚为推崇,远盛“威震华夏”的关公,他们若夸赞人为“当世吕布”,那便没有一点贬损之意,全然都是夸赞了。 苏午闻言笑了笑,道:“愧不敢当。” “我听赖朝侄儿说,那柄刀剑仍在阁下手中, 不知阁下,预备何时将它物归原主?”一番夸赞以后,源赖刚直接图穷匕见,道出了自己最为关心的问题。 周围诸源氏子、源赖刚的眼神都直勾勾地盯着苏午, 等着他的回答。 他受众人瞩目,神色依然坦然而平静。 衣衫下鬼手无声无息地探出, 甚至未有释放一丝诡韵。 一柄装饰华贵的刀剑就被呈于源赖刚眼前。 那条漆黑手臂一分为二,化为两只鬼手,一只手握刀柄,一只手握刀鞘,将刀刃缓缓抽出匣中—— 沙…… 明晃晃的刀光晃花了源赖刚的眼睛。 他努力凝视刃身, 很快确定, 此刀不如“。 鬼切”! 但仍是无上级刀剑! 果然是无上级刀剑! 源赖刚心中大石落了地! 周围武人的呼吸都急促起来——能掌握一柄无上级刀剑,是任何一个武士都梦寐以求,甘愿拿性命相换的事情! 源氏子弟们心头火焰炽烈, 其中有鬼武士甚至下心思考量,自身是否能当场夺过苏午手中刀剑? 然而,他们一番考量之后发现——自身根本没有机会! 对方对厉诡力量的控制堪称精微至极! 那些曾与平氏最强鬼武士“平知盛”交手过的人,甚至怀疑“平知盛”与此人交手,胜负都只在五五之数! 鬼手收回刀刃。 化为蟒蛇,将整把太刀一口吞下。 源赖刚眼皮跳了跳,作出一副不解的神色看向苏午。 苏午道:“我为将此刀送至京都,可谓出生入死,背后支撑我的井上家,更因此永远与平氏交恶,弱国小民,若未得如源氏这般贵家的支援, 只怕很快就被平氏击垮, 沦为尘烟了。” 井上家的家老,话外之意昭然若揭。 源赖刚“闻弦而知雅意”,笑道:“阁下以及阁下家族,对源氏有大功!此刀如若奉上,我自有大赏赐于阁下,以及阁下家族! 阁下有甚么要求, 亦可提出来!” 他话音刚落,苏午就不假思索地提出了自己的要求:“井上家中,有长男“井上清”一人,尚无官职。 请阁下于明日殿上,为“井上清”请封“正六位伯耆国守”之职! 请赐伯耆国诸地于井上家家主“井上晴子”。@·无错首发~~ 请通传源氏所辖诸地,承认在下为“伯耆国守护将军”兼“备前国守护将军”! 请赐黄金五千两,以供在下抚恤此次运刀途中,数百余殒命的井上家武士! 请赐一国之地,之于井上家, 并承认长男“井上清”为该地守护将军! 请容许铸刀师“安纲”与我一同回归伯耆国!” 一连串的要求从苏午口中提了出来。 井上家根本没有长男“井上清”此人, 所谓井上清,即将是日后女扮男装的“井上晴子”。 此次运刀途中, 井上家亦根本没有数百武士殒命。 但是,那又如何? 究竟有或者没有,掌握实力的那个人才说了算!。 正文 439、守护将军(2/2) 一条条要求从苏午口中吐了出来。 殿堂上鸦雀无声。 源赖刚初开始听到苏午的要求时,还能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到后来却是眼神恍惚,微微张口,看着对面的苏午,一时间不知该如何言语。 “阁下或许并不清楚……”源赖刚斟酌良久,才皱着眉开口道,“备前国乃是在平氏的掌控之中,非在源氏掌控之内, 我可以承认阁下为‘伯耆国守护将军,,至于‘备前国守护将军,之名,我爱莫能助。 至于安纲匠师, 他必须留在源氏,这一点,恕我不能答应阁下的要求。” “源氏请托‘安纲铸剑所,铸造无上级刀剑, 这柄被铸造出的无上级刀剑之中,非只安纲匠师一人出力。 我与安纲相互配合, 才使这柄刀剑成功问世。”苏午缓声开口道,“阁下将安纲匠师留在源氏,无非是怕他再铸造出无上级刀剑以资敌罢了。 但阁下将安纲留在此地,难保不会因为我与他共同合作之事,再阻挠我离开,将我亦幽禁于源氏宅邸之中。 是以,如果阁下不肯放安纲与我共同离去, 我只能认为,阁下诚意不足, 那柄无上级刀剑,却是万万不能交付!” 苏午此言一出,周围源氏子弟、源氏武臣无不眼中喷火,恨不能当场将苏午格杀! 源赖刚脸色沉凝。 正皱眉不语之时,旁侧的源赖朝忽然开口:“一位匠师的精力毕竟有限,一生之中,可能仅有寥寥几次机会踏足‘天人交感,之中,铸造无上级刀剑罢了。 叔父, 我以为,放安纲匠师随烛照兄离去也不碍事的。 只要安纲匠师愿意向我源氏立下承诺,绝不为平氏及其盟友提供铸造‘上品以上,刀剑即可。” 源赖朝一边说话,一边向源赖刚隐晦地打了个眼色。 源赖刚立刻会意, 点点头道:“既然如此,只要安纲匠师能立下承诺,我愿意让他随阁下一同离开京都。” “好。”苏午接着道,“阁下既不能允我以‘备前国守护将军,之名,请在源氏管制诸国之中,另取一国,封我为此国守护将军! 伯耆国东邻尾张国,此国据传为源氏守护。 不妨将它赐予我, 以我为此国守护将军!” “你只是从伯耆国运来了一柄无上级刀剑而已,莫非以为自己赢下了天大的战争吗?! 竟然要求主人以一国之地相赠,简直贪心不足蛇吞象!”聚集过来的源氏家臣之中,有一个大胡须、剃月代头的武士按捺不住怒火,当场对苏午呵斥起来! “如不答允, 那无上级刀剑便恕不奉还了。”苏午面无表情地回了一句。 “虎熊君,切勿动怒。 不要怠慢贵客!”源赖朝出声劝了那大胡须的武士一句,转而向苏午说道,“烛照君,请容我们商量一二。”….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 “可以。”苏午点头答应。 之后, 源赖刚便离开座位,转而与源赖朝聚集一处。 二人周围武臣林立,将他们簇拥在中央。 先前放出‘清姬,试图毒伤苏午的土御门家正五位阴阳师-土御门晴明拿出‘静音咒印,,遮掩去了源赖朝与源赖刚的对话声。 此般咒禁,于苏午而言,形同虚设。 但他没有兴趣窃听那二人所言。 ——反正不管他们如何商议,最后都还是会同意的。 人群簇拥的阵势里, 源赖朝看向源赖刚。 二者暗下里有无数龃龉心思,私下里的交锋数不胜数。首发更新@ 但他们。(本章未完!) 439、守护将军(2/2) 终究都是源氏人, 既在一条船上, 为免大船倾覆,一时的合作总是少不了的。 “叔父。”源赖朝向源赖刚躬身行礼,首先开口道,“我认为,今日不管井上烛照提出多少要求,我们只管完全答应了就是! 一切,都为了那把无上级太刀! 此刀不仅能解源氏之困, 更是源氏翻转局势,力压平氏的转折关键!” “纵然如此,便该将一国之地许给他, 将那能铸造出无上级刀剑的安纲也交给他, 数千两可以招募不知多少武士的黄金也送给他, 还要在朝廷上替井上家的所谓长男谋取正六位的官职—— 便该如此么?”源赖刚冷声相问,他心里明显压着巨大的火气。 源赖朝神色不变,坚定道:“只是一时许诺给他而已,甚至黄金、国土、乃至封官都可以当场交给他! 但是,在他交出无上级刀剑以后, 他于我等没有价值, 如何拿捏,就全看叔父的意思了! 包括那个安纲,到时是杀是留,叔父可以一言而决!” 源赖刚闻声迟疑:“你先前说,他的厉诡能力可以容纳诸多事物至于阴影世界当中,许诺的国土、名号在事后可以收回。 那黄金若被他填入阴影世界之中, 我们如何收回?” “既然黄金难以收回,便推说吾家没有这般多的黄金。 愿以矿石、马匹等物相抵。 甚至可以国土相抵。 他虽有阴影世界可以容纳外物,但是我觉得,容纳数人已经是他的极限,容纳诸多马匹、矿石,只怕他是做不到,这些东西他需请专人运回伯耆国, 届时一并抢回即可!”源赖朝出谋划策道。 两叔侄如此这般一阵商议, 而后,簇拥在二人周围的武臣纷纷散开, 源赖刚走出阵势, 回到苏午对面的条案后坐下,开口道:“我可以答应以阁下为尾张国、伯耆国守护将军; 这几日间,将在朝堂上请封‘井上清,为正六位伯耆国守,并奏请上皇,为‘井上清,升殿,使之可以入殿参与公议——为‘井上清,升殿,亦是我个人的一点小小心意。” 东流岛非六位以上官员,不得参与殿上公议。….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 但纵然到达六位以后,朝廷亦会对之进行考察,考察期满,才能‘升殿,参与公议。 源赖刚给予‘井上清,升殿资格,确实是一种额外的奖励。 他贵为朝廷正二位‘右大臣,,地位与‘左大臣,相差仿佛,比‘左大臣,略低一些,但职能其实完全一致。 在他之上,也就唯有平氏占据的‘太政大臣,之位, 以及空置的‘摄政关白,之位了。 他要为一人‘升殿,,提其为正六位国守,却是毫无障碍。无错更新@ 不过,这升殿资格,对于‘井上清,而言,怕是无用。 因为伯耆国的井上家中本无‘井上清,此人, 只有‘井上晴子,。 晴子作为一个女子,却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在如今的东流岛朝廷之中,获得正式官职的,纵有官职,也只是在上皇的后宫里做个女官,专门伺候上皇。 她若参与殿上公议,只怕会招来轩然大波。 源赖刚见苏午微微点头,接着道:“除此以外,源氏承认,伯耆国诸庄园为井上家家主‘井上晴子,所有,可由她自行分配。 至于那五千两黄金……” 这时,苏午忽然一抬手,道:“阁下只封了我为伯耆国、尾张国守护将军。 还未另许一国为‘井上清,守护,以他为守护将。(本章未完!) 439、守护将军(2/2) 军!” 贪婪! 贪婪! 源赖刚看着苏午面无表情的样子,仿佛看到了其背后有一条奋力张开血盆大口的毒蛇! 他心中怒骂不已, 面上还要维持冷静之色,稍加思索,不用源赖朝再劝,便应道:“就以井上清为出羽国守护将军罢!” 反正这些当下给出的称号、国土, 亦将在对面之人奉还无上级太刀以后,悉数拿回! 且让对方得意几日! 而且, 源氏只是许诺以苏午等人为某国‘守护将军,而已,这所谓‘守护将军,其实根本不是正式官职,只是一个虚名! 纵然许以守护将军之名, 能否真正守护某国, 却还是看自己的军力! 这也是源氏能轻易答应苏午要求的一个重要原因。 “阁下果然爽快!”苏午欣然点头。 虽只是虚名, 但师出亦必须有‘名,。 一个虚名已然足够! “至于阁下要求五千两黄金以抚恤阵亡的井上家武士之事……”源赖刚故作沉吟,他沉吟了一阵,见苏午丝毫没有接话的样子,无奈还是自己开口道,“实不相瞒阁下,如今源氏家中,一时之间亦难以拿出如此多的黄金…… 不过,家中马匹、刀剑、甲胄多有剩余, 愿以价值四千两黄金的马匹、刀剑、衣甲,加上两千两黄金,相赠阁下。 阁下以为如何?” “阁下既然如此爽快, 我亦愿退让一步。”苏午点了点头,“剩下两千两黄金,可以全数换为粮食、肉干、鱼脯等食物,如今伯耆国刚刚经过动乱,民众多艰,食物比金银却有用得多!” “如此却是再好不过!” 源赖刚大喜过望! 在其身后,源赖朝却有了一些不祥的预感。 他小心观察着苏午的神色, 从苏午那张并没有多少表情的脸上,源赖朝却看不出丝毫端倪。 一番商议之后, 源氏答应了苏午所有的要求, 几乎就在当夜, 诸多的粮食已被清点出来,单独装在临近苏午居所的库房当中。 兵甲等物亦被不断调运往仓库当中。 而源氏立苏午、井上清、井上晴子等人为各国守护将军的事情,亦形成了文书,在接下来几日时间内通传源氏控制下的诸国。 白刃斩春风提醒您:看完记得收藏【】,下次我更新您才方便继续阅读哦,期待精彩继续!。@精华\/书阁·无错首发~~ 439、守护将军(2/2) 正文 440、包围(1/2) 黎明前的夜色里, 马蹄声急。 足足有五百余个或梳棒状发髻、或剃月代头的武士簇拥着数十匹壮马,在夜色中疾行。 壮马上的骑手多披覆皮甲,中间有四五人穿戴“大铠”,盔顶的锹形前立威风凛凛。 几个穿戴“大铠”甲胄的武将,隐约间,将一个身上大铠形制与周围人差别不大,但身形略显娇小的将官簇拥在了中央,时时刻刻防护在Ta四周。 这将官除了身形相对周围将官娇小了一些外, 面上覆盖着的恶诡面具也与周围人颇有不同。 ——那是一张遍布细密鳞片的龙形面具,看起来威严深重。 将官牵引着壮马缰绳,随军奔行。 衣甲碰撞的声音在黑暗里响成一片。 在将官驱策的马匹之后,有一穿着简单皮甲的武士驱马随行,他乘骑的壮马马鞍侧面,挂着一个比成人手掌大不了多少的四方形竹制小笼。 笼门敞开着, 黑暗里, 忽然传来一阵鸟儿振动翅膀的声响—— 扑棱棱…… 一只莹白的“小鸟”翩然越过夜空,很准确地落进马鞍侧面的竹制小笼之中。 武士见状,连忙合上笼门,进而策马追近前方体型娇小将官的坐骑。 “将军!” 他沉声呼喊。 前方的娇小将官勒住战马。 周围将官见状,纷纷发出一道道命令。 裹挟着将官们朝前行进的数百余武士,在这一道道命令之下,在一片密林后缓缓停滞下来。 身形娇小的将官转脸看向身后驱马提着“鹤笼”走近的武士。 武士一边将手中的鹤笼奉上,一边开口道:“将军,有纸鹤消息!” 面孔被威严白龙面具遮盖的将军轻轻点头,打开鹤笼,取出内里那只“莹白小鸟”——小鸟原是一只纸张折成的纸鹤,并非真的飞鸟! 其拆开纸鹤,纸上灵光散去, 浮现出了其上的字眼。 自始至终一直紧绷着气息,维持着威严的“将军”,在看过那道纸鹤消息以后,在一瞬之间好似微微放松了一些,清脆悦耳的女声从她口中传出:“烛照家老传回消息了!” 她吐字清晰,确保声音传进了黑暗中的每个家臣武士耳中。 她的身份自然不必多说, 就是井上家如今的家主——井上晴子! 诸家臣武士闻声默立。 虽然他们都没有明显的反应,但却能让人真切地感觉到,在晴子开口说出那句话以后,所有人的气息都紧绷了起来。 “他同意我们进攻备前国的计划!” 晴子声音里亦微有振奋感。 那是一种经过自己不懈努力,终于得到认同的喜悦感。 说完话,她低头仔细看了看纸页上的字迹,确认那就是苏午的字迹以后,将之交给了自己右侧一名同样穿戴大铠的将官。 将官“三上太郎”垂目一扫纸上字迹, 登时跟着附和道:“晴子小姐的决策毫无问题,连烛照家老都同意了此次行动!” 周围数个大铠武将都看向了策马而立的晴子。 跟随晴子小姐离开本家,一路奔行,前往备前国讨伐“木村氏”至今,一整个夜晚的长途跋涉间,晴子小姐从未有过一刻停歇,与他们一样穿戴厚重繁琐的大铠,坚持到了现在! 当下连他们都有些疲累了, 贵家小姐却未曾抱怨过一声。 此已然证明晴子小姐的勇毅。 单单是这份坚持,就让如三上太郎、武田信雄等家臣刮目相看。 更不提如今烛照家老都传回消息,支持晴子小姐的决策。 更说明了晴子小姐不仅 具备勇毅,更颇具才能,她的奔袭计划连烛照家老都觉得没有问题! 武田信雄目光微动,看向战马上的晴子小姐,肃声说道:“将军,武士们已经连续行军一整夜了,当下大家皆已经疲累,可否容许大家当下稍事休整? 过一个时辰后,再继续行进?” 如非亲眼见到晴子小姐手刃了备前国守派来的阴阳师,斩下敌人首级,武田信雄当下已经作出主张,令武士就地修整了,只会象征性地询问晴子小姐一二。 当下他却是主动将决策权交还给了晴子。 “我正有此意。”晴子点了点头,“令四面前出的哨探收拢回来。 我们就地修整一个时辰。” “是!” 诸武臣同时点头答允。 晴子坐在马背上,深吸了一口气,浑身倏忽绷紧——周身的骨骼血肉都因她这一下绷紧身形,而产生极度的酸痛! 她握紧缰绳,翻身从壮马上跳了下来。 一些汗水顺着脸上的“白龙面具”缝隙滑落。 有武士走近前来牵引好了晴子的战马, 众武士得到将官的指令,大都盘坐在周围,小心翼翼地拿出随身干粮,慢慢食用起来。 他们动作轻盈,都不敢发出太大的响声。 一旦响声稍大,立刻就会得到上司的低声斥责。 晴子站在原地轻轻活动着身体, 她不敢坐在地上, 连续一夜驱策壮马奔行,且穿戴厚重甲胄,纵然她现下每天都在服用苏午留下的药汤,一时间也承受不住这般剧烈的运动。 当下晴子一旦坐在地上,她怀疑自己很难再从地上爬起来。 她努力活动着身体, 尽可能地缓解着周身骨骼、肌肉的酸痛感。 井上家的三个武臣各自摘下头上的头盔,将头盔夹在腋下,大步无声地朝晴子聚集而来。 弥生女首先开口道:“将军,现下修整一个时辰,您可以将自己的头盔也摘下来,稍微喘口气没有关系的。” 头盔贴着耳侧、下巴处的皮肤,一会儿冷一会儿热,覆盖面孔极不舒服。 但晴子更怕被人看见自己当下的软弱样子, 闻言毫不犹豫地摇了摇头:“不必了。戴得久了已经习惯了。” “是。” 弥生女未再多言。 几个将官沉默无声地盘腿坐下。 晴子活动了一阵,在身上容易触碰到的部位,涂抹了一些烛照君送给自己的药膏,觉得身上的酸痛感缓解了不少。 她手掌按住腰侧的“雷池”刀柄, 目光梭巡四周。 黑暗下的深林里影影绰绰的, 不知黎明何时才会来临。 武士群里有人发出轻微的鼾声,又很快在他上司的呵斥中止住打鼾,恢复了清醒。 晴子望向天空, 天上不见明月。 这个时间,烛照君应该在前往京都的某段道路上停留,现下还在睡梦中吗? 还是一整晚都默无声息地守在营地旁? 烛照君如果在这里,自己可以不用这么辛苦——无路赛!晴子,不要有这样的想法,你要振作,你已经就是井上家的主人了啊! 四周有一些轻微的响动, 一阵风刮过, 那些细微的响动又都消失不见了。 晴子才掐住自己的思绪,数个黑乎乎的东西从黑暗的深林里飞出来,落向井上家的武士群。 其中有一个直直地投向她,滚落在了她的脚边—— 她借着微光,看到脚边的武士。 月代头,尖下巴,脸上有刺青…… 这是……本家外放出去的斥候武士…… 怎么…… 晴子的思维有一刹那的空白。 此时, 急促而高亢的呼号声已经从她身畔响起:“敌袭!” “敌袭!” “敌袭!” 这声音像是海潮一样,初起时只有寥寥二三将官,渐渐的有更多武士相应,最终汇集成了大潮! 潮声此起彼伏地响在深林的各处! 与这尖锐叫号声一同响起的,还有一片片抽出武器的声音! 黑暗里,各种声音响个不停。 武田信雄、弥生女等家臣已经翻身上马, 晴子跟着机械地爬上战马。 忽然间, 黑暗“亮”了起来! 晴子听见“轰轰”的火焰呼啸声响起,紧跟着一道道火把就照亮了四下的深林,那燃亮的火光,将井上家的武士群整个围了起来! 火光之后有许多穿着青绿花纹衣裳、深黑色衣裳的武士举着刀剑、竹枪团团围拢向井上家的武士。 他们人头攒动, 一时间竟让晴子判断不出他们究竟有多少人! 晴子只听到武田信雄急促的声音:“敌人的队伍里有随行的阴阳师! 他们遮掩去了自身的行踪,突然将我们包围起来了!” “人数很多! 我们必须当机立断,立刻聚兵突围!”弥生女跟着响应。 “弃车保帅! 突围!” 他们的对话声,让晴子头盔下的面孔一瞬变得煞白! 她不敢相信, 自己耗费了大半家业,才聚集起的这众多武士,竟然要在转瞬之间都变成灰烬,化作泡影了…… 晴子对三人的对话听得清楚。 他们说了, 要“突围”! 要“弃车保帅”! 在转瞬间,情势已然糜烂至此了吗? 如果就这样灰溜溜地逃窜,那不如就此死在这里! 晴子做出了决定,她沉定下心神,在几个家臣疾声议论之时,忽然开口说话,语气平静,声音却穿透了他们嘈杂的议论声,传入三者的耳中:“我们的武士已经死光了吗?” 三人闻言一愣。 尽管他们已经对当下的家主表现出了足够的重视, 但遇到这种危急时刻, 还是下意识地遗忘了对方的存在。 毕竟,对方的存在并不能带给他们任何依仗,不能给他们以丝毫的安全感。 若当下是烛照家老在此, 三人只怕会一齐将目光转向他,等候他的决定,而不是在这里擅作主张。 然而, 不论如何, 晴子都是家主。 是这些武士的主人。 她不发声时,可以被忽略。 她一旦发声,家臣就必须重视她的意见! 正文 441、五雷召来(2/2) “局势还没有如晴子小姐说的那样糟糕, 但也为时不远了! 敌人现下正与我们短兵相接。 但他们人数众多,队伍里可能隐匿着阴阳师,在猝然之间我方被包围,军心浮动,又兼种种劣势,此战胜机极少, 应当伺机突围,图谋东山再起! 在这里死斗纠缠,只是空耗生命而已!”三上太郎听到晴子的话语,首先阴沉着脸开口言语。 周围刀剑碰撞之声不断响起, 武士的惨嚎声不绝于耳。 晴子扫视四周, 确是己方武士死伤者多,在短时间的短兵相接之中,往往己方死伤三个人,对方才会死伤一个。 但是,三上太郎说的就是对的吗? 井上家的武士纵然此时沦入劣势,一时间难以组织起有效的抵抗, 但他们尤在奋力反抗。 这个时候, 作为家主的自己,却在将官、随从的扈从下先行逃跑? 而且…… 晴子看着三上太郎的眼睛,开口道:“我听闻三上君曾效忠于石田氏,石田氏的灭族之战——桓山之战中,三上君亦是一力请求当时作为石田家家主的“石田彦”先行逃跑, 认定攻占不如敌手, 最终石田彦并非成功突围逃脱。 石田家全军覆没。 唯三上君一人得以活命。 有这样的事情吗?三上君?” 三上太郎闻声勃然色变,怒声道:“桓山之战情形比眼下更加凶险,当时唯有突围逃离,才是最佳之选,我未做错什么,家主怎能以我的过往来否定我如今对井上家的忠心?否定我的策略?” “也就是说,我们当下面临的情形,远不如桓山之战时石田氏面临的情形凶险, 还不到最恶劣的时候, 对吗?”晴子抿嘴笑了笑。 众人看不到她脸上的笑意,只能看到一双漂亮的眼睛里光芒闪动。 “战事需实地判断,怎能互相对比? 不论如何,我皆认为,此时应当暂时突围逃离才对! 如若晴子小姐不认可我的军策,请允我自解井上家武臣之职!”三上太郎满眼凶狠地盯着对面全副大铠的井上家家主,振声反驳道。 他当下未必是还坚持认为晴子的判断有错, 只是自尊使然, 让他不肯低头。 ——在他的印象里,这位井上家的家主一向柔弱温和,甚少以这种方式驳他的面子,让他一时间有些接受不了! 三上太郎身在局中,尤不能判断自身处境。 弥生女、武田信雄二人听得三上太郎的反驳之语,却是眼神微变。 他们处在局外, 已经敏锐地发现——有些风向,已经变了。 当下三上太郎的言辞,必定为他招致祸端! 晴子被三上太郎一通振声驳斥,以至于脸色微微泛白,白龙面具遮盖着她的面孔,让她的脸色不至于为他人查见。 她紧紧抿着嘴,沉默了一阵。 在刀剑碰撞越发激烈的当口, 忽然出声道:“武田君、弥生君,即刻解去三上太郎盔甲。” “什么?!” 三上太郎高声大叫! 他手里端着的刀剑被武田信雄一刀振落, 下一刻,弥生女的太刀已经搁在他的脖颈上。 几个呼吸间, 井上家武士群中心区域局势陡变, 三上太郎被解甲下马,跪倒在晴子面前。 晴子跳下战马,脑海里“阵前斩将乃是大忌”、“战法亦需因地制宜”两种相反的念头不断盘旋着,但她的脚步丝毫未停, 走近三上太郎身前的时候, 她脑海里所有念头皆寂定了。 至于此时,三上太郎终于明白自己将面临什么。 他眼中闪过慌乱之色,面上尤强自支撑,冷笑着道:“我为井上家鞠躬尽瘁,阁下要杀戮有功之臣吗?!” “抱歉了, 三上君。 只能借你人头一用。” 晴子轻声说话,声音只有她和三上太郎能听到。 她手掌按在腰侧一柄上品打刀之上,唰地一声将之抽出了刀鞘—— “晴子小姐,我——” 唰! 鲜血喷涌, 人头滚落! 晴子翻身上马,纵马前冲,同时附身以打刀挑起三上太郎滚落在地的人头,武田信雄、弥生女对视一眼,簇拥在她身后, 诸多武士驱马扈从在晴子左右, 晴子将头颅高高挑起,振声开口:“三上太郎临阵脱逃,已被我斩杀,人头在此! 诸君随我冲阵! 建功立业,就在今日!” “建功立业,就在今日!” “建功立业,就在今日!” 扈从们振声大吼, 在猝然之间被包围起来,近乎陷入绝地的井上家武士在这个瞬间骤然振奋了起来,厮杀之声猛然高扬! 武士们朝向一身大铠、驱马前冲的赤红身影聚集! “井上家主只是一介女流!” “活捉井上家主,赐长船国侍大将之位!” “活捉井上家主,赐百金!” “若捉到井上家主,可将此女赏赐给他发落!” “井上家主生得国色天香,闭月羞花,大家还等什么?!” 包围井上家数百武士的长船国、备前国武士之中,忽然传出一阵阵污言秽语。 那些原因井上家武士一时之勇被迫得稍稍后退的武士们,骤然都猖狂大笑起来,气焰高涨,挥舞各种武器压入井上家武士群中—— 甚至有一队兵勇不断穿透井上家武士阵列,迫近了那支驱马前冲的队伍,目标直指队伍最前方的井上家主——井上晴子! “活捉她!活捉她!” “剥掉她的甲!” “杀!杀!” 武士们的吵闹声,啸叫声传出老远。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到了井上晴子这边。 井上家的武士们脸色屈辱,敌人越发猖狂进逼—— 火光之外, 树林深处。 一身大铠的长船光驱策着枣红色战马,与一身黑衣未有着甲的平灵子座下战马并驾齐驱。 平灵子微微蹙眉,看着两支即将撞击到一处的军队, 她的目光集聚在井上家军队最首位的赤红大铠身影上,眉头微蹙:“还是阁下擅长这种下作手段,三言两语就撩拨起了这些劣武士的战意。” “我就当这是平灵子小姐对我的夸赞吧。”长船光冷冷一笑,脸上的恶诡面具遮住了他的冷笑,他看向身侧的平灵子,“只要是能有效击败敌人就是好办法,战争从来没有规则。” 平灵子没有说话。 衣袖下的拳头微微握紧。 …… “剥掉她的甲!” “哈哈哈——” 污言秽语在晴子耳边翻滚。 她眼神平静。 头盔的内衬摩擦着耳朵、下巴等位置。 铁质的盔甲传来冰凉的温度,此般冰冷虽被内衬抵消了些许,但剩余的冷意持续不断反馈到接触部位的皮肤上,依旧让人很不舒服。 唯有面孔上的白龙面具, 如此贴合, 没有让晴子生出一丝不适。 她看着迎面扑杀来的数个披甲武士,看着他们座下嘶吼的战马, 刀尖 上挑着的三上太郎头颅被她随手抛下,她攥紧了刀柄,内心轻声默念:“拜托了,阿布君。” 唰! 手中刀压低,从侧方斜掠而过! “五雷召来”! 晴子在心中默念着苏午教给她的那道咒语, 她脸上的白龙面具骤然起了变化,眉心中央处,好似生出了一道雷电的裂痕,那裂痕中雾气蒙蒙,强大的意能量从中散溢稍许, 这个刹那, 晴子看到了一道浑然遍发烈火,周身簇拥着一道道忽明忽暗的神位的白色影子。 那道影子在她脑海里逐渐变得清晰。 影子的脸孔浮现在她脑海里, 那是她从未见过的一张俊朗面孔。 但她认得那面孔的眼神—— “阿布君!” 咔嚓咔嚓咔嚓—— 缕缕雷电光丝盘绕上晴子手中的打刀,那电光骤发,变作雷霆之龙,随她一刀斜掠而去,雷龙暴虐盘卷过! 龙口怒张! 吐出一连串晦涩难明的音节:“吽吽吽吽吽!” 一颗颗人头冲天而起! 前来捉拿井上晴子的长船国、备前国武士队人仰马翻! 井上家的武士群中爆发出欢呼:“晴子家主!家主!” 他们都不曾看到那暴虐盘卷的泪光,那是只存在于亲历者的心神中的雷光,但他们看到了在晴子小姐一刀之下,敌武士毫无招架之力,被一刀枭首! 像是割麦子般一层层扑倒! “谢谢! 阿布君! 谢谢!” 晴子轻轻笑着,记下那在自己脑海里一闪而过的形影,挥舞普通矿石铸造的刀剑,开始了收割! 以她为首,井上家的武士开始聚集起来,在敌武士的包围圈中聚成了一条迂回的长龙! 长龙向外不断冲击, 长船国、备前国武士形成的包围阵线开始溃散! …… “长船光,你家武士怎么这么脆弱? 被一个女人几刀就割草了…… 快去! 轮到你为平家效力的时候了, 不要龟缩在后面。” 平灵子看着那骤然颠倒的战局,内心竟有几分快意,她斜乜了一眼身侧沉默的大铠将官,已经能想象对方面具下的脸色。 这个时候,仍不忘给对方多补几刀:“现下最有效击败敌人的方法,就是长船氏长子,正七位阴阳师亲自出手了——长船光,莫非要在这个时候怯懦不前吗?” “平灵子小姐似乎很高兴看到己方溃败? 若将平灵子小姐如今作态汇报给平维盛大人, 他一定会很“高兴”!”长船光咬牙切齿地说话,他盯着井上家武士队最前方的身影,脸色一阵阴晴不定,“她运用了不弱于阴阳师的手段, 我只怕也对付不了她。 平灵子小姐,需要你来配合了!” 正文 442、红线(1/2) “配合你?” 平灵子侧目看着长船光,眼神疑惑:“我为什么要配合你呢?” “为什么要配合一个处处试图拿我的兄长来要挟我的人呢?” 长船光脸色一变,面具下的双眼紧盯着平灵子清丽脱俗的面容,沉声道:“夷灭井上家,乃是平灵子小姐的赎罪之战。 此下井上家武士分明有反败为胜的势头! 平灵子小姐不在此时配合我,擒杀敌方首领,难道要等我方彻底败亡之时才出手吗?” “我早就说过了, 所谓的罪名,是我哥哥安在我头顶上的。 与我本人并无干系。”平灵子收回目光,低眉看着马鞍一侧挂着的天邪鬼,天邪鬼嘴巴被堵住,此时四肢手舞足蹈着,从它眼里能看到一些喜色。 “这是在两军交战之时! 平灵子小姐,是要拿这场争战当作儿戏吗?!”长船光震惊地看着平灵子,他与这位平氏贵女其实有过不少交集,从前也共事过多次。 清楚这位平家女虽然性情高傲,不那么容易为人所亲近,但做事一向可靠,不会因为个人情绪而坏了大局——可现在这是什么情况? 平维盛大人令自己协助她夷灭井上家,可事到临头,她却要将自己摘出此事之中,摆脱与此事的干系?! 长船光骇然之下, 一种恐慌的情绪渐渐滋生。 “我记得阁下先前就有一番高论:长船国虽然放跑了源氏运刀队,但因为最终是我前去阻拦源氏运刀队,却未将他们阻住,致使他们逃脱。 所以,此事之中我承担最大责任。 承受平维盛最大的怒火与惩罚。 当下此战虽然被你称作是我的赎罪之战,但想来,平维盛大人应该也不觉得此战需要用到我出手, 只你长船光一人带着众多武士,就可以夷灭井上家。 所以,此战若败,最大责任该在你长船光身上。 在你长船家之上。 此般情况之下,你不奋力应敌,扳回战局,反而与我一个局外之人啰里啰嗦—— 难道不怕兵败之后,不只是你个人需要诘腹谢罪,整个长船家都跟着受到重罚吗?”平灵子似笑非笑地看着长船光,眼神没有一点温度。 她真地将自己摘出了局内! 摆明了要坐看这场好戏的态度! 长船光面具下的嘴巴微微张开,即便恶诡面具也遮掩不住他眼里的懵然! 他尤在发愣, 平灵子已经沉声斥道:“还不快去?长船光! 真要坐看你长船家的武士,在这次战役之中,被井上家全数打灭吗?!” 长船光举目看向战场。 战场内,井上家的武士群已经完全聚集成了阵列,簇拥在井上晴子周围,不断击溃长船国、备前国武士群,局势已经变得一边倒了起来—— 他收回目光,满含恨意地眼神看向平灵子。 张口欲要言语什么, 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最终号令亲随武士,簇拥在自己周围,冲入战场之中。 确实如平灵子所言,长船光一旦在此战之中落败,他所要承受的后果不仅是自己个人需要诘腹谢罪,整个长船家都会因此遭殃! 随着长船光带着武士离开,平灵子周围安静了下来。 她眯眼看了一会儿战场中的局势, 忽然低下头,将堵在天邪鬼嘴里的木头拿了出来。 天邪鬼被挂在马鞍旁的搭钩上,此时身形在半空中一荡一荡的,满脸喜色地说道:“太好了,平灵子小姐!你终于明白了啊! 你早已被选中成为酒吞童子的妻子,在你与酒吞童子举行新婚仪礼以前,平家人都应该好好地供着你! 而不是让 你为平家鞠躬尽瘁,战尽最后一滴鲜血! 平维盛才没有随意驱使小姐的资格, 小姐反倒可以要求他做任何事情才对! 好了! 现在,平灵子小姐去做点自己想要做的事情吧——去寻找那位能够抗衡罗生门之诡的大人的影踪吗?” 平灵子板着脸,听着天邪鬼把话说完。 好一会儿后,她才面无表情地道:“谁说我要去找那个人呢? 他与我有什么关系? 天邪鬼,下次再胡言乱语,我就割掉你的舌头!” “原来还可以有下一次的吗?”天邪鬼一张满是皱纹的脸上,笑容很是畏缩。 平灵子柳眉倒竖,满面怒容。 却终究没有重新拿木头塞住天邪鬼的嘴。 她瞪视着天邪鬼, 直至天邪鬼做出一副求饶的样子后,才微微扬起下巴,看向远处的战场。 长船光已经带着亲随武士迎上了井上家主的队伍,他的亲随在那个赤红大铠身影不断前冲、拉扯之中,一排一排地倒下。 死法与先前那些武士并无不同。 连长船光都在井上家女家主的刀剑攻伐之下,招架得极其勉强。 哪怕他已经招来了数个式神护持自身, 众多式神遇到那个“井上晴子”手中的打刀,都像是被刀切中的豆腐一样,被一刀两断,化为烟雾在半空中徐徐消散。 “井上晴子”已然势不可挡。 “这位井上家的家主,竟然掌握如此高明的剑术,真是让人大开眼界啊……”天邪鬼身体晃晃悠悠,看着场中大杀四方的井上晴子,出声感慨道。 平灵子蹙眉看着战场中的晴子,回道:“她的剑术并不高明。” “能在短时间内杀死如此多的敌人,这样的剑术还不高明吗?”天邪鬼反问道。 “她能够斩杀敌人,原因不在她的剑术上。” “哦? 那在什么东西上?”天邪鬼眨了眨眼,仰头看向平灵子。 平灵子低头与它对视一瞬。 提起刀鞘往它脑袋上重重敲了一记。 并未回答它的问题。 它捂着脑袋,脸上却满是笑意:“哈哈……是那位武士传授井上家主的手段吗?真是精妙啊……连正七位的阴阳师长船光都招架不住了呢—— 咦,长船光召来了“蜘蛛妇”? 这是长船光手中的最强式神吧?” “闭嘴!” 平灵子喝住话痨似的天邪鬼,眯着眼睛看向战场。 一头血红的蜘蛛盘踞在战场侧方的一棵大树上,蜘蛛上似乎有一道女子的虚影,但仔细凝目,那道虚影又似轻烟一样消散无踪,好似根本就不存在。 蜘蛛口里的一对螯牙微微蠕动着, 随着一声尖啸,骤然吐出诸多透明的蛛丝! 那些蛛丝飞射而出,缠绕在周围的树木之上,眨眼间就围着井上家的武士群织就了一张蛛网! 武士随井上晴子冲击敌阵, 在无知无觉间,就被蛛网包裹,“蜘蛛妇”在此时迅速于网上爬行,接近那被透明蛛网越缠越紧的武士,螯牙破开武士的额头,从中吸取脑髓。 它借助蛛网爬行的速度极快,井上晴子几次想要抓住它,将它斩杀,都被它从容脱逃。 反而是越来越多的井上家武士被力量不断增强的“蜘蛛妇”网中,拖入半空,被吃光脑髓,变成一具具尸体。 这个时候,长船光似乎也找到了应对井上晴子的最佳方法。 他退入武士群的中央,极力避免与井上晴子正面搏斗, 采取“人海战术”, 令众多武士去消耗井上晴子的力量,转移她的注意力! 使之无法集中力量 对付半空中的“蜘蛛妇”, 方便“蜘蛛妇”将更多井上家武士网中吃掉! 吃了不少脑髓的“蜘蛛妇”,吐出更多透明丝线,将蛛网编织得更大, 原本它一网只能网中三五人, 到现在, 每一次蛛网都能轻易地将十余个井上家武士网中,带上半空,蜘蛛妇在蛛网间轻快穿梭,带走一个个井上家武士的性命! 此般效率已经超越了井上晴子带着众多武士杀伤敌武士的效率! 局势再一次发生偏转。 井上晴子毕竟经验不足,还是让长船光找到了胜机! 她受到了当前局势的影响, 招架四面武士的围攻也变得吃力起来。 长船光躲在众武士之后,眼神阴森地看着这一幕——只要当前的局势一直保持下去,用不了多久,对面井上家的武士首先就会心理崩溃, 进而引来整个战局的完全颠倒! 虽然胜利已近在眼前,但长船光内心没有丝毫喜悦。 这次胜利,只是惨胜而已。 长船国与备前国武士已经损失了太多,这和长船光预期的结果完全不同。 原因正在于平家贵女在关键时候选择旁观,未有亲临战场! 长船光心中念头电转, 又看到十余个井上家的武士被蜘蛛妇吊到了半空中。 对面的井上晴子被他麾下武士连续冲击着,有个高大的武士越过人群,趁她不备,一刀挑飞了她手中那把斩杀了诸多敌人的打刀! “将军!” “小心!” 井上晴子身遭一阵喧哗。 这个瞬间,她双手空空,未有握刀。 长船光看着一身赤红大铠的井上晴子,微微眯着眼,压住了前突到阵前,趁机擒杀对方的想法。 孰知这是不是对方的诱敌之策? 自己死了,蜘蛛妇必然跟着消亡, 那时麾下武士必定发生大溃败! 脑海里的念头匆匆划过,长船光抬起眼睛,忽然对上了对面壮马上井上晴子的双眼, 晴子眼神犹豫, 片刻后, 她似乎下定了决心。 伸手朝着武士群中的“长船光”用力一指—— 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骤然降临至长船光心中! 他浑身冰凉! 下一刻, 一根暗红的丝线,就以常人难以理解的速度穿过半空,缠绕在长船光脖颈上,将他整个人悬吊了起来! 红线晃动! 长船光拼命挣扎! 线绳越收越紧! 他双腿蹬直,舌头用力伸出嘴巴,当场死于非命! “厉诡的气息!” 旁观的平灵子看到这一幕,顿时确定,井上家的女家主运用了厉诡的手段,直接杀掉了长船光! 为何从未收集到“井上晴子”乃是鬼武士的情报? “这也是那位武士留给井上家主的防身手段吗? 真让人羡慕啊……”旁边的天邪鬼一语点醒了平灵子。 平灵子板起脸,双腿一夹马腹—— 战马载着一身黑衣的贵家少女奔入战场! 正文 443、豪杰间的交锋(2/2) 噗通! 从彼方无声无息穿越半空,将长船光当场吊死的红线倏忽松开, 长船光面容恐怖的尸身掉落在地,被诡韵侵蚀过的尸体,开始迅速腐烂。 腐臭味一阵阵弥散, 冲击着长船、备前两国武士的心灵。 盘踞在这片树林上空的蜘蛛妇,亦在此时化作血烟消散。 那些被吊上半空、还未来得及被式神吃掉的井上家武士,一个个从半空坠下,虽然一时半会儿难以从地上爬起来,但终究是捡回了一条性命。 “井上家有鬼武士!” “鬼武士!” 长船、备前两国武士群中,有人发出惊恐地吼叫。 亦有人因为遭到诡韵侵蚀而产生濒死感,剧烈呕吐着扑倒在地。 被一根红绳当场吊死的长船光,让所有敌武士都陷入恐慌之中。 很快, 有人悄然脱离了战场。 随着第一个武士逃离,便有第二个、第三个,及至越来越多的武士不断逃离,战场上开始四处都是溃散逃离的两国武士群,到处皆是追着逃跑武士不断砍杀的井上家武士! 晴子右手掐出一个手印, 那根穿过了虚空,本色乃是黑色、只是因为沾染了鲜血而变成红色的线绳倏忽收缩, 盘绕在她的手腕上。 黑绳滴落鲜血, 绳索上穿着一个铜佛。 佛像的背面,刻有神秘的符号。 铜佛将黑绳牢牢地锁入扣眼中,使得这根厉诡黑绳的诡韵被彻底镇压,在盘绕着晴子手腕的时候,难以散发出哪怕分毫! 这个厉诡,先前一直被苏午掌控着, 与鬼婴一样被心诡所压制,名叫‘咒杀诡,。 今时他以自身的‘意,配合密藏域的密咒,加之灶王神教的‘收魂米,,将这个厉诡完全压制住。 令它在寻常时候变作一根线绳,可以缠绕在人手腕上, 它自身始终有一部分被铜佛内的收魂米容纳,而铜佛上加持的密咒,可以保护其内的收魂米,使之不至于在诡韵的连续冲击中失效。 如此一来, 每当有人解开苏午施加于铜佛上的对应密咒时, ‘咒杀诡,将会猝然‘复苏,,侵杀此人指定的某个目标。 而此人一旦收束密咒,‘咒杀诡,便会重新变成一根平平无奇的线绳。 这种方法只能困住‘咒杀诡,一时, 但可以让人在一两个月的时间内,不用容纳这个厉诡,就可以使用它的厉诡能力! 咒杀诡变成线绳,重新缠绕回晴子的手腕上, 晴子微微松了一口气。 目视战场之内, 处处都有向自家武士投降的敌武士。 她内心大感满足。 这是自己第一次带领麾下武士争战,表现得应该还算可以吧? 阿布君交给自己的两件宝物,在关键时候真是帮了大忙,难怪他对于自己讨伐备前国也毫无担心——这两件宝物真是太厉害了,有它们在,就足以扭转战局了!….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 连‘雷池,都没有动用,就结束了这场战争! 晴子手掌按住腰侧仅剩的一把刀—‘雷池,的刀柄,环视四周的目光倏忽停在某个方位。 此时天光微亮, 她目力集聚的那片深林即便较为昏暗,却也不似先前一般漆黑。 已经能稍微看到深林里的情景—— 一匹漆黑的骏马穿过深林,驮负着黑衣的少女直冲进了战场中。 有些往四面溃逃的武士,没头没脑地挤成一团,挡在了她的前路上。 她轻描淡写地抽出腰侧打刀,一刀顺势往侧前方掠过,来不 及躲避的武士当场殒命,更多人惊叫着让开道路,任由黑衣女子的战马冲入战场中, 朝着晴子直冲而来! “不自量力!” “杀掉那个女人!” “拦住她!” 簇拥在晴子周围的井上家武士们见状,纷纷怒声啸叫,纵马前突,围向那驱马直冲而来的黑衣女子! 黑衣女子一路纵马狂奔,离晴子愈来愈近。 晴子已经能看到她的面孔。 很漂亮的一个女人, 即便面孔上没有表情,亦让人不舍得从她脸上挪开目光。 她看到那些围拢而来的武士, 连眉毛都没有扬一下,只是端起了手中的太刀。 晴子心里生出不祥的预感,她喝住了那些游曳在平灵子四周,逐渐收缩包围圈的武士:“都回来!别人的来意都没有问清,怎能不宣而战?” 方才的战争,已经迅速树立起了晴子在武士们心中的威信。 武士们闻言立刻分散退回。 隔着十余丈的距离,晴子朝那同样稍微放缓了马速的平灵子出声道:“阁下是谁?来意为何?” 平灵子看着诸武士簇拥中,一身赤红大铠的井上晴子,又垂目看了看马鞍侧畔挂着的天邪鬼,天邪鬼见她朝自己看来,立刻捂嘴不吭声。 她秀眉微蹙, 脸上有了一丝愠怒, 抬目看向井上晴子,道:“我名平灵子,因与井上烛照有旧,好奇他一直照拂的井上家主究竟是何等英雄人物? 能与井上烛照那般豪杰结交之辈,想来亦非庸人, 是以特意前来一观!” 这套说辞,贵家小姐俨然已经打过多遍腹稿。 当下很流畅地就将之说了出来。 “平灵子?!” “平氏贵女!” “她怎会在这里?莫非她才是敌武士背后的主将?” 晴子身侧,武田信雄、弥生女低声议论。 她完全不在意对方之名,更不在意对方乃是‘平氏贵女,的身份,首先注意到的是对方提到其与‘井上烛照,有旧。 烛照……阿布君和这个女人有交情吗? 是在前往平安京的路上和她结交的? 真是个很少见的美人…… “我从未听阿布君提起过阁下之名, 阁下是阿布君这次出远门,结交了的新朋友吗?”晴子板起面孔,眼睛里似乎没有一丝涟漪,出声与平灵子对语。….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 平灵子听着晴子所言, 不知为什么,内心的愠怒感更盛。 她拿起刀鞘,用力给朝自己龇牙咧嘴的天邪鬼脑袋上拍了一记,目光未从井上晴子身上移开,继续面无表情地道:“阁下猜测得不错。 我与井上烛照确是于近日有过交集, 与他协力退治了‘罗生门之诡,。 说起来,如非家族收集了一些关于他的情报,我亦未曾从他口中听闻过阁下之名。 阁下与他同姓,莫非你们二人乃是兄妹吗?” 你和他才是兄妹! 晴子在心里怒声反驳了一句。 面上没有表露。 她周围的武士都静悄悄的,这个时候都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她与对面的平家女。 连武田信雄与弥生女都停止了议论。 两位家臣的眼神变得微妙起来。 “阿布君救我于家族危亡之际,之后便为自己取姓‘井上,。 我们之间本无血缘关系。 阁下不要误会了。”晴子摇了摇头,“说起来,阁下的家族乃是公门世族,盟友家臣遍布天下,能收集到的关于阿布君的情报, 一定要远远多过于我。 那阁下可知阿布君今在何处?” 平灵子每听晴子唤一声‘阿布君,,胸中怒气就多积蓄一分。 尽管对方语气平常, 她却觉得,对方好似是在故意不断在她耳边说起‘阿布君,这个称呼一样! 但此下,对方的问题亦问住了她。 如今谁也不知源氏运刀队身在何处, 既不知运刀队在何处,井上烛照的踪迹也就更无人能知了。 平灵子怀疑他此时已经接近京都。 然而,这只是她的猜测而已,并不能作为真正的情报。 她摇了摇头,诚实地向晴子回道:“我并不知他现下身在何处。” “他方才还发来了纸鹤消息—— 告诉我,他此前已经到京都源氏了呢。 就是不知道他现如今的动向,若能知道的话,那就再好不过。”晴子微微昂首,战马马鞍侧面挂着的鹤笼里,停着一只洁白的纸鹤。 平灵子看到了那只纸鹤, 她深深地蹙紧了眉。 源氏与土御门家过从甚密, 而土御门家与井上家有着不为人所知的恩怨。 井上烛照前往源氏,极可能与土御门家的阴阳师照面——说不定会落入土御门家的圈套中,被土御门家说服源氏,反过来绞杀井上烛照! 他此时竟然已经到了源氏本宅之中?! 得想一个办法…… 诸多念头在平灵子心中盘旋不定。 她深吸了一口气,重又抬目看向对面穿戴着赤红大铠的井上晴子,开口道:“阁下先前用来杀死长船光的手段——想必是运用了厉诡的力量吧?” “是。 阿布君离开家中之时,留下此物,让我用它来防身。”晴子对答如流,扬了扬手腕上那一圈黑红线绳。 “既然如此,你我不妨切磋切磋,如何? 我亦是一个鬼武士, 只是还未遇到过一个像样的对手。 阁下虽不是我想象中如井上烛照一般的豪杰人物,但既然能驾驭厉诡,想来也并非庸人——可敢与我交手?”平灵子注视着井上晴子。 四目相对, 井上晴子振声以对:“我也想看看,能与阿布君协力退治罗生门之诡的阁下,究竟有何等高明手段呢!” 平灵子跳下黑马,面朝马上的井上晴子,手持太刀静立。 井上晴子见状,亦翻身下马,解去了头盔,披覆一身艳红大铠,缓步迈向平灵子。 她徐徐抽出腰侧打刀, 刀光雪亮犹如雷电。 “这是阿布君铸造的半极上刀剑, 相赠于我。 名曰雷池。” 晴子轻声言语。 平灵子合身一刀劈了过来! 。. 白刃斩春风提醒您:看完记得收藏【】,下次我更新您才方便继续阅读哦,期待精彩继续! 正文 444、无拘的灵魂(1/2) 平灵子自幼修行“无念御刀流”剑道,对刀剑的掌控力实非只是从最近才开始精练剑术的井上晴子可比。 她双手持刀,一刀劈杀而来, 便似一阵劲风吹袭弱柳! 一刀劈得井上晴子踉跄后退, 差点握不住手中的“雷池”! 平灵子手腕一顿,挽了个刀花, 上品杀生石太刀刀刃上出现一个豁口。 她眯眼盯着太刀上的豁口,缓声开口道:“阁下剑术平庸,与井上烛照有天壤云泥之差别。 刀确实是好刀, 可惜, 御刀的武士太平庸了……” 井上晴子肩膀微微颤抖,白龙面具下的俏丽面孔已然涨红,贝齿紧咬,一团怒火在胸中不断爆炸! 她更握紧了手中的打刀, 忽然轻笑出声:“因为有阿布君在前面撑腰,所以小女子难免懒于修行,剑技不如阁下,倒让阁下见笑了。 纵然是在下配不上这把雷池, 但它依旧是阿布君送给我防身的, 谁也夺不走呢……” “无路赛!” 平灵子振声打断井上晴子之言,身形化作一道残影,下一瞬降临井上晴子身畔,手中太刀高高抬起—— “五雷召来”! 晴子心头沉喝一声,诵念咒语。 她手中雷池骤发电光,电丝盘转虬结如龙怒冲向平灵子劈杀来的太刀! 当! 双刀碰撞! 电火四溅! 在这个瞬间,平灵子分明看到井上晴子手中刀剑化作了雷霆之龙,强大的意能量气息从中散发了出来——这不是真实的雷电,这是震慑人心神的雷霆! 她就是靠这个收割的众多敌武士人头?! 这意能量的气息——好熟悉! “吽吽吽吽吽!” 声声密咒真言在雷光交变的一刻更在平灵子心神中炸响! 她听到这个声音,更觉得熟悉了! 井上烛照! 这就是那个男人的声音! 她思维有刹那的空白—— 劈下的太刀被井上晴子猛力格开,平灵子身形踉跄后退! 微微抬目,平灵子看到对面戴白龙面具的女子双目,如天上星辰一样明亮。 平灵子抿嘴不语, 都放弃了挥动刀剑。 原来,受人宠爱与重视是这样的感觉吗? 竟然可以连性格中的软弱与畏缩都被填补…… “将军,趁这个机会快杀掉她!” “平氏女断不能留!” 晴子身后,响起了家臣们的催促声。 然而她停下手, 眼神迟疑地看着对面默然不语的平灵子。 对方终究与阿布君有旧,假若自己真的趁这个机会出手杀掉她,阿布君会不会因此弃绝了自己? 而且,她既是平氏贵女,未必没有隐藏的强力手段。 更何况,从本心里,晴子没想过取平灵子的性命——她能感觉到,对方在与自己交手之时,同样也留了力。 平灵子看见晴子的眼神, 她内心忽有些明悟。 接着,黑衣女子冰冷的脸孔上浮现出一抹得意的笑容, 她转身走向自己的战马, 轻轻跳上战马, 纵马离去! 她那个得意的眼神,让井上晴子记忆深刻,呆了一瞬之后,便咬牙切齿地起意想追,然而此时对方已经离去很远。 …… “平灵子小姐。 那位强大的鬼武士赠给了井上家的家主一把半极上的刀剑; 给了她可以随意运用的厉诡力量; 以及那种比阴阳师的手段 还不遑多让的意之面具。 甚至如今的井上家,都是在那位鬼武士-烛照大人的主持下,才得以屹立不倒。 这些都是真实的、非虚幻的东西, 是他对那位小姐实实在在的关怀啊…… 那位小姐以为平灵子小姐亦像她一样,受到烛照大人的关怀,但实情如何,小姐不是更加清楚吗? 你们只是萍水相逢而已。 正因为那位小姐有错误的判断,才会忌惮平灵子小姐,不敢对平灵子小姐下杀手。 可这判断终究是错的。 真相并非如此。 这样的话,平灵子小姐又在得意什么呢? 你从来没有依靠。 不要沉湎在虚幻的满足感里啊……” 黑马穿过深林,马鞍上挂着的天邪鬼身形随战马疾奔而剧烈摆荡,但他的声音依旧稳稳地传进了平灵子耳朵里。 “没有谁天生就应该被作为弃子的……” 平灵子低声言语。 她的声音消失在风里。 即便天邪鬼耳朵再长,也难从风声中分辨出她的声音:“什么?平灵子小姐说什么?” 平灵子垂目看着它,这次稍微加大了声音:“我说,没有谁天生就应该被作为弃子。” “什么?” “没有谁! 天生就应该被作为弃子! 没有这样的道理!” 平灵子的声线猛然高扬。 天邪鬼满是皱纹的脸上浮现一抹慈和的笑意:“平灵子小姐,能够明白这样的道理,真是太好了啊!那现在平灵子小姐要做什么?” “只是自救而已。” 平灵子低眉顺眼。 战马消失在黎明前的昏暗深林中。 …… 长船国。 长船庭院中。 披甲武士把守的一间斗室内。 面容清俊、身材瘦削的青年男子盘腿坐在条案后,他身前的平灵子正襟危坐,脸孔上没有一丝表情。 斗室内的气氛极其压抑, 青年男人注视着平灵子清丽的面容, 感觉面对自己的是一具没有生气的漂亮木偶。 他皱紧了眉头, 在压抑至极的气氛中开口:“长船国三百余武士,加上备前国百余武士,连同身为正七位阴阳师的长船光、掌握厉诡力量的平灵子—— 如此强大的一股力量, 竟然没能奈何初出茅庐的井上家军队? 被对方杀得四散溃逃? 身为主官的长船光当场殒命——作为辅佐的鬼武士…… 平灵子,我听那些逃回来的武士说,你在过程中甚至没有出过一次手?直至大局将定的时候,才驱马同井上家主对面,单对单交手? 甚至在此次交手中, 你亦有许多机会可以杀死对方, 你甚至不曾动用自己掌握的厉诡之力! 平灵子,你为什么这么做?!” “厉诡力量本身有运用的极限,兄长莫非不知道么?”平灵子抬目与面孔瘦削而清俊的青年对视,眼中第一次没有犹豫与迟疑,直言道,“频繁动用厉诡力量,让我的身体承受了太大的代价。” “你所容纳的厉诡, 得自家社鬼王“酒吞童子”! 寻常鬼武士运用力量或各有各的极限,但只要天邪鬼吞噬掉那些散发出去的诡韵,你就能恢复如初! 平灵子,不要拿这样的理由来糊弄我!”平灵子的三兄-平维盛怒声回应道。 闻听三兄所言,平灵子摇了摇头,叹口气道:“兄长,我还能认真考量一个理由来回应你,你应该感到庆幸才是,为什么要戳穿呢?” “什、什么?!” 平维盛 从未见过自幼就极其听话的幼妹以当前这种态度,对自己说出这样的话! 他一时难以掩饰住脸上的惊愕, 看着平灵子, 脑海里还未组织起应对的语言。 平灵子冰冷的目光,像两束锋利的剑光一样扎了过来:“你为什么要戳穿这个理由呢?兄长,这样我们连表面的兄妹都做不了了啊…… 厉诡由我所容纳, 我想怎么运用它,就可以怎么运用它。 我想用之来协助谁, 就可以协助谁。 我本就是自由的,兄长。 是因为从小听到的那些父父子子、君君臣臣,那些明里暗里的规则,我才会甘心被平氏驱使,但我现在想明白了啊……这些规则,不一定就是对的,不是吗?兄长? 否则为什么你能成为长船国守护将军, 二兄平凌盛是伊势国守, 四兄平知盛是京城兵部大辅, 连最草包的大兄平羽盛,都成了陆奥国守护将军——而我却至今一无所有,像个孤魂野鬼一样飘荡在诸国之内,替你们做事呢? 这些规则,从来都对我不公啊,兄长!” 平维盛大张着口。 看着气势越发强横的平灵子, 终于从脑海里纷乱的念头中整理出一些应对的言语来:“你在胡说八道什么?灵子!你生在平氏,从小锦衣玉食,想要得到的东西,从来不曾短缺过你, 这难道不是平氏为你带来的巨大好处吗? 你怎能忽视这些,忘恩负义?! 比起你的同龄人,你——” “我所享受到的这些, 兄长就不曾享受到吗?”平灵子静静看着平维盛,一句话就说得平维盛哑口无言。 她接着道:“我已被选定为家社鬼王酒吞童子的妻子, 将在一年以后,正式嫁给它。 若非有酒吞童子,平家难道会有今日这般如日中天的大势吗? 我为平氏所做的这个贡献, 已经足以抵消我从平氏获得的东西了吧? 你说呢? 兄长?” 平维盛无言以对。 对方说的每句话,他都找不到反驳的理由! “多说无益。”平灵子摇了摇头,道:“这次与井上家的家主交手,我并非完全没有收获——她在无意间透漏,如今那个带领源氏运刀队突破长船***队重围的井上烛照, 今时已经在京都源氏家中了! 他在源氏,那把能斩切厉诡的无上级刀剑就也在源氏! 兄长,你是该好好考虑,怎么把这个情报传递到京都了。 时间再有拖延, 只怕刀剑为源氏彻底掌握。 “酒吞童子”亦将脱离平家的掌控! 为今之计,唯有发动对京都源氏的突袭!” 平灵子眼光流转, 言辞间大义凛然。 然而,唯有她自己内心清楚,如今极力推动平家对京都源氏的讨伐战,只是为了引起那个人的警觉,让他更早脱离源氏而已! 正文 445、鬼手搬运(2/2) “井上大人,一共价值六千两黄金的粮食、衣甲、兵器都堆放在这里了。 您可以随意验看。” 原本宽敞的仓库内,今时已被一袋袋粮食、一箱箱甲胄、兵器堆满。 此间海量的物资,足够武装出一支万余人的大军! 支撑这支万人军运转二三个月! 如今全东流岛各地守护将军麾下武士、兵勇加起来,人数绝对不会少于十万。 但这是数十余个‘国家,兵力的总合。 而苏午当下获得的这些物资,能武装出的军队,却已相当于全东流岛军力的十分之一——源氏能凑集如此海量的物资,可见其财大气粗! 不过, 此般凑集物资,源氏也是从手下掌握的各国中抽调了相当多的一部分, 他们自信这些物资最终还会留在源氏仓库中, 并不觉得这些东西交给了苏午,苏午就真能将这些东西带走。 正因为有此自信,才会在凑集物资时毫不迟疑。 “因您愿意与我源氏协商,以支付等价物资的方式来冲兑黄金,右大臣特意请‘土御门,家打造了这副‘半函鬼甲,,作为礼物赠送给您。” 源氏的管家站在苏午身畔, 在苏午目光看过眼前海量的物资以后,再度躬身说话。 他身后的侍人搬来一个木箱。 将木箱打开, 露出了内里以‘金色咒禁纹络,、‘黑色恶诡面具、黑色线绳,、‘赤色甲片,此三色组成的一副甲胄,甲胄乃是‘大铠,的样式, 前立如锹形, 整副铠甲凶气凛然。 “这便是半函鬼工做出的半函鬼甲吗?” 苏午捡起头盔,手指抹过头盔上那些金灿灿的漆文、咒禁纹,咒禁的力量随他手指抹过,就被他无声无息地解析出来。 “是。”管家躬身应声。“这就是脱胎于大唐‘生人甲,的‘半函鬼甲,。 此种甲衣,原本是用在神社中祭祀的鬼神身上的,后来经过一代代半函鬼工的不断改造,最终使得它可以为武士所穿戴,能抵御诡韵侵袭, 压制鬼武士自身容纳的厉诡,避免其过早复苏。” “为什么要称之为‘半函鬼甲,?”苏午疑问道。 管家对答如流:“大唐称打造甲胄的工匠为‘函人,,我们起初打造这般甲胄,是为鬼神所打造,又兼甲胄的威力远远不如‘生人甲,那般神异, 自然称为半函鬼甲。 与之对应的打造甲胄工匠,称为半函鬼工。 工匠分作大上、上、中、下四位, 上位工匠称半上函鬼, 下位则称半下函鬼。” “原来如此。” 苏午点了点头,将手中的头盔放进箱子内。 这种‘半函鬼甲,的效用显然连‘生人甲,的一半都没有,他检查过其上的咒禁,发现这些咒禁可能连‘凶,级诡韵的冲击都难以抗御。….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 驭诡者反而会因为穿戴这种盔甲, 影响自身对厉诡能力的运用。 目光在仓库内梭巡着,苏午开口向旁边的管家说道:“你们先回去吧,我再检查一下各项物资,待会儿会自行离开。” “是。” 管家躬身答应,又从侍人手中接过一个锦盒,交给苏午:“今日殿上公议,源赖刚大人与太政大臣力争,终于立‘井上清,为正六位伯耆国守。 录入仙籍。 可以参与殿上公议。 锦盒之中就是盖有上皇大印的封官锦书。” 苏午接过锦盒,打开就看到了其中的锦书, 仔细验看,确认锦书没有问题后,他点了点头:“源赖刚大人果然 是守信君子。” 管家无声地笑了笑,接着道:“井上大人要求我家主诸事,现皆已办妥,关于为大人及井上家长男‘井上清,、家主‘井上晴子,封赐国土守护将军之事,如今亦已通传各地。 种种文书现都在家主那里, 家主邀您今夜饮宴, 会将诸多文书交给大人您验看。 届时,还请大人带上源氏所需的那把无上级刀剑。” “我记下了。”苏午答应了此事。 “请您慢慢验看物资。 下仆先告辞了。”管家缓缓后退。 领着几个侍人退出仓库。 苏午在仓库里转悠了一会儿,也转身离开此地。 在他离去后不到一刻时间,管家又带着几个侍人去而复返,将仓库大门打开,几人闪进仓库内。 “清点仓库内各项物资,看看有没有少什么东西!”管家向几个精明的侍人吩咐道。 侍人恭敬应声, 各自散去查验各项物资。 管家在进入仓库后,一眼看到此间堆积如山的物资,心里首先松了一口气。 虽然主人们料定那井上烛照无法搬走如此海量的物资,但此事未经验证,主人们终究有几分担忧,当下管家亲眼看到大部分物资仍堆在仓库,未被‘井上烛照,搬走分毫,自然彻底放下心来。 接下来, 井上烛照不会再有机会回到这里验看物资了。 这里的东西,他一样都带不走! “大人!” 几个侍人陆续回到管家身边。 依次向管家禀报道:“那一套半函鬼甲已经不见了!” “东侧区域少了一箱刀剑!” “南侧区域少了几百斤粮食!” “北侧区域东西完好。” “西侧也没有缺少任何东西!” “少得不多,倒也在预料之中。”管家冷冷一笑,目光扫过库房内的物资,接着道,“好了,封锁库房大门吧,接下来本家的鬼武士大人会接管防护这个仓库, 我们的事情已经完成了。” “是!” 匆匆步入仓库的一行人,又匆匆离开。 他们前脚离开,在库房某个角落里,就有一道阴影蠕动起来——….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 阴影中漫溢出大量粘稠黑液, 苏午的身形从粘稠黑液中走出。 地上的粘稠黑液不断涌动,一条条漆黑蟒蛇从中蜿蜒而出,身形在光影变化中不断膨胀、拉长,渐能包围整座仓库! 此前,那在管家等人暗中监视下离开的苏午, 早就通过阴影世界又一次折返回仓库。 管家一行人去而复返,检查清点库房物资的情形,都被他尽收眼底! 他扫视着库房内被众多漆黑蟒蛇包裹、缠绕的物资,心里斟酌着‘尸陀鬼之手,所能容纳的极限。 片刻后, 一条条蟒蛇拖拽着一袋袋粮食,将它们拖入阴影世界中。 而后将藤甲、皮甲等种种简易甲胄、御寒衣物、武器刀剑依次拖入阴影内。 短短一分多钟的时间, 库房内的物资被苏午‘鲸吞,一空! 他周身散溢着浓烈诡韵,四下的影子被他身上散发出的诡韵渲染,渐渐变得诡异可怖起来,像是有未知的存在即将从阴影中苏醒。 将一整座仓库的物资搬空, 对苏午造成的负担极大, 仅仅凭借自身,他已经难以约束尸陀鬼之手的诡韵散发! 尸陀鬼之手容纳事物终究有极限, 一旦突破这个界限, 苏午将再次回到高频率运用尸陀鬼之手的状态中,进而引致影诡对自身的 追杀! “已经快要到临界点了吗?” 他低声自语。 衣衫里延伸出的漆黑手臂化为蛇头,缓缓吐出了一柄八尺长的苗刀-‘黑地藏,! 一手抽去刀鞘, 漆黑的刀身显露于半空中, 仿佛能吞噬周围的微光。 从苏午自身散发的浓烈诡韵,尽数被这柄漆黑的八尺苗刀吞噬,四下里躁动的影子尽被压制,一张张狰狞的人脸在漆黑刀身中浮浮沉沉, 整把刀的尺寸在这个瞬间不断延长, 长出狰狞骨刺, 骨刺上依附着一个个虚幻而扭曲的人形,使得虚空都扭曲起来,好似变成了缓慢流动的‘流沙,! 黑地藏就是由鬼铡刀、部分杀生石矿脉之诡、部分影诡相互在‘婴石,中融合形成的一把‘诡刀,——厉诡所有的特性它都有, 但它比之厉诡更多出了可操控性! 这把刀锻打的地点、时机都选得非常巧妙,汇集了天时、地利、人和,哪怕让苏午再一次在同时间、同地点去锻造刀剑, 他也绝不可能再打造出第二把类似‘黑地藏,的刀剑! 确认了黑地藏能压制自身诡韵,平复‘尸陀鬼之手,的躁动状态之后,苏午就将这把苗刀重新收入了阴影中。 ‘黑地藏,形象恐怖不下于厉诡, 拿着这把刀出去,必然会提前惊起源氏的反弹,无疑于他今晚去取得各项‘封国将军文书,的计划。 收起‘黑地藏,以后, 苏午周围的影子都开始扭曲颤抖起来, 浓烈的诡韵从他身上散发。 此种情况只持续了一个刹那,随着他心念一动,一道缀着各种符牌的漆黑锁链缠绕上‘尸陀鬼之手,,苏午周身散发出的浓烈诡韵亦跟着倏忽消寂。 四下的影子恢复平静。 ‘尸陀鬼之手,缩回他的体内, 仅留那根符牌上铭刻种种大手印的‘缚诡索,缠绕在苏午肩膀上。 这道由‘鉴真大师,锻打出来的‘缚诡索,,被苏午收入‘掌刑印,之中,他随时可以通过掌刑印,运用缚诡索的力量。 苏午检视自身,确认没有任何问题,便就此离开了仓库。 留下一整个空空荡荡的库房。 源氏的鬼武士在苏午离去不久后,带着众多普通武士将库房围拢了起来。 浑然不知, 他们着重守护的这座仓库内,已然空空如也。 。. 白刃斩春风提醒您:看完记得收藏【】,下次我更新您才方便继续阅读哦,期待精彩继续! 正文 446、刀剑奉还(1/2) 暮色四合。 平安京‘太政大臣,宅邸内,华灯初上。 西院中堂。 诸平氏人、家臣聚集一堂。 当朝太政大臣、平氏家主‘平清盛,盘腿坐于上首位。 在他左右,二子平凌盛、四子平知盛端正站立。 平氏长男‘平羽盛,长久不在京都,在‘陆奥国,做守护将军——此人软弱无能,偏偏刚愎自用,好意气用事,在京都的时候,已不知给平清盛惹出过多少祸事。 将他打发去陆奥国做守护将军,平清盛也是眼不见心不烦。 至于三子‘平维盛,当下还在长船国历练, 是长船国的守护将军。 四子平知盛是平清盛诸子之中,官职最高者,已然是‘兵部大辅,。 平清盛预备在四子再积累一些功绩以后, 就令他进位从四位上‘左近卫中丨将,。 平清盛身形瘦削,纵然已是四十余岁的年纪,但仍然是眉清目秀,看起来不像是武家出身,反倒像是公卿世族。 他目光看着桌案上的茶盏,开口道:“诸国仍未监测到源氏运刀队的动向吗?” “未曾检测到。 源氏这支运刀队神出鬼没,先前分明途经了长船国,长船国依旧毫无收获。 也是平灵子小姐在源氏的内应那里得了消息, 才阻截过这支运刀队一回。 但运刀队中有强大鬼武士,冲破了平灵子小姐的阻截。 在下以为,那支运刀队可能有某种遮掩行藏的方法,如今极可能已经接近京都。”诸家臣之中,一位身披黑红大铠的武士越众而出,向平清盛躬身汇报道。 平清盛看着那只漆造的精美茶盏,忽然出声道:“今在殿上公议之时,右大臣源赖刚忽然为一边陲小国守护家族的长男请求封官, 并请录仙籍,可以升殿议事。” 众平氏子、家臣默不作声, 但都竖耳倾听。 平清盛不徐不疾道:“这个小国,名为伯耆国。 那里的守护家族,是‘井上家,。” 众人闻言都皱眉不语,还在脑海里检索着‘伯耆国井上家,是哪个贵家。 此时,平知盛开口,温声道:“源氏所运送的无上级太刀,便是自伯耆国安纲铸剑所中铸造而出。 那个击退了罗生门之诡,连家妹都无可奈何的鬼武士,即是井上家的‘井上烛照,。 父亲,今日源赖刚既为伯耆国的井上家请求封官,看来井上烛照带领着运刀队,已然踏入源氏宅邸之内,与源赖刚碰头了。 请下令围攻源氏。 此时尚有亡羊补牢之余地。” 平知盛话音刚落,就有家臣迟疑着道:“只是因为源赖刚为井上家长男请求封官,便认为井上烛照可能与源赖刚碰头了? 这样判断,未免过于武断了吧?” 他说完几句话,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平知盛地背影,又接着补充道:“在下并非刻意反对平知盛大人,只是围攻京都源氏宅邸,此事重大。….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 一旦做出决定,必然就是双方不死不休的局面。 此时我平氏势强,但源氏在平安朝经营了数百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尤其是他们还知道了我们都未能掌握的家神‘酒吞童子,的具***置……” 家臣未有将话说完,但他的担忧已然明了。 众人附和着点头。 “如非井上烛照与源赖刚碰头,将无上级太刀相赠给源氏,便无法解释源赖刚在公议上为井上家请求封官的举动。 这可以看做是源赖刚对井上家的奖赏。”平知盛神色平静,未因下臣的反驳而流露丝毫愠色,依旧不徐不疾地向父亲陈述着自己的判 断。 平清盛微微应声。 他亦提出了一个问题:“源氏必然清楚,我家一旦清楚他家获得无上级刀剑,一定与之不死不休。 但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 他却还要在公议上提出为‘井上清,封官,录入仙籍——他难道不知道,他如此举动,必然引起我平氏的怀疑,甚至可能导致两家死斗? 源赖刚能在源赖光被褫夺‘左大臣,之位后,仍然扶摇直上,如今进位‘右大臣,,靠的不仅是家族的推力,还有他个人的谋略。 是以,他不可能不清楚这一点。 但他还是这般做了,这是为什么? 两家陷入死斗,我平氏有所顾忌,他源氏莫非没有顾忌? 此中莫非没有圈套?” 平清盛抛出了一个关键的问题。 连平知盛都无法回应父亲的问题。 众人拧眉沉思。 平氏人无论如何都想象不到——之所以源赖刚一定要在今日的公议上为‘井上清,封官,实在是他背后有人-苏午催促得急! 而他之所以会相应苏午的催促, 实在是因为那柄无上级刀剑,还在井上家拿捏之中! 他给井上家请求封官,不是对井上家的奖赏,而是井上家和源氏的‘平等交换,! 中堂内一片寂静。 不久后,侍人无声息地出现在堂外木阶下。 侍人拜倒在木阶前,向堂内的平清盛汇报道:“老爷,平灵子小姐归家了,说有重要事情要禀告给您。” “她不是在长船国辅佐兄长吗? 谁允许她私自回来的?”平清盛闻言皱眉。 他对于膝下儿子一向疼爱有加,对于唯一的女儿却并不喜欢。 盖因女儿出世,亦带走了他最疼爱的妻子。 侍人叩首不语。 这般问题,他一个下仆怎敢对平灵子直问出口? 平清盛只是出声问了一句,未听到回应亦不在意,摆了摆手,对侍人说道:“让她过来这边吧,我看看她有什么重要事情禀报。” “是。” 侍人应声而去。 平清盛抬目扫视中堂内的众多下臣,再次开口道:“方才的问题,你们都留在这里好好想想,传令平家武士,令他们即刻整装等待。….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 说不得今夜真地要与源氏不死不休了。” 众下臣一时面面相觑, 不知道家主为何突然做了决定。 他们愣了愣神以后,都纷纷应声,到门外去放出了纸鹤消息。 之后重新聚拢在中堂内。 中堂内无人多嘴说话, 气氛一时间沉凝。 侍人悄默声地进中堂来续了灯油,挑亮了灯烛。 在满室昏黄的灯火中,一袭黑衣,腰挎刀剑的平灵子小姐褪下脚上的鞋子,踩着木阶,迈步走近了中堂里。 神色刻板犹如冰雕。 可即便是冰雕,在昏黄灯火映照下,竟更显得美轮美奂。 有武士瞄到平灵子小姐的侧颜,便不知不觉陷进了一场美梦中,浑然忘却了家主人交代下来的任务。 “父亲。” 平灵子在距离平清盛的条案七步外停下,土下座行礼。 平清盛看着行礼姿势、仪态无不端正的平灵子,面色比女儿更加刻板、冷硬,他微声说道:“不是让你无事不要回到京都来,在长船国安心辅佐你的三兄吗? 这才过去多久,怎么又回来了?” 平灵子跪坐在地上,腰背挺直,看着七步外的父亲,面无表情道:“已经过去七个月了,父亲,这是七个月以来,我第一次回到京都家中。 父亲是觉得七个月的时间也很短暂吗 ?” “嗯?”平清盛拧紧了眉,总觉得平灵子话里有话。 左右两侧的平知盛、平凌盛看着未被允准起身的妹妹,眼神意味深长。 平清盛顿了顿,接着道:“你说有重要事情要上报,不能通过纸鹤消息汇报吗? 是什么重要事情?” 平灵子自动忽略了父亲的第一个问题,直接回答第二个问题,道:“长船国得到消息,井上烛照已经带着运刀队与源赖刚会面。 眼下就在源氏宅邸中。 这就是我要上报的重要消息。 ——是自井上家主那里刺探得来的消息。” 众家臣闻言色变,尽皆骇然! 平知盛直接跪倒在地,向平清盛请求道:“父亲,请下令罢!今时若不是源氏亡,便是我平氏陨灭,一家存灭就在您的一声令下!” …… 源氏湖心岛宅邸内。 中前殿里载歌载舞,珍馐美酒齐备。 然而,殿内寥寥几个源氏子俱无心饮宴。 众多的武臣、鬼武士皆不在殿中,已然被派驻到小岛周围关键位置、小岛外的关键街道之上,率领诸武士看顾把守。 戒备森然,严阵以待! 殿内只有右大臣源赖刚、大江山讨伐一番队‘侍大将,源赖朝。 源氏当家主人源赖刚令侍人撤去条案,摆上长桌,将几个漆盒在长桌上铺开来。 他对面‘井上烛照,——苏午盘腿端坐。 源赖刚瞥了眼对面的苏午, 身后源赖朝及几个专门为防备苏午暴起的鬼武士都绷紧了神经。….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 歌舞伎被武士们清退出场。 殿内气氛渐渐冰凉下来。 掀开第一个漆盒,源赖刚从中拿出文书、印纽,将之推到苏午面前:“此为封赐阁下为尾张国守护将军的文书与印纽,上有源氏大印。 请阁下验看。” 苏午点点头,毫不客气地打开文书验看一番, 将文书、印纽重新放入漆盒收好。 此后,依次验看了‘伯耆国守护将军,、‘出羽国守护将军,文书,以鬼手将三样事物尽数吞没——鬼手当着众源氏家臣的面,吞没了众多的文书、印纽,而后,缓缓吐出一柄装饰华丽的太刀来。 安纲、虎彻与他合铸的‘无上级太刀,! “无上级太刀在此, 请阁下查验。” 苏午将刀摆在长桌上。 对面一众源氏人的呼吸变得粗重起来。 源赖刚神色平静,伸手抓住了那柄‘无上级太刀,,一手握刀柄,一手抽开刀鞘—— 唰! 雪亮刀光映红眼眸。 他细细观察着那刀身纹理、刀刃,良久之后,源赖刚深吸一口气,向苏午露出一抹笑容:“果然是无上级太刀!” 右大臣的笑容有些冷。 其说完话就站起身,在源赖朝及一众鬼武士伴随下,迈步离开中前殿。 他们就此离去,未与苏午招呼一声。 好似苏午就此在他们眼前化作了泡影,从此不复存在。 徒留苏午坐在殿中。 周围站着几个眼神意味深长的鬼武士。 。. 白刃斩春风提醒您:看完记得收藏【】,下次我更新您才方便继续阅读哦,期待精彩继续! 正文 447、一刀压五诡(2/2) “阁下,请回居处歇息吧。” 五个鬼武士将苏午围在中间,最为瘦弱、面色惨白的那个将手按在腰侧刀柄上,阴惨惨地同苏午说道。 他目光肆无忌惮地打量着苏午,好似在审视一块上好的牛肉。 这种目光,在苏午未将无上级太刀交给源赖刚之前,从未在源氏人身上出现过。 别人的目光从来不会令苏午受到任何影响。 他点头答应一声, 站起身,转身往殿外走去。 此次归回居所,已然没有娇俏甜美的侍女引路,在阶前帮忙脱鞋、穿鞋,沿途所见的众多侍人,都面无表情地从他周围经过,视苏午如无物。 只有周围的几个鬼武士,格外在意苏午的存在。 “听说伯耆国十分穷困,那里的人甚至一天都吃不起一顿饭。 但那里的女人生得很漂亮, 所以女人就担负起了养家的责任,经常出卖自己的身体,来换取一天的食物。 让她们陪着睡觉一天,只需要付出几块肉干,是这样的吗?井上大人?”体型异常肥胖,***在外的皮肤上好似涂刷着一层厚厚油脂的鬼武士向苏午开口问道。 苏午扫了他一眼,转回头道:“我曾见过一种料理,需要取那些脂肪异常肥厚的猪猡来,在它们体表刷上一层糖水,而后在烈火上炙烤。 在炙烤过程中不断涂刷油脂, 那样烤出来的肥猪,皮脆而柔嫩,皮肤锃光油亮。 和阁下的皮肤看起来差不多。” 他又转过头来,面无表情地盯着那个痴肥的鬼武士。 痴肥鬼武士先前听到他的言语,本能地感觉他在嘲笑自己肥胖如猪,内心顿时有了几分怒意,皮肤上渗出的油脂更多——但苏午转头来与其对视时,肥武士看着苏午的眼睛,忽然间浑身冰凉,一刹那遗忘了反击苏午的念头。 肥武士张口无言。 此时,苏午已经转回头,走进了自己与井上家武士、安纲等人居住的院子。 院子内, 三间轩敞明亮的屋舍尽皆房门敞开。 安纲双手双脚被锁上了镣铐,拴在庭院门口的石宫灯柱上,他看到被几个武士围拢着走进来的苏午,顿时面色惨然,嘴唇嗫嚅了一下,摇头叹息不语。 五个井上家的武士被人以绳索拴住双手双脚,跪倒在一个白面年轻人跟前。 白面年轻人,面目与源赖刚有七八分相似。 正是源氏第三代长孙,曾与苏午起过冲突的源津贵! “哈哈哈! 井上君,我们又见面了!” 头戴折乌帽子,一身锦衣华服一尘不染的源津贵手抓打刀,缓缓抽出刀刃,围着那五个井上家武士踱着步子,他脸庞转向苏午这边,满脸都是掩饰不住的恶意,“看到在下,井上君意不意外?!” 苏午面无表情地对源津贵对视,出声道:“你不是被发配去伊豆了么?….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 怎么还在自家耀武扬威?” “爷爷答应我,让我去伊豆之前,可以先了却一桩心愿啊。 我如今最大的心愿,就是看着井上君,以及他的下仆们,在这里被斩去首级——我甚至请求爷爷,让我亲手斩杀几个井上君的下仆!”源津贵看着被鬼武士们围起来的苏午,有恃无恐。 对方纵然剑术强横,可以动用强大恶诡的力量,如今又能奈自己何?! 五个鬼武士看住他,他还能突破五个鬼武士的封锁,杀伤自己不成?! 源津贵笑得猖狂,打刀刀刃铁在左侧第一个井上家武士后颈上,刀刃微微摩擦,锋利的刀刃就割破了那武士的皮肤,鲜血顺着其后颈滑落至喉结,缓缓滴落到其胸前衣襟。 那武士背对着苏午 ,声音里满含屈辱:“下仆无法动手自尽,以全武士荣誉! 井上大人,不必理会我等。 抓住机会尽快离开! 只盼有朝一日,井上大人能为我等雪耻!” “盼井上大人为我等雪耻!” 五个武士齐声怒吼! 他们跟随苏午日久,早已将对苏午的忠诚刻在骨头里。 如今自身命在旦夕,却能置之度外,只考虑主人的安危,已然是忠勇之士。 源津贵听着几个武士怒吼出声,面上笑意冷却,忽然道:“你们还觉得你们的井上大人能够逃命?真是异想天开! 也罢,今日就叫你们死心! 柴崎虎、山下彦雄——你们几个,让井上大人给我跪一个看看!” 源津贵高高在上发号施令。 将苏午围拢在中央的五个鬼武士纷纷转身面向苏午,瘦削得皮包骨头、面色惨白发青的鬼武士‘柴崎虎,看着苏午,皮笑肉不笑道:“阁下,是自己主动向源公子跪下? 还是让我们出手帮阁下给源公子跪下?” 苏午摇了摇头,手掌按住腰间‘大红莲胎藏,,将之抽出刀鞘。 看到这把纹理异常漂亮若莲花胎胞的太刀,柴崎虎冷笑一声:“阁下难道以为,寻常的刀剑还能伤害得了我们这些驾驭了厉诡——” 他话未说完, 陡地感觉到一种极其强烈的危险感骤然迫近—— 周身当即散发出淡淡的诡韵,那诡韵与周遭人的呼吸接触,刹那转变成惨绿的雾气,向着四面八方席卷而去! 在散发出那种接触‘人气,即转为惨绿雾气的诡韵之时,柴崎虎的身形更加瘦削,眼窝深陷、颧骨高耸,已然变成了一个身上蒙着一层剥皮的骷髅! 那些从他身上散发的诡韵, 皆以消耗他自身的脂肪为代价! 雾气瞬间四散开去! 然而,苏午的刀剑却比雾气散发的速度更快! 大红莲胎藏上朵朵红莲盛放,从刀刃往下数,第三朵渐有合拢趋势的莲花,骤然收束了四周浓烈的惨绿诡韵雾气。 苏午身形化作一道残影,….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 在雾气消散之际,忽地‘穿,过了柴崎虎的身形! 柴崎虎将要化为骷髅的面孔上没有多少表情,只是眼神奇怪,张口发出一阵怪异的叫声:“赫呀哈呃呃呃啊——” 他的身体以眉心为中线,骤然一分为二! 两片薄薄的皮膜被同样断成两半的‘半函鬼甲,、衣物包裹着,往不同方向飘散! 一只血淋淋的骷髅一跃而起,肋骨里的惨绿鬼雾被它张口吐出,如同惨绿瀑布般‘浇灌,向转过身来的苏午! 唰! 苏午又一刀挥出! 惨绿鬼雾尽归于刃身第三朵莲花之中。 第三朵莲花将合而未合—— 刀光直去! 惨绿骷髅被斩成两半,黑暗里生出莫名的气息,将那被分作两半的骷髅包容,顷刻间消失无踪! 第三朵莲花在此时终于合拢! 一切俱在电光火石之间发生,几个鬼武士看到苏午抽出了刀,并不以为意,直至看到那狭长刀身上铺满朵朵红莲之时,鬼武士们终于色变—— 但为时已晚! 苏午只用了两刀,就斩死了柴崎虎,斩切了他驾驭的厉诡! 剩余的鬼武士们终于反应过来,盯着苏午手中红莲盛放的太刀,眼神里满是炽热与贪婪! 连守在源津贵左右的两个鬼武士,亦是眼神垂涎! 鬼武士驾驭无上级刀剑,穿戴‘半函鬼甲,,这才是每个鬼武士都梦寐以求的配置! “无上级刀剑!” “夺取无上级刀剑 !” 有人叫号出声! 余者直接出手! 那肥胖的、体表好似涂刷了一层油脂的鬼武士‘山下彦雄,浑身皮肤上渗透出豆大的黄色油脂,油脂遇到空气被直接点燃! 熊熊火光中,骤然出现一个光头僧人! 那僧人头顶突出一根血淋淋的尖锥,一座好似铜造的灯台将他从屁股到天灵直接扎了个对穿! 他双眼里淌下汩汩血水,振动双臂朝苏午伸出手—— 围绕山下彦雄周身的烈火,骤然转至血液一般粘稠的色泽! 血火眼神出条条手臂,向苏午抓摄而来! 那炽烈的火焰炙烤下, 让人觉得,自己体内的油脂随时可能被炙烤出去,融入血火之中! 另一边, 身材强壮的鬼武士‘长泽健马,扯下身上衣物,背对着苏午—— 他背上纹刻着一个惟妙惟肖的娼妓。 那娼妓衣衫半解,袒露胸膛,低垂着脖颈,满头长发遮住了她的面容,但她的身形、皮肤都呈现出惊人的质感,给人以一种鬼武士背上的图案不是刺青,乃是真人的感觉! 而在人还沉浸于那娼妓的婀娜身形之时, 一缕缕漆黑的、蜷曲的毛发已经从从她满头长发上延伸出,铺满地面,朝苏午席卷而来! “呀哈哈哈哈!” 同一时间,面朝向苏午的‘中居童虎,双眼骤然化作漆黑的镜子,镜中女子发出一阵放荡而轻浮地笑声! 这原本浮浪得、勾得人心痒的笑声,一落入人的耳中,就会变得扭曲而尖锐,好似一把尖锥一样,能将人的脑浆都彻底搅乱! 三个鬼武士当场同时出手, 另一个鬼武士守住庭院门口,其身周盘旋着一道赤红影子。 种种恐怖厉诡能力,齐齐迫压向苏午! “吽呸! 哈妩漠! 吽呸!” 苏午心念一转,‘虎衣明王杀生大咒,当即在他身后炸响! 这道被苏午常用的密咒一经显发威能, 刹那就有斑斓虎皮迤逦而来,化为一头猛虎,一声吼啸镇压了冲入他耳畔的笑声! 比寻常老虎还要庞大一圈的猛虎从苏午背后显现,巨大的爪子一把按住了那些不断增生、席卷而来的蜷曲黑发! 黑发顿时难以继续朝前迫近! 血火凝聚的手臂临近苏午,直接被苏午手中‘大红莲胎藏,格开! 第一轮的攻伐,被他轻松化解! 他转身面向源津贵—— 源津贵左右有鬼武士护持,但饶是如此,其对上苏午的眼神,内心仍充满了不祥的预感,霎时尖叫出声:“保护我!快保护我!” 。. 白刃斩春风提醒您:看完记得收藏【】,下次我更新您才方便继续阅读哦,期待精彩继续! 正文 448、平知盛(1/2) “保护我!快保护我——” 源津贵连连尖叫出声。 他身畔的鬼武士听言,下意识抽出腰间刀剑。 这个刹那,有锁链碰撞的响声响了一阵…… 哗啦啦! 漆黑的手臂骤然自苏午腋下延伸而出! 缚诡索对尸陀鬼之手的束缚被他亲自解开,浓烈得、足以盖过在场所有鬼武士散发出的厉诡气息的诡韵骤然从苏午身上爆发开来! 诡韵如波浪般层层四散, 凡是诡韵弥散之处,漆黑的角落、石质宫灯映照出的众多影子都变得扭曲而诡邪起来,好似有甚么恐怖存在,随时可能从那些扭曲而畸形的影子里爬出来,将在场所有人都统统格杀! 鬼手在此刹化为蟒蛇,一下融入苏午身前的影子内! 他的身形被拖拽入阴影世界中。 下一瞬, 在源津贵话音落地以前,源津贵身后的阴影漫溢出大量粘稠黑液,一个漆黑的、唯独缺失了右手的影子从源津贵背后人立而起。 粘稠黑液一时纷纷滚落, 显出苏午的身形。 他的声音传入源津贵耳中:“他们保护得了你吗?” 源津贵直觉后背像是被寒冰紧贴着,他听到苏午的声音,终于还是僵硬地转动脖颈,看到身后苏午没有表情的面孔。 贵家公子微微张口, 未及发出声音。 五道漆黑的蟒蛇就从苏午衣衫下裂解而出,张口吞没了他的头颅、四肢。 五条蟒蛇向着不同方向奋力一扯—— 鲜血如烟花爆炸! 一条手臂被蟒蛇张口吐出! 手臂正搭在旁侧只来得及拔刀以对的鬼武士身上! 右侧的鬼武士看到那烟花一般爆开的身体,感受着溅落在自己身上的温热液体,他浑身冰凉,大脑一片空白:“源公子——死了!” “何止是他呢?” 苏午轻飘飘地声音传入右侧鬼武士的耳朵里, 漆黑蟒蛇从上俯冲而下,一口咬住鬼武士月代头后的发髻,将之整个人提了起来! 大红莲胎藏一刀划过, 将其人与其体内容纳的厉诡尽皆拦腰切断! 两“片”厉诡未及脱离,苏午手中就捧出了一碗生米,他看也不看身后,照着身后一刀扎出去—— 嗤! 刀刃入肉的声音传入耳中! 松开刀柄, 他抓起一把收魂米,直接洒在那两“片”向不同方向脱逃的厉诡身上,米粒直接将吸引得两片残缺厉诡投入其中! 苏午一把收拢四散出去的收魂米, 收入手里粗瓷大碗内,刨去多余米粒,将之送入阴影世界中。 他旋即转身握住“大红莲胎藏”的刀柄,在左边鬼武士的痛吼声中,将“大红莲胎藏”横着一拉—— 锋锐无匹的刀刃横着切开鬼武士的腹部,切断了内里的肚肠脏腑! 鲜血汩汩涌出, 又被朵朵红莲吸收! 苏午双眼之中,盘踞于那鬼武士虚幻的、未曾经过修炼的腹脏脉轮中的厉诡,被这一刀切成了两半! 他此次还未有来得及取出收魂米,那被他直接在鬼武士身体内切成两半的厉诡就化作青烟飘散,融入虚空消失无踪! 三具不成样子的尸体倒在庭院中。 鲜血染红了正堂前的石阶。 苏午随手一刀割断了左侧第一个跪在地上、此时面朝着自己的井上家武士手腕、腿部的绳索,使之恢复自如行动,将腰间的“天魔丸”解下来,丢给了那武士。 井上家武士虔诚无比地接下“天魔丸”,很快为其余四个同伴割断绳索。 此时,苏午已走到安纲近前,同样以“大红莲胎藏” 斩断了他手腕、脚腕上的铁索镣铐。 刀光过处, 一切皆如斩瓜切菜般顺滑。 盘踞在庭院门口,意图抢夺苏午手中“无上级刀剑”的四个鬼武士,此时好似变成了旁观者。 他们针对苏午施展的种种厉诡手段,要么被鬼手格挡,要么被他的刀剑格挡,要么干脆都未能突破包容苏午的嘛喇罕护法、黄金眼镜蛇守护、心火神牌守护,直接被种种护持抵消掉攻势。 挥手之间连杀三个鬼武士,同时自身好似免疫了一切厉诡手段攻击的苏午,终于引致剩余的鬼武士心神颤栗起来,望着苏午的眼神变得无比悚然。 “你们身为鬼武士,却难以发挥厉诡真正的能力。 不妨把各自容纳的厉诡交给我, 交给对的人,让它发挥更大的效用。” 苏午持“大红莲胎藏”,面朝向庭院门口进退失措的四个鬼武士,神色淡淡地开口说话。 缚诡索已被收入“天蓬-掌刑印”中, 鬼手不受控制地散发强烈诡韵, 那诡韵往外层层渲染, 致使苏午四下的阴影都变得扭曲而森严,未明的恐怖随时可能从那些阴影里爬出来! 他目光看向肥武士-山下彦雄。 山下彦雄周身被血红的火光包裹,背后的火光中,被穿刺固定在灯台上的僧侣蠕动挣扎着。 血火熊熊,却让山下彦雄觉得周围黑暗根本难以照亮! 其在苏午的目光下打了个哆嗦,不敢与苏午对视,转而看向其余三个鬼武士。 这个时候, 苏午的鬼手从阴影里掏出四碗收魂米, 将之依次排在庭院角落的石桌上。 四碗收魂米,对应着庭院门口的四个鬼武士。 “走!” 山下彦雄骤然听到,背负着“毛娼妓刺青”的鬼武士低吼一声,那些在四下攀附席卷的蜷曲打卷黑发无声息漫过了围墙,拖动着被毛发卷成黑色线团的鬼武士攀越过围墙—— 他的话像是一个信号, 信号发出的刹那, 余下三个鬼武士——包括山下彦雄都没有犹豫分毫,以只慢了“毛娼妓”鬼武士半拍的苏午,各自施展厉诡手段,当场四散欲逃! 在他们有所动作之前, 苏午的身形亦被阴影无声息吞没了。 体表渗出的油脂被浑身血火炙烤干的山下彦雄,直接挥舞着血火手臂,撞碎庭院墙壁,直挺挺朝外狂奔。 身侧的同伴融入一道血影中,从他视野里急掠而过。 山下彦雄霎时亡魂大冒! 当下他落在了最后面! 浓郁的危机感笼罩山下彦雄的心神! 他直觉得背后一阵阵寒意倾盖,禁不住转过头去——看到身后右臂残缺的、人立起的黑影,黑影身上滴落粘稠黑液,显出了苏午的形容。 “啊——” 山下彦雄骇得惨叫出声,心脏狂跳! 未有再来得及运用丝毫厉诡的力量,遍布红莲的太刀已被苏午端在手里,一刀横扫而过,扫落了山下彦雄的头颅! 一股污浊的油脂从山下彦雄脖颈中喷薄而出,汇入其周身兀自燃烧的血火里, 血火中,被灯台贯穿的僧人奋力蠕动,操纵着血火手臂靠近苏午——靠近苏午捧出的那碗收魂米,而后熊熊血火连同灯台僧人本身都融入了那碗收魂米内。 碗中不断有米粒迸出。 苏午翻转手腕,挖出碗中多余的米粒。 一碗生米直接煮成了熟饭。 泛黄的饭粒上,满是污浊的痕迹。 他将封押了“偷油僧”的收魂米送入阴影世界中,脚下被天光映照出的影子越发扭曲,有渐渐实体化,从地上爬起来的趋势。 在短时间内运用满负荷的尸陀鬼之手,连续杀死数个鬼武士,已经达到了安全运用尸陀鬼之手的极限值。 再继续如此运用尸陀鬼之手的力量,便可能出现不可测的危险。 影诡极可能在这个节骨眼上,被他再次招来。 苏午眼神遗憾地看了眼三个仓皇逃窜的鬼武士,收束了尸陀鬼之手的力量,转而又以缚诡索束缚住了尸陀鬼之手。 四下的影子不再躁动,恢复了正常。 好似它们方才将要从地上爬起的情景,只是苏午的幻觉。 他收刀归鞘。 身后,井上家的武士们带着安纲汇集而来。 “大人,我们现在往哪里走?” 方才如此危难,在众人看来已然是绝路的情景,依旧被苏午轻易打破,开辟出了生路,以至于当下几人信心空前倍增,井上家武士的言语声都高扬了许多。 “源氏府邸东面有个小渡口。 侍人都从那里运送货物,往来湖心岛与外界。 咱们可以从那里抢夺船只,离开源氏宅邸。”又有几日来一直在源氏宅邸摸排踩点的武士出声,给出了一个可行的建议。 苏午闻言转头看向第二个出声的武士,同他说道:“就按照你说的做。 你在前头带路。” “是!” 那武士振奋应声,很快走在前头,为众人带路。 安纲紧紧跟在苏午身边,此时有心想说些什么,话到嘴边,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只得闷头赶路。 武士带着苏午一众人穿行于偏僻小道之中。 一路上未见到几个侍人, 连巡防的武士都难见到一个。 此般情景,让苏午心中暗觉奇怪。 纵然这些道路再偏僻,但亦属源氏宅邸区域,越是偏僻死角,源氏越不应该放松防备才对,然而偏偏当下苏午经过的这些区域,不见一个巡逻武士——这就很有些蹊跷了。 源氏纵然再如何松懈武备, 也不至于到如此程度才对。 更何况, 就先前他在源氏所居的这几天来看,源氏府邸的防卫、武备并未见有多少松弛。 唯独今夜, 好似出了甚么事情,引致密布源氏府邸的巡防网络出了问题。 发生了什么事呢? 诸多念头划过脑海。 淡淡的诡韵倏忽从后方飘散而来, 苏午感应到那诡韵的瞬间,诡韵就变得异常浓烈起来—— 他骤然扭头, 看见天边悬挂一轮圆圆的红月。 血月之下,源氏宅邸亦披上了一层通红的光之纱! “平知盛来了!” 武士的叫号惊破寂静的夜空! 正文 449、月读侍夜叉(2/2) 耳畔武士的叫号连绵起伏,尤未止歇。 苏午令手下武士们带着安纲躲到阴暗角落里去,自己攀上左侧的高墙,在砖瓦间飞纵,几个起落就跳上了附近最高的三重楼阁。 楼阁窗棂间未见灯火燃亮。 他站在檐角上,朝血月高挂之处看去。 站在高处俯瞰源氏宅邸, 便能发现这座宅邸已被修筑成了一座小城。 小城分为前后中三个部分。 横平竖直, 被井字形的街道分出九个庭院群落。 前后中三个部分的中间区域,都修筑高屋大殿,酱油色的宫殿在黑夜里长燃明灯——此下,也就唯有中前、中、中后三座大殿及其近周边有灯火不灭。 其余区域多只有寥寥几点灯火, 甚至干脆陷入完全的漆黑。 一队队源氏武士在黑夜里狂奔着,尽数朝中前殿正对的“东大门”处涌聚,那修筑地犹如城门的大门内外,已被众多武士围得水泄不通。 同时, 血红的月亮亦高挂在东大门上空。 下方武士或惊惶、或意义不明的嘶吼此起彼伏。 “平知盛来了! 平知盛来了!” 看来,那升在东大门上空的血月,与“平知盛”有脱不开的关系。 苏午曾经听闻过“平知盛”之名。 从“源赖朝”口中听来,知道对方乃是平氏第四子,被源赖朝誉为“平安时代第一鬼武士”,源赖朝提及此人,眼神里都难掩敬畏。 可见这个平氏第四子,驾驭厉诡的手段确实强出寻常鬼武士许多。 就其当下散发出的诡韵,能在整个小城般的宅邸内都弥散开来这一点来看,平知盛驾驭的厉诡非同寻常,苏午自忖单以“尸陀鬼之手”的恐怖层次,无法做到平知盛这种程度。 除非加上“心诡”。 苏午内心仔细评判平知盛所驾驭的厉诡能力之优劣时, 那片被血色月光倾盖的区域有了新变化。 首先是在东大门此起彼伏接连不断的叫号声,此下忽然戛然而止—— 紧跟着, 月光像是红色麦芽糖一般,沾附在聚集于东大门内侧的那些源氏武士身上,这些武士在刹那间静止不动,犹如木雕泥塑。 静默的源氏武士群中,忽然蜿蜒出一缕缕蜷曲的毛发,那些毛发向着四面八方疯狂铺展! 同时间, 有阵浮浪风丨骚的笑声从东大门内侧武士群中不断响起。 随风传至苏午耳中。 苏午眼神微动。 ——平知盛驾驭的厉诡使得东大门上空出现一轮血月。 血月映照之下, 过半的源氏武士当场毙命,几乎没有征兆! 并且,在这些殒命的武士当中,包括有之前从苏午手底下逃窜的那两个鬼武士。 不断生长毛发来杀人的“毛娼妓刺青诡”,与以浪笑声吸引人,在人聆听风丨骚笑声时,声音又会骤然转至尖锐,搅碎人脑浆的“瞳镜倩兮女”,这两个厉诡随着鬼武士的死亡而彻底复苏了! 仅仅只是被月光映照, 就能直接杀死驾驭低恐怖层级的鬼武士? 平知盛厉诡散发出的“月光”,应该是一种恐怖的鬼蜮! 苏午如今杀死低恐怖层次的鬼武士,亦不需要耗费多少精力,甚至单体杀伤速度还比平知盛的“月光”更快许多。 但他无法做到“月光”这般瞬间同时杀伤两个以上的低恐怖层次鬼武士! 在这一点上,平知盛倒是强过了他。 东大门口的骚乱还在继续,并且随着平知盛一次月光映照,杀伤半数源氏武士,导致源氏这边局势开始糜烂,溃退的武士向宅邸各处蔓延开 去! 苏午跳下楼阁,招呼着安纲与井上家诸武士,继续沿既定路线脱离源氏宅邸。 源平大战已然正式开启。 他没必要掺和进此事之中, 抓住当下的机会,令井上家吞没源氏、平氏更多的领国,渐渐成长为可以比肩源平二氏的大武家,才是今时及以后的首要目标! …… 异常冰冷的月光覆上涌聚在东大门最前头的武士,像是融化的糖一般牢牢沾附在他们身上。 身处后方的源赖朝,清楚地看到——那三个未成功执行“斩杀井上叛逆”之任务,更导致源氏第三代长男身死的鬼武士,就在大门前静立不动。 他们漆黑的眼睛里陡然亮起了一轮血红的圆月, 随后肤色变得青白,皮肤上渐起许多褶皱。 毛娼妓刺青之诡、瞳镜倩兮女、飞缘魔这三个厉诡脱离了他们的身体,在血色月光中***,逃散,消失在夜空里。 那三个被他派到最前方的鬼武士,就此身死。 涌聚在前方,半数以上的源氏武士,就此身死。 不明不白、不知原因地死去。 或许只有死者自己知道自己究竟死于什么? “这就是“月读侍夜叉”的威力吗? 近鬼王级的厉诡, 三贵子之一的“月读大神”的侍神……” 源赖朝心中发冷。 他身边响起其他鬼武士、源氏子的窃窃私语声。 “月读侍夜叉亲自到来, 我们……能打得过吗? 老爷挑选的那六个鬼武士,真地能聚集成完整的“素盏鸣尊”吗?” “已经有一半的武士瞬间死在月读侍夜叉手中了……” “这怎么打?” 窃窃私语声在源氏队伍里纷纷响起,一时间竟鼎沸如热汤。 而立身于战场边缘、拖延着不肯加入战场中心的源氏武士,在如潮的恐慌声浪席卷之中,无声无息地脱离。 本就不足的战心,被容纳了近鬼王级厉诡“月读侍夜叉”的平知盛轻轻一触——就顷刻破裂开来,引致局势都往崩坏的深渊滑落! 源赖朝握紧了腰间的刀剑, 看着身前的右大臣,从自己父亲手中接过家主之位的“源赖刚”,他眼中满是忿恨! 今日,久负盛名,绵延数百年的源氏,竟要在叔父手中崩灭吗?! 真是不甘心啊—— 叔父对此局面真地会毫无准备?! 源赖朝脑海里念头纷纷。 忽然,陪伴在源赖刚身侧的“土御门家家主”——“土御门晴明”转过头来,眼神正对上源赖朝恨意炽盛的目光。 曾经发出“清姬”阻挠苏午的“土御门晴明”,朝源赖朝露出一个神秘的笑容。 源赖朝眼神微动, 眼睛里的恨与怒顷刻间消散无踪。 一直都是源赖刚信重的大阴阳师的“土御门晴明”,朝源赖朝赞许地微微颔首,就转回了头去。 源赖朝嘴角微勾,眼神有些飘忽。 聚集在最接近东大门、已然在月光下沦为一具具不断析出暗红蜡油的死尸群中,一具尸体头顶忽然燃起通红的光芒。 完全蜡化的尸体就此燃成一束月光, 身披金黑双色大铠的武士从那束月光中走了出来。 他身周蜡化的尸体向四面八方倒下,顷刻间为他清理出一片开阔的空地。 武士手掌按在腰侧刀剑把柄上,姿态放松地站在原地,头盔里两点猩红血光浮动,盯住被众多鬼武士簇拥在中间的源赖刚,朗声开口道:“右大臣大人,在下平知盛,今日造访源氏宅邸,并无其他用意。 只是想要赏鉴源氏新得的无上级太刀。 不知右大臣大人, 可愿赏脸?” 平知盛身后,源氏宅邸的大门被彻底破开。 一队队鬼武士、武士长驱直入,簇拥在平知盛周围,众多的平家武士撞倒一个个蜡化的源氏武士尸首,分布于东大门各处,刹那对源氏人形成鲸吞之势! 源赖刚脸上看不到任何情绪, 他与平知盛的眼睛对视着,摇头道:“阁下来晚了一步。” 在朝廷上,唯有“太政大臣”平清盛才能压过源赖刚这个“右大臣”一头,然而如今形势之下,仅仅只是兵部大辅的平清盛之子-平知盛,都能居高临下地同源赖刚说话了。 哪怕对方高高在上地问话, 他亦须认认真真地作答。 如此更难知源氏家主心中是何等酸涩感受。 “哦? 愿闻其详。” 平知盛面上浮现一抹温和笑意,只是这笑容被恶诡面具遮挡,难被对面的源赖刚看到。 他身后平家武士群的左右两翼不断向前延伸、散开。 将源氏人包围于其中。 如林的平家武士群中,能看到一身黑衣的平灵子小姐。 她与天邪鬼都被绳索绑缚着,其二兄“平凌盛”带着几个鬼武士,牢牢地盯住了她,在平家贵女的身后,梳着一支令旗。 此时令旗即便被风吹卷,都只是软软地耷拉下去,未有迎风卷动。 以至于血色令旗上究竟绘刻了什么图案也无从看清。 源赖刚目光扫过那些无声移动着,将源氏人包围起来的平家武士,眼神最终定在平知盛的恶诡面甲上,缓缓开声道:“无上级太刀从未被我所得。 我厚赐运刀队首领“井上烛照”颇多,想以此从他手中换得无上级刀剑。但他贪心不足,最后我甚至不惜承诺以半个源氏相赠。 依旧未能从他手中换得那把无上级太刀。 ——他将刀剑藏于影子里,非寻常鬼武士所能拿到。 今夜我令人强行要他交出刀剑——反被他杀死了我手下数个鬼武士,甚至杀死了我的长孙——源津贵!他今时已经带着刀剑逃离,我也无力追讨了……” 源赖刚提及长孙之死,神色瞬间变得苍老许多。 眼中隐约闪烁泪光。 在长孙为苏午所斩这件事上,他未有说谎。 因此一事,直接提高了他所有言语的可信度! 正文 450、须佐六武士(1/2) 武士群里。 周围的呼吸声在平灵子耳畔交错着。 她屏息凝神,尽力地摒去周围的种种声响,竖起耳朵去听源赖刚的言辞——对方话语声并不大,她哪怕竖起耳朵亦听不真切,最终微微踮起脚尖, 也只是将源赖刚的话听了个大概。 井上烛照——他驾驭的厉诡,并未在自己面前展露过多少。 所以,源赖刚所说“他能将刀剑藏于影子里”这件事,暂且不能取信。 但因为未有在源氏获得足够的利益,所以拒不交出那把“无上级太刀”,似乎确实是他那样的人能够做出来的事情…… 寻常鬼武士不是他的对手,被他斩杀也很正常。 总体而言,源赖刚的话还是比较可信的。 自己来得时机似乎刚刚好,源平乱战,也有利于他更快脱离源氏逃跑——那他现在还会在源氏宅邸之中吗? 平灵子扫视周遭。 未见到那个熟悉的脸孔。 她心里又有些失落。 觉得自己来得时机又并不好。 她抿着嘴唇,面孔上没有流露丝毫情绪,抬眼看向了站在阵列最前方的四兄-平知盛。 平知盛凝目注视了源赖刚一会儿。 对方神色间的悲伤并非伪装,但像源赖刚这种在本家势颓的情况下,仍能力挽狂澜,走到朝廷“右大臣”之位的厉害角色,城府必定极深。 其面上展露出的表情,正是其想要让观众看到的。 平知盛自不会因为源赖刚神色悲切似无伪装,就真正相信源赖刚所言。 他偏头看向身后的一名阴阳师,出声道:“风间,可有占卜到什么?” 天下阴阳师皆以“安倍晴明”为开山祖师。 安倍晴明死后,将自己制造研究出的种种式神、咒禁、占卜之法皆传续给后代,后代聚集成家族,即是土御门家。 土御门家有嫡脉与庶脉之分。 庶脉往往只能修炼些粗浅的咒禁法门,掌握一两个可用于日常的式神,久受嫡脉压榨,怨气日益滋生,后来,承袭“唐密”修行之法的大和尚“弘法”来到东流岛, 在此间选定了土御门家某一支庶出之脉,培植自己的势力,为之传下种种唐密真言、灌顶修持法。 这支庶出之脉将之与阴阳师法门相融合,渐渐壮大,收拢散落东流岛各地的阴阳师势力,将法门不断融合,终成“风雷神门”一脉。 “风雷神门”中人, 多以“风”、“雷”二字作为自己的法名前缀。 雷主征伐降服,风主调和交通。 当下,“土御门家”辅佐源氏,“风雷神门”则奉平氏为主。 平氏能将鬼王“酒吞童子”请进家社之中,奉为家社神灵,其中就有“风雷神门”的功劳。 平知盛身后侍候的“风间”便是当代“风雷神门”的“风神门”。 “风间”收起了手中不断盘转的一串勾玉,目光看着对面的源赖刚,开口回答平知盛之问,其声阴柔如女子:“大人,源家的第三代长男,今时确已殒命。 死因不吉。 应为他人掠杀。” 平知盛微微点头。 风间瞥了眼源赖刚身侧的“土御门晴明”,苍白而秀气的面孔上浮现一抹阴冷的笑容:“但是,此并不能证明,那把无上级的太刀还在“井上烛照”手中。 我占卜此刀的下落,却难占卜出任何的结果。 它的天机被人为遮蔽了…… 对“源赖刚”进行占卜,却发现他与那把刀有千丝万缕的勾连。” “为何不对“井上烛照”进行占卜呢?”风间话音刚落,还要再言之时,对面的“土御门晴明”冷冷一笑,挑衅似地开口出声道。 平知盛闻声 眯起眼睛看了看“土御门晴明”, 而后继续注视“风间”。 风间脸色变得更冷,他摇了摇头,对平知盛说道:“大人,“井上烛照”不可被占卜——” 他说着话,神色变得奇怪起来。 有浓重的畏惧,亦有劫后余生的庆幸。 其伸手抹过眉心。 皱着的眉心裂开一道血红的裂痕。 裂痕内,有一只破碎的、血肉模糊的眼睛! 那眼睛眼球极大,看起来不像是人的眼睛,倒像是牛的眼睛! “仅仅只是观测“井上烛照”的因果,便让我的“天眼”爆裂了——以我的能力,实不足以观测此人的过去未来!”风间神色郑重,向平知盛发出提醒。 平知盛看着他眉心那只窥破的眼睛,沉默了一阵。 出声道:“也就是说, 源赖刚、井上烛照两个人的嫌疑都不能排除。 他们都有可能掌握着那把“无上级太刀”?” “是!”风间重重点头。 平知盛点点头,转脸看向源赖刚,声音依旧温和地道:“既然如此,源赖刚大人,可否容我仔细将您的宅邸搜索一番。 如无收获。 在下一定负荆请罪!” 他一边说着话,一边朝身后的鬼武士打了几个手势。 鬼武士亲随立刻会意,穿过武士群,临近看押“平灵子”的平氏二子“平凌盛”身畔,躬身出声道:“平凌盛大人,平知盛大人希望您带着平灵子小姐即刻出发,去追索井上烛照的踪迹! 这里一半的鬼武士,都会随您一同前去!” 井上烛照! 听到那鬼武士亲随的言语,平凌盛还未回应什么,平灵子眼睛里已然微微放光,心脏怦怦直跳起来。 这个时候,她实在是要忍不住夸赞那个风雷神门的阴阳师“风间”几句了, 多亏了他的占卜,才让四兄对井上烛照是否怀有无上级刀剑拿捏不定,派二兄前去追缉。 而自己也跟着可以同去追踪井上烛照了! 平灵子没去想半数平家鬼武士都去追缉苏午,会造成多严重的后果。 尤其是,当下的情况,平知盛要求平凌盛带着她去寻人,也有即便寻不到人,也要令平凌盛带人绕开源氏的封锁,以平灵子为引,吸引离开家社的“酒吞童子”回归的意思。 成为吸引“酒吞童子”的妻子,下场很凄惨。 一定会死。 但平灵子现下毫不在意。 她当下只想尽快见到那个人。 为此哪怕饮下毒酒,也甘心情愿。 源赖刚听得平知盛颇有礼貌的言语,却是勃然色变——哪怕平知盛言辞再如何有礼貌,但其中流露出的挑衅与蔑视却是不言而喻的! 身为源氏家主,源赖刚绝不可能容忍对方可以随意搜查自己的宅邸! 他盯着平知盛,怒声道:“阁下莫非以为,驾驭了“月读侍夜叉”便能天下无敌了吗? 你可知“三贵子”从来不是完整的神灵, 月读侍夜叉,是月读的一部分。 “须佐之面”,是素盏鸣尊的一部分。 平清盛有你这样的好儿子,直接驾驭了完整的“月读侍夜叉”。 老夫子孙不肖,无人能有与“月读侍夜叉”相抗衡的力量——但老夫如今费尽心机,也终于拼凑出了“须佐之面”,阁下要试试“须佐六武士”与你孰强孰弱吗?” “须佐之面?” 平知盛双目微眯。 身后武士群里,平凌盛带着平灵子,在诸多鬼武士的簇拥下,缓缓脱离阵列。 风间与平知盛低语了几句,亦跟随平凌盛脱离平家武士群。 平知盛看着对面满脸怒色的源赖刚,忽然笑 着摇了摇头:“源赖刚大人真是太认真了,我只是与大人开个玩笑而已,大人不必当真。” “玩笑?!” 源赖刚冷笑连连,内心却在此刻稍稍放下松懈。 他正要再说些什么的时候,挡在他身前的“须佐六武士”之一的“香川明”忽然厉喝出声:“大人小心!” 下一刻, 原本高悬在东大门上空的血月朝前移动,映照在源赖刚等人身上。 “香川明”拔刀而起,周身衣甲破碎,显露在外的躯壳上,生长过出一只只暗蓝的眼睛,这些眼睛飞快转动,都将目光投注到天顶垂落的月光上—— 那自天上倾盖的月光,刹那凝滞在半空,被无形的诡韵阻挡住了! 源赖刚见状了然,举目怒视平知盛! 对方已经是当世第一鬼武士,却还在大战之中,耍弄这种低级手段! 平知盛立于原地一动不动。 天上月光聚集在一具早已蜡化的尸首上,将那具尸首点燃,那尸首眼中血月浮动,顷刻间化为一束月光——平知盛身形在此刻消无,身形从那束月光之中走出。 他抽出腰间打刀,打刀一经显世,凛冽的刀光就如龙盘旋,使得周遭气温都骤然降低! 月光里的武士疾奔数步,朝着向源赖刚发出提醒的“香川明”一刀挥出! “须佐右眼”香川明见刀光喷薄而至,眼神大骇,浑身生长的眼睛立刻转动眼珠,将目光往那雪瀑般的刀光上聚集—— 这个瞬间,香川明听到一阵猖狂的笑声:“哈哈哈哈哈——” 他浑身发冷, 仰头看去, 天上的月光变成了飞临而下的平知盛, 而对面朝他挥出雪瀑般刀光的“平知盛”,实是一具摆出挥刀姿势,浑身析出暗红尸蜡的尸体! “月光”幻化了香川明先前那个瞬间最忌惮的情形,他因此做出应对。 但正因为自身做出应对, 所以也就显出了破绽! 平知盛从天上血月中落下,手中刀刃上盘旋惨白之龙,身形落地的瞬间,手中自源氏收缴而来的“鬼切”也随之斩落! 香川明被劈成两半! 一只暗蓝的眼睛从他的尸身中脱离,那只眼睛散发出冰冷而暴虐的诡韵, 还未真正复苏,一只手就牢牢抓住了那只眼睛! ——源赖刚在千钧一发之际,抓住那只眼睛,将它一口吞进了肚子里! 正文 451、天之呼吸(2/2) 嘭嘭嘭嘭嘭! 源赖朝仰头看着飞临而下的平知盛,心脏狂烈地跳动,几乎要因承受不住这种刺激而一瞬爆开! 他大脑中一片空白—— “须佐六武士”是源赖刚花费了很多心血,才培养出来的六个武士, 他们各自容纳的厉诡聚集起来,可以形成“须佐之面”! 此虽不如驾驭完整“月读侍夜叉”厉诡的平氏四子强大,但也勉强是让源氏有了可以与平知盛抗衡的顶尖鬼武士战力。 然而,谁又能够想到? 须佐六武士竟然如此不堪,被平知盛三言两语骗得摸不着头脑,当下眼看着六武士之一的“香川明”,是要死在平知盛手里了! 六人缺其一, 如何再组成“须佐之面”,抗衡平知盛?! 唰! 源赖朝看着平知盛手握着那把让他分外熟悉的刀剑——无上“鬼切”降临,雪瀑般的刀光一瞬将香川明斩成两半,他的心也沉入了谷底。 全完了! 所有谋划,所有野心,此刻尽休矣! 然而,就在源赖朝万念俱灰之际,一只已经遍是老茧与褶皱的手掌从侧方倏忽伸出,一把抓住了那个散发着浓烈诡韵的“须佐右眼”,将它吞进了肚子里! 源赖刚! 源赖朝瞳孔紧缩,脑海里嗡嗡作响! 他从未想过,源赖刚能做出这种事——但偏偏对方在关键时候还是这么做了! 源赖刚双眼泛起阵阵暗蓝光泽,浓烈的诡韵从他身体内涌出,他神色扭曲,状极痛苦——在平知盛持刀斩向自己腹部的时候,他猛然后退,同时抽出腰间一柄胁差! 手腕一翻, 刀刃抵在左腹部,手掌骤然用力,横着切开了自己的腹部! 哗! 鲜血肚肠无声流淌, 但周围源氏武士好似听到了那血液奔流的声音! 随着肚肠滚落,也显出了源赖刚变得空荡荡的、轻微腐烂的腹腔内,屹立着两扇漆黑的门户,一双惨白的手掌扒着门缝。 两扇门笃笃笃响个不停,内里似乎关着什么东西。 两扇门以及那双惨白手掌,即是源赖刚所容纳的厉诡——寺门白手。 传闻中被用来关押疯子与怪异小孩的寺庙的两扇门,而两只手的来历已无从考证。 源赖刚身为源氏家主, 能够长久地活着,对源氏才最有利。 当下在他身边陪伴最久的武士,都未发觉,他竟然悄无声息地容纳了一只厉诡! 他木着脸,好似已经感知不到疼痛, 双手伸进腹部,捧出了那两扇袖珍的门户,门户后连着一座黑漆漆的屋舍,屋舍后连着一道血红的、像是脊柱骨组成的锁链—— 那本就是源赖刚脊柱骨组成的锁链! 脊骨锁链上密布真言咒禁! “去! 放出须佐右眼,组成须佐之面——务必拦住敌武士,不使我源家门庭受辱!” 源赖刚的腰背塌了下去,已然没有骨骼支撑。 他将“寺门白手”整个捧起——两扇黑漆漆的门户被门缝里惨白的手掌倏地推开! 内里一直在猛烈撞击门扉的事物骤然飞滚了出来! 正是那颗被源赖刚吞入腹中的“须佐右眼”! “须佐右眼”在半空中盘旋着,诡韵还未来得及散发,簇拥在源赖刚周围的五个“须佐武士”周身就弥散出了强烈诡韵,浓郁地诡韵交织着,将“须佐右眼”拉扯了回来! 站在源赖刚身侧的须佐武士朝前跨出一步,怒声喝道:“主辱臣死!” 其接引了其余几个须佐武士散发的诡韵,使之汇集在自己身上,于是,在半空中飞滚转动的“须佐右眼”倏忽倒退,强“塞”进了 他的右眼眶内。 该武士原本完好的右眼直接在诡韵影响下直接干枯、腐化、消无! 暗蓝的眼睛“嵌”入他的右眼眶里。 他的左眼亦跟着散发出红光,身后四个须佐武士的面孔上,或是口齿突然脱落,或是鼻子消失无踪、或是耳朵腐化萎缩。 一张张虚幻的狰狞面孔在“须佐之面”暴虐而冰冷的诡韵里沉沉浮浮, 尽数集聚在最前方那个双眼发出红蓝二色光芒的武士身上。 武士的面孔上像是被刷上一层层薄纸、又像是抹上了厚厚的白粉,雪白面孔上,红蓝双眼里流转诡异而森然的气息,畸长的鼻子犹如牛角,鼻孔里喷吐着强烈诡韵, 张开的口齿里满是沾附肉丝血沫的一口尖锐獠牙! “须佐之面”在这个武士脸上完成聚合! 恐怖的诡韵肆意席卷周遭,使得从天顶投照下的月光都开始扭曲起来,荡漾起层层涟漪——月光里蕴藏的杀人规律,在此时未曾奏效! “天之呼吸!” 武士口中发出没有情绪的声音,他朝手中刀剑吐了一口白气, 刀身就在白气漫过之后, 无声无息地裂解、消失无踪。 一阵长风卷动气流,掠过平知盛身畔。 平知盛心头警铃大作,身形瞬间“月光化”! 在他化作光的刹那,一柄被浓烈白气诡韵裹挟着的太刀刀刃,倏忽横斩而过——白气纵横,竟切断了光! 聚合了须佐之面的武士化作白气龙卷,顷刻消散在天地间,“须佐之面”强横恐怖的诡韵却仍在此间奔腾流转——他化为了天地间的气流,汇同诡韵一齐奔腾。 此下, 天地的气流即是“须佐之面”, 而武士的形体已在化为气流的过程中,被粉碎殆尽! 但是,那些血肉粉末随时可以于气流中组合! ——天中血色圆月一侧, 武士显出形体,朝虚空探手一抓,抓来了无数诡韵与气流凝结的一把太刀,刀身足足数十丈之长,一刀抡向那轮寂静不动的血色圆月! “呵呵嚯嚯哈哈哈哈——” 此刹,因天地间奔腾的诡韵气流而扭曲起来的月光中,忽然响起一阵笑声。 那笑声起初温和,渐渐高扬,最终流露出难以抑制地疯狂! 扭曲的月光涟漪中,映现出一道道血红身影。 那百十身影脱去头上的头盔,出现在四面八方各个区域,甚至于——“须佐之面”抡起的气之太刀上,都有那血红身影! 血红身影, 正是平知盛! 无数个“平知盛”齐齐挥刀, 雪瀑般的刀光在月光下更显凄婉,犹如寥落挥洒的樱花! “可惜了啊……” 平知盛的叹息声在刀光爆发的刹那响起。 源赖刚将“寺门白手”收进已经空荡荡的腹部,他转过身,眼神复杂地看着身后的源赖朝。 源赖刚低头不发一语。 目光落在源赖刚腹部的切口上。 对方即便容纳了厉诡,出现这种伤势,也绝对活不了太久了。 “你和兄长一样。 有奇谋,善出奇兵。 但奇谋奇兵,有时候就是歧路。”源赖刚的声音在源赖朝耳边响起,他的声音里压抑着痛苦,说了几句源赖朝的缺点以后,就摇了摇头,转而丢出一句话,“你走吧!” 源赖朝听到此言,猛然抬头,似不可置信地看着源赖刚。 但他眼角余光已经瞥见旁侧“土御门晴明”脸上神秘的笑容。 “老夫本想留你在这里。 你这样的人,如为源氏主,或带领源氏大兴,或者自身就是源氏覆灭之根源! 太不稳定了, 老夫本来想着,让你和我一同死在这里。 但是现在——我的长孙已经死了。 源氏子出色的再没有几个。 你还是走吧。 活下去,万一能闯出一番功绩呢?”源赖刚从身上拿出一枚令牌,令牌已经被血染红了,他现下每做一个举动,都要承受巨大的痛苦。 将令牌递给沉默的源赖朝, 源赖刚接着道:“这里的式神,能帮你找到源赖经,你们要齐心协力啊——源氏危亡,不在这里,只在你们的举动中了!” 源赖朝捏着那枚染血的令牌, 摇摇头,坚定道:“源氏必不会亡于我手!” 源赖刚无声地笑了笑:“这是武士的承诺吗?” “这是武士的承诺!” 源赖朝重重点头,转身即走! 源赖刚向土御门晴明打了个眼色,对方立刻点头,追上前方的源赖朝,与之并肩而行! 诸多鬼武士簇拥在源赖朝左右,缓缓脱离当下已落下无数尸首的战场。 源赖刚转回身来, 如释重负地笑了起来。 他从未想过拼凑的“须佐之面”,能抵得住完整的“月读侍夜叉”的冲击,从一开始,他便只是为了拖延时间。 为长子“源赖经”持“无上级刀剑”斩切“酒吞童子”争取时间。 那里才是这场战争胜负的关键! 此后所做种种,不管是令源赖朝此下脱离,还是先前引平凌盛追击“井上烛照”,乃至于他自己的身死,都是为了完成拖延时间这个目标而已! “我已尽到作为家长的责任了……” 源赖刚跪坐在地上。 无声无息地死去。 腹中两扇黑漆木门缝隙间的白手倏忽探出,抓住尸体的肩膀,将他拖入了大开的黑漆木门中。 天上月光依旧。 一身大铠尽数毁碎的平知盛从半空中飞临而下,稳稳站在地上。 甲胄里的衣裳未见丝毫破损与脏污。 自他落地以后,席卷此间的“须佐之面”诡韵顷刻退散,徐徐消失。 他收刃归鞘。 手中握着一只暗蓝的眼珠。 ——须佐右眼! 而须佐的左眼以及其他五官,都随诡韵退散消失无踪了。 “防不胜防啊……”平知盛脸上笑意温和,看着地上一滩血迹里的源赖刚脏腑。 在这个时间里,源赖朝已经带着大批鬼武士脱离阵列,消失无踪。 但原地仍留守了许多源氏武士。 他们亲眼看到源赖刚大人切腹而死, 因此激起斗志,已然做好与平家武士决死的准备! “真是老谋深算的谋略家。”平知盛最后看了眼源赖刚在世间仅存的痕迹,之后抬眼看向了对面众多的源氏武士。 天上血月开始朝前推移。 正文 452、招提寺(1/2) 土御门晴明转头看了眼身后的南大门,众多武士无声息地将他与源赖朝簇拥在左右。 源赖朝手里捏着一枚被鲜血染成通红的令牌, 带着众多武士一路奔行而来,他都没有开口说话,不时拿出那枚令牌查看。 “别看了。”土御门晴明开口说话,从怀中取出一个锦袋,将一叠白纸剪成的骏马递给源赖朝,继续道,“源赖刚交给你的式神令,并不能让你找到源赖经的位置。 当你捏碎式神令的时候,风狸猫就会因此现身。 你的气息会被“风狸猫”窃取,进而随风四散,被平家武士感知,成为平知盛的追击目标。” 源赖朝闻言愣了愣。 他不动声色地收起了那枚令牌。 土御门晴明笑着道:“像源赖刚大人这样的大人物,哪怕是临死的言语,都不能当真的。 其中暗藏着种种考量,你若不谨慎,就会落入他以自身的死亡为诱饵设成的圈套之中。” 说到这里,土御门晴明压低了声音:“我原本就是被他派来,监视你一举一动的那个人——只是可惜,他也绝对没有想到,监视者与被监视者早就达成了合作。” “现在平知盛已经派出人手追击“井上烛照”了。 待我解决了平氏崛起的依仗-酒吞童子——就带领源氏众多鬼武士,完成你我之间的承诺——围杀“井上烛照”,将他交给你来处置! 井上烛照分外危险,平知盛的人手正好用来消耗他的力量。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源赖刚眼中冷光闪动,与土御门晴明低语了几句,随后将手中那一叠纸马分给身后众多鬼武士。 他对身后扈从武士出声道:“把纸马贴在腿上,可以加快脚力。 我们须尽快赶去支援源赖经大兄了!” “是!” 众武士纷纷应声,队伍里一阵窸窣响动。 土御门晴明不动声色地打量着源赖朝,在源赖朝贴好纸马以后,忽然轻声问道:“等你找到了源赖经,你准备如何从他手里夺得无上级太刀呢?” 源赖朝瞥了土御门晴明一眼。 一边大步朝前奔去,一边出声道:“源赖经为人优柔寡断,温厚有余而威严不足。 只要和他讲道理, 他会愿意把“童子切”交给我的。” 土御门晴明迈步跟上源赖朝,继续说道:“我们从南门绕一圈到西面的渡口,从那里乘船离开源氏宅邸。 我会给你引路,必定让你寻得源赖经的踪迹。” “多谢! 待我重掌源氏以后,必定厚报阁下!”源赖朝重重点头。 …… 哗啦,哗啦…… 黑天之下, 湖水亦像是一面能吞没一切光线的镜子。 一叶扁舟在镜子上游曳着,使湖面荡漾层层涟漪,终于为这静湖增添了几分生气。 小舟徐徐靠向岸边。 苏午站在舟船上,远眺湖心岛上的源氏宅邸。 正对渡口方向的源氏宅,依旧灯火通明,看起来富丽堂皇,美轮美奂。 “大人,到岸了。” 井上家的武士沉声言语着,将小舟拴在岸边。 不远处的树下,聚在一起闲聊的几个平氏武士,分明注意到了湖岸边的动静,举着火把聚集了过来。 平家武士清洗了一部分围绕镜湖巡防的源氏武士, 占据此地,使之成为长驱直入源氏宅邸的平知盛等众的后方。 武士们本能地感觉靠岸小舟上的人员不对劲,并非平家武士,自然要聚集过来进行盘问,追缉。 “什么人?!” 平家武士冲停靠在岸边就没有动静的小舟呼唤道。 他将手里的火把杵向岸边 的舟船,想要映照出舟船上的实景。 火光金红,首先映照出一地寥落的影子。 粘稠黑液从那些纷乱的影子里漫溢而出——一个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众武士近前——他们看着那道人影出现,甚至还未来得及发出示警,就发现,自己的喉咙永远也发不出声音了! 那道从影子里出现的身影,伸过来的黑手分化成十余条蟒蛇,各自盘卷着一把把血迹斑斑的刀剑,风车般扫过平家众武士的脖颈! 黑暗里只有人头不断落地的闷响。 鲜血在土地上荡漾开。 苏午穿过一具具无头的尸首,将安纲、井上家诸武士从阴影里拖拽了出来——舟船靠岸的时候,苏午已经将众人吞没到阴影世界中了。 平家众多武士看到靠岸小舟时, 小舟上已然空无一人! “把树下的马匹牵过来。” 苏午对井上家的武士吩咐道,继而向剩下的三人问道:“你们谁来过京都,在这附近走动过?可知道附近路径?” 他的目光重点落在一个脸庞瘦削的武士身上。 瘦脸武士正是先前建议大家从小渡口乘船离开的人。 对方观察得颇仔细,说不定知道源氏宅邸周围的地形路径。 然而, 这次瘦脸武士迎着苏午的目光,很是羞愧地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并不知道源氏宅邸附近的路径。 “路上抓个平家武士问问路。” 苏午看了眼满地的尸首,未有多说什么,接住手下武士递过来的马缰绳,翻身上马。 一行人驱马脱离此地, 半途果然遇到一队平家武士。 杀其中六人,留下一个胆小的,几句话就问出了附近的地形建筑。 井上家五人武士队首“山前野”一刀结果了胆小武士的性命,收刃归鞘,转身走进队伍里,翻上了自己的坐骑。 “从此地往南走,可以经过一个闹市区。 穿过闹市区以后,我们就能脱离平安京了。”安纲整理着从平家武士口中获得的情报,向苏午发出了建议。 苏午看了眼被山前野结果性命的平家武士, 他的脸色隐入黑暗里,让人看不清他的真实表情,只能听到他冷静而毫无情绪的声音:“他先前说,从这里往东面走,走出十余里,就是已经断绝香火的“招提寺”?” “是。”安纲点点头,抬眼看向黑暗里面庞模糊不清的苏午,小心翼翼地问道,“烛照君是打算去一趟招提寺吗?虽然绕路远了一些,不方便我们出城。 但不论烛照君做出何种决定,我们都完全支持。” 苏午“嗯”了一声, 接着道:“就往东走吧。 我想去招提寺看看。” 留有“鉴真”最终踪迹的寺院——招提寺。 在源氏宅邸盘桓的这些时日,苏午已经打听到一些关于鉴真的消息。 鉴真大和尚已经在十余年前突然“失踪”。 据说,自从鉴真大和尚毫无征兆地从招提寺消失以后,寺庙里就常常会遭到厉诡侵袭,与这座荒废寺院有关的传说,就有“寺门白手”、“元兴门”、“女僧”、“火前坊”等等。 许多在鉴真消失以后,前往招提寺祭拜的香客,都自称遇见过某一种厉诡。 有人甚至跟着消失在了招提寺内。 如此也就导致招提寺渐渐香火凋敝,以招提寺为宗门的“律宗”僧侣,不得已弃置了这座寺庙,只留一些老年僧众在招提寺内,每日清洁寺院。 剩余僧众化缘重立了“金光寺”。 使之成为鉴真所开创的“律宗”之宗门。 招提寺内或许真有厉诡,或许只是人们以讹传讹,但鉴真大和尚既是在招提寺内失踪,本就说明了这座 寺庙的不同寻常。 “鉴真”将“众生石”背负到了东流岛, “众生石”如何与东流岛铁石矿脉融合,使之转变成了“杀生石”矿脉? “众生石”与“鬼佛”究竟有何渊源? 若“杀生石矿脉”其实是“众生石”所化,那“玉藻前”死后化为“杀生石”的传闻又是怎么回事——虎彻的家族前辈可是亲自参与了对“玉藻前”的讨伐, 这场退治“玉藻前”之战,就是在鉴真的带领下进行的! 鉴真曾在给阿熊的信笺中提到,自己对杀生石的研究有了一些成果,他炼造出了“缚诡索”,在此以后,他是否有继续对“缚诡索”进行改造? 他对杀生石的了解又到了何种程度? 以及,最为重要的一个问题——在“阿熊”的述说里,可以了解到“鉴真”从未容纳过厉诡,未有使用过“生人甲”,而鉴真在十余年前才从招提寺失踪。 他们东渡东流岛,已经过去两百余年! 一个没有使用生人甲的普通人,究竟是如何活过两百余年的?! 苏午没有奢望能在招提寺内找到这种种疑问的答案, 只希望能从中得到一丝关于鉴真下落的线索。 他做出决定之后, 众人尽皆点头答应,没有丝毫反驳。 尽管苏午的决定会让众人脱离平安京,脱离“源平之战”的旋涡更加困难,但一路走来,众人对于苏午的信任已经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并且,众人更加清楚, 自身跟随苏午,仅仅是脱离平安京变得较为困难而已。 然若是不再跟随苏午,自身在这个长夜里只怕就完全不能保全性命! “走!” 苏午扫视过手下众人面孔,冲安纲点了点头。 一行人消失在黑暗里。 他们离去不久之后,平凌盛带着众多鬼武士浩浩荡荡抵近此地。 阴阳师“风间”下马查看那具被山前野一刀结果性命的平家武士尸首,以手指蘸取了一些尸体伤口处的血液,用一把小木刀将血液刮入罗盘中心的圆孔中。 罗盘上的指针倏忽转动数圈, 最终指向东面。 风间爬上马匹,同平凌盛说道:“二公子,井上烛照带人往东面的招提寺去了。” “他沿着湖岸一路杀我平家武士如此多人,已然与我平氏乃是生死仇敌。 都这个时候了,竟然还敢往招提寺去,还有寻幽访胜之心?”平凌盛寒声说话,恶诡面具下的一双眼睛里凶光四射,“出发! 包围招提寺, 绞杀井上烛照!” “是!” 十数个鬼武士高声应命。 被关进荆棘木笼中,由一个高大鬼武士背负着的平灵子抿着嘴唇,眼中情绪莫名。 正文 453、老僧(2/2) 夜色昏沉。 招提寺正大门“元兴门”前石阶上遍布青苔,木造的寺院门楼已经被虫蛀得满是孔洞,门额上悬挂的“元兴门”牌匾倒依旧摆得端正。 “吁——” 苏午一行人勒马停在寺院正门口。 他跳下壮马,拉着马儿踏上正门前的石阶。 身后安纲、井上家武士等人牵马跟上。 “元兴门……” 苏午看着腐朽而高大的门楼,酱油色的门楼上密布虫蛀的孔洞,一道道裂痕连接着那些被蛀蚀出的孔洞,使得这座门楼给人的观感就是极不牢靠,很可能一推就倒塌。 关于招提寺“元兴门”的传说很多, 在传说中,这座门户乃是由招提寺内诸多僧人的头发编织而成。 僧人们久受戒律,内心压抑至极,对红尘的向往与怀念充斥了他们的念头,以至于让他们头顶烦恼丝疯长,因此在每个月月中的时候,寺庙里的主事会集中为弟子们修剪一次头发。 那些剪下来的头发,火烧不断,水冲不走。 就被堆积在招提寺的后山中。 终于在某日大团大团的头发随风飘走,攀附在原本真正的“元兴门”上,头发穿透了真正的“元兴门”,将木结构的门户掏空,使之变成了一座由头发编织成的诡异之门。 变成了一个厉诡! 这个厉诡专门挑容颜秀丽的妙龄女子下手。 每个月月中,当有妙龄女子经过“元兴门”时,便会看到门户变作黑发虬结的恐怖之门,那些发丝会缠绕住妙龄的女子,剥去她的衣物,将她拖入发丝之门上,发丝围绕她编织成茧,使之成为发丝之门的一部分! 苏午带着的六个人,皆是男人。 无一妙龄女子。 安纲仰头看着元兴门上的牌匾,觉得这座门户比自己十几年前祭拜的时候,看起来阴森了许多。 他感慨地道:“十余年前,我在招提寺停留的时候,元兴门看起来还是大气而庄严,十几年过去,时过境迁,元兴门竟然腐朽成了这个样子。” “十余年前, 安纲君在招提寺内可有见过鉴真大师?”苏午随口向安纲问了一句。 牵马走上石阶,推开了两扇已经濒临破碎的大门,寺院的前殿、左右偏殿、后殿的屋顶就在视线里显出了轮廓。 安纲跟在苏午之后,闻言回道:“那个时候招提寺就已经香火一日不如一日了。 鉴真大师更是影踪全无。 我却是未见过鉴真大师的。” 苏午点点头,打量着从元兴门一直延伸到前殿的石子路两边——那一座座石质的宫灯,有些宫灯里还有白烛燃着火光。 ——招提寺至今都还是有人看顾的。 沿路宫灯里闪亮灯火也是正常。 苏午将马儿拴在石子路外的松林里,身后人都有样学样。 他打望四周,问了一句:“这里的僧侣都住在什么地方,还是要提前知会一二,以免我们惊吓到了别人。” “元兴门都破损成了那个样子, 有门无门毫无区别。 想来这里也是贼偷醉汉经常关顾的地方,这里的僧侣应该看惯了不速之客,应该不会被我们惊吓到吧?”安纲栓好马,和苏午开了一句玩笑。 苏午面露笑意,正要言语,忽有一阵阴风从右后侧掠过。 这阵风极冷,掠过他的脖颈,好似发丝扫过皮肤! 他猝然回头! 周围的井上家武士、安纲也俱都皱眉回头看向那风掠过的方向—— 元兴门孤零零地耸立在暗夜下,一动不动,腐朽凋敝。 苏午注视着那座门户,看到那些被虫蛀蚀出的孔洞里,好似有一个个白花花的、蠕动着的肉虫。 他再 定睛一看, 孔洞里哪里有甚么肉虫? 白花花的事物只是木建筑表面漆料破损后,露出的木料本色罢了。 “方才好似有阵风刮过去了。 你们可有感觉?”苏午向众人问道。 众人纷纷点头。 “看来招提寺香火凋敝的原因,或许与此地真的滋生出了诡异有莫大关联。”苏午说了一句,之后向众人叮嘱道,“都警醒些。” “是。” 武士们答应着, 神色更严肃起来。 一行人继续往寺院里走。 经过了传说中经常会有一个浑身涌出烈火,疯狂敲击木鱼的高僧的前殿; 查看过房梁上疑似吊着裸身女僧的右偏殿; 敲了中殿第二层阁楼上,传说会发出少女小声的铜钟。 …… 将招提寺走了个遍,除了最开始那阵让苏午后背发寒的阴风之外,他再未于招提寺内碰见任何诡异的事情。 那些有板有眼的传说不足信。 没有一个传说在这个夜晚应验了的。 苏午带着众人走到寺庙的后院,相比于前殿、中殿那些修筑得高大庄严的殿堂、建筑,后院一下子就变得简陋起来。 院子由数间禅房围拢起来。 角落里有个四块木板搭茅草棚拼凑成功的茅厕, 院落中开垦出了两块田地,土地里种植的菜蔬已在这个寒冷的春天长出嫩芽。 田边还有个未被收走的水桶、一把小锄头。 ——此间种种摆设,无不说明这个后院应该就是留在招提寺的老僧们居住的所在。 安纲在院落里找到一个石墩坐了下来,喝着随身水壶里的水。 井上家有四个武士分布在各个角落里,自觉地充当哨探与护卫。 山前野爬上了从中殿前往后院的那座高耸门楼,眺望远处的情景。 见此情景,苏午也未招呼他们什么。 他看到旁边的禅房里还亮着一丁灯火,便将大红莲胎藏握在手中,走到禅房门口,朝里面唤了一声:“房中可有人在?” 话音落地后不久, 一个含混的声音就从门内响起:“有啊。进来吧,门外人。” 苏午神色微动,推门走近了禅房里。 禅房内, 苏午的左侧前方靠墙摆着一张长桌,桌上点着一盏油灯。 油灯后,有个形容枯槁的老僧盘腿坐在板床上。 其身后有两床薄被整齐叠在靠墙的床角,房屋里除了这些以外,便没有多余的摆设。 老僧一手虚拂过头顶的黑暗,那黑暗里好似隐藏着稠密的丝线,被他枯槁的手掌搅动了,随着稠密的黑色细线拂动,黑暗都跟着晃动。 他微微抬头,头顶黑暗又晃动了一阵。 明亮的目光聚集在苏午身上。 “堂下是没有你坐的位置啦。 你要是愿意, 可以坐我这个位置。” 老僧向苏午慈和地笑着,说着话,他一只手撑着床,身体晃动着,给苏午在床畔让出了一个位置。 哪有客人第一次上门做客,就坐人炕头上的道理? 纵然老僧不在意,苏午却不能不在意。 他摇了摇头,笑道:“不必了。 禅师,我此次前来,是有几个问题想请教……” “我知道,我知道。”老僧连连点头,还是指着自己让出的位置,道,“这位置就是留给你的,你要是不坐,它岂不是要一直空着?” 只是炕头一个位置而已, 空着就空着,又有甚么所谓? 苏午脑海里转动着念头,但架不住老僧盛情邀请,还是走过去,坐在了老僧让出来的那个位置。 坐在那位置上的瞬间, 他念头连动, 忽然间就意识到了什么—— 苏午扭头朝旁侧的老僧看去,老僧还在笑,将手中的佛珠交给了苏午:“都在这里啦,你想知道的答案、想见到的那个人,都在这里啦。 众生无边誓愿度, 烦恼无尽誓愿断, 法门无量誓愿学, 佛道无上誓愿成…… 众生无边誓愿度, 烦恼无尽誓愿断……” 这个时候,苏午才发觉,老僧头顶并不是光秃秃一片,而是长满了稠密的发丝,那些发丝融入了黑暗里,在黑暗里搅动着,翻覆成黑色的汪洋! 随着其将佛珠递给自己, 那汪洋般的“烦恼丝”倏忽消去! 老僧头顶变得光秃秃一片。 他化作金光,在苏午视野里骤然消失! 苏午还坐在床边。 但周遭环境已然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还是那间禅房, 禅房侧方靠墙的长桌已经倒塌,桌上更不见有一盏油灯。 他坐在硬板床上,床上却不见了那几床薄被。 凋敝的房屋四壁上,挂着一些已经风干萎缩的萝卜、一些斑驳起卷根本看不清内容的字画,正对着的苏午那面墙壁,更破开了个大窟窿! 窟窿外,井上家的武士伸头进来,恭敬地同苏午说道:“大人,这座寺院里已经没人居住了。原本负责看守的招提寺老僧人,应该也受不住这里的阴森环境,都陆续搬离了。 我看院子里的菜田已经荒废了很久, 茅坑里也颇干燥。” 苏午点点头,手掌一抬,握住了还带着一丝暖意的佛珠。 他站起身,皱着眉往门外走。 ——其实禅房的门也早已倒塌。 寺庙后院内。 山前野还是守在最高耸的门楼上, 武士们驻守在角落。 安纲坐在院子里的石墩上喝着水壶里的水。 一切与苏午进入禅房前的情景别无二致。 好似他进入禅房经历的种种情景,只是占用了流逝时间中的某个刹那。 在苏午打望后院的这个瞬间, 山前野转回头来,眼神惊骇地看着苏午,张口欲要呼喊—— 后院四下, 骤然燃起熊熊火光! “庶民!” 冷喝声先山前野一步,在后院炸响! “交出无上级太刀! 可留全尸!” 正文 454、一击皆斩(1/2) “交出无上级太刀! 可留全尸!” 冷喝声随同四下里熊熊的火光,一齐在黑暗中炸响! “烛照大人! 周围很多鬼武士!” 直至此时,山前野才终于开口,呼吼出声——他猛然抽出了腰间苏午所赠的天魔丸,在刀刃脱离刀鞘的一刹那,浓郁的诡韵就在他身后爆发! 一条猩红的长舌携裹着浓郁诡韵,倏忽攀上门楼,缠绕向山前野的身躯! 山前野浑身冰凉,在诡韵冲击中忍不住佝偻起身体,脸色霎时惨白! 轰轰轰! 一座座巨大的漆黑车轮从招提寺后院围墙外升腾而起! 八座车轮上,簇拥着滚滚烈火,在虚空中滚动着,火焰的洪流从其上迸发,即将铺满整个后院,无有死角! 那八座车轮,即是八个相同的式神——“轮入道”! 能将“轮入道”式神修炼到这种程度的阴阳师,必然亦是阴阳师中的出类拔萃之辈! 此般烈火,纵然无法毁伤鬼武士, 却足以将伴随鬼武士的凡人统统烧成灰烬! 安纲捏着水壶,眼神绝望。 四个井上家的武士从角落里走出,朝着苏午聚集而来—— 猩红之火即将铺满僧院! 这个刹那, 苏午抽出腰间“大红莲胎藏”,太刀刀身上朵朵红莲鲜艳如血,他猛然一跃,身形拔地而起,手中太刀照着八座一字排开滚动而来的漆黑车轮横斩出一刀—— 唰! 刀光过处,红莲怒放! 八座轮入道尽皆分崩离析! 滚滚烈火向下滑落,苏午此时张口猛然一吸——四下里肆虐的烈火洪流像是得到了召唤,尽数往他的口鼻灌注而来! 那聚集了浓重业力的火焰,被他周身交织的焰网洗涤,转为纯净的愿力之火,供奉于心脉轮众多神位之前! 火焰洪流随他一起蜿蜒过半空, 而后被他“吞吃”干净,就此寂灭。 他的身形亦消失在了黑暗里。 缠绕上山前野双腿的猩红长舌上生出丛丛尖刺,绞缠得山前野双腿鲜血淋漓,他挥动天魔丸,斩在那看似柔软的长舌上,却好似斩在金铁之上,刀刃上出现锯齿状的豁口! 山前野浑身发抖,积蓄的诡韵终于到达他身体承受的临界—— 他浑身哆嗦着,将陷入彻底的昏迷! 这个刹那, 苏午身形出现在门楼上,笼罩他周身的粘稠黑液就此滚落,那些黑液化作蟒蛇,猛然绞缠住那道柔软的猩红之舌—— 舌尖上长成女人头颅形状的肉瘤发出尖锐的吼啸! 更强烈的诡韵从漆黑蟒蛇之上迸发! 一瞬间, 就压制得猩红长舌无声息收缩,从山前野身上脱落! 苏午的鬼手拉扯着那根猩红长舌,将这舌头连接着的一个鬼武士拖拽到了门楼上,他俯瞰着下方众多的平家武士,面无表情地一刀割断鬼武士的脖颈, 一碗收魂米,迅速封押了鬼武士体内的长舌之诡。 因为诡韵未再持续侵袭自身,山前野的情况迅速好转,他感激地看向苏午,苏午神色平静地同他说道:“先下去吧。” “是!” 山前野恭敬应声。 从容跳下门楼。 苏午的鬼手提着鬼武士大睁着双眼的头颅,低头俯瞰着下方的武士群,目光在那被众多武士簇拥着的、身披大铠的贵家公子-平凌盛身上扫过,在武士群中某个被荆棘木笼困住的黑衣女子身上微微停留。 他右手端起“大红莲胎藏”, 华丽太刀上朵朵红莲如火盛放。 莲瓣闪烁的华光映红了他的眼眸。 一身漆黑武 士服,头发在脑后简单地梳成马尾,腰悬数把刀剑的高大武士温声开口:“无上级太刀就在此地! 来取吧!” 门楼上站立的魁伟武士衣衫下伸出恶诡的手臂,提起了鬼武士“舌太郎”的头颅。 他神色平静地开口说着话, 谈笑间斩灭八座轮入道、囚禁“舌太郎之诡”的实力让荆棘木笼中的黑衣女子瞳孔剧烈颤抖紧缩,心脏狂跳不止! 那般无羁飒爽的风采,不受约束的灵魂,亦是平灵子毕生追求却求而不得的东西。 她感觉到苏午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内心羞耻而慌张,匆忙低下头,看着自己身处于这狭窄的荆棘木笼之中,一身衣裳被割出了许多的裂缝,心里更加觉得难过。 天邪鬼亦被关在荆棘木笼里, 侏儒式神的身形蜷缩在木笼角落,看到平灵子垂下眼帘,神色黯然,它满是伤痕、布满褶皱的面孔露出谄媚的笑容,希望自己怪异的表情能让平灵子稍微开心一些。 它的努力还是有些作用的。 平灵子抿着唇,神色平静了许多。 她向天邪鬼轻轻点头,又忍不住看向了那站立于门楼之上的高大身影。 耳畔响起二兄平凌盛充满怒火的声音:“凡能斩去井上烛照四肢者,升“足轻大将”之位,斩杀井上烛照者,赐“侍大将”之位,领五百人队! 去! 谁能从他手中夺得无上级太刀——谁就可以从平家取得“部将”之位,成为一国之守护将军!” 平凌盛被苏午挑衅似地举动激怒了, 但愤怒之中,仍然保持着理智。 他亲眼看到苏午一刀斩灭八座轮入道,进而封押“舌太郎之诡”,又兼身畔的“风间”阴阳师都称自己无法对井上烛照进行占卜——如此种种无不说明,井上烛照乃是一个十足危险人物! 尤其是对方还掌握着无上级太刀! 威胁度翻倍提升! 是以,他以平家家臣武士的权位鼓动着麾下鬼武士,许以重利! 他带来了平家一半还多的鬼武士,足足有二十余人! 自信二十余人蜂拥而上, 解决井上烛照这般危险人物,亦不成问题! 这就是他对井上烛照重视度的体现,根本不考虑与对方捉对厮杀,直接以重利动员所有鬼武士群起攻杀,务求将井上烛照斩绝于当场! 旁侧的“风雷神门”之“风神门”阴阳师风间,听得平凌盛做出的决定,也暗松了一口气。 他亦觉得,平凌盛对井上烛照并未有任何轻视,反而对对方高度重视! 平灵子听着周遭的平家鬼武士叫号着,释放出种种恐怖诡韵,逼近门楼上的苏午,心脏像是被一只手掌紧紧揪住,连呼吸都变得分外困难。 她藏在衣袖下的拳头紧紧捏住, 骨节都因用力握拳而开始泛白! 太危险了! 他即便拥有击退罗生门之诡的能力,又如何能够在二十余鬼武士的合击之下,毫发无伤,全身而退? 快走! 快走啊! 平灵子在心中奋力呐喊! 然而。 门楼上的苏午,听得平凌盛给出的悬赏,看到那一个个鬼武士从四面八方包围向自己,神色却丝毫没有变化,他的手指抚弄着“大红莲胎藏”的刀背,朗声道:“我的一条手臂,仅仅值一个足轻大将的位置吗?我还以为,我一根头发就能换得平家“大老”之位呢?” 当下武士群起, 效力于诸公卿贵族门下的武士,亦被划分出了种种不同的阶级。 譬如只有一国之地的井上家,其中效力的武士最高阶级即是苏午这一级,被封为“家老”。 但如平家这般庞然大物,家老 、部将、足轻大将几个等级显然不足以将麾下众多武士的等级完全划分清晰,是以平家有“大老”、“老中”、“御家老”、“家老”、“部将(守护将军)”等层级划分。 而“足轻大将”只是个下层中偏上的等级而已。 “侍大将”才是中层入门的阶级。 平凌盛自觉许以“足轻大将”之位,已经算是对麾下武士许以重利。 却不想苏午觉得他对自己还是不够重视。 若是重视, 就该明白——井上烛照一根发丝就足以换得平家武士最上阶级,只在家主之下的“大老”之位! “此日平氏豢养之诡, 就此尽归于伯耆井上家!” 苏午一言落定! 他周身五轮齐齐运转,身外轮上大日如来本尊密咒真文显发金红光芒,汹涌翻沸如汪洋的意能量被刹那调动,从眉心轮往外圈圈扩张—— 遍身金火灿烂交结,形成焰网! 无边焰网压制住了周围躁动而扭曲的影子,使得苏午能够在“尸陀鬼之手”满负荷状态下,依旧牢牢掌握着这条手臂! 鬼手潜入阴影,瞬时分化成散布于苏午周围的数十条漆黑蟒蛇! 在苏午脑后,一道道遍布金鳞的眼镜蛇耸立身形,并排而立,于苏午头顶聚集成黄金的华盖! “嗡啊吽!” 一声真言落下! 那些使用各种厉诡能力,朝苏午接近而来的平家鬼武士, 在此刹皆被剥夺了思维能力,身形不自主陷入迟滞—— “终究是人驾驭的诡啊, 和厉诡自身发挥出的力量,实在差太多了!” 唰唰唰唰唰! 一个个鬼武士被四周游曳的阴影蟒蛇卷起身躯,瞬间提拉而起——他们甚至来不及运用本身驾驭的厉诡能力,就这样被吊在半空! 在思维还未恢复过来的刹那, 众多阴影蟒蛇吐出森然的刀剑,割断了他们的喉咙! 这些一直都是挣扎在生死线边缘,濒临死亡的鬼武士,身体素质连现实里的普通驭诡者都不如! 驭诡者受到致命伤势,尚且能借助诡韵修补损伤,能够从必死之局中数度挣扎出来,继续苟活。 但这些东流岛的鬼武士,在受到致命损伤以后,自身与厉诡之间的平衡很快被打破! 平衡打破,鬼武士死! 厉诡脱离,行将复苏! 一碗碗收魂米摆在了苏午跟前! 有些厉诡投入米中,被苏午迅速刨去多余的米粒,就此封押,送入阴影之中。 有些厉诡直袭向苏午,被大红莲胎藏一刀斩成两半,各自融入无边黑暗里。 有些厉诡,反而向着平家武士群席卷而去! 惊起一阵鸡飞狗跳! 正文 455、天邪鬼之死(2/2) 暗夜下。 高耸门楼上的武士捡起一块破布,细细擦拭去“无上级太刀”刀身上的血迹,遍布红纹的刀身上,随之升腾起七朵莲花。 四下里阴影蟒蛇游曳。 血液漫天泼洒。 一具具无头鬼武士的尸身被丢下门楼。 厉诡侵袭平家武士造成的骚动,此下已然平息。 四碗封押了厉诡的收魂米被苏午送入阴影中,那些游曳在黑暗里的蟒蛇,形体不时扭曲着,即便苏午以大海汪洋般的“意”来调伏满负荷状态下的“尸陀鬼之手”, 此时亦有些捉襟见肘。 尸陀鬼之手连通的阴影世界里,负载了太多东西。 已经超过临界。 浓烈的诡韵不受控制地从他身上散发,反而为他增添了几分恐怖煞气。 他端起“大红莲胎藏”。 太刀上升腾的七朵莲花之中,除却已经合拢的三朵莲花以外,第四、五、六朵莲花,都在方才瞬杀近十个鬼武士时,吸纳了足够的诡韵——第六朵莲花甚至包容了一个“祸级”的残缺厉诡! 六朵莲花纷纷合拢, 独剩第七朵莲,即便亦跟着吸纳了海量的诡韵,却丝毫未显出合拢的迹象。 门楼下。 平凌盛平视前方,神色似乎颇为平静。 但他此下其实心跳如雷,头皮发麻,根本不敢抬头与门楼上的武士对视,竟畏惮于自己的目光与对方交汇,会招惹来对方下一刻直接袭杀自己! 哪怕那些群起攻杀“井上烛照”的鬼武士,有半数退了回来。 此时簇拥在平凌盛身边的鬼武士,仍旧有十余个,他依然还是没有丝毫安全感,直觉得浑身冰冷,性命都在门楼上的敌人拿捏之中! 井上烛照的恐怖程度,只怕快要能与他的四弟-平知盛相提并论! 自己的四弟,乃是东流岛第一鬼武士! 与近似于四弟这般的敌人对抗,平凌盛没有丝毫的信心! 当下没有信心的又何止是他? 身畔的“风间”阴阳师、周围聚集的鬼武士、普通武士尽皆默不作声,不敢去看门楼上惬意地盘坐下来的苏午,只敢盯着那从门楼上掉落下来的同伴尸体发愣! 只是一次反击, 苏午就剥夺了敌方所有人的战心! “二公子。 为今之计,唯有暂时脱战,寻求四公子的支援。 只要四公子出手,胜负必然毫无悬念!”风间压下了心头翻滚的恐惧,向身畔的平凌盛出声建议道。 平凌盛早就想要脱战了, 只是一直未有找到台阶。 当下风间的言辞,正好让他找到了台阶。 他维持着面部平静的神色,因为刻意绷着脸的缘故,以至于面庞肌肉僵硬,变得失却了任何表情。 平凌盛缓缓点头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今日井上烛照之辱,我铭记在心。 他日必有厚报!” 平二公子压低了声音说话,生怕自己的言语被门楼上的苏午听到。 门楼上的苏午盘腿坐着,正在以意能量压制着越发躁动的尸陀鬼之手,将之逐渐纳入自己的掌控内。 他当下的状况也说不上好。 还有余力再进行一次袭杀,但袭杀过后,尸陀鬼之手会是什么状态就是个未知数了。 所以, 当下苏午亦是故意与平氏敌人保持了僵持。 在僵持中拖延时间,恢复自身,以图下一次克竟全功,尽灭平氏之敌。 平凌盛不知苏午虚实,只觉得对方哪怕只是站在门楼上,都给他带来了强烈的压迫感,让他呼吸不上来,只想速速脱离战场,寻求四弟的支援。 他微微转头, 侧目瞥向侧后方荆棘木笼里的平灵子,面无表情道:“灵子,接下来由你带领五百武士队,与井上烛照纠缠。”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接着道:“你与鬼王酒吞童子大人立有婚约。 你的鲜血流尽,可以招来酒吞童子大人的注视。 ——那是你拦住井上烛照的最好机会!” 平灵子闻言微微抬头,与二兄平凌盛对视,笑着开口问道:“哥哥为什么会觉得,你这样的要求,我会老老实实地接受呢? 让我带着五百个普通武士去送死, 哥哥在鬼武士的保护下离开这里——那个该死的人,为什么不是哥哥?” “因为家族大义!” 平凌盛皱紧眉头,振声道:“你本就是不祥之人,你的出生害死了我们共同的母亲!但是平家没有因此就弃你于不顾,反而让你享受锦衣玉食,得以无忧无虑的长大! 现在轮到你来报答家族的时候了, 你有什么理由不为家族而死?!” 母亲…… 听到平凌盛的言语,平灵子微微发愣。 她对于“母亲”这个在每个人人生中都极其重要的人,实际上并没有太具体的概念。 在她出生后,母亲就因失血过多而死了。 平凌盛此时提及“母亲”,让平灵子本能地感到羞愧、仓皇。 她出生之时,母亲殒命黄泉。 不论如何,她与母亲的死都脱不了干系。 正因为她的出生,才导致了母亲的死亡! 二兄的言语,让平灵子无法反驳。 她愣愣出神,好不容易坚定的念头,因为平凌盛的言语开始瓦解。 一直以来都活在羞愧与惶恐中的自己, 在此刻好似只要替家族死去,那些从出生之时就伴随自己的羞愧、惶恐、不安,便会就此跟着消失—— 平灵子神色麻木。 平凌盛瞥了她的面孔一眼,冷笑着解下腰侧的刀剑,递向荆棘木笼里衣衫破损的女子:“拿着刀剑,为平氏而战——这本就是你此生的宿命! 你活着, 就是为了还债啊,平灵子!” “怎么能这么说呢?平凌盛大人!” 这时,荆棘木笼角落里,一个尖细的声音骤然响起。 声音打断了平灵子脑海里翻腾不休、找不到出口的念头,她低下头,眼光看向原本被用来监视自己、结果反而成了一直陪伴自己长大的侏儒式神——天邪鬼。 天邪鬼长长的耳朵抖动着, 它努力保持着严肃地神色,仰头望着平凌盛:“我生前一直侍奉在“雅子”小姐身边,是陪伴她最久的仆人。 雅子小姐一直都是善良、温柔的女子,她对待五个孩子的爱都是一样的。 她悉心照顾着自己的孩子,像是爱护珍珠一样地爱护你们, 像是平凌盛大人您,从小就享受到了雅子小姐的宠爱,这种宠爱一直持续到她去世之日——受到她如此宠爱的平凌盛大人,是否觉得亏欠雅子小姐呢?! 假若连受到如此宠爱的平凌盛大人,都不曾对雅子小姐有过亏欠, 凭什么要让从未在雅子小姐身边呆过一天,未有感受过母爱的平灵子小姐,对雅子小姐如此亏欠?! 因为她的降生,导致了雅子小姐的死亡吗? 可是,平凌盛大人大概不知道——雅子小姐比任何人都渴望平灵子小姐的降生,生下平灵子小姐,雅子小姐从未后悔过! 她们之间,本来没有谁亏欠谁这个说法的, 是平氏——” 平凌盛被天邪鬼突然间出声惊到,又听对方提及自己的生母,便稍停了一会儿,但他越听天邪鬼的言辞,越觉得不对劲,平氏二公子的双目里喷出愤怒的火焰,骤然抽 出腰侧另一柄打刀,一剑就贯穿了天邪鬼的脑袋! “天邪鬼,你被用来监视平灵子——如今,竟也被她蛊惑了吗?! 你的话可真是聒噪啊!” 唰! 那柄打刀刺穿天邪鬼的脑袋,将他完全与身后的木笼钉在了一起! 平凌盛握着剑柄,愤怒尤未止歇,浓重的诡韵顺着他手中的刀剑,不断传入天邪鬼的躯壳内,天邪鬼的躯体开始迅速膨胀,扭曲、生出一个个巨大的肉瘤! “你这个无用的式神!” 浓郁的诡韵撑得天邪鬼身体涨成了球状,体表遍布一道道紫黑的筋络! 它那张遍布皱纹的面孔,都被这诡韵撑得舒展开来! 整个身体处于裂解边缘! “天邪鬼!” 平灵子空白的思维恢复了运转,她冲着天邪鬼急声呼唤,周身逸散出缕缕诡韵——然而,那些诡韵一经散发,盘绕平灵子周身的杀生石锁链就猛然缠缚得更紧! 锁链紧紧缠绕, 让她浑身使不上力气,更无法动用所容纳的厉诡之力! 平凌盛递给她的那把刀剑,都因她手上无力,而坠落在地! “天邪鬼!” 平灵子眼眶通红,看着天邪鬼浑身绽开道道裂缝,喃喃自语着落下泪来。 “老朽已经活了五十多年啦! 平灵子小姐! 我死没什么的!” 天邪鬼勉力摇头,五官模糊的脸孔上,露出一抹滑稽的笑容,它黑溜溜的眼睛紧紧注视着平灵子,接着道:“重要的是——平灵子小姐—— 要勇敢追寻属于自己的未来啊——” 轰! 诡韵在天邪鬼体内积累得超过了界限, 它的身体骤然炸开来, 寒冷的诡韵扑在平灵子面孔上。 平灵子听到那声爆炸的重响,伸手想要打捞什么,指尖却只触及到飘忽的烟气。 天邪鬼化烟消失,好似从未来过这个世界。 它的死轻极了。 可平灵子却觉得自己心里,被硬生生劈开了一道伤口! 那道伤口往外汩汩流着血,证明她并非铁石造就,并非无情之物。 那道伤口之外, 透出了些许光亮。 “看来你已经无心为本家效力了!”平凌盛皱眉看着神色木然的平灵子,朝身旁的鬼武士比了个手势,“割开她的血管,让她流尽鲜血而死——招来酒吞童子大人的注视! 这,才应该是平家武士该有的死法!” 鬼武士得令,扯动连着着平灵子手腕的锁链。 平灵子觉得双手手腕上凉意划过, 她一低头,就看到自己被束缚的双手手腕上,被切开了血淋淋的伤口,血液从血管里汩汩涌出——可她感觉不到疼痛感。 心中的疼痛,远远超越了手腕上的伤口。 天邪鬼临死前的话语在她脑海里一遍一遍地盘旋着, 周围的鬼武士簇拥着平凌盛开始脱离。 平灵子环视四周,目光无有落点。 她抬起头, 看到门楼上重又站立起的高大身影。 正文 456、你的美梦到此为止(1/2) 那魁伟的武士先前一直寂寂无声,此时却立起身,在黑夜里发着亮光的双眼注视着平灵子的眼睛:“平家的鬼武士,效忠平家究竟为你带来了什么? 看在我们曾经携手退治罗生门的份上, 我满足你一个要求!” 平灵子胸膛起伏,忽然剧烈地喘息开来,她面孔泛红,耳朵泛红,眼睛更是变成完全的血红色——她在狭窄地荆棘木笼里,勉力向苏午低头:“请帮帮我, 请帮我——” 她的声音陡然高亢,眼中迸出滚滚血泪:“请帮我杀了我的兄长吧!” “好! 君子一诺千金重!” 门楼上的身影骤然飞掠而下! 被众多鬼武士簇拥着脱离战场的平凌盛,陡然间听到平灵子高亢的呼喊声,他惊怒交加,猛然扭头回看—— 平家的武士们挥动刀剑,迎向那飞掠而来的高大身影! 漆黑的蟒蛇自苏午周围的阴影中穿梭而出,将一个个平家武士卷起,撕碎! 一场血液的豪雨在此畔肆意泼洒! “拦住他,拦住他!” 平凌盛惊声尖叫! 他看到,“井上烛照”的身影落入武士群中,好似一头巨象落入人群里,直接将一个个武士掀飞、扯烂,平氏武士聚集成的、铁桶一般的阵势,都被那个高大身影冲击得稀巴烂! 只是转瞬之间, “井上烛照”已经前突了十数步! 无数普通武士葬身在他手中无上级太刀之下,葬身于那些在他身周盘旋的阴影蟒蛇之中! 在平凌盛左右扈从的鬼武士得令,逆着人流冲向苏午—— 苏午念头微转,在他周围游曳的阴影蟒蛇,倏忽生出犄角,转瞬间变成了一条条黑龙,黑龙耸立上身,张口吐出一团团粘稠黑液! 黑液铺散在每一个冲向苏午的武士身上, 浓重的诡韵令这些武士顷刻丧失战力! 那几个逆着武士群冲向苏午的鬼武士,亦难以躲避,皆被粘稠黑液包裹住了身形,拖拽入阴影世界当中! 苏午的身形消失在原地。 未过多久, 他重新出现在战场中,紧跟着,身遭的黑龙就张口吐出一具具支离破碎的尸体,尽数丢向平凌盛的武士群! 那一具具破碎的尸首,便是先前向苏午发起挑战的鬼武士! 这些人在倏忽间被回到阴影里的苏午结果了性命,自身容纳的厉诡或就此逃逸,或被收魂米封押,留在阴影世界中! “凶神!” “极恶凶神——他是素盏鸣尊的转世吗?!” “素盏鸣尊降世了!” “逃啊!大家快逃啊!” 仓皇的呼号在平家武士群里迅速爆发开来,那一波一波迎向苏午的武士,在某次看到苏午又一次不费吹灰之力斩杀了众多的同僚以后,他们的心理防线终于彻底崩溃! 随着战意的倾颓, 带来的后果即是大批大批的武士不断转向,脱离本阵,像是被牧羊人驱赶的羊群一般,向着与“牧羊人-苏午”相反的方向逃散! 离苏午越远越好! “归命——” “风神门”风间额头冒汗,当即拿出一枚式神令,就要请召式神——然而,他刚刚喊出两个字,一把太刀凌空而来,切破空气,在苏午强悍意能量的加持下,刺穿风间周身层层防护, 当场扎穿了他的眉心! 风间瞪大眼睛! 满脸不甘地仰面倒地! 他原是想请召“风雷神门”的神灵过来,相助自己一臂之力——但此时出手,却已经太晚了,他最终什么都未请到,就这样稀里糊涂地死在一把普通太刀上! “阁下,真的要赶尽杀绝吗?!” 好像只是短短几个瞬间,平凌盛刚开始觉得局势陡转,紧接着就发现自身已经濒临绝境—— 仅剩的六个鬼武士围拢在他身遭,但他感觉不到一丝安全感,身形微微颤栗着,凝重的目光看向数步之外,迈步走来的高大身影。 浓烈至极的诡韵从那道身影上飘散过来,带来死亡的气息。 那人脚下的阴影都扭曲着,好似在孕育着某种恐怖的存在。 听到平凌盛的话,那个高大身影——苏午停下脚步,手中端着的“大红莲胎藏”刀尖微微向下,他看了看平凌盛,之后转头看向平灵子。 平灵子盯着平凌盛,眼神里的仇恨不加掩饰,几乎要溢出眼眶:“杀掉他! 井上烛照阁下,请帮我杀掉兄长! 这是我唯一的愿望!” 苏午转回头来,静静看着平凌盛。 平凌盛的脸色变得铁青,目光落在平灵子身上,就蓄积起喷薄的怒火,目光转至苏午身上,怒火顿消,又转变得谦卑而恭敬:“与平灵子结交,对阁下毫无益处。 但若与我平氏交好,阁下将受益无穷!” 苏午闻言点了点头。 身后平灵子的脸色顿时变得惨白。 平凌盛嘴角微微翘起, 紧接着,他就听到苏午的问话:“为什么不从一开始就这样谦卑地讨好我呢?” 什、什么? 平凌盛脸色茫然。 护持着他的六个鬼武士刚刚松一口气,此下又骤然把心脏提到了嗓子眼—— “如果一开始就能保持温和的态度, 结局可能就不一样了啊……” 唰! 朵朵红莲映红长夜! 刀光化作破碎的莲花,瞬间席卷平凌盛及护持着他的几个鬼武士! 粘稠黑液从阴影里不断漫溢,化作一条条漆黑手臂,紧握一把把刀剑,从四面八方斩向被“大红莲胎藏”包裹的几人! 刀光划过! 人头落地! 苏午面前只剩下满地尸体,远处有亡命奔逃的平家武士。 平凌盛的人头咕噜噜滚到了荆棘木笼边,平灵子看到二兄的人头,顿时泪如决堤! 她蹲坐在地上,无声地哭泣着。 但在此时,有极其浓烈的诡韵在此畔铺展开来,暗沉沉的天穹中,不知何时悬挂起了一轮血红的圆月,红光倾洒在平灵子的肩头。 蕴着狂怒的冰冷声线,就在平灵子耳畔响起:“平灵子——你竟然指使外人杀害自己的兄长! 你真是该死啊!” 残酷月光向平灵子聚集而去。 绯红铺满招提寺的中殿与后院。 浓郁月光亦落在苏午身上,映照出缭乱的影子,那些影子越发扭曲,恐怖的意味从地上阴影中不断散发出—— 在这个刹那,苏午浑身骤然被阴影包裹。 下一刻,他被阴影包裹的左手,从黑暗里拖曳出了一把八尺长的漆黑苗刀! 这道漆黑的刀剑一被他掌握在手,四下里的影子登时都恢复正常,连同苏午身上止不住漫溢的诡韵,在此刹都倏忽收束回去! 他融入阴影世界, 有绯红月光随之洒入阴影世界当中。 苏午从阴影世界脱离,自身已然站在困住平灵子的荆棘木笼外,手中“黑地藏”骤然斩过荆棘木笼,也斩碎了周遭往平灵子聚集的月光! “你们统统都得死!” 狂怒的喝声从周围弥散的月光中传出。 倒在破碎荆棘木笼不远处的一具尸体,在月光聚集下迅速析出暗红的尸蜡,紧跟着,无头的尸体颈上燃起了血火! 全东流岛第一鬼武士——月读侍夜叉-平知盛从完全化为光火的尸体中现身! 他双手握持鬼切,雪 瀑般的刀光和着绯红月色,席卷向数步外的苏午与平灵子! 平灵子浑身缠绕杀生石锁链,根本无法发挥自身容纳的厉诡力量! 这个瞬间,阴影里探出漆黑蟒蛇,卷起平灵子的身躯,将她拖曳向苏午背后。 同时,苏午身形前突,周身粘稠黑液不断滚落,被包裹着阴影的双手紧握着的“黑地藏”形体骤然膨胀开来—— 那把漆黑的八尺苗刀形体延长,瞬间就长到了一丈多长! 刀身上生出狰狞骨刺,骨刺不断虬结交错,变成一道道雪白的骨镰刀! 刀背之上,一颗颗满面怨怒的人头层叠交错,啃咬着刀背,令整把刀的诡韵骤然爆发,凶厉的气息弥漫此间,在恍惚间,将此地变作了断头台一般的所在! 灰蓝的诡韵盘绕招提寺的中后院, 一道道紫红的脉络缠绕在那些人头、骨刺镰刀之上,更将刀身拉长,使得整把刀犹如蜿蜒迂曲的龙蛇! 虚幻的手臂、四肢、人形漂浮在四周灰蓝的诡韵当中,这属于“黑地藏”的诡韵嵌入“月读侍夜叉”的月光里,那些虚幻的形影便在月光中攀附、虬结,渐渐接近天之最高处悬挂的猩红圆月,一双血淋淋的手臂,倏忽托起了那轮血红的月亮! 唰! 平知盛持“鬼切”一刀斩来! 原本的无上级刀剑,可以切割近鬼王级厉诡-罗生门的刀剑,此时却根本无法割破密布四周的灰蓝诡韵,无法斩破包裹苏午身形的尸陀鬼之手! 鬼切——斩切厉诡的能力,在此刹失效! 黑地藏继承了部分“玉色山杀生石矿脉之诡”,正是因为这部分厉诡发挥出作用,导致杀生石铸造的鬼切,对苏午自身容纳的厉诡无效了! 迎着那瀑布般爆散的刀光,苏午松开握持黑地藏的右手,被阴影包裹的手臂穿过爆散的刀光,抓住了那把“鬼切”的刀身! 将之紧紧钳制, 不得动弹! 咔! 漆黑手臂缠绕在“鬼切”之上,使得平知盛奋力搅动,亦难将刀剑收回! 对面, 被阴影包裹住半身的苏午,朝他投来冰冷的目光:“以这种手段,就想杀掉我吗? 你的美梦到此为止了——” 嘎啦啦—— 鬼切被苏午一手拉拽过来,带动平知盛的身形不断往苏午身前抵近! “月读侍夜叉”的能力受到了“黑地藏”灰蓝诡韵的控制,在这个瞬间月光无法倾盖而下,对苏午造不成任何伤害! 反观苏午,此时控制住了鬼切, 鬼手紧握的“黑地藏”在这个瞬间绷成笔直! 遍布镰刃与狰狞头颅,极端危险的刀剑无声息穿过灰蓝诡韵,扫向平知盛的脖颈! 平知盛眼神大骇! 脸上狂怒消去! 浑身月光浮动! 唰! 黑地藏无声斩过其脖颈, 将其斩得尸首分离! 那离断的尸体,迅速变成了一座暗红尸蜡凝聚的无头人形。 地上不见滚落的头颅。 “有意思了! 终于有意思了!” 天上血月中,传出平知盛略带疯狂的声音。 正文 457、百鬼夜行(2/2) 咔! 苏午左半边身上的粘稠黑液缓缓褪去,集中在右半身上,他的左手抓住“鬼切”,顺手将之挂在了自己的腰侧。 被他安置在身后的平灵子,止住了原本要劝苏午逃离的想法。 对方在第一个回合的交手中, 直接就夺走了四兄平知盛的刀剑。 孰强孰弱,其实已经一目了然。 那原本如山一般重压在平灵子心灵中的四兄的身影,随着苏午将之一回合缴械,也变得单薄且摇摇欲坠起来。 她抿着嘴,低声提醒着苏午:“月读侍夜叉是“月读”大神的一部分。 平知盛通过家社容纳了这个厉诡, 他能运用的主要厉诡能力,就是月光。 在月光中的平知盛……很强,很少有人能成为他的对手。” 苏午点点头,转过身来,筋肉虬结、膨胀得有一人多高的鬼手拖着丈八黑地藏,他未被阴影包裹的左手抽出大红莲胎藏,几刀斩断了平灵子身上的杀生石锁链。 这些杀生石锁链,具备一定的禁锢鬼武士的效果, 但无法禁止复苏的厉诡。 与“缚诡索”有天壤云泥之别。 平灵子向苏午轻轻道了声谢,从地上散落的尸首间捡起了一柄太刀,握在手上。 天上月光在此时变得盛烈。 原本环绕猩红圆月的一条条虚幻手臂,此刹被月光覆盖,随同虚幻手臂不断冲击猩红圆月的灰蓝诡韵跟着向后退却。 月光一层层向外耀发, 像是有石子投入血红的光之海中,血红月光的海洋就荡漾起层层涟漪。 涟漪推动光芒不断向下覆盖, 整个招提寺都在血色月光中浮浮沉沉! 倒在地上的尸首、连同那些四散奔逃的武士身体内都开始析出尸蜡,头顶燃起一簇簇血红的月光! 平知盛的声音从平灵子背后倏忽响起:“妹妹,你和外人联合杀死自己的兄长。 比起井上烛照,你才更该死啊! 你应该第一个死!” 周遭被点燃的尸首,骤然间化作一束束月光。 一个个“平知盛”从月光中走了出来,从四面八方冲向平灵子! 浓烈的诡韵从那一个个被月光簇拥的“平知盛”身上迸发而出,如此强烈的诡韵,压制得四周萦绕的灰蓝诡韵都开始朝着苏午收缩! 月光交织,地上阴影错乱! 一条阴影蟒蛇从黑暗中倏忽蜿蜒而出,缠绕在平灵子身上,将她一瞬拖入阴影世界之内! 此间流转的月光,在下一刻跟着照进了阴影中! 一束束月光照破了阴影世界。 无数个平知盛借着月光出现在阴影世界中,他们站在月光里,观察着阴影世界的情形。 众多的平知盛皆是一身锦衣华服,已然脱去了包裹在外的大铠。 “半函鬼甲”可以帮助他压制体内的厉诡,但亦会对他使用厉诡能力造成种种限制。 今时平知盛完全卸下“半函鬼甲”,也就解除了限制。 可以全力催使“月读侍夜叉”的能力! 令得此般漫溢浓烈诡韵的月光,穿透进了阴影世界之内! 苏午遇到的上一个可以走入阴影世界里的厉诡,还是“恶神五脏诡”变化的屠夫! 种种扭曲的阴影与绯红的月光交错着, 每一束月光之中,都有可能出现平知盛的形影。 哪怕苏午立身于阴影世界里,亦无法摆脱月光的纠缠! 两种截然不同的诡韵在此处交织! 忽然! 那些借助绯红月光降临进入阴影世界的“平知盛”,周身燃起了绯红的光火,光火在阴影世界里不断铺展,不断压缩阴影存在的空间,欲要 将苏午与平灵子逼到绝路! 阴影交错间隙里流转的绯红月光,在这个瞬间化为锋利的刀剑,向着苏午与平灵子骤然切割而来! 光芒过处, 连交织的阴影都开始不断析出暗红的尸蜡,进而燃起绯红的月光之火! “有光的地方,才能有影子。 假若光不愿让影子存在, 影子又有什么办法呢?” 平知盛压抑着疯狂的声音从四面八方响起,伴随那汹汹的月光之火,一齐向苏午与平灵子潮聚而来—— 苏午的右手深入旁边的阴影里,粘稠黑液包裹住他的整条右臂,他右手猛力一扯——便将阴影里浮沉的“黑地藏”拉扯了出来! 丈八苗刀生长出森严的骨镰刀,转瞬间变成一条恐怖的刀之龙,向着四面八方席卷来的月光之火旋飞儿去! 唰啦啦! 那些蓄积浓烈诡韵的月光之火,尽被苗刀绞成了粉碎! 一层层灰蓝诡韵在阴影世界内弥漫,再度向着四周分割阴影、压缩苏午立身空间的月光覆盖! 灰蓝诡韵里,一条条紫红的手臂、人形蠕动着,拉扯着那些月光,将它们无声无息地淹没。 苏午抬目扫视四周,缓声开口:“月亮的光芒,何以与太阳相提并论?” “哦? 莫非你驾服了天照大神吗?”游曳于四周的平知盛的声音里,带着浓重的戏谑意味。 而在其声发出的瞬间, 苏午口中已然迸发出三个音节:“嗡啊吽!” 强横的意能量在他身内五轮之中盘卷一圈,倏忽间映亮了他身外轮上的大日如来本尊密咒——一头头黄金眼镜蛇从他脑后耸立起,无边的金光就此迸发! “心王生灭赤见持”道次显威, 苏午的意志甚至扭曲了周围的阴影、月光, 身后的平灵子注视着他,直觉得看到了一轮悬在中天的太阳! 她的心神全被苏午所夺—— 此时,苏午身形忽然从原地消失! 下一瞬,他直接降临于某处扭曲最为严重的月光旁,从阴影里拖出黑地藏,一刀斩向了那阴影交错间的扭曲月光! “斩!” 刹那间,虚空里好似响起层层叠叠的沉喝声。 灰蓝诡韵渲染下,此间好似化作萧杀恐怖的断头台。 黑地藏一刀斩杀而来,啃咬着刀背的一个个恐怖人头牙齿叩击刀身不停,恐怖的杀意与苏午的意一同袭击敌手的心灵——使得那片扭曲的月光中,显出平知盛的身影! 唰! 黑地藏一刀斩过! 月光中的平知盛身上迅速析出暗红尸蜡,同时借助月光在身前构造出种种幻影,欲要遁逃脱离! 然而,他尸蜡化的速度太慢了! 曾经一个照面蛊惑住“须佐右眼”香川明的厉诡能力,此下在苏午眼中更完全不起作用。 苏午的眼睛已经看破那交错的月光,从中窥见真实的平知盛—— 一刀划过! 月光粉碎! 一具蜡化的尸体被拦腰切断——而那具尸体的右手,却未完成蜡化,此时被黑地藏一刀斩落,掉在地上不断溢出鲜血! “啊啊啊——” 平知盛的惨叫声再一次于阴影世界中传荡! “我改主意了! 我要先杀了你! 我一定要先杀了你!” 伴随着平知盛尖锐的嘶吼,周围的月光再度开始扩张。 苏午脸色平静,倏忽开口道:“看来容纳一个荒级的厉诡,对你而言并不轻松,你的精神状态已经不对劲了,身体状况更不必说。” 阴影蟒蛇从他脚边立起,吐出了平知盛被黑地藏斩下的那条右手臂。 那根瘦削的 手臂上,遍布裂痕。 裂痕里已经出现暗红尸蜡的痕迹。 “你已经失去一条手臂了, 此下还想要杀我——岂不是异想天开? 破损的身体,能够支撑住厉诡诡韵的持续冲击吗?”苏午将那条手臂丢在一旁,向着四周出声问道。 “就算是拼着“月读侍夜叉”复苏,我也要杀了你——”平知盛的声音里,充满了对苏午的切齿痛恨! 风雷神门的开创者-唐密丨宗师“弘法”算出平知盛的命格极其契合容纳“月读侍夜叉”, 因而在平氏将“酒吞童子”请进家社以后, 借助家社的力量,对平知盛进行了一次“祭拜”,令他的躯体具备容纳“月读侍夜叉”的条件,但这种状态毕竟不可能长久持续下去。 容纳“荒级”的厉诡,对苏午都是极大的挑战。 他至今都不能确定,自身是否已经具备容纳“尸林怙主”的条件,更况乎平知盛这种没有经过任何锻炼,体魄还停留在凡人层次的人? 随着酒吞童子脱离家社, 平知盛如今还能保持对月读侍夜叉的掌控,全然是凭借家族不断的对他进行“祭拜”。 他此次之所以独自前来, 未有其他鬼武士扈从,就是因为那些鬼武士都成为了他运用“月读侍夜叉”力量的祭品! 饶是如此, 随着当下苏午斩去平知盛一条手臂, 对方的状态已是江河日下,日薄西山了! 呜—— 席卷四方的月光之火中,忽地传出似鬼哭一般的叫号声! 阴影世界之外, 现实中, 天上血红的圆月倏忽向下沉坠, 在沉坠过程中不断变化, 沉入阴影的时候, 圆月变作了浅浅的一轮弯月! 四下里弥散的月光之火骤然间变得暗淡,光芒收敛了…… 但是,极端危险的感觉却在此时浮上苏午的心头! 他看到沉坠入阴影世界的月牙儿散发出暗淡的月光,月光与阴暗不断交织着,形成一层层涟漪,那月光的涟漪里,开始浮现一道道恐怖的形影! 那是一个个厉诡被印刻于暗淡月光中的影子! 所有影子,都因月光诡韵的覆盖,而纷纷复苏! “我让你看看,什么是——百!鬼!夜!行!” 平知盛彻底疯狂! 正文 458、染血的月光,半个月读!(1/2) 一滴滴冰冷的液体滴落在苏午头顶。 他抬头向上看去, 看到暗紫色的长舌从形成层层涟漪、与阴影不断交错的月光中垂落,那腥臭的涎水顺着舌头不断往下滴。 苏午皱紧眉头,端起“黑地藏”。 在抽刀的过程中,他发现身遭的月光里伸出一根根树枝,那些树枝好似人手,只是披着树皮似的一层厚痂,树手企图抓住“黑地藏”,却被锋利的刀锋斩断手指。 离头顶弯月最近的方位, 一张惨白的人脸在月光中游动。 那人脸上只有一只独眼,漆黑的眼珠滚动着,在瞬间看到苏午,目光集聚而来,竟让苏午的动作陷入迟滞—— 随着苏午动作放慢, 前方涟漪不断的月光中,倏忽浮现一张血盆大口。 遍布獠牙的血红之口,犹如一道恐怖的门户! 种种厉诡的形影,随月光映照而显化出来,阴影世界完全被这夜行的百鬼占据了,光与暗交织的地点,厉诡的形影游曳飘动! 阴影世界顶上月牙散发出的光辉越来越暗, 越来越暗—— 直至最后一丝月光都被遮掩, 月轮化为黑月! 苏午在夜间视物的能力在这般黑暗中,完全丧失了作用! ——遮住黑暗的、并非黑暗本身,而是黑月散发出的、无比漆黑的光!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他身周的每一处,皆有厉诡的形影躁动着,向他袭杀而来! 天上垂落的长发卷起了平灵子,平灵子周身散发出的诡韵都被那长发吸取,一根暗紫的长舌从她背后蜿蜒而来,缠绕上她的脖颈—— 垂落的长发倏忽松开平灵子的身形, 仅剩那根舌头缠在平灵子颈上,将她整个人悬吊而起! 灰色的绝望充满平灵子的眼睛,她的面孔倏忽泛起不正常的红,窒息的感觉像是一堵堵墙,封闭了她的感知,关锁了她的意志! 在黑光里恣意蔓延的树之手不断虬结,不断排布, 交织在苏午正前方血盆大口周遭,将血盆大口撑开更大,朝苏午笼罩而来! 苏午身处于暗无天日的境地,依旧心如止水。 他的鬼手拖曳着黑地藏,黑地藏游曳周遭,就将簇拥在他周围的树之手不断斩落,漆黑的苗刀悬在苏午身前,将四周漫溢来的黑色月光不断割开。 目视着漆黑的刀面,苏午看到了身后的种种情景。 看到了那将平灵子悬吊而起的暗紫长舌,以及与暗紫长舌连接的一个影子——平知盛的实体,就存在于那道月的光影之中。 黑地藏默无声息地插入苏午身前的黑暗中, 刺穿黑色月光,与月光遮蔽下的阴影相连。 他双手紧握黑地藏, 灰蓝的诡韵注入到那被月光遮蔽的阴影之内——无声的洪流涌动起来,以苏午为中心,他脚下的阴影开始猛烈地向外扩张! 将与自身交织缠绕的黑色月光不断驱逐! 阴影向外层层铺展! 苏午眼中不再是漆黑一片,他看到的阴影世界,变得分外诡异! 两种不同的“黑”在阴影世界里交替着,循环着,就像两种不同色泽的条纹T恤,在他身周交织,往阴影世界之顶,往四面八方铺展! 在阴影的“条纹”中,部分杀生石矿脉之诡招引来了诸多手脚四肢的虚幻形影,聚集了一个个虚幻的人形,这些手脚向着阴影条纹外的区域延伸,抓住了“黑暗月光条纹”中,那一道道厉诡的形影! 二者不断纠缠! 又有狰狞的镰刀骨刺从阴影世界中丛生,环绕整个阴影世界,犹如交错的犬牙,防护着厉诡形影的袭击! 无数颗人头在苏午周围呼啸, 一 座座断头台耸立于阴影中,吸引着厉诡形影,将一道道形影粉碎在断头台上! “黑地藏”统治了阴影世界, 对“黑月”造成了全方位的压制! 苏午任由黑地藏插在阴影中,他一手抽出腰侧的大红莲胎藏,一手持“鬼切”,身形在倏忽间融入阴影中,下一个刹那,出现在那道暗紫长舌相连的影子前! 影子上瞬间渗出汩汩暗红尸蜡! 然而,甚至在那道月之光影渗出尸蜡以前,苏午已经端起“鬼切”,一刀将月之光影钉在阴影世界中,另一手持大红莲胎藏,瞬间斩切过层层月之光影的伪装,斩切到了其中“平知盛”的实体! 唰! 刀刃切进平知盛颈侧,斩断了他的动脉! 鲜血奋力喷溅! 月之光影层层破碎! 与之相连的暗紫长舌跟着土崩瓦解! 被暗紫长舌缠绕住脖颈的平灵子,跟着掉入阴影中,长久地喘息了一阵,才缓缓恢复气力。 大红莲胎藏切断了平知盛一半的脖颈,引致他整个人的脑袋都以一种极不协调的感觉向另一侧偏移着,他双眼完全化为漆黑之色,“月读侍夜叉”即将从他体内复苏—— 他神色冰冷地盯着对面的苏午,疯狂的声音从口中迸出:“下地狱吧!” 说话间,其翻手拿出一颗暗蓝的珠子,直接将之往自己口中塞去! 那暗蓝的珠子散发出不祥的诡韵,苏午一见便知并非善类,在平知盛将要把暗蓝珠子塞入口中以前,大红莲胎藏猛然发力,在令人牙酸的声响中,骤然斩断了平知盛已经月光结晶化的脖颈,将他的头颅完全切落! 汩汩鲜血涌入刀身七朵红莲之中, 第七朵一直没有合拢迹象的红莲,在此瞬骤然间扩得更开,片片莲瓣向外铺展! 将那颗从平知盛手中坠落的“暗蓝珠子”——须佐右眼承托包容了起来! 七朵红莲全数合拢! 大红莲胎藏刀身上燃起绯红的火! 整把刀剑,变成了流动的业火! 与此同时,随着平知盛彻底殒命,他所容纳的“月读侍夜叉”也被完全放了出来,浓烈的月光诡韵如瀑布般爆发,在阴影世界掀起了奔腾的洪流! 悬于阴影世界之顶的黑月,在瞬时转为血红色泽! 血红的月亮,不断往外流淌血液! 腥臭的血液流转入月光诡韵之中,月光诡韵在整个阴影世界都开始扩张,这染血的月光扩张之地,竟没有阴影跟着出现! 阴影世界覆盖的区域被染血的月光不断压缩! 血流奔腾的月光中,被黑地藏撕碎的厉诡形影沉沉浮浮,不断被拼凑起来。 原本只是月光映刻的厉诡之影,此时竟与它们的本体产生了若有若无的勾连——种种性质不同的诡韵在月光中弥散开来,在这个刹那,不知有多少厉诡朝着招提寺聚集而来! 月读侍夜叉,乃是东流岛三大神之一的“月读”的一部分, 它完全复苏以后,彻底展现出了“荒”级厉诡的能力! 苏午看着四周翻腾的染血月光,忽然迈步狂奔,抵近黑地藏所在之地,漆黑的手臂从他身后伸出,一把将深入阴影世界的黑地藏拔了出来! 嘎啦啦! 黑地藏环绕苏午周身,蜿蜒如龙蛇! 丛丛白骨镰刀盘旋向上,突破了被不断压缩的阴影世界,突入染血月光海洋中! 镰刃旋舞,将染血月光海洋凿出了一个窟窿! 苏午的身形随着黑地藏盘旋而起,自身跟着踏入月光海洋中,无数厉诡的形影向他聚集而来—— 他握住“大红莲胎藏”,照着四面八方聚集而来的厉诡形影、月光海洋,斩出一刀! 轰轰轰轰! 凶邪的业 火如车轮般滚入月光海洋之中! 凡是业火铺展之地,皆有阴影随之浮现! 团团业火镶嵌在血海里,犹如一轮轮小太阳! 在那一轮轮赤红凶邪的太阳中央,皆有暗蓝色眼睛随之升起,凶暴、狂虐的诡韵瞬间爆发——像是有一双无形的巨手托起了整片月光海洋,又似是阴影找到了月光中的裂隙,将黑暗充塞裂隙,借此迅速扩张! 仅仅几个呼吸的时间过去, 那在整个阴影世界铺开的染血月光海洋,便裹挟着滴血的月亮,被托出了阴影世界, 阴影重新在此间交织! 在阴影交织的间隙里,苏午看到外面真实的世界——天顶悬着滴血的月亮,月亮周围,一双双畸形的手爪将它环绕簇拥,种种厉诡诡韵形成光怪陆离的景象,以月亮为中心,向整片天穹铺展! 广阔的黑天, 变得犹如豪华殿堂的穹顶! 那穹顶上描绘的画面,并非多辉煌的情景,而是将一个个厉诡的形影镶嵌在了其上! 滴血的月光在现实世界迅速铺开! 招提寺中殿的屋顶,在月光覆盖下迅速腐烂,销蚀! 那些幸存的、却还未来得及逃离的武士,于月光映照自身的一瞬间,就变成了森森白骨,他们的血和肉变作暗红的蜡尸,在血色中起舞! 苏午瞳孔紧缩! 这是荒级的厉诡能展现出的力量? 当下复苏的究竟是月读侍夜叉,还是月读本身?! 念头从苏午脑海中闪过,平灵子颤抖的声线在他耳畔响起:“月读侍夜叉——与黑夜里的“月之血”融合了——它们展现出的是半个月读的力量!” 半个月读的力量?! 苏午毛骨悚然! 他带着平灵子在阴影中飞快穿梭, 瞬息间抵近后院,将后院守候的安纲、井上家诸武士统统带进阴影世界中! 阴影刹那穿过了后院。 前方, 耸立着一座木制的高耸门楼。 那门楼上遍布虫蛀的孔洞,孔洞里显出淡白的木料本色。 在那门楼的门额上,写着三个血红大字——“元兴门”! 正文 459、鉴真(2/2) “元兴门!” 通过交错的阴影,看到那耸立在黑暗中的门户,安纲瞪大了眼睛,霎时惊呼出声:“我们穿过后院已经离开了招提寺,怎么前方还会有座元兴门?!” 他举目四顾, 赫然发现, 现实间隙的四面八方,皆耸立着四座一模一样的门户! 眨眼间,那被涂刷成酱油色、多处腐朽的门户在众人的视线里起了变化——丛丛浓密的毛发从门楼上垂落,渐渐缠绕覆盖整座门楼! 发丝在那些虫蛀的孔洞里不断穿梭, 在发丝遮掩间,隐约可以见到具具雪白的、干瘪的女子尸首! 她们衣物尽去,空洞的眼眶望向苏午等人所在的阴影中! 安纲心脏狂跳,一瞬间被惊得头发都要立起来! 此时, 众人身后的某处阴影,无声息地裂开了一道狭窄的缝隙。 一滴滴鲜血穿过缝隙,滴落进阴影世界。 嘀嗒…… 嘀嗒…… 嘀嗒…… 血液在阴影世界中铺开,艳红如月光。 越来越多的裂隙在阴影世界中交织开来,从那些蛛网般的裂缝中,汩汩染血的月光不断漫溢了进来,占据阴影世界的空间,重新将苏午等众活动的区域压缩! 一个井上家的武士反应不及,被那染血的月光掠过了半边身子。 于是半边身子都像融化的蜡烛一样,在地上摊开! 另外半边身子亦难逃厄运——瞬息间析出大量尸蜡,变成了一个蜡人,一只脚蹦跳着,半身散发着染血的月光,向剩下的人接近而来! 半个武士蜡人单脚蹦跳着,所过之处,皆有染血月光留下痕迹! 苏午盯着那半个蜡人,念头微转,蜡人周围的阴影登时蠕动开来,粘稠黑液向半个蜡人包裹覆盖而去! 然而, 粘稠黑液一接近那半个蜡人散发的月光,当即融化消解,转瞬被染血月光同化了! 尸陀鬼之手的能力被“染血月光”完全压制! “黑地藏”在此时都无法奏效,将染血月光驱逐出阴影世界。 大红莲胎藏在苏午方才一刀斩出,演化“须佐右眼”将“月光之海”短暂送出阴影世界以后,如今亦陷入了沉寂,无法再引召“须佐右眼”的力量! 如今,苏午所能使用的手段,就只剩下三种。 其一,运用“天蓬威临印”,招来九九威势的天蓬神刀,或能一刀斩破月光——但是无法斩破月光的可能性更大。 其二,运用“钟馗”脸谱,将四下的染血月光尽数吞吃。 以腹脏脉轮上盘绕的焰网之火、诸黄金眼镜蛇不断碾磨染血月光,将它完全消化! 这个方法危险性更大, 稍有不慎,可能就会造成苏午非但无法消化月光诡韵,反而五脏六腑被染血月光侵蚀,进而蜡化的结果! 除了“钟馗脸谱”以外,伏藏纸上的“齐天大圣脸谱”、“诡差-黑、诡差白”脸谱,“关公脸谱”、“霸王脸谱”在此中情境下都作用有限。 运用起来甚至不如“钟馗脸谱”的效果。 其三,即是动用“心诡”的力量,直接更改“染血月光”的杀人规律! 心诡的能力,会令近乎无解的局面,出现某个可被利用的契机。 但苏午此前一直忙着压制心诡,如今他的体魄终于能完全承受住驾驭心诡、尸陀鬼之手两大厉诡的力量,却因为先前一直压抑心诡的缘故,而对心诡厉诡能力开发不足! 不像“尸陀鬼之手”这般,在苏午手中有诸多妙用。 他此下只能催动心诡的基础能力,扭曲强大厉诡的杀人规律而已。 无法做到令扭曲后的杀人规律,符合自己的预期。 运用心诡能力,结果同样不可控。 不过,相较于前两个方法,至少运用心诡能力以后,厉诡的威胁性将因为杀人规律的扭曲,而跟着出现不同程度的降低。 苏午动念之间,已经确定使用心诡的力量, 扭曲“染血月光”的杀人规律, 为自己等人创造逃生的机会! 他集中心神,观想自身。 身内五大脉轮骤然显现,心诡蛰伏于心脉轮之中,在点燃起心灯、簇拥着诸多神位的心脉轮中,蜷缩成一团,缩在脉轮的角落里。 缕缕意能量在他眉心盘转,环绕过眉心轮的轮廓,将要随眉心轮运转入“天关轮”,进而抵进“心脉轮”的时候,有一缕意能量偶然间浸润了盘结于眉心轮轮廓上的“墨迹”。 鉴真留下那道充满了某种神韵,可以压制玉色山杀生石矿脉之诡的墨迹。 “意”浸润那道蜿蜒墨迹的一瞬间, 墨迹就在苏午的眉心轮中无声息地化散开了, 连同那种莫名的神韵,一同在苏午的体内五轮、四肢百骸间化散。 他未察觉到自身有任何改变, 但目光所及之处,于当下处处皆有染血月光、处处遍及猩红裂缝的阴影世界内,他看到光与暗的交界之地,出现了一道道模糊的身影。 随着苏午目光往那些模糊形影上聚集, 那些身影就逐渐变得清晰—— 乃是一个个结跏趺坐,披着一身正红袈裟的僧侣。 老僧形容枯槁,胡须微颤,被胡须遮住的口中就传出低低的诵念声:“众生无边誓愿度,烦恼无尽誓愿断,法门无量誓愿学,佛道无上誓愿成……” 一个个长相打扮皆一模一样的老僧齐齐低语诵念, 无边的低语声化作洪流。 光暗交界地的僧侣身形缓缓上升,融入月光中——染血的月光销蚀了那些僧侣的形影,月光连成一片,倏忽间化为海洋! 四下里的阴影彻底破碎。 苏午带着平灵子等人出现在现实中。 他们头顶天穹上,一轮滴血的月亮高悬,血月散发出无尽的血光,那光芒被某种力量约束在天穹上,在此刻无法往下倾泻,无法毁伤任一个站在天穹下的生灵! 染血月光脱离了阴影世界。 苏午等众亦被排斥出了阴影世界。 他还未有使用心诡的力量,局面就产生了巨大的转变。 在这个刹那,“染血月光”漫溢于苍穹之中,但对众人无害。 “众生无边誓愿度,烦恼无尽誓愿断,法门无量誓愿学,佛道无上誓愿成……” 那低低的诵念声顺着风,从某个方向飘进苏午耳朵里。 天顶月光殷红, 大地上依旧是黑暗倾盖,长夜昏沉。 苏午看了看平灵子、安纲等人的神色,发现他们神色警惕而紧张,但并不像他这样,听到了那个诵经声。 他心中了然——是鉴真的神韵,是那道墨迹让自己听到了诵经声。 长风吹刮。 苏午转过头,看向那阵低语声的源出之地。 看到已经完全被漆黑发丝簇拥起,在黑暗里耸立着的怪异元兴门。 在那座门户下, 一个身披正红袈裟的老僧靠门柱坐着。 其手里明明空无一物, 手指微动, 却像是在拨转一串佛珠。 佛珠? 苏午心念一动,从手腕上褪下那一串在不知是真实还是虚幻的情景里,板床上的老僧递给自己的漆黑佛珠,此时佛珠上隐隐浮现出一些或金或红的纹络。 那些纹络交织勾连着,形成一个个模糊的手印。 他手握着那串佛珠, 走近元兴门下的袈 裟老僧。 同伴们看到苏午的举动,都惊得说不出话来。 安纲等人还在犹豫的时候,平灵子已经双手握持刀剑,抿着嘴跟在苏午身后,随他奔赴向那座专门缠绕容貌秀丽的少女的恐怖门户。 其余人犹豫了几个呼吸的时间,也都咬着牙跟在了平灵子身后。 靠近元兴门的一瞬间, 苏午就听到了许多纷杂的呓语。 那些呓语声,起初声音很小。 最终变得越来越大,越来越疯狂。 “今天来上香的平家小姐,虽然戴着遮住面容的斗篷,但身姿窈窕轻盈,却不是一件斗篷可以遮住的啊……” “源氏三小姐用了什么花瓣沐浴呢,身上的味道好甜啊,不用靠太近就能嗅到了。” “上香的时候,我的手指不小心碰到那位贵族妻子的手指,她好像脸红了……” “她们应该是对我有意的吧?” “那些摇曳的裙摆,把我的心神也一同摇颤了……” “包裹在小巧绣鞋里的脚儿,每一步都好像踏在我的心房上……” “要是能***看一看就好了……” “要是能看看她们的血肉之下究竟是什么构成就好了……” “要是能永远地得到她们,她们也永远地保持此刻的美好——就好了!!!” 那些疯狂的、贪婪的呓语盖过了元兴门下老僧的诵经声! 老僧的形影都在这些呓语声潮里变得若有若无! 一根根黑发从木门上飘散起来,带着一具具除了皮囊以外,内在尽被掏空的女子尸首,张牙舞爪地扑向苏午身后的平灵子! 苏午在元兴门下盘腿端坐。 他看着那越发变得虚幻的老僧形影,已然明白,当下这又是鉴真设置的一重考验。 就好像那道“佛魔试”的考题一样。 考题就是,压制住当下躁动的元兴门! 这道诸僧欲念演化的厉诡之门,肯定可以以对应的禅理、佛偈将之压制。 但时下情况紧急,苏午无心去思考甚么佛偈。 他在鉴真虚影对面坐正以后,双手即掐“文殊菩萨根本印”,两个猛恶凶狂的音节从他口中迸发而出:“啪!咤!” 正文 460、玉藻前(1/2) 轰轰轰! 意能量流转过苏午的左眼——“阎魔尊口噬生死大轮”咒印绽放若红莲! 红光裹挟着那汹汹意能量,以苏午口吐出的密咒为引,流入他的右眼中! 他的右眼一半血红,一半纯金! “九首三十四臂降阎魔尊护法道”修行密要在那金红色中漂浮而过, 紧接着, 一尊生有九颗头颅,演化三十四双手臂,脚踏“阎魔十六面铁城”的虚像就从苏午背后升腾而起! 正是“降阎魔尊”的最高演化, 密藏域诸法寺共尊的最上本尊“大威德金刚”! 伟岸的虚影充塞整个元兴门,莫名的神韵在这道虚影中流转不休! 苏午借助“鉴真神韵”,触发了“菩萨恶诡魔念”,在偶然间触感“九首三十四臂降阎魔尊护法道”,进而显化“大威德金刚相”,降服“菩萨恶诡魔念”的同时, 自身进入天人交感的状态里。 这天人交感的神韵将他与“大威德金刚”真正相连! 他永恒地留住了“大威德金刚”的真意,将之与自身在天人交感境界中承接的神韵联合,使之变成了独属于自己的一种东西! 此下以“大威德金刚神韵”,镇压“元兴门”躁动的欲念,却是正好合适! 黑红的怖畏之火从“大威德金刚”周身喷薄而出,围绕它形成无边的火焰轮! 三十四条手臂此瞬齐齐砸落! 与此同时,苏午张口吐出雷音:“持戒修行,却不能断灭妄念; 法修真乘,却不能清净本我; 供奉三宝,却不能施善众生! 既然如此,还成什么佛?! 沦为魔类,自该堕入金刚地狱,永世沉沦,不得超生!” 苏午双手连动,掐出的“文殊菩萨根本印”,在此刹转为“外狮子印”! 大威德金刚三十四条手臂骤然间化作一座座铜山铁城,照着“元兴门”镇压而下! 元兴门上,无数毛发虬结交织,拖拽着一具具女尸人皮,迎向那一座座铜山铁城,却在铜山铁城蕴含的死亡怖畏神韵覆压下,虬结的发丝纷纷颤抖、瘫软起来,将女尸人皮抖落满地。 一根根发丝缩入元兴门上似虫蛀般的孔洞中, 再没有兴风作浪! 哗! 冷风吹刮而起,卷起满地人皮女尸! 平灵子脸色发白。 方才那个瞬间,她就要以为自己会死在元兴门之下,没想到苏午身上陡然爆发出莫名气息,随着他口吐出赫赫雷音,萦绕元兴门的、炽盛的男女之欲跟着消褪。 变作厉诡的元兴门,此时恢复了平静。 平灵子并没有看到苏午背后浮现的大威德金刚, 先前的斗法,只存在于苏午的意中。 但满地散落的人皮,已然告示在场众人——可以暂时不用顾虑元兴门的威胁了。 元兴门柱下,鉴真的虚影在苏午被鉴真神韵覆盖的“视线”里,渐渐凝实,不再如先前那般受元兴门炽盛欲念诡韵影响,而时隐时现。 苏午望向对面的鉴真虚影, 鉴真在此时抬头,看着他,面上浮现一抹慈和的笑容:“阁下修为高深,是以能降服元兴门一时,但元兴门乃是厉诡,仅仅凭借佛法修为,将它完全镇压,却也是根本不可能的。” 苏午不知元兴门下,这个仅能被自己看到的鉴真, 究竟是鉴真的一个影子, 还是鉴真意识的残留? 亦或是真正的鉴真提前留在此地的一种幻境?只要有人通过考验,就能触发幻境,听到鉴真虚影此般言语? 为了验证一下自身的猜测,苏午闭口未语。 对面的鉴真看着他,脸上笑意更浓:“我 虽只是本尊的一道投影,但“我”与“我”本就没有区分,他即是我,我亦是他。 阁下将我当作那些人偶玩艺了? 只能说固定的话,做固定的动作?” “在下不敢。”苏午微微低头。 心中凛然。 眼下的鉴真确实是一道“影子”。 但这道影子,却具备与本尊一般无二的思维能力! 这种匪夷所思的手段,和某些恐怖厉诡的影子已经较接近了! 譬如“三清之手”在阴间的一道投影,具备与三清之手本身相差不多的杀人规律,甚为可怕! 而“鉴真”影子是否具备其本尊的手段,暂时不能确定,不过凭借其具备与常人一般无二的思维能力这一点,其实比厉诡的投影更显诡异! “我留在元兴门下,借助此间的诡韵存留。 其实正是为了等待今时。 等候“怨力大劫”开启的这个时机。” “怨力大劫?”苏午皱紧眉头。 意识到自己终于开始接近东流岛最深层次的一些真相。 “怨力,愿力也。 众生的心愿得不到满足,被诡扭曲,终究变成怨力。 你腰间的两把刀剑,即是用与怨力结合的铁矿石铸造而成。”鉴真平静开口,“大明寺鬼佛出世,集聚了众生的愿力,却反过来杀戮众生,引致愿力变为怨力。 我背负怨力集聚的众生石,远渡重洋而来。 寻求化解这怨力的方法, 怨力却早已孕育出了一个厉诡——东流岛人称它作玉藻前。 玉藻前本身无害,乃是一倾国倾城的女子——我曾在第一次看到她的面貌时,即被凡心所困,闭关修行数载,头顶烦恼丝始终无法斩断。 终有一日斩断了这烦恼丝, 它却化作了如今的元兴门。” 苏午盯着鉴真影子的眼睛。 心中的惊骇更超过从前——斩断的发丝就此化作了厉诡,鉴真本尊到底是什么东西?! 难道鉴真本来就是个厉诡?! 还有, “玉藻前”本身无害? 既是厉诡,本身怎可能无害? “大凡厉诡,皆具备某种规律。 一旦触碰到它的规律,轻者一人身死,稍重则一家身死,再重即是一乡一镇一城一池的人尽数死绝! 但玉藻前并没有这种规律。”鉴真继续开口讲述着,谈及他自己割断下来的头发,演化为厉诡,不知夺去多少人性命这件事,面上未见有丝毫悔意,不像是修行有成、慈悲为怀的高僧大德。 “玉藻前虽没有杀人规律,却其恐怖程度,却绝不亚于被东流岛人封为至高三神的“素盏鸣尊”、“月读”、“天照”! 玉藻前的恐怖之处,正在于它能挑引起一切祸端。 小到兄弟同室操戈,大到国与国之间征伐混战! 自它被我带来东流岛前几年之内,我虽尽力消减关于它的痕迹,不令人发现它的存在,尝试以种种方法将之关押——但每一次的最后,结局必然是在某次偶然之下,它被人发现踪影。 关于它的传说进而流传开来, 因为看见它的容貌,丈夫茶饭不思,对结发之妻生出厌恶心,进而烹食发妻; 兄弟二人同室操戈; 两国之间纷争不断! 长此以往下去,纷乱波及全东流岛不说,更会威胁到大唐! 为此,我进行种种研修,终于找到了一个方法,可以暂时的、真正地镇压它一段时间。 即是在世人的见证下,“杀死”玉藻前。 玉藻前乃是厉诡,不可被杀死。 但在人的心中,它并非厉诡,而是一个倾国倾城的美人。 我鼓动群僧、诸神 社,更改关于玉藻前的种种美妙传说,将之变成口口相传的、蛊惑人心的九尾狐,之后以退治妖物的名义,聚结东流岛各地的兵勇, 在“黑天原”杀死了它。 它并未真正死去。 但在所有人的认知里,它已经死了。” 打破众人心中的神像,让“神灵”不复存在,改变所有人的认知——这就是鉴真用到的方法,这个方法应对玉藻前那种“非有非无”的杀人规律,在苏午看来,确实是最契合的、最恰当的。 这个方法应该成功率很高才是。 为何玉藻前后来又变成了九大杀生石矿脉? 鉴真顿了顿, 看着苏午,枯槁的脸上浮现一抹诡异的笑意:“玉藻前死的时候,它真的长出了九条尾巴。 真的在诸多箭簇之下,出现了累累伤痕。 死在了我的眼前。” 什么?! 苏午闻言毛骨悚然,后背一阵阵发寒! 鉴真只是将玉藻前说成了生有九条尾巴的妖狐,其实她本身还是人类的样子,形貌极美,鉴真只是在众人的认知里消灭了它! 但它却真正呈现了“死亡”的迹象! 它真正长出了九条尾巴! “不论如何,随着它“死”去,东流岛确实消停了一段时间。 直到有采矿人在距“黑天原”不远的“玉色山”中,开采出了“杀生石”…… 此种石头,能够将人与“天人交感”状态取得的、关于天地运转的某种神韵留存下来,使得石头打造出的兵器,具备种种匪夷所思的能力。 我在得到“杀生石”的消息后, 亲自去了玉色山,在那里呆了良久。 因这种杀生石具备“斩切、囚禁厉诡”的特性,我内心的某个想法,就此终于能得到实践。 玉色山原本有座铁矿矿脉,这铁矿脉里,本来隐藏着一个厉诡。 后来铁矿演变成了杀生石矿。 我未知原因,还以为那厉诡就是此间铁矿发生变化,具备斩切厉诡、留存神韵之能的原因所在。 未想到,其实是我倒果为因了。 那个厉诡,至今还留在玉色山矿脉中——”鉴真看了眼苏午,又道,“或许该说它的大部分,至今还留在玉色山矿脉中较为合适。 当时我未曾想过, 这种石头,与“玉藻前”有关。 直到东流岛诸地都出现了杀生石矿脉,国与国、贵族与贵族、公家与公家之间的一场场战争就此掀起——我才幡然醒悟,原来杀生石就是玉藻前。 玉藻前则是众生石。” 正文 461、正印与偏印(2/2) “我心中贪欲太盛,虽然意识到玉藻前就是众生石,那么就该因此利用这种矿石,将它封存起来。 但自大明寺鬼佛降世以后,我便发下大宏愿,一定要将世间群诡都关锁到它们该去的地方。 所以,为了成就这个宏愿, 哪怕意识到自己所作所为乃是误入了歧途, 依旧未曾节制。 我的实践倒也可行。 杀生石的复苏也在无声无息中加快。 每一次的纷争,那些死去的人都会在杀生石矿脉之中出现。 众生的怨力越发集聚于矿脉当中。 而我自身的修行,以及对宏愿的成就,终于亦到了一个新的瓶颈。”鉴真声音里没有任何情绪,“为了真正成就宏愿,成就自我。 我进行了又一次尝试。 这次尝试出了意外。 我的本尊被留在了某个地方——于是只能在特定的位置,降下自己的投影。 在“杀生石矿脉”积蓄的怨力到达临界, 天地间出现种种怨力大劫将启的显兆之时,那个通过我考验的人——将会看到我的投影。 如今,半个月读已经出现在天上,它的诡韵覆压之下,终究会招来***于东流岛的诸多厉诡,百鬼于京都夜行,整个平安京连同周围诸国,都将不复存在。 而在当下此时,另一个地方,还有一个恐怖厉诡正在解脱束缚,开始复苏——平家家神“酒吞童子”。 这些已经是“怨力大劫”开启的显兆。” 酒吞童子此时开始复苏了? 所以说,源氏终究还是将那把只能使用一次的“无上级刀剑”,用在了他们认为恰当的地方?! 若是那把刀剑可以无限制使用,结果是不是就会不一样, 酒吞童子就不会复苏?! 苏午皱紧眉头,旋而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那把无上级的刀剑, 终究只是个“引子”而已! 它纵然能斩出无数刀,也无法毁伤一个“荒级”的厉诡! 结果从源氏向安纲铸剑所发起委托时,就已经在冥冥之中被写定了! “玉藻前”的杀人规律,当真让人毛骨悚然! 它确实是“祸源”! 苏午看向鉴真影子,开口说道:“法师既然料定了大劫将会发生,为何还要在此中设下种种限制,非要让人通过你的考验,才能看到你的投影?” 鉴真摇了摇头:“连这样微小的考验都难通过,还是好好呆在原地等死,把时间留给与父母妻儿最后道别吧,何必在我这里浪费时间?紧握一个虚无缥缈的希望? 世间本来没甚么奇迹。” 他的回答,让苏午默然。 鉴真影子言行之间,俱未让苏午感觉到他是一个所谓的“有道高人”、“高僧大德”,其言行冷酷,未见有半分慈悲心。 “怨力大劫开启,百鬼夜行,东流岛所有人都休想活命。”鉴真继续道,“东流岛人的死亡,并不是劫难的结束,我猜测,这反而是更大劫难的开始。 随着所有人的殒命, 玉藻前可能在矿脉中重生。 它重生以后,会有甚么变化? 却是谁都难以说定的。 或许——重生后的玉藻前,正可以将那些被杀生石刀剑斩切开的厉诡聚集起来——那它会变成何等存在?我却不敢想象!” 苏午略一思索, 即发现,鉴真猜测的那个“或许”,极可能会成为玉藻前复苏后的必然! 他自己都亲手用“大红莲胎藏”斩切了不知多少个东流岛的厉诡, 那些厉诡被切断以后, 多数都会被黑暗吞没,很少能被苏午当场抓住! 它们融入黑暗以后,又去 了何处,变成了什么样子? 想一想都让人头皮发麻! “为阻止真正浩劫的降临, 需要有人去阻止“怨力大劫”继续演变。”鉴真看着苏午,一锤定音。 “我对于玉藻前了解不多,不知如何化解这场怨力大劫。 但阁下对它研究诸多,当下既然提出了想法,想来也是有了成算? 不妨说来。”苏午如是道。 “中土神州,上古之时既有种种传闻。 禹王收九牧之金,乃铸九鼎。 始皇帝收九州之兵,铸成十二铜人。”鉴真缓缓道,“我的想法,说来也简单,但做起来无疑极其困难,即是——汇集九大矿脉于黑天原, 铸成一把刀剑。 此剑聚集所有杀生石的力量, 将成为杀生石的一把钥匙。 随着钥匙出现,九大矿脉被封锁,东流岛诸地兵灾战祸日趋减少,即将开启的怨力大劫,因得不到足够多的亡者怨力浇灌,亦将随之陷入平息。 这把汇集九大矿脉才铸成的刀剑, 需要以“完整的神韵”与之融合,才能真正具备“钥匙”该有的能力!” 完整的神韵? 是从天人交感境界里获得神韵? 此种神韵还有“完整”与“残缺”的说法? 苏午莫名想起自己第一次进入天人交感状态时,记忆被完全抹去,根本无法知悉当时自身究竟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 第二次亦是借助鉴真神韵,才记录下自己在天人交感境界的“所见所闻”。 并且将之留存下来,形成了“大威德金刚真意”。 “将九大矿脉聚合为一,铸成一把兵器,辅以所谓的“完整神韵”,就能将玉藻前完全镇压起来,怨力大劫不会再出现了吗?”苏午向鉴真问道,“这样的刀剑,莫非不会引来更多的争夺,更大的纷争?” “纷争无可避免。 兵灾战祸甚至会因此再次兴起。 但至少阻住了这次怨力大劫的开启,阻止了玉藻前的复苏。”鉴真回道,“而且,阁下非是东流岛人,虽然顶着阿熊亲子的身份,但你究竟是谁,我却不能确定。 我甚至不能追究你的因果! 不过,你的命格承载九大矿脉聚合的兵器,却是足够的。 而且,你似乎有办法将某些东西带离它本生的土壤——若那把聚九大矿脉铸炼而成的刀剑,被你带离本生的东流岛。 必然能让它的复苏再次延缓,沉寂时间更长!” 苏午心头凛然。 鉴真无法追究他的因果, 然听其言,却分明是“看”出了他的命格! “法师可知,我究竟是什么命格?”就着这个现成的机会,苏午向鉴真影子问了一句。 听得苏午之问,鉴真瞥了苏午一眼,缓缓开口道:“正乘大日,能照幽渺。 凶神夺食,烛龙偏印。 此十六个字,就是你的命格了。 你的命格里,同时具备正印“大日”、偏印“烛龙”,凶正相合——此种命格的因果难以推演,哪怕有道高真想要批算你的未来,亦因偏印“烛龙”的覆盖,而得不到任何结果。 寻常的算命道士更不必提。 他们必会为你命格中的凶神所伤,甚至因此殒命。 所以,日后不要请托人帮你批命算命了,你自身不会有事,但会害了帮你算命的人。 不过你的命格,过去未来虽不可见,前尘因果更无从追究,然而我观你命中“正凶印乍分乍合”时的种种情景,还是能得到一些端倪。 是以能推算出你能承载九大矿脉聚结之刀兵, 带有某种让“怨力大劫”沉寂较长时间的能力。” 正印“大日” ,偏印“烛龙”。 这究竟是什么意思? 苏午听过鉴真影子对自身命格的批算,沉默了一阵儿。 对方确实算出了他的命格, 然而于他而言,这批算有没有都一样。 因为鉴真影子对他的命格同样是含糊其辞,直言不能断他命格的因果,占卜过去未来——命格反应的就是一个人的过去未来、种种因果。 要是这无法被批算的话,也就没有了意义。 “法师,可曾见过与我一般的命格?”苏午又问了一句。 想要以与自身命格相类的人作为参考。 “见过的。” 鉴真影子点点头。 其面露思索之色,徐徐道:“鬼佛的命格里,正印为“太岁”,偏印为“落日”。 天照的命格里,正印为“黑狗”,偏印为“朝日”。 你的命格和这些厉诡倒差不多。 不同的是,它们正印为凶神,偏印为正神。 你与它们刚好相反。” “……没有活人与我命格差不多吗?”苏午皱紧眉头道。 “未曾见过。” “……” 鉴真抬头看了眼头顶的元兴门,木门那些似虫蛀般的孔洞里,一根根发丝又开始蠢动起来。 他转而垂首看着苏午,出声道:“聚九大矿脉铸刀兵,此事颇难,但未必没有成功的机会。你若答应做这件事,我有一桩好处予你。” 苏午不做声地看着鉴真。 如今他身处于模拟里,遇到危及性命的情况,则随时可以退出,根本没有后顾之忧。 帮助鉴真做成这件事,哪怕聚九大矿脉铸炼而成的刀剑,亦将被他把握在手。 并且,鉴真必定是乐见他把持那把刀剑的。 盖因鉴真所言——他掌握那把刀剑以后,能让怨力大劫长久陷入沉寂,玉藻前长久无从复苏。 苏午之所以能让怨力大劫陷入沉寂, 根本原因是他能退出模拟, 脱离这段历史。 将那把刀剑从历史里兑换出来。 那么那把刀剑亦会脱离相应的那段历史,出现在现实里苏午手中。 “祸源”都未在当前这段东流岛历史中来,祸患又如何能够爆发? “我自出生至今,寿二百七十余岁。 不同于阿熊那般可借用厉诡生人甲的力量,不同于某些借助奇异厉诡可以不断苏生重活的异人, 我至今未有穿戴过生人甲, 没有容纳过厉诡。 我能给你的最大好处——即是我能如此长久存活,凭借自身亦可压服厉诡的成就法门。” 正文 462、酒吞童子(1/2) 人与诡从来不能两立。 厉诡对人造成的压制是全方位的。 自凶级厉诡开始,它们的诡韵就能让人产生濒死感,体质虚弱者,因此彻底殒命的也不在少数! 仅仅凭借人自身的力量,莫说是压服厉诡, 就是与厉诡勉强抗争,都做不到! 然而现下,鉴真影子口口声声称他掌握着一种“凭借自身就可以压服厉诡的成就法门”! 关键在于苏午多番考察有关鉴真的种种传说,亦是发现——鉴真可能真地并不曾驾驭过厉诡,穿戴过生人甲! 但其一道“影子”,却具备与常人一般无二的思维能力。 只是此种能力,就唯有一些极恐怖的厉诡才能拥有! 由此可见,鉴真影子所言可信度颇高! 哪怕对方掌握的成就法门不全面, 背后可能隐藏有更深的陷阱, 苏午都决定去试一试! 在“灶神弟子的过去人生”中,伏藏纸生出种种异变,其上甚至出现了一个读书人的数篇“日记”。 那位读书人,在最后极可能掌握了一种凭借文字来囚禁厉诡的手段。 老道士亦有“魔身种道大法”,可供苏午修习。 眼下,鉴真影子更提供了另外一条可能的路径。 苏午当下或许没有实力去尝试鉴真影子提供的路径,但是,他完全可以在掌握读书人所有的借“厉诡文字”囚禁厉诡之法后, 再学习“魔身种道大法”, 待自身真正强大起来后,再去尝试鉴真影子提供的路径! 这每一步,苏午都有筹谋! 他抬头注视着鉴真枯槁的面容,注视着那双寂静若深潭的眼睛,开口问道:“我心中实已偏向法师所言,但令我聚结九大矿脉以铸刀兵,我也要承担颇高的风险。 如此,法师如何能让我相信,法师确有此成就法门? 以及,法师对我做出承诺,这承诺可有甚么凭证?” “你手中的那串佛珠,即是我给你的凭证。”鉴真影子指了指苏午手中的佛珠,接着道,“有朝一日,待你回到唐朝大明寺之时,佛珠之上即会显化“九大手印”。 结九大手印,则我本尊的另一道影子将会映现。 届时,我会传法于你。” 鉴真眼神微动,他抬眼看向天穹中涌动不休的染血月光,低声道:“至于我成就此法门的证明——如非我将“半个月读”的力量隔绝在了天上, 你觉得此时你会是什么下场? 这便是证明了!” 苏午顺着鉴真的目光仰头看向天穹。 天穹中,无边血光簇拥着那轮滴血的月亮。 月亮血流如注。 在圆月下, 隐约有个赤红身影,结跏趺坐,双手结出模模糊糊的手印。 他坐在虚空中,就抵住了无边月光往下照射! 苏午点了点头,再没有疑虑,道:“我答应法师,可以聚九大矿脉以铸刀兵,冷却怨力大劫,阻止玉藻前复苏。” “九大矿脉源头散落于伊势、美浓、伊豆等九国之地。 你不必亲自前往九国之地,可以派手下人前往诸地,在诸地的“律宗正寺”当中,找到我的塑像——我的塑像即是以九大矿脉的本源制成。 将这九座塑像带到黑天原。 取玉色山中的“大上婴石”,将这十块石头共同熔炼,于天人交感的境界中,铸造出聚结九大矿脉之刀兵! 不过, 在做这些事情以前, 你须先逃出招提寺才行。”鉴真注视着苏午,道,“我在招提寺修行时间最长,此间已经滋生种种厉诡,不止元兴门一个。 待你走出元兴门以后,半个月读会被隔绝于 此,你可以不必担忧“半个月读”的力量袭击。 但须注意,寺庙里滋生出的其他厉诡之侵袭。 此中主要有“女僧”、“火前坊”、“笑钟”三个厉诡。” 苏午一听鉴真之言,就明白过来。 关于招提寺的种种恐怖传说,并不是京都百姓信口雌黄,道听途说。 而是确有其事! 女僧、火前坊、笑钟、元兴门,皆是在京都百姓传闻中,流窜于招提寺内的恐怖厉诡! …… 群山的轮廓在黑暗里若隐若现。 高岗下的密林深处,一汪静湖默默流淌。 在那静湖周边,耸立着一座座灯柱,灯柱上火光熊熊,映亮湖中漂浮的事物——一具具肿胀的女尸在湖水里沉浮着。 她们遍身累累伤口,死前遭受到了非人的折磨。 “兄长,酒吞童子,就在湖边的家社之中吗?” 源赖朝收回看向密林深处的目光,转而向旁边相貌敦厚的青年问道。 青年便是已死的家主“源赖刚”之子-源赖经。 其看着密林深处的静湖,眼中难掩紧张之色,众多鬼武士将其簇拥在中间,与源赖朝身周只有寥寥数人的情况,形成了明显的对比。 将一众鬼武士带到此地, 他们便转而投向了“源赖经”。 “是。”听到源赖朝的问话,源赖经面上浮现一抹笑容,他看着自己这个在伊豆久经历练的堂弟,眼神里没有一丝疏离感,反而满是亲热。 即便在当下他踌躇不前的时候, 也未有对在家中并无多少地位的源赖朝的问话,展现出丝毫不耐烦。 “酒吞童子从平氏家社意外脱离以后,为晴明阴阳师占卜到它的影踪,我们先前就掌握了一种可以供奉“酒吞童子”的祭品制作方法, 用那种祭品,将酒吞童子暂时留在了我们的家社里。 但只有祭品供奉, 没有祭拜的仪轨,它不可能成为我们的家神,为我们所用的。 父亲之所以要请安纲铸剑所锻造无上级的刀剑,为的是毁掉它的“神衣”,乃至毁伤它本身,让它再不可能为平氏所用。 即便平氏再次找到它, 亦只能得到残缺的酒吞童子!” 源赖朝一边听着源赖经的话,一边点头,待对方把话说完以后,他才道:“所以,兄长为什么还不动手?现下情势危急,源氏兴亡尽系于兄长之手。 在这个时候,兄长为何迟疑不前?” 他的目光落在源赖经手中的“童子切”太刀之上。 那柄无上级的太刀,果然被源赖刚送到了自己亲子手中。 源赖经神色迟疑,看了看远处的静湖,又看了看四下的鬼武士。 源赖朝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他的神色,见状心中了然,他继续道:“由我陪同兄长前去家社如何?如果酒吞童子出现异变,我作为鬼武士,亦能护持兄长一二。 我亦是源氏子, 不会像其他鬼武士一般,进入家社有许多限制。” 源赖朝此番话说出口,源赖经神色明显松了许多,其连连点头,走近源赖朝身畔:“我正是这个意思!我们兄弟合力,斩切酒吞童子也就不在话下! 复兴源氏,更指日可待!” 源赖朝在心中冷笑,面上则坚定地点头应和。 他朝鬼武士群中的“土御门晴明”看了一眼,土御门晴明递给他一个安心的眼神。 夜色苍茫。 源赖朝抽出随身打刀,跟在源氏仅剩的嫡血脉之后,奔入密林中。 一路上,源赖经说话声不断,声音里难掩忐忑与紧张。 而源赖朝只是低声应和着, 安抚着对方。 他和源赖经 肩并肩走了一阵,眼前便豁然开朗。 一汪静湖出现在视野里。 湖畔立着许多石柱,石柱上灯火长明。 有轻风吹袭而过, 浓郁的尸臭充塞源赖朝的鼻孔, 身边的源赖经更是皱眉掩住了鼻子,颤声道:“湖上那些女子,皆是十六岁的处丨女,都是在固定的时间出生,她们在湖畔被杀死以后,尸体还要经过好几重工序, 才会成为供品, 被供奉给酒吞童子。 ——这样的方法,是唐密丨宗师“弘法”教授给平家的。 土御门家在偶然间得到了这种供品的制作方法。 能够早一日斩切酒吞童子,世间也能少死几个人了。” 源赖朝面无表情地转脸看了源赖经一眼。 源赖经被他的脸色吓得声音更加发颤:“弟,为什么要这样看着我?” “我只是在想, 兄长既然知道早一日斩切酒吞童子,就能少死好几个少女。 方才却还是因为畏惧而迟疑不前, 岂不有些可笑吗?”源赖朝面上浮现一抹笑意,向源赖经问道。 这番话在那些鬼武士面前说出,必然招来鬼武士们的怒声斥责、拔刀相向——毕竟在武士们眼中,源赖经是主,他源赖朝是臣。 家臣怎能这样对主人说话? 胆敢嘲讽主人? 然而,当下只有他与源赖经两人。 源赖经闻言没有丝毫生气。 ——在源赖朝看来,自己这个堂兄胸无大志,性格宽厚温和,没甚么脾气。 “现在只有我们兄弟两个,说这些话倒也无妨。 在外面的武士面前,你可千万不要这样说话,他们会厌恶你的。”源赖经摇头苦笑了一下,“虽然可惜那些因此而死的少女,但让我独自面对厉诡,我也确实害怕啊。 弟弟你从小胆子就很大, 和哥哥我是不一样的。” 源赖朝未有多言,他走在前头,源赖经跟在后头,两兄弟迈步走进了湖边一座小小的神社当中。 湖水里一具具尸体浮浮沉沉, 水面以下,已经有诸多女尸堆积在湖底。 使得湖面水位上升了一些。 正文 463、复苏!酒吞童子(2/2) 在上一次源氏与平氏的战争中,源氏惨败。 神社更被完全捣毁。 家神就此散失。 今时天印湖畔的这座神社,是源氏兴建不久的新神社。 知悉神社具***置的人没有几个。 同时,神社未曾迎回源氏从前的家神,此间暂时只有一个祭神,即——酒吞童子。 越过神社的鸟居, 数排真榊树层层叠叠地围绕着一座神殿。 神殿前的石阶上遍是淋漓鲜血,一阵阵阴风在四周盘旋。 仅仅是接近那些簇拥神殿的真榊树,源赖朝就感觉到了一阵阴冷,不断往他的骨头缝里钻。 那些用以承载亡者灵魂的真榊树,此下亦都结满了霜花,最临近神社的那一排树木,已经完全枯萎结冰——神社周遭盘旋的森然之气、天印湖外树林枯萎的原因,皆在神殿内的祭神身上。 酒吞童子穿着神衣,它的诡韵被束缚在神衣之中。 但它通过神衣转化来的气息,依旧非普通人能够承受。 那些气息丝丝缕缕往外漫溢,就造成了树木被冻毙枯萎,造成真榊树结满霜花与冰凌! “果然是鬼王级的厉诡啊…… 哪怕被神衣束缚,依旧能散发出如此恐怖的气息。”源赖朝低声感慨了一句,他看到身畔的源赖经身体微微发抖,额头上的冷汗都被凝结成了雪丝。 “兄长,你还能坚持得住吗?” 源赖朝向源赖经问了一句。 源赖经被源赖刚选为自己的继任者,他本身并不曾容纳厉诡。 当下还能在遍及酒吞童子气息的神社内行走,自然是因为他穿戴有“半函鬼甲”。 “我还能坚持,没事。 走吧,往前走。”源赖经摇摇头,按住腰间“童子切”的刀柄,弓着身子走向中殿的大门。 大门内黑漆漆一片,里面好似没有灯火燃亮。 然而,当源赖经兄弟二人步入神殿时,才发现殿内燃着两排烛火,那熊熊的烛火将整座大殿都映照得亮堂堂的。 不跨过神殿前的门槛,就无法窥见神殿内的真实情景。 灯火通明的中殿内, 金紫色的帷幔从前方垂下,遮住了两侧的殿柱,独显出长长供台上,供奉的诸多御神料,以及供台以后,身上缠着许多女子贴身衣物的“祭神”——酒吞童子。 一串串风铃从房梁下垂落下,在帷幔前随风轻动,相互碰撞,却未发出一丝声响。 源赖朝注视着供台后的“酒吞童子”。 酒吞童子看起来是个憨态可掬、胖乎乎的孩童。 它梳着总角的发型,身上缠满了女子的贴身衣物,以至于无法看出其本身究竟穿戴着什么衣物。 此时, 这个憨态可掬,面带活泼笑容的孩童,被一个女人抱在了怀中。 女人七孔流血,华丽的衣裳披在她的肩头。 她敞开胸怀,任由酒吞童子把头埋入胸口。 在源赖朝、源赖经兄弟二人的角度,看不到女人侧对着自己的胸口,但他们能看到有一滴滴鲜血正在不断从女人胸腹部滴落,落在她跪坐于神台上的大腿上,又顺着大腿不断往神台下流淌。 神台下,早已积起厚厚一层的血泊。 那样多的鲜血,干涸后又被重新浇灌,浇灌后再度干涸——积累起指头厚的一层——这样的出血量,哪怕一个女子浑身鲜血流尽都做不到。 需要有许许多多人日夜流淌鲜血,在神台下汇集,才能形成今日此般规模! 原本源氏两兄弟以为女人已经死去。 但二人靠近供台的时候, 她缓缓转动僵硬脖颈,不断淌出鲜血的双眼看向了两人。 女子身子也半转过来,让二人看到她 空荡荡的、暗红的胸腹腔! 酒吞童子脸上笑容憨态可掬, 嘴角的血迹鲜艳欲滴! “啊!” 看到那个女子的惨相,源赖经吓得踉跄后退—— 那女子眼珠转动,看着二人,面上表情麻木,嘴唇蠕动,口中发出一阵阵凄惨的言语声:“救救我,救救我——我不想死啊,我不想死在这里……” 她的求救声极其微弱,需要人仔细分辨才能听清。 “酒吞童子的神衣,就是女子身上的华丽吴服,以及每天一个的十六岁处丨女吧?”源赖朝注视着那抱着酒吞童子的女人,神色冰冷,在女人的求救声中依旧能平静地向源赖经发出问询。 源赖经已经根本不敢靠近供台, 他跪坐在殿门口,听到源赖朝的问话,便一个劲地点头:“就是这样,就是这样!” 源赖朝转过脸来,盯着自己的堂兄:“那兄长还等什么? 童子切在你手中。 你正该以此刀斩破神衣!” 那女子与其身上的华丽衣裳,共同构成了可以稳住酒吞童子的“神衣”。 此种神衣于酒吞童子而言,既是束缚,又是供品。 源赖经紧握着腰间的“童子切”,在源赖朝急声催促之下,心中生出一股狠劲,猛然站起身来,抬头看到供台后七孔流血的女子—— 他浑身涌出的力气又倏地消散去, 连连摇头后退:“不行的,不行的……” 源赖朝转身奔向源赖经:“多少源氏人的性命,皆系于兄长一人之手! 兄长这个时候怎么能畏缩不前? 你多犹豫一分,就会多一个源氏人殒命! 兄长! 你到底行不行?!” 源赖朝迫近源赖经身前。 眼神凌厉地盯着源赖经! 源赖经从未看到堂弟向他露出这么凶狠的神色,大脑中一片空白,竟半晌说不出话来—— 便在他愣神之际,源赖朝猛然抓住了他握刀的手掌! 粗糙手掌攥得源赖经指骨生疼! 那把“童子切”被源赖朝发猛力,箍着源赖经的手掌,倏地将之抽出刀鞘! 唰! 雪亮刀光闪过半空! “松开!” 源赖朝握着“童子切”刀柄的尾端,一声沉喝的同时,手上劲力猛然爆发! 源赖经心头一凛! 他若不松开手,源赖朝会直接把太刀从他手掌心里抽出去,到时候,他握刀的手掌五指齐断便在所难免! 源赖经脸色惨白,松开手踉跄后退。 “童子切”被源赖朝完全掌握。 一手握刀柄,一手托刀尖,源赖朝仔细端详着童子切刀身的纹理,感应着刀刃的锋锐,以及刀中那似有似无的杀生石之力。 他挽了个刀花, 童子切斜指源赖经:“兄长,你以后只需做个富家公子即可。 打打杀杀的事情不适合你。 你觉得呢?” 源赖经颓然点头。 已然意识到,自己输了一场看不见的战争。 “连这把刀都在呼应我, 童子切这把刀,天生就是为我铸造的!” 源赖朝咧嘴笑着,转身走到那座供台,他手中的“童子切”上逸散出一缕缕紫红的气息,那些气息盘绕他握刀的手臂,转眼间将他手臂覆盖上一层细密的、带着尖锐倒刺的鳞片! 在苏午手中沉寂的“童子切”, 于源赖朝掌握下“苏醒”! “苏醒的无上级…… 斩切酒吞童子,绝不在话下!” 源赖朝低语着,跳上供台,手中“童子切”骤然一刀挥出,紫红刀光如龙铺展,横着将那怀抱酒吞童子 的女人切成两半! 连同她身上华丽的神衣! 刀光漫卷! 连酒吞童子身后的墙壁,都被这紫红刀光切开一道深刻的裂缝! 只剩下一口气的女子,在这一刀之下彻底命绝, 两半身子散落于神台上。 其怀里的酒吞童子随之抛飞出,掉在神台之下,在地上滚了几圈就沉寂不动。 “第二刀!” 源赖朝凝视着神台角落憨态可掬的孩童,因着“童子切”握在手中,让他感觉自身有无穷的力量,当即双手握刀,紫红的刀光带着细密鳞片围绕他周身盘旋—— 下一个刹那! 太刀挥斩而出! 紫红邪冶的刀光,却好似泡影般崩毁,消散! 流转于太刀之中的杀生石之力,在这个瞬间尽数消褪! 好似这把无上级的太刀,又一次陷入了沉睡…… 咔! 源赖朝身形顿在原地。 满眼难以置信。 已苏醒的太刀,为何会再度陷入沉睡? 它真的只是沉睡了吗? 为什么自己分明感觉到——蕴藏于这把刀中的力量消失无踪了? 源赖朝尤自惊疑不定。 一缕阴寒的诡韵,从地上憨态可掬的“酒吞童子”身上散发了出来。 它头顶头发疯狂生长,转眼间凌乱了原本“总角”的发型,披散在它的面孔上。 酒吞童子的身形亦跟着长成了成年人。 浑身皮肉渐渐萎缩褶皱、腰背佝偻, 变得形如迟暮的老者。 它披着花花绿绿的女子贴身衣物,从地上爬起,瘦削的双腿迈动脚步,赤着脚一步步走向神殿之外。 阴风吹散开遮掩它面部的斑白乱发, 露出一张憨态可掬的稚童脸容。 这个鬼王身上的诡韵尤处于缓缓复苏的状态, 其所过之处,便有阴寒诡韵向着四面八方覆盖,此般诡韵漫卷过大殿,覆盖了源赖朝的身形,源赖朝在原地僵立不动。 淹没过源赖经的身形, 源赖经眉毛、头发上结满霜花。 一根根血色的冰锥从他衣衫上生长出,刺破了他浑身的衣物。 他当场毙命。 酒吞童子走出神殿,忽然停住脚步。 稚童面孔上,嘴唇不断蠕动,像是咀嚼着什么东西。 咯吱,咯吱…… 一股鲜血顺着它嘴角淌出。 远处, 密林外的高岗上。 一个鬼武士忽然从原地消失。 酒吞童子咀嚼了一阵,张口吐出一团灰黑的物什——乃是一些破碎的衣物。 它继续迈步朝某个方向走去。 走一阵,便停下脚步,嘴唇蠕动,口中咀嚼着什么东西。 正文 464、众生无边誓愿——杀!(1/2) 神殿内寂静得落针可闻。 门外呼呼风声卷动。 源赖朝僵立在供台上,脚下打翻的御神酒凝结成冰,与他的鞋子连在一起。 他浑身结满霜花,在逐渐爆发开的恐怖诡韵席卷下,只敢转动眼珠,努力查看周围的情景——源赖朝看到倒在门口的堂兄。 堂兄源赖经尸体破烂, 一根根冰锥穿透其躯体, 浑身血液的冻结,更叫其身体僵硬,上半身硬挺了起来,朝向源赖朝,用长出冰锥的眼眶对着源赖朝, 下半身则被冻结在地板上,腰椎从中间彻底折断! 咕噜…… 源赖朝吞了一口口水。 他保持着被霜花覆盖的姿势,一动不敢动。 未曾想到——酒吞童子被剥去神衣以后,竟然恐怖到了这种程度,它的状态还只是在逐渐复苏,未有完全复苏,就在离开神殿之际,随身散发的气息将源赖朝这个鬼武士封冻, 那缕缕恐怖诡韵穿过源赖经赖以护身的“半函鬼甲”,直接将源赖经周身血液冻结。 令其当场横死! 而这一切情况,原本可以避免的! 苏醒状态的“童子切”,哪怕只可以斩出两刀,就能削弱酒吞童子的力量,将它驱离神社周遭——源赖朝兄弟二人可以幸免于难! 但是,“童子切”只斩出了一刀,正好斩破束缚酒吞童子的神衣,这把“无上级太刀”的力量就彻底消散干净! 怎么会如此? 为何会如此? 源赖朝凝视着手中的太刀。 这把被寄予厚望的“无上级太刀”,刀身上亦结满了霜花。 寒意不断往刀剑深处侵蚀。 在源赖朝目光注视下,被恐怖诡韵侵蚀入内在纹理的无上级刀剑上,忽然传出“咔咔咔”的轻响——细密的裂纹从刀身正中生出,而后不断往两边扩张。 裂痕连成一线, 无上级太刀,从刀身中间折断! 当——当当! 半截刀身掉落供台,又沿着被冷冻的酒液倏忽滑下,掉在地上。 “井上烛照……” 源赖朝喃喃低语。 “井上烛照!井上烛照!井上烛照!” 低语变作低吼——源赖朝的双目一片血红,满脸狰狞之色! 席卷四下的恐怖诡韵缓缓消褪,他身躯奋力扭动,挣脱封冻体表的霜花,发狂似地啸叫起来:“井上烛照,啊啊啊啊——我要杀了你!井上烛照!!!” 仅剩半截的刀身依然锋利,将供台上的供品都砸了个稀巴烂! 源赖朝发泄了一阵,将残刃收回刀鞘。 转身走到大殿门口,看着源赖经被冰锥刺穿的眼眶,看着其尸身下猩红的血冰,他嘴唇嗫嚅着,低低地唤了一声:“兄长……” 哪怕他要从堂兄手中夺走源氏家主的权力, 他也未曾想过要杀死这个兄长。 兄长没有才能,怯懦软弱,但却宽仁温厚——在源赖朝流放伊豆最艰难的时候,还是这个堂兄为他引荐了伊豆的国守,让他有温暖的屋室居住,让他每天都能吃到丰足的食物! 现在这个堂兄也死掉了。 从此后, 源氏只有源赖朝一人! 莫大的孤独淹没了他的心神! 他抬手在源赖经面庞上停了停,却又意识到自己的动作没有意义——兄长的眼眶都被冰锥刺穿了,又如何能死而瞑目呢? 源赖朝抽出随身胁差,割断衣袍的下摆,盖在源赖经的脸孔上。 “安息吧, 兄长。 源氏的仇敌,都要为他们今日对源氏所做之事,一一付出代价! 我若不能复仇,我的子子孙孙,亦将发奋不息,百 代复仇,杀尽敌人!” 源赖朝脑海里浮现那个高大魁伟的武士身影, 熊熊的怒火将他淹没。 他走出殿门,来到酒吞童子曾停留的位置。 在那个位置,有一团混合着血肉、骨茬的破碎衣物。 那团灰黑夹杂血丝的物什,让源赖朝心头一凉。 自酒吞童子离开神殿以后,他内心就被浓重的不祥之感淹没了,此下看到那团灰黑物什,源赖朝心头更觉寒冷。 连胸膛里沸腾的怒火,都被这寒意冻结了! 难道——今天竟会成为我光源氏彻底沦亡之日吗?! 源家的鬼武士,也要被酒吞童子吃光杀绝?! 源赖朝飞奔起来,穿过结冰的静湖,穿过那片深林,沿着记忆中的路径,爬上了源氏武士聚集的高岗——此间空无一人。 周围没有任何源氏人留下的标记与信号。 他在周围寻找起来。 于那些还有诡韵残留的枯林里、荒山中,他找到了一团团被破烂衣物包裹的血肉骨茬…… 那是被酒吞童子咀嚼后吐出的——源氏武士! 寻遍周遭林木, 源赖朝找到了一百二十六团血肉骨茬。 正对应源氏剩下的十二鬼武士,一百一十三武士,以及“土御门晴明”阴阳师。 土御门晴明的锦服狩衣,甚至未被酒吞童子完全嚼烂, 还能拼凑出完整的形状。 在他的血肉骨茬里, 甚至遗留着几枚式神令牌! “啊——” 源赖朝的心都在滴血,仰天长啸不已! …… 天穹犹如一块血红的美玉。 在血玉的中间,一轮猩红圆月镶嵌着,闪发出比鲜血更浓重的红。 它不断流淌出鲜血, 那些血液未有一滴落在下方。 全都被下方一袭血色袈裟的僧侣虚影承接,转运到了别处天穹中,将天穹渲染得越发通红。 “月之血一直隐藏于东流岛的黑夜之中。 它本身则会诱使东流岛的厉诡在夜间频繁显现杀人。 一旦它与“月读”的其他部分,譬如月夜侍壮士、月读侍夜叉、月尊侍修罗融合,就能显发出半个月读的力量。”鉴真影子立在元兴门门柱下,同苏午做着最后的嘱咐,“现下它已被我限制住了,半个月读的力量无法散发出去。 但它此下积蓄力量的时间愈久,到力量爆发的时候,也就越是骇人。 如今半个月读的力量爆发,小半个平安京是必然难逃灾劫了。 我能嘱咐你的、告知你的,尽已告知。 接下来的路,便只能由你自己走下去。 好在,穿过这座元兴门,你至少可以不与其他京都人一般,面对半个月读的力量。” 鉴真转身看向身后开始缓慢散发一缕缕发丝的木质门楼。 苏午点了点头:“大师教诲,在下铭记于心。” “当你齐聚九大矿脉之鉴真塑像时,结“大光明印”,鉴真的另一道影子,亦将显身指点你如何聚九大矿脉以铸刀兵。 走吧。”鉴真双手合十,向苏午躬身行礼。 苏午点头回礼,带着平灵子、安纲、井上家四武士等人,鱼贯穿过了那座元兴门。 穿过门户, 他们的身影就消失无踪。 鉴真影子再度盘坐在元兴门下。 其张口诵念:“众生无边誓愿——杀!杀!杀!杀!杀! 烦恼无尽誓愿——断!断!断!断!断! 法门无量誓愿——破!破!破!破!破! 佛道无上誓愿——灭!灭!灭!灭!灭!” 他诵念的每一句“四弘誓愿”最后一字,皆被恐怖诡 韵改变成了凶厉万分的字眼! 那些充满破败、毁灭欲的声音,层层叠叠地向外散发! 下一刻! 元兴门完全化为发丝虬结的门户,那些发丝缠绕于鉴真头顶,鉴真直起身,那发丝演化的门户也完全崩解,化为三千丈的黑发,覆淹了整座招提寺,根根发丝如钢针般扎入顶上苍穹——那血玉一般的苍穹! 滴血的月亮之下, 另一道鉴真的影子双手合十,以发四弘誓愿:“众诡无边誓愿杀! 诡韵无尽誓愿断! 诡法无量誓愿破! 诡道无穷誓愿灭!” 被元兴门的长发缠绕头顶的“鉴真影子”口中发出的凶厉之音,与天顶月亮下另一道鉴真影子发出的无边威严凶猛之音相合。 两种声音竟交融出无边的庄严、广大、浩瀚之感! 从地上“鉴真影子”头顶散发出的元兴门之发,此时都纷纷像弓弦一般被提拉起,那血红月亮散发出的光芒内,滚滚漫溢的鲜血,尽数被“元兴门之发”源源不断地抽取! 天穹的色泽迅速变淡,渐渐转为正常的沉黯之色! 但是, 悬在半空中的半个月读尤在挣扎! 一圈圈的血海波浪又重新向着四周发散,再度向整个天空铺卷! 唰! 一簇发丝从天穹下垂落。 那发丝将一张披着僧袍的人皮穿透。 发丝蜿蜒之间, 披僧袍的人皮被递到了地上“鉴真影子”跟前。 那是一个“女僧”的人皮。 即便她的血肉骨骼已经销尽,但因有发丝充塞于皮囊中,依旧让她类同于人一般,能看出生前乃是个美貌的女僧。 女僧的眼耳口鼻之内,皆有发丝虬结流动着。 “辛苦了,我的妻!” 鉴真影子出声感慨道。 那女僧人皮翩翩起舞,温柔婉转的歌声从人皮中响起:“君成无上道,妾自随君去……” “我的大道成就在即,只消助那几个小辈再渡过几道关卡就好。 我的妻,看你的了!” “是……” 女僧人皮轻轻应了一声。 无数攒动的发丝从她七孔内脱离。 鉴真影子手掌按在它背向自己的后脑勺上:“广纳乾坤也——” 女僧的皮囊骤然撑展开,眼耳口鼻都被撑得巨大! 她朝天穹张口一吸—— “咝——” 正文 465、剑引(2/2) 无尽的彻寒诡韵狂风,从女僧犹如几座巨大门户般的眼耳口鼻中盘旋卷动而出! 将天穹上漫溢开的鲜血尽数抽吸过来,容纳到自己的身躯中! 那汹汹的鲜血,如长河般漫灌进它的眼耳口鼻,它向外发散的彻寒诡韵亦缓缓收拢,与血月光诡韵混合凝结成血色的琥珀,封冻住它的眼耳口鼻! 天上的血月忽闪忽闪, 一缕缕血丝又在从月亮上溢散, 但声势已经远远不如从前! 然而天上的半个月读力量暂时衰退,平安京正中区域,朱雀大道直抵的“皇居”之中,却有一阵更恐怖的诡韵渐渐爆发了出来—— “让他们喘口气……” 鉴真影子喃喃低语着,提着被血月光充塞鼓胀的人皮,转身看向身后。 他身后世界仿佛是一面镜子, 完整地映出了被染血月光融化了一半的“招提寺”。 此刹, 穿过“元兴门”的苏午等人,正走进右偏殿内。 在这座偏殿的房梁上,传闻中吊着一个上吊自尽的“女僧”。 …… 夜色昏沉,天光晦暗。 苏午抬头看了看顶上的天穹。 穿过那道诡变的元兴门后,天上滴血的月亮就消失无踪。 充盈大片天穹的染血月光亦好似从未出现过。 苏午亦不清楚——“半个月读”的力量究竟是被“诡变的元兴门”完全隔绝了? 还是由于某种原因, “半个月读”的力量其实被元兴门“屏蔽隐藏”了? 以及,究竟是自己当下所处的“招提寺”才是存在于真实世界里的寺庙? 还是元兴门前那被染血月光熔化了许多的“招提寺”,才是存在于现实世界里的寺庙? 亦或二者兼而有之? “鉴真”的手段让苏午深觉匪夷所思, 他无从探究这种手段的原理、运作方式,只能走一步看一步,随机应变。 依着鉴真影子的嘱托,苏午带着一行人先走进了前院里,在右偏殿的房门外,他停住脚步,转而同安纲等人开口道:“你们在这里等我。 如若一刻时间后,我没有出来,你们可以自行选择出路。” “是。” 众人纷纷应声。 他随后看向平灵子,道:“你可往前殿去,按照方才我说的那样,封住前殿的“火前坊”。” 平灵子轻轻点头,道:“好。” 苏午将腰侧的“鬼切”解下,递给了她:“万事小心。 一旦发觉“火前坊”无法被我所说的方法封镇。 可以此刀搏出一条生路。” 平灵子接过“鬼切”,握住这原本是源氏“礼刀”的无上级刀剑之时,她霎时感应到了其中汹涌翻腾的杀生石之力量, 在苏午手里毫无反应的“鬼切”, 在她手中有了苏醒的迹象。 她把鬼切挂在腰侧:“我一定不负所托。 会封镇火前坊。 把鬼切完好无损的带回来。” “刀剑终究只是工具而已,并没有那么重要。 你还是注意自己的安全。 鬼切带不带的回来却无所谓。”苏午摇摇头,神色平静地说出几句话来。 平灵子闻言抬起头,愣愣地看了他一会儿。 直到他转身走向右偏殿,她才鼓起勇气开口道:“君请保重!” “保重!” 苏午回了一声。 她低着头,迈步匆匆离开,转去前院中间的最大殿堂。 那是“火前坊”的所在。 传说中,因为执迷于佛经,无法顿悟的高僧,被执念焚烧成了火中的厉诡,这厉诡在招提寺的前殿里 疯狂敲击木鱼,从不停歇。 烈火焚身的高僧,自身会散发出无形的浓烟。 这无形的烟气不会损伤任何实体物质,然而一旦有人误入烟气笼罩的范围,其灵魂就会被烟气点燃,在原地当场横死! 此厉诡就名为“火前坊”。 不过,有人亦曾从火前坊散发出的无形烟气中逃脱过。 逃生者声称,在接近烟气时,会听到一阵强烈的、密集的敲击木鱼声,在此时只要后退,就能避开火前坊的杀人规律。 人们因此推测“火前坊”执念随强,但生前毕竟是位高僧大德, 保持了一丝作为僧侣的慈悲。 那密集的敲击木鱼声,即是火前坊对在无形中被卷入自身杀人规律中的普通人,发出的最后示警! 平灵子临近了前殿的大门口。 庙殿的大门未有关锁,完全敞开着。 内里却是黑漆漆的一片,什么都看不到。 黑衣少女记着苏午先前的嘱咐,她在心里默默同自己说了一句:“按他说的试试吧!” 随后,右手松开了腰侧的“鬼切”,双手在身前结成佛门的印势——“独钴印”,迈过庙殿的门槛。 在她迈入庙殿内的一瞬间,一阵密集的敲击木鱼声就在她耳畔响起! 当当当当当当当! 她心神一紧,看到庙殿里一排排烛火。 那些烛火将整座前殿映照得通明。 火光映照出的大佛像下,一个僧侣坐在蒲团上,他形容枯槁,披着红色袈裟,双手合十背向大佛,面朝门口的平灵子。 那僧侣无声地笑了笑。 其周身忽然燃起熊熊的烈火! 一种炽热如炼狱的诡韵,骤然侵入平灵子的感知之中! 传说都是真的! 遇见“火前坊”之前,果然会听到密集的敲击木鱼声! 在听到那阵木鱼声的时候, 只要后退一步——就能避免被厉诡追杀! 平灵子脑海里念头电转。 那些炽热的诡韵不断焚烧她的意识,让她顷刻间变得无比煎熬,来自于意识上的痛楚,比任何肉身上的疼痛都更叫人难以承受! 那阵木鱼声还未消散,庙殿的门槛就在她身后一步处。 此时只要她转身一步迈出庙殿, 就能脱离火前坊的诡韵,从这意识如堕炼狱的痛楚中解脱! 但平灵子并未这么多。 一朵朵燃着业火的莲花在她视野里、意识中铺开。 她板着脸,紧紧抿着唇,面朝变成一个火人的老僧盘腿坐下,努力聚集意识,屏退那铺满意识与视野的业火红莲,注视着老僧的被火焰包裹的手掌。 少女精神愈专注, 老僧燃火的双手在她视野里就越模糊。 即便如此,她仍不敢有半分懈怠。 直到老僧在火里的双手模糊到了极致,忽又变作一双森白的手骨,那手骨关节交叠,掐出了“外狮子印”! 平灵子立刻转换手势, “独钴印”转作“内狮子印”! 平灵子变幻手势的刹那,自身意识被焚烧地疼痛顿时消减! 然而这般痛楚只是刚刚消减了几个呼吸的时间,一阵密集敲击木鱼的声音,就直接在她脑海里响起,好似有僧人持木槌,将她的念头当成木鱼,一记又一记狠狠砸下,把她的意识砸成粉碎! 当当当当当! 如此剧痛,让平灵子眼前一黑,脸色煞白, 差点就当场昏迷过去! 她嘴角溢出血丝, 竟在关键时候咬破了舌尖, 以此来保持意识的清醒! 平灵子目不转睛地盯着老僧被火烧成白骨的手掌,看到那双结成“外狮子印”的 手骨,又一次连连变幻,转为了“日轮印”! 黑衣少女浑身发抖,手上动作在意识被不断砸碎的情况下亦变得迟缓无比, 饶是如此, 她亦坚定地变幻着手势, 结成了“智拳印”! …… 鉴真影子立在被月光熔化作废墟的“招提寺”内。 他看着身后苏午一行人在另一座完整的“招提寺”右偏殿前分成三拨。 苏午与平灵子各自踏入右偏殿、前大殿。 不消多时, 平灵子仍在前大殿内,未有出离。 而苏午已然脱离右偏殿,与安纲等人嘱咐了几句,即离开前院,去了中院大殿的阁楼中。 鉴真影子转回头来。 立在他身前,被染血月光诡韵充塞,进而膨胀成数丈之高的“女僧人皮”忽然干瘪萎缩下去! 他头顶飘卷的黑发如龙蛇游曳, 穿入女僧人皮七孔之内,将它缠绕而起,拖入似黑色长河一般的三千丈长发之中! 在染血月光下沦为废墟的“招提寺”前院右偏殿,此时仿佛被时光逆流的力量席卷过,熔化大半的偏殿在这时光逆流下,重又复原如初! 中院大殿跟着复原, 最后, 前院大殿亦在渐渐显示出从前的轮廓。 鉴真影子看着那示现出虚幻的、完整轮廓的前院大殿内, 在虚实交叠的环境里,黑衣少女结成最后一道大手印“大光明印”,终于摒去念头里熊熊燃烧的火光,转身跌跌撞撞地走出前院大殿。 他面上浮现一抹笑意:“剑引有了……” 随着黑衣少女踉跄着走出前院大殿,只是示现出虚幻轮廓的前院大殿,终于被时光逆流,复原如初! 鉴真影子身后黑漆漆一片, 哪里又能看到另一座完整招提寺的影子?! 完整招提寺, 就在他身前! 苏午、平灵子、安纲等众,亦就在鉴真影子前方的招提寺内重新碰头,朝向鉴真影子所在的方向聚集而来—— 天穹中, 滴血的月亮恢复力量,再一次将染血月光铺卷开! 同时,整个平安京的正中央——皇居之内,那极其恐怖的诡韵终于凝聚成形——比夜色更黑的熊熊黑火冲天而起! “天照”的力量于皇居中复苏! 正文 466、上皇世系(1/2) 熊熊黑火冲天而起,镶嵌于浓重的月色中,却又与夜色泾渭分明! 那黑火仿佛化作了巨大的手爪, 淹没了半个京都, 向招提寺覆压而来! 鉴真影子在此时双手合十,口中发出虚幻的音节:“喃呒喃呒喃呒喃呒——” 这一声声诵唱漫过招提寺的中院, 淹没了中院大殿阁楼上的“笑钟”! “喃呒喃呒喃呒喃呒喃呒——” 无数个僧人齐齐诵念的声音,从那笑钟上迸发而出—— “喃呒阿弥陀佛,喃呒阿弥陀佛——” 佛号庄严! 洪流般的宣诵佛号之音, 直接将天上铺开的染血月光冲刷个干净! 与此同时,鉴真影子满头长发飘卷,漫过夜空,径直缠绕住了那轮滴血的月亮! 那“半个月读”,被他三千丈的长发缠住,再未往下滴落一丝鲜血! 远方, 天照黑火聚化成的巨大手爪之中,有一道道牌位浮浮沉沉——那是凌驾于全东流岛一切公卿、世家、豪族之上的“上皇世系”! 每一道牌位,皆代表一尊曾出现在东流岛历史中的“上皇”! 那一道道上皇牌位上浮起一点点亡者意识,那些亡者的意识在天照黑火中竟未被焚烧殆尽,反而凝聚成了一张惨白的人脸! 人脸满面狰狞, 眼眶空洞地朝向鉴真影子,口中发出低沉的吼啸:“打破阴阳相分的局面——我将死——所有东流岛人都得给我陪葬! 你的一切成就, 俱沦为泡影!” “放心!” 天穹中,另一道身披月之血染就的袈裟的鉴真影子发出虚幻而冰冷的声音:“老僧不会破坏东流岛的阴阳平衡,只是对月读稍加干涉罢了。 它这次显世,该杀多少人,数额一个都不会少!” “你要说话算话!”天照黑火手爪中,那张惨白的人脸发出层层叠叠的声音,合上了眼眶。 散发浓烈诡韵的黑火手爪,在半空中凝滞。 未有向前继续推进, 亦未曾退回皇居之中。 仿佛要在原地坐观鉴真影子的作为,假若鉴真影子真正说到做到,满足了它的要求,它就会立刻退回皇居之内,而若是鉴真影子最后反悔,它亦将放纵天照黑火,淹没整个平安京,乃至整座东流岛。 令岛上一整个文明都毁于一旦! 天穹中, 那支撑住“半个月读”,使之未能将染血月光撒遍大地的血红袈裟鉴真影子,浑身忽然涌动出熊熊烈火,烈火焚烧,一阵阵似有似无的敲击木鱼声,在四面八方流传开! 在招提寺内汇合碰头的苏午一行人,都听到了这阵木鱼声。 安纲等人不明所以, 苏午看着天上再次出现的红袈裟鉴真影子,皱紧了眉头。 他们依照鉴真影子所言,穿过其背后那扇元兴门, 进入到没有半个月读的力量侵染、一切完好如旧,且亦没有两道鉴真影子出现的招提寺内,依照元兴门前鉴真影子的嘱咐,做完了一应事。 今时天穹中怎么又会显现出红袈裟的鉴真影子、乃至被如黑色长河一般的长发缠绕、淹没的半个月读,以及先前未曾出现过的天照黑火? 方才自己等人所进入的那个招提寺,是虚幻的、镜像的世界? 当自己依照鉴真影子的嘱托,依次关押“女僧”、“火前坊”、“笑钟”之后, 镜像世界就覆盖了现实世界? 亦或是成为了现实本身? 平灵子亦在此时关注着天穹中的变化,她看到那红袈裟的鉴真影子浑身涌动熊熊烈火,烈火中响起敲击木鱼的声响—— 看着此 般情景,她的意识又条件反射般地出现了被焚烧似的轻微疼痛感! 她当即出声,指着天中红袈裟鉴真影子,无比笃定地道:“那是火前坊的力量! 天穹中的那个老僧,在运用“火前坊”那个厉诡的力量! 我们帮他封镇住了火前坊、女僧、笑钟。 所以他如今可以随意使用这三个招提寺厉诡的力量!” 苏午注视着平灵子。 先前元兴门前的鉴真影子提醒他,他一个人无法在短时间内将火前坊、女僧、笑钟都封镇住,而他身后的女子——平灵子,则可以帮他封镇“火前坊”,减轻他的压力。 如此,他就将封镇火前坊所需的种种手印,都教授给了平灵子。 平灵子因此能看到鉴真影子的存在。 “所以,看来我们通过元兴门进入的招提寺,确实是一个类似镜像世界一般的所在。 这个镜像世界里,留存着与鉴真有关的三个厉诡。 火前坊,代表鉴真成佛的执念, 女僧,或许是鉴真曾经保持“人性”的证明——是人便有七情六欲,女僧可能就是鉴真凡俗情感的体现。 而“笑钟”,则是鉴真的“绝望”。 我封镇笑声之时,曾经听见了那无数明媚的女子笑声、爽快的男人笑声、慈和的老者笑声等种种笑声最深处,听到了一个人的嚎哭声。 哭声极其绝望。”苏午开口做着总结。 他封镇笑钟的时候, 不止在诸多快乐笑声的最深处,听到了一个人绝望的哭声。 还听到了那个人的言语声:“立大志,苦修身! 布施,持戒,忍辱,精进,禅定,止观! 发菩提心,行菩萨道! 成佛成佛! 诡成了佛! 众生成了佛! 我却成不了佛! 我为何成不了佛?!” 那言语声中滔滔的绝望感,差点将苏午的情绪都给侵染! 好在于最后关头,他成功将笑钟封镇。 “鉴真凭借自己的力量,俨然无法约束自己的七情六欲。 所以,我们出手,才使得他能约束这些情欲演化的厉诡——让它们为己所用。”苏午推断着,内心尤然觉得无比惊悚。 鉴真究竟变成了什么? 他对玉藻前容貌的欲望,使得他生出满头长发,变成了“元兴门”。 他的执念、绝望、情感,又演化出三种厉诡。 那他本尊究竟变成了什么? 一个普通人的情欲,难道能演化出这些恶诡?! 根本不可能! 现下,苏午还有一个疑问:假若元兴门后的招提寺,乃是真实招提寺的一个“镜像”的话,鉴真令镜像覆盖现实,成为真实世界,也未免太匪夷所思了! 还是说,其实自己猜测错了, 元兴门的“招提寺”并非镜像世界, 元兴门前沦为废墟的“招提寺”也并非真实世界。 一切其实本就是“空”的, 本就是“虚无”的, 只是因为自己带着“分别心”,所以才看到了两种不同状态的招提寺,将它们来作对比,因而有了“虚”与“实”、“空”与“有”的分别?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 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月亮——天上的月亮动了,往下落了!” 苏午脑海里念头还在频频转动,此时,旁边的几个武士忽然都喊叫起来,声音里满是压抑不住的恐惧! 平灵子皱眉看着苍穹,没有说话。 看了眼平灵子的神色,苏午转而抬头看向黑暗天幕。 ——镶嵌于黑暗天幕正中央滴血的月光,此时被那些稠密的 长发,以及红袈裟鉴真影子身上漫溢出的烈焰与烟气缠绕住,往斜下方不停拖拽! 元兴门、火前坊的力量,压制着“半个月读”, 将它不断拉扯向某个方位! 苏午等人立身于寺庙之中,却看不到“半个月读”最终被拉扯到了何处。 他向平灵子眼神示意了一下,对方立刻会意。 一对男女攀附招提寺中殿的墙壁,三两下爬上高墙,登上殿堂之顶! 在高耸的殿堂上, 二者极目远眺,正能看到那被头发与烟火不断拉扯着的“半个月读”,坠落的方向! 乃是“平安京”皇居周围, 属于累世公卿、豪族们的宅邸所在区域! 近条家、东条家、藤原家等等世族,皆聚集在皇居周围的区域! “鉴真”将“半个月读”拖拽到这些世族门阀世代居住之地,使得“半个月读”悬在半空,暂时没有了其他动静。 “皇居之中,竟然有“天照黑火”这种厉诡存在。 上皇居住于皇居之内,难道能睡得着觉吗?” 看着凝滞于半空中的天照黑火之手,以及那在其中浮沉的一道道上皇世系牌位,再远眺远方世族们头顶悬着的半个月读,苏午随口向平灵子问了一句。 平灵子转过头,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苏午皱着眉,不知平灵子怎会用那般诧异的眼神看着自己? 自己的言语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 在他的注视下,平灵子微微抿嘴,最终轻声开口道:“君莫非不知么?上皇从来不是一个“人”。 上皇本身是“神”, 神是不需要休息的。 上皇世系都是天照大神在人间留下的痕迹, 祂们如何会需要畏惧天照之火呢?” 上皇是神灵这种话,不就是一种为了装点皇室的说法吗? 这位贵家小姐,连这点都看不透? 还是自己其实误会了某些东西? 苏午的眉头依旧紧皱着。 平灵子观察着他的神色,适时开口道:“被列入仙籍的大臣,可以入殿参与公议。 君可知朝廷大殿上是什么情景吗?” “未曾被列入仙籍, 并不知道朝廷公议时是什么情景。”苏午回道。 他更不知朝廷公议的情景,与自己的疑惑有甚么关系? 正文 467、提前释放的杀人规律(2/2) “朝廷公议之时, 太政大臣立于最上, 左右大臣分列两边, 他们之后是六部大臣,以此类推,按位级排列。 而在“太政大臣”之前, 是“上皇”的尊位。 上皇乃是一道牌位, 被恭敬供奉于竹帘以后。 在它的旁侧,会有体内流传有“上皇血脉”的“尸位人”在旁等候。 众臣跪拜的是上皇, 有事请求上皇给予回复时, 旁侧的“尸位人”就会与上皇铭感,得到上皇的授意,说出上皇的答复。 君明白了吗? 上皇世系乃是“神灵”,并非是一种象征意义的说法。 而是本来就如此。 祂们可以借助人的身体,传下自己的旨意。 但祂们本身的真形, 从无人能够查见。 能代表祂们的,就像天照黑火中那一道道历代上皇牌位一样。” 平灵子指着天穹中天照黑火簇拥的一道道上皇牌位说道。 苏午联想了一下她所说的情景, 直觉得那个情景无比诡异! 他脑海里禁不住产生更多联想——鉴真东渡东流岛以后,在此间完成了“阴阳相分、人诡共居”的划分,这种划分最后的目的,是不是为了方便万世一系的“上皇世系”? 其以此与上皇世系做交易, 方便自身在东流岛完成某些事情?! “上皇是神,为何还需要世系代代更迭?”苏午又问。 “更迭的从来不是上皇。 而是上皇身边的“尸位人”。 当代上皇的牌位是“后羽上皇”,后羽是尸位人的名字,上皇没有名字,上皇只是上皇。”看着苏午的眼睛,平灵子回答道。 苏午紧皱着眉头,没有再向平灵子询问什么。 平灵子在旁观察着他的侧脸, 安安静静的,亦未多说话。 他闻听平灵子的解释,脑海里出现了诸多纷乱的念头,觉得自东流岛得来的许多线索,都被隐约地勾连起来,即将串联成一条线。 但仔细去探究,却始终都把握不住那让所有线索串联的一点“灵光”。 “究竟是什么?”苏午喃喃自语。 此时, 天穹中如长河倒挂的漆黑长发蜿蜒迂曲,将“滴血的月亮”紧紧缠绕。 滴血月亮之下, 浑身都燃烧熊熊大火的鉴真影子,将焚烧自身一切带来的焰火散发出的烟气化为一条条手臂,同样抱持住“滴血的月亮”。 横贯半空、形如恐怖手爪的天照之火中, 点点亡者意识聚集成的巨大面孔,睁开眼眶,眼眶里火焰攒动。 这位东流岛的“上皇”注视着招提寺门前的鉴真影子,厉声开口:“你要用那些人来满足月读的杀人规律? 他们都是我的子嗣——” “于我们这种非人的东西而言, 骨血亲情、血脉后裔,都是可以轻易舍弃的。 你已经近乎不死不灭了, 还要后代做什么?” 地上的鉴真影子徐徐开口。 他抬眼凝视着天穹中,悬于诸多豪族世家顶上的血月。 天照之火中聚集起的巨大人脸闭口不再言语。 从地上鉴真影子头顶蔓延出的无尽长发,在此时猛然收缩——天上那个托着月亮的红袈裟鉴真影子,亦将焚尽自身一切带来的烟火手臂不断拧转、收紧! 那一轮滴血的月亮,在两种力量缠绕收紧的情况下, 竟像是一颗“橙子”,被人以巨力紧握着, 榨出了汁水! 哗! 滚滚血流从天顶倾 覆而下! 转瞬间将皇居周遭,一座座世家的府邸、门阀的住宅尽数淹没、熔化! 染血的月光于血流中肆虐! 那些门阀的宅邸内,存留有大量活人。 他们还未来得及做出反应,就在这月光中熔化,死亡! 血流围着皇居四周,不断倾覆! 地上的鉴真影子,满脸都是安定平和之色,他轻声自语:“天街踏尽公卿骨,内库烧为锦绣灰……” “天理昭彰,报应不爽。” “死了那么多庶民百姓,如今,也该豪族世阀们死一死了……” 哗啦啦—— 血流尤在往皇居四下的门阀宅邸倒灌。 整个平安京都因天穹流淌下的鲜血而沸腾,无数人在反应过来之后,疯狂远离平安京,不断往外出逃! 苏午震惊地看着那被鉴真影子“手拿把攥”的半个月读, 看着那半个月读被压榨出汹汹诡韵, 直接把皇居四下,占据整个东流岛九成权势、财富的世家豪族,尽数清空! “半个月读”被鉴真以如此粗暴的手段压榨出诡韵, 必然导致它在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都无法复苏! 鉴真以这种“别致”的方式诱发出“半个月读”的杀人规律,使之陷入沉寂期,此种手法,让苏午惊骇得无以复加! 竟然还能这么做?! 对月读可以使用这种方式, 其他厉诡是不是也可以用这种方式,提前释放它们的杀人规律,让它们在接下来陷入沉寂期? 可惜,自身没有鉴真这种力量,能够压榨释放厉诡的杀人规律…… 随着鲜血倒灌,无数人陨亡, 苏午看到,那些化为废墟的府邸豪宅之中,飘飞出星星点点的亡者意识。 不知多少人陨灭遗留的这些亡者意识,直接汇集成了一条灰白的、充满无数人呓语与哀嚎的长河,漫淹过半空,顷刻间投注到了天照黑火当中! 横亘于天穹中的天照黑火在容纳了那道亡者意识长河以后,迅速开始不断收缩,缩回了四周俱是一片废墟的皇居之内! 在天穹中蔓延开的黑色长发,亦于此时收缩回去。 浑身燃烧烈火的鉴真影子,连同那轮被提前释放杀人规律的“滴血月亮”,都消失无踪。 眨眼间, 天穹恢复了平静。 种种行将复苏的恐怖厉诡,在鉴真影子的运作之下,再一次陷入沉寂。 苏午和平灵子跳下了中殿的屋脊, 一行人脱离招提寺,往伯耆国归返。 …… 伯耆国。 重建后的井上家庭院内外,武士披覆皮甲来回巡逻,戒备森严。 整座庭院的面积比原本扩张了将近三倍。 庭院已被完全修筑成一座小型的堡垒。 此时, 在井上家宅的中院之内, 大批武士聚拢于此,排成长列。 今时的井上家,已然攻陷“长船国”,夷灭长船国守,收编其麾下武士为己用。 井上家虽然实控两国之地,但是库藏的钱粮根本不足以武装超过两千个的武士,能聚集如此多武士在井上家麾下,全靠家主“井上清”乃是一名鬼武士,同时拥有一张具备“匪夷所思”之能的“白龙面具”。 凭借这两项优势, “井上清”才能控制、约束住麾下武士,使麾下武士群暂时未有发生叛乱。 然而,这种约束并不能长久维持下去。 至于今日, 武士群中已然生出了小小的骚动。 好在这种苗头将起的时候,一直在外为源氏办事的“家老”归回伯耆国,迅速镇压了骚乱。 并且要在今日奖赏 攻陷长船国的武士, 赐予甲胄、刀剑,食粮! 功勋卓著者,将会被赐予庄园。 甚至是——有大功于井上家的家臣,将会被“御家老-井上烛照”赐予成为鬼武士的机会! 家老归回井上家后, 因井上家兼并两国之地,势力范围大增,家臣跟着增多, 适用于曾经井上家的“家老”、“部将”、“足轻大将”、“足轻头”、“足轻”五大阶级,今时已然不再适用。 是以家主“井上清”重新划分阶级。 为井上家划分出“御家老”、“家老”、“部将”、“侍大将”、“足轻大将”、“足轻头”、“足轻”七个阶级。 归回井上家的家老“井上烛照”,直接被提为“御家老”。 “家老”之位现下仍然空置。 连“部将”之位,都空置了下来。 曾经的部将“弥生女”、“武田信雄”因在长船国讨伐战中表现不佳,被降为侍大将,各自领上千武士,二者此番看似阶级降贬,实际上实权提升。 他们从前作为部将, 各自手下却是连一个五百人的武士队都没有。 一个个领到赏赐的武士抱着厚重的皮甲、崭新刀鞘、刀柄的打刀、竹枪,背着沉重的粮袋绕过长长的队列。 他们途经之地,那些还在排队等候赏赐的武士,无不露出艳羡之色。 有人在队列里小声交谈着。 “车前重杀了三个长船国武士,直接领到了一副链甲,一把太刀、一把打刀,被选进“一番队”了!” “我只伤了一个敌人,不会什么赏赐都没有吧?” “不会的! 听说只要参与这次战事,没有临阵脱逃的武士,都会有一件皮甲、一把刀剑还有一袋粮食的赏赐。 不至于什么都没有的!” “家主大人真是位恩义君子啊! 御家老大人也是位仁厚的将军!” “谁说不是呢?” 中院堆积如山的资粮,随着军功簿不断翻页而迅速缩小。 中院正堂内, 被层层遴选出的、功勋卓著的九个武士跪坐着,注视着悬挂于正对门墙壁上的一副图卷。 那图卷上,绘着一个浑身缠绕光火的虚幻形影, 虚影之后,道道黄金眼镜蛇并排耸立,遮盖在虚影头顶,形成黄金的华盖。 一圈赤红的大日轮光从虚影体内迸发,向外不断发散。 对着这副意义难明的图卷, 九个武士宣誓永远效忠井上家,若有一日背主求荣,自身将来容纳之厉诡,必将顷刻复苏,自身因此死于厉诡复苏之中! 立下誓言, 这九个武士,即拥有了被选中成为“鬼武士”的资格! 正文 468、造就鬼武士(1/2) 冥冥之中,九个武士立下的誓言,转为阴森诡异的厉诡文字,融入苏午心神间常驻的光明大日之内。 他盘坐在正堂侧方的条案后,身侧一身绣衣吴服的井上晴子跪坐陪侍。 在他与井上晴子之后, 诸侍大将、足轻大将穿戴大铠跪坐着,腰背挺得笔直。 从平安京归回伯耆国以后, 跟随苏午久经历练的四个井上家武士中,有两位被提拔为足轻大将,另外两位则成为了获得了成为“鬼武士”的资格,他们就在那九个立誓效忠的武士之中。 安纲带着整个铸剑所,效忠于井上家。 今时,安纲已为井上家的“老中”。 “老中”之位并不常设,领有与“家老”相当的待遇地位,但不参与对外战事、高层决策,算是一种较高级的家族供奉。 井上晴子而今已然有了两重身份。 在众高层家臣眼中,她就是井上家的主人,井上家的实际控制者。 当她披甲上阵之时,将会化名为井上家长男“井上清”,领正六位伯耆国守之职,同时亦是“出羽国”守护将军。 堂外最新招募、收编的普通武士,不知“井上清”就是“井上晴子”,以为这是两个不同的井上家血脉,最近几日井上晴子与御家老井上烛照出双入对,经常联袂出现在各种公众场合, 进行各种鼓励民生,奖励生产的活动, 已然让诸多井上家武士、伯耆国人认定,御家老井上烛照已经与井上家嫡女“井上晴子”联姻,二者只是还未举行一场正式的婚礼罢了。 “烛照君。” 井上晴子抬眼看着身侧高大的武士,眼泛桃花,声音柔婉地开口道:“九个勇士皆已立下誓言,何时帮助他们容纳厉诡,成为鬼武士呢?” 二人坐席之后, 诸侍大将、足轻大将都低着头。 听着井上家主的温言软语,他们多少都有些不适应。 在众多坐席之后, 某个角落里, 一身黑衣的平灵子仰起头,板着脸,面无表情地听着井上晴子同烛照君软语交谈。 她内心十分确定,这个女人一定是在拿腔捏调,故意用这种恶心的语气说话。 但她现下身在屋檐下——就连她当下角落里的这个座位,都是“井上晴子”刻意安排过的,她就算知道对方是故意的,也是无可奈何。 “现在就可以。” 苏午转头看了井上晴子一眼,开口说道。 “现在就可以?”井上晴子微微蹙眉,俏脸上的神色严肃下来,接着问道,“需要家臣们暂时回避吗?若是须要,烛照君只管开口就是了。” 苏午摇了摇头:“不必那么麻烦。” 他站起身,迈步走到厅堂中央,面朝向那九个被遴选出来的武士,着侍人搬来一张桌案,衣衫下鬼手蠕动而出,漆黑十指并为蛇头,张口吐出了九碗已被蒸熟的收魂米。 种种不同的诡韵从碗中散发而出, 粗瓷碗的外壁因诡韵不断侵染而生出层层霜花,又在与空气接触的过程中,霜花渐渐化为露珠。 碗中,被蒸熟的收魂米呈现不同状态, 或是遍布霉斑,或是遍布污黄的污渍,或是泛起铁灰的金属色。 九碗收魂米,对应着九个被苏午亲自封押的厉诡。 这些厉诡曾经或为平家武士、或为源氏家臣容纳, 而今,它们都将成为井上家的助力。 成为苏午的助力! “你们成为鬼武士之后, 需要为我做一件事。”苏午端起一碗收魂米,朝九个武士走去。 缕缕诡韵从他手中的瓷碗内不断飘散,这诡韵虽然微薄,但亦让感觉到它存在的人心惊胆战,本能地生出恐 惧感。 阳光从门外投照进来, 在地上交织的凌乱影子里忽然涌出粘稠黑液,往四面墙壁攀爬,将正堂内的所有人都包容入阴影世界当中。 这阴影不断弥散包容,分明是厉诡才能有的手段, 却偏偏未有一缕诡韵从那粘稠黑液里溢散——但最靠近墙角、接近那些流动的粘稠黑液的家臣,仍旧感到了深重的恐惧感,知道若自己尝试与粘稠黑液接触,只怕后果会很严重! 粘稠黑液里的诡韵被无形的力量牢牢控制着, 无法向外散发出哪怕一丝! 苏午将得自源氏的物资卸下以后,“尸陀鬼之手”对他的掣肘就已彻底消失。 他重又对尸陀鬼之手保持了绝对的掌控, 能够完全约束这个残缺的厉诡,甚至它自身诡韵能往外散发多少,如何散发,都全看苏午的心意! “你们九个人,成为鬼武士以后,须分别带领百人武士队,前往伊势、伊豆、美浓、山前……此九国中的律宗正寺,将正寺内供奉的“鉴真塑像”夺来, 运送至“黑天原”!” 苏午缓声说话,漆黑的影子从他脚下蔓延开,渐渐抵近了第一个武士。 九个武士们浑身颤栗着,身体因为粗瓷碗里散发出的丝缕诡韵侵蚀而发寒,但心脏却是砰砰狂跳——成为鬼武士,自身的寿命无疑会减短太多,极可能只有三五年的寿命。 但三五年内,自己可以一步登天, 获取从前穷尽一生都无法获取的东西! 人活一生想要追求的东西实在太多,若三五年时间就能达成一生追求的所有目标,那寿命缩短又算得了什么? 是以,当他们感知到“御家老”真地掌握着一个个可被自己容纳的厉诡以后,无疑都是激动无比,兴奋得浑身颤栗! 闻听御家老提出的要求, 他们皆毫不犹疑地重重点头答应! “好。 这也是誓言的一部分。” 苏午点点头, 将手中的收魂米递给了被漆黑阴影围拢起来的第一个武士,道:“把这碗米完整地吞下去,过程会有些痛苦——只要能承受住这种痛苦,你就可以成为鬼武士。 而且,寿命绝不会少于五年。” “是!” 那武士接过收魂米,看着覆盖着污黄的污渍,散发阵阵臭味的米饭,把心一横,闭眼凑近碗边——这时,苏午一手托住他的后脑勺,一手按住碗底,摇晃着将整碗米都塞进他的嘴里! 任凭其如何挣扎, 苏午都未有放松半分! 直至那碗腐臭的米饭被武士强行吞咽下去—— 武士浑身剧烈地打着摆子,翻着白眼,一阵阵诡韵从他身上不受控制地散发出来! 厉诡开始在其体内复苏, 此时其还未真正容纳这只厉诡,是以若没有外力干预的话,厉诡复苏以后,其无疑会是第一个死在该厉诡杀人规律下的活人! 根本不会给他容纳厉诡的机会! 在武士周围蠕动的阴影,骤然间覆盖上了他的身躯! 强烈的诡韵从阴影中透发,一缕一缕深入武士浑身肌理当中,向着他的胃部进逼! 苏午以收魂米容纳的九个厉诡,其恐怖层级无疑都未达到“凶级”,在“凶级以上”残缺厉诡-尸陀鬼之手不断迸发诡韵下,武士体内那个复苏的祟级小诡,根本无法翻腾起浪花! 它不断躲避着凶级厉诡的诡韵, 最终躲无可躲, 只得与武士的身体融合! 至此, 这个武士才完成对祟级小诡的容纳! 阴影从武士身上褪下, 武士躺倒在地,脸色惨白。 但其胸口微微起伏,分明还 有呼吸。 只是暂时昏迷了下去。 剩余的八个武士见此情形,内心都为之一松。 此后, 苏午又帮助这剩余的八个武士完成了对厉诡的容纳,令侍人将昏迷中的九人送回各自的居处,待他们明日恢复过来后,将会启程前去九国,拿回安置在九国律宗正寺的“鉴真塑像”——九大矿脉的大上婴石! 做完诸事,天色已近黄昏。 中院内堆积如山的物资业已分发完毕。 守在正堂内的家臣们各自向井上晴子告辞, 转眼间, 偌大的中院不复先前的热闹,渐渐安静下来。 正堂里, 也只剩下了苏午、井上晴子、平灵子三人。 仆侍们小心翼翼地打量着三人,一阵眼神交流后,为正堂昏暗的角落点上烛火,便各自躬着身子,小碎步离开了正堂。 顺便解下正堂前的纱幔,遮住堂中情景,不为外人窥见。 “平灵子阁下,后院厨房正在准备餐食。 阁下现在先回居处休息吧, 待会儿会有侍人将餐食送到阁下居处。”晴子站起身,面朝角落里的平灵子,躬身闻声说话,仍旧是温柔如水的样子。 平灵子蹙眉看了看她,又转而看向苏午。 苏午头皮发麻。 出声道:“诸事已毕,我也要回居处休息了。 家主,在下告辞——” “等一等!”晴子转身小碎步走到苏午跟前,伸手捉住了他的衣袖,柔声道,“我还有大事要与阿布商量,譬如讨伐尾张国、出羽国之不臣,将两国重新纳入守护将军实控之中这件事, 具体该如何出兵? 我已着厨房准备我们两个的晚餐,届时送到这里就是了。 阿布不用着急离开。” 角落里的平灵子看晴子伸手拉着苏午衣袖,轻轻摇晃,柔声细语,好似女主人对自己的丈夫撒娇一般——她眼角突突直跳,忽然面颊泛红,闷闷地出声道:“请晴子小姐帮我准备一份餐食,送到这里来吧,我正好也有事情,想要请教烛照君!” 正文 469、纹刻入墨图(2/2) 此言一出, 井上晴子讶然不已! 苏午浑身都生出不自在的感觉——自己好似陷入到了泥沼中,如不挣扎脱身,只怕就爬不出来了! 他当机立断,立刻出声道:“今时平安京世家门阀已经形同虚设,不复存在。 此消息传开以后,各地必将陷入乱局。 趁着此时将乱而为未乱之际,大举兴兵讨伐诸国,必有收效。 尤其是源氏的文书捏在井上家手里。 具体讨伐战事, 我亦并不熟悉——还是请家主与麾下武臣好好商议吧! 我突然想起,我还有些紧急事情未曾处理, 就先走一步——” “不行!” 晴子盯着角落里无声无息站起身的平灵子,亦是粉脸通红,面上满是愠怒,她紧紧拉着苏午的衣袖一角,盯着平灵子看了一会儿, 忽然又满面笑容, 巧笑倩兮:“阿布曾答应我,待你从平安京归回以后,就为我纹刻家传的入墨图。 我想,择日不如撞日。 当下时间刚刚好。 等用过饭后, 阿布就帮我把入墨图纹上吧。” 纹刻……入墨图? 平灵子闻听晴子的言语,眼神呆了一呆,缓缓抬头看向井上烛照。 她并不曾纹刻过入墨图,毕竟自身驾驭有厉诡,并不需要入墨图这种东西,但也知道“入墨图”是什么东西。 一整副入墨图,篇幅必然极大。 覆盖人体全身乃是必然! 烛照君曾经竟然答应过,给井上晴子纹刻家传入墨图吗? 这样一来的话, 二人会是什么关系? 平灵子看着苏午的眼睛。 苏午亦垂目看了看她,又看了看井上晴子。 而后,她看到苏午缓缓点了点头。 平灵子的脸色猛然黯淡下去,一颗心逐渐沉入谷底。 晴子扬起下巴, 满面俱是胜利者的笑容。 苏午的声音在二人耳边响起:“我本拟以自身容纳厉诡的某种特有能力,帮助晴子小姐纹刻入墨图,如此我们二人不至于突破男女之防,惹人议论,为晴子小姐带来不好的影响。” 晴子闻言呆了呆。 平灵子满头长发垂落,遮住了她的面孔。 她听到苏午的言语,却是骤然仰起头,眼底重新焕发光彩! 苏午所言的本身容纳厉诡的特殊能力, 即是鬼手掠夺来的“鬼匠缝线”。 他可以通过操纵鬼匠缝线,隔着屏风门帘,为晴子纹刻入墨图,从最开始答应晴子这件事的时候,利用鬼匠缝线已经存在于他的设想中。 但是他独力用鬼匠缝线,在人身上完成一整副入墨图的纹刻,还稍有困难。 眼下却有一个驾驭了厉诡的女人在场, 让这人帮着自己,为晴子纹刻入墨图,却是刚刚好! 现下晴子既然提及此事, 他索性就将自己的打算和盘托出:“不过,我对自身容纳厉诡所有的此种能力,其实稍微有些控制不足,强行用之纹刻入墨图,可能会出岔子。” 反应过来的晴子,看着对面眼睛越来越亮的少女,就气不打一处来! 她贝齿紧咬,看到平灵子眉眼舒展,便转而看向苏午。 迎着苏午的双眼,晴子心里的怒火倏忽消去大半,一种情愫涌上心头,她脸颊酡红,向苏午细声细气地说道:“若阿布无法精确运用自身的厉诡能力, 不如还是使用传统的纹刻方法呢。 我并不在意世俗的说法。 所谓男女之防…… 阿布与我已然是一家之人了,那个界限,其实本就不存 在了……” “那怎么可以?” 这时,让晴子分外讨厌的女声响起。 她皱眉看着出声的平灵子。 听平灵子开口道:“晴子小姐贵为井上家主,自然可以不在意所谓男女之防,天下英豪,可以任凭晴子小姐挑选。 但是烛照君却不能不在意, 他以后也是要婚配的, 若在这种事情上有了不好的风评……” 平灵子平静地开口说话, 说出来的话,却像是一根根针一样,刺得晴子浑身发毛,怒火中烧! 她是什么意思?! 她不就是在揶揄我——我即便不在意以后没人要,也要考虑阿布以后娶妻子的事情?! 太气人了! 气死我了! “阁下的话是什么意思?!”晴子眼神愠怒地看着平灵子。 平灵子安安静静:“阁下以为我是什么意思?” “我怎么知道你是什么意思?!” “你——” …… “闭嘴!” 眼看中堂内的二女已经不满足于唇枪舌剑,把手按在腰间刀柄上,随时可能在中堂内大打出手——苏午紧皱眉头,忽然振声开口:“如若还要继续争吵下去的话, 我从前承诺为晴子你纹刻入墨图的事情,就此作废! 平灵子, 把鬼切拿回来!” 此一言出, 二女都恼怒地望向苏午。 两人一个是从前的平家贵女,养尊处优,颐指气使,在平家安排的诸多任务中表现出色,展现出了过人的能力,内心孤高而骄傲。 一个则在家族危亡之际挺身而出,历经背叛、清洗、屠杀,终于立住脚跟,赢得了对邻国的讨伐战,外在看似温软,内里实则刚强偏执。 她们已经习惯了号令别人, 如今被苏午振声呵斥,一时间自然接受不来,看向苏午的目光很是不善。 然而,她们接触到苏午更冷清的目光, 忽然意识到, 自身在对方那里,并没有甚么凭恃。 二人都慌乱起来。 平灵子默默解下腰侧的鬼切,莲步轻移,走到苏午跟前,默不作声地将“鬼切”递向苏午。 晴子看着苏午,眼睛里泪光闪烁,泫然欲泣。 苏午张了张口,最终也未接下鬼切,而是向晴子道:“把大木叫过来吧,我们很久没有一起吃过饭了。” 他转而看向平灵子,又道:“你也留在这里吃饭。 吃过饭后, 还需要你来协助我,帮助晴子小姐纹刻入墨图。” “是。” 二人都轻轻地应声。 …… 居室内暗香浮动。 屏风后两排灯烛幽幽散发光亮,映照出两个女子交叠的光影。 井上晴子跪坐在蒲团之上, 已经解开腰间的衣带,露出白皙的背部,圆润的双肩。 平灵子跪坐在她的身后, 在平家小姐正前方的墙壁上,挂着一副图卷,图卷上绘画着一道蜿蜒飞转、周身彩羽斑斓的龙形图案,在她跪坐的蒲团前,摆着一排瓶瓶罐罐。 其中有一个杀生石打造的小铁壶, 内里装满了纹刻“百想之龙入墨图”所需的诡血。 屏风后,苏午的声音徐徐响起,缓慢而坚定:“此图自颈部右侧的“天关”穴位起始,分毫不能出差错,其后……” 他讲解着纹刻入墨图的要点, 平灵子用心地记忆着。 即便她自觉与晴子势同水火,但内心坦荡磊落,也不会在这种关键时候,刁难对方。 尤其是——此时苏午还在屏风后。 她不愿被屏风后的那人看低自己。 晴子默不作声地记忆着苏午讲述的种种要点,即便她并非那个操刀给自己入墨的人,但记下这些要点,亦可勘验平灵子落针的对错。 入墨图事关重大, 若纹刻不好,可能危及自身。 在这种事情上,晴子不得不防。 但又下意识觉得,平灵子应该不会用这种下作手段来对付对手——就像她当初也未依仗兵马之利,围杀平灵子一样。 “平灵子。 你可以左侧阴影里出现的白线穿针,为整副入墨图先勾勒出轮廓,立住入墨图的“神韵”。”苏午的声音从屏风后传来。 平灵子闻声看向左侧的地面, 但见地面上阴影蠕动间, 一根根白色丝线从阴影中浮显了出来。 她伸手捏起一根白色丝线,立时感觉到其上萦绕着若有若无的诡韵,便以自身的厉诡力量压制住那种浅淡的诡韵,将丝线缠绕在入墨刀之上。 这时, 苏午接着道:“晴子,若在入墨过程中,感觉体力不支,甚为疲乏,记得服用我给你配制的药汤。 平灵子若是疲累了,也可饮用药汤。” “好的,阿布。”晴子应声。 平灵子默默点头,看了一眼晴子侧方托盘上一碗碗殷红的药汤。 阵阵药香从那药汤中散发出来。 她转而看向晴子光滑而纤秀的后背,目光落在其修长白皙的脖颈上,语气生硬地道:“坐正了,我要开始纹刻入墨图了!” “唔……你要轻一些哦, 要是划伤了我,我会要求阿布换人的……” “少啰嗦! 你再那么多话,我很难避免不会划伤你。 要是伤到脸,留下伤疤的话,你可不要到处抱怨!”平灵子冷声说话,手中的刻刀轻轻落在晴子脖颈右侧的“天关”穴上,那缠绕在刻刀上的白色丝线,随之填入刻刀点出的伤口中。 冰冷诡韵侵入伤口, 晴子紧抿着嘴没有出声。 脖颈、耳朵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红起来。 平灵子坐在她身后,一低头,瞥见那抹白色裹胸里的浅浅勾勒,脸上露出一抹不屑的笑容。 但她稍一转念, 忽然也面红起来。 鬼匠缝线落入伤口之中,在皮肤上形成浅浅的白痕。 这痕迹越来越淡,最终与皮肤同色。 平灵子无法看到自己勾勒出的入墨图轮廓,一时间不知该如何下刀。 屏风后, 苏午接着发出提醒:“以我厉诡能力刺刻的入墨图,平常时候会隐于体表之下,不动用便无法被查看到。 平灵子, 你若发觉晴子身上纹刻的入墨纹络消褪,也不用担忧。 用旁边的杀生石铁壶的诡血点在留有入墨纹络的大概区域,就能看到那些纹路、轮廓了。” “是。” 平灵子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她看着晴子光滑如无暇美玉的后背,忽然轻轻出声,向屏风后的苏午问道:“烛照君,晴子小姐右侧肩背上有一道伤疤,会影响纹刻吗?” “有道伤疤吗? 没有关系的。 以入墨图覆盖过去就好。”苏午回道。 平灵子应了一声,声音显得轻快了许多。 晴子出声抱怨:“我后背上哪里有伤疤啊?你分明在胡说八道。” …… 正文 470、黑天原(1/2) 寒冷的早春渐渐过去, 天气暖和起来。 这一日午后,阳光透过中院正堂前的轻纱,洒进堂内。 天边白云漫卷, 是个风和日丽的好天气。 苏午将一叠叠源氏赐予的领国、任命守护将军的文书交给了对面穿着素色吴服、衣衫上绣着朵朵红叶的晴子小姐。 他开口说道:“我已将所有物资都存放在库房当中,派重兵看守。 这批物资,可以再招募将近万余武士,能支撑万余人的军队二三个月的消耗。 但我建议晴子小姐还是不要操之过急, 徐徐图之,渐渐募集精兵强将,高筑墙,广积粮。 然今时既已有尾张国、出羽国守护将军的文书,还是早日将这两国兼并,纳入囊中为妙。” 晴子听着苏午的嘱咐,却有些心不在焉,待到苏午说了一阵儿,稍稍停顿的时候,她低头看着桌案上的一叠文书,柔声开口道:“上一次阿布做许多嘱托的时候,我记得还是阿布随源氏运刀队远行前往平安京之时。 这一次,阿布又要离开吗? 离开去哪里呢?” 她抬起眼睛,漂亮的眼睛里星光闪烁。 当下平灵子并不在中堂内,晴子没有刻意做甚么小动作,她本性活泼刚强,从前立志成为一位声名远扬的“君子”。 此后经历变故,反倒开始善于利用自己作为女子的柔软外在来应对外界的中伤, 一边承受,一边消化。 内心像是蚌壳里的砂砾,在疼痛的磋磨中,渐渐变成了剔透的珍珠。 是以, 晴子当下已然意识到——阿布将又一次开始他的远行。 “我令那九个鬼武士,前往九国之地,收集塑像。 是为了一件大事。 他们以及安纲、虎彻两位大匠师,都将在黑天原等候我。 今时即是我启程前往黑天原,与他们汇合之时。”迎着晴子的目光,苏午坦然开口道,“那个“咒杀诡”以及白龙面具,就送予晴子小姐以后防身之用了。 接下来, 晴子小姐推进尾张、出羽两国讨伐战即可。 待我解决了黑天原上的大事, 就会回归伯耆国。” 井上晴子轻轻“嗯”了一声,冷不丁问道:“平家的那位小姐呢?她也会和阿布一起前往黑天原吗?” 苏午愣了愣,倒没想到怎么安排“平灵子”。 他念头转动一遍,摇摇头道:“她还是留在此间休息吧。 希望晴子小姐能善待她,不要常常与她争执。 晴子小姐今时已经纹刻好了入墨图,她自身容纳有厉诡,你们可以互相切磋,但不要为一时之胜负伤了和气。” “只要她不会跟着阿布一起去黑天原, 我又怎么会和她一个无家可归的可怜人置气呢?”晴子翘起唇角,轻轻摇头。 她脖颈右侧的天关穴位周遭,根本未见半点入墨图存留的痕迹。 但“百想之龙”入墨图,确实已纹刻在她身上。 “鬼匠缝线”正好隐去了那些丑陋的纹身。 唯独在她调用入墨图的力量时, 入墨图才会渐渐显现。 苏午摇了摇头,未再继续就这个话题与晴子再说下去,转而道:“晴子小姐,我离开以后,本家之中,仍需要一位“家老”主持大局,能够辅佐于你。 弥生女、武田信雄、前田虎等人之中, 其实我最属意弥生女。 不知晴子小姐可有属意人选?” “我和阿布的想法一样呢。 弥生女能隐忍,知进退,作风稳健。 确实能代替阿布主持家中局面。”晴子托腮看着阿布,徐徐道 ,“只是,她毕竟是一个女子,自身武力不高,若擢升她来坐仅次于御家老的“家老”之位, 只怕她难以压服其他家臣。” “我还准备了一个厉诡。 可以使弥生女成为鬼武士。 这个厉诡颇为凶险,必然可以增添弥生女的战力。 晴子小姐若是属意弥生女, 她亦有意成为鬼武士的话,只要她宣誓效忠井上家,我可帮助她容纳这只厉诡。”苏午道。 晴子看着阿布的脸孔,内心想到的却是那张每当自己运用“白龙面具”的力量时,在心底闪过的俊朗面容。 那是阿布君真实的面孔吗? 是只有自己能看到的真实面容。 她眼光闪动,声音更加温柔:“阿布帮了我太多太多了,井上家其实是阿布君在支撑着,到了现在,我已经不知该如何报答阿布君了。 阿布, 你觉得我该如何报答你呢?” 苏午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他以收魂米封押的厉诡,本就无法带出模拟世界。 既然无法带出, 不如将它们用在井上家武士身上, 在结束模拟后, 使之固定成为真实历史。 “晴子小姐,把弥生女请过来吧。 当下定下此事,我亦将出发前去黑天原了。” “好。” …… 晴子凝望那个高大的身影,驱策着壮马,领着一队武士消失在长街尽头。 白龙面具下的脸孔上,已经满是泪水。 她在心底长长地叹了口气。 闭上眼睛将眼泪压抑回去,再睁开眼时,眼神已经恢复静定。 一身赤红大铠的“井上清将军”转回身来,目光扫过如林的武士群,忽然开口,发出沙哑而低沉的男声——这是阴阳师的手段,可以让晴子的女声转为男声。 “那位从平家过来的贵客呢? 她没有过来与御家老送别吗?”晴子问道。 角落里的大木扬了扬手,出声道:“将军!平灵子小姐先前和御家老照会过,她之后就在房间里休息,再没有出来过了。 或许是不愿见这种分别的场面吧……” “一直在房间里休息吗?”晴子蹙紧秀眉,忽然道,“大木,去她的房间里看看,她可还在房中? 着人立刻清点马厩里的战马数量。 看看有没有少!” 大木虽不知晴子为何会有这样要求,但还是躬身答应,匆匆忙碌去了。 而在此时, 一身黑衣的平家女-平灵子,牵着一匹黑色大马,向把守后院的武士出示了令牌,牵着马从后院门口离开,转而乘马出城,追向离开不久的苏午一行。 …… 黑天原,一片广袤辽阔的大平原。 此间人迹罕至。 东流岛诸多神社的“祭神”失控以后,皆会被流放进这片大平原中。 天皇的“尸位人”与女子媾丨和,生下来的子嗣,亦会被弃入黑天原内。 此间亦是传说中“素盏鸣尊”沉睡之地。 “天照”于传说中从此处升起,为全东流岛带来灭世的劫难。 “月读”于传说中从此处坠落,唤醒此间沉睡的百鬼。 不祥与恐怖交织在黑天原上, 使得这片大平原亘古至今罕见人烟,哪怕此间有百里沃野、大块良田,至今亦没有哪个东流岛人敢于贸然占据此间的土地,进行耕种。 倒是不时会有人误入黑天原中, 或者在其中销声匿迹, 或是以某种诡异方式重回人类的城镇,为城镇带来恐怖灾难,为人间留下诡异传说。 黑天原的天空,在一天的大多数 时间里,都是乌云密布。 剩余的时间更加暗无天日,漆黑笼罩大地。 暗沉天幕下, 狂风肆虐,吹刮得大地上的一片高树木都纷纷颤栗起来,抖落下无数阔大的树叶。 一行人披着厚重的皮甲,举着火把,逆着风在高树林中策马穿行。 深林侧畔,一条漆黑的长河内水流奔涌,拍击两岸。 那水中似乎有些白色的影子,随着河水的奔腾,顺流直下。 苏午收回看向河流中一张张惨白人脸的目光,策马行在前头。 他的身外轮徐徐转动着, 将狂风中勾缠的种种浅淡诡韵都摒去,未令风中传递来的诡韵,对自己以及手下造成丝毫影响。 那些随风而来的诡韵, 并非只是一个厉诡的诡韵,而是数个不同厉诡的诡韵纠缠而成——传闻黑天原乃是失控祭神的放逐之地,由这些纠缠诡韵可知传闻不假。 “到前面河边的几座草庐,就是我们的落脚点。” 行出树林,苏午伸手指向前方。 眼下天穹虽是乌云密布,大地上狂风席卷,但四下并非完全漆黑,种种事物的轮廓还是依稀可见。 平灵子顺着苏午手指指向, 就看到了黑色平原上的几座茅草房。 她轻轻点了点头,驱马跟在苏午身后。 “你在井上庭院里呆着就很好了。 为什么要追来这里? 黑天原上并不平静,暗处隐匿着许多恐怖存在——一旦遇到真正的危险,能否逃生,那就只能各凭本事。”苏午皱眉说着话。 身后的平灵子闻言出声道:“寄人篱下的感觉并不舒服,就算身在危险的高天原上,我也不愿回到井上庭院中。” “……” 苏午叹了口气,道:“你与晴子之间,其实并没有太大的矛盾……” “君怎么能明白呢?”平灵子犹如镜湖的双眼看着苏午的背影,眼中似乎没有多少情绪。 前面的男人夹紧马腹,纵马于平原上疾奔。 狂风扯动他的衣袂。 平灵子抿着嘴唇,一言不发地跟了上去。 领着一众武士凑近那几座临时搭建起的草庐木屋,在此间盘桓的安纲、虎彻,以及负责护卫二人的两个井上家鬼武士就迎了上来。 正文 471、塑像(2/2) “安纲君,虎彻君!” 苏午在马上同两位技艺精湛的大匠师打了招呼,二人都含笑颔首回应。 他翻身下马,朝迎上来的两个鬼武士问道:“前田虎他们七个人呢?已经折返回伯耆国了吗?” “是的,御家老大人。”有个鬼武士回答道,“我们两个负责将安纲中老、虎彻中老待到高天原内,在这里建造临时营地。 剩余的七个鬼武士,包括前田君他们, 在临近高天原的时候,就已与我们分开,折回本家了!” “好。” 苏午点点头。 众多武士将他簇拥在中间,看向他的眼神里满是敬畏。 他环视四周,在心里默默清点过人数,才笑着向安纲、虎彻二人开口问候道,“在黑天原呆了已经有一晚了吧?安纲君、虎彻君觉得如何? 有没有遇到甚么危险?” “有本家的鬼武士看护,我们怎么可能会遇到危险呢?”安纲笑着回答,继而闪身为苏午让开道路,指向其中一座草庐道,“烛照君,现在要验看那九座塑像吗?” “不必那么着急。” 苏午摇了摇头,脸色渐渐严肃下来。 安纲等人见他神色严肃,也收起了嬉笑的表情,都郑重地看着他。 “黑天原上暗藏诸多恐怖,在此间铸造刀剑,也必不能一蹴而就,能够在几个时辰内就把刀剑铸造出来,中间可能会生出一些变故。”苏午开口说话,提醒着众人,“是以,自今日开始,每夜必须有两人轮换守夜, 遇到危险情形之时,守夜人能更快唤醒大家,迅速做出应对。 今夜就由我来守前半夜。” “大人,您一路从伯耆国奔波至此,舟车劳顿。 今夜前半夜还是由我来守吧!”有鬼武士当即出声,想要将苏午替换下来。 苏午摇摇头,道:“我守前半夜就是了。 你若愿意,就由你来守后半夜。” “是!” “接下来几个夜晚具体由谁守夜,你们商量好告诉我。”苏午接着道,“除了守夜之事外,还有一点需要大家注意,从此时开始,你们非是必要,尽量不要脱离扎营地超过一里。 纵是要做什么事情,亦需三两人结伴完成,不要独自行事!” 一番叮嘱过后,众人又是齐齐应声。 随后, 苏午将放在阴影世界的诸多木炭、石头、各种锻造铁器所需的工具都挪了出来。 众武士围在虎彻左右, 依着他的安排,在原地搭建熔炼炉、煅烧炉。 安纲则领着苏午走进修筑得最宽敞的那座屋室内,掀开了木屋角落里遮盖着莫名事物的一块破布。 破布揭开, 显出其下整整齐齐堆叠的九座彩绘塑像。 九座鉴真塑像,描述了鉴真中年至暮年时的所有样貌。 塑像上的鉴真或着灰色僧袍,或披红色袈裟,或戴明黄鸡冠帽,或行或坐或走,种种衣饰举止皆不相同,有种莫名的神韵,从九座塑像上散发出来。 “这便是本家鬼武士们,从烛照君指定的九国律宗正寺内,搬回来的鉴真塑像。”安纲在旁边说着话,“烛照君,这些塑像有什么作用? 难道它们可以保证我们此次铸炼刀剑的品质? 还是说能防护我们,能减少黑天原厉诡对我们的侵袭?” 苏午摇了摇头,凑近塑像,手指刮去塑像上的彩绘,显现出底下紫红的底色。 他抽出腰间的胁差,不断刮去塑像上的彩绘,整座有一尺来高的塑像真实面貌就显现在他与安纲眼前。 “这些塑像,均是以最上等的杀生石“大上婴石”制成。 它们是用作锻炼刀剑的最好材料。” 苏午一边刮去彩绘,一边同安纲说道。 安纲看着那塑像显出真容,分明是一个盘腿端坐的婴孩模样——在紫红婴孩的体表,勾勒着许多莫名的纹络,有诡邪的韵致在那些纹络中流转! 大匠师一时震惊,没有说话。 将显露真容的“大上婴石”摆正,苏午细细端详其上的纹络,轻易就发现,此种纹络与“玉色山矿脉”的大上婴石纹络有异曲同工之妙。 仅仅是观察这种纹络, 就让人思维里止不住地涌现出种种灵感! “百想之龙”入墨图,即是玉色山矿脉大上婴石身上纹络的一种演变! “这、这……”安纲看着大上婴石之上的纹络,低声说道,“我原本以为,“婴石”、“人石”已经是最高品质的杀生石了。 未想到世间还有这种,遍身勾勒诡异纹络的婴石? 只是看着这些纹络,我脑子里好似就有一个个念头止不住地往外迸发……” “这种婴石非同一般。 它身上的纹络,或许能给人以启发,但亦可能将人带入深渊。 安纲君,要保持正念!” 苏午继续刮着第二个塑像身上的彩绘,言语间暗含了“当头棒喝”的威能,将安纲从那些似是而非的灵感簇拥中拉扯了出来。 他侧头看了安纲一眼, 安纲脸色茫然,不知所措。 “先在外面等我一会儿吧,安纲君。 如何用这些石头铸炼刀剑,我们待会儿再商量。”苏午说道。 “好,好。”安纲下意识地答应着,转身走出了木屋。 屋子里, 苏午默不作声地将九座鉴真塑像身上的彩绘尽数刮去, 显出其上的婴孩真容, 以及婴孩紫红皮肤上勾勒出的莫名纹路。 不论何种杀生石,俱是未复苏的“玉藻前”的一部分。 大上婴石或许关系到“玉藻前”拥有的、那种匪夷所思的杀人规律,是“玉藻前”最为核心的组成,因此将诸矿脉的大上婴石汇集起来,铸造刀兵, 亦相当于是聚集了诸大矿脉的核心。 只是如此的话,聚集诸大上婴石铸剑,岂不是变相地帮助“玉藻前”重新拼合了它的身体? 这般做,会不会加速玉藻前的复苏? 在铸炼过程中, 又该如何保证刀剑的品质? 保证自身能进入“天人交感”的状态? 这些问题, 鉴真都未曾明示。 苏午端详了九座大上婴石上的诡异纹络一阵,脚下阴影蠕动起来,他伸手探入阴影里,将“玉色山矿脉”的大上婴石打捞出来,与其余九座大上婴石摆成一堆—— 此时,变化突生! 十座大上婴石身上缠绕覆盖的诡异纹络,当下都无声无息地流动开来。 诡邪纹络从它们体表上流转而出,在半空中相互纠结、交织,一阵阵斑斓色彩从那些交织的纹络上涌现,不断向着四周渲染…… 在须臾间, 斑斓色彩、诡异纹络共同聚集成了一个形容枯槁、似虚似实的老僧。 老僧一身灰白僧衣, 抬目看向苏午。 苏午看到他的脸容,立时知其身份——正是鉴真! 这是又一道“鉴真影子”?! 未等苏午开口说话, 那似虚似实的老僧垂目看了看座下的大上婴石,继而抬眼看向苏午,开口道:“当下看来是已经凑集了十座大上婴石了。 你预备何时开始锻造刀剑?” 苏午微微扬眉。 他原本以为,此“鉴真影子”非彼元兴门下的鉴真影子。 二者非是一个,互相间信息或许不会共通。 未想到,对方开口就询问他关键问题,明显是了知前事。 “鉴真影子”究竟是鉴真自我的投影? 还是一个个互有牵连却各自独立的个体? 当下这个“鉴真影子”,看起来比元兴门下的那个更加漠然疏离,二者性格都有了不同。 苏午脑海里念头转动,面上神色未改,回答道:“明日正式开始锻造刀剑。” “鉴真影子”闻言点了点头, 道:“那待明日我再出现。” “我有一些问题想要请教法师。 譬如以这十块大上婴石合炼刀剑,莫非不会引致玉藻前将自身拼合,进而导致它的复苏?”苏午张口问了一个问题。 然而, 对面的“鉴真影子”双手合十,闭上双眼。 组成这道虚影的种种纹络、斑斓色彩倏忽收缩。 “鉴真影子”丝毫不理苏午的疑问, 就此从他眼前消失! 他皱紧眉头。 越发觉得这些“鉴真影子”状态诡异, 如此是否亦说明,影子背后的“本尊”,状态其实更加怪异? 苏午内心对“鉴真”生出了提防,但亦不会并未就此放弃这个机会。 他将屋室内的大上婴石都收入阴影世界里,防止有人看到这些石头,被石头上的纹络影响心智,进而惹出什么麻烦来。 走出木屋以后,他看到众多武士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忙碌着,安纲则领着平灵子守在门口。 “烛照君。”安纲神志已然恢复如常,此时见他走出门来,笑呵呵地开口唤了一声,进而虚指身旁的平灵子,歉然道,“当时营造营地时,未有考虑到会有女子过来, 是以未有给平灵子小姐准备休息的居室。 烛照君的屋室,倒是比较宽敞。 不妨将屋室对半隔开,以厚布遮挡,君与平灵子小姐分别在厚布两侧休息,这样安排可否?” 平灵子抬眼默默地看着苏午。 苏午点点头,并无异议:“可以。” 他接着向二人发出邀请:“我们一道去看看铸造室营造得如何了?也帮帮忙,搭把手。” 两人都点头答允。 正文 472、十力锻(1/2) 天很快完全地黑了下去。 四下里变得伸手不见五指。 好在苏午夜间视物的能力,在黑天原的黑夜里,并未受到任何影响。 他与众多武士在火把的映照下,终于完成对整个铸造室各种设施的营造,武士们三三两两聚集在一座座草庐内休息。 苏午于几座草庐围拢的中央区域,点燃一堆篝火, 守在篝火前, 替众人值守这前半个夜晚。 篝火熊熊燃烧着,木柴填入其中,发出「毕剥,毕剥」的声响。 四下里狂风卷动,将烈火拉扯得东摇西摆。 有些阴森的诡韵随风潜伏而来,又在苏午身外「嘛喇罕护法」的覆盖下,统统被碾磨得无影无踪。 鉴真为何要求苏午在「黑天原」上铸炼那把集诸大矿脉于一体的刀兵,其亦未有说明。 苏午只能猜测,或许在黑天原中铸炼刀兵,能借助此间***的诸多厉诡,摒去「怨力大劫」的气息覆盖,不会招引出更大的灾祸。 他从怀中摸出一枚铁质令牌,捏着令牌端详了许久。 令牌上的字迹已经在主人长久的磨砂中,变得模糊不清,难以辨认。 ——这枚令牌,即是阿布的生父「阿熊」所留。 在阿熊离开井上家以前, 其特意将这块令牌交给了苏午,告知苏午,一旦苏午决定着手铸造属于自己的无上级刀剑时,一定要捏碎令牌里的一颗珠子,召唤其前来。 苏午不知阿熊用意, 先前铸造「黑地藏」时,他根本未想过召唤阿熊前来的事情。 此次,在黑天原上铸造刀剑,苏午总觉得此中充满了变数。 ——鉴真就是最大的不稳定因素。 是以,他拿出这枚令牌,端详片刻后,就将令牌折成两半,果然在令牌正中得到一枚暗红色的珠子,手指用力一捏,珠子像是个气泡般,在他指尖无声破碎。 连一点粉末都未留下。 轻悄悄地消失在他的两指间。 阿熊不会害自己的儿子,其既然做出这样的安排,一定有深层用意。 捏碎这枚令牌,将自己于黑天原上铸造刀剑的消息传递给「阿熊」,苏午亦是存了以此为后手,提防鉴真的心思。 他把两半令牌收起,将篝火拨弄了几下,使之燃烧得更旺。 这时, 身后响起轻微的脚步声。 一转头,苏午就看到了默默走近,在他身侧坐下的平灵子。 平灵子不管身在何处,都是一身黑色衣裙,自身好似都被这黑色淹没了,变得孤僻而阴冷。 他转回头继续拨弄着篝火,同时开口同身侧坐下的平灵子说道:「你在屋子里休息就是了,我不会打搅到你的。」 「嗯。」平灵子轻轻点头。 她安安静静地看着燃烧跳动的篝火,偶尔转脸凝视苏午的侧脸,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我们在黑天原上不会停留太久时间。 铸造一把刀剑,纵然中间有许多变故,时间也绝不对超过三天。」苏午说了几句话,转头看向平灵子,正对上女子犹如镜湖的双眼——他从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回过头去,苏午接着道:「接下来你是什么打算呢? 平知盛、平凌盛尽死。 宅邸就在皇居周围的平氏本家,更难幸免于难。 源平之战,最终已是这般收场——无人成为赢家。 你亦因此获得长久的自由。 你对未来有什么想法?」 平灵子认真地思索了一阵,道:「从前在家族之中,虽然处处受到掣肘,但其实还有相对的自由,我想要去什么地方,家中倒是也无人能拦住我。 东流岛就是这个样子, 我对这里没有期待。」 她转而看向苏午:「君救了我的性命,我希望能在烛照君鞍前马后侍奉,以报君恩。 假若有一天我想通了,或许会从烛照君身边脱离。 也或许永远没有那一天。」 「何必作茧自缚?」苏午摇了摇头,「我不需要你的报答。 你亦不需要感恩于我。 我救你,只是一时兴起,你反而要为此报答我,倒让我的一时兴起显得沉重了许多。」 平灵子抿嘴不语。 在心中轻轻回答:「可是我想要追随你,并不是一时兴起。」 …… 翌日晨。 天穹中尤是乌云密布的样子, 大地上狂风席卷。 稀薄的天光投射在大地上,总算为黑天原增加了一些光亮,不至于令此时如夜晚一般伸手不见五指。 木头与茅草搭建的铸剑室没有房门, 几座煅烧炉、熔炼炉内已经填满了木炭, 三五个武士聚在炉子旁,将引火填入炉中,不断鼓风,使木炭烧得通红。 苏午站在一座熔炼炉前,把十块「大上婴石」搬出了阴影世界,除此以外,他未做任何动作,那十块大上婴石上覆盖的诡异纹络就开始徐徐流动起来, 在半空中倏忽缠绕、交织, 斑斓的色彩渲染勾勒, 似虚似实地老僧浮现于十块大上婴石之上。 「他」抖动稀疏的眉毛,在众武士、匠师震骇的目光中,眼珠转动,首先看向了铸剑室内的几座炉子,继而身形轻轻一动,自身与座下那些大上婴石的牵扯就此斩断。 ——那些大上婴石表面覆盖的诡异纹络停止流动,恢复了原状。 形容枯槁的老僧无声无息站起身,走到苏午对面,与苏午隔着熔炼炉对站着,开口道:「如何熔炼矿石,想来不必贫僧多说。 你只需按部就班就好。 既然你在玉色山中铸造出了品质达到「无上」层次的诡之刀剑, 想来也掌握了我的「十力锻」。 锻打刀胚制时,以「十力锻」为主,间杂其他锻打方法即可。」 「鉴真影子」盯着火炉中通红的木炭,看也不看苏午,就说出了一番话。 他所言的「十力锻」,即是在玉色山铸造「黑地藏」的时候,鉴真神韵使用的一种凌厉、迅猛、精准、绵密的锻打方法。 此种锻打方法,其实超越了普通人的极限, 普通人根本无法将之施展出来, 如今苏午施展这种锤法,倒是没有任何困难。 佛门有言——「运十力以摧魔」,鉴真为自己的锻造法取名为「十力锻」,自然亦因此法确实出类拔萃,比之「鬼神锻」、「心之锻」出色许多。 苏午首先看向周围的安纲、虎彻二人,同二人打了个眼色,令二人不必惊讶,按部就班做事即可。 他随后看着「鉴真影子」,开口道:「若将十块大上婴石聚集于一处进行熔炼,莫非不会引致「玉藻前」提前复苏吗? 昨天我便想向阁下请教这个问题。」 「鉴真影子」终于抬起头来,看了苏午一眼。 其面色冷淡,目光虽是落在苏午面上,却像是在看一团空气:「这十块大上婴石,就是众生石的根本,我背负着远渡重洋而来的 那块众生石,便是这十块大上婴石的聚合。 除了它们, 其他的诸多杀生石,只是众生石的衍生罢了。 众生石聚合一处后,那些杀生石亦将逐渐失效。 ——连同那些杀生石的刀剑。 除非杀生石刀剑有天人交感境界的神韵覆盖,则能够分割去一部分「众生石之根」,保全刀剑的状态。」 苏午闻言眼角突突直跳。 将十块大上婴石聚合一炉进行熔炼,会导致天下杀生石、乃至杀生石锻造出的刀剑尽皆失去杀生石的威能,这是苏午没有想到的。 不过, 这一点对留存了天人交感之神韵的刀剑没有影响, 倒让苏午松了一口气。 他所铸造的雷池、大红莲胎藏,乃至掺杂了少量杀生石,主体是以厉诡为材料的「黑地藏」,都不在受影响范围内。 而现下还呆在平灵子手中的鬼切这种无上级刀剑,亦必然留存了匠人天人交感状态下的神韵,亦不会受影响。 当前苏午真正在意的是——十块大上婴石聚合熔炼,就会变成完整的「众生石」! 这其实就已经相当于「玉藻前」会变相地复苏了! 「我答应阁下聚集十块大上婴石,铸炼刀剑。 盖因阁下所说的「玉藻前」复苏之恐怖,怨力大劫降临会导致生灵涂炭。」苏午看着对面脸色漠然的鉴真,缓缓道,「但现下将十块大上婴石熔炼,就将导致「众生石」成形,玉藻前想来亦必然因此复苏, 这与我铸炼刀剑的初衷相悖。」 鉴真影子面色不变,立在对面,犹如一座会张口说话的石雕。 他听过苏午之言,开口道:「众生石——或者说玉藻前的复苏,并没有你想的那般容易。 十块大上婴石聚合以后,就是众生石。 但此般状态下的众生石,距离真正复苏还有很远。 将它们持续锻打融合,会加快它们的复苏。 然而, 在此过程中, 只要能进入「完整的天人交感」状态里,感悟获得「完整神韵」,使之与刀胚融合,就能彻底镇压住众生石的复苏。 更何况, 就算它提前复苏,我亦有应对,你不必担心。」 「完整的天人交感境界,莫非极容易成就?」苏午又问。 鉴真影子摇头。 「我的命格中,莫非显示出来,我此次铸炼刀剑,一定能进入完整的「天人交感」境界?」 鉴真影子抬目瞥了苏午一眼, 还是摇头。 正文 473、众生石的复苏意识(2/2) 「那阁下岂不是在开玩笑? 我既没有此种命格,完整神韵亦非是极容易就能取得的东西。 如此一来,贸然锻打刀剑,岂不必然会助力「玉藻前」的复苏?」苏午眉心拧成了川字。 「它也希望自身能够完整, 可以被塑造得完美。」鉴真影子指着苏午脚边的大上婴石,先是说了两句没头没脑地话,接着又道,「所以它会助力你的。 你或许极难进入完整天人交感状态之中, 但是玉藻前可以帮你做到。 我更有手段,能让你在完整天人交感状态中苏醒,不至于为「完整神韵」所迷,如此种种准备,可以确保你能将「完整神韵」带出天人交感的境界, 而不会因为迷失期间,错过镇封渐渐苏醒的「玉藻前」的机会。 纵然此种种准备皆不能成, 紧要关头, 我亦有余力将快要融合为一的众生石重新打碎。 试一试, 若成了,此间在千载光阴里,再没有怨力大劫之困扰。 若不成,也只是白白消耗些气力而已。」 「不成的话, 亦只是消耗些气力?」苏午确认道。 鉴真影子看着苏午,以及苏午身畔的平灵子,面无表情地点点头:「出家人不打诳语。」 …… 一块块大上婴石被投入火中,逐渐烧成通红。 铸炼一把刀剑的种种步骤,苏午早已烂熟于心,更何况身边还有两位技艺精湛的大匠师辅佐。 烈火焚烧之下, 十块大上婴石很快熔成一团, 被安纲、虎彻合力从熔炼炉中取出。 待到鉧铁冷却后, 再将之锤碎成小块。 分出庖丁铁与玉钢。 只是在烈火煅烧下熔成一团的大上婴石,并未显发出任何厉诡的特性,与一般杀生石别无二致——甚至都未出现矿石在火中生出诡变的情形。 杀生石玉钢、庖丁铁被再度投入火中, 熔炼成长方形的厚板。 安纲举起铁锤,朝着通红的长条形厚板重重砸落! 当! 铁锤落下, 烧红的长条形玉钢厚板上,甚至连一丝火星都未出现——安纲砸下去的铁锤,竟完全无法在铁锭上留下丝毫痕迹! 他见状眼神微变,又连续往铁锭上砸了数下, 铁锭上依旧没有出现丝毫痕迹。 整块烧红的铁锭都渐渐冷却,通红色徐徐转为暗红色。 「烛照君!」 安纲唤了苏午一声,将铁锤递到对方手里:「这块玉钢锭,我的力量完全不足以使之延展,还是你来试试看行不行?」 苏午在虎彻的协助下,正在锻打那块庖丁铁,闻言手持铁锤,看了看对面。 鉴真影子依旧在熔炼炉前站着, 不言不语,神色漠然, 犹如一具石雕。 他知道对方已然不会再开口指点自己什么,便将玉钢锭重新烧红,固定于铁毡上, 在「心之锻」状态的加持下,铁锤如雨点般密集落在玉钢锭上, 通红的玉钢锭在锤头下爆发点点火星, 一层层黑色的杂质被锤打出钢锭, 整块杀生石玉钢锭开始飞快延展! 当当当当! 玉钢锭延展到一定程度后,即以庖丁铁包裹,将二者又锻打融合为一。 在此般锻打过程中, 一把太刀的雏形渐渐显现而出。 通红的刀胚上, 却有着繁复而诡异的纹络。 任凭铁锤如何砸落,都难以将那些诡邪的纹络更改半分! 它们像是人体筋脉血管一样,交织于整道刀胚之上,延展出莫名的图案,隐隐约约间,诡异的韵味于纹络中流转。 苏午固定刀胚,持续锻打,在「心之锻」的加持下,尝试以「鬼神锻」与「十力锻」交替对刀胚进行「素延」。 浓郁的诡韵从他身上散发出来, 随着铁锤落下, 他自身所容纳的厉诡诡韵被不断勾动,渗入刀胚之中。 苏午脚下的影子躁动着,攀附上熔炼炉,延伸出一条条漆黑的手臂,与熔炼炉中的烈火交错起舞! 整个铸剑工棚内, 到处皆是明灭不定的光影。 自刀胚上散发出的诡异韵味,逐渐与苏午自身散发出的诡韵相互勾扯。 刀胚上蔓延出邪诡的纹络,像是血管般渗透进遍地阴影之中,一瞬往苏午脚下阴影里延伸出的漆黑手臂攀附—— 苏午心头警醒,立刻从「心之锻」的状态脱离, 不再尝试沟通自身容纳的厉诡诡韵,驾鬼神之力,进入「天人交感」之境。 转而收束「尸陀鬼之手」的诡韵,避免那些从刀胚上蔓延出的诡邪纹络,沾附到「尸陀鬼之手」上! 对面的鉴真影子抬目瞥了苏午一眼,依旧不言不语。 此时, 异变陡生—— 四下因「尸陀鬼之手」诡韵渲染,进而翩翩起舞的光影,并未因为尸陀鬼之手的诡韵收束而停止起舞,反而舞动得更加剧烈。 那些漆黑的影子舞动着,构成影子的不再是单纯的光影。 在黑漆的轮廓内,一个个浮凸交叠的人形被勾勒出来, 阴影从地面上立起, 瞬息间好似变成了一个个「活着」的人! 它们借助光火的传播,一瞬间聚集到苏午身周,紧跟着——苏午的鬼手就不听使唤地蠕动而出,接触到了那些有了立体感的浮凸人形阴影! 种种不同的阴影覆盖住了苏午的全身。 他接触到那些阴影,却未感觉到丝毫诡韵的阴冷恐怖气息,反而有种被少女柔软的身躯环抱自身的感觉! 「嘻嘻嘻嘻……」 银铃似的笑声从覆盖周身的阴影中传出, 笑声明媚。 「滚开!」 苏午丝毫不怜惜这似二八少女暗含情愫的笑声,伸手握住了腰侧的大红莲胎藏,直接抽刃挥刀,一刀竖斩开在眼前铺展开的黑暗! 他只斩出了一刀, 黑暗却从四面八方裂解! 片片黑暗就像是被剥开的橘子皮,往八方铺展! 像是有不同的灯光从各个方向映照向苏午本身,将他的影子投射向各个方位,那些漆黑的影子蔓延出了铸剑工棚,即使在乌云遍布的高天原上,依旧清晰无比! 即使是高天原的沉黯,亦难比过这些影子的漆黑! 「嘻嘻嘻嘻……」 甜美的笑声不断从阴影的间隙里响起。 一张张惨白的女子面孔从阴影的间隙里浮显,面孔连着的脖颈、身躯亦徐徐从地面上浮凸出来,那些女子头顶发丝张扬、相互缠绕虬结, 漆黑的发又覆盖进了阴影中。 她们一个接一个地睁开眼睛。 眼睛里尽是苏午的倒影。 在地面上铺展开的阴影里,黑液蠕动翻腾,凝聚成一 条条顶端为十指大手,接连着巨蟒般遍布鳞片与骨刺的漆黑身躯的「手之蟒」,在半空中盘结、缠绕成暗黑的天幕! 无数手爪齐齐扼向苏午的咽喉! 苏午的「天关轮」内,原本被天关脉轮压制在角落里、缩成一团的尸陀鬼之手忽然铺展,瞬间就填满了整个天关脉轮,要将他的脉轮撑爆! 一根根骨刺从粘稠黑液中伸出,扎向天关脉轮的轮廓! 四周, 安纲、虎彻、众多武士被一个个从地面上浮现出的、***的女子环抱住双腿,抱着他们的双腿,让他们渐渐往阴影里沉沦! 他们满脸迷醉, 即将于幻梦中溺亡而不自知! 对面的鉴真老神在在,看着苏午被众多手之蟒缠绕周身,扼住咽喉,依旧古井无波,不言不语! 苏午的「尸陀鬼之手」被刀胚上弥散的「众生石纹络」侵染、增幅,竟然反过来朝他这个宿主发起了反戈一击! 唰! 他神色沉凝如铁, 手中「大红莲胎藏」一刀划过,刀光割破缠绕他身躯的众多手之蟒,将一个抱住安纲,将安纲拖入地面的女子斩成两段! 紧跟着, 「黑地藏」无声无息出现在那些交结的阴影之手中。 一道阴影之手握住「黑地藏」——它刹那间被「黑地藏」散发的诡韵洗去「众生石纹络」的侵蚀痕迹,被重新纳入苏午的掌控中! 苏午驾驭那道阴影之手,紧握「黑地藏」, 朝着缠绕在头顶的阴影天幕斩出一刀—— 浓烈的诡韵从「黑地藏」上迸发, 八尺苗刀化为一条蜿蜒的龙蛇,龙蛇周身遍布森白镰刀、杀生石脉络之诡缠绕于镰刀之上,无数狰狞人头围着刀身盘旋! 嗤啦! 黑白交织的鬼刀撕裂了阴影天幕! 将之砍伐得七零八落! 每一次镰刃划过,都将部分叛离的「尸陀鬼之手」重新纳入苏午的掌控。 蜿蜒龙蛇之刀切开天幕, 整道尸陀鬼之手便完全归于苏午掌控之中! 筋肉虬结、遍生森白骨茬、缠绕斑斓鬼匠丝线的漆黑手臂抓住黑地藏,向着地面上不断浮凸起的一个个女人挥斩去—— 这一刀尚未落下, 对面老神在在的鉴真影子倏忽出声:「你确定如此做么? 每一个「杀生石意识」的死亡,都将导致局势更恶化一分。 杀生石,已经与东流岛的命运紧紧相连。 它复苏的意识被如此斩绝, 必然招引来意想不到的祸患。 ——在当下的黑天原上, 或许你斩灭它一个复苏的意识,就会引致一只厉诡对你的窥伺——厉诡来了。」 鉴真影子话音落地的瞬间—— 苏午立时感觉到一阵森然的诡韵在侧方涌现! 他倏忽转头, 看到昏暗模糊的情景中, 倏忽间生出一双殷红的眼睛, 那眼睛,直勾勾地盯住了他! 在此前,他以「大红莲胎藏」斩切了纠缠安纲的女子, 此即代表斩灭了众生石的一个复苏意识! 如此, 果然招来了厉诡! 正文 474、心猿!(1/2) 唰啦啦—— 苏午在发现那黑暗处亮起一双血红眼睛的同时,尸陀鬼手中的「黑地藏」蜿蜒盘旋进黑暗里,镰刃纵横,一瞬间就将那个恐怖层级不高的厉诡斩成两半! 两半厉诡融入黑暗中, 顷刻消失无踪! 「你能斩切这种层次的小诡, 却无法斩切鬼王。 这种方法只能解一时之困,于真正形势毫无助力,甚至——当下每一个以杀生石之刀斩成两半的残缺厉诡,将来都可能在玉藻前复苏以后,聚集在它身上。 残缺厉诡愈多, 它能在自己身上做成的拼图也就愈多。 每一个残缺的厉诡, 都会成为它的一部分。 助长它的恐怖层次—— 你还确定要如此做吗?」 鉴真影子的声音萦绕在苏午耳畔。 苏午蓦然转头,看向面无表情的鉴真影子:「那你有什么办法?!」 「你是一直没有注意到, 还是直接忽视了——你的身后,那个女子命格奇异,若由她跳入火炉中,以自身为剑引,她的命格将生出变化,平息玉藻前当下的复苏。 你看, 在她身周, 并没有任何一个杀生石复苏意识侵扰她。」 命格奇异的女子……跳入火炉中…… 跳入火炉中…… 鉴真影子的言辞落入苏午耳中,在他脑海里盘旋不休,他记忆的一角被揭开——曾经,安陆阴阳师为晴子占卜未来的时候,提过鉴真影子说的那句话! 纯洁的少女跳入火中! 但是, 那原本是晴子的命运——如今怎么移转到了平灵子身上? 是因为自身的原因? 是因为自身的原因! 苏午脑海里念头百转千回! 他忽然生出一丝明悟,抬起头,目光紧紧盯着鉴真影子——一定是鉴真的筹谋,一定是鉴真的布局,从元兴门下的鉴真影子建议他与平灵子兵分两路,各自去封镇招提寺内不同厉诡的时候, 一切就已经被鉴真算到了,进行了周密的安排! 命格是此间最不重要的东西! 鉴真需要一个纯洁的处丨女来做这把聚十大矿脉之刀兵的「剑引」! 那个时候,平灵子正好出现在自己身畔! 所以她被选中了! 一切皆是因为自身! 若当时出现在自己身边的不是平灵子,而是晴子的话,晴子也会成为那个剑引——自自己进入她们的生活开始,自身的命运已经与她们产生了勾连, 甚至移转了她们原本的命运轨迹! 在原定历史里, 或许跳入火中的那个人,正是晴子! 「是你操纵了这些!」 苏午注视着鉴真影子,面色冷硬如坚冰! 鉴真影子双手合十:「我与我非我,阁下想来是误会了什么。我只是提出建议而已,种下此因的人,却非是今日之我。 在阁下无知无觉之间, 众生石复苏的念头,已经种在阁下心底。 若阁下能彻底弃绝此念, 当下众生石便没有了复苏的可能, 一切皆将风平浪静。 偏偏是我越说「放下」,阁下越要「提起」。 我越是「忽略」,阁下越要「记忆」。 如此终究酿成此般后果, 这些,与贫僧有何干系?」 什么我非我,今日之我、昨日之我! 苏午实在厌倦了与人打机锋,他只注意到了鉴真影子最后提及的「放下」与「提起」、「忽略」与「忘记」。 自身一直在担忧杀生石被熔炼聚合以后复苏, 所以它就真的复苏了! 鉴真影子故意不提及众生石复苏之事, 原本自己以为是他在刻意隐瞒什么, 未想到, 真正原因竟是因为这种事情,说了就会让人心生惦记,说倒是不如不说?! 但若如此, 鉴真影子在最开始就对平灵子进行了安排,指她为剑引——这岂不更说明,鉴真影子比自己更未放下,更不曾忽略?! 差点落入鉴真影子的言语陷阱里! 苏午眯起眼睛,盯着鉴真正要说话, 忽然, 那些从地面上浮凸而起的女子,都像是被流水推动了一般,尽都朝苏午聚集而来——它们身上散发出诡邪的韵致,这诡邪的韵致相互交织,演变成流动的纹路,于倏忽间缠绕上苏午自身! 苏午的意识出现刹那的恍惚, 四下里的一切都凝固了,黑暗开始倾盖他的视野! 有柔软的手臂攀附上他的脚踝, 有温暖的躯体包裹了他的身躯。 他好似陷入了温软的泥沼之中,连意识都开始出现放弃抵抗的念头,「自我」随着温暖躯体不断交叠包裹在自身,而跟着迅速崩解! ——杀生石的复苏意识在覆盖「自我」的念头! 让自身变成「人石」、「婴石」等等一般的杀生石! 苏午脑海里乍然浮现出恐怖的念头, 他眉心意能量鼓动,强行压抑住「放弃抵抗」的念头,鬼手紧紧攥着「黑地藏」,跟着就朝四下里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挥出了一刀! 一刀斩去! 黑暗刹那破碎! 一个个环抱着苏午的女子,都被「黑地藏」一刀切断! 破碎的躯体跌倒在地面上, 又被地面缓缓吞没, 好似从未出现过! 紧跟着! 一缕缕毫不相同的诡韵从四面八方散发、渗透进来, 那诡韵起初只是一丝丝萦绕周围, 下一个瞬间,诡韵就骤然变得浓烈! 种种恐怖诡韵在铸剑工棚四周骤然爆发,一双双或惨绿、或殷红、或苍白、或比黑暗更加漆黑的双眼,在铸剑工棚外的黑暗里浮现出来! 眨眼间,四周竟尽都是密密麻麻注视着苏午的厉诡之眼! 每一双眼睛之后,都有一个厉诡! 众多的厉诡出现在四面八方,自身隐在黑暗中, 唯有双目无声地盯着铸剑工棚! 沉陷进泥土之上、一具具破碎的女子躯体,此时又都随着地面的蠕动,从地面下徐徐浮凸显现。 它们的躯体被重新拼凑了起来, 状似变得「完整」。 只是,有些女子身躯手臂这段,接在臂弯上的却是一条小腿; 有些女子腰身以下,生出一双人手; 有些女子无头的脖颈上,长出两条不断踢动的脚掌。 从众多女子躯体身上萦绕开的诡邪韵致,那些无声无息随韵致一齐往外散发的、变得无形无色的诡异纹络,当下都变成了恐怖的、可以影响人意识的诡韵! 这些诡韵在铸剑工棚内缓慢铺展, 接触到两个负责给熔炼炉添加木炭、鼓风升温的武士—— 那两 个武士忽然抱着脑袋惨嚎起来! 凄厉而高亢地惨嚎声倏然间变成如尖刀划在玻璃上一般的动静,那声音响在在场意识还清醒的苏午与平灵子心头,让二人都瞬间出现了心悸、心脏绞痛的感觉! 声音不断响起的同时, 两个武士用双手紧紧箍着的脑袋,忽然从中间裂开! 嘎啦啦! 裂成两半的头颅,伤口边缘全是锯齿状的裂痕。 两个武士裂开的头颅,竟好似两朵大张开的食人花! 那食人花的「嘴」里,吐出一个个恐怖、怪诞、诡化了的意识—— 满头长发遮住面孔的白衣女子; 嘴角裂开到耳垂的女子; 浑身长出尖锐森白骨骼的血红影子…… 众生石的复苏意识侵染了两个武士,不仅造成了他们的死亡——更将他们的意识诡化,使之成为可以对周围人造成伤害的一道道厉诡外相! 「阁下还不能做出决定么? 现下只是死去两个武士而已——你看到随你而来的那两位匠师了么? 众生石的复苏意识正在朝他们汇集。 他们很快将会与那两个武士下场一样。 外面, 还有诸多厉诡朝这里投来了目光。 不用多久, 它们就会汇集于此——」 鉴真影子不徐不疾地开口言语着,一句句话却好似变成了催命的经咒! 苏午侧目看向安纲、虎彻, 二人已被逼到角落,四周有身躯怪异的女子朝他们游曳汇集! 天地间,狂风激荡! 涌动的狂风中,诡韵汇集交织, 在下个瞬间,猛然掀飞了工棚的茅草棚顶! 呼! 几座煅烧炉内的木炭被诡韵覆盖过,烧红的木炭纷纷熄灭! 唯有苏午身前的煅烧炉里,还有火光熊熊! ——鉴真影子伸手按在炉壁上, 助涨了内中的火势! 天地间一片沉黯! 暗淡天光下,只有苏午身前的火炉,与他身后一直静默不语的平灵子眼睛里还闪着光! 「看来成为厉诡的祭品, 果然还是我逃不掉的命运。」 平灵子冷冷清清的声音响起。 四周怪异的女子躯体围着她游动着,却并不攀附在她身上。 她已然明白这种暗示。 「烛照君, 还是让我来吧。」 黑衣少女迈步越过苏午的身形, 苏午脑海里念头百转千回,面上一片寂静:「现下复苏的只是杀生石的意识——只是它的意识在侵扰在场的活人,让人们的念头接受并承认它的复苏—— 是这样吗?」 他抬眼看向鉴真影子。 鉴真影子点点头,目光聚集在走来的平灵子身上。 「我知道了。」 苏午应了一声。 他将「大红莲胎藏」收回鞘内,鬼手依然端着「黑地藏」,空出来的手掌拉住平灵子,阻止她跳入火中。 平灵子转头看他, 通红的火光映照着他紧缩眉头的面孔, 眼睛里时沉凝的、铁一般的坚定。 「破灭厉诡,抵抗厉诡,是为了救人。 如果抵抗厉诡,仍旧需要以活人的性命作为祭品,那我和你这样的和尚、你们同宗同脉的密藏域僧侣,又有什么区别?」苏午瞥了鉴真影子一眼, 眼神里 有怒火燃烧起来。 他在今时已绝然不同于往日。 一些东西终于从灶神教的师父身上,烙印进了他的性魂里。 鉴真影子垂下头, 脸色被目光映照得分外狰狞! 「还好这件事还未到完全无解的程度啊——」 苏午冷笑一声, 一张枯黄的人皮,无声息地覆盖在他的面孔上。 诸多浓厚的油彩覆盖在那张人皮之上,像是有一只手在无声地勾勒着,不过片刻时间,就勾勒成了一张便是漆黑容貌、眼目紫红、赤面獠牙的猿猴脸! 两根脊柱骨构成的燕翎从猿猴面孔的头冠上蜿蜒而起, 一副遍及鳞片的漆黑甲胄覆盖在苏午身上, 他的背后, 一支支黑紫的靠旗迎风猎猎, 邪冶阴森的「齐天大圣」显化此间, 拿手一招,一圈漆黑的光芒从苏午脚下迸发,蔓延过一个个躯体残缺而怪异的女子之身,倾盖了四周徐徐汇集而来的厉诡散发出的诡韵, 而后倏忽收回, 尖锐的啸叫、疯癫的嘶吼与一张张做出各种表情的人面汇集于苏午手中, 形成一杆紫黑的棍棒! 那棒子上缠绕诸多诡异花纹, 诸般诡异花纹,簇拥着几个滴血的心诡文字——定海神珍铁,十万八千斤! 正文 475、完整神韵(2/2) 那漆黑光圈,从四面八方收拢进苏午手中,凝聚为「定海神珍铁」的瞬间, 在地面上游曳的一个个身躯怪异的女子,都统统凝滞了动作,浮显在地面上,像是一幅幅石雕壁画! 鉴真影子抬起头来,神色凝重地注视着化作「齐天大圣」的苏午,他看不明白苏午此时的状态,就像苏午不明白——鉴真的一道影子,缘何能具备独立人格、独立思考能力一样! 「阁下要想好了——」鉴真影子紧紧盯着苏午,面孔上第一次出现了情绪的起伏。 「这还需要想吗?」 苏午冷冷地看了鉴真影子一眼。 鉴真影子低眉不语, 地面上浮凸的、凝滞地一个个身躯怪异的女子,在此刹统统恢复动作,游曳着朝苏午再度聚集而来——苏午每一次将这些女子的躯体打碎,她们必定会沉入土壤中,进行重组! 每次重组过后, 再显身时, 都会导致自身气息的外散, 引来黑天原中「流放厉诡」的窥视,进而朝着苏午等人所在区域聚集! 就像周围四面八方的黑暗里,那一双双亮起的「诡眼」! 那是厉诡对苏午、对众生石的注视! 它们感知到苏午、众生石的存在, 便会朝着这个方向迫近! 是以, 每一次打碎那些拼凑成的女子躯壳,都会招来更大的危险,甚至有可能唤醒沉睡在黑天原中的「素盏鸣尊」! 但若不打碎女子躯壳, 它们必然将扭曲、磨灭活人的意识, 将「复苏」的念头种在当场所有活人思维里,成为所有人思维里唯一转动的一个念头! 所有扭曲的躯体再一次汇集来了,围绕着苏午,层层交叠,密密麻麻! 大地化作了扭曲而恐怖的雕刻壁画! 一个个女子朝着苏午伸出手来,攀附他的脚踝—— 那原本被「齐天大圣」心诡气息暂时冻结的诡异纹络,此刹又纷纷扬扬交织起来,向苏午周身缠绕,往他的意识之中延伸! 苏午将平灵子扯到自己身后, 这个瞬间, 他手中的「定海神珍铁」发出尖锐地啸叫与癫狂的笑声, 铺满全身的细密黑鳞甲胄一瞬间爆裂开, 一个个扭曲的人形覆盖在苏午身上, 那些扭曲的人形不断交叠,竟在苏午身上形成了厚厚的、铅灰色的一层绒毛! 其身形骤然膨胀开来, 撑破了整个铸剑工棚! 脑海里, 无数个念头炸开! 心诡扭曲心智的力量加诸在他的意之上, 曾经粉碎的种种「罪恶记忆」,此时都在他的意中翻腾——那些翻腾的罪恶记忆,竟变成了守护苏午自身之「意根」的一层屏障! 所有攀附于苏午意识中,企图让苏午只剩一个念头的诡异纹络, 都遭到了那层屏障的阻隔, 与那层屏障不断纠缠、难解难分! 「眉心轮」运转不休,苏午聚集了自身所有的意能量,使之尽化为一个纯一的念头——镇压杀生石的复苏! 这个念头聚化完成的刹那—— 随着苏午身形膨胀至数丈之高,手中变作铁针似的「定海神珍铁」,在此刹骤然膨胀成一根妖冶的、充满躁动诡韵与扭曲活人念头气息的天柱! 这天柱从顶上轰然砸下! 轰进了那些女子躯体围绕游曳的旋涡中心, 深深扎入其 中! 所有躁动的诡韵,都化作纯一的念头——镇压杀生石的复苏! 心猿归正! 六贼无踪! 一层紫红的光圈由天柱落下之处为中心,向四面八方不断铺展! 所过之处, 所有扭曲的女子躯体纷纷破碎、重组、被摆得端正, 而后,这些恢复正常的女子躯体,皆乘着虚幻的脉络,涌动进了铁毡上横置的那柄刀胚之中,已经冷却的刀胚,因这脉络的缠绕、融入, 竟再度变得炽烈! 对面的鉴真影子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刀胚,张口出声:「阁下,此时与众生石的意识相融,可以从容踏入完整的「天人交感」之境!」 苏午举目环顾四周, 心诡经由「齐天大圣」脸谱演变的诡韵,凶狂躁烈,充满扭曲的气息,在一瞬间铺卷开以后,就吓退了那些聚集而来的小诡! 周天黑暗里,一双双乍然亮起的诡眼, 此瞬又乍然熄灭! 只剩几双寥落暗淡光芒的诡眼,尤在注视此畔! 当下看似危机舒缓,实则仍然情势危急, 在高天原上多呆一分,就可能造成严重后果,惹来恐怖厉诡的注视——但这比起众生石复苏这一重恐怖,又是好了太多! 苏午闻听鉴真影子所言, 血红的眸子俯视着对方, 眼睛里好似有无数个扭曲人形挣扎蠕动着, 又好似什么都没有。 他冷笑着出声道:「你的话,现在还能相信吗?」 「信或不信, 阁下一试便知。」鉴真影子如是道。 「完整神韵」想来是极端重要、极其关键的一个「东西」,两个鉴真影子对此都极其重视。 然而, 他们具备独立的人格,独立的意识, 缘何不能以自身来与「十杀生石矿脉核心之刀胚」的意识相融,进入「天人交感」的境界?如此他们岂不更容易得到完整神韵? 是因为命格? 还是——他们看似是完整独立的个体,其实与鉴真本尊还是脱不开干系?! 苏午立于原地,未有动作。 鉴真影子看着刀胚上缠绕的脉络渐渐变淡,刀胚也由炽热的通红色,渐渐转为暗红,竟又再次主动出声:「阁下的意中蛰伏有鉴真打造「地狱锁」时留下的一重神韵, 当下阁下可以借助众生石的意识,完全消化这重神韵, 如此或能在「完整天人交感」境界中, 停留更久, 受益更多!」 苏午闻言目光微动。 ——想来那道来自「佛魔问帖」后画轴中的鉴真神韵,是当下这个鉴真影子留下的一道后手, 其原本未必没有以此为手段,拿捏自己的心思, 只是当下为了促成自身的意与众生石刀胚交融,进入「完整天人交感」之境界, 却将这道后手也拿出来,送给自己, 作为合作的诚意! 「你有自我的念头,有独立的自我。 缘何你不与众生石意识融合? 那「天人交感」之境界, 不是你梦寐以求的么?当下机会正在你眼前,你为何不奋力一试?!」苏午如是问道。 鉴真影子听到苏午的话,垂下目光,沉默了一阵儿。 其看着那根刀胚由暗红色转为浅红色,刀胚上缠绕的脉络亦越来越浅之时,终于开口道:「鉴真已经进入过「完整天人交感」境界一 次了。 以我们的经验来看, 或许每个人都只能进入该境界一次。 而且, 我非见鉴真,只是他的一道投影而已。 ——一个影子, 纵然有自我的思维,又如何能称之为真正的生灵? 既非生灵, 自然不可能进入「完整天人交感」之境中。」 鉴真影子所言,倒还算诚实。 苏午听过之后,心中斟酌一阵,紧跟着,自身念头骤然鼓沸开来,眉心轮盘转不休,一重重意能量随脉轮不断转动,勾动了那蛰伏于意能量中的「鉴真神韵」! 随后, 他身形缩小,仍旧佩戴齐天大圣脸谱,将手一招,「定海神珍铁」化为铁锤, 另一手攥住铁毡上的「刀胚」,意能量绞缠着「鉴真神韵」,顷刻与刀胚上那些浅浅淡淡的脉络相融, 自身运用「十力锻」, 铁锤轰然砸下! 自我的意、鉴真的神韵、刀胚上的浅淡脉络都随着「定海神珍铁」演化的铁锤砸落,而不断交融! 鉴真的神韵被首先砸碎, 融入苏午的意中! 刀胚上不断浮凸起一个个女子比例匀称、恰到好处的躯体,又在铁锤轰砸下,变作密集的诡异纹络,缠绕在长条形的刀胚上, 整柄刀胚不断延展, 渐渐显现出刀剑的形制—— 乃是一柄雁翅大刀! 鉴真影子看着在苏午铁锤锻打下,渐渐显出形制的刀剑,亦盘腿坐在火炉边,双手合十,嘴唇翕动:「众生无边誓愿度,烦恼无尽誓愿断,法门无量誓愿学,佛道无上誓愿成…… 众生无边……」 原本低低的诵经声, 在铸剑工棚内渐渐响成纷扬的潮声,宏大的梵唱! 这声音带着一种莫名的感觉,在它的推动下,苏午始终难以与众生石意识完全融合的「意」,终于与众生石意识交融得严丝合缝! 下一霎那! 四下的一切都凝滞下来,成为永恒的画面! 周天上, 几双诡眼注视铸剑工棚,眼光明灭。 工棚内, 安纲、虎彻聚拢到苏午身后,观察苏午锻造出的刀剑之形。 侧方,平灵子亦注视着苏午。 对侧, 鉴真双手合十。 这般凝滞的画面,倏忽间被黑暗淹没! 无边黑暗之中, 苏午生出异样的感知,他抬眼向黑暗深处看去——还未来得及看清黑暗深处的莫名事物,身后就响起了鉴真的诵经声:「众生无边誓愿度……」 随着声音响起, 鉴真的形影亦渐渐出现在苏午背后的黑暗中。 其从黑暗中缓缓探出头颅。 头颅刚刚探出,将要睁眼与苏午一起窥探黑暗深处的「完整神韵」之时, 整个黑暗世界霍然亮起! 辉煌光辉铺满黑暗世界! 鉴真的头颅和诵经声,都在这光芒中烧成灰烬! 正文 476、纯洁的少女投入火中(1/2) 无穷辉煌的金红光芒,铺满了苏午的视野与念头, 照彻了他的所有意识! 他看着天穹中显化的大日脉轮,那脉轮上盘绕着一个个滴血的形影,他的心神已完全聚集在这「完整神韵」之上,根本无暇顾及被烧成灰烬的鉴真形影! 大日脉轮赫赫在上, 照亮无边世界! ——一道道恐怖而阴沉的形影,从四面八方铺展开来,正因这些从不同角度铺展交集的形影,才造就了那轮盘绕着一个个或是滴血、或是扭曲形影的大日! 恐怖形影的交集,形成了辉煌大日脉轮, 在大日脉轮的右侧,又有一重深邃的黑洞在徐徐转动着。 一道蜿蜒的形影盘绕在黑洞之上。 那如龙蛇般的形影,连大日脉轮都无法照亮。 它围着深邃黑洞盘转了一圈,紧跟着又将大日脉轮缠绕起来,一并盘转。 被漆黑而蜿蜒的形影盘绕的一金红、一黑白两重脉轮,构成了「完整神韵」的主体。 而在两重脉轮之间—— 赫然间盘坐一尊恐怖的雕像! 这雕像让苏午觉得似曾相识! 他努力回忆,倏忽间回忆起——自身第二次进入天人交感之境界,铸造「鬼刀黑地藏」之时,就看到了一座破碎的雕像。 那座破碎的、被胡乱拼凑的雕像的每一部分,都属于现下这尊恐怖的雕像。 只是这尊恐怖雕像的每一部分都被拼凑得完整, 被拼凑得恰到好处! 这雕像周身长出密密麻麻的手臂,每一条手臂都作出种种或玄奥、或诡异的手印,居于最中间的一双手臂,双手交叠,形成了「心灯印」! 苏午一眼扫过雕像周围的手臂, 竟准确地数出了那些密密麻麻手臂的数量, 九十九双! 正好九十九双手臂! 一条条漆黑的、散发出浓烈诡韵的锁链蜿蜒缠绕过九十九双手臂,向着四面八方蔓延开! 每一条锁链,都勾连着一个恐怖形影! 众多恐怖形影围绕着雕像, 它们散发出的气息晕染着那座雕像。 雕像周身金红,生有一颗黄金的三目牛首——大威德金刚之首! 在这颗三目牛首之上, 还有九颗头颅层层往上。 每一颗头颅都对应着雕像后的一道恐怖形影。 最上端第十颗头颅,半面为金红色,庄严慈悲;半面为靛蓝色,肃杀威猛。 金红半面头颅似如佛首, 靛蓝半面头颅颌下生出长髯,身份未明! 而两半头颅之间,还裂开了一道孔隙。 孔隙之中, 似乎有第三颗头颅的轮廓若隐若现! 诸多只能看到轮廓,无法看清真实形象的恐怖形影,散发出浓烈至极的诡韵,一道道形影如天柱般耸立于雕像周围。 正是因为它们自身的浸润、诡韵的晕染, 才摆正了这座雕像! 如若任一道恐怖形影脱离此畔,都将导致这座原本破碎的雕像,拼凑不出如此「恰到好处」的模样! 苏午久久地注视着这座雕像, 感应着雕像周围那些恐怖形影的诡韵, 分辨着,记忆着。 而后, 他心生出一种预感——自身将要从「天人交感」的境界中脱离了! 将无法再看见这「完整神韵」! 苏午猛然抬起头,看向那被一道龙 蛇般的黑影蜿蜒着,缠绕过的一金红、一漆黑两大脉轮! 下一个瞬间, 两大脉轮交叠合一! 整个天人交感的境界顷刻破碎! 但那种完整的、匪夷所思的神韵,仍旧留存于他的意识里,他低头看向铁毡上的刀胚,在众生石纹络交织而来的一瞬间,脑海里涌现出了无穷的灵感, 手中铁锤奋力砸落在刀胚之上! 刀胚上缭绕的诡异脉络在这锤头敲打之下,渐渐绷成一条笔直的刀筋! 刀筋融入刀胚之中, 遍布繁复花纹的刀胚表面, 在无数次铁锤敲打之下,花纹都渐渐隐去,整根雁翅刀刀条雪亮一片! 寒光照人影! 当当当当当! 密集如鼓点、又带着某种特异韵律的敲打声在破烂工棚内响个不停! 「你看到了什么?」 鉴真影子注视着那落在刀胚上的繁密锤影,冷不丁地忽然向苏午询问道。 他以为苏午此下神智还沉浸于完整神韵之内,未有完全清醒,会下意识地回答他冷不丁发出的询问——然而,在苏午脱离「天人交感」境界的刹那,其意识已经完全恢复清醒! 听得鉴真影子之问, 苏午抬眼茫然地看了对方一瞬。 鉴真影子眉头微蹙, 有些弄不清楚苏午目下的状态。 其垂下眼帘,未再言语,转而关注着在苏午一记记锻打下,形制越发稳定的刀胚。 苏午表面上不动声色, 内心对当下的「鉴真影子」已生出十足的警惕心。 对方在他进入「完整天人交感」境界以后, 运用了某种不知名的秘法, 跟着潜伏进了他的天人交感境界当中, 意图窥视他的「完整神韵」。 好在其之意识未在苏午的天人交感境界中留存多久, 仅仅一个刹那, 鉴真影子的意识就被烈火烧得灰飞烟灭! 当下这个「鉴真影子」协助他聚集十大矿脉,铸造刀剑,或许不仅仅是为了平息渐起的「怨力大劫」,更可能有其他的图谋! 不知道这些「鉴真影子」,究竟与鉴真本尊的关联有多深? 他们的想法,是否也是鉴真本尊的想法? 还是说, 这些影子脱离鉴真本尊太久, 有些影子仍能贯彻鉴真本尊的意志, 而有些影子,早已悄悄背离本尊,开始为自己谋取出路? 苏午脑海里念头转动不停, 萦绕在意识中的「完整神韵」正在飞快消散。 当他将锤头再一次砸在手中刀胚上的时候,意识里流转的完整神韵倏忽消散无踪——先前在天人交感境界之中,看到的种种画面,都随着完整神韵的消散而模糊! 哪怕他竭尽全力想要去记忆那副画面, 仍然难以阻止它从自己脑海中「流」走! 诸般画面一瞬模糊, 紧接着就被完全清空,洗白! 苏午心中怅然若失, 一时间觉得自己未有留住任何有价值的事物, 一时间又觉有些东西,终究还是留存在了自己的意识潜流深处。 他垂目看向铁毡上的刀胚, 刀胚已在密集如雨点的捶打锻炼下,完全被锻造成形。 接下来只需再「覆土烧刃」, 进行最后的「调弯」,「打磨」, 就可以 完成整把雁翅刀的铸造。 他将泥土覆盖在刀身上,虎彻、安纲二人凑过来,将已经熄灭的煅烧炉重新点燃。 刀条投入煅烧炉中, 在炭火烘烤下, 重新变得通红。 苏午时时调整着炉火对刀条煅烧的角度,避免刀身上覆盖的泥土被烧化, 待刀条被煅烧到一定程度后, 他循着自己的某种直觉, 将刀条从火中取出, 最后调整弯度, 修饰刀刃, 精细打磨。 随着粗布擦拭过布满铁灰的刀条,一抹寒光就从刀身上迸发出来。 工棚内, 煅烧炉里炭火未熄, 通红的火光抹过似流水般寒亮的刀身, 刀身上好似生出了片片细鳞, 鳞片蔓延间, 令人心悸的气息就从这把刀上散发出来。 苏午一手持握刀条,看着那刀身上翻动的细鳞,便生出一种手中握持的并不是一把刀,而是一条翻飞之龙的感觉。 汹涌的力量渐渐自刀中苏醒…… 旁侧的安纲、虎彻接近过来,看着苏午手中形制奇特的雁翅刀,喃喃低语道:「烛照君,你预备为这把刀取甚么名字? 这刀剑…… 看起来并非无上级、极上级的刀剑, 它已经超出了这两个层次……」 「叫什么名字?」 苏午捏着刀条,感应着其中渐醒的汹涌力量。 他正要回答安纲的问题, 恐怖的力量骤然自刀中爆发开来! 以苏午的力量, 竟握不住这把刀—— 任凭如银龙般的刀条飞纵而起,鳞光闪烁,在一瞬间投向他的身后—— 他浑身覆盖漆黑的阴影,一条条漆黑蟒蛇从身上蔓延而出,去裹挟那道穿过半空的银龙——然而,银龙的速度实在太快, 只是苏午念头闪过! 银龙就投入了他身后平灵子的怀中! 平灵子! 苏午心头咯噔一声! 但见银龙落入平灵子怀中的刹那, 平灵子整个人都被汹涌的白色光火淹没了! 她的发丝在光火中飘舞,抱着那把渐渐沉寂下去的刀条, 黑衣少女的身躯在火中融化, 一双眼睛注视着苏午, 来不及言语, 只留下一个满含眷恋的眼神, 就在火中消失无踪! 纯洁的少女投入火中…… 还是难逃一死吗…… 苏午看着那把被光火簇拥着,雪白的火光舞动间,好似变成了一簇簇蓬松狐尾的雁翅刀,内心茫然过后,忽然转过身去, 在原地静默不动的鉴真, 于此时身形拔地而起, 他的身形变得扭曲而模糊, 在炉火映照下, 裂解成了六个重叠的影子! 每个重叠的影子,面孔上的表情各不相同, 六个「鉴真影子」看着苏午,一齐出声:「一饮一啄,皆由天定。 该她的命数,她躲是躲不掉的。 刀剑铸成, 阁下可以功成身退了——」 说话间, 六个重叠的鉴真影子忽然分散而开! 一道鉴真影子头顶蔓生出黑色洪流般的长发,朝着那周围光火渐熄的雁翅刀蔓延 、裹挟了过来! 正文 477、十灭度剑(2/2) 漆黑长发倏忽漫过虚空,犹如洪水决堤,直冲向刚刚将平灵子化为灰烬的雁翅刀! 鉴真影子的言语尤在苏午耳畔回响! 「退后!」 他身形一展,诸多错乱扭曲的人形覆盖在他身上, 让他刹那间化为一头三丈高的巨猿! 这猿猴挥起手中「定海神珍铁」,照着汹汹重来的漆黑长发,一棒砸了下去! 轰! 紫黑大棒拦腰砸中漆黑长发! 心诡诡韵与「元兴门之发」上缭绕的诡韵相互碰撞, 在黑发洪流中浮浮沉沉的一个个雪白身影,骤然间被发丝填满,变成一个个身形饱满的赤身女子,在长发河流中蹦蹦跳跳,迅速接近向苏午! 发丝洪流挤挎了整个工棚, 于苏午的拦阻下一分为二,企图绕过苏午,夺走那柄众生石矿脉之刀! 「御家老大人!」 这时, 带着安纲、虎彻两位大匠师向后脱逃的众武士里,一名鬼武士猛然脱离人群,接近破碎工棚这边,他盯住那柄众生石矿脉之刀,眼睛里忽然淌下汩汩血泪! 即便如此, 他亦未有松懈目力! 在这鬼武士目光集聚之下,半空中生出一只惨白的、指甲奇长的手掌, 带着淤青与尸斑的手掌攥住了那柄雁翅刀! 手掌上青筋浮凸, 汩汩鲜血从手掌断口处涌出, 惨烈的啸叫声从手掌心里传来! 即便如此, 那只手爪依旧紧紧攥着雁翅刀,将它送到了苏午跟前—— 苏午一手抡动棍棒, 转身抓住雁翅刀! 鬼武士目力集聚的惨白手掌骤然松懈,惨白手掌的掌心中,生有一张脸孔,那脸孔的五官此时竟像是被火焰灼伤了一般,眼耳口鼻粘成一团! 汩汩鲜血还在不断从手掌切口处涌出, 鬼武士见雁翅刀被自己成功送入御家老手中,亦松了一口气。 他的双眼已被血泪模糊, 再支撑刹那, 自身的眼球就会被厉诡诡韵挤爆! 然而,就在他要收束诡韵的时候——那些绕开苏午朝着雁翅刀聚集,却被抢先一步的发丝纷纷四散开,从各个方向缠绕向鬼武士, 有些发丝在倏忽间缠住了他目力聚集起的血淋淋手掌! 发丝剧烈收束! 竟要拧干那只手掌散发的诡韵! 握住「雁翅刀」的刹那,苏午心中就有了底! 他仍能感应到刀身之中澎湃汹涌的力量,以及,这起伏翻腾如海的力量对自身近乎于不设防的亲和——先前他握住此刀的时候,还感觉到了这刀对自身的反抗, 未想到当下会有如此演变, 个中原因苏午未及推敲,眼看发丝将要拧干惨白手掌的诡韵,让容纳这厉诡的鬼武士当场自爆双目! 苏午转身一刀斩切向那些纷纷扬扬的黑发! 唰! 诡邪的纹络随雁翅刀的刀光缭绕铺展,那些铺展开的诡异纹络,落在纷纷扬扬的元兴门之发上,就变作了一条条少女的藕臂, 纤纤玉指捻起一缕缕发丝—— 「众生无边誓愿度, 烦恼无尽誓愿断, 法门无量誓愿学, 佛道无上誓愿成…… 菩萨菩萨菩萨菩萨菩萨…… 喃呒喃呒喃呒喃呒——」 那头顶生出元兴门之发的鉴真影子,面 孔上忽然浮现出欢喜之色,当场盘坐在地,不断诵念着四弘法愿,一股股头发在他脑后盘结成漆黑的轮脉, 轮脉里, 各种发丝缠绕成的人形男女不断交丨媾着! 环绕苏午周身铺展开,向四面八方流去的黑发,此瞬都痉挛起来,在原地打着摆子,颤抖不休! 缠绕住惨白手掌的那些发丝, 也纷纷松懈了! 惨白手掌趁机脱离束缚,回归鬼武士的眼睛! 「快走!」 苏午向其催促一声! 其立刻与其他人汇合,远离这片区域! 「不把十灭度刀交出来,谁都别想离开这里—— 此间即是地狱! 贫僧便是这地狱的锁!」 六道鉴真影子散发出让人心悸的气息,那般气息,苏午曾经不止一次地在天人交感的境界中感受过——那是神韵流转散发出的气息! 鉴真影子将其曾经踏入的「完整天人交感」境界中的「完整神韵」演化出了部分! 尽管这些影子无法演化出真正的「完整神韵」, 但哪怕只是神韵的只鳞片爪,亦有着让人恐惧的波动! 天人交感状态之下, 方能获得神韵, 世间人人将一种技艺修炼至巅峰,在无比专注、无比虔诚的情况下,可以借助某种契机,与「天」交感——那这在交感过程中获得的「神韵」,究竟是什么?! 或许是「天」运转的某种规律, 或许是某个极端恐怖厉诡不由自主散发出的「信息」…… 但不论是哪一种可能, 都足以说明, 「神韵」弥足珍贵,亦暗藏了太多隐秘。 「完整神韵」更是如此, 并且还具备某种恐怖的能力! 六道鉴真影子身上散发出恐怖的波动,这波动引动得黑天原上狂风骤停! 一霎变得极其静默! 六道形体拔地而起, 如天柱一般高耸! 然而这六道「天柱」却并非笔直,而是一个个都扭曲着,好似有一个个厉诡攀附这天柱,它们散发出的诡韵相互聚合,竟渐渐贴合了「完整神韵」的波动! 六根扭曲的漆黑之柱,将苏午环绕在正中央! 一根天柱浑身长出漆黑长发,长发里一具具干瘪人皮不断舞动着,其中有具人皮穿着僧衣,努力吞噬着那由诸多诡韵聚合形成的「类完整神韵」, 「女僧」人皮渐渐鼓胀,空洞的眼眶正对着苏午! 一根天柱浑身缠绕通红的血火, 血火中, 盘坐着一个个形容枯槁的老僧,嘴唇翕动,不断敲击木鱼,老僧眼耳口鼻淌出鲜血,口中诵念不同的经文。 《心经》《金刚经》《法华经》…… 种种经文默默交织着, 形成了虚妄的烟气诡韵,向四面八方弥散! 一根天柱全由人头垒砌,人头簇拥着一列血淋淋的字迹:「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一根天柱从中间断裂,断裂的一端生出朵朵蠕动着的、像是血肉质地的莲花,另一端则化作一根骨节嶙峋的手爪,不断在莲花丨心中掏取出一团团血淋淋的物什。 第五根天柱由白骨构成, 第六根天柱由种种顶着不同畜生头颅的人身攀附虬结而成! 六根天柱之顶, 显出六颗巨大的人头。 皆是鉴真形容枯槁的面目,只是面目上的神色不同! 「我佛慈悲!」 由顶着不同畜生头颅的人身攀附虬结成的天柱顶端——面色默然的鉴真影子开口宣诵一声佛号,俯视着被困于六天柱中央的苏午,缓慢道:「阁下,现在交出「十灭度刀」尚且不晚。 等贫僧顿开地狱, 一切都将悔之晚矣! 怨力大劫必将降临!」 「你请我帮助锻造这把「十灭度剑」,不就是为了纾解怨力大劫吗? 如今竟然为了夺剑, 提前掀起这场劫数?!」苏午手中「十灭度剑」,直向那满面冰冷的鉴真影子——这个鉴真影子,就是从十块大上婴石中丨出现的鉴真影子! 鉴真影子称苏午手中刀剑为「十灭度刀」, 刀名源出何处,当下苏午也无从探究。 但他下意识称呼手中刀为「十灭度剑」, 而随着他开口, 手中雁翅刀悄然变化, 竟真正变作了一把方形剑镡、缠绕红绳、剑柄为方形兽首的八面汉剑! 剑身上浮现一簇簇雪白的毛发, 毛发里又伸出一双双纤纤玉手,紧紧拥抱着苏午的手臂。 他握着剑,却好似温香软玉抱满怀! 「你虽窥见过自身与天交感得来的完整神韵,却没有留住神韵的办法—— 今时, 完整神韵尽在十灭度刀上, 而你自身,依旧只是个羸弱小虫罢了。 我曾窥得完整神韵, 亦将神韵留在自身——如你执迷,不愿交出十灭度刀,便只好送你——下!地!狱!了!」 满面冰冷的鉴真影子话音骤落, 攀附于六道天柱之上的恐怖诡韵更加速融合, 「类完整神韵」铺散而开, 在六根天柱簇拥的黑暗苍穹中,形成了一扇血迹斑驳、铁锈斑斑的黑沉沉大门! 六双手臂从天柱上延伸出, 携裹着「类完整神韵」, 猛然间推开了那扇黑沉沉大门! 大门之内, 盘绕堆积着无穷漆黑锁链! 哗啦啦! 一道道锁链在「类完整神韵」携裹之下,纷纷流动开来,从不知名之地,拖曳出了一个个被锁链缠绕的厉诡。 一个个厉诡, 被从黑沉沉大门中拖拽出! 六天柱之外, 虚空中, 隐约有一道道锁链***,穿出黑天原,游曳在整个东流岛上! 看到那些游曳的锁链——那一环环相扣的锁环,变作漆黑的墨迹,墨迹蠕动着,又融合「类完整神韵」,形成一个个恐怖阴森的神秘文字—— 苏午心神剧震! 他认识那些神秘文字! 那是组成诡狱锁链的文字! 诡狱的第一任主人, 竟是鉴真! 「十灭度刀, 能斩碎这个沾附了完整神韵的厉诡么?!」 冷漠鉴真影子的声音从天顶传来,打断苏午的思绪, 那被沾附「类完整神韵」锁链缠绕的红衣厉诡,飘忽而下,向苏午急掠而来——苏午骤然挥出手中十灭度剑! 剑光喷薄, 彩羽缭乱! 先前一刀就能斩退「元兴门之发」的十灭度剑, 此刻竟真的无法斩碎那红衣厉诡! 正文 478、鉴真本尊(1/2) 「嘶哈——」 被漆黑锁链缠绕的红衣厉诡,双臂骤然张开,袒露出胸腔内的干瘪的心脏、蠕动的肺部,它的心肺在一瞬间灌满空气,下一刻,一道迸发出凄厉嘶吼的血箭就直冲向苏午的额头! 那一道血箭, 携裹了「类完整神韵」! 苏午眼神凛然,一手持「十度剑」,另一条手臂上灰黑的绒毛骤然被粘稠黑液所包裹,手臂化作鬼手,从脚下阴影里倒拖出了「黑地藏」! 这把苗刀显现的瞬间, 一根根镰刀般的狰狞骨刺就遍布苗刀刀身, 鬼刀蜿蜒游曳,无数个人头围着恐怖凶厉之刀盘旋, 杀生矿脉之诡缠绕于镰刃之上! 「啪!咤!」 大威德金刚降魔密咒种子字倏忽炸响! 刹那间,苏午另一只手中的「十灭度剑」缭绕出金红的纹络, 那些诡邪又庄严的纹络,缠绕于「黑地藏」之上,竟令「黑地藏」时刻往外散发的诡韵,演变成了一种玄秘的「神韵」! 蜿蜒盘绕的黑地藏陡然变得笔直! 一根根白骨镰刃不断延伸, 竟在刀身上演变作三十四条黄金手臂, 掐出种种手印, 照着突刺而来的血箭, 三十四大手印轰然推压了过去! 「啪!咤!」 威严的种子字带来压服死亡,降服地狱的气息! 三十四大手印携裹玄秘神韵, 骤然间碾碎了那突刺而来的血箭! 苏午看着手中双刀,一时间若有所思! 「十灭度剑」先前被自己铸造出来的时候,分明是雁翅刀的形状,可随着自己稍微转念,它就演变为汉剑的形制! 自身当下佩戴「齐天大圣」脸谱, 运用着「心诡」的部分能力, 于是在此般状态下持握「十灭度剑」,它斩在「元兴门之发」上的时候,刹那就让接连那些稠密黑发的鉴真影子红尘杂念纷纷不断, 一瞬间堕入凡尘, 需要靠不断宣诵四弘法愿来斩切凡尘心! 元兴门之发的力量当场被扭曲! ——这种作用于心灵、扭曲意识的力量,分明就是对心诡进行了一次大增幅! 须知, 苏午自身除非直接对鉴真影子强行运用心诡「扭曲厉诡杀人规律」的能力,可能对鉴真影子造成一定影响,在一般情况下,他只是稍微动用心诡力量,却根本影响不到鉴真影子! 现下之所以通过接触「元兴门之发」, 让与之相连的鉴真影子凡心乍起, 就是因为「十灭度剑」的威能! 增幅心诡是如此, 当下直接使沾染了「大威德金刚真意」的黑地藏,演化出大威德金刚三十四大手印,原理亦是如此! 十灭度剑的威能尚待发掘, 就此下展现出来的只鳞片爪来看, 已经十分匪夷所思! 「只是一个厉诡而已…… 贫僧还能给你更多。」 冷漠鉴真影子继续言语着。 其余五个鉴真影子的面孔神色各异,此时俱不作声。 天柱之顶, 那扇被六双手臂推开的门户之中, 一道道锁链接连垂落, 眨眼间, 十数个厉诡就被锁链缠绕着,送到了苏午当面! 强烈的诡韵在他周围萦绕,种种不同的杀人规律在天 柱之底狭窄的空间内铺开—— 苏午独对十数个层次不同的厉诡, 顿时觉得万分棘手! 天顶门户中, 锁链还在不断被拖动, 一个个厉诡还在接连不断被投向苏午! 地狱的门户真正就此打开了! 不同的诡韵在六天柱围拢成的狭窄空间内交织着,使得此间变得污浊而混乱。 厉诡于污浊混乱中***。 一只仅有些微皮肉粘连的白骨手爪,悄无声息地按在苏午的肩膀上, 恐怖诡韵在苏午身后散发, 诡韵形成了一个门框的轮廓。 轮廓内, 好似站着一个穿着寿衣的男人。 阴郁的诡韵在苏午身前铺开,覆盖去了周围六根天柱,在他身前演变作一道不断向上的阶梯,而阶梯的尽头,一副棺材默无声息地竖立起。 被鉴真影子放出地狱之门的厉诡, 凶级厉诡并不少见。 此下,按住苏午肩膀的手爪, 阶梯尽头的棺材, 更是两个接近荒级的厉诡! 两个厉诡牵制住了苏午,它们身上覆盖着「类完整神韵」,连黑地藏、大红莲胎藏乃至十灭度剑,都无法再将覆盖它们的类完整神韵斩开! 「阁下,要如何应对呢?」 冷漠鉴真影子平静出声。 在这道鉴真影子正对面,另一个鉴真影子面上神色淡淡,脑后盘绕着一圈圈光轮似的漆黑头发,他在此时忽然出声:「佛珠难道只是摆设吗?」 佛珠? 苏午闻言心中一动。 六天柱之上, 面色冷漠的鉴真影子,抬眼看向对面突然出声的鉴真影子。 前者面上暗藏惊怒, 后者脸上的惊讶几乎不加掩饰——震惊于自己竟然不由自主地向苏午泄了密! 他脑后黑发盘成的一圈圈圆轮蠕动起来, 圆轮中, 诸多发丝聚集成的男女交丨媾不断,让人心旌摇曳的呻吟声围绕在他身周时隐时现,始终没有止歇——「十灭度剑」诱出了这个鉴真影子的凡心, 其到现在还未将凡心斩断, 反而在不知不觉间愈陷愈深, 连关键窍门都被他吐露出来,告诉了苏午! 「是这串佛珠吗?」苏午衣衫下的鬼手蠕动着,倏忽间潜入阴影世界,将自己藏在阴影世界中的那串佛珠打捞了出来! 这串佛珠,乃是元兴门下的鉴真影子所赠。 那道鉴真影子, 就在当下六个影子之中。 赠送佛珠的鉴真影子已经与自身为敌,那么其所赠的佛珠还能有作用? 假若有用的话, 也就说明——鉴真影子虽然各自为政,皆有独立人格,但在某种程度上,他们还是需要去执行、贯彻鉴真本尊的一些意志。 哪怕鉴真本尊的意志与他们各自的想法有冲突, 他们亦必须以本尊意识为最优先! 苏午拨转着手中的佛珠,看到绳结过后的第一个漆黑珠子上,镌刻着「外狮子印」,他将佛珠捧在掌心,跟着结成外狮子印—— 嗡! 手印结成的刹那,堵在他四周的一个个厉诡身上缠绕的锁链忽然蠕动起来, 厉诡被拖拽着不断后退! 恐怖诡韵与类完整神韵迅速从苏午身遭脱离! 佛珠上记录的东西真的有用! 原来六鉴真影 子的命门在这里! 苏午心中念头连连闪动, 跟着依照佛珠上的循序,结第二个手印——内狮子印! 那些仍不甘心地在四周盘旋的厉诡,此时都被收紧的锁链不断拖拽,带回天顶漆黑的门户当中! 六天柱顶上的六个鉴真影子面色沉凝如铁, 眼看苏午结印, 他们偏偏阻止不得! 只能眼睁睁看着——随着苏午结出九大手印,六根天柱齐齐摇颤起来,覆盖其上的类完整神韵迅速崩解,六道天柱,重又变作六个鉴真影子! 随着天柱崩塌, 天顶之上, 洞开的诡狱大门亦徐徐合拢! 「鉴真本尊降世,可不一定就是好事!」有鉴真影子厉声呵斥,他周身燃烧起熊熊血火,血火里敲击木鱼的声音响个不停,然而那血火蔓延出去,却无法影响结出「独钴印」的苏午分毫! 「十灭度刀就留给你罢! 我们不要了! 将鉴真本尊招来,对你没有好处!」另一道鉴真影子身侧站立着肤色惨白,眼眶空洞的女僧,他同样对苏午呼喊出声。 几个鉴真影子不断出声劝阻着苏午, 然而, 苏午却根本不信他们所言, ——他们越是畏惧什么,苏午就越要做什么! 九大手印被苏午依次结出, 结成九大手印的瞬间,苏午心中生出异样的、似曾相识的感觉。 与这般感觉一齐出现的,还有让他颇觉熟悉的诡韵,在此间蔓延开来—— 影影绰绰的黑暗里, 一座半边倒塌的高耸城楼渐渐浮现出轮廓。 城楼被惨绿的鬼火簇拥着, 城门楼下, 几个人影慢慢变得清晰。 武士、美妇、路人、樵夫、城门卒、盗贼…… 以及隐在阴暗角落里的僧侣。 那僧侣越过六个僵立的身影,走到城门楼正中间的位置,「他」披着一身金红的袈裟,袈裟下是明黄色的僧袍。 燃着阴绿鬼火的城门楼——罗生门耸立于阴暗天幕之上, 此时, 罗生门中的僧侣亦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众生。 这僧侣形容枯槁, 佝偻着背脊, 面貌、形容与地上的六个鉴真影子一模一样,没有丝毫差别! 他在城门楼中双手合十, 无边梵唱响彻黑天原! 那些在黑天原中***的厉诡、因为众生石气息泄露而逐渐复苏的厉诡,都在梵唱声中渐渐陷入沉寂! 周天之间亮起的一双双恐怖诡眼,在顷刻间尽数熄灭。 「众生无边誓愿度, 烦恼无尽誓愿断, 法门无量誓愿学, 佛道无上誓愿成……」 梵唱仍在响个不停。 底下六道鉴真影子的身形,在这梵唱中渐渐扭曲,如蜡烛一般缓缓融化! 他们六个眼神交流了刹那, 一脸冷漠的鉴真影子抬目看向天顶罗生门中的本尊,继而垂下头来,目光怨毒地盯住苏午:「你既不给我等生路,我等纵死,亦不会让你好过!」 话音一落! 六个鉴真影子各自双手合十,跟着宣诵四弘法愿! 他们宣诵法愿的声音,却扭曲而阴森。 四弘法愿从他们口中吐出, 却充斥着浓重的阴暗与仇怨! 正文 479、阿熊(2/2) 六道鉴真影子加速融化, 融化为一滩滩斑斓的、充满种种污浊欲望的蜡泪, 这烛泪将女僧人皮、元兴门之发、火前坊等等厉诡皆包容于其中,六滩烛泪聚集起来,点燃起色泽斑斓蛊惑的火光, 火光熊熊而起, 一瞬间冲上天顶! 环绕整座罗生门,蜿蜒游动不停! 罗生门里的鉴真本尊仍旧双手合十,周身散发出一圈金红光轮,完整神韵从那层光轮之中向外弥散,致使那盘绕整座罗生门,如长龙一般的斑斓蛊惑火光,根本无法接近他! 但在某个刹那, 他忽然垂目, 看了眼苏午。 ——看了看苏午手中的十灭度刀。 于是, 身周盘绕的金红光轮倏忽隐去, 斑斓蛊惑火光与鉴真本尊顷刻相融! 火光消止! 鉴真本尊从罗生门中伸出一只手,枯槁的手掌伸向苏午。 天穹中回响着他冰冷的声音:「把刀拿来。」 「把刀拿来!」 「把刀拿来……」 鉴真本尊的声音从罗生门中发出来的刹那,阴沉虚空中,就大片大片地燃烧起鬼火,一座座半倒塌的高耸城门从四面八方、各个位置升起! 升起的一座座罗生门中, 只有披着一身猩红袈裟站立的鉴真本尊! 无数座罗生门从各个方向包围了苏午, 每个鉴真形影都以或严肃的、或温和的、或愤怒的种种声音,向他讨要着那把「十灭度刀」! 甚至于——苏午的眼睛里亦升起了两座罗生门,向他讨要十灭度刀, 有惨绿鬼火要在苏午的心神间燃烧起, 这鬼火燃烧的刹那, 光明大日遍发光辉,总算荡灭了鬼火! 未有令「罗生门」从苏午的心神间升起! 一座座半倒塌的城门、层层交叠的城门从各个方向对着苏午,门里的鉴真变成一个层层交叠的人形,这人形散发出的气息之诡异、恐怖, 比苏午曾经初见「心猿图卷」时看到的情景都更加邪诡! 苏午注视着最初那座罗生门中的鉴真本尊,心中念头转动,猜测对方或许是被鉴真影子的邪念影响,因而会有当前之举动。 但是, 若非他放开身外金红光轮的保护,鉴真影子形成的邪念,应该根本不可能侵染到他! 所以归根结底, 是鉴真本尊亦对「十灭度刀」生出了贪心。 这贪心不足以让他对苏午出手——但却足够他揭开身外庇护,引导鉴真影子邪念归于己身,进而推动自身向苏午索要十灭度刀! 贪心一起, 六根皆不得清净, 五蕴修行瞬间成空! 苏午脑海中念头陡转着,迎着层层交叠的一座座罗生门,忽然开口道:「明相实相,皆为空相,贪嗔痴怨,俱作虚空! 鉴真,你修行数百年, 至今还在执迷吗? 一步踏错,佛亦是魔! 一朝顿悟,魔亦是佛! 你贪念过甚, 执迷太重, 悖逆正乘, 离绝三宝, 修如来不能见如来, 发宏愿不能证宏愿, 你——还不回头吗?!」 苏午心脉轮中,一道心灯点亮,重重神位显发光明,焰网交织于他周身体表, 「 心王生灭赤见持」道次加持之下, 他的一言一行皆有莫大的度化之力,能叫诸般邪念消止! 但仅以此道次,欲要降服鉴真的贪念,却也是难上加难! 是以,苏午不仅运转了「心王生灭赤见持」道次的威能配合「唇枪舌剑」的禀赋,更将心诡诡韵弥散至于言辞之间, 心诡——那颗蜷缩在苏午心脉轮中的紫红心脏跳动着, 于同时发出厉诡语言:「嚓哈沓唛珈哪, 吽唵那喇! ……」 两种不同的语言从苏午口中同时吐出,交织成又恐怖又庄严的意蕴,此般意蕴随着他头顶耸立起一道道纯金眼镜蛇,而向外迸发! 四下里, 罗生门的倒影都被这言语扭曲了, 一座座交叠的门户像是水面上的倒影一样,随着水面荡漾涟漪,而不断破碎重组! 诸门户的中央, 鉴真本尊的眼耳口鼻之中,忽然涌动出斑斓气息之火, 那是鉴真影子附着于他身上的邪念! 这火焰不断向外涌出,又被无形的完整神韵不断洗练、抹杀! 在这个时候, 鉴真本尊忽然抬起手, 冰冷漠然的眼睛盯着苏午,手掌上缠绕着斑斓气焰,一把朝苏午抓了过来! 五根金铜色的天柱自黑暗天穹中浮现轮廓,天柱簇拥着一个「卍」字掌纹,照着苏午顶门轰然覆压而来—— 鉴真本尊已经到达了极其恐怖的层次, 他的五指间似有厉诡攀附, 然而这些攀附的厉诡聚集在他五指上,却变得统协合一,使其五指散发出完整神韵,演变作了从天穹覆压下的天柱大手! 此下, 即便苏午的言语对鉴真本尊起了作用,但贪念一时半会儿间也难从鉴真本尊身上彻底祛除! 其还是在贪念作祟之下,对苏午出手了! 血红的「卍」字掌印倾盖而下, 那「卍」字之中,有极端浓郁恐怖的诡韵蓄积——周围簇拥地五根金铜天柱之上,更是缠绕道道由神秘文字组成的锁链,锁链上吊着一个个厉诡! 苏午眼看那遮天蔽日的掌印倾盖, 脑后霎时间浮现一轮颤抖的圆形, 这圆形升上他的脑顶,倏忽间一个收缩—— 心诡诡韵无声息地散发了出来。 同一时间, 一道道黄金眼镜蛇再度耸立于苏午脑后, 他周身焰网交结, 嘛喇罕护法的形体环绕周身, 腋下生出漆黑鬼手,持握黑地藏, 左手握大红莲胎藏, 右手抓着十灭度剑! 生死大关当前,苏午做好了全力应对鉴真本尊出手的准备—— 在这个时候,更为浓烈的诡韵忽自某个方向席卷而来,随同诡韵一齐蜿蜒而来的,是一簇簇纷乱的长发,那些发丝沾染着浓烈的诡韵,像是乌云中舞动的蟒蛇! 骤然飞纵而来, 刹那席卷缠绕上五根金铜色的天柱,将之猛力朝着发丝源出的方向拉扯! 男人低沉的声音,从发丝源出之地响起。 「你还不死心么? 建立不了地上佛国, 就要让地狱降临人间,恫吓众生,逼迫世人承认佛的功绩? 你已经造出了一尊鬼佛, 如今还想再造出一座地狱?!」 听到这个低沉男声的瞬间,苏午神色讶然,扭头朝身后看去—— 天幕被一层乌黑的毛发完全遮盖了,在那些乌黑的头发之下,连接着一座数丈高的人影。 人影屹立如山,一动不动。 而那道人影之下,却好似另有一人朝此间走了过来。 随着他走得愈近, 苏午终于看清他的面貌—— 此人大半边身子上的皮层,不知因为何种缘故,直接被完全撕扯下来,露出内里暗红的肌腱与泛黄的脂肪、骨骼, 他的面孔都只剩白骨与肌肉的纹理, 看不出本来面容。 在那些微微跳动的血肉上, 还沾染着厚厚的一层泥土。 那层泥土,带着强烈的诡韵——正是这种「冰冷却燃烧着」的诡韵,给了这个伤势严重到如此程度,早该因为种种感染而死的男人继续存活的「力气」。 仅仅观察这人头颅上的血肉,任何人都难辨认出他的身份。 但苏午熟悉他的声音, 更见过其释放「生人甲」中厉诡时的场面, 是以直接认出了对方的身份。 随鉴真东渡而来的唐朝武夫! 阿熊! 只是一个武卒随员,竟然有「生人甲」在身? 这生人甲中容纳的发丝厉诡——原本苏午判断是「凶」级的层次,但今时看它能拉扯住鉴真手印——它必然是荒的层次! 阿熊的身份,必不可能只是一个随员那么简单。 以及——其刚才说的那番话, 是什么意思? 鉴真手印停止向下倾盖,但亦未就此消失,悬在半空中,与诸多发丝缠绕拉扯着,暂时没有动静。 四面八方重重叠叠的罗生门尽数消失, 只余天顶那一座。 罗生门中,鉴真本尊双手合十,神色虔诚地开口说话:「我为镇压鬼佛, 解救众生苦修——无有私心!」 他眼耳口鼻间喷吐斑斓气焰,那斑斓气焰从他身上消散得更快。 「缘何要抢夺我儿铸造出来的刀剑?」 阿熊站到苏午身前,朝天上的鉴真本尊直接发问。 鉴真本尊浑身都往外溢发斑斓气焰,面色平静,无喜无悲地道:「是我投影贪念作祟,贫僧这便将它祛除……」 「缘何抢夺我儿铸造的刀剑?!」阿熊已经被鲜血浸润的双目紧紧盯着鉴真本尊,张口发起重复的提问! 「唯有十灭度刀, 能涅槃鬼佛,灭度苦海。」 在阿熊重复逼问之下,鉴真本尊却给出了不同的回复。 他周身涌动的斑斓气焰都尽数退却。 这时,阿熊第三次问道:「缘何抢夺我儿的十灭度刀?」 鉴真本尊低眉顺眼,叹息了一声:「投影是我,贪念是我——终究是我自己,起了不该有的心思……吕将军,多谢你又一次点醒了我。」 将军? 鉴真对阿熊的称呼, 让苏午嗅到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 一个随员士卒,却掌握了生人甲,且生人甲中束缚的厉诡,乃是「荒级」的恐怖厉诡。 同样是这个随员, 更被鉴真本尊尊称为「将军」。 这种种细节,无疑皆与阿熊自称是「鉴真随员士卒」的身份不相配! 正文 480、本次模拟结束!(2/2) 阿熊到底是什么身份? 苏午脑海里念头辗转, 身前的阿熊嗤笑一声,仰起没有皮膜覆盖的脸,注视着罗生门中的鉴真本尊,语气恍惚:「多年不见,我亦未想到,你真正修行出了成果。 你今时的修行成就, 可能保证我们横渡大洋,镇压鬼佛吗? 如果你能, 便由我来操船,带上我的儿子, 我们同回大唐,镇压鬼佛!」 数百年时间过去, 大唐是否存在都不一定。 然而, 不论是鉴真,还是阿熊,都将「回大唐,镇压鬼佛」当成了毕生追求的执念。 「我的修行成果, 或许可以镇压鬼佛。」鉴真本座盘坐在那阴惨惨的城门楼下,身后六个厉诡静默不动,老僧枯槁的面孔上流露一抹笑容,「但我不成啦…… 我天资愚钝, 本是连顿悟的资质都没有, 依靠参悟杀生石,终于看到了那「完整神韵」,以自身一切为代价,让自身记住了那「完整神韵」, 此后一生,皆在参悟完整神韵, 修行其中奥秘。 今时, 修行成果皆固定在这副肉身上。 但我的意根,已然因为过多接触「完整神韵」而被磨损干净。 吕将军, 你今时看到的我, 只是一具死掉的肉身罢了。 一旦脱离东流岛, 鉴真永远不复存在。」 原本满怀希望的吕熊,听到鉴真之言,也沉默下来。 他跟着盘腿坐在地上,良久后才道:「也是我痴心妄想了——如非在临死之前,记起了你与我说过,若将死而未死,心愿未了试图延命,可往平安京皇居走一遭这件事, 今时我也早就死了。 在平安京的皇居里, 我找了一处坟地,把自己埋起来, 如此才能苟延残喘到如今。 我这个样子, 如何还能横渡大洋呢?不成了,根本不成了…… 但是……」 吕熊转过头,阴森恐怖的面孔上,一双血眼温情脉脉地注视了苏午片刻,倏忽回头看向天中的鉴真:「你在那门中,既可以保存肉身,何不将我的生人甲也一并保存。 让我儿带着那扇门回到大唐, 借助你的肉身, 我的生人甲, 还有那十灭度刀, 莫非不能斩却鬼佛吗?」 鉴真默默摇头:「罗生门中,只能容纳我一具肉身了。 吕将军,每个人与每个人能看到的完整神韵,皆是不同。 他非是我, 如今却运用不了我肉身的力量。 非要他有朝一日能在对完整神韵的修行上,与我相差不多的时候,才有可能使用我的肉身,运使肉身中的威能。」 鉴真看了沉默的吕熊一眼, 接着道:「吕将军放心。 我曾许诺过他, 若他有朝一日重归大唐——凭着我给他的信物, 他自然能学到如何修行这完整神韵的法门。 现在还是让汝子先行离开吧。 黑天原上的厉诡快要复苏了……」 吕熊转身看向苏午, 看到了苏午手腕上的那串佛珠。 他咧嘴笑了笑,拍了拍苏午的肩膀:「你终究是唐人的后裔—— 即便不是吕家的种,也无所谓了——走吧!别在这里停留!离开高天原!」 苏午与吕熊的眼睛对视了刹那, 他了悟了父亲话中之意。 原主的父亲, 早已看出他已非原来的「他」! 「多谢成全!」 苏午向吕熊恭恭敬敬磕了一个头,转身去远处的茅草屋前,解开了壮马的缰绳,翻身上马,带着安纲等人疾速奔行开来! 天穹上乌云翻腾, 如海啸山崩, 浓烈的诡韵乘着狂风四处肆虐! 苏午一行人的身后,梵音高唱:「众生无边誓愿度,烦恼无尽誓愿断,法门无量誓愿学,佛道无上誓愿成……众生无边……」 纵马狂奔良久, 苏午看到远方天穹出现了明显的分界线。 自己等人所处的天穹半边漆黑,远方半边天穹则是碧空如洗! 他带着人加快了马力, 在那恐怖诡韵即将席卷来的瞬间,带着众人脱离了高天原,穿行过一片山谷幽林。 马儿鼻孔里不断喷出白气,胸膛微微跳动。 「歇一歇!」 苏午看着已经远去的乌云天,向面色发白的众人招呼了一声。 他勒停壮马, 正要下马的时候, 看到前面的一个武士连人带马倏忽消失无踪! 那武士与马骤然消失,让周围的马匹都惊叫了起来! 怎么回事?! 苏午一念乍起! 骤然间发觉, 临近那武士的前方,有一片树林。 渐渐暖和的春天里, 那片树林却遍结霜花,已经长出嫩叶的树木,在此刹以肉眼可见地速度枯萎、凋敝、零落为枯枝败叶! 像是有无形的衰亡气息掠过大地, 所过之处林木荒草大片大片地凋零! 「都退回来! 往后撤!」 苏午翻身下马,抽出腰侧悬着的大红莲胎藏,同时朝众手下命令道。 众人脸色惊惧,都听从御家老的命令,骑着马徐徐后退。 远离那片群树凋亡之地。 随着凋亡区域不断朝此畔推进, 哪怕只有一丝一缕,依旧寒冷刺骨的诡韵从凋亡之地弥散了出来。 前方的深林中, 响起「咯吱咯吱」的响动。 听起来像是野兽嚼食脆骨时发出的声音。 「啊!」 「大人!」 「下野君!」 苏午正抬步迈入那片发出怪异声响的深林,忽然听到身后一阵人嘶马叫的混乱之声! 他扭头回看, 眼睁睁看到又一个武士连人带马瞬间消失, 根本不给他解救时间! 那武士连人带马消失以后,前方深林中,那种嚼食软骨脆骨的声音变得更响。 林影晃动。 一个高大的身影从深林里走了出来。 它长着稚童的脸孔,满面皆是憨态可掬的笑意——只是,此下这分笑意看在人眼里,直让人毛骨悚然——从它的嘴角、下巴上遍布鲜血与碎肉,此时嘴巴仍在不断蠕动着,像是在嚼食什么东西! 这个生有稚童脸孔的身影, 却有一副暮年老人苍老而高大的身躯。 身躯的下身未着寸缕, 上身则缠绕着许多花花绿绿的女子贴身衣物。 衰亡破败的诡 韵从它身上爆发出来,向着四面八方铺展,所过之处,群树尽皆凋亡! 「酒吞童子!」 「喜欢生吃活人的酒吞童子!」 身后惊慌的武士们大叫起来, 他们比苏午更先一步认出这个厉诡的身份。 井上家的鬼武士策马奔向苏午近前,疾声道:「御家老大人,酒吞童子乃是鬼王级的厉诡,它出现在一个地方,就可以任意掠取方圆数百里的活人、活物入口嚼食! 我来替大人吸引这个厉诡的注意力, 让它暂时停止进食。 趁这个机会,大人带着大家快走吧!」 原来当下这个厉诡,就是酒吞童子? 它出现在一个地方,就能任意嚼食方圆数百里内的活人,活物……这种无差别式的杀人规律,是唯有荒级及以上的厉诡才会拥有的恐怖能力。 酒吞童子, 不负鬼王级厉诡之名! 苏午脑海里念头闪动着,同身畔脸色焦急的鬼武士说道:「你带着他们走吧,离开这里越远越好,带着所有人安全回到井上家。 我留在这里就可以。」 他语气平淡, 这番言语听在身畔鬼武士耳中,却令对方热泪盈眶:「下仆生来贫贱,一条性命不足挂齿,今日愿为大人效死——大人才是一家支柱,死在这里太不值得, 御家老大人!还是快走吧! 能为大人效死,是下仆的最高荣耀!」 这鬼武士说出一番让苏午摸不着头脑,又热血沸腾的言辞,忽然就纵马冲向了前方的酒吞童子—— 然而,他还未冲出数步, 马蹄下的阴影忽然鼓沸起来,一条条鬼手从其中耸立而起,将鬼武士连人带马拖拽到了苏午身畔,苏午板着脸,皱着眉头,手中「大红莲胎藏」刀背用力拍打在壮马屁股上, 壮马仓皇后退。 苏午连连呵斥:「快滚! 我哪里需要你们来替我送死? 快滚!」 战马嘶叫着后退, 马背上的鬼武士,连同那些看到这一幕的下臣们,无不悲声叫号,呼唤苏午的名号。 高大魁伟的武士手持双刀,迈步走入了酒吞童子诡韵集聚过甚形成的灰蓝寒雾之中。 这是众多下臣们看到的,井上家御家老「井上烛照」的最后背影。 灰雾中, 寒意销骨蚀髓。 长相怪异的酒吞童子停住脚步,吐出了嘴里的一团血肉骨茬与破碎衣物的混合物,它面带憨态可掬的笑容,朝苏午缓步走来。 苏午一手持大红莲胎藏, 一手取出了十灭度剑。 握住十灭度剑的瞬间,十灭度剑就随他心意转动,化成了一把鬼头大刀。 这鬼头大刀的刀镡,却演变作了一条条雪白的狐尾,簇拥着苏午的一条手臂。 狐尾末梢乃是深沉的黑色, 那黑色蔓延开来。 一种似有似无的「感觉」开始在苏午与「十灭度鬼首大刀」之间流转,苏午尝试回忆自身进入天人交感境界时,感受到的神韵, 他第二次进入天人交感境界时,借助「鉴真神韵」,将自己的神韵与「大威德金刚相」融合了。 此时只是稍稍观想「大威德金刚相」, 就找到了第二次天人交感时,获得的「残缺神韵」, 神韵勾缠上「十灭度鬼首大刀」, 苏午抓住了那种若有若无的「感觉」, 他看到狐尾末梢的黑色完全蔓延上九 条尾巴,那九条尾巴化作了黑色的衣裙,面色平静的少女悄无声息地坐在了他的肩头。 「平灵子?!」 看到那黑衣少女的瞬间,苏午心中闪过一个念头。 这时, 黑衣少女转脸看了他一眼,嘴角噙笑。 咚咚! 苏午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 他脑后浮现一轮颤抖的黑色圆形。 圆形升至脑顶,内里隐约显化心诡心脏的轮廓。 那心脏猛地收缩, 心诡诡韵化作一圈黑光,朝四面八方扩散开去。 黑光淹没过酒吞童子的身形。 酒吞童子忽然立在原地。 它伸出双臂,臂弯间像是虚抱了一个人。 就这样虚抱着空气, 酒吞童子转身走向深林。 口中都停止了嚼食「食物」。 苏午侧脸看向肩膀上,肩膀上空空如也。 盘绕在他握着鬼首大刀手臂上的,是一簇簇雪白的狐尾。 是幻觉吗? 他微微皱眉。 头顶心诡圆形忽然闪过一抹乌光。 乌光中,心诡心脏轮廓隐去不见。 圆形像是一面漆黑的圆镜, 倒映出「十灭度鬼首大刀」刀面上,黑衣女子安安静静的面容,她安安静静地注视着苏午,已然安于此下的现状。 灰蓝诡雾徐徐散去。 雾气里既没有酒吞童子, 亦没有苏午的身影。 但他确曾在这个世界上真实的出现过。 正文 481、“烛九阴大御神”(2/2) 「本次模拟结束!」 「评分:乙中。 评语:你以近乎游山玩水一般的态度,度过本次模拟。 但你饱览美景的时候, 自身亦成为了他人眼中的美景。 有人因你而耽误了漫长一生的行程。 奖励:乙中评分基础奖励+300元玉; 退治「酒吞童子」+500元玉; 退治「罗生门之诡」+800元玉; 习得「心之锻」+1000元玉; 习得「鬼神锻」+2000元玉; 习得「十力锻」+5000元玉; 初次进入「天人交感境界」,获得「贞」之神韵+10000元玉; 第二次进入「天人交感境界」,获得「亨」之神韵+30000元玉; 第三次进入「天人交感境界」,获得「正乘虚元」之神韵+80000元玉。 …… 天赋升级符咒蓝色*1; 天赋升级符咒绿色*2。 你的钱包余额为:39500+188630=228130元玉!」 「你习得了进入「天人交感」之境的具体方法,是否卖出该方法? 该方法经判定,价值20000元玉。」 「你习得了铸造无上级刀剑的具体方法,是否卖出该方法? 该方法经判定,价值10000元玉。」 「你习得了铸造极上级刀剑的具体方法,是否卖出该方法? 该方法经判定,价值5000元玉。」 「你了解了「兵俑」式神的制作方法,是否卖出该方法, 该方法经判定,价值500元玉。」 「你了解了「半函鬼甲」的制作方法……」 模拟器的提示音连续不断地在苏午耳畔响起。 他在东流岛的时候, 通过井上家、源氏收集了诸多制造式神令的方法,以及咒禁、占卜之术,这些法门相对于密藏域的密咒真言而言实在过于低效,他能用上的东西不多。 但这些东西,却可以用来卖给模拟器,换取元玉。 当下它们的作用便显现了出来。 他任由模拟器的声音在耳边响个不停, 转而看向黑暗深处。 巨大的表盘默然浮现于半空中。 表盘周围,罗列出一件件物品。 皆是苏午可以带出模拟的物品。 …… 选项0:「十灭度刀」的因果线索(10乾玉)。 选项1:鉴真的佛珠(10乾玉)。 选项2:黑地藏(300乾玉)。 选项3:大红莲胎藏(100乾玉)。 选项4:鬼切(100000元玉)。 …… 表盘上罗列的几个可兑换项,让苏午深深皱紧了眉头。 模拟器无法为他兑换「十灭度刀」的本体, 只能给他提供线索。 这一点其实倒也说得过去。 毕竟,「十灭度刀」本身,可以看做是半个「玉藻前」,模拟器如今自然是做不到将半个荒级以上的厉诡从历史长河中拖拽出来。 让苏午真正觉得蹊跷的,是这次兑换的五项物品里,有四项需要用到「乾玉」。 模拟器曾经提醒过苏午,他可以使用乾玉进行未来模拟, 一个乾玉等于一千元玉。 用乾玉进行的未来模拟,或许有更多的变化 。 当下需要用乾玉兑换的四项物品,俱是苏午在模拟历史里,自行打造出的、或与自身关联极深的事物。 唯有「鬼切」, 是存在于「真实历史」中的产物。 而鬼切可以使用元玉直接兑换出来。 它的价值是十万元玉, 相当于「大红莲胎藏」的一百乾玉。 二者一对比,苏午就隐约察觉到——乾玉或许并不单纯只是一种在模拟器里可用的「货币」,它可能像是贵金属——譬如黄金一样,具备除了货币属性以外的、不可替代的其他价值。 乾玉可以将模拟历史里的、某些过于强大的物品兑换进现实之中。 除此以外, 它还有什么作用? 苏午目光在五个选项间来回扫视着。 他先前特意储存起来的那些胎盘杀生石、人石、婴石,此下根本没有出现在兑换选项中——或许随着「十灭度刀」的铸成,东流岛的杀生石矿脉业已沦为凡俗铁矿。 所以那些杀生石不会出现于选项里。 耳畔模拟器提示让苏午售卖知识的声音终于消歇。 兑换选项里的三把刀中, 「大红莲胎藏」已然在七朵莲花合拢,且第七朵莲花容纳了「须佐右眼」以后,蜕变成为无上级刀剑,并且乃是无上级刀剑中的佼佼者。 至于「黑地藏」则更不必说,这是一把鬼刀。 运用它,相当于让苏午多操控了两三种厉诡能力。 而「鬼切」于苏午而言, 却并没有多么有用。 ——这把刀在他手中,根本没有苏醒的迹象。 他只能发挥鬼切的锋锐, 以及部分斩切厉诡的能力,却无法运用一把刀完全苏醒状态下的力量。 苏午倾向于先将「黑地藏」兑换出来, 但他持有的元玉不够。 若是把获得的历史知识卖掉,那就足可以将前四项物品都兑换了。 然而, 是否将这次模拟经历固定为真实历史, 他还未拿定主意。 内心思忖了片刻,苏午向模拟器发出指令:「将十万元玉兑换为一百乾玉,用以兑换「大红莲胎藏」。」 念头落地, 模拟器随之给出回应:「请注意:「大红莲胎藏」非真实历史中存在的物品,一旦兑换该物品,将导致与之相关的模拟历史固定为真实历史,不可更改。 是否兑换?」 兑换「大红莲胎藏」,会导致模拟历史固定为真实历史?! 那兑换「黑地藏」、「十灭度刀」的线索,带来的后果必然也是一样的。 假若选择不固定这段历史, 重走一遍模拟, 苏午自觉未必能每次都机缘巧合地进入「天人交感」境界之中,铸造出无上级、极上级的刀剑,尤其是进入「完整天人交感」境界——鉴真都自陈其一生也仅进入过一次完整天人交感境界! 鉴真甚至认为,每个人一生中仅有一次机会,可以进入完整天人交感的境界,获得完整神韵! 脑海中念头电转,片刻后,苏午终于下定决心:「出售全部知识!」 「已售出。」 「你的钱包余额为:228130+267910=496040元玉!」 「兑换420乾玉, 兑换选项0、选项1、选项2、选项3!」苏午命令道。 「请注意:购买该四项物品,将使历史遗物到达承载极限,在购买完 成以后,历史遗物将完全破碎,是否确认购买?」 模拟器再一次提示道。 「兑换!」 苏午这次没有犹豫。 「兑换成功! 你的钱包余额为76040元玉!」 眼前巨大的表盘飞速旋转崩解,化为流光消失于黑暗深处。 浓烈的诡韵自某处黑暗里骤然散发出, 苏午伸手一抓, 抓住了一柄八尺苗刀。 苗刀上生出一道道镰刃,顷刻间蜿蜒如龙! 他一手伸向腰侧,握住了大红莲胎藏的刀柄! 一串佛珠悄无声息地缠在他的左手腕上。 与佛珠一同缠绕在左手腕上,还有一根黑绳。 黑绳上吊着一块木牌。 那木牌看起来油润、富有光泽,木牌正面雕刻着一个面容模糊的女子,那女子似立于一座神社的鸟居下,仔细辨认,可以看到她身后石碑上的文字:长川神宫。 木牌的背面, 则有一列夹杂着许多东流岛假名文字的中文汉字。 那一列字迹的意思, 翻译过来则是:「我恨这个世界,烛九阴大御神,请了却我的心愿,毁灭这个世界吧!」 那一列字迹,让苏午瞳孔微缩。 这个木牌,应是一只「绘马」。 所谓「绘马」,即是东流岛人用以在神社许愿的一种类似许愿符的东西。 在一个木牌上写下或刻下字迹的愿望,供奉在神社中,祈求神明能够完成自己的心愿。 东流岛人与太亚人有些一些相通的习俗、习惯。 但这个地方,完全可以看做是太亚的「阴间版本」。 譬如太亚丧事丧服以白色为主, 东流岛人传统婚礼新娘礼服以以白色为主,头戴锥帽,犹如亲父母亡故,因而披麻戴孝的主人家。 太亚人以花开为美, 东流岛人以花凋为美。 诸如此类等等。 向神明祈愿在太亚与东流岛之间皆有流行, 不过太亚人的祈愿多是学业有成、家庭和睦、长命百岁之类的愿望, 东流岛人的愿望便五花八门。 有希望丈夫早死的,有希望能与妻子赶快离婚的,有希望邻家新生婴儿夭折,不要在晚上吵到自己睡觉的……此般愿望虽都有些「出格」,但苏午还未见过有人在绘马上,向神明祈愿世界毁灭的! 单只是绘马背后的那一列字, 就让苏午深觉悚然。 他向模拟器兑换关于「十灭度刀」的线索, 未想到会兑换出这只绘马出来。 如此看来, 「十灭度刀」的下落,与「长川神宫」可能有极深关联。 他检索自己的记忆,也未在平安时代的东流岛,找到「长川神宫」这个地方——到了「神宫」级的神社,已然是第一流的神社,若它在平安时代存在,苏午不可能没有印象。 苏午推测, 「长川神宫」极可能是在自己将模拟经历固定为真实历史后, 出现在东流岛的一座大神社! 「还需要再去一趟东流岛才行。」 苏午喃喃自语。 他在黑暗里坐了良久, 脑海里的记忆不断翻腾着,时而闪过丹加背着柴禾朝自己笑着的模样,时而闪过师父拿着烟斗咧嘴大笑的情景, 蓦然回首, 珠儿好似在角落里与青苗小声议论着,做着鞋样。 眼光一闪, 又见到晴子端端正正坐在条案旁,摆出一桌美食佳肴等候自己。 安安静静的平灵子坐在一侧,好像对眼前诸事漠不关心。 良久后, 黑暗里响起一声沉沉的叹息。 正文 482、长川神宫(1/2) 平安京皇居周边的建筑已经重建起来,新的公卿门阀住进了这些宅邸内。 ——哪怕京都一直流传着皇居周边的地域受到了诅咒的传闻,曾今的北条氏、近卫氏、东条氏等豪阀更是以自身家族的陨亡,验证了那个诅咒,也无人因为惧惮诅咒而放弃靠近权力中枢的机会。 他们一边加固着宫室殿堂, 一边豢养更多的阴阳师、鬼武士,以此来对抗那冥冥中的诅咒。 京都因为大量新贵族的涌入而焕然一新, 平安时代已近尾声。 昨日, 皇居前的公议大殿内,上皇「尸位人」赐「井上清」为正一位「征夷大将军」。 这位序次排名远超诸公卿,麾下武士如雨的征夷大将军,上任后的第一件事,即是将平安京更名为「京都」。 京都之名的更易, 昭示着一个时代的结束。 从前公家、贵族操纵武士如野兽一般在战场中厮杀的情况,自此一去不复返。 武家走上台前。 掌握大政。 今时的公议大殿内。 「征夷大将军」井上清坐在首位。 「他」一身金红大铠,头盔上的「锹形前立」张牙舞爪,头盔之下的面孔被白龙面具遮盖着。 这位武家大将身材有些矮小, 不似常人印象中魁梧英伟的武士。 但无人敢因为他的体格而小觑他,他彻底夷灭了源平二氏的乱党,亲自斩杀的鬼武士不下十人,麾下有闻名全东流岛的「井上九天王」、「伯耆十六恶诡」,「长川鬼武士一番队」, 在他的幕府之中, 担任「老中」之位的弥生女,更驾驭了两个厉诡,被称为「鬼大将」。 他手中掌握的力量, 却是曾经的源平二氏皆不能有! 在井上清的身后, 有竹帘将他与身后台阶上的身影格开。 那个人侧立在「御座」下,站立得笔直,好似一个人偶。 而在「御座」上,并未有人落座。 只供奉着一道金红的牌位。 牌位上写着「后羽上皇位」。 「东流岛能于今日尽得一统,诸国合一,烛照君功不可没。 正因为烛照君力挫源平二氏之阴谋,收复失地,定下井上家三十年发展之军略,才有东流岛民免于兵戈,得以安居乐业的今时。」 井上清背对着竹帘后的御座,缓缓开口,发出低沉的声音。 在他的左右两侧下首, 幕府武臣与公卿大臣分而两立。 武臣们腰挎刀剑,昂首以对。 公卿们低垂头颅,小心翼翼。 「是以, 我今日欲立「井上烛照」为全东流岛守护大将,将他的神位请进「天照神宫」之中,作为祭神,世世代代配享祭祀!」 井上清言辞掷地有声。 诸武臣闻言无不恭敬应声:「正该如此!」 「「大老」大人当得起全东流岛守护大将,可与「三贵子」并列为全岛守护大神!」 「下仆万分赞成!」 …… 相比幕府武臣这边纷纷景从的场面, 公卿那边亦是不甘示弱。 也都点头赞同。 更有激动者直接跪在地上,连连叩首,请求征夷大将军一定要将「井上烛照」请进「天照神宫」之中,称赞他的决定万分英明。 井上清面具下的神色始终平静。 他目光淡淡扫过下方的大臣们,进而转身,躬身面朝竹帘后的「后羽上皇位」,等候后羽上皇的旨意。 左右大臣们看到井上清的动作,都纷纷收声。 大殿内一时落针可闻。 竹帘后, 「后羽天皇」神位端立于御座之上,没有一丝异常。 而侍奉着那座神位的「尸位人」身体忽然颤抖起来,一阵阴风从竹帘后飞掠了出来,这般阴冷的气息,会令人不由自主地想起神社前栽植的一棵棵郁郁葱茏的真榊树。 「尸位人」僵硬地转动脖颈, 他的脖颈竟转过了九十度, 惨白的脸朝向竹帘后的征夷大将军「井上清」, 眼白上翻, 满脸都是狰狞恐怖之色:「天照神宫世代供奉上皇尊位,唯有上皇能够享受祭祀——怎能令一个庶民出身之辈——死后移入我的神宫?!」 这声音阴森尖锐, 一瞬间像是由诸多人声音的聚集,一瞬又好似只是一个寻常人发出的声音。 底下的公卿大臣们纷纷低头噤声。 武臣们怒视着竹帘后的牌位——只要征夷大将军一声令下,他们必然会直冲入竹帘后,将上皇牌位连同他的尸位人一齐剁成粉碎! 井上清低着头,沉沉地笑了几声。 他侧头看向身后:「你们下去罢,我有事情需要单独向上皇汇报。」 「将军!」 「我们不在这里,谁能保证您的安危?」 「还是由我等留在这里吧!」 众武臣纷纷出声。 「上皇莫非会害我不成?」井上清抬起头,注视着竹帘后的神位,「不必为我担忧,都下去吧。」 井上清一力要求之下, 众臣终于退出了公议大殿。 阴冷的气息在大殿内翻滚着。 「尸位人」面色阴森——将脖颈扭动得超过九十度,这个人是不是活人都难说,这次井上清提出的要求,终于还是触怒了上皇。 上皇愤怒,祂的尸位人便即遭殃, 扭断脖颈,当场就死。 眼下井上清面对的尸位人,其实只是一具会动的尸体。 「你是聪明呢?还是愚蠢呢? 没有家臣庇护——凭借你那点手段,能阻拦住天照之火的燃烧吗?」「尸位人」口中发出阴恻恻的声音,大殿内的阴冷气息更加浓重。 「后羽天皇」神位寂然不动。 井上清眼中无有波澜,解下腰侧的一把赤鞘打刀,横在了膝前。 「尸位人」看到那把赤鞘打刀,沉默了片刻:「纵然是极上的雷池刀,想要损伤我,亦是千难万难!」 井上清手指磨砂着雷池刀鞘上的纹路,无声地笑了笑:「我没有以此刀威胁上皇的意思。」 雷池为烛照君所铸之刀, 后经安纲重铸,成为极上之刀。 「我亦不仅有这一把雷池。 烛照君离开以后,还将「鬼切」留在了黑天原。」井上清解下了腰侧第二把刀——正是曾被平灵子携带在身边的鬼切! 这把刀随着平灵子化火消亡而跟着消失无踪。 但井上清派去黑天原寻找苏午踪迹的鬼武士,却意外地将这把刀带了回来。 「尸位人」看着井上清手中的两把刀,未再出声。 井上清出声道:「上皇如不愿将烛照君之神位请入天照神宫,便请准运我在他消失之地——长川,建造一座神宫级神社「长川神宫」吧。」 「只有供奉祭祀东流岛历代上皇的神社 ,方能成为「神宫」! 井上烛照的神殿不可能被准运建成神宫!」 尸位人对井上清的提议干脆拒绝! 它或许会一时惧惮于鬼切与雷池,但这两把刀或能毁伤它,想让它伤筋动骨,却是绝无可能! 「阴阳相分,人诡共居。」 这时,井上清再度开口, 说出了一句在外人听来没头没脑地话。 尸位人脸庞上的皮肉剧烈颤抖,眼白不住地向上翻动——井上清那两句看似无心的话,却让它起了反应! 它未及说话,井上清就接着开口道:「鉴真大和尚在东流岛,营造出了阴阳分而不离,白日属阳、夜间属阴的环境。 他之所以花费大量心思营造此种环境,一是鉴真大和尚需要借此来进行某些修行,研究。 二来, 是上皇您贪求不死的心。 是这样吗? 其实您从前亦是「人」,并非为「神」。 在病入膏肓之际,幸而遇到鉴真大和尚,您大力推崇他的佛法,让他得以在东流岛上声名远扬,他投桃报李,就连同诸律宗正寺、诸国大神社,营造了这阴阳相分、人诡共居的环境来。 黑夜里,百鬼夜行,袭杀生灵。 生灵死后的魂灵,聚集于神社的真榊树上。 待到白天, 神官焚烧真榊树枝等祭祀料,亡者意识多数供奉给当地神社中的祭神,少数汇集到了万神源出的神宫——「天照神宫」内,从诸国汇集来的海量亡者魂灵意识,都成了上皇您的养料。 你已然抛弃活人的身躯, 选择让自身的意识与「天照黑火」融合,只要你能时时得到亡者魂灵意识的奉养,就能时时保持存活,是这样吗?上皇。」 「尸位人」良久地沉默了下去。 在这漫长地沉默中,一缕缕散发寒冷诡韵的黑火从梁柱之间延烧而起,渐渐朝着井上清包围而来—— 唰! 井上清抽出鬼切,明晃晃的刀身映亮「他」的眼睛。 「幕府众多武士,已经包围诸地神社。 我若死在这里, 诸神社立刻遭到讨伐。 真榊树皆被焚烧成灰!」井上清低沉地说道。 那些簇拥、包围向井上清的寒冷黑火,顿时纷纷回缩。 「尸位人」饱含恨意的声音霎时响起:「全东流岛每日汇集的亡者意识,只够我一个享用——你再建一座神宫,供奉「井上烛照」,将导致这本就稀少的亡者意识被分润, 我的根基就将逐渐崩坏!」 井上清抬头看向竹帘后的上皇神位,摇头道:「长川神宫不会栽种真榊树以收集亡者意识。 关于上皇的隐秘情报,实为烛照君发现了众多线索,多番探究之后得来。 他对于此种以生灵性命为自己续灯添油的手段,深恶痛绝。 必不容许自身成为此类神明。 是以, 上皇对此可以放心。」 「若是如此的话,我准允幕府,再造一座长川神宫!」 正文 483、婚礼(2/2) 「虽然到了四十七岁再和他人婚配,是一件十分不体面、有些羞于启齿的事情,但下仆还是真诚地希望,能够得到晴子小姐的祝福,晴子小姐能够参加下仆的婚礼!」 阳光浅浅淡淡地洒进窗格里,映照出长条案上茶盏里的琥珀色清茶。 弥生女双手捧着准备好的朱红请柬,将之递给了对面一身巫女服的井上晴子。 晴子今时已经是亭亭玉立的女子了,少了几分少女的青涩。 征战十数年,统一全东流岛,岁月在她的面孔上似乎未有留下痕迹,她的肌肤依旧水嫩而白皙,但眉眼间的甜美可人,已经俱作萧杀森然之气。 此时,她打开请柬看了看,严肃的面孔上浮现出一抹笑容。 冰川霎时消融。 「还没有听过你丈夫的名字呢? 不是武士出身吗?」晴子笑着问道。 弥生女点头应答:「是。 他是附近一个卖陶器的小商贩,与平氏叛乱的战争中,我受了重伤,是他把我带回家养好了伤势。」 「很好呢。 我的御家老,也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幸福呀。」 晴子轻轻点着头,珍重地收好了那封请柬,听着弥生女带着企盼地在自己耳边言语着:「我按照晴子小姐说的那样,订做了红色的婚服。 红色真好看呢,让我这样年老的女人,看起来都精神很多。 结婚时的厅堂也布置成了红色, 晴子小姐到时候一定要来啊。 我们东流岛的传统婚礼,女子着「白无垢」,是因为母家认为,嫁出去的女儿就好像死了一样,所以给她穿上惨白的丧服。 今时我已经没有父母了, 结婚又是值得庆贺的事情,为什么要穿白色的衣服呢……」 弥生女一边说着话,一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晴子的脸色,她见晴子神色恍惚,像是在回忆什么,便停顿下来,等对方回过神来以后,才接着慢慢道:「晴子小姐,将婚礼现场和婚服布置成红色,还是您从前的提议呢。 您,应该也想要和某个人,举行一场红色的婚礼吧?」 晴子垂下眼帘, 茶盏里琥珀色的清茶荡漾涟漪。 她的生活习惯,她的种种企盼里,都被烙印上了某个人的影子。 就像这杯茶水—— 如果不是他说,她哪里又会尝试这种只经过冲泡,不添加任何香料的清茶,并将饮用这种清茶,变成了自己的习惯呢。 「烛照君消失在长川, 带着那把烧死了平灵子的刀剑。 他不会回来了。 如果当时是我被刀剑烧死就好了……」 晴子神色淡淡。 弥生女眼神黯然,几次在心里打好腹稿,终于开口道:「晴子小姐,井上家……不能后继无人啊……如果幕府无人继承,接下来武臣的叛乱将难以避免……」 「幕府不会后继无人。」晴子摇了摇头,「哥哥将在数日后迎娶他的妻子, 不久后, 他们将会诞下他们的子嗣。 这样又怎么会后继无人呢?」 听着井上晴子的话,弥生女沉默了片刻,未再多问,点了点头:「是。」 「我有些累了, 御家老,你也回去好好准备自己的婚礼吧。 我会如约参加你的婚礼的。」晴子喝光了茶盏里的茶水,声音变得有些倦怠。 弥生女点头答应着,起身碎步走到门口。 她在门口停顿着,转身回看如今井上家的家主— —在外为征夷大将军井上清,独居时才能做回自己的晴子小姐,终于还是忍不住道:「晴子小姐,人的一生中,是会遇到许多不同的人的。 何必要将自己困在原地呢?」 晴子微眯着眼睛,享受窗外的日光拂面。 她没有回应弥生女的问题。 弥生女轻轻叹了口气,转身推开房门,离开了这宽敞的居室。 待她离开有一会儿后,晴子才张开眼睛,看着窗格愣愣入神良久, 随后,她起身走进居室的深处。 一座神龛被固定在居室深处的墙壁上, 神龛内, 摆放着一道神位——「烛龙大御神之位」。 神位之上, 挂着一道白龙面具。 神位下, 放置着神乐铃、御神酒。 晴子拿起神乐铃,将之摇响。 一身巫女服的女子身段曼妙婀娜,在轻纱遮掩下独舞。 …… 苏午睁开眼睛。 铁皮板房外的阳光从窗户口投照了进来。 他看着板房内的桌椅摆设,一时间愣愣出神。 每次模拟结束以后回归现实,都能感觉到自身与现实世界的疏离感。 随着模拟次数渐多, 这种疏离感非但没有减弱,反而变得愈发强烈。 他坐在床头, 适应了好一阵子才缓过来。 看了眼墙上挂着的钟表,显示当下的时间已经是「十点三十五」,窗外阳光灿烂,这个「十点三十五」分必不可能是夜间。 问题是,苏午依稀记得,云霓裳与自己约定好第二天一早就要出发前往「汤城」的。 眼下这时间,应该已经不早了吧? 会不会耽误去往汤城的航班? 自己这次模拟,现实里究竟过去了多久的时间? 脑海中念头转动,苏午回忆着自己在模拟世界里度过的时日——明确自身在东流岛待的时间不会超过三个月。 并且刚开始模拟时,自身并非直接以真身模拟, 而是以意识模拟——意识模拟消耗的现实时间更少。 随手摸出枕头下的手机,苏午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显示的正是一夜过后的上午十点多。 「上次模拟灶神弟子的过去人生时, 直接以真身进行模拟,模拟一天即是现实世界的一分钟。 灶神弟子是明末时人。 这次进行东流岛铸刀师的模拟, 真身模拟的时间应该有两个多月、接近三个月——我在现实的晚上十一点开始模拟,到第二天上午十点半,中间经历了十一个半钟头…… 大约相当于每四个小时,模拟里才过去一个月。 「阿布」的父亲虽然一直心心念念着回到唐朝,但鉴真自公元七百多年东渡,阿熊在东流岛呆了超过两百年,由此可见,东流岛所处的时期应该是公元九百多年,乃至公元一千年。 那个时候,不是唐末,就是宋初了。 ——莫非模拟时间愈往前,现实里消耗的时间愈多?」 苏午收拢了脑袋里的念头,走下床推开了铁皮板房的房门。 外界阳光刺目,让他微微眯起眼睛。 他走出房门,目光在四周来回梭巡着,未见张河村这片临时营地有什么异常,建筑工人还在操作各种机械,营造种种建筑,机械发动的隆隆声响个不停,显得分外热闹。 对门云霓裳居住的铁皮板房,房门打开着, 不 见内里的人影。 难道她一个人前去汤城了? 苏午脑海里冒出一个念头——旋即将这个念头否定。 要去汤城、曲水等地的人是自己, 她去汤城做什么? 真是荒谬, 模拟经历多了,神智都有些缓不回来了。 耳边机械隆隆声响, 苏午从板房门口拉来一把椅子,索性坐下来,眯着眼睛享受阳光的同时,在内心好好盘算、疏离了一遍自己的思路。 此前江莺莺给自己发了一张照片, 照片上的「八卦铜镜」勾动了「天蓬-掌刑印」的感知。 它被掌刑印判断为是一种刑具。 这个铜镜被供奉于汤城当地乡下的「捉虎郎庙」内。 是以自己与江莺莺约定,今日前往汤城去探看那座庙宇。 汤城是接下来行程的第一站。 之后会由汤城前往曲水。 前往曲水市玉竹观,该道观内设有一道「五雷法坛」,这是苏午曲水之行的最重要目标,他的「插泥发兵剑诀」需要自身掌握一道法坛之后,才能开始顺畅修炼。 曲水之行后,转至龙虎山,看看在那里有无收获。 再往临阳去, 临阳的「灶君庙」,极可能就是苏午当时和灶班师弟师妹们开出的那座庙。 他在那里留下了一个铜环。 这一切都结束后, 将由临阳启程前往密藏域。 理清了…… 苏午长吐出一口气。 他听到了侧方渐近的脚步声。 脚步声颇为轻快, 说明其主人心情不错。 张开眼睛,苏午转头看向左侧,看到快步走来的云霓裳。 云霓裳手里提着一些食物,见苏午目光看向她,含笑扬了扬手中的食物:「刚刚睡醒吗?先把早餐吃了吧!」 「早餐?」 苏午从椅子上支起身体,向云霓裳问道:「不是今天出发去汤城吗? 现在还吃早餐,会不会误了飞机?」 「没有关系的。」云霓裳摇了摇头,「我早上敲了敲你的门,打了你的电话,都没有回应,之后就调整了航班, 我们现在吃过饭,中午前往机场。 午餐要在飞机上吃了。」 云霓裳今天穿了一件白色卫衣,搭配修身的牛仔裤,她迈开长腿走到苏午跟前,将手中的食物递给了苏午:「这是食堂里现做的包子, 吃几个吧?很好吃,我都吃了两个!」 「谢谢。」 苏午接过包子, 塑料袋子里的包子还热腾腾的,他一口就咬到了其中的肉馅,肉馅裹着肉汁在口中翻滚,果然很好吃。 云霓裳在旁边看着苏午吃饭,嘴唇微微翘起,朱唇在阳光下反射出诱人的光泽。 她继续说道:「昨晚你需要的那批古代兵甲已经运抵张河村了。 吃过饭可以去验一下东西。」 「好。」苏午点了点头。 正文 484、汤城(1/2) 阴影如树木扭曲交错。 在交错的间隙里,可以看到现实的情景。 苏午站在阴影中,借着阴影交错的间隙,看到现实里的飞机机舱中,云霓裳坐在座位上,将一样样东西从随身的包包中拿了出来。 他收回目光, 走进黑暗深处。 数个大木箱子堆在黑暗里。 掀开箱子盖,显出内里的泡沫隔层。 一件件锈迹斑斑的箭头、断矢、残戈就堆积在泡沫隔层上。 苏午把每一个木箱都打开来, 将内里的古代兵甲尽数倾倒在黑暗中。 一堆堆残戈断剑、箭矢枪头,乃至一些甲胄碎片、腐烂的战旗都被聚集成了山,铁锈气味在黑暗里隐约散发,这铁锈的气味难免让人响起鲜血的味道。 接着,苏午从黑暗里取出了一个桃木箱子。 桃木箱子里有十三把用油纸包裹的桃木剑。 十三把锃亮润泽、半黑半黄的桃木剑***进了古代残戈兵甲堆中,隐隐间沾附上了那些铁锈的气味,与之徐徐交融。 《插泥发兵剑诀》最重要的步骤,即是「炼剑」, 须取十年以上的雷击桃木木芯,削成木剑,其后进行「尸祭」、「兵祭」两个步骤,法剑才算真正炼成,列于法坛之中,具有押守厉诡、插泥定风、寻龙点穴之能。 这两大步骤,以苏午非道门弟子的身份,想要将之完成,亦是难上加难。 他预备在拜会过曲水市的「玉竹观」以后,看看能否得到一些关于「尸祭」、「兵祭」的资料,再掂量着以「密藏域密咒体系」配合「天蓬神刀」来, 对十三把桃木剑进行「尸祭」、「兵祭」。 在此之前,他亦不会妄动。 只是将十三把桃木剑暂时养在古代兵甲之中,使杀伐之气浸润木剑表里。 做完这些以后, 粘稠黑液倏忽间包裹住苏午的身形,他自阴影世界中瞬间消失。 下一刻, 已经出现在自己在飞机上的座位上。 云霓裳将一份午餐、一杯橙汁在他身前摆好了,见他突兀地出现在旁边的座位上,女子亦没有多少惊讶,笑着开口道:「你刚才说要吃面包,我就让他们准备的面包和橙汁。 这是机场自己烤的面包,闻起来挺香的。 一会儿吃了如果不够的话,可以再要。」 云霓裳言辞语气轻快, 这段时间来,她的心情一直颇为不错。 笼罩在心灵间的阴霾被驱散大半,也就能继续体会到生活中的寻常美好了。 「谢谢。」苏午点了点头,接过云霓裳又递过来的餐纸,包住半个面包,送到嘴边慢慢吃了起来。 此时,对方又忙碌着替他把前面的平板电脑屏幕按亮, 询问他道:「听歌?还是看电影?」 苏午颇少乘坐飞机的头等舱,当下这种体验也是寥寥无几。 他看着云霓裳欠身点亮电脑屏幕,也是下意识地回了一句:「随便看点什么就好,到汤城用不了多久吧?」 「嗯, 大概一个小时就能到了。 那就看一些段子视频吧。」云霓裳替他做出决定,手指在屏幕上飞快点触,打开一个知名视频网站的app,让苏午自行选择观看内容。 她则起身拉上了隔间旁边的隔帘。 坐在座位上,云霓裳拉开随身行李包的拉链,从中取出一双崭新的男士拖鞋,放到了苏午脚边。 她抿着嘴小声道:「换双鞋吧?穿拖鞋会舒服点 。」 只是一个小时的行程而已, 又不是要在飞机上待多久,苏午自觉换鞋子根本没有必要。 是以摇头拒绝。 云霓裳不以为意。 她轻轻地哼着不知名的歌曲,看着苏午吃过了午饭,在与苏午一同看视频的过程中渐渐睡去。 苏午身边响起均匀的呼吸声。 侧头看了云霓裳一眼,他默无声息地叹了口气。 厉诡降临人间以前, 云霓裳、江莺莺这样的人,本应该是大学里的学生、公司里的职员,过着属于各自的平凡又不平凡的生活,现下厉诡复苏,在不经意间将他们卷入此中,再难脱离。 他拿出手机看了一眼, 上面显示出江莺莺从微信上发来的几条信息。 「大概什么时候能到呀?我去机场接你。」 「我知道机场附近有几家很好吃的餐馆,有火锅、烤肉、烤鱼,你想吃什么呢?」 发来的信息里夹杂了许多颜文字,显示出女孩心情的雀跃。 「一个小时后就能到。」 「不用来接我们。」 「飞机不是在民用机场降落。」 苏午把信息发了出去。 这时, 空乘人员过来轻声提醒飞机将要起飞, 刚刚睡过去的云霓裳苏醒过来,颇不好意思地向苏午道歉。 「没有关系。 你昨晚没有休息好吗?」苏午问了一句,习惯性地准备打开手机的飞行模式。 拿出手机一看,江莺莺已经回了消息:「那我在这里等你吧,还有其他人吗?」 她随即发过来一个定位消息。 显示的是在汤城某个街道上。 苏午回了个「好」字, 打开了飞行模式。 云霓裳端端正正地在旁边坐着,见他把手机收起来,才回道:「昨晚张巡察派人送来一批你要的古代兵甲,我去接收了一下。 他们留下了联络方式,以后你需要什么古董,可以让他们来准备。 我们到汤城以后,先去哪里呢? 你……有朋友在汤城那边吗?」 「是。 待会儿下飞机我们先去找她。」苏午道。 云霓裳欲言又止。 苏午想了想,又道:「你和张巡察知会一声,告诉他我需要一些中唐、晚唐时期的古董,最好是私人墓葬里的出土遗物。 六七件就可以。」 「我记下了。」云霓裳调出手机备忘录,记下苏午的要求。 他关掉了前方的平板电脑, 准备闭目休息一会儿。 云霓裳在这时又适时递来眼罩。 对方的行李包内好似什么都有准备,苏午接过眼罩,不禁哑然失笑。 「笑什么啊?」云霓裳见苏午接过眼罩,转而看着自己笑,一时间不明所以,脸红红地问道。 「没事。」苏午摇了摇头,「你在加入诡异对策部以前,是做什么工作的?」 云霓裳闻言面露回忆之色, 尽管她成为驭诡者其实并未超过半年, 但回想起半年以前的生活,仍觉得那时与现在的自己隔着一条巨大的鸿沟,过往一切变得都不那么真实了。 「我之前在一家互联网公司做运维的。 好不容易涨薪,准备要在明州买房付首付的时候,突然就被厉诡缠上了。」云霓裳思索着回答道。 明州是太亚的超一线城市, 汇集了来自全国各地的人才。 云霓裳有在明州买房付首付的能力,一说明其本身工资不低,二来,亦说明其家境应该颇为不错,能够对女儿在大城市买房提供支持。 苏午脑海里闪过一些联想, 他接着向云霓裳问道:「你的父母呢? 等到张河村各种建筑落成以后,「玄门」的工作人员,和他们的家属都可以搬过来住。 你也可以着手准备了。」 「嗯,嗯!」云霓裳用力点头,「我和爸妈已经商量好啦。」 苏午笑了笑,未再多言。 一个小时候, 飞机降落于汤城专用机场内。 两人乘坐机场车辆,赶去与江莺莺汇合。 汤城与明州相距不远,经济较为发达,比许清强了太多。 苏午乘车一路所见的汤城,已然高度现代化,处处都是高楼大厦。 江莺莺和她的爷爷住在汤城的乡下, 并不长居于城里,当下是因为苏午来到汤城,她特意赶来城中迎接。 汽车上, 苏午看着窗外的城市。 旁边云霓裳默默地坐了一会儿,冷不丁的向他问道:「需要给你的那个朋友带些礼物什么的吗?毕竟接下来要麻烦他带我们在汤城各地考察。 我们可以让司机把车暂时停在商场里,去选一些东西。 不知道你的朋友喜欢什么, 是带些茶礼,或者是一些小物件?」 云霓裳的问话,让苏午愣了愣。 他还真没考虑过这个问题。 不过,他旋即想到,其实不必给江莺莺挑选见面礼。 拿一些密藏域的秘药给她就可以。 「不必那么正式。」苏午摇了摇头,笑道,「我自己准备了一些东西,到时候拿给她就可以,不用特别跑到商场去挑选了。」 云霓裳观察着苏午的表情, 闻言抿了抿嘴,默默点头答应。 其实一般的朋友见面,送礼与否并非必要的环节。 除非要见自己认为很重要的人,才可能会带上一份满载心意的礼物。 云霓裳只是试探性地问了苏午一句, 未想到对方早有了准备。 汽车停在一条栽植着诸多柳树的街道上,此间人流如织,到处都是三五成行的年轻男女。 被特意妆点修饰过的一辆辆小吃车、餐车摆在路边,时下流行的歌曲在街道上传播。 苏午带着云霓裳下了车,入眼到处都是攒动的人头。 他带着云霓裳在街道上行走,目光在人群中梭巡着, 半晌没有找到江莺莺的踪影。 沿路倒有许多聚在一起的男青年,朝苏午与云霓裳投来观察的目光,那些目光多在掠过苏午以后,停在云霓裳身上良久。 前方人群扎堆, 苏午一边朝扎堆聚集的人群走过去, 一边拨通了江莺莺的电话。 正文 485、强壮的“应急罐头”(2/2) 电话响了两三声即被接通。 跟在苏午身后的云霓裳稍稍加快了步伐,与苏午离得更近。 她神色郑重,耳朵都悄悄竖了起来。 可惜即便如此, 仍未能听到苏午手机听筒里传出的声音。 听筒里有些人的细碎言语声,夹杂着音乐传进了苏午耳里,颇显嘈杂。苏午听到声筒里的音乐声即意识到,江莺莺当下正和自己处在同一条街道, 自己与之应该相距不远。 因为听筒里传过来的歌曲声,此下也正从他对面商店的门口响起。 「喂。 苏、苏午。」 江莺莺略带怯意与仓促的声音压过了那些嘈杂的声响,通过听筒传进苏午耳中。 苏午应了一声,道:「你在哪里? 我现在已经到柳林街上了。」 「啊!已经到了吗?」江莺莺的声音变得有几分欣喜,之后,她的声音变得轻了一些,好似她把手机从耳旁拿开来,转而对身边的其他人说话一样,「我要接的朋友到了,你们让一让啊。」 江莺莺的话音之外,还有几个男声响起:「留个联系方式吧,小姐姐,你养的这只大公鸡好漂亮啊,可以告诉我是怎么养成这样的吗?」 「你小子,想要人的联系方式就直说,找什么理由遮掩啊,哈哈哈……」 「小姐姐你就把联系方式给他呗……」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让一让路……」江莺莺的语气有些急。 苏午把手机从耳畔拿开,挂断了电话。 放进衣兜里的电话随即又震动开来,但他未有拿出来看。 他抬目看向前方扎堆聚集的一群人,那些人聚在一起,好似在围观什么。 「你朋友和我们在哪里碰头呢?」 云霓裳看到苏午挂断电话,便问了一句。 苏午指了指前方聚集的人群,开口道:「她就在那里。」 随后,他迈步走向那群人。 眉心轮中, 一缕意能量悄然溢散于外。 那些聚集在路边的人,忽然间都生出想要去各处转转,再逛一逛「柳林街」的心思,人们三三两两地散开, 转眼间, 原地就只剩下了三个男青年, 呈品字形将一个女孩围在中央。 女孩穿着一件粉白色的露肩连衣裙,相貌出众,亭亭玉立。 她的长相本就已经极其惹人注意,偏偏手里还牵着一只与众不同的「宠物」。 一只看体型几乎有三十多斤的大公鸡,「穿」着胸背带,一对阔大的羽翅从胸背带里伸出,不断张开来,冲周围人作驱赶之状。 它头顶鸡冠血红, 浑身羽毛锃亮,好似生出了一层金属般的森冷光泽。 一双眼睛更是黝黑而锐利,脖颈上的羽毛层层乍起,盯着围拢过来的三个小青年,眼神之中竟好似有杀气! 也是江莺莺拉着牵引绳,尽力约束着它。 不然它说不定会飞起来啄三人几下。 侧对着苏午的男青年,拿出手机,把屏幕朝向江莺莺——应该是把添加好友的二维码亮给了她,她一脸焦急,看也不看男青年手里的二维码,举目梭巡着, 一眼就看到了对面迈步走来的苏午。 少女眼中乍然亮起光彩, 都忽略了苏午身后亦步亦趋跟着的云霓裳,她捏着手机向苏午用力挥手:「苏午!」 她眼睛里的欢喜几乎都要溢出来。 围着 她的三个男青年,看到她的神色,脸色都变得有些酸,扭头看到身材高大的男人一身黑T黑裤,迈步走近—— 无形的压迫感从其身上散发出来, 让三个男青年都不敢看来者的面孔,低着头匆匆离开。 「你来得这么快呀, 我还以为还要一段时间呢!」江莺莺眼神欢喜,脚尖就不由自主地一掂一掂的,她的目光全聚集在苏午的面孔上。 一手捉着牵引绳,一手把一个牛皮纸袋递给了苏午:「给你!烤肉,很好吃哦。」 苏午还未接过袋子, 油脂的香气就从中散发了出来。 果然很好吃的样子。 他看着一直注视着自己的江莺莺,到嘴边的斥责声转换了语调,变得平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你现在的这个宠物——叫什么? 对, 应急罐头, 它现在这个样子,明显已经不是正常大公鸡能达到的生长程度了。 再带着它招摇过市,会给你惹来麻烦。 以后尽量不要让人知道,你养了这样一个宠物。」 「好,好。」江莺莺点着头,笑着和苏午说道,「你不是说想看一看它变成什么样子了吗?我想你能第一时间看到,所以就把它带来啦。 以后不会了!」 她眼神认真地做着保证。 苏午点了点头。 身后忽然传来一个温和的女声:「苏午,这是你的朋友吗?」 这个女声让苏午心底生出一种莫名的感觉,此种感觉似曾相识,他扭过头去,看到了神色温和的云霓裳。 随着云霓裳开口说话, 江莺莺亦终于注意到了打扮寻常却也难掩窈窕身材、笔直双腿的云霓裳。 云霓裳见她看向自己,脸上的笑容更标准了一些,白皙的手掌伸向了对方:「你好,我是苏午此行的助理,云霓裳。」 「啊……是助理吗?」江莺莺伸手与对方相握。 微微松了一口气。 她心底是什么反应, 面孔上就是什么反应。 根本没有多少掩饰,让云霓裳内心暗暗皱眉,面上也也只能保持微笑:「这次苏午和我需要您来帮我们引路,探访汤城乡下的那座「捉虎郎庙」,真是麻烦您了呢。」 「没有什么麻烦的。 你不用客气呀。」江莺莺眨了眨眼睛,侧头看了看苏午手里的烤肉,又看向云霓裳,略带歉意地道,「我以为只有他一个人来,所以只准备了一份烤肉。 待会儿我再给你去买一份呀。」 她眼神真诚,表情歉意。 但云霓裳实在没有什么吃烤肉的心情。 偏巧这时苏午拿签子夹了几块烤肉尝了尝,就把剩下的食物递给了她:「要尝尝吗?挺好吃的。现在时间还早,我们接下来就去捉虎郎庙看一看。 莺莺, 那座庙距离这里远不远?」 江莺莺看着云霓裳接过苏午递过去的烤肉,拿起签子尝了一块,她眼神微黯,思索了片刻,才向苏午回答道:「不远的,开车用不了一个小时就能到了。」 「好。 那我们今天可以去拜访吗?」苏午问道,「今天那座庙开不开?」 「开的,开的。」江莺莺连连点头。 「我让平台派一辆车来吧。」云霓裳把烤肉还给了苏午,她注意到江莺莺方才的神色,忽然便有些没来由地羞愧,收起了与江莺莺比较什么的心思。 她得到苏午的首肯后,转去拨了几个电话。 未过五分钟。 一辆车便开进了柳林街,停在三人跟前。 司机将车钥匙交给了云霓裳, 自己在路边找了辆共享单车,骑着车离开街道。 黑色汽车穿过人群,依着导航驶向位于汤城乡下的「捉虎郎庙」。 江莺莺和苏午坐在后排, 她直至坐上车脑袋还有些懵,抱着应急罐头,怯怯地打量着靠车窗闭目养神的苏午。 苏午的助理一个电话就有人送了车子过来, 那苏午现在在做什么工作? 和处理那些……厉诡有关吗? 一些回忆涌上江莺莺的心头, 她变得更加沉默。 「你在汤城乡下住着,你们的村子距离「捉虎郎庙」远吗?」这时,苏午看向江莺莺,开口与她说话。 江莺莺摇头道:「没有多远的。 就是因为没有多远,我才能经常去庙里看看。」 她思忖了一下,又向苏午说道:「待会儿我们去过捉虎郎庙以后,就直接去我和爷爷在乡下的家吧?你们可以在我家休息一下, 我家有很多空房间的!」 苏午看了看江莺莺怀中的「应急罐头」,确实想要找机会研究研究它。 伏藏纸曾经的某一位主人——那个读书人曾经在纸上记载过一些事情,称其曾与天王观的「昭道师」携行,昭道师就是以怀中雄鸡牵制住了「万目诡」——即是眼诡。 那雄鸡被天王观授箓过, 且以特殊方式培养,因而能牵制「万目诡」。 当下这个「应急罐头」,据说其父亲是一只野鸡,苏午因此推测,它可能就有昭道师饲喂的那只「锦鸡将军」的血脉。 或许就是锦鸡将军的后代! 因而有此般能力。 不过,这个「应急罐头」都没有经过训练,也未经过授箓,就能抵抗眼诡侵袭很长时间,此中固然有昭道师死后遗留力量,还在牵制眼诡的原因, 但亦有应急罐头本身天赋异禀, 它的禀赋可能已经超过了它的祖先「锦鸡将军」! 「好。 那就打扰你了。」苏午点点头,向江莺莺说道。 江莺莺见苏午点头答应, 脸上多了几分笑意,道:「没事的。 只要你住得习惯,你想要住多久都可以!」 驾驶位的云霓裳微动方向盘, 本来平稳行驶的车辆忽然颠簸了几下。 苏午扶住江莺莺的肩膀,对这般颠簸并不在意,转而同江莺莺道:「你爷爷的身体还好吧?我们过去,他老人家会不会不方便?」 「我爷爷就在等着见见你呢!」 江莺莺差点就把心里话一下子说出来, 幸好她及时刹住,转而笑眯眯道:「你救了我的命,我爷爷一直想找机会感谢你呢,怎么会觉得不方便呢?放心好啦!」 正文 486、捉虎郎庙(1/2) 水泥路往深林中延伸了一二公里的距离,即戛然而止。 道路尽头, 仍是郁郁葱葱的林木。 一条石子铺就的道路从此往林中蜿蜒而去。 云霓裳向江莺莺问明了前路,就驾驶着黑色越野车爬上土路,摇摇晃晃地行在坑坑洼洼的土路上,又走了十多分钟后,前方终于豁然开朗。 苍松翠柏簇拥着一座面积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486、捉虎郎庙(1/2)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 正文 487、停在老宅里的寿材(2/2) 汽车在乡村水泥路间穿行着。 沿路一座座修筑得轩敞漂亮的村居前,衣着朴素的村民们聚在一起笑语交谈着。 有村民背着农具,沿着侧方的斜坡道路缓步而下,显然是在田里忙活到如今才手工。 车内,苏午坐在后座上,手里把玩着一枚铜质的八卦镜。 ——这是他从捉虎郎神像前取得的一件法器。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487、停在老宅里的寿材(2/2)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 正文 488、阴喜灶王爷(1/2) 「不哭了,乖女啊,不哭了! 爷爷怎么样也得活到你嫁人了,生小孩子了再说啊,现在肯定不能死,也不舍得死! 确实是现在寿材价格正合适, 也不止我买了, 毛太爷、袁爷爷他们都买了,不信你什么可以去问问他们! 寿材放在老宅里是好事, 能镇宅,还能防贼呢! 那贼一爬上墙头,迎面看到堂屋里停着一座黑漆漆的棺材,那不得当场吓昏了?!」 在老人的连声劝慰之下,江莺莺的情绪终于渐得舒缓,她接过云霓裳递过来的纸巾,轻轻道了声谢,一边擦拭着眼角的泪水,一边眼睛红红地看着老人,道:「爷爷,寿材不能退回去吗?」 「退?」 老人张了张口,勉强笑道:「都是按我的身高定做的,我还躺进去试了试,怎么能退呢?」 到了他这样的年纪, 已然开始渐渐接受自己生命的终局。 哪怕内心不愿接受,也会在身体里日渐滋长的病痛折磨中,清醒地意识到,自己的人生已将走向终点——如此,在年轻人都觉得颇犯忌讳,比如说在家中停放寿材、甚至亲身躺棺材里试验舒适度这种事情,老人家也能毫无顾忌地去做了。 有些年迈的老者,身边没有子女奉养, 甚至会自己给自己烧些纸钱, 图个死后慰藉。 江老人的话让江莺莺眼神黯然。 她抬眼看到爷爷看着自己、满是心疼的眼神,又觉得自己这样哭哭啼啼让爷爷为自己着急,实在太不应该,愧疚感让她眼眶再度泛红。 强忍着眼泪,江莺莺面上勉强露出一抹笑容:「只是一副棺材,没有什么啦。 爷爷一定能长命百岁的!」 「哈哈哈,那是肯定, 我得看着我的乖女结婚,以后给我乖女带娃娃呢!」江老人连连点头,见孙女终于笑了起来,他满面愁容也变作高兴之色,「走吧,咱们回家去, 今晚爷爷烧几个好菜!」 他抬头笑呵呵地看向苏午、云霓裳:「苏小哥,云姑娘,你们喝酒吗? 我泡了上好的人参酒, 要是能喝一点, 你们晚上可一定得尝尝!」 苏午看着江莺莺从爷爷手中接过那些礼品,帮助他分担了重量,便笑着点点头道:「还是能喝一点的,晚上就和老爷子喝几杯。」 「好好好! 我年轻时候,酒量还不错哩……」 一行人上了路边空地上的越野车,沿路前行了数百米,一座饰以青红二色瓷砖的二层小楼就出现在路边。 江老人喊停了汽车,和江莺莺下去开了栅栏围墙的院门, 云霓裳打着方向盘,把车子开进了院子里。 下车以后, 江莺莺把苏午、云霓裳迎进客厅,打开电视,奉上茶水让两人稍稍休息,她则和爷爷去旁边的鸡圈里抓了只大公鸡宰杀了,拔毛去脏,开始准备晚餐。 老人家烧菜的手艺确实不错,年轻时在村子里做红白事的厨子。 他干脆利落地置办了一桌丰盛的晚餐, 几人都喝了些酒。 这一顿饭吃到了晚上八九点钟才散。 江老人颇为健谈,很多年轻人的话题,他也能接得上,也是一位较为风趣开明的老者。 吃过饭后, 他忙着去洗碗, 江莺莺则领着云霓裳、苏午到楼上,给他们各自分配卧室。 喝了些酒的江 莺莺、云霓裳脸颊都微微泛红,二人帮着给苏午铺好了床铺。 「老爷子今晚喝了有三四两酒吧? 莺莺,你去看看老爷子, 喝了那么多酒,别一会儿走路磕着碰着。」苏午看着沉默着大眼瞪小眼,都未从他房间离去的两女,首先看向江莺莺,开口说道。 「好!」 江莺莺终究还是挂念爷爷,听到苏午的话,忙点了点头。 她转身欲走。 临走前,看了看旁边的云霓裳。 云霓裳似乎感应到了江莺莺的目光,她在此时道:「我也要回房休息了。 苏午,明天有什么安排吗? 要去什么地方? 我好提前准备一下。」 「明天就在这里停留一天吧。 可以去捉虎郎庙那位守庙老人说的县立图书馆去,查阅一下当地的县志,看看捉虎郎庙立庙的时候,究竟发生过什么事情。 顺便借阅几本易经及相关的书籍。」苏午想了想,同云霓裳回复道。 云霓裳点了点头。 旁边的江莺莺看着苏午道:「易经吗? 我们家有几本这样的书,我待会儿上来给你送过来吧。」 东流岛模拟结束之时,结算信息里提到过,自身进入「天人交感」之境界,获得了「亨」之神韵,「贞」之神韵,以及「正乘虚元」的神韵。 其中,亨、贞皆属「周易乾卦四德」之列。 而「正乘虚元」中的「元」,亦在乾卦四德之中。 苏午猜测,「神韵」或许与周易有莫名的关联。 甚至于,周易本就是为了解释「神韵」而被著作出来的一部书籍,因而起心想要研究周易一二。 他与江莺莺对视一眼,点点头,道了声:「谢谢。」 云霓裳看了江莺莺一眼,未有说话。 江莺莺摇头道了句:「没事的。」 便转身离开了房间。 「我也回去休息了。」 云霓裳留下一句话,也匆匆离开苏午的房间。 房间内转眼间安静了下来。 锁好房门,拉上窗帘,苏午坐在临窗书桌后的椅子上,他背脊挺得笔直,双目微闭,念头稍稍一转,身内五大脉轮、身外轮、盘绕于手脚心中的密咒轮便都倏忽呈现出来。 诸轮默无声息地运转着, 四大密咒轮中, 除却右手密咒脉轮盘结着「嘛喇罕护法」的密咒真言,呈现火红色泽, 其余三大密咒脉轮皆是一片漆黑, 尚未被「点亮」。 苏午的「意」自四大密咒脉轮上移开,聚集于受「心王生灭赤见持」道次加持的心脉轮上。 一座座牌位耸立于脉轮轮廓之上, 朵朵心火燃亮。 有些牌位已然倒塌, 有些牌位则重新变得光洁如新,呈现出或金红,或金紫、金青的色泽。 几簇火光在牌位顶上燃烧。 今时心脉轮周遭盘踞的诸多神位当中,有两座本已变得极其透明、近乎消无的牌位,此下又重新燃起了金红的光芒。 ——自苏午于张河村重立阴喜脉灶班开始, 分出去的灶班便前往周边各地,搜寻那些已经年久失修、无人看顾的灶王庙,将其中厉诡重新油炸,封押,立为神灵。 一两天时间过去, 这些现代灶班子倒也颇有收获。 他们的收获便直接反映到了苏午心脉轮周遭盘踞的神位上。 如今,苏午已是名正言顺的阴喜脉灶班「复兴祖师」,所有重立起的庙宇,都与他脱不开干系,几个灶班每立起一座庙,便有部分薪火汇集在他身上。 同时点亮他心脉轮周遭的对应神位。 从此后,阴喜脉灶班越是开枝散叶,开出的庙宇愈多,他这个「始作俑者」便愈能得到源源不断的薪火供奉,而这海量的薪火、心脉轮上重被点亮的神位, 都将成为他修炼「火神身」的助力! 苏午的「意」聚集在师父李岳山的「灶君神位」之上, 随着他的意包围「灶君神位」, 灶君神位发出煊赫的金紫火光, 熊熊火光中, 又浮现出一座座与灶君神位相勾连、有莫大渊源的神位。 在这诸多已倒塌的神位网络之中,居于这庞大网络尽头处的,是一座黑黄的神位——「阴喜灶王爷」。 这座牌位处于黑暗笼罩中,寂静无声。 苏午心念微动,给那些近乎透明的、将近倒塌的诸多神位都点上了一缕薪火供奉,延缓它们崩坏的速度,唯有最尽头处的「阴喜灶王爷」神位, 不论他如何试图以薪火点燃, 火苗都在触碰到神位前的香坛之时,倏忽熄灭。 ——他的薪火无法供奉给这座神位。 这座可能是阴喜脉之源流的神位,同样不会将薪火润泽到他身上。 便在苏午关注着这座黑黄神位之时, 黑黄神位倏忽亮起,涌动出莫名的红光! 通过与神位之间若有若无的勾连,苏午在此刹骤然生出一种这道神位正在被祭拜的感觉! 又来了! 似乎又有人在祭拜这道神位! 苏午念头转动,一念关注着阴喜灶王爷神位的变化,一念驱使自己睁开眼睛,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九点半! 先前他就发现, 似乎有人会在每天早晚八点时,固定来祭拜这座神位。 今天晚间他还未感觉到有人祭拜过「阴喜灶王爷」,未想到对方推迟了一个半小时,到现下才来祭拜「阴喜灶王爷」! 这个祭拜「阴喜灶王爷」的人, 莫非是阴喜脉遗落的其他传承者? 自身能通过「灶君神位」感应到阴喜灶王爷这座牌位,借此感应到那暗中之人的存在, 那人是否也有同样的手段, 可以感应到自己的存在? 他是敌是友? 脑海里念头转动着,苏午看到亮起大红光芒的阴喜灶王爷牌位,又渐渐暗淡下去。 ——对方结束了对神位的祭拜。 他收拢了念头, 拿出手机在「玄门」工作群里发了一个消息:「各灶班须注意:不要暴露自己是灶班弟子的身份,更不要向外透漏「阴喜脉」之名,灶班吸纳新人需要设计严格而缜密的流程, 以免灶王脉具体信息因此泄露!」 发过消息, 苏午看了看工作群的历史消息, 发现「姬鸿」、「方元」等人先前在群里发过一些破损倒塌的庙宇照片,并各自配文:「某某地某某村发现灶王庙一座,已重立!」 他们的消息之下,还有云霓裳发的「加油」的表情图, 现下苏午经常穿梭于模拟世界, 都快忘了怎么利用手机网上冲浪了。 他翻过历史消息, 看到姬鸿、方元在自己的消息下排着队回复:「收到!」 想了想,也发了个满是炫彩鲜花的动图到群里 。 动图上写着两个明黄大字:「加油!」 正文 489、黄牛青马不相配(2/2) 炫彩鲜花的图案出现在聊天框里,两个一闪一闪的明黄大字‘加油’映入云霓裳的眼帘。 她看到这个表情包, 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起来。 “这是什么老年人表情包啊?”她打出一行字来,想一想苏午严肃的面孔,又默默把话删去,跟着复制了苏午的炫彩鲜花表情包,发到群里。 其他群成员见状,都跟着把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489、黄牛青马不相配(2/2)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 正文 490、看事儿先生(1/2) 噼里啪啦—— 鞭炮声燃过的硝烟在夜色里渐渐消散。 但硝烟的味道仍未远去。 江莺莺家的大门打开来,苏午站在江老爷子卧室的门口,向哀泣不已的江莺莺说道:“莺莺,你和云霓裳先暂时到屋子外面去吧。 我给老人家换一下衣裳。” “我、我来换,我给爷爷换……”江莺莺哭得上起步接下去,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490、看事儿先生(1/2)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 正文 491、神癫(2/2) 几个人默不作声地喝着茶。 等了一阵, 汽车的鸣笛声在门外响起。 一辆破面包车停在门外,驾驶位的车窗摇下来,一个圆滚滚的大脑袋从窗户里探出,他低头看了看江家门柱子边上插着的一把香,接着才抬头看向堂屋门口的几人:“这里是江士信家? 刚才杨才志打电话让我过来看看, 是你们家吧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491、神癫(2/2)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 正文 492、黑脸老人(1/2) “霓裳。 拴住他。” 苏午言语淡淡落下, 悄默声地走到苏午身侧的云霓裳,神色一肃,缕缕诡韵从她身上散发出来,她身后浮现一道白影,绣娘在白影里飞针走线—— 一根根斑斓丝线从云霓裳衣袖里飞纵而出,乍然间穿越半空, 将见势不对扭头跑向自己座驾的‘神癫’栓了个严严实实!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492、黑脸老人(1/2)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 正文 493、活神命,肉观音(2/2) 黑脸老人摆摆手,眯眼看着苏午,定定地看了几秒钟, 忽然咧嘴露出一口黑黄的牙齿,道:“你今天在这,这事儿准能成哩,你才是挑大梁的那个啊!” 老人这话说得有点没头没脑, 但苏午忽然响起自己随手卜卦,法卦占卜出了‘大吉’的结果。 他笑了笑,道:“那就借您吉言了。” “不是借我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493、活神命,肉观音(2/2)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 正文 494、喜神(1/2) “你看,图案是不是变了?” 凄冷月光打在棺材内壁顶上,显出影影绰绰的轮廓。 苏午还仔细听着老神汉讲说过去的一些秘闻,未想到他半路直接转换了话题,当下微微一愣,压住询问秘闻后事的念头, 凝目看向棺材内壁顶上。 那副原先被绘刻成‘升仙门’的图案, 此下在月光映照下,却是产生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494、喜神(1/2)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 正文 495、鬼门(2/2) “看来这次做事,只要带上你,就没有不成的了!” 老神汉咧嘴笑着,冲苏午说道。 苏午不知他是怎么进行卜卦的, 不过既然老人家是这么说的,想来也是在卜卦之时,把他考量了进去。 他点头道:“老大爷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只管开口就是。” “这次不是需要你帮忙,是需要你来扛大梁嘞。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495、鬼门(2/2)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 正文 496、五头娘娘(1/2) 老神汉把桌上的镜子收进褡裢袋里, 取下了供桌上撑开的、属于全卓的那块‘坛神布’,将全卓的几张傩面也从供桌上拿开,转而拿出自己的坛神布,在供桌上撑开竖起。 他的坛神布上, 同样画着一副简陋的图案。 乃是一个长着五个头的女子。 女子的头发在半空中交错着,好似变成了黑色海洋。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496、五头娘娘(1/2)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 正文 497、喜神路(2/2) “欢迎来到完美人生模拟器!” “你可消耗元玉或者乾玉,选择模拟自己或他人的人生,以此寻求诸多人生难题的解决方案!” 黑暗倾盖四野,苏午立身于黑暗中,看到前方浮现于半空中的巨大表盘。 表盘周遭,罗列着一块块屏幕, 代表他当前可进行的种种模拟。 他没有犹豫什么,当即向模拟器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497、喜神路(2/2)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 正文 498、影诡重现(1/2) 生有六臂的漆黑形影上,唯一显出实体细节的那双腐败手臂,托着没有实体的黑影法剑,朝着苏午一瞬横斩了过来! 苏午后背上霎时浮起一层白毛汗, 扭头看到那道黑影,顿时瞳孔剧震! ‘三清之手’的投影! 在灶神模拟世界时,他第一次进入阴间,就遇到了‘诡戏班’招引来的‘三清之手’投影!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498、影诡重现(1/2)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 正文 499、厉诡的影子(2/2) 大凶卦象! 苏午转身将那一对牛角法卦捡起来收好,眼神微眯。 在他未有进入‘阴间’以前, 自行卜卦的结果是‘大吉’。 老神汉对他‘趟喜神巢穴’的卜卦结果亦是‘大吉’。 而他进入阴间后, 又一次为自己卜卦, 结果却变成了‘大凶’。 此行最终结果乃是‘大吉’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499、厉诡的影子(2/2)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 正文 501、容纳影诡(1/2) 阴间边缘,喜神路上。 苏午盘腿端坐, 周围已经没有影诡聚集的粘稠黑液。 他双目微闭,紧紧皱着眉头。 体内五大脉轮齐齐转动着,五大脉轮尽数被滚滚粘稠的黑影铺满了,脉轮颤抖不休,在如潮般的粘稠黑液裹挟着一道道厉诡影子的冲击下, 一道道脉轮接连崩溃! 苏午蓦然睁开眼睛,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501、容纳影诡(1/2)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 正文 501、伐山破庙(2/2) 苏午对此早有预料。 他端起那碗还在不断崩出米粒的收魂米,挖出了其中的一些米粒,一些粘稠黑液就从碗中漫溢出来——这残缺的影诡被苏午徐徐容纳, 影诡融合的眼诡影子, 则在此时显发杀人规律。 一只只猩红的眼仁悬浮于苏午、尸陀鬼之手的头顶, 绯红的光芒映照在尸陀鬼之手上,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501、伐山破庙(2/2)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 正文 502、迎喜神(1/2) 站在现实与阴间的交界地,身后斑斓气脉漫卷而来,苏午神色平静,不徐不疾,看着阴间之外——现实世界的景象。 此下的阴间边缘外面, 是现实里的一处山洞。 山洞里黑漆漆的,即便有许多灯烛在阴暗角落点燃,亦只是稍稍映照出了此间的朦胧情景。 一些被塑造得怪模怪样的泥胎神像,在山洞中的宽敞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502、迎喜神(1/2)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 正文 503、“王传贞”(2/2) 踏,踏,踏…… 妻子的脸庞通红,用尽全力念出一句句咒语。 她的咒语未曾念完, 苏午已经提着大红莲胎藏,走到了棺帮旁。 侧眼看见高大英挺的年轻人,妻子眼中一片绝望,还有四句咒语,她没念完——对方不会给她机会念完的! 然而, 苏午立在棺帮旁, 提着燃火的太刀,静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503、“王传贞”(2/2)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 正文 504、抢夺亡者意识(1/2) 每一尊喜神的主体,皆是一个为救治被鬼祟侵染的丈夫,而甘愿成为喜神教‘肉观音’的女子。 喜神教特制的收魂米,将丈夫体内的厉诡吸摄去,重新封押。 随后, 这些因为封押了厉诡而被‘蒸熟’的米粮,被一层层糊在‘肉观音’身上。 肉观音成了如泥俑般的神像, 成为了喜神本身,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504、抢夺亡者意识(1/2)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 正文 505、“醒来!”(2/2) ——像是有刀光无声无息划过, 新娘子的虚影被斩成两截, 缠绕漆黑大威德金刚三十四条手臂的红线尽数消解,三十四条手臂探入了‘阴喜灶王神尊位’座下的怨火里,抓住了‘江老爷子’的亡者意识! 这一瞬间! 阴喜灶王神尊位都颤抖起来, 漆黑的牌位上浮现一道道裂缝! 恐怖的香火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505、“醒来!”(2/2)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 正文 506、喜神迷踪(1/2) 窗外阳光正好,晨曦透过玻璃窗,洒在书桌上。 苏午坐在临窗书桌后,微闭双目。 他的肩膀、头顶升起一簇簇心灯火,火焰里有座座神位沉沉浮浮。 光明的火焰与窗外的阳光无声息地交融着, 有些火焰钻入苏午的眼耳口鼻中,在他体内周流不休。 此下火势蓬勃, 比他前两天修持‘集薪火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506、喜神迷踪(1/2)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 正文 507、曲水(2/2) “接下来就着重从王菊香嘴里挖掘消息。 找一个驭诡者时刻看顾她,别让她找到机会寻思。 另外,不要放松对李彩凤姘头还在世的亲人、熟悉他的人进行探查,看能否从他身上挖掘出消息。 ——涉及喜神线索的重要人物,不是突然暴毙,就是落水身亡。 这种巧合, 本身就很蹊跷。”苏午对张朝秀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507、曲水(2/2)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 正文 508、玉竹观(1/2) 苏午与云霓裳穿过三道门楼牌坊时, 山上一身黑衣的道士下山来找到了两人。 道士模样清秀,头上盘着一个混元髻,手里撑着一根竹棍,他从苍翠林木簇拥的石阶上徐徐而下,一垂目就看到了迈步往上来的苏午。 二人相视一霎, 各自面色都有些诧异。 互相打量片刻后,模样清秀的年轻道士顿时满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508、玉竹观(1/2)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 正文 509、传度授箓(2/2) 香火袅袅浮动。 三清尊神的泥胎塑像在这香火缭绕中,多了几分功德巍巍的神性。 这三座泥胎塑像脚下, 乃有一道道纸卷被竹木撑起,像是一杆杆旗子般竖立在高高的供桌上,那些纸卷上绘画着一个个身披法衣、头戴种种不同道冠的道人,以及一些青面獠牙的神灵。 纸卷画轴一层一层往上,最顶上被高竹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509、传度授箓(2/2)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 正文 510、日宫赤丹大法主箓(1/2) “那道长学会了什么可以用出来的法术吗?”苏午问道。 住持道长微微一笑:“我学会了一门‘开天眼’,能看人命格如何——我看你的命格……” 说到这里, 他神色变得奇怪起来:“你的命格我不能看。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 但总有一种,我若一开天眼来照你,可能当场就得瞎眼的预感。”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510、日宫赤丹大法主箓(1/2)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 正文 511、闾山职牒(2/2) 简陋单人床上铺着一层薄被,泠泠月光就从侧方墙壁上的窗户外投射进来,洒在单人床上盘坐的苏午身上。 苏午闭着眼睛, 内观周身诸大脉轮。 此下,在他的心脉轮与天关轮之间,有一道通体朱红、融合了诸多似文字非文字、似图案非图案的宝箓在两大脉轮间沉沉浮浮。 自眉心轮流淌出的意能量,周流过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511、闾山职牒(2/2)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 正文 512、死而复生的‘人’(1/2) 诡异对策部成立时间已有将近一年。 自太亚开始出现零星的诡异事件后,宗事局便拆分出了这个部门,后来这个部门越发壮大,在掌控‘诡狱’以后,实力快速膨胀起来, 以至于该部门成了太亚直属部门。 反倒是宗事局成了诡异对策部的下级单位。 小道士前来通知魏素和,说道观里有客人造访。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512、死而复生的‘人’(1/2)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 正文 513、复苏的发诡(2/2) 吃下去的食物,在不久后都会呕吐出来? 这一点和五猖神诡韵污染的那些‘死人’表现出的情形相差不多。 但那些‘死人’不只会把吃进肚子的东西呕吐出来,连自己的内脏也会一并呕吐出! 并且,呕吐物里不会有尸油、尸水。 任部长的描述,让苏午第一时间想到了曾经复苏的‘五猖神’,留在‘禾香方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513、复苏的发诡(2/2)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 正文 514、诡狱的来历(1/2) 浓郁的尸臭味充斥在道观独院之中。 这腐臭气味具有极强的沾附力,任部长坐在苏午的对面,觉得那一阵阵的臭味都沾染在了自己的衣服上,他忍不住回头看了眼倒在地上、尸首两分,还在不断往外淌出或红或绿的尸水的尸体。 “把这里清理一下。” 任部长同自己的驭诡者手下开口吩咐道。 在手下们忙着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514、诡狱的来历(1/2)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 正文 515、素王!(2/2) “他的发现就是诡狱?”苏午向方乾问道。 方乾点了点头:“对,他告诉我们,他走进了那座明清监狱里一个不存在于现实中的地方,在那里得到了一把钥匙,就此打开了真正的诡狱。 随后我们才开始真正利用诡狱的力量, 诡狱也由此渐渐改变了诡异对策部的格局。 副典狱以当时发现诡狱所在的‘商城’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515、素王!(2/2)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 正文 516、锈蚀诡狱(1/2) 苏午仰面躺进了棺材里。 白棺内部, 黑暗渐渐将他的身形包容。 隐在黑暗中的一条条诡狱锁链悄悄缠绕上了他被黑暗包容的手脚,他握住那些锁链,有一种可以自在操纵、如臂使指的感觉。 棺材盖渐渐合拢了。 方乾在外放出诡狱锁链,悄无声息地将缠紧。 苏午躺在白棺里,黑暗一阵阵淹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516、锈蚀诡狱(1/2)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 正文 517、水菩萨(2/2) 看到那个八卦镜的印痕,苏午顿生莫名感觉,他的‘天蓬-威临印’发出一阵阵晦涩的波动,随着他走近那处门洞,一直被‘天蓬-威临印’收容的那面八卦铜镜从他眉心浮现了出来,缓缓镶嵌进门洞上方八卦镜的印痕中! 嗡! 众多漆黑锁链组成的门洞上, 一瞬间飘散无数诡狱文字, 那些诡狱文字在东侧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517、水菩萨(2/2)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 正文 518、一切都在水中生灭(1/2) 袁玉良沉默了几个呼吸。 随后道:“我当时确实要死了——一座狱神踩在我的胸口,快要把我压死了——但它们之所以融化,却是我没有想到的。 它们是自己主动融化的——它们也承受这座监牢里的隐秘与恐怖到了极限。 不要再往前了, 这样对你我都好。” “门后没有让你复活的解药。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518、一切都在水中生灭(1/2)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 正文 519、大黑天护法(2/2) “都在水中生灭……” “水中生灭……” “生灭……” “灭……” 层层叠叠铺压来的血水中,好似有层层叠叠的呓语呢喃。 苏午面孔上迅速浮显彩绘的图案, 整张面孔被覆盖上了阴森邪冶的齐天大圣脸谱! 他将手一招—— 定海神珍铁出现于遍布黑鳞甲胄的双手中,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519、大黑天护法(2/2)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 正文 520、红宝帐怙主(1/2) 大黑天心咒从苏午口中诵念出来, 威严若雷霆的气势刹那迸发。 他的眉心轮转动不休, 一道道意能量遍流周身,心神间永驻的光明大日在周身血肉中燃亮,焰网交结于体表,无数心灯火从焰网交结的节点纷纷而起! 在苏午身后, 漆黑的火焰轮刹那凝聚成形,火势翻腾。 而火焰轮的外缘,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520、红宝帐怙主(1/2)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 正文 521、一念婆娑道次(2/2) 那佛陀细长的眉眼微微睁开, 无数狞恶的魔念簇拥在‘他’身周翻腾不休! ‘他’嘴唇翕动, 威严、狞恶、恐怖的声音降临诡狱—— “我镇地狱!” 轰! 苏午脑后的血红顶轮刹那崩碎! 黑与红的光芒在他头顶交结成一道掌心有血色‘卍’字的大手印,大手印浮掠而出,一掌扫飞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521、一念婆娑道次(2/2)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 正文 522、龙虎山(1/2) 曲水市郊区,临近机场的某座独院内。 堂屋正中摆放着一张供桌。 供桌上,一道道纸卷被竹竿撑起,如同旗帜般林立。 那些纸卷之上,描绘着一个个身披法衣、头戴种种不同道冠的道人,以及一些青面獠牙的神灵。 纸卷呈阶梯状层层往上, 最顶端的纸卷上, 描绘了一位紫衣道人。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522、龙虎山(1/2)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 正文 523、符箓消灾(2/2) “授箓?” 苏午闻言一愣,转而看向年长道士身后,那位青年道士。 他向那人问道:“不是只有经过传度,成为道门弟子以后,才能得授真箓,从此名列功曹,成为真正的道士吗? 难道来天师府游玩的这些人,都是道士?” 青年道士笑了笑,向苏午稽首行礼,又以眼神询问过年长道士,得到对方的首肯后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523、符箓消灾(2/2)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 正文 524、授坛(1/2) 天师私宅西侧,‘万法宗坛’院前。 前中立柱盘绕金龙, 门额上悬着滚金边的牌匾,其上写着四个烫金大字:万法宗坛。 两个道士领着苏午、云霓裳到了门前的香樟树下站定,年长道士向苏午稽首行礼,开口道:“我们只能送您到这里了,苏先生。 万法宗坛大殿,非是弟子传度授箓、升箓之时,一般时候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524、授坛(1/2)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 正文 525、万法宗坛符旨(2/2) 有黄气与黑气在太极图上熏染, 黄气落于阴鱼图案上,化为龙形,龙形盘绕,聚集成一个圆点,点出了阴鱼的眼睛。 黑气落在阳鱼图案上,化为虎形,虎形踞坐,亦聚成一个圆点,点出了阳鱼的眼睛! 此下, 苏午终于确定, 自己有了请召‘万法宗坛’的资格! 然而,他还未揣摩出个中真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525、万法宗坛符旨(2/2)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 正文 526、熊嘎婆(1/2) 电视里播放着动画片。 两个孩子坐在电视对面的沙发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电视里的动画片,两双脚丫浸在温度刚好的泡脚盆里。 老妇人看一双孙儿聚精会神看电视的模样,满是疲惫的面孔上浮现一幕慈祥的笑容。 她开口向孙子、孙女们说道:“玉玉,昊昊,一会儿你们洗好脚了把水放在那里就行。 等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526、熊嘎婆(1/2)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 正文 527、熊嘎婆(二)(2/2) ‘奶奶’咧嘴笑着,让开了过道。 ‘她’的身形膨胀起来,渐渐变得越发高大。 满头花白的头发都长长了,披散过肩,覆盖了肩膀。 在黑暗里看‘奶奶’, 就像是一头人熊。 玉玉在‘奶奶’的注视下,走过了床尾的过道,卧室门就在前方几步外,但玉玉每一步都走得胆战心惊,短短几步路,让她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527、熊嘎婆(二)(2/2)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 正文 528、灶君庙(1/2) 朝阳从山岗上升起。 葱茏的树木簇拥着一座青砖砌造的大庄子。 古典庄园的正门口,门额上悬挂着一块牌匾,上书‘灶君庄’三个字。 游客在庄园门口进进出出。 其中能见到诸多衣着朴素的当地村民,背着菜蔬粮食,甚至提着几只鸡鸭往‘灶君庄’里面去。 “他们提着粮食蔬菜到旅游景点里去做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528、灶君庙(1/2)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 正文 529、“李午的未来人生!”(2/2) 苏午盘坐在灶君庙的蒲团上,细细看过了册子上的每一篇‘记载’。 书册上的字迹, 亦从最开始时的歪歪扭扭、毫无章法,变得越来越工整娟秀。 他识得最开始时的那些笔迹, 那是‘珠儿’的字迹。 ‘珠儿’写了不下一百篇的日记,讲述了阴喜脉灶班在织锦山立下灶庄,渐渐将灶庄壮大起来的一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529、“李午的未来人生!”(2/2)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 正文 530、授法(1/2) “我方才看到,师兄人影一闪就不见了哩,真怕师兄会像一个泡沫一样,忽然就没影子嘞……”李珠儿站在原地,泪水从腮边滑落,她凝视着苏午的面孔,想要靠近过来,却又不敢靠近的样子。 苏午看着珠儿眼中亮闪闪的泪光, 张口想要说些什么, 却最终什么也未说出口。 哪怕是这次进入模拟世界,自身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530、授法(1/2)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 正文 531、启程茅山巫(2/2) 灶君庙外,周围聚集过来帮着干活、垒砌灶庄的村民们在一口大锅前排队盛取菜粥窝头, 柴禾燃烧的气味卷裹着大锅上浮起的蒸气,在平岗上漂浮荡漾。 老道士玄照靠坐在灶君庙前的石碑后,他把手中的菜粥放在一旁平整的石头上,两个馒头捏在手里,另一只手中端了个小碟子, 小碟子内盛着一点黄澄澄的香油,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531、启程茅山巫(2/2)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 正文 532、赶大集(1/2) 鸡叫两遍的时候,天还未亮起来。 一处四周有树林环绕的空地上,便有了窸窸窣窣的动静。 先是驴骡打着响鼻,践踏泥土的声响。 随即有人的脚步声穿插在诸多的细碎声响里。 接着, 斧斫木柴的声音接连不断。 随着几声打火石相互摩擦的声音响过以后,这片由密实小树围拢成的‘凵’字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532、赶大集(1/2)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 正文 533、羽化(2/2) “我每次赶集的时候,都要在摊子四处各立上一座香炉,香炉里就插着用护命火点起的线香。”一杯酒下肚后,男主人脸庞微微发红,也是个不常喝酒的人。 他指了指树林四周,继续道:“每隔一会儿,我都得去看看香燃得怎么样。 当时这香是该燃得快还是慢,我心里都有数。 只要出现让我觉得不对劲的情况,我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533、羽化(2/2)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 正文 534、“中祖”苏醒了(1/2) ‘羽化’是让自身化为流动空气一般的存在?! 听得玄照老道所言,苏午眼神微动。 他在密藏域呆得时间最久,亦常在密藏域众多典籍记载中,看到过一些历史上有名的高僧法王‘虹化’的记录。 所谓‘虹化’,即是自身化虹而去。 譬如‘精莲化生大士’、‘元空至尊大师’皆是修行有成,能够虹化的僧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534、“中祖”苏醒了(1/2)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 正文 535、诸天炁荡荡(2/2) 玄清、玄照两师兄弟对话,苏午作为一个小辈,却是根本没有插话的机会。 他只看到玄照老道把话说完以后,玄清就脸色陡变。 哪怕玄照先前提及二师兄、三师妹先后或修行出岔子、或为师门长辈的厉诡侵染,不得不转修‘魔身种道大法’,赶尸搬山下葬之时,玄清的脸色都没有太大的变化。 当下仅仅因为玄照一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535、诸天炁荡荡(2/2)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 正文 536、活菩萨洞(1/2) 天寒露重,山道旁的野草上结满了雪白的霜。 大黑马拉着马车缓缓行过蜿蜒的山道,车轮碾过满是碎石子的小道,发出轧轧的声响。 马车后, 远天暗蓝。 地平线以下,太阳渐渐冒出头来。 而天上的月亮还剩淡白的轮廓,并未完全从天穹中消失。 “吁——”驾车的车夫-苏午在马车行到一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536、活菩萨洞(1/2)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 正文 537、符箓法体(2/2) 大黑马纵然是一匹颇健硕的好马,但凭它一匹马,要拉着一堆食粮物资,还要带着三个人,翻山越岭地赶路,也终于疲软了许多。 玄照为大黑马贴上甲马符咒,也只是稍微提升了大黑马的速度而已。 为防这匹马累死在半路, 茅山三位师兄弟商量了一番。 于是, 今时由玄清与大黑马共同拉车。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537、符箓法体(2/2)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 正文 538、晦诡(1/2) “待到救出师妹以后,我等设下法坛,为你传度授箓。 之后你便可以开始‘符箓法体’的修行了。 也算是为将来修行《魔身种道大法》打下基础。”茅山几位道长商议定了以后,玄玦紧了紧怀中自制的墓碑,身形在颠簸地马车里摇摇晃晃着,声音却没有丝毫变化,稳稳地传进了苏午的耳里。“身僵而心不僵,血如汞浆意如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538、晦诡(1/2)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 正文 539、本命禄位灯(2/2) 玄清听完玄照的话,点了点头,跟着道:“贞景师伯祖驾驭的晦诡,我曾听闻过,他自己也留下过一些典籍记载了应对‘晦诡’之杀人规律的要点所在。” “有这样的典籍吗? 我怎么从未看到过?”玄照疑惑道。 玄玦瞥了他一眼:“南藏书阁被烧的时候,你还只是个刚得传度入门的弟子,连道经都未通悉几部,连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539、本命禄位灯(2/2)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 正文 540、金光神咒(1/2) “点燃本命灯以后,你们行在晦诡鬼蜮之中,遇到任何事情,我俩在法坛这边皆能有所察觉,可通过本命灯为你们二人作种种加持。” 玄玦看着桌上一字排开的八盏灯火,向苏午、玄照解释了一番。 末了, 他又多问了一句:“可要请一位师门长辈临凡降真?” 玄照闻言摇头:“师门长辈勾连的因果,背负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540、金光神咒(1/2)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 正文 541、意外(2/2) 苏午闻言默然。 恰如玄照所言,他委实不能保证自身的影诡、心诡完全没有隐患。 相反, 不论影诡还是心诡,都藏着一些在平时微不足道,但在晦诡鬼蜮之中,极可能被放大的‘隐患’! “非是不得已之时,在此间还是尽量少运用厉诡的力量。 运用一切法门,皆以堂皇正大之法为主——我们茅山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541、意外(2/2)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 正文 542、天灾人祸(1/2) “那双脚没有命格——其实大真人、大宗师们遇着的诡奇情况也极多,这种批算厉诡命格,却发现它没有命格的事情,并不鲜见。” 老道捋着颌下胡须,停住脚步。 在一处平坦地带向苏午继续讲述——一路规避种种看似微小、实则都潜藏杀机的意外,让他也有些累了。 他继续道:“当时的大真人、大宗师闭门研判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542、天灾人祸(1/2)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 正文 543、刨坟(2/2) 金光覆映之下,苏午的状态出奇地好。 先前有些躁动、意图挣脱他的钳制的水菩萨,此时亦在金光压制下,被苏午重新禁锢回了左手密咒脉轮之中! 大黑天心咒在苏午心间一遍遍回响, 水菩萨躁动的诡韵被完全洗练过去。 ‘红宝帐怙主六臂大黑天’在他的观想之中,双足践踏遍身漆黑的水菩萨,将之死死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543、刨坟(2/2)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 正文 544、枯桃树开花(1/2) 嘎啦!嘎啦! 红漆棺材发出不堪重负地呻吟声,被棺材钉楔死的棺板剧烈颤抖着,一根根棺材钉从棺帮上脱出,整副棺板被完全铁锹掀得飞了起来! 极其浓郁的尸臭味从棺材里喷涌而出! 与这般强烈的、刺激性的气味相比,泔水臭、粪臭味简直不值一提! 那股尸臭味甚至都将无色的空气侵染出了腐败的淡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544、枯桃树开花(1/2)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 正文 545、老君想尔集注(2/2) 只是眨眼时间过去, 在苏午背着玄照老道,经过那棵枯桃树时, 桃树上生出一粒粒嫩芽,那粒粒嫩芽一个接一个地长成翠绿的叶片,簇拥着淡粉的花苞——桃树发出巨大的树冠,花瓣随风飘落, 落英缤纷! 于此遍地衰枯,满目苍黄的牛角山中, 这株桃树的盛开,显得是如此鲜明,如此耀眼!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545、老君想尔集注(2/2)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 正文 546、想尔(1/2) “师兄,慎言!”玄清言语还未说完,玄玦已经一脸严肃地打断了他,“师父早已严词训诫过你我,这些在道门中流传的所谓传言,皆是有居心叵测之辈妖言惑众罢了。 当不得真的, 莫要轻信这些传言!” 玄清见师弟神色严肃又认真,他挠了挠头,咧嘴道:“我也只是与你探讨一二而已,这边反正没有外人,不必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546、想尔(1/2)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 正文 547、狂眼夫人(2/2) 轰! 那张写满了厉诡文字的符咒被惨绿火焰倏忽间燃烧干净! 将目光聚集在玄照、玄玦二者身上,迫得二者不得不引动山川龙脉之力来抗御,避免自身被拉拽走的看门诡——此时又眼珠乱转, 眼睛里的惨绿光芒飞快淡化, 一只只眼珠倏忽消失无踪。 法坛两侧, 对烛上燃起的血火依旧!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547、狂眼夫人(2/2)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 正文 548、六天故鬼,八部鬼帅(1/2) “它们这是在干什么?” 玄照趴在苏午背上,低声向自己的两位师兄问道。 几人看着迷雾中浮显出一张与小脚老妪面容有七八分相似,但更显得阳刚气一点的面孔的‘狂眼夫人’,都停下了脚步。 不祥的预感萦绕在众人心间。 玄清看着狂眼夫人那张越发清晰的面孔,出声道:“狂眼夫人是‘六天故鬼’中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548、六天故鬼,八部鬼帅(1/2)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 正文 549、生造命格(2/2) 制造出一个具备命格真灵,却偏偏是死物的东西, 使之深入晦诡的鬼蜮,就能起到牵制晦诡,令晦诡裹足不前,无法到处游荡害人的大作用?! ‘玄璧’的言辞没有一句赘述, 句句切中要点。 是以很容易就让众人明白了她的意思。 众人闻言一时间皆若有所思。 “人死如灯灭。 既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549、生造命格(2/2)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 正文 550、封押‘狂眼夫人’(1/2) 凌乱阴影中,无声息涌出粘稠黑液。 苏午从那些表面交织着奇异纹络丝线的粘稠黑液里走了出来。 那一阵阵的咳嗽声终于离他较远了。 他脚下的粘稠黑液收敛着, 连同那些斑斓丝线一同消失无踪。 “果然是有用的。”苏午无声地笑了笑。 他所指的‘有用的东西’,显然是自身先前尝试过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550、封押‘狂眼夫人’(1/2)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 正文 551、雷公助我!(2/2) “吾请‘上清玉府上卿五雷使玄玦真人’,降真演法,五雷镇邪!” 玄清令箭发出, 咒令喝出, 指向明确——请‘五雷使玄玦真人’降真演法,五雷镇邪! 如此, 若出意外,意外也必然是符咒无法发挥威力,‘上清法坛’无能传达玄清的咒令,连通‘玄玦’那边,绝不会将意外引向玄清不可控制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551、雷公助我!(2/2)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 正文 552、雷祖神韵烙印(1/2) 雷光轰烈。 龙爪雷霆拉扯着玄清、玄玦、玄照三师兄弟,将他们完全从阴间拖拽了出来! 电光肆虐之下, 四下里阴间的气息、灾晦诡韵都被一遍遍地荡涤、清扫干净! 自天中五团雷龙中降下的雷霆,如长矛般从晦诡头顶穿刺而下,雷光发出千鸟鸣啼一般的声响,将晦诡钉在原地,不得动弹。 它亦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552、雷祖神韵烙印(1/2)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 正文 553、传度(2/2) 日光自头顶林木间隙里倾泻而下,在铺满腐草枯叶的地面上留下斑驳的光影。 乱石错叠之间, 小溪向下潺潺流淌开去。 溪水边, 玄照老道一层一层揭开苏午身上的药物,看着苏午周身被雷霆撕裂的皮肤已然恢复原状,甚至未留下多少疤痕,老道长不禁啧啧称奇:“这般严重的伤势,放在寻常人身上,几乎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553、传度(2/2)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 正文 554、再授箓(1/2) “自今时开始,李午,你已受我等四人传度,为茅山巫‘阳’字辈弟子,经我们四人合议,为你取道名作‘阳真’,愿你有朝一日能证道阳真,成就羽化!” 玄清看着法坛前盘坐的苏午,面上浮现一抹笑容。 自今时开始,苏午便是茅山巫门下弟子了。 如此也总算了却玄字辈这几个师兄弟的一桩心事。 道人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554、再授箓(1/2)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 正文 555、真武箓、元皇箓、北帝伏魔杀鬼箓(2/2) “静心凝神!” “观想自身体内肚脐至下腹部之间,下腹部至喉咙间,喉咙至顶门间各有一座八景宫殿。 上中下三部八景,即为人身五脏六腑四肢百骸。 你见了那么多厉诡杀人,也曾亲自封押过几个厉诡,所见尸首颇多,应该知道人身五脏六腑四肢百骸都是甚么样子,观想出它们,对你而言并不困难。 观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555、真武箓、元皇箓、北帝伏魔杀鬼箓(2/2)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 正文 556、元皇皮(1/2) “北帝法脉之中,除了‘黑律箓’之外,可还有甚么其他符箓,亦属于北帝法脉体系?”苏午点头记下玄照的嘱托,转而接着问道。 他当下刚得授真箓,问出这么多问题,几位道长也只当他当下还觉得一切颇为新鲜,对符箓相关的知识都求知若渴。 玄照低眉思索了一阵。 老道长正自思索之际,玄清已然接过话头,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556、元皇皮(1/2)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 正文 557、元皇神韵(2/2) 修炼‘元皇皮符’的条件,苏午自身倒并不缺。 譬如能包裹全身的‘诡’,现下就有在他天关之轮中关押着的‘影诡’。 但元皇皮符的修炼条件,一下子将难度拉高了许多,让人望而却步。苏午的意能量又涌入了那座黑庙之内,试图查看其他部分的大道纹韵, 看看有无难度小一些的,可供自身修炼的‘符咒’。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557、元皇神韵(2/2)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 正文 558、中祖背负之诡(1/2) 山峦重重耸立在黑夜里。 某座矮山丘脚下,诸多荒废民居聚集成一个村落。 此间诸多村居都保存得较为完整,原来的村民们于此地生活的痕迹尚未被岁月磨灭去,仍然留在街巷之间。 那些未来得及封锁的房门、带走的衣物、路上的车辙痕迹,无不说明这村子里的村民因为某种变故,在短时间内匆匆离开了他们的家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558、中祖背负之诡(1/2)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 正文 559、白云先生登真集(2/2) 茅山众道人看着玄照手捧出的那道濒临破碎的命符,一时间都沉默了下来。 如山般的压力压在众人心头。 苏午听着玄照师叔所言,眼光闪动,亦是默然不语。 他回想起了模拟器先前发出的提示:“已经到达安全存档点,是否存档?” 此前苏午并未回应模拟器的提示, 当下他倒觉得,有必要在此处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559、白云先生登真集(2/2)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 正文 560、老弱,黑狗,红雾(1/2) 一片红中夹杂着点点森白的雾气在天边的山峦间游荡。 重重山峦下,一座座房屋建筑次第排列开,鳞次栉比,错落有致,汇集成了一座城池。 这城池里不见人烟。 街角的酒馆前还以竹竿挑起了鲜艳的酒招旗,木楼对面的粮店大门敞开着,店子内却空空如也。 倒是粮店门外的街道上,铺着一层米粮。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560、老弱,黑狗,红雾(1/2)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 正文 561、玄照(2/2) 太阳尚未升起。 天蒙蒙亮, 远山仅有模糊的轮廓。 玄清牵着大黑马走出了荒弃的村居,马车后跟着玄玦、玄照、苏午三人。 他牵着大黑马走到村子口,马车后跟着的三人便与他一道,颇有默契地解开了束缚大黑马的缰绳与辔头。 “走吧,从这一路往西边走,就能活命。”玄清拍了拍大黑马的脑袋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561、玄照(2/2)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 正文 562、太上忘情咒(1/2) “诸天炁荡荡,我道日兴隆……我道日兴隆……” 滚滚诡韵漫淹过苏午等人的躯壳,犹如海潮般奔腾向未名之地。 在此般寂静的诡韵中,唯有大师兄玄清的喃喃低语声断续响起。 待到诡韵完全消止, 奔涌向未知的区域。 玄玦、苏午才徐徐睁开眼睛。 玄照老道长无头的尸身仰面倒在山阶之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562、太上忘情咒(1/2)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 正文 563、历代祖师交感(2/2) “本次模拟结束……” 模拟器的提示音如瀑布般在苏午耳畔不断响起。 苏午未曾理会那些提示音, 他置身于黑暗包容中,左手握住右手拇指,用力掰了掰—— 咔! 随着右手拇指骨骼关节摩擦,轻微地疼痛感从拇指上传来,那些被苏午慧剑交融‘太上忘情咒’之后,斩落的各种记忆都纷纷回归他的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563、历代祖师交感(2/2)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 正文 564、唤醒本我印记(1/2) 玄照老道长扭头看了眼地上牛角法卦呈现的卦象, 他眼中无有丝毫意外之色, 捡起法卦又进行了一次占卦。 这次的卦象就变成了‘凶’。 “前往三茅道院的两条路里,选择从‘金坛’主路走到三茅道院是大凶卦象,翻过下茅山前往三茅道院的卦象则是‘凶’。”玄照把那对牛角法卦还给了苏午,转而向众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564、唤醒本我印记(1/2)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 正文 565、神头鬼脸(2/2) “本次模拟结束!” “评分:乙上。 “评语:你距离成功封押那个无名之诡,仅差临门一脚。但哪怕临门一脚,也需要不断积蓄经验,才能成功迈出这一脚。 奖励:乙上评分基础奖励+500元玉; 被动抵御‘无名厉诡’的一次袭杀+3000元玉; 抵御‘中祖肉身’的持续嚼食+1500元玉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565、神头鬼脸(2/2)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 正文 566、开启职牒主人的过去人生(1/2) 黑暗倾盖天地,巨大的表盘悬在天地间。 表盘四周,浮现出一块块屏幕。 每一块屏幕,都对应一种不同的人生模拟。 苏午目光聚集在最后一块屏幕上。 “是否进行‘高上神霄符箓’职牒主人的过去人生模拟?” 模拟器的提示音适时响起。 “是。” 苏午点了点头。 目前已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566、开启职牒主人的过去人生(1/2)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 正文 567、赤龙真人(2/2) 道人从板车上抓起一柄桃木剑,他扭头看了已站起身的苏午一眼,却未与苏午言语什么,而是转身走向那布娃娃倒毙之处。 那些黑毛虫子爆出青绿的浆液,溅在四下的荒草丛上。 浓郁的尸臭味就从那片荒草丛里散发出来。 大胡须、披散发的道人走近那片草丛,看到了草丛中倒着的几具‘侏儒尸体’,每具尸体或在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567、赤龙真人(2/2)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 正文 568、武坛(1/2) 堤岸两旁野树枝叶尽已寥落,嶙峋的枝节在秋风中摇摆着。 树叶在堤岸及至下方的缓坡上都堆积了厚厚的一层, 在堤岸折转处, 一座房顶塌了半边的小庙孤零零耸立在坡下, 周围几棵野树张牙舞爪。 破庙内, ‘赤龙真人’拿庙里已经倒塌下来的野神塑像头颅作板凳,扫去野神脑袋上的灰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568、武坛(1/2)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 正文 569、拨付兵马(2/2) “酒喝完了吗?” 赤龙真人站起身,拍了拍屁股后头的灰尘,低头看了眼苏午手中的竹杯,看到杯中还有大半的黄酒:“你是不喜欢饮酒罢? 也是个无趣地人。 把酒倒回葫芦里。” 他吩咐了苏午两句,转身走到停在破庙角落里的板车边,从板车上打开一个包袱,拿出了一个小包袱,转而递给苏午:“你身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569、拨付兵马(2/2)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 正文 570、红头师公、乌头师公(1/2) 只需以识藏元神与法坛勾连,调兵遣将,就能收发由心? 苏午站在法坛前,垂目琢磨了一会儿赤龙真人留下来的言语。 随后, 他抬眼看向当下的法坛。 ‘意能量’自眉心汩汩涌动而出,刹那间覆盖了身前的法坛——法坛前耸立的一道道画轴都似是被清风吹拂着,一阵一阵地呼啦啦作响,画轴上绘就的幽州闾山历代宗师、神灵画像皆因画轴卷动,而变得扭曲,张牙舞爪起来! 一道道金红的大道纹韵从那些宗师、神灵画像中隐约显发出, 在法坛上交织成网,以法坛中罗列的种种法器作为这张大道纹韵网罗的节点,此后,这张网与苏午覆盖于法坛上的‘意能量’刹那勾连了! 苏午自身下部八景宫中, 那一道‘玄天真武一将军箓’骤然凝聚成一道四方的印签。 他念头一闪,印签在虚空中一点——苏午头顶骤然敞开两扇符箓之门! 藏于‘一将军箓’中的十道阴兵就被他从那两扇门中调遣了出来! 十道阴兵只是亡者意识的集聚——俗称的亡者残魂而已,它们并没有‘本我意识’,一切行动,皆需要苏午来操纵。 在十道阴兵之后, 隐隐约约有意能量从符箓门庭中散发出来,勾连着那十道阴兵,像是傀儡木偶身上的吊线。 “这便是赤龙真人所说的‘调兵遣将,收发由心,起兵杀贼,兵随印转’?”苏午脑海里思绪流转,当下他仅有十道阴兵可以掌控,发挥出的力量过于羸弱。 他所修持的任一种其他手段,落在这十道阴兵之上,都能顷刻间将它们统统荡灭。 如此思虑着,苏午的意能量从符箓门庭中滚滚冲荡而出, 一头毛色油亮,背毛漆黑,四爪暗黄,体型犹如狮虎般庞大、形似犬类的猊兽,乘着滚滚意能量奔出了符箓门庭,它围着赤龙真人拨付给苏午的那一头漆黑巨犬不断打转,尾巴来回摇晃, 时而在半空中翻滚身形,朝阴兵黑狗坦露肚皮。 这头围着阴兵不停打转,撒娇卖好的猊兽,正是一直被苏午养在意识潜流中,随着苏午的密藏域本源力量、‘意’的强大亦跟着不断强壮起来的猊‘旺财’! 苏午将旺财放出意识潜流, 本是想看看同样能藏入自身‘意’中,但又兼有实体的‘旺财’,是否能驾驭这十道阴兵,未想到旺财被放出意识潜流后,见到那头由诸多斗狗场死去的犬只散碎意识汇集成的阴兵黑狗,立刻就对阴兵黑狗生出了颇大的兴趣。 他见状暂时收拢了意能量,观察着旺财的举动。 赤龙真人就在他身后的破庙里,说不定此下正在暗暗观察他,他却没有太多顾忌,近乎是当着赤龙真人的面,运用出自身特有的某些手段。 之所以能如此, 皆因赤龙真人先前说过,不在乎他过往根脚。 而且, 这位幽州闾山掌教隐约间给苏午一种感觉——对方好像也大概明白,苏午不是个‘身家背景清白’的人,却依旧将苏午收入了幽州闾山门下。 现下苏午放开顾忌,运用自己的种种手段, 也是存了试探赤龙真人之意, 验证自己的某些猜测。 就像他料想的那样, 任凭他在法坛前翻腾意能量,放出旺财与阴兵黑狗玩耍,破庙里的赤龙真人都全无反应——其中间甚至出了破庙,把清洗碗具后的脏水泼在庙外。 亲眼见着随苏午意能量奔腾的旺财, 都只是赞了声‘好狗’,便再没有其他任何反应! 这算什么? 冥冥之中自有定数,赤龙真人亦是顺天命而为? 那这冥冥之中的‘定数’, 又从何而来? 苏午皱紧眉头,看着旺财围着那只木呆呆、没有自我意识的阴兵黑狗撒娇了一会儿,见对方始终没有回应后,旺财绕到了那黑狗屁股后—— 它前肢搭在了那黑狗背上,下身与黑狗下身紧紧相连! “嗯?” 苏午见到旺财那般撒娇卖好的样子,心里就有了些微猜测,此刻真正见它骑在了那阴兵身上,还是一时未反应过来,眉头骤得更紧。 他的眉心轮、海底脐脉轮自行转动开来, 一缕缕意能量勾动着密藏域本源力量,汇入了阴兵黑狗体内。 不久后, 旺财从黑狗分开, 自苏午眉心轮、海底脐脉轮内涌动的密藏域本源力量、意能量也都停止往阴兵黑狗体内灌注——体型巨大的黑狗站在原地,仍是与其他阴兵一般木木呆呆的样子。 “嗷吼! 呜——汪汪汪汪!” 旺财携裹着滚滚意能量,转头颠颠地奔向苏午。 它在半空中扑腾着, 临近了苏午, 硕大的脑袋直往苏午面孔上蹭。 苏午看着那颗离自己越来越近的大脑袋,面无表情地伸手将之按住,四下纷涌的意能量绑缚住这只体型庞大的猊兽,将它固定在了苏午脚边,不得动弹。 而在此时, 那头阴兵黑狗转过身,迈开步子,亦奔入了四下里涌动的意能量中,跟从在了旺财身后,蹲坐在法坛的不远处。 苏午看着这两只狗, 眼神微动, 念头一转, 萦绕在四周的意能量都徐徐收归他的眉心轮。 旺财与阴兵黑狗俱随着意能量一齐归回苏午眉心轮内! ——阴兵黑狗被灌注入苏午的意能量,以及密藏域本源力量后,已然生出了一些改变,与其他阴兵渐有不同。 苏午抬眼看向那九道阴兵, ‘一将军箓’凝聚成的印签投影在他左手剑指之上, 他剑指划过剩余的九道阴兵, 九道阴兵皆被意能量席卷,归回那两扇符箓门户当中。 印签在苏午指尖消散。 下八景宫中, 九道阴兵落在宝箓符头之上,形成九个赤红的云芨符箓,苏午内观这九个云芨符箓,意能量勾动着符箓,将九个符箓牵引出宝箓符头, 随着苏午意能量在周身流转, 九道阴兵分别在苏午的眼耳口鼻诸窍,及至周身各处‘安顿’了下来。 他的‘知觉’得到了极浅极浅的一丝加强。 “炼兵炼将,如何炼兵,如何炼将,每个闾山道士皆有自己的不同心得,有人以为战场之中兵杀之气最能洗练兵卒,是以进入行伍之中,以沙场征伐之气洗涤兵将, 有人觉得心中诸般杂念,种种恶念、残毒之念对阴兵鬼将的养炼效果最好; 亦有人不知从哪里得来了邪道的方法,以紫河车、女子天癸水来养炼阴兵。 闽地一带, 还有闾山道坛‘师公’以女子丨乳丨汁、毒虫、尸气、雄鸡血液等物来养阴兵。 阴兵养得好了, 闾山道士修行就高,能耐就强,就能被顶礼膜拜,尊为高功道士,直入门庭权力中枢——反之,阴兵养得不好,就会拖累自身,让给自身意衰神枯,肉壳羸弱,甚至若养出了岔子,还会招来厉诡! 但不论如何,养炼阴兵的法子, 终究得靠自己。 前人顶多给你指点,让你少走一些歧路而已。”赤龙真人不知何时站在了苏午身后,他提着一只褪了毛的野鸡,看着法坛上招展的旗幡画轴,出声说道,“不过,你自己领悟的这般养炼阴兵的法子很是不错了, 没有走岔路。 世间能有如你这般识藏的人,不会超过五指之数。 依仗识藏之雄厚,养阴兵于周身,一人亦是千军万马,这法子不错。” 铛啷啷,铛啷啷—— 赤龙真人说着话,身后就传来一阵阵铃铛声。 他与苏午一同扭头看向那铃铛声源出之地,就见到一个人头上戴着包着一块红头巾,一身赤色短打衣裳,打着绑腿的老者,骑着一只黑驴慢悠悠地沿着堤岸下了坡, 径直往苏午、赤龙真人这边走来。 那一阵阵的铃铛声,正来自于黑驴脖颈上的一只铜铃。 “这是来寻我们麻烦的闽江道士?”苏午向旁边的赤龙真人问道。 赤龙真人摇了摇头:“你以后须要认清楚, 穿这种红色‘师公服’,系着红头巾的,被称作‘红头师公’,奉许天师为教主,以‘陈靖姑’、‘李三娘’、‘林九娘’为道坛法主, 这一支红头师公派,因主奉‘三奶夫人’为法主,是以也常被称为‘三奶派’。 是我们道门在闽江闾山派支中占据人数最多的一支。 他们是道友。 还有系黑头巾,一身黑衣的那些, 被称作‘乌头师公’, 多尊奉追随佛门、巫鬼、土教内的诸多神灵人物为法主,遇着这些人,便不必客气了。 ——想来他们也是不会与你客气甚么的。” “明白了。” 苏午点了点头。 在赤龙真人与苏午言辞之间,那‘红头师公’已经骑着驴子下了缓坡,到法坛一丈外停住脚步。 苍老矮小的红头师公跳下驴子,身手还算敏捷。 他先看了苏午一眼, 向苏午稽首行礼, 又看了赤龙真人一眼, 神色迟疑了刹那,也是与赤龙真人打了个道稽。 赤龙真人‘道弘’与苏午各自与红头师公回礼。 这下红头师公分辨出了赤龙真人与苏午之间,哪个是上位者,哪个是下位者。 新 正文 571、猛龙过大江(2/2) 赤龙真人在胸前打道稽向红头师公回礼, 而苏午则是将道稽顶在眉心与红头师公回礼。 老头见苏午一身高功道人才会穿着的紫袍绶衣,又因苏午身材高大,气质英拔,下意识就忽略去苏午那副过于年轻了些的面孔,将他当作是两人中的上位者。 所以才首先向他行礼。 并未想到, 这人只是穿了身高功道士的衣裳而已, 本身并非甚么高功道士。 「贫道「源清」,敢问道友上下?」 老头与赤龙真人互相回礼以后,识出了道弘与苏午地位孰高孰低,也就不再关注苏午,浑浊老眼看着赤龙真人,先自报了道名,接着询问起赤龙真人的师承。 「尊师「枯山主」,贫道道号「赤龙真人」,是北闾「道」字辈的弟子,见过师叔了。」赤龙真人开口回应了「源清」几句,亮明了身份。 他称那骑驴老者「源清」为师叔, 实是因为对方字辈为「源」字,尚在他这个「道」字以前, 论及辈分, 自然该称对方一声师叔。 「贫道身边这位,是我近来新收的弟子。 鼎阳,来,见过师叔祖。」赤龙真人侧身又为苏午引见起来。 他此下说话彬彬有礼, 未流露丝毫如先前一般凶恶土匪的模样。 源清老道再次与道弘、鼎阳见礼过,见道弘法师这般和善的模样,浑然不似旁人向他描述地那般穷凶极恶,他暂时松了一口气,向道弘说道:「道弘师侄从幽州不远万里到闽地来,我该一尽地主之谊,只是……道弘可是在闽地得罪了甚么人? 今时我来寻你, 实是有人托我给你带句话。」 他却是连寒暄都没几句,都不曾问候道弘的尊长,话锋一转,直接就道明了来意。 「哦? 愿闻其详。」赤龙真人咧嘴一笑,转脸看向旁边的苏午。 苏午神色淡淡,心中已然知悉这位「师叔祖」辈的道士来意。 「沿着河堤往前再走几十里,就到了集云镇的地界。 这集云镇上有闽江闾山派的一座道坛,名作「浑龙道坛」,今时浑龙道坛放下话来,说是不允许道弘师侄踏足闽地,让道弘师侄速速离开闽地地界,否则便要作法与你做过一场!」源清老道看着赤龙真人,神色紧张地道,「师侄你初入闽地,不知那「浑龙道坛」与「天盘道坛」、「虺乌道坛」、「通灵道坛」等十余座闽江大道坛皆有关联。 我今时过来,就是想问问你,究竟做了甚么,恶了这「浑龙道坛」? 不妨准备一份丰厚的赔礼,我帮你送至集云镇上的浑龙道坛,帮你说和一二?」 老头说完话,便一脸紧张地看着赤龙真人, 生怕赤龙真人否了他的提议。 赤龙真人笑着同老头说道:「某方才初入闽地而已,若说与此地闾山同门交恶,某觉得应该也不至于——先前就在这卫河边,有人落水行将溺亡。 某便伸手搭救了那人一把, 孰知有几个土教术士在那里「祭河神」,将我救下那人当作了祭品。 说什么都要与我斗上一斗, 风刀霜剑严相逼, 某又能如何? 只好恭敬不如从命。 于是便起了法坛,把他们杀了。 ——这些土教术士走得是下九流的路数,学得人不人,鬼不鬼,他们应当是与闾山浑天道坛无甚关系的吧? 不过,说也奇怪, 几个土教 术士的法门甚是下三滥, 偏偏其中还有人得授了道门的正箓——真是奇哉怪哉,既得授真箓,通天大道就在眼前不去走,偏偏要走羊肠小道,这是甚么样的脑子,才能做出来这等事?」 赤龙真人眼神灼然,向源清老道明知故问道。 源清老道嗫嚅着嘴唇,道:「闽江闾山派支诸道坛间并非时时互通有无,「诸道坛总度大法师」八十年未被诸道坛推举出来,其实道坛之间裂隙已生。 你说的那些土教术士,其实正与「浑天道坛」有些牵扯。 浑天道坛自创立之初,便自称得神法于「七蛇洞」,而这个「七蛇洞」,同样也是当地土教封为祖庭的所在——传闻之中,七蛇洞就在闽江之底,群石汇集之处的「真闾山」上……」 老头小心翼翼地瞧了赤龙真人一眼, 见其未因自己这番话而斥责什么,便接着道:「今时,你杀了那几个土教术士,便算是真正与「浑天道坛」交恶了,这也非是一份厚礼能够化解了。 除非是你亲自到浑天道坛去负荆请罪—— 贫道是觉得,何必忍受这般侮辱? 不如调转回头,离开闽地, 天大地大,何处不能逍遥?」 「看来是某想岔了。」赤龙真人脸上的笑意倏忽收敛了,他神色严肃地看着源清老道,说道,「我原以为这浑天道坛也是我们道门闾山的一支, 未想到他们实际上自觉得和土教术士有一个祖宗? 他们既然奉六天故鬼为正神, 那与某便是道不同,不相为谋! 某行事端正, 救溺水之人有何过错? 缘何要给他们赔礼道歉,还要给他们负荆请罪? 若不如此,某便要自觉退出闽地,对他们退避三舍? 天下间哪有这般道理!」 「话、话是这么说的……」源清老头急得额头冒汗,看向赤龙真人的目光带着些哀求,甚至伸手拉住了赤龙真人的衣袖,「但是道弘师侄,你要明白啊——这强龙,它也不压地头蛇啊!」 赤龙真人板着脸,拨去源清抓着自己衣袖的手掌,出声道:「不瞒师叔,某此番前来闽地,一是重新建立南北闾山之间的联系,双方互通有无。 其二就是要伐山破庙,扫灭邪祀!」 「伐山破庙? 你,你这是要掘人家的根子?! 你一个外来人,连闽地的势力门道你都没摸清楚,跑过来就要伐山破庙,你怎能——」源清老道越发着急,说话都语无伦次起来。 他话未说完, 忽然大张开口,舌头都撑得笔直。 一阵阴冷的诡韵从他面上浮显,在他左半张脸上凝结成一张惨白的布娃娃脸,那张布娃娃脸嘴唇张合着,发出冰冷的声音:「外来人好大的口气! 还没人敢在闽江武坛上,和我们这些师公这般说话! 你想伐我的山,破我的庙? 林北就送你一道阎王帖,看你是条赤龙,还是条臭虫?能不能接下这道帖子!」 凝结在源清左半张脸上的惨白布娃娃脸孔,倏忽间化为一道蛇虫交结的黑底符咒,瞬息间覆向赤龙真人的面孔! 苏午眉心竖眼金光涌动, 一缕缕意能量在他眉心流转—— 当此时, 赤龙真人忽然冷笑一声, 舌绽春雷:「唵!嘛!啪!咤!轰!」 他口中吐出五个音节,与密藏域的密咒真言隐有关联,但个中威能纯以阴兵鬼将演化的五雷神将推动,一经发出,登时劈打出五 道紫金雷光! 一道雷霆就将那所谓的「阎王黑帖」劈成了粉碎! 一道雷霆打在源清伸直的舌头上,从其舌头上逼出汩汩黑血! 三道雷霆径自往远空投去! —— 昏昏沉沉的客堂内, 香火缭绕。 一座法坛立于客堂中央。 青年人赤着上身,披挂一身戏服盔甲似的装束,周身纹龙画虎,在七八道长凳叠合成的高台上步罡踏斗,状若疯魔一般作法升坛。 忽然间! 三道雷霆骤自虚空中浮现, 一道接一道地砸落那青年头顶! 守在高台周围,皆坐在太师椅上的数十个乌头师公,见此情状都纷纷起身—— 然而,他们还是慢了一步! 三道雷霆劈过, 青年从高台上跌落下来, 已然被轰成焦炭! —— 「要死了,要死了——你你你你,你杀了浑天道坛传度大法师的三儿子啊!」 阎王帖被雷霆劈碎,源清舌头中的毒血被逼出,便已然恢复清醒,他的意识连着浑天道坛上作法的法师,自然也就看清楚了那位法师最后的下场。 此刻, 源清被吓得脸色惨白,六神无主,身体如筛糠一般地颤抖着! 他意识到传度法师的三儿子死在赤龙真人手里,忽然老眼里垂下滚滚泪水,一屁股跌坐在地,喃喃道:「他死了,贫道的一家妻小,贫道的几个弟子,贫道的无为道坛,都保不住了,都保不住了……」 「生逢乱世,却总想着避世无为? 怪不得你的一家妻小,你的道坛会保不住!」 赤龙真人瞥了颓然坐倒在地的源清一眼,嗤笑了对方几句,便转身走到法坛前,拿起朱笔勾画出一道令符,在烛火上烧成灰烬, 随即向苏午喝道:「鼎阳听令!」 苏午躬身应声。 「今有六天故鬼——「浑天道坛」者,荼毒正道,为祸人间,吾今奏表三山,以幽州闾山掌教尊位敕令,伐灭「浑天道坛」! 门下弟子「鼎阳」列位坛中参与此战, 伐山破庙功成,吾必论功行赏,为尔升授符箓,擢升宝箓! 此令一下,如有不从,逐出门墙!」 苏午之所以踏足「职牒主人的过去人生」,正是为了在此间提升「高上神霄符箓」,擢升「一将军宝箓」,当下既然现成的机会在前, 他自然没有错过的道理, 立刻应声道:「弟子领受幽州闾山掌教敕令!」 赤龙真人从法坛上回过身来, 源清老道终于清醒了一些,他依旧坐在地上,看着赤龙真人连连道:「强龙不压地头蛇,强龙不压地头蛇啊……」 赤龙真人回以随意一笑:「不是猛龙不过江。 某今时就过一过这条大江!」 正文 572、“沧海一声笑”(1/2) 源清老道跌坐在地,默默垂泪。 他听得赤龙真人所言,抬手以衣袖擦拭着脸上的泪水,悲伤道:“你伐山破庙倒是高兴了,我的一家老小,辛苦立起来的道坛,只怕都得遭殃了…… 闽地现下情况便是如此, 道门道坛法脉式微,佛门、巫门道坛势强。 这是天意啊, 你何必要逆天命而为呢?” 源清老道说着话,又悲伤地哭了一场。 现下浑天道坛与幽州闾山之间只是各自放了狠话,未曾正式交手,这老头便是这一副模样,显然是已被浑天道坛吓破了胆子。 赤龙真人皱眉看了他一阵儿,未与他多说什么,转身同苏午说道:“我去把鸡下锅炖了。” 说过话, 便迈步越过瘫坐在地的源清,径直往破庙里去了。 苏午站在法坛前,看着嘴唇颤抖着,双目无神的源清老道,出声问道:“你的一家妻小、道坛弟子,今时全在浑天道坛控制之中?” “诶……”源清老道抬眼看向苏午——他眼中浮现几缕光彩,目光落在苏午一身紫绶仙衣上,眼中的光亮又暗澹了下去,“是我害了他们,是老道害了他们啊……” “你想来也是一座道坛的传度大法师, 怎么会轻易就被浑天道坛控制住了一家人,及至门下弟子?”苏午归置着法坛上的种种器物,继续向源清老道问道。 源清老道喃喃道:“总是我技不如人,又先被浑天道坛的师公吓破了胆子,斗法的时候,轻易就落败了。这才落得满门皆被浑天道坛控制的下场。 他们派我来传话, 我话也未传好,还连累三少爷被杀, 如此就无法收场了……” “这么看来, 他们确实有杀你妻儿弟子泄愤的动机。 毕竟他们那边,传度大法师的三儿子都死了,那位大法师必然是悲怒交加,杀你妻儿是很有可能的。”苏午神色严肃地说道。 他这番话落在源清老道耳里,更叫这老道神色惨然,垂头不语。 “若你此时不归回浑天道坛, 他们更要以为你已投向‘赤龙真人’门下,更是要杀你满门。”苏午又说了一句。 源清惊慌失措,抬头看着苏午,张口就问道:“那我该怎么办?我若不回去,我的妻儿弟子会死,我若回去了,他们与我便都得死…… 今时便该我们无为道坛绝断香火吗?” “是。” 苏午点了点头。 源清脸色煞白。 “反正横竖都是会死,你不妨替我们引路,前往浑天道坛所在。 他既要杀你满门, 我们便赶在他们动手之前,杀他满门,如此——你的满门岂不是不用死了?”苏午面不改色地说出一番理论来。 源清听得苏午这番话语,顿时目瞪口呆:“杀杀杀——杀他满门?!” “正是。”苏午点头。 “不不不,不行的!”源清老道连连摇头,“那浑天道坛是何等势力?岂是你们两人——我们三人……” 说到最后, 他忽然止住话头,顿了顿, 言辞一转,又道:“贫道好似只有这一条路可以走了。” 苏午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并不开口说话。 “那浑天道坛就集云镇东面,他们修筑了好大一座土楼,土楼内有三层,每层有‘左中右’三个客堂,三层左右客堂,皆供奉‘左右黑煞神’,唯有中堂供奉‘浑天遗蜕’, 九座客堂,皆聚敛了大批兵马……” 源清一五一十地将浑天道坛种种布置,都讲述给了苏午。 …… 破庙内。 赤龙真人拿两根快子叉出了瓦罐内的野鸡,将之撕成三份,与苏午、源清平分,又为三个各倒了一碗鸡汤。 三人围在火堆边,吃过鸡,喝了汤,扑灭了火堆。 源清依旧骑着他那只黑驴在前头带路, 苏午与赤龙坐在板车上, 没有牲畜牵拉的板车,却自行转动车轮,跟在源清后头,往集云镇而去。 走到日上中天的时候, 三人就到了集云镇。 集云镇上锣鼓喧天,镇子最中间的空场上搭起了戏台,上面正演着‘目连经救母’的杂剧,此下台上已经演过了‘艳段’,台上的伶人们说唱舞蹈起来,引得台下聚集的百姓纷纷拍手较好。 杂剧今时刚兴起过一段时间, 剧目也不算多, 似‘目连经救母’这样的杂剧,往常只能在大城里才能偶尔看过一回, 今日在镇集上就能见得,自然吸引来了许多百姓围观。 人们大都是第一次接触这种娱乐形式,都是甚为好奇,聚在戏台前便一时不肯离开,戏台周边的人很快越聚越多,台上吹吹打打唱得热闹,台下也是人声鼎沸,相熟的村民百姓互相间也说得热闹。 “看看去!” 赤龙真人在偏僻地方停了板车,他仗着身材高大魁梧,挤走了好几个人群外围的大姑娘小媳妇,惹得人们纷纷对他怒目而视, 他亦毫不在意,领着苏午与源清只管往最里头挤。 源清跟在苏午后头, 只觉得越往里走越是艰难。 那些一脸嫌弃地避开大胡子道人的闺阁女子、出嫁妇人见到前头的苏午,顿时都两眼放光,说什么也不肯让开通路,反而一个劲地往苏午凑近。 前头的紫衣青年道人不知使了甚么法子, 每到有人朝他拥挤过来的时候,都会无知无觉地与他错身而过。 那些人固然没把苏午留在人群里, 却叫最后头的源清受了苦,被诸多人挤在人群里,进也进不得,退也退不得,便在大姑娘小媳妇们质疑的目光下,越发愁眉苦脸起来。 道弘与苏午走到了靠近戏台正前方的位置, 二人认认真真地听了这出新出不久的杂剧《目连经救母》。 戏剧传承源远流长, 自先秦始,至宋、金渐得发展。 在此时期,百姓见得最多的戏剧,即是杂剧。 当下这出杂剧,讲说的是佛陀的弟子,名‘目犍连’者,入地狱救母的故事,这位‘目犍连’尊者,在民间传说中,常被百姓将之与‘地藏王菩萨’混为一谈。 时下苏午与赤龙所看的这出杂剧, 演至最后, 还有目犍连尊者修成正果,坐落地狱,被尊为地藏王菩萨的杂技。 也是引得人们阵阵喝彩。 二人处在人群里, 甚至听到不少人跟着台上宣诵起了佛号。 “佛门在闽地已然是深入人心,地藏王菩萨系的道坛、道庙,比之道门香火鼎盛太多了,连巫门道坛都渐受佛门道坛影响,开始被佛门道坛包容吸收。”赤龙真人看着台上还未闭幕的表演,摇头感慨了几句,转而又道,“佛门借这法子宣说自家教派,给自家脸上刷金漆的法子不错。 就是这出戏唱得并不好听, 太柔了,太柔了……” 他说着话,嘴里跟着哼了几句戏词, 又把调子拔高,仍然觉得味道不对,连连摇头道:“还是太柔了……” 虽然赤龙道人对当下这出杂剧评价不高,不喜其腔调柔软,但苏午还是察觉了出来,自己这位师父,显然是个喜欢歌咏之类娱乐的道人。 在这位师父的板车上,苏午还看到了一把旧琵琶。 此下, 台上表演依旧, 但四下里围观的百姓却渐渐少了下来。 天色不知何故渐渐昏沉下去, 不过二三分钟的时间,戏台周围的百姓就都散尽了。 赤龙真人关注着台上的表演,对四下里百姓倏忽散去似是浑然无觉,他见台上乐师弹起了琵琶,忽然转头同苏午说道:“将某那把琵琶拿来。” 苏午点点头, 从身后叠合成一个巨大书箱般的木箱中,提出了一把琵琶,递给了赤龙真人。 赤龙真人接过琵琶,盘腿席地而坐,跟着戏台上的调子拨弄弹奏了几下。 他皱着眉,连连摇头,还是道:“太柔,太柔……” “师父不喜欢这调子吗?” 苏午伸手向赤龙真人。 赤龙真人又把手中的旧琵琶递给了苏午。 拿着那把琵琶,苏午回想着赤龙真人拨弄琴弦时,不同琴弦在拨捻抹挑下发出的不同腔调,他的手指随即落在弦上,回忆着一首歌曲的腔调, 轻轻拨弄了几下…… ‘沧海一声笑’…… 熟悉的旋律从琴弦上流转了出来。 初听这与现今流行的戏曲都截然不同的旋律,赤龙真人微微拧眉,但下一刻就眉头舒展开来,眼神大亮:“康慨,豪壮! 没了吗?!” 苏午把旧琵琶递还给赤龙真人,摇了摇头:“后面的忘记了,等我想起了罢。” “你这厮!” 赤龙真人瞪了他一眼, 又低头抚弄琴弦, 又弹出了那一道旋律——‘沧海一声笑’。 “没词吗? 配个什么词比较好,下面的怎么就没了呢? 你这厮,真该打,真该打!” 赤龙真人愤愤不平。 苏午面无表情。 四下里, 天色越发昏暗, 先前被苏午似有意似无意拉下的源清,此时早已经不见了踪迹。 戏台上早已没有了戏子伶人,先前那柔和凄美的戏腔仿佛也只是一场梦幻,戏台仍在,但只有猩红的幕布在台上铺卷开。 而赤龙真人低头抱着旧琵琶弹奏。 这天地间, 仿佛只剩了这一对师徒。 新 正文 573、斗法(2/2) 乌云低回,浊气滚滚。 集云镇中央这座戏台空场四下的屋居院落,尽被阴沉的浊气遮掩了,在浊气里显得影影绰绰。 一道道或血红、或乌黑,其上勾画着种种由厉诡文字转变而来的纹络字体的旗幡在浊气里翻腾飘摇,四面八方鬼幡摇动,阵阵鬼哭之声在浊流里呼啸来去! 那座戏台上,猩红幕布飘荡着, 随着幕布的飘动, 隐约能看见幕布后立着一道供桌。 供桌上支着块半透明的皮影布,惨绿的灯笼架在皮影布后,将整块皮影布都映照成了惨绿色,几双毛绒绒,长着尖锐指甲的手爪悬在皮影布上方, 一根根毛绒绒手指上吊着吊线。 吊线连着一副副皮影, 顶盔掼甲的将军皮影、兵丁皮影在灯笼映照下,投影于皮影布上,骤然间变作一个个巨大的人形,两个一身道袍的皮影被灯笼光映照得极小, 相对于那一队巨大的将兵皮影而言, 两个道士的投影直如蚂蚁一般渺小! 此刹, 戏台上的幕布骤然间被风撕扯开! 皮影布上, 那高大魁伟的将军手持大刀,一刀削向前方两个道人的脑袋! 唰! 一股寒意自冥冥之中乍然升出,萦绕向苏午的脖颈,苏午张口吐出一个音节:「吽!」 四下里徘徊萦绕的浊流都因这一个音节,而骤然凝滞下来,那萦绕向苏午脖颈的寒意,直接在这一个音节下被碾灭成虚无! 「当啷!」 他扭头看去,只见赤龙道人盘坐在地,怀抱琵琶,在琵琶琴弦上轻轻一拨—— 「当啷,当啷,当啷——」 苏午眉心重瞳耀发金光,当时看到,赤龙道人身后升起一道道大若磨盘的符箓之轮,一道道符箓之轮转动着,招引来天地间无数的大道纹韵加持! 他一下一下地拨弄琴弦, 那阵阵旋律声,都被大道纹韵浸染了! 化作无形的刀剑, 朝四面八方铺陈开去! 无形的刀光剑气纷涌如潮,将四下萦绕的浊流灰雾荡平了大半—— 嗤啦! 戏台上, 供桌上立着的那块皮影布,直接从中间被切出了一个十字! 破布后, 那只放出惨绿光芒的灯笼被无形的刀光剑气削落了灯火,竟是当场熄灭! 但仍有赤红如烈日的光芒洒落于皮影布上, 道人的投影一瞬间张牙舞爪,周身盘绕道道如龙一般的大道纹韵,那道士一把捏住了对面的将军皮影,将之颈上首级整个薅了下来! 噗! 一蓬鲜血溅在皮影布上! 道士朝前一步, 手指并作剑指,往那一队兵将头上一抹——那一队兵将肩上之物尽被削平,鲜血浸染得皮影布更加艳红! 那悬在皮影布上操纵皮影的几双毛绒绒手爪,尽数被刀光剑气从手腕处削断了,皮影布后响起几声凄厉的尖叫声! 消散了许多的灰雾浊流中, 一杆仿似从天穹上垂落,写着类似厉诡文字一般纹络的旗幡轰隆隆倒塌了! 无头尸体随着那旗幡一齐从灰雾里跌落! 掉在赤龙真人与苏午面前! 灰雾里响起一阵悲痛的呼号:「二子,我的二子!」 旌幡齐动,天昏地暗,杀气腾腾! 赤龙真人把琵琶丢给苏午,长身而起,却在此时大笑三声:「哈哈哈! 天下都游半日功,不须跨凤与乘龙。 偶因搏戏飞神剑,摧却终南第一峰!」 他剑指齐眉刺出, 指向灰雾里的数道旗幡,口中连连道:「落!落!落!落!落!」 轰隆隆! 轰隆隆! 轰隆隆! 在天崩地裂般的声响中, 被赤龙真人指着的那五道旗幡,一道接一道地倒塌,一道接一道地被斩落——五颗人头滚出灰雾,落在了集镇中心这片空场上! 四下里萦绕的灰雾都似因这勃然杀机而颤栗,因这瞬息间被削去首级的活人鲜血而变得淡红了起来! 只一个回合, 「浑天道坛」便死了至少六个上坛乌头师公,师公率领的弟子究竟陨亡了多少,现下更是难以推测! 「开坛!」 「开坛!」 「开坛!」 「点天灯,开坛!」 灰雾里,方才悲呼出声的那人,此下又怒声咆哮起来,尖叫着令手下门徒尽皆做好准备,随着他一声「点天灯开坛」话语落地, 数道红绸布忽然自灰雾中垂落下来, 那一道道红绸布上,竟是绑缚着一个个活人! 源清老道也在其中一道红绸布上,他脸色惨然地看着下方的赤龙真人与苏午,撞见二人投向他的目光,又顿是万分羞愧地闭上了眼睛。 赤龙真人转脸看向了苏午:「你说该怎么做?」 「虽然有错,但确实是一家人都在别人拿捏之中,有殒命之危——帮他这一回吧。」苏午神色平静地回应道。 「便依你。」 赤龙真人解下背后剑匣。 苏午放下那把旧琵琶——四周翻腾的灰雾里,忽然攒射出一道道火箭,燃着烈火的箭头径直射向那被红绸布吊垂下来的一个个「无为道坛」门人! 源清老道闭着眼睛, 听着火箭穿空的尖啸之声,内心满是绝望! 他已经按着浑天道坛传度大法师所说的去做了,若这伙北闾山道门的同道,不肯退出闽地,便把他们诱到集云镇上来,由浑天道坛的人来处置! 可即便如此, 对方仍旧不打算放过他的妻小门人! 无为道坛香火断绝! 罪全在己! 罪全在己! 源清老道浑身颤栗着,眼睛睁开一道细缝,却未看到老妻幼子、众多门人弟子被点成天灯的情景,他睁大了眼睛看到—— 戏台前, 那年轻紫袍道士周身骤然被青金色的大道纹韵覆盖了, 在那大道纹韵形成的裂缝中,有粘稠黑液汩汩涌出,一瞬间发散成无数条漆黑的丝线,将四面八方攒射向源清老道及其全家人、门人的火箭尽数包裹住,使火焰熄灭于阴影里! 下一刻, 苏午双手端起大红莲胎藏, 朝着源清老道等人横斩出一刀—— 唰! 红莲耀发, 流刃若火! 一颗颗猩红的太阳悬在灰雾中,在灰雾中肆意席卷,将那一道道红绸布烧断,使得一个个死于火箭下的人扑腾着落在地面,保全了性命! 「你这刀剑不错!」 赤龙真人看了眼苏午手中的大红莲胎藏,咂咂嘴,垂目看向自己手中宝剑,摇了摇头。 他说话间, 那灰雾里骤然奔出一个巨大的布娃娃。 布娃娃满头野草般的毛发,从灰雾里奔出后,直接扑向地上某个无为道坛的 门人——这时,收归苏午周身的一道道漆黑阴影丝线,骤然虬结成一条漆黑手臂,缠绕住大红莲胎藏,一瞬破空而去! 下一刻, 那道漆黑手臂十指紧抓着大红莲胎藏, 降临于布娃娃身侧, 一刀抹向布娃娃的脖颈! 唰! 猩红刀光闪过, 布娃娃身首两分! 腐臭的气息从布娃娃断裂的颈腔中扑腾而出,一缕缕诡韵跟着从其中飘散出来,几道侏儒似的身形从布娃娃腹部突破出来,他们眼耳口鼻中爬出一只只黑毛肉虫,那些黑毛肉虫携裹着凛冽诡韵,霎时席卷向苏午与赤龙道人! 自此方蜿蜒至彼端半空中的那条漆黑手臂上, 骤然生出一只只猩红灯笼, 苏午眼底跟着浮现两盏红灯笼, 注视向那几道散发着尸臭与诡韵的侏儒身影,以及那乌压压一片铺散开的黑毛肉虫——绯红光芒在空场上铺开,黑毛肉虫一个接一个地掉落, 几个侏儒身影扑腾着落在地上, 刹那间没了生息! 缕缕诡韵还在此方萦绕着, 赤龙真人解开腰间的「正气袋」,将袋口对着那诡韵萦绕之地——这正气袋根本没有缝底,是个袖套般的直筒,但它张开对着那渐渐从侏儒尸体中复苏的厉诡,便直接将厉诡吸摄进「直筒」内,随着赤龙真人扎紧袋子口, 厉诡也被束缚在袋子中,霎时被封押了! 「这将数个药人缝合在布娃娃内,使之能借用厉诡之力,运厉诡诡韵于蛊虫之中的手段,名叫「傀童法」,是土教所有的一种邪诡法门, 傀童往往从小培养, 将他们的四肢、肚皮以一种特制的黑绳缝合,利用蛊虫使得他们思维共通,几人合力就能承受住厉诡诡韵的侵蚀。 傀童法,最初由七至九个童子少年缝合于一处,承载厉诡的诡韵侵袭。 修至后来,七个童子会渐渐变成五个童子。 另外两个童子的血肉、生机尽数通过黑绳被其他五个童子吞噬了,连魂儿也被其余无人均分。 再到后来, 五人变至三人, 三人变至两人, 两人变至一人……」赤龙真人将正气袋拴在腰上,同苏午说道,「从七人、九人开始修炼,练到最后只剩其一人,或者两人的「傀童」,能力最是邪异恐怖, 先前某斩杀的那个傀童,他们最初被缝制时,便已不是七岁以下的童子了—— 是由几个成年侏儒缝制练成, 与当下你所斩杀的这个傀童一样, 都是傀童中的不入流。 遇到人数越多的傀童,你越不需担忧,反之,若遇到仅剩一人的傀童——便须认真思考该如何着手应对了。」 「明白了。」苏午点了点头。 师徒交谈之间, 又有几个布娃娃从灰雾中走出,立在一道道旗幡之下,未有再贸然靠近苏午二人,无为道坛的那些门人弟子,也都呼啦啦远离了那几个布娃娃,躲在了苏午、赤龙道人的身后。 晦涩阴森的音节在灰雾里交替浮现。 赤龙真人看了看四周灰雾旗幡下站立的布娃娃,同苏午说道:「他们这是在起乩发兵了,你待会儿莫要以其他手段对付那些降乩了的傀童。 只以我拨给你的阴兵来对付。 如此才能炼兵, 才能精进符箓修行!」 正文 574、握雷局咒(1/2) 赤龙真人嘱咐了苏午几句,便立在一旁,转头瞪了源清老道一眼。 源清老道抬头正撞上赤龙真人的目光,他方才已然见识多对方的赫赫凶威,此下被赤龙真人狠狠瞪了一眼,顿时吓得魂不附体! 翻腾的灰雾中, 有些怪异的、拉长的音调在其中若隐若现。 一道道仿佛是从天穹顶上垂下来的旗幡,随风呼啸摆荡,猎猎作响。 「咿——呀——」 拉长的音调在灰雾里断断续续着, 在某一刻,这般诡异的、让人后背发寒的音调截然而止。 一阵阵女子的嬉笑声从灰雾里,从那几个立在旗幡下面,在灰雾中身形若隐若现的傀童身上传了出来,喇叭、唢呐等乐器的吹奏声在此时齐齐响起。 咚!咚!咚! 像是有人用力践踏木地板的声音夹杂在种种乐器的演奏声里, 沉闷而急促。 随着那阵似人脚踏木地板的声音越来越急,越来越急,天地间飘游的灰雾都被狂风卷动,一时间飞沙走石,鬼哭神嚎! 便在狂风大作,灰雾翻腾之时, 那像是有人不断践踏木地板的沉闷声响,忽然变成了「吱呀」地一声响。 犹如门轴转动。 ——有人推开了房门。 雾气里, 旗幡依旧高悬飘坠着, 但雾气已经被某种阴冷的诡韵萦绕浸润,渐渐变成了淡淡的红色。 喇叭、唢呐等乐器吹吹打打的声音似乎在灰雾之外的很远处响起,又像是就在旁边就有支乐队在不停吹奏一般。 七个着红衣的胖大身形,从灰雾里蹦蹦跳跳地走了出来。 最前面那个一身红衣的布娃娃,满头枯草般的乱发披散着,腰间系着一根麻绳,手里抓着根贴满了白色符咒的长棍。 在它之后, 六个布娃娃——傀童尽都是红衣系麻绳腰带的装束, 四个傀童抬起轿子前后左右四角,另两个傀童则肩扛着轿子中间的轿杠。 「红——红煞神!」 源清老道看到那队从灰雾里走出来,完全变了模样的傀童,老脸上满是惊骇之色,立时脱口说道。 赤龙道人转头瞥了他一眼, 吓得源清老道再次噤声以后,大胡子道人回过头来,望着前方蹦蹦跳跳而来的那一队红衣傀童,开口说道:「「红白撞煞」降乩,算是闽江土教里较为禁忌的一种降乩法门。 乃是同时请下两个互有冲突的土教神灵, 令之相互冲撞, 灭绝该地域一切生灵。 当下这个浑天道坛只降下了个红煞神,白煞神还没有影子——你也须谨慎行事,一旦发现他们有降下白煞神的意图,便需设法阻止。 ——不过,浑天道坛这般粗野的扶鸾降乩之法,能同时招来红白煞神的可能性颇低——这般可能性,还没有他们招来某个野乩神,把他们一个道坛上下全祸祸了的概率高!」 赤龙道人如此评价浑天道坛降乩之法,他的言论自然被周遭几道旗幡法坛上的浑天师公们听了去。 灰雾里响起阵阵冷笑之声, 那仿佛还距离赤龙道人、苏午,及至无为道坛满门上下很远的红衣傀童队伍,在这个瞬间骤然贴近了苏午等一众人! 赤龙真人立在苏午身后,耷拉着眼皮,都未抬头朝前看一眼。 反倒是在他身后,无为道坛一众门下因这骤然贴近过来的红衣傀童队伍,而被吓了一跳,齐刷刷向后退却! 苏午站在最前头, 同样是纹丝不动。 他皱着眉头, 在红衣傀童队伍贴近而来的刹那,他眉心竖眼里金光涌动,已然映照出当下情景——一个个完全由亡者意识聚集成的漆黑身影,乌泱泱一片如海潮般簇拥在自己周遭,拉扯着自己的衣衫,沾附在自身血肉之上,试图勾摄己身的意识! 这乌泱泱一大片的浑天道坛「兵马」,令苏午身上微微发冷。 他此下只要念头一转, 口吐真言,调集意能量, 可以顷刻将这些浑天道坛兵马全数抹灭! 但赤龙道人先前特意嘱咐过他——令他主要以自身所有的阴兵对敌,以此来养炼阴兵,修炼符箓。 是以, 苏午念头一闪, 九道阴兵虚影就自他周身各处飞腾而出——这些阴兵刚刚被他掌握在手,都未进行过任何历练,它们的虚影只剩浅淡轮廓,与浑天道坛乌泱泱一片的兵马相比,直如泡沫幻影一般脆弱,仿佛被随意一戳就能打破! 除了黑狗依旧留在苏午的意识潜流之中外, 剩余阴兵全被苏午招摄而来, 一股脑投入到围攻己身的乌泱泱浑天道坛兵马之中。 九道阴兵落入浑天道坛兵马之中,顿时如泥牛入海,顷刻间就被淹没,好似已然在浑天道坛兵马绞杀之中消亡! 然而,苏午自身与这些阴兵各有关联, 此下更是时刻关注着它们的一举一动。 在将九道阴兵投入浑天道坛兵马群中的一刹那,他的意已经演化出层层密咒,加持于九道阴兵之上,令它们不至于在第一波浑天道坛兵马冲击之中就被绞杀干净。 他的意能量如滔滔长河般加持在九道阴兵虚影上, 与浑天道坛养炼了数百年的兵马相比,根本不值一提,本该在第一波冲击中就化为泡影破灭的九道阴兵,借助苏午意能量的加持,在浑天道坛兵马之中来回冲杀, 它们在冲杀中迅速转化着苏午的意能量, 渐渐与苏午的意相融,却又非是完全消融于意中,成为苏午「意」的一部分。 每一道浑天道坛兵马被它们斩落, 那些破碎的亡者意识就聚集在九道阴兵之上, 使得九道阴兵形影迅速凝练,虚影的凝实程度渐渐超过了浑天道坛兵马! 与此同时, 一缕缕大道纹韵降在苏午下八景宫中的「真武符箓」,以及「一将军箓」上,令两道符箓都熠熠生辉,渐生神异。 短时间内, 九道阴兵暂且与浑天道坛兵马分庭抗礼,打成了平局! 局面陷入僵持之中, 一时间似乎谁也奈何不了谁! 「炼兵便该如此!」苏午身后的赤龙道人冷不丁开口说道,「某再传你一道「握雷局咒」,一道「招兵符」,二咒恩威并施之下,可以大破敌阵!」 他说过话, 忽然屈指向苏午虚弹了两下。 覆盖于苏午「真武符箓」以及「一将军宝箓」之上的大道纹韵,在此间顷刻勾连,演化成两道符箓,列于苏午的经箓和宝箓之下! 这种「秘传符箓」的手段, 仅存在于师徒之间。 道门传授秘法,俱是以此种手段来进行。 先前苏午接下了赤龙道人着他伐灭「浑天道坛」六天故鬼之道统的敕令,此下他以九道阴兵伐灭浑天道坛阴兵不计其数,已然积累起了一些功绩。 是以赤龙真人能通过此法, 直接令苏午通悉两道符咒的运用之法! 那两道符箓自苏午八景宫中演化形成的一刹那,苏午便通悉了「握雷局咒」、「招兵符」的运使方法。 他左手并起剑指, 使宝箓印签自下八景宫中投照于剑指之上, 意能量滚滚涌入印签之中, 在顷刻间聚集成咒语敕令:「一转天关正射,二转霹雳交飞,三转龙神吐雾,四转雷雨广施,五转飞沙走石,六转山鬼伏摧,七转阴霆将兵,依吾法令——收摄六天断头不道之鬼,赴吾魁罡之下受死,无动无作!」 「握雷局咒」敕令刹那迸发, 那九道阴兵被「一将军宝箓」印签覆映,登时有阴霆加持九道阴兵,使九道阴兵化为道道阴雷,在浑天道坛兵马群中轰然炸开来! 阴雷穿梭于兵马之中, 紫青雷霆将一道道兵马绞缠成齑粉! 「握雷局咒」一霎发威, 当场就劈炸去近三成的浑天道坛阴兵! 余下的一道道黑漆漆形影被阴霆雷光所慑,一瞬间从苏午身遭脱离,向着四面八方逃窜去! 苏午眉心竖眼中金光涌动, 一手掐印, 一手接过赤龙真人递来的朱笔黄纸, 当场在黄纸上勾画出一道「招兵符」,符箓一成,当即无火自燃——与此同时,在苏午眉心竖眼的映照下,前方虚空中陡然立起一道旗幡。 旗幡上勾画着「一将军箓」的符箓印签, 幡子迎风卷动, 那些四散奔逃的黑影,忽然有数道调转方向,投向那旗幡之下! 旗幡卷起那数道投奔过来的黑影,化作一将军宝箓印签,归回苏午下部八景宫内! 投奔而来的那七八道浑天道坛兵马,就在「一将军宝箓」包容之中,但苏午当下却无法当场运用这七八道浑天道坛兵马——他的宝箓品佚只是最初级的「一将军箓」,最多也只能同时驾驭十个阴兵而已, 更何况, 这七八道浑天道坛兵马, 尚未彻底经过符箓洗伐,未被纳入苏午符箓掌控之下。 呼! 随着诸多浑天道坛兵马四散奔逃,投入四下灰雾里那一道道旗幡之中,忽有一阵携裹寒冽诡韵的阴风吹拂起几个傀童担负的大红花轿帘子, 红帘子被吹拂起, 显出内里猩红的、如血水般流淌的光芒内,设立的一道漆黑的牌位。 牌位上写着苏午的名字、生辰八字。 在苏午见到那张牌位的刹那,仿佛有人脚踏木质地板的声音又一次响起了! 急促的声音,每一声落下,都让人顿生出心神恍惚之感! 咚咚咚咚咚! 正文 575、三拜(2/2) 咚咚咚咚咚! 灰雾萦绕四下, 一杆黑底赤字的旗幡从天穹中垂下,在摆放着诸多兽骨、人头、乃至血淋淋人身四肢的法坛后摆荡飘摇! 满脸横肉,穿一身漆黑法衣,头上缠着漆黑头巾的「乌头师公」剑指抵在眉心,脚掌猛力践踏脚下的八仙桌,发出沉闷的空响声! 这「乌头师公」站在由七层八仙桌互相垒叠起来的高台上。 他的脚掌每一次踏在八仙桌上,都引得这七层高台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声,七张八仙桌都跟着止不住地颤抖! 忽然! 「乌头师公」睁开双眼,张口往法坛上一道以白纸折叠成的空白牌位上喷出一道血箭! 血箭溅落在空白牌位上, 竟形成了一列汉字——「某某年六月十五日午时生辰」——血液在牌位上竟勾勒出了苏午的生辰八字! 看到那牌位上浮显的生辰八字,「乌头师公」面上浮现一抹笑意,在他站立的八仙桌四角,各有一个青年人脚掌踩在桌角,各自不断调整变幻姿势,以令八仙桌重心稳住,不至于顷刻倒塌。 见得「乌头师公」面露笑意, 东北角立着的壮硕青年当即问道:「父亲,可看到那道人的生辰八字了?」 被其唤作父亲的「乌头师公」点了点头, 神色阴沉道:「这一对幽州闾山来的师徒,确实本领高强——想和他们硬碰硬,还能战胜他俩,基本上是不可能! 不过, 他俩实力高强,便小觑天下法门,妄自尊大——那年轻道人面对「煞神轿」竟然都不退避的,心神识藏之间一点都不设防,被「煞神轿」直接抬回来了他的生辰八字! 此下,我便请下红煞神降乩, 拜一拜他这道牌位! 看我不拜死他! 我一定要叫那大胡子尝一尝——痛失爱徒的滋味!」 悲痛之色从「乌头师公」眼底一闪而过,身材矮小壮硕的「乌头师公」从法坛上摘下四支令旗,朝法坛上空一抛,同时口中念咒道:「红煞神,红煞神,今请煞神登我门,我门开在大路东,前有千株不老松……」 乌头师公拉长了音调念诵咒语, 他口中原本字句还算清晰的语句,渐渐变得含混而模糊。 一些阴冷的、腔调莫名的音节混入了正常的语句之中。 寒冽的诡韵在七层高的八仙桌四周弥漫荡漾开来, 立在八仙桌四角的四个青年连连变幻姿势,在寒冽诡韵中不停打着冷战——在乌头师公将长长的咒语念诵完的刹那,四周萦绕的诡韵顿时变得极其浓郁! 灰雾里流转的血色倏忽浓重起来, 一双苍白的手掌从虚空中伸出,抚弄着方才开口称「乌头师公」为父亲的壮硕青年的脖颈。 那壮硕青年眼睛瞪直了, 身躯直挺挺立在八仙桌一角, 像是被抽去了魂魄,木木呆呆地立在那里。 咚! 乌头师公一跺脚, 七层八仙桌高台都要摇晃颤抖起来。 这沉闷的声响似有一种特别的威能,一下就令壮硕青年从仿似失魂般的状态里回转过来,眼神惊恐地看向法坛前的乌头师公——自己的父亲:「爹,爹,您您您——您现在只有我一个儿子了啊!」 「不用怕! 此次拜死那个年轻道人,必然是十拿九稳。 你不会有事的! 只是现下要借你身子一用。 我儿,你就当自己是睡了一觉吧!」 乌 头师公转脸看着壮硕青年,神色迟疑了一下,重又眼神坚定地同壮硕青年说道。 壮硕青年哭丧着脸:「父亲,你这是拿我的命来作法啊, 要是万一有甚么闪失——」 「你是我家长子,我不会叫你有闪失。 不论如何, 我都得保全你一条性命, 你尽管放心!」寒冽的诡韵缠绕在他脖颈周围,好似有一双冰凉手掌抚弄他脖颈一般的感觉在此时浮显了出来,他心头焦急,看向壮硕青年的眼神却更加坚决且笃定。 望见他的眼神, 壮硕青年终于暂且压下心头的惶恐,嗫嚅着嘴唇,良久后道:「父亲,全看你的了啊!儿子的命,全都被你捏在手里了!」 乌头师公用力点头。 壮硕青年重新闭上了眼睛。 他闭上眼睛的刹那,脸色就倏忽间苍白若纸,身躯立在八仙桌的桌角,木僵在那里,犹如被抽走了魂儿。 在乌头师公脖颈缠绕的寒冽诡韵,以及那好似有一双冰凉手掌抚弄脖颈一般的感觉,于此刻倏然消褪,乌头师公面朝那道白纸牌位, 内心忽然升起强烈的不安感, 他扭头又看到了木僵在桌角的儿子一眼, 接着, 又从法坛中央的香炉里摘出几道令箭,投向半空,出声道:「白、左、右三座法坛,随我一齐拜牌位!」 几道令箭落下七层高台, 高台周遭, 另外几道隐在雾气中的漆黑旗幡都颤抖翻腾了起来! 做完这些,这位「乌头师公」总算定下心来,他目光扫过其他三个站在桌角战战兢兢的弟子,呵斥道:「都守好道坛! 道坛若是倒塌,你们必然第一个殒命!」 「是!」弟子们纷纷回应道。 乌头师公回过头去,他手捧着一炷香,朝着那道白纸折成的临时牌位,恭恭敬敬地拜了下去。 围绕在这座主道坛周遭的几座法坛上,一个个头上缠着黑布的乌头师公,也都在此时手捧一炷香,朝着书写着「苏午生辰八字」的白纸牌位,恭恭敬敬地拜了下去。 此时, 浑天道坛传度大法师请来了「红煞神」,依附于自己爱子身上,入列浑天道坛之中。 他作为道坛里的「坛主」,自然能运用入列在道坛中的「红煞神」的力量,自身此下的位格,就相当于现世里的红煞神。 如此,借助「红煞神」的位格,向一个年轻道人的命格恭敬叩拜——对方承受不住这般叩拜的可能性极大! 仅仅靠这一重手段, 传度大法师都不知道拜死了多少个敌手! 今下因为红煞神选中了他儿子的肉壳来依附降临,他不想仅剩的一个儿子出事,行事自然越发小心谨慎,务求万无一失,为此令得仅剩的几座分道坛都和自己一起「拜牌位」! 做了这般多的准备, 他笃定自己三拜之下,牌位后的那年轻道人必然殒命! 不会有任何闪失! 传度大法师将线香插入香炉中, 跪伏于八仙桌上,额头抵着冰凉的桌台,缓缓完成叩拜。 一拜, 法坛上的白纸牌位开始燃烧起来。 二拜, 那完全烧成焦黑的白纸牌位被阴风吹散,一道漆黑的门户从法坛上浮现了出来。 三拜, 那道门户倏忽敞开, 一双绽放出血色莲花的双眼就从门那方,看向门这边的乌头师公——传度大法师! 寒意直冲乌头师公脑顶, 他骤然转头, 看向自己的亲子——壮硕青年在此时猛然张开双眼,他眼中盛满了惊恐、畏惧之色,而在下一个刹那,他猛然张开的双眼爆裂开来,两股血泉从眼眶里奔涌而出! 苍白手掌在壮硕青年颈后浮现, 那双苍白手掌之后,连接猩红的衣衫, 猩红的衣衫遮住了壮硕青年的身躯,他的身躯就迅速干瘪下去——他的脖颈被苍白手掌看似无力地环住,脖颈上却开始迅速呈现一道道紫红的淤痕! 「赫赫——啊啊啊!」 壮硕青年双腿离开了桌台, 本就开始产生轻微摇晃的七层高台,此下摇晃得更加剧烈! 轰隆!轰隆!轰隆! 在此同时, 灰雾里仅剩的三道旗幡都纷纷倒塌, 隐约能听到桌椅坠地、木块散落的声响! 另外三座分道坛,在拜过那年轻道人的生辰八字以后,都纷纷倒塌了! 「父——啊,父——啊——」 壮硕青年被那双苍白手掌环住脖颈,「轻轻」提了起来,他的双腿悬在半空,用力蹬动着,汩汩涌出血泉的眼眶朝向乌头师公所在的位置,他用力朝乌头师公伸出了手! 浑天道坛地位最高的传度大法师,亲眼见到自己儿子伸手朝自己求援, 莫大的无力感却在他胸膛内汇集着! 「师——师父!」 「坛!」 「坛要塌了!」 「我们快撑不住了!」 在八仙桌另外三个桌角苦苦支撑着的浑天道坛弟子们,此时终于忍不住都开口出声,向传度大法师叫喊求援道! 「撑住!」 「你们必须得撑住!」 传度大法师扭脸朝三个弟子怒声呵斥, 他转回头看着挣扎力度越来越小的儿子,看着儿子脱离后,渐渐翘起来的桌角,忽然,他似是想起了什么一般,疾步奔向那个桌角,稳住摇摇欲坠的法坛高台, 接着张口咬破五指指尖,涌出汩汩鲜血的左手五指,抓住了悬在上空、越来越无力挣扎的儿子的左腿! 在儿子的绑腿白布上,画下诡异的血色纹络! 传度大法师随即咬破右手指尖,抓住儿子的右腿,同样画下诡异纹络! 他口中喃喃低语:「白煞神,白煞神,今请煞神登我门……」 一句咒语还未念完, 乌头师公忽然以衣袖掩面,哀怨地哭泣了起来。 哭泣声中, 夹杂着一个细细的、阴阴惨惨的女声:「吾已经百日不登门,吾既登门必死人,今时千家门庭挂白布,明朝万户炕上躺尸骨……」 女声在灰雾里哀哀切切,断断续续地唱着。 灰雾外, 一个洪亮的男声炸响:「你看! 某就说过,,浑天道坛这般乱来的扶乩之法,能同时招来红白煞神的可能性颇低——这般可能性,还没有他们招来某个野乩神,把他们一个道坛上下全祸祸了的概率高! 此下果然是要招来野乩神了! 六天故鬼——浑天道坛等众! 赴吾剑下, 如数受死!」 正文 576、摄受功德纹韵(1/2) 雾气之外, 赤龙真人声若雷霆炸响,随着他一声令下,从其背后剑匣之中,陡然冲出数柄宝剑,宝剑上盘绕大道纹韵,化作道道白练似的剑光,骤然冲入灰雾之内! 摇摇欲坠的浑天道坛主道坛之上, 三个浑天道坛弟子立在八仙桌的四角,进也不得,退也不得。 他们看着东北方的桌角上,传度大法师掩面哀声哭泣,一阵一阵的诡韵从那乌头师公身上散发出来,令三个弟子都禁不住浑身发寒! 在乌头师***顶, 那壮硕青年已完全停止了挣扎,身躯僵直着悬在半空中,从虚空里延伸出的红衣遮盖着壮硕青年的身躯,一双惨白的手掌托着他的下巴。 此人自被惨白手掌接触的位置往上,整颗头颅都被红煞神的诡韵侵蚀成了苍白色,渐渐生出暗紫的尸斑,有了腐烂的征兆。 而其自脚掌至膝盖的位置,又有鲜血勾勒的鬼画符留在绑腿上,诡异森然的鬼画符甚至透过绑腿,沾附在他的小腿上,被‘传度大法师,渐渐招引来的另一只厉诡,亦将诡韵留在了壮硕青年身上。 两种不同的诡韵在壮硕青年身上碰撞又交融。 壮硕青年忽然张开双臂,按住了自己的脑袋——他猛地睁开只剩下眼白的双眼,双手用力按着自己的头颅,奋力抵抗着那双苍白手掌对自身头颅的控制,面色亦因此而变得扭曲狰狞起来! 「赫赫——呃——」 「父——父——我不想——死!」 不知浑天道坛传度大法师究竟用了何种方法,竟令自己已死去的儿子,在奋力挣扎中有了几分活气! 随着其努力挣扎,其脸上的尸斑都渐渐消褪,脖颈以上部分的血管渐复畅通,连头颅里已经开始腐烂的脑浆,都在加速恢复正常! 壮硕青年状态渐渐恢复, 其体内积蓄的两个厉诡的诡韵也越来越多, ‘他,双脚踩在传度大法师的肩膀上——此刹,传度大法师反而变得越发苍老,浑身血肉干瘪——此般情景,竟像是他借助招引来的那个厉诡,把自己的寿元转嫁过渡给了自己已死的儿子一般! 传度大法师为了救自己唯一的香火, 也算是费尽心机! 可惜, 此般挣扎亦终究没有结果—— 眼看壮硕青年脸上的尸斑大片大片地消褪,这时,灰雾外骤然冲出数道白练似的剑光——那剑光速度极快,与大道纹韵交融,每一道宝剑,都在诸多符箓交织缠绕下,变作了类似‘符箓法体,一般的事物! 五道剑光破空而至! 一剑就斩断壮硕青年按着自己脑袋的双臂,顺便将其脖颈上的脑袋亦搬了家! 那双掐在壮硕青年下巴上的苍白手掌,抱住那颗大睁着双目的脑袋,倏忽间隐于虚空里,连它散发出的诡韵也都跟着消隐无踪!…. 而随着壮硕青年变成无头尸首, 另一个厉诡的诡韵也在瞬息间充塞满这具无头尸! 下一道剑光倏忽即至! 削去了怒睁双目的传度大法师的头颅! 裹着黑头巾的脑袋滚落法坛, 他以自身为桥梁,渐渐招引来的那个厉诡,终究未能降在法坛之上,寒冽诡韵从性命已失的传度大法师体内汩汩涌出,随着此间流转的灰雾一齐徐徐消散! 剩下三道剑光,抹过三个浑天道坛弟子的脖颈。 诸道剑光折返归回赤龙真人手中! 周游于空场戏台四下的滚滚灰雾,和着轰隆隆的法坛、旗幡倒塌之声,渐渐在空场戏台四下消散去了。 天地重 新变得清明。 昏黄夕阳映照出四周屋居建筑的真实情境。 四下里, 尽是倒塌的桌椅、法坛,以及一具具残尸。 更远处, 集云镇的屋居建筑之中, 周围家家户户的窗户口里,隐约能看到一双双眼睛,小心窥视着赤龙真人与苏午这边。 当地百姓早已被浑天道坛勒令呆在家中,不得外出。 他们并不清楚浑天道坛在此间作法意欲何为, 但通过当下散去的灰雾里显露出的情景, 亦多已意识到, 集云镇的天已经变了。 浑天道坛从此成为历史! 赤龙真人并不在意四下窥视的目光,他放下剑匣,将板车拖到戏台前,剑指一指板车,道一声:「起坛」! 那板车瞬间四分五裂——苏午此时眉心竖眼流转金光,登时看到一道道阴兵虚影搬动分裂后的板车木板,迅速将之叠砌了一座法坛,立起对烛,香炉蹲在中央。 一道道画轴在法坛前方层叠铺展,犹如宗庙祠堂内层层叠叠按辈分排列的祖宗牌位。 众多阴兵虚影归于赤龙真人自身。 苏午以眉心竖眼观察赤龙真人,却什么都看不到,未见其身上生出任何异相。 他此前已尝试过, 以眉心竖眼观察‘源清,老道,‘源清老道,身后立着其长久修炼而来的符咒法体,那符箓法体隐约聚集成了一个人形,无声无息地立在老道背后,有些大道纹韵从符箓人形上延伸出来, 衬托得符箓人形张牙舞爪,仿佛多长了两双手臂一般, ——那些仿似手臂般的大道纹韵就搭在了‘源清老道,肩膀上。 不知为何, 苏午看到这一幕,心头微微发寒。 反观赤龙真人,哪怕在其施法念咒的时候,苏午眉心竖眼所见的大胡子道人,都是始终如一的一个人,其身后从未浮现过符箓人形——但若其只是个如苏午这般刚经过传度授箓的箓士,未来得及修炼符箓法体的话,却也根本说不过去。 赤龙真人的符箓修行必然极其高深! 他带在身边的数把宝剑,都在经年累月的符箓加持下,各自凝聚出了符箓法体!…. 窥一斑可见全豹,由此亦能想到,大胡子道人必然已经凝聚了符箓法体,将符箓法体修行拔高到了另一个苏午的‘六天鬼眼,亦不能观测端倪的地步! 在苏午念头转动的同时,赤龙真人已经立在法坛前,焚香,焚烧黄符,上表道:「吾受‘净明法坛,幽州总度师,幽州闾山派掌教真人‘道弘,! 受二品高上神霄敕赦宝章三元三官辅化经箓,领从一品玄天真武七章兵马统帅宝箓! 今已伐灭‘浑天道坛,六天故鬼之统! 门下弟子鼎阳者, 立功甚大,命格骤发杀机,抹灭‘浑天道坛,数位坛上师公,坛下弟子死伤不计其数! 吾为弟子‘鼎阳,报功! 请授大道纹韵, 助之升转符箓!」 黄符烧尽, 赤龙真人为苏午表功过后,忽然回头看向苏午,低声道:「大道纹韵降下,你须记得,非是以己身与纹韵交融,而是以符箓与纹韵相融,己身摄受符箓,炼化符箓!」 己身与纹韵交融? 符箓与纹韵交融? 二者有甚么区别? 为什么一定要如此做? 苏午脑海里闪过种种困惑,而在他脑海中念头闪动之时,对面法坛上,一道道祖师神灵画轴都颤抖 起来,丝丝缕缕玄奥晦涩的纹韵从那些画轴之后的虚空中弥散出来,在半空中交织成斑斓的一股,蜿蜒过虚空,骤然投向苏午自身! 那些大道纹韵尚且接触苏午自身, 苏午周身便亮起青金色的大道纹韵,元皇皮在体表熠熠生辉。 他眉心竖眼连连转动, 在那些大道纹韵快速临近自身之时,竖眼里就呈现出了许许多多模糊的画面——苏午只能从那些模糊画面里,依稀辨认出一道道人形,那些人形作着类似翻阅书册一般的动作, 他耳边跟着响起翻动书卷的声音, 无数个不同的人形,不知翻了多少页书卷, 在某一刻,人形们纷纷停止翻动书卷——也或许是,他们皆在此时找到了自己想要看到的那一页书卷——随着他们停下动作,低头观览那书卷,众多的模糊形影互相间开始不断融合! 融合成唯一的、越发模糊、几乎看不出是人还是甚么其他怪异事物的存在, 那怪异的存在消散在大道纹韵里…… 净明法坛上降下的大道纹韵,被元皇皮拒止在外。 苏午眉心飘出‘真武符箓,与‘一将军箓,,二道符箓叠合为一,将投注而来的大道纹韵尽数牵引入二道叠合唯一的符箓之中,下一刻,他耳边就响起了诵念《太上北方真武妙经》的声音! 有男声; 有女声; 有些苍老; 有些年幼…… 而种种声音在最终都集聚成一个醇厚的嗓音,不徐不疾地在苏午耳畔连续响起! 那道交融了大道纹韵的符箓,往苏午眉心汇集—— 「啪!咤!」 苏午眉心轮中,意能量汹涌流转, 霎时凝聚成‘九首三十四臂大威德金刚,真言种子字,他张目注视着那道投向自己眉心的符箓,双眼中红莲灼灼盛放,意能量参合着密藏域本源力量一瞬间化为重锤,捶打在那道符箓之上! 两种性质截然不同的力量猛然对撞! 二者互相制衡的同时, 苏午的‘意,已然趁虚而入,投入那道符箓之中, 顷刻间与符箓交融! 他随即散去密藏域本源力量,接引着那道被篆刻上自我意识的符箓,降于下部八景宫中! 一旁站着的赤龙真人看着苏午摄受了那道符箓,本已经到嘴边的、指导苏午如何交融符箓的话语,被他生生咽了下去,转而道:「以后你便以当下方式,承接法坛降下的大道功德纹韵。」 「好。」苏午点了点头。 。. 白刃斩春风 正文 577、“苟祖师”(2/2) 「自祖天师开创道统,立下神谱法教,为弟子授箓传法以来,从九品至一品的符箓数量总是处在一个恒定的状态。」 赤龙真人看了苏午一眼,也未避讳周围的无为道坛门人,开口向苏午讲述道。 他的言语落在苏午耳里,皆是字字真传。 但听在源清老道及至众无为道坛门人耳中,却会变成无意义的杂音,他们越是想要辨认这些杂乱无章的音节,自身越会加快失去对当下这段「赤龙真人为苏午讲法」之事的记忆。 方才在法坛上,赤龙真人为苏午升转符箓之时道出的种种关窍,亦未被外人查知分毫。 「不管符箓自祖天师开创至今如何演变——譬如如今因为诸多经纶典籍散失,道门弟子传度以后,皆自「六、七品阶」的「诸部经箓」开始授经箓,进「从九品宝箓」,而不再是自授九品经箓,附从九品宝箓。 七品以下的经箓,皆已随着对应经纶典籍的消失,而散失于历史当中。 但即便如此,符箓总体的数量依旧没有变化。 那些八品、九品的经箓散失,引致今时入门的「六品、七品」符箓数量增加了。 是以,某才要令你明白——符箓数量始终处于恒定状态,不论岁月如何流变,符箓数量始终没有多少增减。 你既入道门,且授得了符箓, 便该知道,符箓由「大道纹韵」演变而来。 符箓数量的恒定,恰恰说明「大道纹韵」也处在恒定的状态。 祖天师开创符箓道时, 天下间未被发现的符箓颇多,其门下每个弟子得授的符箓,皆代表了符箓修行流变的一种可能——但从那时至于今日,千载岁月漫过,符箓之中隐藏的种种修行可能性,皆已被发掘的差不多了。 道士们自授箓始踏入修行门径, 在其死后, 符箓也跟着自解,重新汇入那大道纹韵当中。 ——这沾染了不知多少个道人意识的大道纹韵,又会在之后被传度法师招摄、重组、聚集成一道道符箓,授予坛上弟子,助其正式踏入修行门径。 如此循环往复。 一道道符箓、一缕缕大道纹韵之上,就此沾附上了一些强横道门人物的「意识」。」 赤龙真人微微停顿了片刻。 苏午听得他的言语,心中霍然明亮起来。 怪不得茅山中祖常静帧肉身,能借助汇集诸多符箓,来归返自身的意识,收束控制住自己的肉身——看来就是因为他的意识存在于符箓中, 收集符箓,就是收集他自身散碎的意识拼图, 拼图完整了,意识自然能从虚无中归返回来! 不过…… 「如此一道道符箓被反复利用,其中莫非只会烙印下某一个特定人的意识么?不会被其他后来人的意识也烙印在其上?」苏午问道。 「中祖」现下只差最后一道「太上玄天真武无上将军宝箓」,就能凝就他自身的意识。 但「太上玄天真武无上将军宝箓」之中,就一定存留有「中祖」的意识么? 若是那道宝箓之中,存留着其他强横道士的意识,那将符箓转授给中祖,又会发生什么? 「问得好。 某正要与你说解这些。」赤龙真人点头回答道,「每一道符箓皆有大道纹韵组成,在道士死后,其所授符箓自然跟着解散为最原始的大道纹韵,周流于天地间。 而这些大道纹韵,又会被随机拆解,组成新的符箓,授予下一代弟子。 如此也就造成了这些新组成的符箓之中, 可能存留有不止一个 人的意识。 但这些意识过于微弱, 基本上无人能感应到它们的存在。 它们便似一粒粒铁砂般,想要在大道纹韵之中长久留存,所能依凭的办法,唯有「苟祖师」。」 「苟祖师?」苏午微微皱眉。 「苟祖师, 即是通过修持诸部经纶,与开创诸部经纶的祖师「交感」,将自身意识依附于祖师身上,如此,在自身死后,意识也会如铁砂般,被吸附于磁石一般的祖师身上。 这是符箓修行秘法中的秘法, 你得我言传, 非我准允, 不得转授他人。」赤龙真人注视着苏午的双眼,见得苏午点头答应过后,他才接着道,「将自我散碎的意识依凭于祖师身上,意识便能长久存留,一些道门修行精深的人物会渐渐领悟这般「苟祖师」的法门, 以期在自己死后某日,能在机缘巧合之下,聚集意识,完成「火里栽莲,死中求活」的大修行! 修行之秘,全在生死之中。 唯有真正经历了「死」,才能明白如何远离「死」,令自身长生!」 火里栽莲,死中求活! 「魔身种道大法」亦是为谋求「逆转生死之门」而开创出的法门! 苏午瞳孔紧缩,向赤龙真人问道:「莫非有人真正借助这般法门,聚集成意识,在世间重生过?」 「诸道士意识只如铁砂一般,尚且需要聚集在祖师意识周围,才能令自身意识长久留存,不至沦亡,祖师意识可以想见必然极其强横, 但时至今日,某未曾听闻过哪位祖师曾经死而复生过,在人间显圣。」赤龙真人摇了摇头,拧着眉毛,迟疑了一会儿,又道,「吾有一好友,名作「彭昆阳」,世人皆称为「玄玄子」,其痴迷于研修这「火里栽莲,死中求活」的大修行, 吾离去幽州闾山之时,其称算得自身命数将近,将在一载后死去。 算算时间, 今时该是他的死期了。 他研修「火里栽莲,死中求活」之法如此之久,甚至向茅山巫求取过「魔身种道大法」秘册,当代茅山巫宗师与之论道后,真正授下了这部秘策于他, 若他能修成, 便说明此路能走通。 若他修不成, 此法也就终究不能成。」 彭昆阳?玄玄子? 苏午对这位道士的名号无甚印象,想来也非是历史上某位知名道门人物。 若其能死而复生,必然在历史上留下种种似是而非的传说,传说都未曾留下的话,其人多半也是未能真正「死而复生」。 不过此人竟与茅山巫有过交集, 修炼过「魔身种道大法」,苏午却是没想到——其若能以门外弟子之身,得茅山巫大宗师亲授《魔身种道大法》,这位「玄玄子」修行必然极其高深,定然能为一时天才,怎么也不至于在历史上未留下丝毫痕迹。 由赤龙真人所言可知——想要依靠种种符箓聚集起自我的意识,进而完成「死而复生」的目标,无疑是极其困难的。 中祖常静帧存在的时代比赤龙真人当下所处的时代更加久远, 其历经八重轮回,在明末终于还是提前「苏醒」。 苏醒的只是肉身, 意识破碎,是否真正能在获得了一道道符箓以后,就真正重聚意识,控制肉身,尚且是一个未知数,若结果是好的,那自然皆大欢喜。 那结果不妙, 苏午亦必须要有应急预案。 想到此节,苏午看向赤龙真人,出声道 :「师父先前令我以符箓收束那些自法坛上降下的大道纹韵、功德文韵,就是为了预防可能存在的某些「前辈」,在我体内借壳苏生?」 赤龙真人点了点头:「正是如此。 你的「真武符箓」之上,未曾存留有其他任何人的意识,显然是一道极其稀少的「先天符箓」,尚未被任何道门先辈的意识沾染, 如此便要在日后的修行中尽量洗练后来所获得的种种大道纹韵,使自身始终保持纯一的状态。 这对你自然是好处不尽的!」 「假若是自身初授而来的符箓上,存留有了前人的意识,此时又该如何防备他寻找机会在自身复生?」苏午问道。 「这些前辈宗师死而复生的可能性极小。 他们的意识尚且需要借助与祖师交感,才能长久留存——与他们相比,你的「意」修持到了何种强横程度,你自身莫非没有数么? 有人痴心妄想夺舍你,还须得做好被你洗练去所有记忆,收拢其意识中毕生修行感悟的准备!」赤龙真人瞪了苏午一眼,冷笑着说道。 他拂去道袍上的尘土,同苏午接着说道:「你今时所授「真武箓」乃是六七阶经箓,积累的功德纹韵尚不足以支撑经箓升迁, 不过,宝箓今时融合了如此多的大道纹韵,应该也已升转至「太上正一仙官百五十将军箓」了! 浑天道坛被你我伐灭, 他们坛上兵马已被我纳入旌旗之下, 拨付你一些,补足你今时宝箓对应的兵马数额!」 说话间, 赤龙真人身后骤然扬起一道赤幡, 幡面下千军万马奔腾, 他并起剑指,向苏午一点,一团浑天道坛兵马汇集成的黑云就直投入苏午脑后符箓门庭当中! 百余个阴兵落入苏午符箓门庭之内。 赤龙真人接着道:「这些兵马尚未受闾山道符箓洗练,你须将他们洗练一遍,才能将之纳入掌控之中,如你先前那般,以意带动符箓印签,以印签覆盖诸阴兵鬼将, 化去其六天杂芜之炁,演化为纯正道门纹韵, 即是将众阴兵洗练完成了! 这些小事,你自己就能处理——我只与你说这一遍,过后再问,某是不会理会你的!」 他同苏午说完话, 转脸看向源清老道。 源清老道神色茫然,根本听不清赤龙真人与弟子之间的对话,此下被赤龙真人眼睛一瞪,他立刻失去了赤龙真人与苏午对谈的所有记忆,神色畏惧地瞄了赤龙真人一眼。 「老道,你家也在集云镇上?」 「是,是,小道的道坛就在集云镇上……」源清老道慌忙回道。 「某救了你一家老小、满门弟子,今时肚子饿了,这顿饭你便招待了罢!」赤龙真人如是道。 正文 578、吃席(1/2) 集云镇边缘偏僻处,乱坟堆叠,枯树在萧瑟的寒风中伸展着枝丫。 一座篱笆屋院就耸立在这乱坟圈子深处。 由木桩、树枝编织围拢起来的篱笆院内,几座由乱石、泥土垒砌起来的屋居便散落在其中。 在几根原木垒起来的门楼前,挑出了一杆黄底的旗幡,旗幡在半空中飘荡着,上面画着太极八卦的图案,八卦图后跟着四个字「道炁长存」。 此下, 篱笆院里, 源清老道吆喝着几个弟子摆好桌椅板凳,接着就请赤龙子上座了。 众人簇拥着赤龙真人坐了二三桌, 其中却不见苏午的身影。 ——苏午此下正在房中忙着将赤龙子拨给他的百余浑天道坛兵马,尽数以符箓印签洗练了,转为可以被自身随意操纵驱使的阴兵。 赤龙真人大马金刀地坐在首座,看着菜肴一道道摆上桌台,眉头却越皱越紧。 四下里簇拥着他,笑容热情的无为道坛门徒们,见得这位凶神脸色变化,脸上的笑意顿时都收敛了许多,一个个变得战战兢兢起来。 好大一张桌子上, 摆着的五七盘菜肴,俱是咸菜、梅菜等物,唯一的荤腥就是卧在一个小碗里的一颗荷包蛋。 「道友,吃,吃……」源清老道脸上笑容勉强,把装着唯一一颗荷包蛋的小碗往赤龙真人跟前推了推,涩声道,「寒舍鄙陋,也未准备甚么酒菜,只将家中剩下的一点余粮拿了出来,还请道友莫要见怪。」 见过赤龙真人手段以后, 源清老道再不敢托大称对方为「师侄」,只以道友相称赤龙真人。 赤龙真人看看左右的无为道坛门徒,见到他们眼神巴巴地望着桌上过分「简单」的菜肴,一阵一阵地肚肠「念经」声在周围此起彼伏地响起。 这些人被浑天道坛抓走,以浑天道坛那般凶恶霸蛮的秉性,想来也不会管几个本就要被宰杀祭献坛神的敌人的饥饱,他们被抓去以后,至少也被狠狠地饿了两顿。 再兼这些人被浑天道坛一直挤压生存空间, 目下能维系道坛香火已是不容易, 更不提改善道众弟子的生活水平了。 他们素日里应该就是以桌上这些梅菜、咸菜为食——甚至平时可能都吃不到这么多种、这般「丰盛」的五七盘咸菜! 想到此节, 赤龙脸色黑了下来,抬眼看了看侧方的源清老道。 源清老头被他的目光吓得一缩脖子。 却见他端起那个盛着一颗荷包蛋的粗瓷碗,朝众人里年纪最小,应该才只有七八岁,瘦得和豆芽菜一般的女童招了招手:「你,过来!」 女童自被老道收养至今,遇着的师兄师姐们无不对她神色宽带有加,少有如赤龙真人这般阴着脸看她的时候, 她如今又才经历过一场变故,魂儿都还未回过来, 此下看着赤龙真人脸色,登时被吓得哇哇大哭起来。 女童一嚎啕出声,旁边的青年女冠就连忙将她抱在怀里哄劝,却见赤龙真人目光盯着她,眼神中的意味不言而明——青年女冠头皮发麻,在赤龙真人慑人凶威之下,终还是抱着女童,低着头走近了赤龙真人身畔。 赤龙真人拿筷子夹起大块两面煎至金黄的荷包蛋,送到惊恐挣扎想要逃跑的女童嘴边。 尽管素日里家中母鸡下的一二颗鸡蛋,源清老头将大半都给了女童来吃, 但家中只有一只下蛋母鸡,下蛋也是隔三差五,她显然也未到把鸡蛋吃腻了的时候——当下见那一双筷子夹了油汪汪的鸡蛋送到自己嘴边, 她下意识就停止了哭声,张口就把鸡蛋吞下,怕赤龙真人反悔似的连咀嚼都未咀嚼几下,就将鸡蛋吞进了肚子里。 「慢些吃,又不会有人与你争抢!」 赤龙真人嫌弃地看着女童,将碗里剩下的鸡蛋,连同一点油脂都给了女童吃下。 他把碗顿在桌上, 旁边的女童已然没有那么畏惧他,舔着嘴唇,回忆着那只荷包蛋的味道。 「某原本以为,纵是你们受浑天道坛欺压,凭着传度授箓的能耐,纵然做不到大富大贵,也至少能落个小富即安,顾得住一门上下温饱。 现下看来,情况比某以为的严重太多了。 闽地闾山道门道坛, 俱是如你家一般情况吗?」赤龙真人伸手指了指源清老道。 源清老道羞红了老脸,万分惭愧道:「是老道无能,老道万分惭愧,日后也无颜面见列位道坛先师……在闽地之中,如我家道坛这般光景的同门,应该占道门道坛总数的十之七八。 余者要么早已与土教巫门、佛门勾连,沆瀣一气, 要么就是避世不出,谁也不知他们道坛之中究竟是何情况。」 「这是时势流变, 于是令顺应者昌,忤逆者亡罢了。」赤龙真人摇了摇头,道,「某今时在集云镇上看杂剧,那台子上演的便是佛门《目连经救母》的故事。 佛门懂得变通,善于讨好信众,与信众打成一片。 又时时能说几句似是而非的佛偈出来,以示自身超凡脱俗的意趣——是以不论贩夫走卒,还是达官贵人,他们都愿意与佛门亲近。 这非是你一人之罪过。」 源清老道都未想到看起来凶神一般的人物,竟然还懂得宽慰别人,他心下感触颇多,一时红了眼圈。 却听赤龙真人又道:「不过,你作为一道坛度师,今时符箓修为竟与我那新收的弟子一般,还是最下阶的符箓,这是你修为不精,资质愚鲁,这是你的罪过,却推不到旁人身上。」 源清老道顿时沉默了下去, 方才心中涌起的那点感动也瞬时消褪了。 赤龙瞥了源清一眼,又道:「今时本地道门之中,执牛耳者当是哪一家道坛?」 「应是三奶派直奉三位夫人的天威道坛,灵济道坛,以及忠义道坛这三家了。」源清老道总算不是一无是处,对当地各处局势变化倒是清楚,被赤龙真人一句,即对答如流道。 「这三家道门道坛,与巫门、佛门、土教也有勾连?」 源清老道迟疑地看着赤龙真人,讪笑着回道:「这……老道非是三座大道坛所出的弟子,对此却是不清楚。」 「是不清楚,还是不敢说?」赤龙又问道。 「不敢说。」源清老道回道。 「明白了。」 赤龙真人点了点头,从主座上站起身,看着满桌咸菜道:「这些餐食,留着你们日用罢,某多吃你家一碗饭,你家便要多一个人饿肚子。 某却不愿担这般因果。 我自去那三座同门大道坛去化缘,你等留步,莫要送了。」 与源清说过话,赤龙真人转头朝向某间土石垒砌的房屋喊道:「鼎阳,可修炼打整好了?快些罢,我们当下就要出发了!」 他话音落地, 那房屋中即传出回应声:「师父稍待!」 屋室内, 苏午盘腿坐在一张没了靠背的椅子上,一道道阴兵化为五色斑斓之气息,围绕他周身涌动,他眉心金光喷薄,将「仙官百五十将军宝箓」化为符箓印签,覆映于一道道阴兵之上, 阴 兵迅速脱去六天杂芜之气, 转为无色无形的气息,被苏午的意能量裹挟着,在周身各处「安营扎寨」下来,随着这百五十阴兵安置在周身各处,他的体魄素质及至自身的「意」,都得到了稍许的提升。 道门真人常将自身豢养的阴兵,养炼于法坛之上。 法坛与自身随行,坛在人在, 如苏午这般直接以体魄承载众多阴兵者,不能说没有,但数量亦必极其稀少。 毕竟, 不论大乘佛门、小乘佛门,亦或全真正一等僧道,历来对肉身的重视度皆有限——多只停留在「养生延命」的层次。 如苏午一般可以将自身作为法坛, 使得阴兵鬼将安顿者,苏午至今只见过赤龙真人一个! 这位「师父」,真正将不知多少兵马养在了自身之中,走得路子与苏午殊途同归! 百五十个阴兵随着苏午的意能量流转周身,亦在苏午周身安顿下来,同一时间,自苏午脐脉轮上,一道道焰网交彻而出,将众多兵马都网罗于焰网之中。 心脉轮上, 一簇簇灿白光火通过焰网包裹了那一百五十道阴兵。 焰网层层交彻,不断流转,最终聚集于心脉轮轮廓上坐落的一道道牌位上,众多的火焰俱涌向师父李岳山的「灶君神位」。 苏午心念微动, 操纵着阴兵,投向师父的那道神位。 阴兵通过焰网倏忽投入金紫神位之中,顷刻不见踪影。 一道道阴兵都被苏午投入神位之内, 而随着他念头一转, 那投入神位的众多阴兵,又在灶君神位下整齐排列成了军阵。 ——师父的神位,能将众多阴兵收容——苏午随时可以调取这些阴兵,不会受到任何影响——这便说明,苏午虽然只是「仙官百五十将军宝箓」,但能统摄的阴兵,却可以超过「百五十」之数! 熊熊灿白薪火在苏午体内诸大脉轮、诸部八景宫中流转着, 随着苏午一念乍起, 薪火裹挟着焰网脱离了他的躯壳。 在他身后形成了一个模糊的光火人形! 在这道「临时凝聚成的火神身」顶门,灶君神位安然坐落,火神身的眉心,乃是「中天元皇无上诏旨秘箓」,这道秘箓上缠绕着苏午修成的「元皇皮」大道纹韵,青金色的大道纹韵朝着火神身遍身覆盖而去。 而苏午的两肩之上, 地位较高的右肩膀上,立着「太上北帝伏魔神呪杀鬼秘箓1阶」,左肩膀上立着「高上神霄符箓」,两道符箓各自显发煌煌神光, 其中, 高上神霄符箓的神光更加显赫许多, 道道神光汇集, 投入苏午下腹部,聚集形成「太上北方玄天真武妙经箓」,以及与此符箓相呼应的「仙官百五十将军宝箓」! 正文 579、正、一、兴、盛!(2/2) 两道最低阶的符箓下, 又有「握雷局咒」、「招兵符」形成的符箓分列左右! 时至如今, 苏午在三山法脉之中只能算是个初入门的箓士而已, 但他凭借着灶王神教、密藏域诸法寺的手段,汇集成火神身,勾连起诸道符箓,已然在最入门的状态,就凝聚出了「符箓法体」,符箓人形! 今时, 他亦是能背负厉诡的一个道士了! 只不过,他这符箓人形能承受的厉诡冲击不多, 所能背负之厉诡,亦不过在凶级以下而已,于苏午而言无甚大用。 但符箓法体被苏午修成, 却也宣示着,他在符箓道上,已然「登堂入室」! 苏午手掐印决,背后的符箓人形化为一道道流火裹挟着青金色元皇皮,汇入他的躯壳内——接下来,苏午只要稳步修炼种种符箓,巩固符箓人形,提升符箓法体的威能即可! …… 屋室外。 源清道长一听赤龙真人与其徒弟现下就要离开集云镇,顿时被吓得哆哆嗦嗦,枯瘦的手掌一把拉住了赤龙真人宽大的衣袖:「道友,你不能走!不能走啊! 老道灶房里还挂着一截腊鱼,院里门口的枣树下埋了一坛黄酒,本是预备过年的时候和弟子家人们一齐享用的,今时便拿出来招待你! 道全,道扬,快去把腊鱼和黄酒拿来!」 源清道长扭头朝两个年纪较大,老农一般的男人吩咐道。 两个长相差不多、分明是双胞胎的中老年男人闻言极其同步地同时点头,颇有默契地同时转身,一个跑向灶房,一个奔向了院子里没有枝叶的枣树前。 赤龙真人甩开了源清道长的衣袖, 却也未立即动身。 他看了看那两个分别去灶房和枣树下忙活的男人,面上隐有怒色:「这般天资,同胎一心,在别处可以说是前途无量,你便这般浪费他二人的天赋,他俩看起来都五十多岁了,竟还只是经过了「传度」,连授箓都不曾有?」 「诶! 是老道无能,是老道无能! 便请道全、道扬拜入道友您的门下,给他们一条生路,给他们一条活路罢! 我这些弟子,每一个都天赋异禀——那小丫头莫看她胆子小,哭闹得很,但其实慧心玲珑——她会在偶然之中贯通天地真灵,推知将来! 先前我们道坛遭到浑天道坛倾轧,她就推知出来了!」 「道灵,你可能算得出,接下来咱们道坛这一路,可能平安顺遂?」源清拉住那吃过荷包蛋的女童,疾声向其问道。 女童被源清这般着急地模样吓到了, 怯怯地看了源清老头一阵, 点点头,又摇头,奶声奶气道:「师父,接下来咱们就得面对一道坎呀,没那么容易平安顺遂的……」 「你看,你看!」 源清一拍大腿,指着「道灵」,向赤龙真人道:「那浑天道坛背后有诸多土教、巫教道坛支撑,今时道友你破了他们的场子,夷灭了他们的道统,与土教巫门一脉已经结下血海深仇! 道友艺高人胆大,魔高一尺,道高一丈,对付这般角色,自然是随手拈来。 可我们无为道坛上下没这份能耐啊! 你此下若一走了之, 过不了多久, 便会从某地听得我们无为道坛因与有个自称「赤龙真人」的狂道士过从甚密,直接被土教巫门夷灭香火的消息! 道友,道友,我这个三弟子道佑虽然天资不太好,但是干活从来勤快,不管 是下地干农活,还是手上的针线活那都是一等一的好,您带上她,以后你们两师徒衣服破了、烂了,路上有什么活计,你尽可以安排给她! 收下我这一门弟子罢! 老道已经老成这样,自然也不会拖累道友,这便自裁,道友连收下我这满门弟子的因果都不必背负!」 那源清老头把话说完,忽然转身昂着头直冲向院门口粗大原木竖立起的门柱! 赤龙真人眼见源清老头扭头就要撞柱而死,却是没有丝毫伸手去拦的迹象。 ——只见那老道往门柱狂奔出数步,身后早就泣不成声的几个弟子登时呼啦啦一片围了上去,有的抱住他的胳膊,有的抱住他的腿,他的「老儿子」更是在他前头跪着,哭成了泪人:「阿父,你若撞柱而死,今时儿子也不活了!」 无为道坛上下正哭哭啼啼着, 赤龙真人已然迈步走来, 高大的身形被日光映照,形成庞大如山岳的影子,将无为道坛上下尽数遮挡在阴影里。 他冷笑着道:「你这老道,好生女干猾,明知这般近的距离,某不论如何都能保住你的性命,明知你的弟子已被你说得动情,此时说甚么都会拦上一拦! 偏要在这时候做为不拖累弟子们的前程,执意自裁之状! 你今时若死在这里,从此便在这些人心头种下了一个心魔,纵然某以后对他们有传道受业之恩,他们亦必然将某当成杀害他们真正师父的仇人! 若他们皆不成器就罢了,若他们之中但凡有一个成才——你是要断某幽州闾山未来数百年气数?! 直娘贼! 这便是你的目的?!」 众无为道坛弟子还都泪眼朦胧着,此下听完赤龙真人这般振聋发聩地一番话,顿时都愕然地看着早已未挣扎往前突奔,执意自裁的「源清」了。 源清神色讪讪,战战兢兢地扭过头去,朝赤龙真人稽首行礼。 他颤声道:「小老儿却没有那般心机,能算到幽州闾山数百年后的气数——小老儿想请道友收下、收下我这一班不成器的弟子、以及我这个老来子的心愿是真。 小老儿从此以后不会打搅道友, 不与道友沾染因果的心思也是真的!」 赤龙真人盯着稽首不断的源清,围着源清打转了一阵儿。 这时, 苏午亦终于从屋室里走了出来。 赤龙真人道弘扭头看了苏午一眼,忽然开口说道:「你的这些弟子,皆是「道」字辈的道士,与我乃是同辈,若不重录他们各自道籍,某收他们做徒弟,便是名不正,言不顺! 若想让他们拜入某的门下, 你须重设法坛,向天请表,为你这几个弟子转录道籍,须得是「显」字辈的弟子才行!」 「是是是!」源清老头听得赤龙真人所言,顿时大喜,连连点头答应,顺便把自己的老儿子拉到了赤龙真人身前,「真人,那我这个儿子……?」 「也列入幽州闾山显字辈中罢!」 赤龙真人大手一挥,慷慨地将并无多少天资的源清老头老来子也收入门下。 那青年人虽然资质愚钝,但好在是懂察言观色的,当即就引得一众无为道坛门人跪下,称呼赤龙真人为「师傅」。 听得他们的称呼,赤龙摇摇头,看着源清老道道:「某说过了,他们俱排在「显」字辈下,而显字辈在「鼎」字辈以下。 某是代我这大弟子收徒, 你的这些弟子,须得称我这个大弟子为师才行!」 无为道坛门人原本都兴高采烈的,以为拜入了一位强人门下,日后定然前程锦绣,未 想到这位「赤龙真人」竟是代徒收徒, 他们要拜的真正师父, 乃是一旁默然无语的苏午! 一个个顿时都呆愣在了原地! 「都愣着干甚么?快拜师父啊!」源清见他们发愣,伸手就推搡了老儿子一把——他是见识过苏午手段的,赤龙真人这位高徒平时安安静静,仿佛没有存在感——又因长相过于俊朗,让人无法忽视他的存在感,但对方其实根脚复杂, 除了在三山法脉的符箓道中, 其以赤龙真人为师外, 只怕在其他根脚法门当中,这位与赤龙真人平辈论交,甚至与赤龙真人互为师徒都可以! 自己门下弟子不能拜「赤龙真人」为师,拜其弟子为师,在源清老道看来也是一样的,甚至他隐隐有种捡到宝了的感觉! 源清连连出声催促门下弟子, 反应最快的乃是「道佑」、「道灵」两个女子, 接着才是无为道坛其他门人,都有些畏怯地向苏午行礼。 苏午皱眉看着这一众人, ——确实如源清所说,那对老年双胞胎,乃是「同胎一心」,那个女童也着实有些灵气,但这一群人要么年纪太大,要么年纪太小,连道经都不一定能念全, 收他们作徒弟, 于苏午没有任何益处, 甚至还颇多拖累。 更关键的是——这些弟子全是赤龙强塞给他的,他为何要接受? 「师父,弟子今时只是六七阶符箓,在三山符箓派中,仅只是个入门弟子而已——我还未到出师的时候,就这般着急地替我收徒, 是否有些操之过急了?」 苏午看向赤龙真人,出口说道。 「没甚么着急不着急的。 某也焦虑宗派香火延续的问题啊! 今时收了这帮徒孙,至少师门传承不至于从某这就断了!」赤龙真人连连摇头道。 「三山法脉似乎没有代徒收徒的传统?」 「传统而已! 用它来压人的时候,它便是传统。 用不着它的时候,传统算甚么东西?!」 「…… 某不收这些人做徒弟。」苏午最终直接拒绝。 赤龙真人混不在意,转而对一众傻眼了的无为道坛门人道:「莫要担心,你们多磨一磨他,他总会收不住答应的。 反正他的符箓修行还未出师,现下也无法替你们传度。 你们就暂且留在某门下,做个道童吧! 你们两个老头——转入某门下之后,某便给你两个双胞胎取道名作「显正」,「显一」,按你们年龄长幼来排列! 至于你们两个女冠, 大的叫显兴,小的叫显盛罢! 连起来便是「正一兴盛」, 愿吾道门,如日隆盛!」 诸事落定,赤龙真人看向脸色倏忽落寞下来的源清老道:「某要去那三大道坛,尚缺少一个向导,你便在某做个赶车夫。 你老妻专门负责某师徒二人的每日饮食!」 「诶! 好嘞,好嘞! 多谢道长,多谢道长!」 源清与其老妻闻声,一时相拥而泣! 正文 中招了 羊了。 头疼,乏力,反复发热,咳嗽,今天的更新不能保证了。 希望明天能好一点。 请大家多多理解!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中招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 正文 580、羽化虹化(1/2) 几辆由壮马拉着的板车摇摇晃晃地驶出了篱笆院。 源清老道感慨地看着自己居住了数十年的所在,摇摇头,跳下板车,拿火把点燃了围在篱笆院四周的木柴。 干柴遇烈火,登时‘噼啪’、‘噼啪’地燃烧起来, 火势经风一卷,立刻趁势而起, 顷刻间包围了这座屋院,将此间的生活痕迹、种种因果尽数都烧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580、羽化虹化(1/2)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 正文 581、活人破局,煞诡入阵!(2/2) 连赤龙真人都难以确定,道门前辈祖师是否真正有人能‘羽化飞升’,苏午便更加无从确知个中真假了。 不过,密藏域‘精莲化生大士’大概是未有‘虹化飞升’的。 当时苏午从密藏域脱离时遭遇的‘精莲诡’,与‘精莲化生大士’就有脱不开的干系。 ‘精莲化生大士’很可能变成了厉诡! 然而,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581、活人破局,煞诡入阵!(2/2)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 正文 582、“新娘子”(1/2) 自苏午眉心六天鬼眼看到女子身上缠绕的红气,竟然与一个个红煞形影有所勾连之时,就已然确定,这女子极可能不是个无辜被卷进此事中来的普通人! 他内心存了三分防备! 此下陡然见女子睁开眼睛,怨毒无比地朝自己口吐出一串厉诡文字——那厉诡文字勾动了周遭盘旋的红雾,化作一支支血箭,照着苏午的脑袋攒射了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582、“新娘子”(1/2)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 正文 583、你为我首,我为汝身,两不相分(2/2) ‘新娘子’沿着层层叠叠的桌椅板凳架子,走到了百步外的另一道黑幡下。 那道黑幡上同样勾勒着数个厉诡文字,只是厉诡文字四周,盘旋的阴兵以及亡者意识比她夫家的那道旗幡都要少许多。 她仰头看向黑幡下,立在最顶端一张八仙桌上的半百老人,膝盖一软,跪在了地上:“阿爹。” 这处法坛的排布与‘新娘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583、你为我首,我为汝身,两不相分(2/2)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 正文 584、破煞!(1/2) 四下里萦绕的雾气完全转变为暗红色。 在此般红雾之中,不知道有多少猩红丝线游曳交织着,围着赤龙真人、苏午一众人交织成了天罗地网。 苏午亲眼目睹了‘红白撞煞’之后,两个不同的厉诡在一具死尸内融合为一个全新的厉诡,它的层次已经突破了‘凶’级。 成为一个具备鬼蜮的荒级厉诡! 两個最初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584、破煞!(1/2)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 正文 585、破坛(2/2) 天盘道坛传度大法师回复过另外两座道坛消息, 他转眼看向坛下众多师公、弟子,道:「如今唯有壮士断腕,壁虎断尾,方能为本家道坛延续下香火,你们谁愿留在此地?将来你家子依旧做师公,你家女可以嫁到我家,给我的儿孙做妻妾!」 「坛主,我留下吧!」 「表舅舅,我也留下!」 「我留下!」 道坛上下,一时间众多师公应声! 本地道坛以乡愿、宗族、血缘关系为纽带连接起来,团结度极高,遇到这种「留下来分明是在送死」的事情,众多师公依旧能踊跃报名,自然也是相信传度大法师会安顿好他们的身后事,能给他们的子孙后代一个绝对优渥的前程! 哪怕他们也见到了梁家主母是如何虐待未过门的儿媳妇的, 亦隐约了解梁家传度大法师可能会与自家儿媳妇产生甚么腌臜事——但这又如何?比起在高门大户里坐享荣华富贵,为娘家本家带来诸多好处,在高门里承受些腌臜破烂事算得了甚么?! 「云辉,云华,云鹤,济光,你们几个师公,带着你们各自手下弟子留在这里,我拨四千兵马给你们,一定要拖住那道士师徒至少一刻时间!」天盘道坛传度大法师点出几个名字,几个中年师公被他点到名字,沿着高高低低的桌椅板凳架子往顶上爬去。 四个师公身后俱跟了几个弟子,弟子们脸色苍白,眼神忐忑——他们留下来为天盘道坛主力断后的意愿就要低许多了,道坛纵然会在他们死后为他们记功,料想功劳也大不到哪里去,比不上他们各自一条性命,但自家师公都顶在前头,他们就是想跑,却也无处能逃! 天盘道坛传度大法师立在八仙桌上,对下方爬上来,预备接替自己位置的「济光」师公说道:「我会尽快向「黑角山」宗坛发去消息,请动黑角山道坛援手,即便相隔百千里,他们亦能驰援此间。 你们坚持得愈久,就越可能等来黑角山宗坛的援助!」 「我一定拼尽全力!」「济光」用力点头。 传度大法师看向第二排站着的妻子,面无表情道:「你也留在这里,协助济光他们摇旗布阵,引兵杀贼!」 梁家主母断然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会被夫君抛下来,留在此间给他断后! 她垂目看向其他众多道坛弟子,俱发现他们目光集聚在自己身上,在此般情况下,她若不遵从坛主的命令,只怕会被众多道坛弟子乱刀砍死! 梁家主母脸色煞白,她身躯颤抖着,看向自己与夫君诞下的唯一子嗣。 那个衣服上有四道衣袖,长出了四双手臂的青年人。 青年人面无表情地与她对视。 「庄儿……」她颤抖着嘴唇,向青年人发出呼唤。 「阿娘。」青年人点点头,口中发出阴森森的、没有一丝人味儿的音节。 「你爹他,你爹他要把为娘留在这里啊,他让为娘留在这里断后啊——」梁家主母泪水涟涟地向青年「梁庄」诉说着。 梁庄认真地听过母亲的诉说,道:「父亲做得对。 母亲旗子摇得最好。 有你在这里摇旗扇风,鬼兵声势更壮!」 「那你娘就没命了!」梁家主母尖声叫嚷起来。 「我会给阿娘烧纸的。」 梁家主母死死地盯着自己生下来的儿子-梁庄看了好一会儿,又转眼去看已经跳下法坛的天盘道坛传度大法师-梁雄,目光在这两父子之上流连,忽然尖叫道:「不能只我留下,我要让她——」 她一扭头,尖锐的指甲指向了一脸木然的童青竹:「她也得留在这里!」 梁雄皱着眉,斥道:「你真多事,儿媳妇的事不用你来操心!」 「儿媳妇? 你那是给庄儿选儿媳妇呢?还是给你自己挑漂亮小妾——」梁家主母话未说完,便被突然暴怒的梁雄狠狠地打了一巴掌,口角流血,脸庞肿得老高,当场说不出话来! 「我看你是越来越猖狂,不把我梁家的家法家规放在眼里了!」梁雄怒斥了老妻两句,转身便欲离开。 一直站在第三排条凳上动也未动的梁庄,这时忽然道:「阿娘既然要我的媳妇留下来和她作伴,那就让我的媳妇留下来吧。 我多烧些纸而已, 父亲,你紧张些什么?」 梁庄没有情绪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梁雄。 梁雄神色阴沉,在儿子目光注视下,竟然说不出话来,也未有似对自己老妻一般,抬手也赏儿子一个巴掌——他或许可以打儿子一个巴掌,但一定会换来被儿子那双饿煞诡手掐死吃掉的后果! 梁庄盯着父亲看了一阵儿,见父亲未有回应自己的话, 他抬起头, 看向对面的云雾深处。 隐隐约约山崩石裂的动静从彼方云雾中传出, 一杆黑旗幡直直地往下倾倒。 「集法道坛已经被伐倒了旗子,破了道坛啦,想来叔叔他们一脉上下没人逃脱了……」梁庄徐徐开口道,「父亲给他们回传消息,顺便逆乱了阵卦枢机,把祸水先引到集法道坛、福田道坛去了, 但看这情况,他们撑不了太久啊。 父亲,还要在这里耗着吗?」 梁雄的面皮狠狠抖动着,沉默着,一言不发,带着一众师公、弟子直往桌椅凳架下奔去,梁庄亦跟在了人群里,周围人立刻为他让开空位。 天盘道坛的弟子们乌泱泱往坛下逃亡,童青竹站在一张条凳上,木木呆呆的没有动静。 被梁雄点到名字的几位师公留在了法坛上。 「济光」师公立在最顶端的八仙桌上,桌面四角立着他的四个弟子。 「天灵灵,地灵灵,坛下兵马齐聚首,天盘道坛显威灵!」济光脑袋上缠着漆黑的头巾,左手剑指抵着自己的眉心,脚掌用力在桌面上重踏起来。 每踏一下,第二排满面木然的梁家主母都跟着摇动三下旗幡! 济光师公连踏三下桌面,旗幡摇动九次以后,忽有阴风乍起,在道坛之后竖立的那道漆黑大旗幡迎风招展——一阵阵黑烟从旗幡上流淌而下,漫淹过桌椅凳架形成的山一般的法坛,化为一个个顶盔掼甲的阴兵鬼将,朝着下方云雾中的赤龙道人一行冲杀了过去! 此下梁雄为济光留下了四千兵马, 再兼济光以及其他几位师公各自豢养的兵马,数量加起来已将近万数! 万余兵马化作漆黑洪流在桌椅凳架间铺开,怒***薄,狠狠冲击向下方操纵飞剑把福玉道坛也挑翻了的赤龙道人! 赤龙真人侧目瞟了眼那滚滚蔓延来的黑色洪流,眼皮却都未眨一下,对苏午说道:「你炼兵的时机到了,且去,平了那道坛的兵马,掀翻他们的道坛! 我挑翻这两座道坛,想来只是臣佐而已,主坛应该还是能发兵的这座道坛——莫放跑了事主,某还想看看他们这「红白撞煞」法是怎么学成的!」 师徒二人倒是想到了一块去。 苏午亦想一窥「红白撞煞」的究竟,看看他们道坛之中,是不是藏有类似「厉诡拼图」一般的图卷?否则如何就能精准找出两个可以融合为一的残缺厉诡? 「好!」 苏午应了一声,周身气息氤氲, 一道道阴兵从他周身漂浮而起, 被意能量卷动着落在地面——他背后火焰轮熊熊燃烧,红宝帐怙主端立于火焰轮中,火光如瀑布般冲开翻腾的云雾,朝着扑杀来的近万天盘道坛兵卒浇灌而去! 哗! 烈火浇在那一个个天盘道坛阴兵鬼将之上,登时将之烧成了阵阵黑烟,随风消散! 近万阴兵鬼将汹汹冲刷而下的气势被拦腰截断! 苏午豢养在体内的百余个阴兵趁此机会,借助红宝帐怙主遍发无边烈火作为掩饰,冲入敌阵之中,一阵砍瓜切菜,手起刀落,当场消灭了数十个敌手! 被他手下阴兵所斩的那些天盘道坛鬼兵,化为阵阵黑烟,融入了他手下阴兵体内, 令得他手下阴兵形体越发凝练,气焰越发彪悍! 他见以红宝帐怙主辅助炼兵的效果意外地好,索性身背红宝帐怙主,迈步走向那滚滚阴兵鬼将,背后红宝帐怙主显发无边烈火,熊熊烈火交织成网,笼罩住那大片大片阴兵鬼将,将它们分割成一个个百多人的军阵,互相间不得合兵发起冲击! 火焰熊熊, 将那桌椅凳子架起的法坛都点燃了! 近万阴兵被分割在一道道火墙之中,无法脱离火墙的包围,只能等待苏午豢养的阴兵将它们依次剿灭,借助它们来壮大苏午豢养的兵马! 熊熊燃烧的天盘道坛上, 几个师公眼见这一幕,却都是一筹莫展,毫无一点办法! 然而他们这边一筹莫展,苏午那边却是势如破竹—— 苏午踩着那染成火炬的桌椅板凳,一步一步走上了法坛,走到与几个师公即将面对面的位置——济光师公双脚在八仙桌上个重踏,口中念念有词:「黑幡动,黑幡动! 收魂拿命黑幡动!」 第二排桌椅凳架上,梁家主母不顾脚下烈火的灼烧,猛然间摇晃起两道三角旗幡! 在他们身后,那一道仿似从天幕上垂下的黑幡骤然卷动,飘飘荡荡! 层层叠叠的呼喊声从那黑幡上响起! 「回来……」 「过来,过来……」 正文 586、八门迷神遁法(1/2) 「过来,过来……」 虚幻缥缈、层层叠叠的呼唤声从那道自天穹中垂下的黑幡之上涌起,那阵阵呼唤声落入人的耳中,就让人意识摇摇晃晃,生出强烈的冲动,欲要跟随呼唤声投入黑幡内! 呼唤声响起的几个呼吸时间, 就有三四个天盘道坛弟子扭头看向那道黑幡,紧跟着,他们的身躯都直挺挺地倒地,「魂儿」被黑幡勾摄去,成了黑幡之中游动的亡者意识竞相撕扯蚕食的食物! 济光师公施展的咒法,尚未对苏午奇效,反而首先将自己这边的弟子性魂带走了几个! 反观苏午,在那黑幡摇曳,阵阵呼唤下根本未受丝毫影响, 他抬眼看向那道迎风招展的黑幡, 忽然动念—— 那杀穿敌阵、清空了近万天盘道坛兵马的百余个阴兵,被苏午一念召集过来,苏午并起剑指,下部八景宫中「真武箓」投照在剑指上,形成印签, 他将剑指朝着那道黑幡轻轻一指,印签覆盖在黑幡之上,百余阴兵跟着卷动阴风,呼啸着冲入黑幡之中,在苏午的意能量携裹下,犹如猛虎逐病羊,在黑幡中一阵席卷,不知扫清了多少亡者意识! 旗幡内震天的喊杀声渐自微弱下去, 再没有任何呼唤的声音从幡子中传出! 连那道黑幡表面覆盖的漆黑色泽,都随着其中聚集的亡者意识被杀溃,而倏忽变淡了许多! 「你们拦路伏击我们师徒一行,结果准备的这些手段,竟是这么不堪一击么?何不把方才施展「红白撞煞」的手段再用一回? 或许能拦住我!」 苏午目视着那道黑幡从中间骤然被撕裂,紧跟着轰隆隆向下方倒塌去。 他收回目光,转而注视着八仙桌上又开始蹦跳施法的「济光」师公,眉心竖眼里金光大盛,在对方一道咒杀术落在自己身上的刹那,周身即耸立起一道道黄金眼镜蛇,直接将那师公发出的「咒杀」反弹了回去! 「啊!」 八仙桌上的济光师公顿时惨叫出声,眼耳口鼻里涌出一道道金红如游蛇般的焰流,刹那就将他的毛发衣物统统点燃,将他烧成了一道火炬,当场死在法坛之上! 「一起上!」 余下几个师公、弟子见状大骇,在年纪最长的那个师公号召下,或是摇动铃铛,或是甩出攒心钉,或是挥下令旗——施展诸般巫门魇胜咒杀之法, 那些歹毒法门落在苏午身上,全被苏午身外盘护的黄金眼镜蛇弹开, 而后, 施展术法的众师公、弟子或当场被火烧死,或被雷劈死,或自己掐住自己脖颈,生生将自己掐死——只是眨眼时间,法坛上的师公、弟子死了九成九! 下方,童青竹呆愣愣地看着立在燃烧法坛上的苏午。 梁家主母失魂落魄地丢下了手里的三角旗幡,颤颤巍巍地向苏午跪倒:「老婆子年事已高,无意为虎作伥,恳请小道长饶恕老婆子一条性命!」 苏午皱眉看了跪地的半百老妇一眼, 他未有作声, 背后火焰轮渐将熄灭,红宝帐怙主的虚影归于自身, 肩后生出一条漆黑手臂,端起了大红莲胎藏,刀刃上业火蓬勃燃烧,凶厉气息肆意弥漫——跪在地上的梁家主母眼看年轻道人肩后长出诡手,抓住了那一道流动的业火,内心的危险感拔升到了极点,她忽然身形暴起—— 唰! 苏午肩后漆黑手臂持握大红莲胎藏,原本要一刀扫过下方童青竹的身躯,将这个先前自己出手营救,对方反而要出手暗算自己的女人一刀斩死! 却未想到,下方的女子呆愣 着没有动静, 倒是跪在地上的老妇人忽然暴起想要袭杀他! 本该斩死童青竹的那一刀,本能地变换了轨迹,从梁家主母的脖颈上轻轻划过—— 梁家主母身首分离! 老眼中写满了怨毒与不甘! 那颗被业火倏忽熏黑的首级在桌椅凳架间翻滚着,直滚到了童青竹脚边。 「看来这道坛主使见势不对,已经提前开溜了。」赤龙真人不知何时站到了苏午身后,他扫视着周遭景象,目光忽然落在面无人色的童青竹身上,「你可知这道坛来历? 他们逃到了何处去?」 苏午肩后漆黑手臂无声息收缩了回去。 大红莲胎藏上燃烧的业火渐渐冷却,他将太刀还于鞘中,默默立在了赤龙真人身侧。 童青竹看着苏午收回刀剑,笼罩在心神间的死亡阴影骤然淡去,她一张苍白的脸孔上浮现点点血色,一下子就从魂不附体地状态恢复了过来! 女子感激地看了赤龙真人一眼,赶忙向赤龙真人拜倒,颤声道:「这座道坛号为天盘道坛,传度大师公曾在闽地巫门最大道坛「黑角山」道坛学法修行! 先前传度大师公看红白撞煞都被破了,知道大势已去,就带着道坛菁英弟子匆匆撤离,往那边去了!」 童青竹转身指向身后雾茫茫的枯林。 「此人言辞不可尽信。 先前她装作被挟持的人祭混入红煞队伍之中,试图偷袭于我。 手段格外歹毒, 不可不防。」苏午出声提醒了赤龙真人几句。 赤龙真人点了点头。 童青竹眼神一黯,她确实做过暗算苏午的事情,却是根本抵赖不得,更是无从辩解。 「这人与某从白煞队伍里救出来的那个女子,长相倒是一模一样。 两人说不定是双胞胎姐妹。 那人是真被当做了「活祭品」, 她却自个伪作了刺客,啧——因果流变无有休止,此岂是三言两语可以说定? 待会儿待那个女子醒了,让她俩对峙去罢。」赤龙真人感慨了几句,看着童青竹,接着问道,「你在这天盘道坛里是做甚么的? 莫非是这天盘道坛中的一位女师公?」 童青竹摇了摇头,老老实实回答道:「我被娘家指给了天盘道坛传度大法师的亲子做媳妇。」 「哦?」 赤龙真人闻言来了兴趣,眼中精光流露:「你既是他家的儿媳妇——想来应该清楚,他儿子的生辰八字?说媒定亲必要有双方生辰八字,你应该清楚男方生辰的罢?」 「清楚的。」童青竹点了点头。 她虽在梁家地位低下,都将她当作是个产子渡种的工具而已,但梁家在表面上毕竟也是将她明媒正娶回来的,说媒定亲的仪式自然未有遗漏,她自然清楚「梁庄」的生辰八字。 向赤龙真人回过话后,童青竹犹豫了一下,又道:「道长,我被家中许给了他,实与他无有任何感情。道长若要利用他的生辰八字下咒杀他,小女子亦不会阻拦。 不过,小女子想要提醒道长——梁家子把饿煞养在了自己身上, 您若在他八字上动手脚的话,还是要小心谨慎些,莫要被「饿煞」殃及自身。」 赤龙真人摇了摇头:「饿煞甚么东西,还想殃及某家? 你只管把他的生辰八字知会于某就行!」 如是, 童青竹向赤龙真人报上了「梁庄」的生辰八字,赤龙真人取一道红纸,将「梁庄」之名,及其生辰八字都写在红纸上,而后便将那道红纸贴在了匣 中一柄宝剑上。 「今时只有此人的生辰八字,某以剑斩此人生辰八字,亦如斩其真身,令之身首分离。」赤龙真人拆来一张条凳,立在身前,把那贴了红纸八字的宝剑置于长凳上,两边蹲上一对香烛,他指着宝剑向苏午讲解道,「然若如此,只能杀天盘道坛传度师公的一个儿子而已, 尚不能竟全功, 与某伐山破庙,夷灭其法统的初衷相悖! 是以,这「斩八字敕令」于当下此般情况下便不适用了。 某还有一个方法,名作——「八门迷神遁法」,乃设「开」、「休」、「生」、「伤」、「杜」、「景」、「死」、「惊」八门,以我等所在之地为「生门」, 其余诸门尽皆不通, 乃以此人八字遥控其人心智,迷乱其心神,令之不自觉引导从众投往你我所在之「生门」,自投罗网! 奇门遁甲之妙,妙不止于迷乱天地方位,困人杀人,救人渡人,更能借助天时地利,困住厉诡! 不过, 这法子用起来太费力气。 只是追击几个小杂毛,便要某耗费这么大心力,布置八门,让他们自投罗网过来,未免太亏!」 「……」 苏午一时无言。 既然你觉得用这法子换几个天盘道坛弟子自投罗网太亏,还把这法子说出来干什么? 本来苏午还以为当下能见识到这「八门迷神遁法」的奇门遁甲之术,未想到这位师父根本没打算用这法子! 「思来想去,某觉得,还是直接把他们逼回来更干脆,更省力!」赤龙真人又道。 「逼回来?」苏午反问了一句。 赤龙真人点了点头:「某直接以飞剑追踪此人生辰八字,直至追索到此人影踪,只要他未与天盘道坛其他人分开行动,某届时就能运起神通,拦阻住他们前路,叫他们不敢举步往前,只能在神通幻相下不断后退,投入网中,为你我夷灭!」 「果然还是此法简单。」苏午点了点头。 正文 587、道我相(2/2) 桌椅板凳架起的高耸法坛已被烈火焚烧成焦炭,经风一吹,就满地零落,轰然倒塌开来。 显正、显一从那堆破桌烂椅子里抽出几张较为完整的,叠成了一座临时法坛。 显兴、显盛在法坛上布置好对烛、香炉,依照赤龙师祖的吩咐,编了一个草人,摆在供桌香炉后。 「你看,这四个弟子多勤快懂事。」 赤龙真人指了指忙碌的四个「道童」,伸脚踢开了忙着把法坛内外擦拭干净的源清老头独子——赤龙真人答允把源清老头的独子也收入门下,今时却都还未给这人起一个正式的道名, 也不知是起完了「正一兴盛」四个道名,一时也找不到其他名字凑数,还是本心其实还是不太看得上这个天资鲁钝的弟子,还未能完全接纳他。 听着赤龙真人的念叨,苏午面无表情:「师父觉得他们勤快懂事,不妨把他们都收为弟子,悉心教导,如此我亦多了几个师弟师妹,我们幽州闾山这一脉,总算不孤单了。」 「呵!」 赤龙真人冷笑了一声,未有搭理苏午,他立身于法坛前,往香炉里插了三炷香,将贴了「梁庄」生辰八字的宝剑搁在桌案上。 转而并起剑指,一指桌上仰面而倒的草人:「汝为表相!」 再指贴着生辰八字的宝剑:「汝为根本!」 「互为表里! 敕剑追邪,法驾投影,纵天击地,无有不从! 疾!」 赤龙真人口中最后一字落下, 他身后忽然爆发金红光辉,那般灿烂辉煌的光芒在他身后架起一道道金桥,一道道金桥相互叠合,又叠作重楼! 高耸逾十丈的重楼上,一道道或紫或青或红或金的符箓点缀其间! 诸般大道纹韵如钩锁符带,盘绕整座重楼, 更有兵丁如云、猛将如雨,来回奔腾于符带钩锁之间! 重楼最顶, 七道红光如蛟龙入海, 翻腾蜿蜒不休! 这「重楼腾蛟龙」的气象,乃是「赤龙真人」的符箓法体! 是其毕生修炼的符箓法体外显之时,投影于外人心神间的一种恢宏异相! 苏午看着赤龙真人背后符箓人形异相乍然,眼神顿时变得幽深起来,内中隐约波澜泛起——即便是在茅山巫三位玄字辈师伯师叔身上,他都未见过如此能生出异相的符箓法体! 今时的赤龙真人,乃是二阶「高上神霄敕赦宝章三元三官辅化经箓」,以他当前经箓阶级,再往前一步,即是历代天师、大真人方才能得授的「一阶三清三洞经箓」! 不过,经箓、职箓只能大概反应一个道士的修行,却远远无法反应出道士的真实实力。 龙虎山天师位历来在血亲之间代代传嗣,嗣天师位,即得授一阶符箓,手中自然掌握千军万马,然而这却并不表明这些天师实力就有多高强, 玄照乃是三阶「上清三洞五雷经箓」,比其两位师兄的四五阶「上清三洞经箓」要高出一层,然而他的实力却并没有比两位师兄强出一层。 只是因为他在世时间长,资历在门派中也就越来越老,升箓加授也就顺理成章。 而玄清、玄玦修「魔身种道」,把自己埋进了土里,自然没办法在宗派中刷履历,经箓提升速度落后玄照亦是正常。 经箓、职箓无法反应一个道士的实力, 最能反应一个道士实力如何的,无疑是符箓法体! 苏午与赤龙真人接触这段时日以来,自然明白赤龙真人是位了不得的道门高真,但对方究竟有多了不得,他也没有具体概念。 此 下见对方亮出符箓法体,法体都自生出了异相——这才清楚,自己这位师父是将符箓法体都练出了异相的那种了不得! 是自己先前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那种了不得! 赤龙真人身后符箓法体被大道纹韵推动着,徐徐转动开来,他左手剑指在此刻倏忽点在那贴附着梁庄生辰八字的宝剑之上, 背后符箓法体大放光芒, 辉煌光芒覆盖在剑面, 诸般符箓光辉、大道纹韵交织之下,隐约有一道阴沉的、被重重符箓封禁的厉诡形影随着符箓法体迸发的光芒,被一同投影覆映于宝剑剑面之上! 苏午注意到了那重楼符箓封锁下的厉诡形影, 眼皮突地一跳, 就听赤龙真人剑指朝前,道一声:「去!」 宝剑被流光包裹,刹那飞腾而起,穿入云中,再无踪迹! 赤龙真人身后,符箓法体异相亦倏忽消失殆尽,他依旧一身半旧道袍,转头看向了苏午:「接下来,便只要等着他们被宝剑附带的异相吓得后退回来即可!」 苏午若有所思地问道:「师父所说的异相,指的是恶诡外相?」 「是「镇魔相」。」赤龙真人道,「符箓法体修成以后,无有大道纹韵相加,未生任何异相之时,乃称「守正相」,符箓法体自生异相以后,为世人观测到的形象,乃被称为「道我相」,道我相与厉诡相持,镇压厉诡于符箓法体中,则称「镇魔相」。 此三相中,守正相可以拓印于纸页之上,令后来弟子领悟修行符箓脉络。 道我相隐含大道神韵,有缘者观之可以顿悟。 镇魔相可以威压敌人心神,令敌见之不寒而栗。」 「原来如此。」苏午点了点头,又问道,「我从未在其他人身上见到过如师父这般的「道我相」、「镇魔相」,这道我相、镇魔相想来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成就的? 我所多见的,只是众多道士的原本符箓法体,即「守正相」。」 「自然不容易成就。」赤龙真人傲然一笑,「不然,缘何我敢独称「真人」?他人便只能自号个甚么甚么子,什么什么散人,甚么甚么洞主? 唯有真正自经纶、符箓、云芨之中见悟大道神韵, 不为大道神韵所伤,能去芜存菁,从「道」中归返一次,肉壳经历一次衰枯又生发之过程的道士,方能炼成「道我相」!」 苏午眼皮突突跳动, 他犹然记得,玄玦师伯就曾经因为参研典籍失误,见识到了「大道神韵」,因此导致血肉衰枯,自身差点邪化为诡,也是玄照师叔把他送到活菩萨洞,让人把他当佛陀遗蜕一般供奉了几十年,配合他自身修行的魔身种道大法,才化去他一身邪气,终于能重活下来。 然而如今仍旧是苟延残喘而已! 未想到,赤龙真人真正见悟了大道神韵,还能从道中归返,肉壳「衰枯又生发」! 就赤龙真人的描述,以及玄玦师伯的经历来看,这道门的「大道神韵」与苏午在东流岛天人交感之境时感知到的「神韵」之间,应该还隔着数个层次! 大道神韵的层次,远高于天人交感的神韵层次! 而天人交感神韵层次,又比「大道纹韵」要高出许多! 不知「完整神韵」与「大道神韵」相比,又是哪个层次更高一些? 赤龙真人眼中白光涌动,他面上浮现一抹笑容:「看来他们并未走出多远,某看到他们了——」 看到他们了?! 苏午眼神一凝! —— 渡口边, 河水湍急。 梁 雄父子在一众乌头师公护送下,在河岸边等候。 另有乌头师公走到渡口边,与此地守候的几个船夫交涉。 他目光扫过渡口边的三四条小舟,眼中闪过焦躁之色:「只有这三四条船吗?我们这边那么多人,三四条船怎么够我们渡河?!」 满面风霜痕迹的船夫缠着白头巾,小心翼翼地凑近那乌头师公身畔,咧嘴讨好地笑着道:「师公啊,我这野渡口每天过河的人都没有多少,我们三四条船扎在这里,轮着把当地百姓拉到河对岸去,其实也足够了的。 没想到今天师公们要从这里渡河, 早知道这样,我肯定早早地和其他船兄弟打好招呼,扎好船,在这里专门等您们渡河了!」 「现在不能召集你那些船兄弟过来么?」师公阴着脸向船夫问道。 船夫连连点头,道:「刚才您们说要从此处渡河的时候,我就让人跑腿去和其他兄弟联系了——不过他们撑船到这里来,估计也得半个时辰后才能到了。 您看看,是在这里等船都来齐了? 还是先安排着排队渡河?」 「我去问问坛主! 你们在这里等好了,不准再拉其他人渡河!」师公冲船夫喝了两句,转头匆匆去向梁雄汇报情况了。留下原地点头哈腰的几个船夫, 以及渡口边背着口袋、挎着篮子,等着渡河的当地百姓们。 百姓们噤若寒蝉,根本不敢与这些缠黑头巾的师公们起任何争执,他们现下等对方走后再渡河,最坏结果不过是走一段夜里的山路,才能回到自家, 若与乌头师公们起了争执, 轻则被下咒戏弄,重则直接被念咒打杀! 「这么多人,轮到我们,都得到半黄昏了——回家肯定要走一段夜路嘞!」有脑筋转得快的村妇召集着乡邻,道,「咱们待会儿结伴回家去吧,夜路不好走,路上互相也能照应照应!」 乡邻百姓们纷纷点头答应, 众人暂时结成了队伍。 「大师公,怎么办?」与船夫交涉的乌头师公,将情况一五一十地汇报给了黑罗伞下的天盘道坛传度大法师-梁雄。 梁庄立在他身后,眼睛似睁似闭,四只袖子笼在下腹,木立如僵尸。 「排队渡河。」 梁雄一刻也不想在这里等候。 从他设下的「红白撞煞」之局被破,他心中就充满了不祥的预感,为了能够早些从那边的法坛上脱离,他甚至舍下了一个如花似玉的儿媳妇! 此下又怎么可能在这里等候船帮凑齐船只? 「庄儿,我们同乘一船。 我们先渡河!」梁雄向身后的儿子说道。 梁庄点了点头。 女人终究是外人, 纵然儿子因为女人与自己生出分歧,梁雄亦只是当时介怀,过后就将此事抛诸脑后了。 正文 588、赶尽杀绝!(1/1) 梁雄父子登上了船。 小舟上位置并不宽敞,父子二人一个坐在船头,一个坐在船尾。 船夫撑着船桨,立在小舟的中间。 渡口边,拜在天盘道坛下的大批乌头师公、弟子聚集在岸边,等候几艘渡船轮换回来,接他们去对岸。 他们将原本聚集在渡口边的平民百姓赶到了远处,百姓们面上都不敢表露丝毫不满,恭顺地聚集在远处的角落里,看着渡口边第一波天盘道坛的「大人物们」登上了渡船。 「天好像变黑了一些,太阳要落下去了吗?」 「时候还早,应该是临时变天了,一会儿太阳还会出来的。」 「等这些师公都到对岸去,大概得到一个时辰后了吧?」 百姓们聚集在一处,低声议论着。 便在他们言语交谈的这段时间里,天色倏忽变得阴沉了许多,原本挂在天穹上的太阳被乌云遮蔽住,暂时没了踪影。 几位船夫见客人都登上了船,躬身向客人询问了几句,接着就放了小舟,摇动着船桨,令小舟载着师公们脱离了河岸,往水流涌动的河心游曳去。 此间河面虽宽,但水流比较舒缓,几艘小舟在河上行驶得亦颇为平顺。 舟船在河面划开白浪,阵阵涟漪绞碎了群山在河面上的倒影。 梁雄看着群山苍翠,碧波荡漾的情景,心神一时间也放松了许多,他转回头去看船尾坐着的儿子,却发现梁庄眉头紧拧,双手扶着船帮,眼神里竟有些忐忑难安的意味。 自儿子容纳「饿煞」在身以后,其表露情绪的时候便越来越少,常人会有的种种情感欲望,在儿子身上却是越发难以见到——这也是梁庄不能生育的主要原因之所在,其对男女之事已经没了想法! 纵然是深宫里的太监,纵然无力于男女之事,但情欲总还是留存在心底的。 梁庄却是根本就对这种事情失去了兴趣,哪怕将一个如花似玉的美人剥光了送到他被窝里,他都没有任何反应! 是以,当下梁雄见儿子面上流露忐忑不安之色,心下还甚为惊奇,以为儿子是因为甚少坐船渡河,因而对此有些畏惧,便向梁庄出声问道:「庄儿,怎么了? 可是不适应坐船?」 船夫听着船上的尊客、大人物与其子的问话,心下有些紧张,便悄悄放缓了船速,以免因为自己撑船速度过快,叫对方坐得不舒服,反而怪责自己。 梁庄听得父亲询问,抬起头来,与梁雄对视了一眼。 他眼中的恐惧之色越来越浓,以至于脸色都微微发白,摇头向梁雄说道:「并不是因为坐船的缘故——我心里总觉得事情不对劲, 总觉得好似将要发生什么祸事一样……」 总觉得好似要发生祸事? 祸事? 梁雄一挑眉,举目环视周遭—— 近处,心腹师公们各自搭乘着小舟,将自己所在的舟船簇拥在中间; 远处,渡口边的众多天盘道坛弟子们聚在那里,互相交谈着,更远处还有一群百姓扎堆等着最后渡河。 四下里的情景毫无异常。 这哪像是要大祸临头的样子? 梁雄观察过周边情形,未察觉到有丝毫异常,便想要劝慰儿子几句话,让他莫要担忧,梁庄却在这时霍地站起身来,眼睛死死地凝视着前方—— 他目光极其骇恐,梁雄撞见他的目光,心底都不由得打了个突。 也忍不住顺着儿子的目光,往前方看去。 一霎看到,远方苍穹陡然变了颜色,原本只是微黯的天穹,此时骤然间乌云啸聚,云层堆叠之间,好似有一道 道电龙在其中穿梭蜿蜒! 天地变色! 雷霆闪电在虚空中勾勒成了一道模糊的、扭曲的形影! 漫天雷光尽作那道由电光、乌云、流窜之风勾勒出的模糊形影头顶长发,那道模糊形影面朝向梁雄父子这边,没有五官的面孔在二者注视向它的一瞬间,好似生出了一双眼睛! 阴森森的目光乍然间盯住梁雄父子! 下一刻, 那在模糊形影头顶盘绕、发散的漫漫雷光,就一瞬间撕裂了天穹,化为一道道龙爪,照着梁雄、梁庄父子二人抓扯了过来! 噗通! 梁庄眼看那龙爪雷霆蜿蜒过半空,瞬间抓扯向自己,吓得当场弃船跳河! 噗通,噗通,噗通! 和他在同一时间弃船跳河的天盘道坛师公不在少数, 除了二三个反应慢些的,看到同伴跳河才跟着弃船而逃,余者尽数跳入水中,在水里扑腾着,游向还未脱离出多远的渡口河岸! 梁雄都紧随在儿子之后,跳河往回游去! 他们生在闽地,多数人倒也熟悉水性,先前执意要坐船渡河自然是因为师公要体面,但现下自家性命都受到了威胁,却也顾不得那几分体面了,在河中甩开膀子,奋力游向岸边。 不过几个呼吸的时间, 众师公皆弃船返游回渡口河岸, 只剩下船夫们撑着船桨,互相间茫然对视。 天盘法坛师公们所见到的种种恐怖之景,他们却是一点感应都没有,更震惊于这些师公在船上本来坐得好好的,为何突然弃船回游? 就算是想回到原来渡口岸边,跟他们说一声,他们摆渡回去就是了, 哪用得着他们亲自下水扑腾? 梁庄径直跳入河中,头也不回地往岸边游去。 他不敢回头去看那自远方天穹中蔓延开来,抓扯向自己的龙爪雷霆,只管在水中奋力游动——饶是如此,自身落入水中,水中都好似生出了莫大的危险,仿佛在一瞬间变作了深渊! 只要他自身有丝毫停留,立刻就会沉入深渊之底,再也爬不出来! 危险的预感不断刺激着他的神志, 令他根本无从思考这危险的来源, 一口气游到岸边,在几个道坛师公的协助下,梁雄父子连同其他几个弃船逃回的师公,终于爬上了岸。 「大师公,发生了什么事?」 「这是怎么了?」 守在岸边的天盘道坛弟子们纷纷出声向梁雄等人询问开来,仿佛根本就未曾看到天边的异相,都未察觉到危险的临近。 手下们这般反应,让梁雄心中深觉怪异。 他扭头回看, 顿时又看到远方天穹乌云层层叠叠,无数云层、流窜之风、蜿蜒的电蛇组成了一个模糊的形影,那道形影没有具体五官的脸孔看向梁雄这边, 刹那就有道道雷霆化作龙爪,曳过半空,朝他抓扯而来! 梁雄瞳孔紧缩,立刻挤开了人群,朝远离雷霆龙爪抓摄的方位奔逃去! 眼看梁雄父子仓皇奔逃, 二人又不曾留一句话给手下们,那些师公们也被梁雄父子的恐慌情绪感染,都乌泱泱一片追在梁雄身后,匆忙忙奔逃去! 他们初开始时,不知传度大师公父子为何要这般狼狈奔逃,究竟在躲避甚么事物? 直至看到梁雄父子不断扭头回看,每次扭头回看以后神色就更恐惧许多,师公们也都跟着频频扭头回看,渐渐看到——远天变色,雷霆恣意蔓延,风雷云层形成模糊的形影,默无声息地注视着他们,号召雷霆追迫过来 的情景! 越来越多的天盘道坛弟子们看到身后的恐怖情景, 压力如山一般砸在每个天盘道坛弟子心头,每回头看一次,恐惧情绪便在心头积蓄得更加沉重。 众人亡命奔逃着, 从河岸边脱离, 无意识地被身后恐怖景象追迫着,一刻也不敢停歇地沿着原本走过的路匆匆折返。 直至梁雄再一次踏足一片枯林之中, 眼看得枯林中灰雾弥漫, 有些木柴燃烧的气味随雾气涌动, 在前方影影绰绰的雾气里,隐约能看到一些桌椅板凳垒砌成的高台被火焰点燃了,尤自默默地燃烧着—— 天盘道坛众人刹那间恍然,他们被身后的恐怖形影一路追迫,一路亡命奔逃,竟然把先前走过的路又走了一遍,折返回了最初的原点! 当下众人正处在先前截杀那两个道士的枯林内! 那些桌椅凳架是他们先前设在这里的法坛废墟残骸! 「万事休矣……」 传度大师公梁雄眼看得这般情景,哪里能不明白——是那对道士师徒用了不知甚么法门,逼迫得自己回到了原点,回到了这片枯林内? 对方是摆明了主意, 要将天盘道坛上下赶尽杀绝, 伐灭天盘道坛的道统! 呼! 一阵阴风刮过, 前方枯林间的雾气被这阵冷风倏忽吹散许多。 梁雄看到前方林间,已然有座以残缺桌椅板凳叠成的临时法坛。 法坛双侧烛火幽幽,一座香炉蹲在中间,香火袅袅。 一身半旧道袍的大胡子道士就姿态随意地站在法坛后,笑眯眯地朝梁雄等人看来! 看到那大胡子道人背着剑匣,随意站在法坛后,笑眯眯地看向自己——梁雄心头一片冰冷,被袖子笼住的右手捏着一道令牌,恨声道:「非要对我家赶尽杀绝么?!」 那大胡子道人根本不理会梁雄的问话, 只是朝着梁雄等人招了招手—— 众人身后, 一直抓摄而来,悬在众人头顶,蜿蜒过天穹,却始终未曾真正落下的龙爪雷霆,在此刹骤然砸落,雷霆似匹练,刹那席卷向扭头再度奔逃开的梁庄! 正文 589、血坛(1/2) 咔嚓! 天威煌煌! 那雷霆顷刻间曳过远天,分野了天幕,朝着梁庄一瞬轰杀而来! 在赤龙真人挥手招来雷霆的瞬间,梁庄便生出强烈得无以复加的危机感,他的四条衣袖中,伸出两条饿煞诡手,一双苍白的手臂遍布一张张血盆大口, 那两条长满血盆大口的手臂来回摆动着,不断膨胀拉长, 像是两条苍白的布带般缠绕上梁庄的头颅,苍白手臂上的血盆大口就骤然张开,将梁庄的头颅、脖颈、上身、下身完全吞下了! 吞下梁庄的身躯以后, 饿煞诡的手臂舒展开来——它的双臂竟连在一个枯瘦的人形身上,此时,人形的腹部浮凸出梁庄的身形——梁庄自身躲藏在了饿煞诡的肚子里! 只要饿煞诡腹部浮凸的人形还未消失,梁庄就还有从饿煞诡腹部脱离的机会, 一旦饿煞诡腹部浮凸的人形也消失了,便说明梁庄的肉身已经完全被饿煞诡吞吃消化了,也就再没有了从饿煞诡肚子里脱离的机会! 唰! 天边雷霆一瞬蔓延而来,化为白练似的一道剑光,刹那划过饿煞诡的头颅! 饿煞诡刚才将梁庄整个吞下,还未来得及消化腹中的「食物」,就被这一道剑光斩去了头颅,当场变作两个残缺的厉诡! 它的头颅滚入灰雾中,不见影踪。 无头的身躯剧烈颤抖起来,原本躲藏在它肚子里的梁庄,此时奋力挣扎,一条血淋淋的手臂从无头饿煞诡的脖颈中伸了出来,将无头饿煞诡的身形撑得变了形! 那条手臂的五指变幻出各种手势, 像是在不甘心地挣扎着, 又像是在通过手势变化,向外界传递种种信号! 厉诡被斩切成两段,其原本的杀人规律亦将在自身不同的部分上迅速发生变改,当下梁庄面临的就是杀人规律在不断变化,尚未固定下来的无头饿煞诡! 饿煞诡尚且完整的时候, 他还能借助饿煞诡的杀人规律,躲避自身,规避灾祸降在自己头上。 但现下饿煞诡被赤龙真人一剑削去了头颅,杀人规律骤然变改,还未固定下来——如此,纵然此下梁庄面对的残缺饿煞诡,实力远不如从前,但他更不清楚残缺饿煞诡的杀人规律,却根本无法再使用从前的手段,从残缺饿煞诡腹中逃脱! 那条勉强从饿煞诡断裂脖颈处伸出来的手掌,在连连变化了几下手势以后,像是被电打了一般,骤然僵直下来! 整条手臂迅速失去血色,表面生长出了大片大片的尸斑! 「庄儿!」 梁雄眼看儿子勉力从饿煞诡脖颈中伸出来的手臂,瞬息间僵直下来,长满了尸斑,他哪能不意会到什么?当场叫喊了一声,心中万念俱灰! 他仰头看向对面搭建的临时法坛, 法坛后, 大胡子道人认认真真地擦拭着一柄落在坛上的宝剑。 ——正是那柄宝剑,一剑削断了饿煞诡的脖颈,导致这早为自己儿子容纳的厉诡,杀人规律陡然变改,将自己的儿子永远困在了它的肚子里! 「阁下在本地还未踩熟了底盘,便下毒手伐灭浑天道坛,顺手夷平了福玉道坛、集法道坛——今时更要对我天盘道坛赶尽杀绝! 阁下真是张狂啊! 真是太张狂! 目中无人!」 梁雄盯着大胡子道人,眼中的恨意几乎化作了实质! 他如尖刀般的目光划过赤龙真人、法坛旁安静站立的紫袍青年道人-苏午、正一兴盛四个道童,并童青竹的面孔。 骇人的眼神尤在童青竹身上停留日久, 内心已然猜出,为何自己等人会被那般恐怖天象追迫,不得已退回到此地来,更害得庄儿被困死在饿煞诡肚中! 都是这个未过门的儿媳妇! 当时真不该留她在这里! 「路不平,有人铲。 事不公,有人管。」赤龙真人看向被一众如临大敌的乌头师公簇拥着的梁雄,咧嘴笑道,「你不也是来替浑天道坛平事的么? 今时未能替别人把事儿平了, 给自家招惹来祸端,被别人把自家道坛铲了——这是天理啊! 天理昭彰,报应不爽。 你杀我,我杀你,从来都是如此。」 赤龙真人摇头晃脑着,左手剑指已然并起。 那两根看似平平无奇的手指,每次点向谁,必要叫谁人头落地! 苏午注意到了师父的小动作,微扬了扬眉毛。 「路不平,有人铲,路不平,有人铲……」梁雄喃喃低语,重复着赤龙真人说过的话,他忽然抬头,注视着法坛后的赤龙真人,猛地振声道,「好一个路不平,有人铲! 今时就看看,是谁铲除谁罢!」 咔嚓! 他的衣袖中骤然传出一声脆响! 一直被他捏在右手心里的一道木质令牌,在此刻被他骤然捏成粉碎! 令牌粉末碎渣从他的指缝间扑簌簌落下! 同时, 对面的大胡子道人并起了剑指,一指点向梁雄的头颅:「落!」 「弟子梁雄请大黑角山三坛传度总师于此,请为弟子报仇雪恨呐——!」梁雄浑身颤抖着,口中发出凄厉地叫号声! 他握碎令牌,叫号出声的刹那, 一缕缕如丝绳、如毛发的黑线就从半空中飘坠而下, 那些黑线聚结在梁雄的体表,将他通身完全包裹住,好似为他披上了一层厚厚的黑毛大衣! 黑毛大衣中的梁雄毫发无损,未被贯连此间的大道纹韵一下割去脑袋,然而那瞬间贯连此间的大道纹韵未有割掉梁雄的脑袋,却也并未就此消散,而是被梁雄身上黑毛大衣一下反弹得折转了方向,围着梁雄身后三个乌头师公的脖颈绕了一圈——那三个乌头师公颈上头颅应声而落! 「转灾嫁祸?」 赤龙真人眼看自己剑指点出,竟然未能收割下梁雄的人头, 反而被其招引来未明手段,将其头顶必该降下的死劫,转移到了身后三个乌头师公身上,顿时来了兴趣,先停下剑指,未有继续「指指点点」,眼神微眯,观察着被黑毛大衣包裹的梁雄。 天上尤在飘坠如丝绳、如毛发的黑线, 那些黑线在梁雄身后聚集成了一个丈二高的人形轮廓。 一双漆黑的眼睛从人形轮廓的面部「长」了出来,仿佛能吞没一切光线的眼睛注视着临时法坛后的赤龙真人,「它」注视了赤龙真人数个呼吸的时间, 方才开口道:「阁下夷灭浑天道坛、福玉道坛、集法道坛三大巫门道坛之事,黑角山可以既往不咎,只要阁下今时愿意放过天盘道坛,从此退出闽地。」 「天盘道坛近在眼前, 只要该道坛上下一应师公、弟子宣布脱离道坛,从此不涉巫鬼道门事,某亦愿意放他们一马,给他们一条生路。 反之, 他们距离某这般近,又在此地上蹿下跳,在某眼皮子底下逞威风,某实难忍住不点落他们的人头,夷灭他们的道统啊——」赤龙真人神色平和地与那人形轮廓中浮现出的漆黑眼睛言语道,「至于叫某退出闽地……某不远万里从北幽州闾 山至此, 目的地正是南闽地闾山,在此处一会南闾道友。 怎么可能就此退出闽地? 此地风景秀丽,山清水秀,某还想在此地亦立下一座道坛,传法闽地呢。」 人形轮廓中浮现出的漆黑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赤龙真人。 一簇簇黑色丝线填充进人形轮廓之内,相互虬结,相互勾连,隐约间将虚空都勾连网罗进了那一簇簇黑色的丝线内。 苏午注视着那些不断飘坠、不断聚集的黑色丝线, 隐约回忆起,每个作为「傀童」伪装的布娃娃被撕碎后,显出的那些侏儒尸体上,亦多缠绕着黑色线绳,以及黑毛肉虫。 不知二者与此下飘坠的黑色丝线是否有关联? 这种像是毛发,又像是线绳的丝线,看似是有形有质的事物,但它似乎又具备着将「虚实」连接起来的某种诡异能力。 黑线在人形轮廓中不断聚集着, 某一刻, 一张人脸盯着两只漆黑的眼睛从那人形轮廓里浮现了出来。 那张怪异的人脸歪头注视着赤龙真人,出声道:「我不是在与阁下商量甚么,讨价还价,我是在告知阁下黑角山的要求。 既然阁下不愿遵从黑角山的要求, 那便永远留在闽地吧。 哪里都别去了。」 怪异人脸微微低垂,漆黑眼仁看向簇拥在自己周遭的众多乌头师公,平静道:「设血坛。」 它话音一落地, 簇拥在周围的天盘道坛乌头师公们,顿时都变了脸色! 在外围的众多弟子、师公于此瞬间竟都转头,拔腿就往远离黑毛人形轮廓的区域奔逃,有些人还不管不顾地逃向了赤龙真人、苏午这边,这些连死都不怕的天盘道坛师公们,竟然因为那怪异人脸一句「设血坛」的要求,纷纷仓皇奔逃起来! 然而, 那怪异人脸似乎早就知道自己一句话说出口后,底下人会是什么反应! 它安安静静地看着众人四散奔逃, 一缕缕黑毛在众人仓皇奔逃之时,被人们吸入口鼻,融入周身气孔当中,而后,他们浑身毛发都旺盛生长起来,丛丛黑毛从他们脑后长出,在半空中飘荡着,将一个个师公、弟子都缠绕起来,汇入那黑毛人形轮廓周围! 黑毛人形轮廓借此长出了六条手臂, 六臂微动, 拉拽着一个个被毛发穿透浑身皮肤,将自身缝成血葫芦的师公、弟子,将他们拉拽到自己身下,无数人的肉身、毛发簇拥叠合, 在顷刻间形成了一座三丈高台。 鲜血从组成高台的众多师公、弟子身上汩汩流淌下, 浸染了丛丛毛发, 腥风四起, 这由血肉与毛发堆积成的高台,俨然已是一座「血坛」。 正文 590、五雷大将!黑白丧神!(2/2) 血肉层层堆叠,鲜血肆意浇灌,间杂漆黑毛发的高台上, 黑毛人形轮廓中, 那张生有漆黑双眼的怪异人脸下,跟着「长」出了脖颈与上身,它的脖颈与上身都被丛丛黑毛遮盖着,六条完全由毛发形成的手臂纷纷蠕动开来, 居中的双臂按在法坛上两个还未死透的乌头师公脑顶, 双臂上虬结的发丝扎穿了那两个乌头师公的天灵盖,将二人的天灵盖猛地掀开来—— 「啊啊啊啊啊!」 两个乌头师公口中顿时发出凄厉的惨叫! 一些斑斓的粉末从掀开他们天灵盖的两条手臂上流泻下,洒进了他们的脑颅中! 「三坛祖师立,虺神降法统! 丧!晦!煞!诡! 四大教流兴! 今请地下三百尺中白丧神、黑丧神降世临凡,一切奉天法地,尊奉三天者,俱在丧门名单上,遇赦不赦,黑白丧神旌旗一动,魂走灯灭人丧!」 那张怪异人脸嘴唇连动,阴冷的念咒声从它口中接连传出。 它口中发出能被人听懂的念咒声, 而在阵阵念咒声之外, 构成它外形轮廓的黑毛根根舒张,每一根黑毛上都盘旋着阴冷的气流,那些阴冷气流相互碰撞汇集,竟形成了厉诡呼号的声音:「餸餸挞哈塌! 唵恰哈嫲,喃餸嗒!」 盘旋在黑毛上的气流声,竟是对那张怪异人脸口中「人言」的转译,将怪异人脸发出的人声,转变为了厉诡的语言! 「丧,晦,煞,诡,就是巫门四大流脉了,闽地闾山中,道门红头师公做法事以应「上」,敬对神祇,巫门乌头师公行法坛以应「下」,摄诸鬼事。 诸鬼事,即「丧,晦,煞,诡」四门。 先前他们召请来各种煞神,组成煞局,红白撞煞,即是「煞门」中事,当下这个黑角山的「毛巫」招来的是「丧门」中神。 地下三百尺的黑白丧神。」赤龙真人眼看那黑毛人形轮廓还在不断发出阴森厉诡音节,他兴致盎然地指着「血坛」上两个被掀了天灵盖的乌头师公,还在同苏午不断讲解着,「似他口中所说,「奉天法地,尊奉三天」者,都入黑白丧神要杀的名单之列。 所谓奉天法地,尊奉三天之辈, 就是你我这种道士了。」 赤龙真人说完话, 看到那两个被掀了天灵盖的乌头师公骤然人立而起,一阵阵诡韵盘旋在二者身上,二者面上肌肉蠕动着,已经各自演变出一副「诡模样」。 诡韵裹挟着黑毛,沾附在二者身上, 左边的乌头师公一身黑衫变作惨白的人皮,人皮上却画着一条条长满利齿长牙、身材扁平如带鱼般的赤蛇,那师公披着一身惨白人皮袍子,与右边一身漆黑人皮,皮肤上同样画满了黄色赤蛇的「师公」一齐跳下了三丈高的血坛! 在「黑白丧神」跳下血坛的一瞬间, 画在它们浑身人皮上,那些扁平如带鱼,偏偏长着蛇头,利齿长牙的红黄蛇类一瞬间脱离了二者身上人皮,在半空中层层交叠,倏忽间隐去了踪影! 赤龙真人、苏午这边所在的临时法坛上空, 刹那黑云飘动,晦气横生! 一个个狰狞恐怖的蛇头竟隐约与盘绕法坛的大道纹韵相连,利齿长牙竞相啃咬在法坛周遭的大道纹韵之上! 苏午眼神微动,感受着晦气给自身带来的不适感, 立时生出释放周身薪火, 将周遭晦气烧个干净的念头! 「现下此二者看似类人,实则为诡——是巫门黑角山地下三 百尺中的厉诡,破二丧神侵袭有诸多道门方法,不说远的,近处即有吾传你的《清微五雷神烈秘法上卷》之中,第五十六页,有一道「五雷火印请召五雷大将」符, 勾画此符,奏表上天, 可请动闾山净明法坛之中,以人愿鬼气凝就,世受道家香火供奉的五雷神将降真临凡,破二丧神不在话下。」赤龙真人眼看得那赤黄二蛇已经将临时法坛周围的大道纹韵啃咬得千疮百孔,丧晦诡韵顺着大道纹韵的裂缝渗进此间,隐然要将他与苏午的真灵录下,报予黑白丧神宰杀, 他却并不着急,依旧在临阵传授苏午修行法门经验。 「如你自身已经炼出五雷大将,可将「五雷火印请召五雷大将」符箓之中,「符胆」处的「净明法坛」,转换为「经箓真印」,即能请出自身所炼五雷大将。 不过一般情况下, 阴兵炼将降真,比不得真正厉诡临世, 除非如我一般,把符箓道修行得快到头了,阴兵鬼将方能如真正鬼神一般,慑服厉诡,不在话下。 毕竟,阴兵破灭事小, 被你阴兵降真的道童弟子因此殒命事大。」 苏午看着那黑白丧神从彼处血坛上跳下来,顺着大道纹韵与丧晦黑毛交错的裂隙,徐徐侵近己方临时法坛,皱眉说道:「我此下其实亦有颇多办法,可以一力破去这两个黑角山地下三百尺的厉诡。」 「你总有分身乏术的时候。」 赤龙真人笑着摇了摇头。 他转头看向身后几个还未正式入门的「道童」,剑指虚点了点「显正」、「显一」这对中老年双胞胎,喝道:「天雷将军,地雷将军,还不速速显圣降真,摄杀妖邪鬼祟?!」 显正、显一二人面上惊惶之色刚刚浮现, 下一刻, 金红符箓就附在二人面上, 二人脸上像是被画上了肃正的符箓脸谱,身形一瞬间化为雷光,落入两座对垒的法坛之间,在大道纹韵与丧晦黑毛交错之间,摇曳雷光,骤然间撞上了从对面血坛直趋而来的黑白丧神! 雷光如爪牙,刹那「啃咬」向黑白丧神降真临凡的两具师公肉躯,将两具血肉之躯打成焦炭! 下一刻,金红「五雷火印召请五雷大将」符箓就盖在那两个脱离了焦尸的「黑白丧神」之上! 化作两道雷光电锥,将黑白丧神死死钉锥在原地! 动弹不得! 饱受雷光洗礼! 「破坛去!」 赤龙真人立在临时法坛之后,摇指对面那座血坛! 两道雷光轰轰烈烈,直打向对面的血肉法坛! 「丧门大开,有来无回!」 「毛巫」左右,一丛丛黑毛虬结成两扇漆黑门户,门户巍然高耸,一瞬间拔地而起,迎面就要将两道轰杀而来的雷光吞没! 「我道声「破」! 应破尽破,有赦不赦!」 赤龙真人手掐五雷印,推向对面那座血坛,道一声:「破!」 诸般大道纹韵加持于两道雷光之上,雷光声势乍然间勃发,更为煌烈凶猛,一刹那落在两座漆黑门户上,直将漆黑门户撕扯得毛发乱舞,当场破碎! 「来!」 赤龙真人把手一招, 两道雷光霎时收缩归回——在雷光收缩归回的一瞬间,遍天黑毛纷扬的血坛之中,骤然生出两道白骨手臂,只要赤龙真人稍慢一丝,那两道裹挟着浓烈诡韵的白骨手臂,就将会抓住两道雷光,将雷光中的显正、显一道童擒下! 好在赤龙真人斗法经验丰富, 一招得手,毫不恋战, 直接召回了两道雷光! 二道雷光落地以后,顿时显出显正、显一的身形。 两人惊魂未定,眼底皆有些回味之色,俨然是在回味自己先前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狂烈威势。 但这般威势并非二人修行得来, 实是赤龙真人养在自身的阴兵鬼将降真赋予二人,随着赤龙真人收回阴兵鬼将,二人也就被「打回原形」。 「请圣降真之法,可以是常规斗法手段,亦可以在关键时候扭转战局,翻转乾坤。」赤龙真人趁着这会儿时间,再次向苏午传授经验,「譬如有时遇着了死局,万般手段尽皆无用, 便可尝试「请圣降真」,颠倒局势。 此时「请圣降真」,请得自然不是那些可以信手拈来的神祇,而是那些在平日里需要你高高仰望,可望而不可即的神祇。 只要你胆子够大,三清也能请得——反正请动尊神的后果,也是你独自承担。 若能请动一回这般神灵, 甚么死局、困局统统也能破得了。 是以,在符箓道中,第一位的修行,乃是归于本我的诸法门修行,譬如雷法、火法等等,第二位的修行,便是这「请圣降真」的修行。 人力有时穷,天力无衰竭。 修道修道,就是为了借外力,借天力以壮己身! 闽地闾山法脉之中,有尊奉「地藏王菩萨」的一支道坛,就叫「地藏王道坛」,他们有一门叫做「官将首」的方法,通过戏仿、罡步、香火感应等种种步骤, 引领「白鹤童子」、「增损二将」等六天故鬼降真, 那「白鹤童子」、「增损二将」俱是十分了不得的厉诡——应对这种降真,当下的五雷将军便不够用了,与之对垒,也需要道人能请动坛上厉诡、背后厉诡。 如有朝一日,某须与地藏王菩萨道坛对垒, 便叫你看看,该怎么破白鹤童子、破增损二将。 ——请圣降真,非只是把神祇请来临凡这般简单,还须以自心驾服神祇,点拨乩童慧智能与神合,上乘大道云芨,下应人身活气。 斗法,是为了破别人的法, 不是疯起来连自己人都杀!」 赤龙真人一指对面血坛——那毛巫此下又开了数个道坛师公的天灵盖:「正因为如此,他们才只能是邪门歪道,我们才是煌煌正道!」 正文 591、关圣大帝君!(1/2) “正道邪道?! 你的正道,在闽地被我们这些邪道打得到处跪地求饶,道门天威道坛、灵济道坛已为土教‘傀脉’、‘痋门’实控,忠义道坛现下已将我黑角山虺神迎回坛中,尊位坛上法主! 纵然你自称正道,又能奈我等何?” 血坛之上,一连掀开了数个师公天灵盖的‘毛巫’瞪着一双漆黑的眼睛,它的上半身从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591、关圣大帝君!(1/2)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 正文 592、虺神皮(2/2) 黑毛在灰雾枯林间飘飘扬扬。 那些纷扬的毛发似有实质,又似是空气、流云一般的虚幻之物,稍纵即逝。 一十三座法坛在第一座被显圣降真的‘关圣帝君’砸烂的血坛之后,接连升起,而那座由黑毛绞缠成功的血坛上,一具具白骨在十三座法坛升起之时,俱化为齑粉随风飘散, 只剩一尺多高的血坛上,黑毛不断收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592、虺神皮(2/2)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 正文 593、拜(1/2) 赤龙真人敞开的正气袋内,一阵阵阴风贯流而过。 正气袋两端明明都是敞开状态, 但从袋子口往里看去,却只能看到浓重的黑暗在其中流转! 便在这不断积蓄的漆黑之中, 叫人毛骨悚然的诡韵从正气袋中悄然流散开来,一只只惨绿的眼睛在浓郁的黑暗里睁开来,眼仁转动着,目光直勾勾地盯住了那一头冲撞过来的人皮人手蜈蚣! 苏午看到正气袋里生出的一只只惨绿眼睛,顿时皱紧了眉头——那在正气袋中生出的惨绿眼睛,正是阴间的‘看门诡,! 在玄照他们所在的那个时期, ‘看门诡,被茅山某位宗师背负了,玄照他们想要通行阴间,须得设坛作法,向那位背负‘看门诡,的茅山宗师禀告情况,甚至需要为‘看门诡,奉上‘贿赂,,才能真正于阴间通行! 而在当下这个时期, ‘看门诡,似乎还未真正被某个道士背负, 它的状态较为稳定, 可以为赤龙真人所掌控,在赤龙真人一声令下,就敞开阴间之门——无穷的吸摄力随着一只只惨绿眼睛盯住人皮人手蜈蚣而骤然涌现,虚空中游曳的人皮人手蜈蚣顿时扭摆挣扎起来,抗拒看门诡将它往阴间拖拽、吸摄的力量! 人皮人手蜈蚣身上,一道道鬼兵接连炸散作一股股黑气,投入到遍布人皮蜈蚣周身的漆黑纹络裂缝之中——那一道道诡异纹络裂缝之中,登时生出丛丛黑毛触须,人皮人手蜈蚣披覆一身漆黑长毛,在半空中陡然折转身躯,掉头往与赤龙真人相反的方向飞腾而去! 一圈圈黑光如波纹般在天地间弥散, 层层波纹之中,又升起一道道门户,门户中有黑毛编织成触须,相互纠缠成网,朝着赤龙真人劈头盖脸地笼罩了过去! 「还想逃?! 给我破!破!破!破!破!」 赤龙真人粗眉一扬,口中连道出五个‘破,字—— 一道道‘天雷指,从临时法坛上乍然升起,向着四面八方贯刺而去,将那一重重黑光贯刺得七零八落,将黑光中生出的门户尽数轰塌! 黑毛触须编织成的网罗当场破碎! 赤龙真人松开了捏着腰间正气袋的手掌——那黄布口袋扑腾着升上半空,大敞的口袋里,一只只惨绿鬼眼从口袋中脱离出,镶嵌在口袋的边缘,围着口袋边沿形成了惨绿眼睛圆环,圆环中央,更有数只惨绿眼睛组成了一个云芨符箓! 苏午看到那口袋中央由惨绿鬼眼组成的云芨符箓图案,一时间颇为惊讶,目光落在了赤龙真人背影上。 ——‘看门诡,的状态之所以能如此稳定,盖因由强人将它手拿把攥了! 那人甚至令‘看门诡,依凭自己的心意,摆出各种各样的姿势,甚至鬼眼叠合,形成云芨符箓的图案——那个强人的身份不言而明,…. 正是赤龙真人! 「给我回来!」 赤龙真人一声断喝! 在虚空中折转过身形,扭头奔逃的人皮人手蜈蚣再度被‘看门诡,盯上了——形成云芨符箓图案的惨绿鬼眼,将目光聚集在人皮人手蜈蚣之上, 下一瞬, 就有一只只鬼眼撕裂各种肤色人皮拼接成的长毛蜈蚣表皮,从人皮中生长了出来! 人皮人手蜈蚣摇晃着浑身长毛,调转回头,挣扎着,以极其缓慢的速度投向赤龙真人头顶敞开的正气袋! 「呜喇嘛哈咤!餸蕯哈唵——」人皮人手蜈蚣顶着的‘魁三,首级张口吐出一连串凄厉的厉诡音节,霎时间,在人皮人手蜈蚣之后,原本空无一物的暗沉虚空中,丛丛黑毛忽然飘坠而 下,聚结成一道蓬门,那道黑毛蓬门之中同样涌现出绝大的吸摄之力—— 一个个怪异的纹络、符号从蓬门之中不断闪现, 使得其中涌现的吸摄之力翻倍提升, 拉拽着人皮人手蜈蚣,摆脱看门诡的拉扯,往蓬门之中拖拽而去! 「哈哈哈!」 「你们这可真是自投罗网!」 赤龙真人眼看人皮人手蜈蚣再次摆脱正气袋的收摄,被拖拽往黑毛蓬门之中,他反而大笑开来,伸手取下头顶的正气袋,将袋口重新扎紧—— 没有了看门诡眼的盯视吸摄,人皮人手蜈蚣以更快地速度投向那道黑毛蓬门! 庞大的长毛身躯渐渐没过蓬门, ‘魁三,首级亦渐渐隐入黑毛蓬门之中! 眼看十三毛巫就在赤龙真人眼皮子底下从容逃脱,赤龙真人却丝毫也不着急,他在法坛上设了一道纸牌位,两根红线缠绕着纸牌位,从纸牌位上延伸出来,分别绑缚在他的左右手腕上。 随后, 他双手托起自己放在法坛上供的玉质芴板, 面朝向那道没有书写任何死者、神灵的姓名、生辰八字的牌位,口中笑着道:「让某来拜一拜你——」 说着话, 赤龙真人手捧芴板, 躬身往那道空白的纸牌位拜了下去! ——在他微一躬身的刹那,一个个诡异的纹络、符号登时罗列于纸牌位之上——那一个个诡异纹络、符号,正是先前从蓬门之中乍现过的纹络! 诡异纹络符号落在纸牌位上,迅速变改为一道道生辰八字! 十三道生辰八字陈列于一道纸牌位上! ——那十三个毛巫为了操纵‘虺神皮,脱离正气袋的吸摄,却是在关键时候,动用了他们各自的根本力量,聚集成一道丧门,将‘虺神皮,拖拽了回去! 而他们动用自身的根本力量, 便不免令自身本源的蛛丝马迹外泄, 这稍些蛛丝马迹,反而成了赤龙真人可以拿捏在手中的最大把柄! 赤龙真人身形朝着那一道书写着十三毛巫生辰八字的牌位缓缓拜了下去,他背后浮现一道道金红符箓,金红符箓相互关联,组成巍巍重楼,重楼之上,蛟龙顺势飞腾!…. 「啊!」 「呀!」 「啊啊啊啊——」 临时纸牌位上传出一个个凄厉叫声,一股股黑血从十三道生辰八字之上喷涌了出来,刹那间将整个纸牌位都染成漆黑之色,不断散发腥臭气! 那绑缚在赤龙真人双手手腕上的红绳上,乍然升起一股火线,将被黑血染透的纸牌位完全点燃! 顷刻间! 纸牌位烧成了灰烬! 赤龙真人仰起头,眼中神光奕奕! 「都拜死了?」旁边的苏午向赤龙真人问道。 「都拜死了。」赤龙真人点点头,指向前方仅剩的一团黑毛遗迹,接着道,「那里还留了一个活口——天盘道坛的传度师公,还剩了一口气在。」 苏午顺着师父的手指指向,看到那一团黑毛之中,似乎有活物在蠕动。 他迈步走近那团黑毛, 手中大红莲胎藏正要将一丛丛黑毛挑开——却未料到,那丛丛黑毛在顷刻间气化,融入泥土之中,消失无踪,完全坦露出了内里包裹的、枯瘦得不成人形的天盘道坛传度大师公——梁雄! 根本用不着苏午费力将黑毛丛挑开! …… 「臭牛鼻子实力不俗!」 「实力不俗又如何?还不是要被我们戏耍— —我们自身已经与虺神相连,傀虫肉身遭受破坏,于我等本源根本毫无伤害! 相反——那牛鼻子仍是肉体凡胎, 肉身即死,魂儿亦灭!」 「巫门大法玄妙,牛鼻子只能赢这一回了! 下次,我要他一身人皮来缝虺神皮上的裂缝!」 「我们十三个兄弟姐妹纵横闽地,除了四门流主以外,其余人哪个见了我们,不尊称一声‘大师公,?!今时却在这个臭道士身上栽得这么狠! 这真是奇耻大辱,奇耻大辱!」 黑毛线绳缠绕成绺,从如牛角一般的高山上垂下。 厚重的毛发覆盖于牛角高山上,穿入遍布牛角高山的一处处窟窿、一道道裂缝之中,在稠密的黑毛之间,一张张人皮、一些残缺的人尸,及至一些看起来仍旧鲜活的‘人,被缝在黑毛中,随山风飘摇,浓烈的腥臭气从这牛角高山上飘散,向着四周蔓延。 四下里草木荒芜衰枯,遍生霉斑。 霉斑上, 又生出丛丛黑毛,覆盖了大地。 此般丧晦衰绝之地,即是闽地闾山巫门祖脉——黑角山! 此时,在这遍布‘虺神须,的黑角山上,一道人皮人手蜈蚣挣脱了蓬门,当场化散作一张张人皮,被黑毛缝在黑角山某个山洞窟窿内。 人皮化散的瞬间,十二个人形亦被甩出了人皮蜈蚣, 将一具焦炭般的躯壳随意丢在山上, 十二个傀虫肉身跟着钻进那道山洞窟窿里,被黑毛缝在山洞壁上,不再动弹。 那山洞窟窿内, 一丛丛黑毛交相虬结着, 洞顶吊着十三个茧团。 或男或女或苍老或年轻的交谈声,便从那十三个茧团中不断传出。 黑毛散发乌光,微微蠕动, 包裹某个茧团的黑毛稍稍变得稀松, 依稀显出内里巴掌长的漆黑婴孩。 那婴孩口中连连发出怨毒的言语,引得周围其他茧团内的‘毛巫,随声附和,而在下一刻,漆黑婴孩口中的声音骤地一顿, 紧跟着, 整个山洞窟窿里的黑毛都以极快地速度喷涌出去,脱离了这处洞窟! 十三个或黑或红或紫的婴孩毛巫像是树枝上熟透了的瓜果般,从黑毛须子上坠落下去,在凄厉的惨叫声中,一个个毛巫浑身爆出团团黑血雾,就此死于非命! 洞窟里的黑毛尽数喷涌撤出,黑须往其他洞窟分散聚集! 周遭诸多得到黑须聚集的洞窟、裂缝中,响起了一阵阵阴森森的笑声。 整座黑角山似乎都因这阴沉笑声而摇颤起来! 白刃斩春风 正文 594、初摄五雷法(2/2) 「巫鬼教在各地皆有不同流变。 譬如巫鬼教在幽州时,以「五大家」为信奉之主体,此「五大家」即「黄白胡柳灰」——黄鼠狼、刺猬、狐狸、蛇、老鼠五种动物。 其实这五种动物本也无任何神异, 只是人们认为此五种动物生有神异,将自身与厉诡遭遇的经历,视作与「五大家」通感的过程,称此为「撞客」。 那些「撞客」的人,在机缘巧合之下,掌握了某种可以与厉诡联动,甚至操纵厉诡的方法。 他们并不知道这种方法具体如何实现,多在混沌蒙昧之时,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就掌握了此种方法。 如是在以后继续重复混沌蒙昧的仪轨,依旧会让后来人有概率与厉诡联动,甚至操纵厉诡。 在如此口口相传,代代相传的仪轨之下, 巫鬼脉就此形成。 而在闽地,巫鬼脉与道门颇多勾连。 二者已经无法完全区分开来, 是以在闽地,「闾山法脉」是集道门、巫鬼、土教、佛门等于一体的一大法脉,巫鬼门——巫门只是闾山法脉的一部分,却无法独立在闾山法脉以外。 闽地的巫门吸收了道门列法坛演法的仪轨,但此地的巫门在本质上与幽州的「五大家」并无任何差别, 仍旧是原始信仰、自然神灵信持。 他们坛上最大神灵,即是「蛇虫之祖」的「虺神」。 「虺神」与「五大家」是否一样,亦是巫鬼脉中人虚构出来的一种原始神灵,当下暂时难以证实。」赤龙真人坐在板车上,健马在前头慢悠悠地拉着车,他转脸与翻阅着《清微五雷神烈秘法》的苏午说着话, 也不管对方当下正潜心修炼着秘册上的符咒,自己言语会打搅到对方,叫苏午分心。 他继续说道:「毕竟,在闽地巫门的传说之中,虺神盘绕在「真闾山」上,「虺神」的须发在每一个闽人的血脉里延伸,只要「虺神」从沉睡中苏醒, 所有的闽人皆会因「虺神」的苏醒而失去自我的神智,成为一具具行尸走肉! 真闾山如今据说在闽江之底显出了踪迹, 虺神是否真正存在,只看真闾山现世之时,它是否盘绕在那座山上,即能确定此事真假!」 苏午抬起头来,手掐印决,眉心的意覆盖于下部八景宫中「真武符箓」之上,一道道雷光电弧在他指间蔓延,他的左手掌骤然握紧, 一缕缕雷光电弧尽数聚集在左手掌心,含而不发,收敛声息。 这道「掌心雷」符箓已被他习得! 他手上虽在修习「掌心雷」,但尤能一心二用,将师父的话都记在心里,仔细分辨过后,开口道:「虺神十有八九真正存在于闽地,但它是否盘绕在那座「真闾山」上,则无法确定。 虺神须发、虺神皮都是闽地闾山巫门修行的根基, 若他们非是真正与「虺神」有过接触,却根本无法演变出虺神须发、虺神皮的修法。」 赤龙真人闻言冷笑了几声, 不过并未否定苏午所言。 苏午之所以相信「虺神」十有八九在闽地真实存在, 还有一个重要原因——乃是他自身修炼的「元皇秘箓」之中,今时已经开发出了「元皇皮」一种修法,「元皇」与「虺神」二者或许没有任何勾连,但此二者如若不存在的话,以临摹二者真形流传下来的「元皇皮」、「虺神皮」、「虺神须发」也就没有了存在的基础! 这才是他笃定「虺神」真实存在的重要原因。 「南北闾山法脉皆传自「真闾山」,那么「真闾山」上究竟有什么,在南北 闾山法脉法门传承之中,莫非没有任何记载吗?」苏午又向赤龙真人问了一句。 赤龙真人摇了摇头,道:「南北闾山法脉,其实传自「许逊许天师」。 而许天师的法门神通,据他在经卷之中自述,乃是自「真闾山」上修来。 至于「真闾山」上究竟有什么, 从古至今都是众说纷纭。 ——反正没人在许天师之后,真正踏足过真闾山,山上到底有什么,已经无人清楚,于是牛鬼蛇神都出来了,宣称自己去过真闾山的人历朝历代皆有。」 赤龙真人顿了顿,接着道:「真闾山上究竟有甚么,其实对于道门闾山而言,已然不重要。毕竟闾山派在世间已经立住脚跟,与龙虎山、茅山并列为三山法脉,天下间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但它的存在对于闽地本土法脉,譬如巫门、譬如土教倒是极重要的。 如今是这部分人急于令「真闾山」现世,他们就等着借「真闾山」来壮大自家声势,广招门徒呢! 某初临闽地之时,已经听到了「真闾山」即将现世的传闻, 在今年「四月十四」时,真闾山就将从闽江中段升腾而起,显于世人眼前! 算算时间, 也就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了。 正好看看那些宣扬真闾山现世的人,届时会怎么收场? 若真闾山真正现世,某也能大饱眼福,成为继许天师之后,第二个得见真闾山的道门中人!」 赤龙真人说完话,见苏午没有应声,他转脸看向苏午,便见苏午捧着《清微五雷神烈秘法》,就其中的「五雷法初通」一篇看得入神, 大胡子道人撇了撇嘴,倒未再继续打搅苏午, 将马队前头的源清老道唤了过来,问道:「此去天威道坛还有多久?」 天威道坛,即是闽江闾山法脉之中,分属道门的最大道坛,也是赤龙真人此行最终的目标——今时的天威道坛或许已经改弦更张,转而将土教巫门中的神灵尊为坛上法主,早已不是纯粹的道门道坛。 但不论如何,赤龙真人都须亲眼去瞧一瞧,验证传言的真伪。 「还得有两三天的脚程。」源清老道悄悄瞥了板车上攻读道卷的苏午一眼,随后向大胡子道人回答道。 赤龙道人点了点头:「快得黄昏了,待会儿若碰见恰巧能安顿的破房子、小庙子,就停下来埋锅造饭吧,不往前走了。」 「好。」源清老道答应着,又到马队前头指挥去了。 正一兴盛四个「道童」就在赤龙真人前头的那架马车上,苏午还未收他们做弟子,赤龙真人就更懒于传授四个道童甚么法门了。 他扭头见苏午安坐在板车上,看似寂然不动,其实五脏之内各生出一股气息,汇集起来,在鼻翼间翻腾,与外界气息做着交换,赤龙真人面露诧异之色:「这般快就入门了?」 ——原以为苏午修炼五雷法得要一二日方才能入门, 今时见对方读书读了一会儿,就有入门的迹象,赤龙真人亦颇惊诧。 他盘坐在板车边沿,本也是百无聊赖,此刻见苏午读着书卷就有将初步提炼五大脏腑之气,凝练五雷符箓的征兆,索性就安安静静地观察着苏午, 感受着对方调动脏腑气息与外界气息交换的频率, 时而点头, 时而摇头。 如此等了约莫小半个时辰, 马队前头的源清老道转回来向赤龙真人汇报情况:「前头有几间破屋,老道的儿子过去看了看,几间屋室虽有些破,但内里还算干净,清扫一下就够咱们住一晚上了。 道长,今 晚就在前头过夜吗? 还是再另外寻地方?」 「就在前头罢!」 赤龙真人点了点头。 再看向苏午,开口想要唤醒对方。 ——他感应到苏午体内五脏之气,始终缺少一个契机,转「风云气息」为「雷霆」,也担忧苏午执意这般修行再出甚么岔子,是以便打算先打断对方,与之分享自己修行五雷法的一二见解,应该能助这个自己唯一的弟子修炼五雷法更加顺当。 却未想到,偏偏在这个时候,一直阴沉沉的天穹中,乍起几道闷雷声! 低垂的暗云里, 隐约雷光曳过! 「要下雨了啊……」前头马车上,源清道长望天感慨了一句,「春雨贵如油……」 见到天象变化,赤龙真人顿时心生感应,再看苏午,但见苏午鼻翼间呼吸交换的脏腑气息隐约聚成白气,一缕缕大道纹韵从苏午五脏六腑之内弥散开来,朝外扩张,与苏午鼻翼间的气息保持了同一频率,不断与外界诸般难以查见的大道纹韵做着交换! 自苏午鼻间喷出的白气之中,渐有白色电丝绞缠化生! 成了! 赤龙真人见此情景,哪里会看不出——苏午终于初通五雷法,将五脏之气结合大道纹韵,炼成了五雷符箓?! 他念头一定! 陡见苏午周身升起蓬蓬灿白光火, 光火之中,一道道阴兵被薪火灼烧,愈发凝练勇悍。 三道符箓从苏午头顶、左右肩膀上升腾而起,沐浴在灿白光火之中,在三道颇为神秘的符箓之中,令赤龙真人颇为熟悉的「高上神霄符箓」衍生道道神光,往下汇集, 在下方又聚集成一道「真武符箓」! 白青黑赤黄五色五雷符漂浮于「真武符箓」左右,与「高上神霄符箓」相对应、但位格更高的一道漆黑符箓在此时亦投注下道道电光,聚集于五雷符箓之上! 五雷符箓赫赫生光! 神光将左右两侧的「握雷局咒」、「招兵符」的光芒都遮盖了下去! 诸道符箓各有核心,皆围绕着核心,又交相关联着运转,在诸般符箓层层推运转动开来之时,符箓人形就此形成! 赤龙真人的目光在苏午的「高上神霄符箓」,以及与这道符箓对应,但比这道符箓地位还高的「北帝杀鬼秘箓」上流连良久, 他仰起头, 看向两道符箓之上,最顶层的「元皇秘箓」, 最顶上那道黑漆漆的符箓,让他微微皱眉。 他关注着苏午符箓法体的演变,顺便掐一道手印,隔绝去其余人对苏午符箓人形的窥探。 直至苏午从修行状态中回转,身后符箓法体汇入肉壳,消失无踪,赤龙真人才收回了看向苏午的目光。 正文 595、“元皇大神教”(1/2) 房屋顶上塌了大半边,些微雨水从那塌陷的窟窿里哗啦啦倾倒进房屋内,引致房屋地面半边积蓄雨水,形成坑洼,另外半边因被源清等人临时以土木加高了地势,而依旧较为干燥。 地面上生着一个火堆, 三根木头叠成的三脚架竖在火堆上, 一根铁索从三脚架上坠下,铁索下端坠着一只铁壶。 壶中水液渐渐滚沸。 赤龙真人坐在火堆旁边的石块上,看着对面的苏午,出声教诲道:「五雷法、种种符咒、奇门遁甲等皆是法术中的「术」,是将「法门」外化衍生种种作用的「方法」,而「玄天上帝金科玉律真经」、「太上北方真武妙经」则是法术中的「法」。 是道之所在, 是师之所附。 修术不修法,便要入旁门左道。 修法不修术,则注定会任人宰割。 你修行术法的速度很快,比某家都快。 今日初次接触五雷法,便已然炼成了五雷符箓,日后只需定时收集天地之间的雷霆,有朝一日能将五雷符箓升入天穹雷云之中,在「雷池」之内洗伐过, 便算彻底褪去一身邪气, 将五雷邪法转成五雷正法。 但是——修持术法的同时,亦不要忘了「道法」的修行。 你今时所授「太上北方真武妙经箓」,但某观你,却是连《太上北方真武妙经》都未曾熟读,未能尽知经卷本意,日后又该如何修持《玄天上帝金科玉律真经》? 从中凝聚玄天宝诰,升授五阶「太上玄天真武盟威经箓」? 你莫非是觉得,自身已有一道同为五阶,甚至位格还偏高一些的「高上神霄符箓」,便能够怠慢修行了吗?」 赤龙真人之言,叫苏午心头一沉。 他先前心生感悟,炼成五雷符箓之时,自身不受控制,重组了符箓法体。 当时便知道自身掌握的一些符箓秘密,必然瞒不过自己这位神通广大的师父——但赤龙真人一路上也未与他多说什么,一行人在这荒野破宅里安顿下来, 赤龙真人招呼大家一齐吃了晚饭, 现下众人都有些困倦,已经准备休息了——赤龙真人这时突然开口,直接道出了苏午自身修行符箓的一些秘密,倒叫苏午猝不及防。 「高上神霄符箓」是苏午自现实中玉竹观的一道职牒之上得来, 其根脚神秘,与苏午本身有莫名关联。 当下苏午正在进行「职牒主人的过去人生模拟」,但直至现在,还是未将「高上神霄符箓」蕴含的秘密揭开,他到现在仍不知「高上神霄符箓」之根脚。 当下赤龙真人既是直言以告,苏午也就不再遮遮掩掩了。 「高上神霄符箓虽在我的符箓法体之中,但我其实不知它的根脚,它与我颇有渊源,我却不认识它。」苏午同样向赤龙真人直言说道。 「你自是不认识它的。」 赤龙真人摇了摇头,看着苏午冷笑道:「原本以为你是利令智昏,白得了这道高上神霄符箓,便怠慢了个人修行,现下看来,你倒是没有利用这道符箓的心思。 既然如此,便该抓紧把「道法」修行提上日程才行。 道法之中,才有「符箓法体」修行之秘,才有如何构建自身「符箓法体」的要义根本之所在。」 苏午点头答应过,又向赤龙真人问道:「那我这道「高上神霄符箓」究竟是怎么回事?我未知它根脚,便叫它如此留在我的符箓法体之中,终究是一个隐患。」 「你身上隐患还少么? 顶上那道黑漆漆,故始人教的「元皇诏旨 」、下面一道已死的酆都大帝的「北帝杀鬼秘箓」,这些符箓,哪一道不比「高上神霄宝箓」根脚来历更诡邪神秘? 你倒不担心它们会不会在你身上作妖?」赤龙真人继续冷笑。 故始人教? 已死的酆都大帝? 故始人教是什么教派?巫门、土教,还是原始的道门、佛教? 酆都大帝不就是「北帝」么? 北帝传承至今尤在,怎么「酆都大帝」却已经「死」了? 苏午眼神凝重下来,一时间未有开口说话。 赤龙真人这时则继续道:「某先前与你说过,自祖天师立下道统,定下神谱法教以后,从九阶九品至一阶一品的符箓,便总在一个恒定状态。 这些符箓即便在岁月更迭中,逐渐散失去了最底层八九阶的符箓,但七阶及其上的符箓,又分润了八九阶符箓的一部分威能,使得所有符箓在总体上仍旧维持恒定,不增不减,不多不少。 但是,这诸般符箓,都是在「道门神谱法教庙系」之下,才得以维持恒定。 而在「道门神谱庙系」以外, 有许多在祖天师立道统之时,便未能降服、收摄,归拢入道门庙系以内的符箓——这部分符箓,亦有人在无意间得授,有人借此有一番成就,它们保持了符箓最本质的状态,被统归于「故始人教」之列。 不论道门还是儒教、佛门,皆与「故始人教」有过一番结合、交融的经历, 故始人教,是所有教派的源头之所在。 其中「清浊不分」、「正邪不辨」、「泥沙俱下」,人们也不知自己信持的神灵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只知道它偶尔会显灵,偶尔会灵验,于是信持它,为它塑造金身,开辟庙宇。 而「六天故鬼」亦在「故始人教」包含之中。 现下看来, 你这道传自「故始人教」的「元皇秘箓」,其中的「元皇」指向的应该是民间传颂恒久的「盘古」——唐以前,有支尊奉盘古的「元皇大神教」,要把自己排在三教以前,其教尊三清为兄,称诸佛如来为弟,要「重演天地」——最后被佛道联合诛灭了。 这「元皇大神教」的教主,自称「元皇大道主」,位格更在三清前。 其也是个狂人,为了能效仿盘古重演天地,首先在自身重新「开辟了天地」——也不知其用了甚么法子,自身容纳了十七个厉诡,十七个厉诡相互统协同调,令其人近乎人间神祇。 但这教派门下,只有作为教主的此人修行成就极高,门下弟子则都因其疏于管教,而顶着他的名号到处为非作歹,女干辱良家妇女,最终为整个教派带来了覆灭劫难。 「元皇大道主」这位狂人,也死在佛道合力围剿之下, 据传其身死以后,尸体内仍旧有十六道厉诡相互钳制,相互统协,而寄托在其面孔上的一个厉诡,则裹挟着其面孔五官消失无踪了, 以后都未曾听到过关于「元皇大道主面孔」的消息。」 听得赤龙真人所言,苏午心头微沉。 他大约能够猜到,自己身上的「元皇秘箓」应该与「元皇大神教」脱不开干系,此教教主容纳了十七个厉诡在身——即便苏午如今拥有众多手段,但叫他真正将十七个厉诡容纳在身上,使之相互统协配合,无伤自身,他也完全做不到! 或许他能依靠阎魔口噬生死大轮咒印、诡狱等诸多手段,关押一部分厉诡, 但也无法在自身容纳这般多的厉诡,并且能完美借来这十七个厉诡的力量! 苏午听到这位自称「元皇大道主」的狂人事迹之时,他唯一能联想到的,就是一位或许可以与「元皇大道主」相 提并论的「狂僧」——鉴真! 不知鉴真是否能在体内容纳十七道厉诡, 但鉴真自身甚至都分化出了好几个厉诡——其应该能与「元皇大道主」分庭抗礼! 果然,就在苏午思维沉定之时,赤龙真人看了他一眼,又道:「你这道「元皇秘箓」应该与当初「元皇大神教」教主所授符箓同属一个庙系, 甚至就是那教主曾得授的符箓也说不准。」 苏午微微皱眉。 赤龙真人笑了笑,话锋一转,即道:「但这并非坏事——世间庸碌之辈不胜枚举,做个有能耐的狂人,可以力挽狂澜,总比做个庸人只能忍受天力人事摆布要好得多。 这道「元皇秘箓」,与已死的酆都大帝庙系秘箓竟能互不干扰, 你体内隐约有「天蓬法」存留的痕迹,饶是如此,也未联动酆都大帝庙系秘箓,驱逐这道「元皇秘箓」,可见这道秘箓有特殊的,规避二者驱逐,甚至让素来摒弃外道的二者对它「视而不见」的能力。 如此,你可以诸道兼修。 甚至连北帝法也能尝试修行——修持雷法,如不修北帝法,岂不是太遗憾了?某平生最大遗憾,便是无法修持北帝法,今时看来,这个遗憾倒能在你身上得到补全了! 日后某给你乔装矫作一番,你换个身份,投当世最大的北帝门派去,把他们的法门也尽学来! 这就是它给你带来的最大好处!」 先前苏午曾就「北帝秘箓」之事,询问过茅山巫玄字辈的三位师长,他们俱告诫过他,称他兼修诸道,最为北帝法门所忌,切不可接触北帝法门过甚。 尤其是北帝法中的酆都法! 未想到,当下被赤龙真人看过他所授符箓以后, 竟然鼓励他去接触北帝法,甚至是强烈建议他乔装改扮,换个身份去偷学北帝法! 苏午还觉得赤龙真人所言非常有道理。 兼修北帝法,对他而言,或许真的并非是一道多大的关槛。 自身兼修诸道,而体内的北帝符箓、天蓬咒印对此却视而不见,苏午自觉原因在自己眉心的三瞳竖眼上——这只眼睛能观虚实,名为「六天鬼眼真瞳」,即「六天故鬼之眼」,它与「元皇秘箓」有极深关联,极可能就是它的存在, 令「天蓬咒印」、「北帝符箓」对苏午兼修诸道保持了沉默! 正文 596、神谱庙系中长出的神灵(2/2) 「那「已死的酆都大帝」又是怎么回事? 北帝不就是「酆都大帝」? 它怎么会「死」?」苏午看向赤龙真人,开口向对方问道。 赤龙真人回道:「说酆都大帝已死或许不太准确,不过,今时的北帝确非「酆都大帝」,旧「酆都大帝」的神谱庙系已经消失了。 另有神谱庙系顶替了它的位格,在旧庙系归属的那一代道人消亡后,新北帝庙系重起炉灶,传下了不同于以往的又一支北帝法脉。 譬如某张姓人家老家在「扬铜县」,乃称「扬铜张」,这家人在某地安居下来,直至某一代时,家门无后,家主人便在当地找一张姓人家过继了一个幼童到自己家门下, 这幼童同样姓张, 但已然不是扬铜张了。 从他开始,这家家门故地已然发生根本的转变。」 赤龙真人的比喻恰到好处, 但他提及的「张姓人家」,总让苏午觉得是意有所指。 不过师父未曾明示,苏午也不好多说什么。 他继续问道:「先前师父说酆都大帝已死,现下又指「酆都大帝已死」这种说法不够准确,确切说法该是旧酆都大帝的神谱庙系消失了——我今有几个困惑,如酆都大帝、五方五老、三清四御等等,是真正确切在这个世间存在过的神灵? 还是说,它们其实是某种「象征」? 所谓三清四御、五方五老,皆是人为地将它们拟人化,人格化了? 以及,今时新酆都大帝又是谁?」 听得苏午的问题,赤龙真人微微一笑,眼中颇有嘉许之色。 一直在旁暗暗偷听的几个道童、源清老道等人,先前听赤龙真人与苏午对谈,直听得云里雾里,一头雾水——赤龙真人与苏午对谈之时,已然刻意模糊了一些关键真意,再加上二人讨论的问题,本也不是寻常道人能涉及到的领域,其余人自然听得模模糊糊,并不明了个中真意。 不过,现下源清老道等人,倒是听懂了苏午的问话, 源清插嘴道:「三清四御、五方五老自是确切存在于世间的神灵,老夫所阅览的众多典籍之中,都有诸位神灵显圣的记录——」 他话才说了一半,赤龙真人转头瞪了他一眼,吓得他立刻缩了缩脖子,收声不敢再言。 就听赤龙真人开口道:「如你这般教导弟子,都要把弟子教导成榆木脑袋! 一味迷信神怪之事,你做什么道士? 你去做信众居士好了!」 源清被赤龙真人如此训斥,却是一脸茫然。 他的老儿子——被赤龙真人取名作「显纯」的幽州闾山「道童」也是战战兢兢,茫茫然道:「信持诸神圣,早晚一炷香,不是本来便是我们道门弟子的分内之事吗?」 「那么,信持与迷信差在哪里?」赤龙真人出声问道,「如你们能回答出某这个问题,某可将回答出问题的那人,拔格收入座下,代徒传法!」 信持与迷信差在哪里? 众「道童」一时间都跃跃欲试。 若能抓住这次机会,他们就真个能得赤龙真人授箓,踏入修行门径了! 可惜, 机会虽在眼前,他们却全无准备,脑袋空空,想了半天都未想明白个中差别在哪里——毕竟他们自幼拜在源清门下,所授教诲即是不得毁谤神灵,敬持神圣,心中早已有了神圣的「实相」。 他们开口言及神灵,就是「迷信」。 「鼎阳,信持与迷信差在哪里?」赤龙真人见众道童支支吾吾的样子,摇了摇头,看向苏午,再度出声问道。 苏午 本是在与师父探讨酆都大帝之事,也未想到话题会拐到这里来。 好在这问题在他看来并不难回答, 当即道:「信持,即信与持,信的是师父所传之法,持的是内心所承之誓戒,诸神圣是诸法门的寄托,同时,敬持神圣,亦是在敬持心中的道理,立下的誓戒。 无道理,无神灵。 神灵无道,一样伐灭之。」 赤龙真人捋须而笑,盯着苏午又问:「那你承接了何种誓戒,我虽度你入门,但并未叫你立下过甚么誓戒,如此,你岂不是无拘无束一道士?」 「我自他处自承有誓戒。 乃有五戒。 此五戒为——第一:不得诋毁宗派。 二:不得亲近邪佞。 三:不得作女干犯科。 四:不得加害他人。 五:不得自戕自残。 纵然不曾承接誓戒,人之所以人,区别于禽兽,亦因人在人的规则之内行事,破去规则,破去誓戒,不能为人。 是人一生,皆在誓戒中。 如在戒中无拘束,方是真无拘!」苏午随口说道。 这番话让赤龙真人抓耳挠腮,急了半天,才憋出两句话:「你遵守之戒律,与某遵守之戒律却是一模一样! 既如此, 此五戒便是我们幽州闾山法脉下各代弟子皆需尊奉的誓戒了! 不论你等以后携领弟子,度他入门,如何与他立规矩,此「初五戒」俱不能废止!」 「是!」 苏午并众道童齐齐应声。 众人闻听苏午与赤龙真人对答,一时间亦是若有所思。 「方才你问我,酆都大帝、五方五老、三清四御等众多神灵,究竟是真实存在的、常人理解的「人格化神灵」——还是其实它们都是某种「象征」? 这个问题问得好。」赤龙真人开口说着话,他将话中关键真意以术法模糊了,以至于这些话仅能被苏午听得个中真意,余者皆听得模模糊糊,不甚理解。 之所以这般做,自然是赤龙真人觉得,除了苏午以外,余者还没资格听到他这番话,这些言语对于显字辈几个道童的修行无有任何益处。 赤龙真人接着道:「在这个问题以前,我们还须确认一件事情——自祖天师立道统,确立神谱法教以前,神谱法教莫非就是不存在的? 还是说祖天师只是发现了一部分神谱庙系,将之并入道教之列?其余神谱庙系亘古至今一直留存? 是先有神谱庙系,还是先有「神灵」这个概念?」 「既然道教以前,即有「故始人教」存在。 想来神谱庙系的道理与这教派先后衍生应该是想通的。 我以为,自祖天师确立神谱法教以前,神谱庙系便已经存在了——只是祖天师确立下的神谱庙系,是可以传授凡人真箓,能为凡人所用的诸神谱庙系,是为道门供奉的神谱庙系。」苏午对这个问题倒想得清楚,当即向赤龙真人回答道。 赤龙真人点了点头:「你说得对。 事实确实是,在祖天师确立的神谱庙系以外,早就有其他神谱庙系留存了,你所得「元皇秘箓」的「元皇庙系」就属故始人教祭拜的庙系之一,早在道门创立神谱庙系以前,便已经存在,只是少为世人所知。 而神谱庙系与神灵的关系, 则是——有神谱庙系,才有五方五老、四御诸神。 是先有了这座庙, 道门才往庙里塑化的神。 亦或者是,先有了这座庙,而后庙里才自己长出来了「神」。 庙 系聚集云芨符箓道韵,乃至神韵,符箓道韵、神韵显化出了某一方面的效用,道门将一类符箓的效用归拢,确立神谱庙系中的神灵,譬如北极紫微大帝、譬如五老三官。 酆都大帝原是指能役鬼神,能以凶恶法门抓摄恶诡的庙系, 在诸庙系中尤为凸出,这一庙系的尊神,即是酆都大帝。 后来这一庙系不知为何突然消失, 北极紫微大帝庙系演化出一道神谱,重聚成新的酆都大帝庙系,不过此时的酆都大帝庙系与雷法之关联,更多于与「抓摄恶诡」之法的关联,今时人多称之为「北帝法脉」,鲜少将之与「酆都大帝」对应起来了。 北帝本意指的是背阴大帝——后被讹传为北阴大帝,又称酆都大帝。 今时北帝之涵义,则是「北极紫微大帝」,与「背阴大帝」已无甚关系。 你所得的「北帝秘箓」,应是「背阴大帝秘箓」,与「北极紫薇大帝」隐约关联,但关联性不大,它与今时「北帝符箓」关联的原因,在于「雷法」。 原始背阴大帝中的雷法,乃称「天之号令」,刚烈凶悍,役使之不能杀诡,就要陨亡己身。 今时北帝法中的雷法,不仅有驱邪抓诡之用,还能用来守卫己身,辟除内外邪气,能治病延年,保福安康——效用太多,反而失了雷法本意。 你今时还是按着《清微五雷神烈秘法》来修雷法, 我观你体内的「北帝秘箓」,很可能会把你修来的雷法符箓给「矫正」成原始北帝雷法的模样。 虽然失却辟除内外邪气,治病延年,保福安康等华而不实的用处,但一定会令你的雷法更具实效,更能抓摄厉诡。」 苏午记下赤龙真人的教导,转而道:「师父方才只说了四御五老三官,俱是先有神谱庙系,而后道门在庙里塑化了神灵——亦或是神谱庙系久受供奉,内里自己「长」出了神灵。 想来它们俱是具备「偶像化」的意义,令普通道人对「偶像」进行敬持信奉,以此来建立与道法符箓的联系。 那「三清尊神」呢? 「三清尊神」亦是先有了神谱庙系,后才有了「三清」神灵?」 三清,苏午心中始终挥之不去的阴影。 他已经与三清之肠、三清之手打过照面, 与疑似三清之眼的「眼诡」更有勾连。 在此之外, 中祖曾经背负的神灵,引致整个茅山巫倾颓的罪魁祸首——那不能言明的厉诡,亦极可能是三清之手掌中之物! 他最为上心的神灵,不是四御五老三官,正是「三清」本身! 而赤龙真人方才只提及了四御五老三官的演变, 唯独不曾说到「三清」! 正文 597、雷祖宝诰(1/2) 「遂古之初,谁传道之? 阴阳三合,何本所化?」赤龙真人长叹一声,念出了四句屈原《天问》中的诗词,他双腿盘在石块上,眼望着静默流淌的黑暗,眼神里竟有些惆怅。 停顿了片刻, 师父才向苏午说道:「《老君想尔集注》之中有载,祖天师奉老君「想尔」之命,祭献八部鬼帅,讨伐六天魔王,因而能立法教,传道统,定道门神谱庙系。 「想尔」是谁? 「想尔」不是一个「人」。 应是祖天师对老君所言的再整理,再传讲。 可将「想尔」看做是祖天师与「三清」交感之后,形成的又一重人格——其实我觉得,「想尔」应该曾经真实存在过,它可能是祖天师的一道意识,亦可能是祖天师与三清之中「道德天尊」的意识的结合, 亦或是, 它就是道德天尊的某一道意识。 这些问题,非是亲临当初那个时代,已难完全明确个中答案了。 但根据《老君想尔集注》中的记载,三清的存在,更在祖天师确立道门神谱庙系之前,是三清之中的道德天尊,令祖天师确立了一部分可为道门供奉的神谱庙系,传尽三山符箓。 至此,你的问题已经可以得到解答。 即三清与神谱庙系的关系应该是——先有三清,后有神谱庙系。 三清, 包含了整个道门神谱庙系。 乃至将目光延伸到整个道门神谱庙系以外,仍难以探知到「三清」的边缘与底蕴。 毕竟,引导祖天师传下道门神谱庙系的,只是疑似三清之中道德天尊的一道意识罢了。」 苏午闻言,又念及那三清之肠、三清之手、三清之足等等——内心只有一片冰凉——自身修持符箓法门,哪怕将这条路走到绝顶,也不过是在三清「体内」、在三清目光下遨游罢了! 一念及此, 他反而更坚定了要修持「元皇符箓」,修持「背阴大帝秘箓」的想法! 唯有这两样,才是在三清体系以外的东西! 它们或许仍不足以与「三清」分庭抗礼, 但至少它们有别于「三清」,是「新的」、不在三清注视下的东西! 「你的问题得到解决, 某的问题却至今未能得到解决。」 赤龙真人看着苏午冰凉的眼神,忽忽咧嘴一笑,低声自语道:「三清三清,三清究竟是他娘的甚么东西?!」 苏午霍然抬头,看到赤龙真人眼神晦暗, 从大胡子道人的眼神里,他竟看到了从未见到过的——恐惧?! 以及, 忧虑?! 他看到了师父眼中的忧惧, 亦感受到师父的气息在此瞬骤然生出变化,那般变化,是雪崩的前兆——苏午心念一正,言辞已经附带上唇枪舌剑的加持、意能量的覆盖:「信持神灵,信的是师父所传之法,神灵背后暗合的天地至理,持的是自我恪守的戒律! 三清或许是假,三清甚至可能是诡—— 但师父传的法不是假的, 天地间的道理亦做不得假!」 三言两语,当头棒喝! 赤龙真人周身气息因苏午的话而骤然一定,紧跟着就无声无息地消寂了下去,方才为苏午所感知到的、「雪崩前的预兆」,此下又默无声息地收敛去了! 「某曾见过三清。」看着眼前的弟子,赤龙真人忽然说了一句话,「希望世间人人,还是永远永远都不要得见三清尊神真面为好。」 「你见过三清,还活了下 来?!」苏午急问了一句。 赤龙真人看着他的双眼,忽道:「你不也活下来了?」 苏午下意识地点头, 一点头,又猛地抬头看向赤龙真人, 赤龙真人咧嘴一笑, 苏午亦跟着笑了笑。 两人心头都有些沉甸甸的。 他们都曾经与「三清」——或者说是「三清的某个部分」打过照面。 但因为某些不能说的原因,二人无法真正将自己的真实经历讲说给外界,对与「三清」有关的诸多事都保持着忌惮。 「道门道统承继自「想尔」。 想尔可能是三清之中道德天尊的一道意识,亦可能是老君与祖天师意识的交融,更或许它本身是个虚无的概念。 由此看来,道门传承并不直接从「三清」处继承,却不知这般情形是好是坏。」苏午组织着言语,片刻后感慨似地说了几句话。 赤龙真人则道:「法门经过一代代道士或有意、或无意地筛选,与原始道门的法门已经生出了颇多差别。 道门修行,始在「传度」。 传度在何处体现? 在师承之中体现。 在三山法脉中,祖师、师徒之间的秘密传承,其实比神灵庙系传承更主流,更牢靠。 诸部经卷皆是历代祖师对「道」、对「神谱庙系」、「云芨符箓」的深刻领悟总结,所以它们是法术中的「法」,是「道之所在」。 是以某才要求你万万不可耽误道法修行。」 「弟子受教了。」苏午点了点头,转而向赤龙真人问道,「师父可能看出,我体内那道「高上神霄符箓」的根脚所在?」 「师父临终之时,令我往南而行。 他告诫于我——南北闾山合流之大事,若非在我手上完成,亦必在我的弟子手上完成——而他耗费最后心血,起卦批算,已经算定我的弟子必然是六月十五日生人,唯有生年不详。」赤龙真人看向苏午,缓缓道,「你可知我师父说的「生年不详」是什么意思?」 苏午微微皱眉,不知该如何对答。 赤龙真人捋须说道:「他老人家说的「生年不详」,本意不是说我这个弟子不记得其出生的年辰,而是其出生的年辰,在「有」与「无」之间。 所谓在「有无之间」,意思即是——我这个弟子的生年,不能在人前提及。 不提,即是「有」。 提了,就会化「无」。」 不提即是有,提了就会化无?! 苏午一念折转,瞬间了悟赤龙真人这句话的涵义。 ——自己生在千年以后,若不提这个千年后的出生年月,任谁看见自己,只当自己是十几二十多年前降诞在这人间的某一人, 可若自己提及自身真正的出生年月, 谁又能相信自己生在千年以后? 众不信, 岂不就是「不信则无」?! 「看来你了知了某话中之意。」赤龙真人看到苏午的眼神,跟着点了点头,接着道,「除此之外,师父还说了,这个弟子,必然在受我传度之前,已得授箓。 而其得授的「真武符箓」, 并非「师尊授」, 实为「祖师授」! 那日,某驾着板车从那卫河边经过,忽然心血来潮,起卦一算,就算到我的弟子将在此地出现——而后你便真的出现了。 此便是闾山派的天命所在! 现下,你可明白你的「高上神霄符箓」传自何处?」 赤龙真人话语说完,苏午心头大为震惊 ,同时生出恍然之感。 他尤记得, 自身从那张职牒上得授「高上神霄符箓」之时, 耳畔曾浮现过一些模糊的言语:「本命……六月十五日午时建生,上属太阳中宫主照,即日谨呈法信,叩头恭诣闾山……大真人门下,拜受「日宫赤丹大法主箓」……」 三山法脉之中,龙虎山以天师称尊, 茅山称呼门中出类拔萃的道人、及至历代祖师为「宗师」, 闾山则以「大真人」称呼历代祖师、门中出类拔萃的道人。 今时苏午细细思之, 那模糊声音里正提及了「闾山……大真人」,此岂不正印证了赤龙真人所说,自身所得的「高上神霄符箓」,非是传度师尊所授, 正是「祖师授」?! 就是不知这位大真人,究竟是闾山哪一代祖师了。 「弟子今时以《玄天上帝金科玉律真经》为根本道经修行,以期早日能与祖师交感,修持道法根本。」苏午向赤龙真人说道,「除此以外,「雷法」、「北帝法」必然会是接下来一段时间内,弟子符箓法体最重要的组成部分。 是以, 弟子亦想再修一部「雷部真经」,不知「雷经」可否?」 赤龙真人听得苏午意图再修一部真经,与其中祖师交感,便想斥他好高骛远,「贪多嚼不烂」,但一转念,又想到对方几个时辰就初步凝练「五雷符箓」的事情,也就熄了训斥苏午的心思, 他认真思索了一下,回答道:「《雷经》又称《九天应元雷声普化天尊说玉枢宝经》,今时道门弟子所修的雷法,皆以「九天应元雷声普化天尊」为雷部之最, 以其神谱庙系为法坛主祭。 其亦常被称为「雷祖」。 但「雷祖」非只这一位的神谱庙系。 更有一位「雷祖」出自「故始人教」,被收入道门神谱庙系之中,乃被称作「先天斗母」、「北阴圣母」——它的神谱庙系与「背阴大帝」的神谱庙系曾经甚为接近。 如你要修雷部真经, 不妨从这位「先天斗母」唯一被收录于「道藏」之中的「雷祖玉经」开始修持,这部经卷我未随身携带,在诸多小道门中亦不常见。 或许闽地天威道坛这般道门大道坛中,能借得此部真经。 在此之前, 你便每日晨昏诵持「雷祖宝诰」,为日后修炼此部真经先立下根基!」 正文 598、玄天真武无上将军箓(2/2) “志心皈命礼,高上神霄府,雷霆洞渊宫。 三境分真,九天演化,光会大罗之表,神通浩渺之天。 原天雷池,道载北阴,位在千劫轮转之前,立果法统庙谱之先。 ……” 清晨,天刚蒙蒙亮的时候。 北闾山诸道童尚还未有醒转,苏午已经立在破屋之外,面朝东方浮现的那一抹鱼肚白,诵持‘雷祖宝诰’,感应‘北阴圣母’神谱庙系。 他鼻翼间两道白气周流不休, 白气之中,澹澹雷光闪烁浮动。 诵持过一遍雷祖宝诰之后,苏午停了下来,眼中流露思索之色。 昨天下午修炼‘五雷符箓’之时,他只觉得一切都水到渠成,自身根本未费吹灰之力,就能‘初摄五雷’,将五脏肺腑之气与大道纹韵相交,运驾天蓬以生雷霆符箓,聚在符箓法体之上。 但是, 今时诵念简短一篇‘雷祖宝诰’,却让他觉得磕磕绊绊, 一次诵持下来,他自身没有任何收获,未与‘北阴圣母’产生出任何联系。M.. 他身有‘雷祖神韵烙印’加持,修炼雷祖谱系之下的雷法,本来应该事半功倍才对,当下这种情形倒有些反常了——这般反常,反而让苏午心安。 那道枯瘦身影所称已然化诡的雷祖,毫无疑问乃是‘九天应元雷声普化天尊’。 而苏午所得‘雷祖神韵烙印’,也与这位雷尊脱不开干系。 他此下若是诵持这位雷尊的宝诰,与之交感,或许一次就能与之交感成功,将五雷符箓转在其神谱庙系以下,更是轻轻松松。 但这位雷尊,疑似是厉诡! 过早与这位雷尊产生勾连,对苏午没有任何好处。 现在他诵持雷祖宝诰,与那位雷尊关联不多,自然也就没有雷祖神韵烙印的加持,修行起来磕磕绊绊才是常理,苏午对此倒是不着急。 他心念微动, 下部八景宫中,五道五雷符箓飘忽而出。 苏午随即将一个清晨修炼交感的脏腑之气注入五道五雷符箓之中,见得五雷符箓隐约生发电光,他心满意足地将之重新收入八景宫内。 身后金红光芒浮动, ‘真武箓’在背后浮现, 这道‘六七阶’的符箓背面,贴附着已然升转至六阶的宝箓‘玄天真武无上将军箓’。 符箓升至苏午头顶,苏午捧出《玄天上帝金科玉律真经》,目光逐字逐句地扫过一列列经文,在心中默读这部真经。 每聚精会神诵出一句经文, 在心中听到男女老少诸多声音对自己所诵念经文的‘回响’以后,苏午才会继续默读下一句经文。 ——此是修习真经中的重要步骤,名为‘梳经’。 即将一部经卷逐字逐句地梳理一遍, 于自心中呈现的男女老少诸般声音对经卷的回响,则代表自身真正将一句经卷读到了心里去,以自我的‘意’将经卷中隐藏的历代祖师、众多修持此经卷的已故道士的散碎意识都给梳理了一遍,因而能令它们一同回响自己默诵过的经文。 “玉虚师相,道冠诸尊,无边法力镇乾坤。宝剑伏魔,群黎庶沾恩……” 今天是苏午第一天做早课,‘开经诵持’。 因而他默诵得极慢, 待到其余道童都陆陆续续爬起来,洗刷过后,燃香祭神,也开始做早课的时候,他才终于将一部《玄天上帝金科玉律真经》诵完。 诵读完此经,苏午有种说不出的感受。 意识好像在自己诵经之时,被随之梳理了一遍。 大道纹韵如同一把梳子一般,将自身的符箓人形又给梳理了一遍,那把无形的梳子,着重梳理了自‘高上神霄符箓’开始,至‘真武箓’止的符箓法体排布路线。 经过那把‘无形的梳子’梳理过后,苏午顿时察觉到,自己接下来又该修炼何种符箓,以令符箓人形的结构更稳固,更趋近于完善了。 “摄邪炼将符。” 苏午喃喃低语了一句。 心头众多男女老少声音诵经的回响渐渐消止。 在诸般声音近于尾声,慢慢消止之时,苏午忽生出别样灵感来,从那众多的声音中,看到了一个模湖的字迹。 【认识十年的老书友给我推荐的追书app,换源app!真特么好用,开车、睡前都靠这个朗读听书打发时间,这里可以下载】 他只能看到字迹的上半部分,乃是一个‘云字头’, 下半部分则完全模湖,并不能看清楚。 只是看着这个云头字迹,先前他默诵过的《玄天上帝金科玉律真经》就在耳畔响起了——好似将他的声音用录音机录了一遍,重新在他耳畔播放。 并且,他诵读每句经文之时,自身的念头都被‘记录’下来,再次呈现在自己心灵之中, 方便自身在下次诵经之时,加以收束念头,将心神更贯注于诵经之中! 如是,苏午又听了一遍自己的诵经声。 那个云头字迹留存在他的脑海里,随他念头一转即呈现出来,再未消失。 “云头鬼脚。” 苏午默默念叨着。 他拜入道门修行,所通悉的道门常识已经越来越多了。 自知先前‘看’到的云头模湖字迹,极可能就是‘真武大帝’的真讳,道门神灵的真讳皆是以‘云头鬼脚’来表示,他先前看到了云头,下部分字迹还太模湖,未被他看到鬼脚来。 想来再诵念几次真经, 便能彻底看清真武大帝的真讳——这是与祖师交感的一个重要标志。 看清神灵祖师真讳,就是与祖师交感的开始。 能这么快就要‘苟祖师’,与祖师交感,却是苏午未想到的事情。 他合上手中的《玄天上帝金科玉律真经》,又将灶王神教的‘集薪火法’修炼了一遍,火神身在背后聚集成形,熊熊白光薪火中,一道道神位、一道道符箓在其中沉沉浮浮。 苏午的符箓人形本就有灶王神教‘火神身’的根基, 当下修炼火神身,亦是在精进符箓法体。 如此将‘火神身’修炼完成, 其他众道童也已经都做完了早课。 被赤龙真人取名作‘显兴’的坤道从破房子院子里走出来,到了苏午跟前,怯生生说道:“道长,师祖请您一块吃早饭。” “好。”苏午点了点头。 跟在那坤道之后,走进了破房子里。 院子里积水颇多,难以升起篝火。 源清老道依旧在破房子里生了火堆,架上铁锅,烧上水,洒了两把米到锅子里,几个道童被赤龙真人派去挖野菜,众人各处寻摸着,也果真找到了些叶片肥厚的野菜,经过赤龙真人辨认以后,洗刷干净投进铁锅里,撒了把盐,煮成一锅菜粥。 众人围在火堆边,一人捧着一海碗浓稠的菜粥,吃了个肚饱。 原无为道坛门下的道童们都吃得很仔细,把碗舔得干干净净。 他们在无为道坛的时候,也是每天吃粥。 但每日粥饭却也没有这般浓稠。 “闽南近海,天威道坛就在闽南某地——等到了闽地的南边,咱们也买些鱼获来,煮粥配着咸鱼吃,味道应该不错。”赤龙真人将饭碗递给收碗的显兴,对方捧着一摞碗快到外面洗刷,他坐在大石头上,闲说了几句,随即开始考校门下弟子、道童的早课。 他只问了苏午两句,便不再理会苏午, 转而认真询问起显字辈的‘正一兴盛’加‘显纯’一共五个道童的功课情况,五人虽也认真做了早课,但总不得修行要领,便被赤龙真人俱骂了个狗血淋头。 “以后你们跟着鼎阳做早课! 也不必论你们当下修甚么根本道经了,日后鼎阳修甚么真经,你们便跟着诵持甚么真经!”赤龙真人最后拿出了解决方案。 众道童稽首应声。 苏午无奈地看了赤龙真人一眼,倒也未多说甚么。 随后, 北闾山一行人将破房屋简单收拾了一番,把东西装上板车,几匹马便从破房子的院中驶出,车轮碾过湿润的土地,留下深深的车辙,一路往前行去。 赤龙真人与苏午同乘一辆车, 他在车上拨弄自己的旧琵琶,苏午则抱着那部《清微五雷神烈秘法》看得入神,开始揣摩起‘摄邪炼将符’的修持。 今时,苏午经箓仍是‘太上北方真武妙经箓’,乃在‘六七阶’。 而他的宝箓、职箓赫然已是‘玄天真武无上将军箓’, 这道符箓正是‘中祖’所需的经箓, 当下他离开这个模拟世界,自解宝箓予‘中祖’,已经是足够了,不过他在现下模拟中正处于实力上升期,也不想浪费这次机缘,便暂时未有从当下的模拟世界中脱离。 升授‘玄天真武无上将军箓’以后,苏午可以招摄八百阴兵,并可以着手进行‘炼将’。 而他诵持道经以后,自感接下来需要修持的符箓-‘摄邪炼将符’,正是一种初步的炼将方法,以此法可将一道阴兵炼为鬼将。 ‘摄邪炼将符’再往上,即是‘五雷炼将’、‘三部神雷将军大炼法’等等中高层次炼将符咒,这些俱是《清微五雷神烈秘法》总结出的炼将体系。 揣摩了‘摄邪炼将符’一阵, 苏午内观己身, 于自身诸般焰网节点之上,一道道映照‘玄天真武无上将军箓’印签的阴兵赫然伫立,归藏于他自身四肢百骸之间,正有八百之数。 ——先前连续伐灭三座道坛,赤龙真人更拜死了‘十三毛巫’,他们遗留下来的阴兵纵然大部分随他们陨亡而溃散,但仍有数千较为凝练的阴兵被赤龙真人一道符咒招摄了过来。 此后论功行赏, 苏午以符箓承接大道纹韵,经箓未有变化,宝箓首先升转‘玄天真武左领兵官五百主’,跟着就升授‘玄天真武无上将军箓’! 正文 599、五通神(1/2) 一道道阴兵伫立于苏午周身焰网节点之上,共有八百之数。 其中形影凝练者,多是赤龙真人最初拨付给苏午的那几道阴兵——它们最适合被炼作鬼将,苏午的意识在那几道形影最为凝练的阴兵身上略略停留, 意归于意识潜流之中。 便见旺财正与一黑色巨犬追逐打闹。 那黑色巨犬腹部微隆,身形更是凝练——近乎于有血有肉的真实生灵,其又在旺财的日益熏陶之下,渐有了几分灵性,更是炼为鬼将的最佳选择。 但苏午的「目光」在黑色巨犬腹部停留了片刻, 终究按捺去了当场将之炼为鬼将的心思, 任凭旺财与之打闹,他的意退出了意识潜流,正欲将八百阴兵中,宛若肉山、浑身叠满人头的「山贼头领」招摄出来,以「摄邪炼将符」初步炼将—— 这时,赤龙真人的声音忽忽响起:「鼎阳,鼎阳!」 他收摄心神,一抬眼就对上赤龙真人热切的目光:「?」 「先前在集云镇时,你弹了两句曲子,你可还记得?」赤龙真人热切地向苏午询问道,「你当时只弹了一句,便不再弹了,说是忘了后头的曲调。 今时可想起了, 快弹弹,快弹弹!」 说着话,赤龙真人就把手中的旧琵琶丢到了苏午怀里,苏午正在思虑该如何炼将,却被赤龙真人以这种玩笑般的理由打断,他皱了皱眉,完全没有弹奏琵琶的状态。 赤龙见他怀抱琵琶没有动静,立刻便道:「修行非是一蹴而就的事情,需要懂得劳逸结合! 不然我们道门之中为何要有「早课」、「晚课」?让弟子们全天都念经打坐岂不更好? 反正你修行进境也快,耽误这点时间算不得什么! 仔细想一想你先前那首曲子的曲调? 弹给某来听听!」 赤龙真人当下明显是在兴头上,苏午转念一想,他若当下开始炼将,怕是一时半会儿也结束不了,索性也就暂熄了当场炼将的心思,拨弄着琵琶,试着弹了几个音调, 随后, 那慷慨豪越的曲调就从旧琵琶弦上流淌了出来。 「沧海一声笑!」 「滔滔两岸潮!」 「浮沉随浪记今朝!」 只弹了几句,正在曲调拔升之时,苏午放下了琵琶,面无表情地看着赤龙真人。 赤龙真人听得如痴如醉,此下苏午骤地不弹了,他顿时瞪大了眼睛,看着苏午问道:「后面的呢?后面的呢?不可能只有这三句,你肯定知道后面还有什么!」 「后面的忘了。」 苏午面无表情道:「方才我一心二用,一边想着修行之事,一边回忆从前曲调,不小心将二者混淆了,一时间就记不起后面的曲调了。」 他自是记得后面内容的,这首曲调由不得他不印象深刻。 现下之所以这般与赤龙真人说, 自是觉得对方打断自己修持符咒的思路,自己也要小小地报复一下。 「怎能如此?! 你这该死的逆徒!」 赤龙真人一听就知苏午的话明显是在敷衍自己,立时对苏午破口大骂,伸腿就想蹬苏午一脚——苏午微微挪动身体,正避开了赤龙真人这一脚。 对方一脚蹬在板车的帮沿上,发出嘭地一声响! 惊得车队前后的道童们都转头来看, 又听得赤龙真人脸红脖子粗地大骂苏午,一个个都吓得面无人色,以为这对师父不像师父,徒弟不像徒弟的「师徒」要当场同室操戈起来。 苏午 注视着赤龙真人的眼睛,接着道:「你若再在这里疯闹,莫说今时记不起后面曲调,以后也都难记起后面的调子了。」 他这话一出,赤龙真人更是咬牙切齿。 咬牙切齿,又抓耳挠腮, 抓耳挠腮过后, 赤龙真人抱起了旧琵琶,扫视周围小心窥探这边的众人,斥道:「看什么看?!不赶路了?!」 众人吓得赶紧转回头,又各去赶马去了。 大胡子道人低下头,拨弄着旧琵琶,重复弹着苏午先前弹过的三句曲调,过了良久后,他抬起头,看向四周,喃喃道:「只有琵琶太单调了,这调子,这调子…… 须得以汉筝长琴入调、以笛萧鼓角相配才好听…… 谁会弹琴? 谁会弹筝奏笛?」 赤龙真人当即向周围众道童问道。 众道童拜在无为道坛下,常年挣扎在温饱之间,哪里懂这个? 一个个面面相觑,连连摇头。 就在众人一筹莫展之际, 有清脆女声忽然响起:「我会弹琴,弹汉筝! 笙箫笛子也能奏得!」 「我家道坛请降阴兵时,总要有敲锣打鼓,所以我也会敲鼓,和姐姐一样,其他乐器我也略有接触!」 两个女声接连响起。 苏午转过头去, 正看到众道簇拥的一架马车上,两个跪坐在板车上、彼此相貌有八九分相似的年轻女子,两个女子注意到他审视的目光, 面容较柔和的那个行礼示意, 面容更妩媚些的那个则被吓得低下了头。 二女身份自然不用多说, 正是已覆灭的童家福玉道坛的长女「童白梅」、二女「童青竹」。 「好,好!」赤龙真人看了二女一眼,又转回头看自己放在板车上的各项物什,从中搜罗出了一支笛子、一支箫管,他将两件乐器分给了二女,开口向二人问道,「你们身上可带着钱了?」 二女接过乐器,又听到赤龙真人问话,都有些不明所以。 童青竹迎着赤龙真人问询的目光,窘迫地摇了摇头,道:「我身上没有钱。」 她成为梁家未过门的媳妇后,娘家这边对她自然没有了任何经济支援,甚至将她多年来积攒的一点体己钱都收走了,婆家那边对她冷眼以对,严防死守,她更不可能有接触到钱财的机会。 倒是童白梅闻声点了点头, 开口道:「我一直随身带着自己积攒的一点体己钱。道长需用的话就拿去吧。」 说着话,她从身上拿出一个荷包来,交给了赤龙真人。 赤龙真人拆开荷包,看到了内里几角散碎银子,并小半串铜钱,便又把荷包扎好,还给了童白梅,他摇着头说道:「这点钱也是不够买其他甚么琴筝的。 你们两个各自挑一个人,先教会他们如何吹奏箫管笛子罢!」 ——他原是打着让二女出钱,购置一些琴、筝等大乐器的想法,但见富户出身的二女身上也无甚资财,那点散碎银钱根本也不够买一架长琴或者汉筝,也就暂时压下了自己的心血来潮之想,预备等到了天威道坛,再看有没有机会可以打秋风。 童氏二女眼下俱脱离了魔窟, 姐妹二人经历有所不同。 长姐童白梅早知嫁到别家去,于她这样的人而言,也是从一个火坑跳到另一个火坑而已,万念俱灰之下,萌生死志,自向父亲请命去做红白煞阵中的活祭品,以此来一了百了, 未想到半路被赤龙真人所救, 连自家福玉道坛都被赤龙真人及其 弟子联手平灭——她对此没有半分伤感,反而由衷地生出脱离苦海的欢喜,当下性格都活泼灵动了些许,只希望能随在北闾山师徒身边,向这对师徒报恩,暂时还没有其他想法。 而妹妹童青竹虽也是脱离了魔窟,但她从前亦在魔窟之中为虎作伥,现下她虽脱离魔窟,但北闾山门下显然也不是她的归处——现下她身份更相当于是北闾山的阶下囚,与她交过手的苏午,三言两句就能决断她的生死! 她自然没有姐姐在车队中那般安适,总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然而即便如此,她亦没有就此脱离车队的心思。 ——天地虽大,但她早就没了归处。 更怕自身贸然脱离车队,再遇到其他巫门道坛中人,自己的下场只怕更加凄惨。 二女非是道门弟子,因她们身份敏感,平日里其他闾山道童也甚少与二人接触,她们背后的巫门道坛俱已覆灭,更不可能再在道门中人眼皮子底下修持巫法功课, 于是整日皆是无所事事。 当下赤龙真人要求二人各自找人去教授一样乐器,倒给了二人与闾山道童们交流的机会。 她们各自选了显兴、显盛两个女冠去教授, 有赤龙真人背书, 两个女冠倒也没有太过排斥二女。 车队里响起阵阵生涩断续的箫笛之声,赤龙真人抱着旧琵琶反复弹奏苏午弹过的那三句曲调,他频频看向旁边的苏午。 但苏午此时又已低下头去, 抱着《清微五雷神烈秘法》看得入神了。 看到弟子怀里那部厚厚书册,赤龙真人心里便一阵烦闷,甚是后悔过早地把这部书册传给了对方! 几匹马组成的车队在曲折多变的道路上穿行, 闽地多山,其路难行。 源清老道被赤龙真人安排在前方引路,但他其实也甚少出远门,一路上领着车队也是走走停停,时不时要向当地村民问路才能确知具体方向。 这般走到黄昏, 路遇一座山庙,一行人便在山庙里安顿了下来。 山庙中颇为整洁,庙殿帷幔、神灵画像、香炉等物皆得到了妥善保存,神像下立着一对烛,香炉里还有一把未燃尽的香——此般情景说明庙子里显然香火未绝,还有人专门看顾这座庙子。 只是那位庙祝这时还未现身, 众人先在庙子里安顿下,未过多久,一个佝偻着背的老庙祝端着一碗饭菜回到了庙里。 他见到在庙里安顿下的众人,愣了愣神。 源清这时立刻起身与庙祝招呼,说明来意:「老兄,我们从闽北赶路至贵宝地,临近天黑了也没个能安顿的地方,便斗胆在您这庙里借宿一宿,不知老兄能否行个方便?」 老庙祝闻言摆了摆手,坐在神像下的台阶上,笑道:「这里常有人借宿。 五通神庙是附近七八个村子凑钱修的庙子,又不是我老头一个人的,你们要住住就是了,神灵也希望庙里人气旺,人气旺,香火才能旺哩……」 正文 600、疍家人(2/2) “你们吃饭了吗?” “我刚去讨来的饭菜,我们一起吃一点啊?” 老庙祝也是个好客之人,把手里端着的大海碗推到了众人跟前。 那海碗里搁了数条咸杂鱼,咸鱼下面则是厚厚的一层煮过的野杂菜。 源清道人瞥了眼老庙祝海碗里的饭菜,顿时有些羡慕这老庙祝——对方虽然处在山野之间,但其看顾的这座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600、疍家人(2/2)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 正文 601、东天青雷五猖郎!(1/2) 一个壳? 一道门? 苏午端着饭碗,抬眼与赤龙真人对视:「门后有什么?壳里是什么?」 赤龙真人咧嘴笑了笑:「待会儿我来给它上柱香,拜拜它,诚心诚意地向它许个愿,许愿看看它的壳里有什么,门后是什么。 你待会儿须仔细观察着, 如见任何异常情形,就设法抓摄之,如不能抓摄,也须尽量记录下来,待会儿告诉我!」 「好。」苏午神色严肃地点了点头。 等到众人都吃了晚饭,显兴、显盛、童家两姐妹清洗了碗筷锅具后,赤龙真人便站在了那道神像画轴前,他手持一炷香,在对烛向将线香点燃。 苏午站在一侧,眉心意能量悄然流转,已然笼罩四下。 确保自身能在第一时间发现异常,将之抓摄或者记录下来。 赤龙真人仰头看着神像上五头蛇神张开的血盆大口,将手中点燃的线香***了香炉中,接着朝神像躬身拜了一拜—— 四下里安安静静, 神像画轴没有任何变化。 苏午在旁观察许久,未察觉到有丝毫异常显现的端倪。 「看来这样行不通。 这些邪祀野神,灵验的时候不多,叫你我凑巧碰上的概率自然很小。」赤龙真人摇了摇头,面上没有丝毫意外之色,「五通神这道「门」后究竟连着什么,只有等你我上了天威道坛以后,才能确知了。」 「会不会是门后面的东西惧惮你的位格,因而不敢「显灵」?」苏午问了一句。 他联想起了赤龙真人一拜拜死十三个毛巫的事情。 赤龙真人否认道:「我并未在这道神灵前实显命位玉格,若这神真有「灵」的话,其眼中所见之「我」,亦不过是个胡子拉碴的凡俗人罢了。 却不会因此而惧惮我。 似先前我拜死十三个毛巫,那是运用了仪范手段的,并且我当时以命位玉格所拜的,乃是十三个毛巫的真实生辰八字,他们想躲也躲不掉。 这一招用起来颇凶险,若施法者的命格业位不如对方,一拜之下,就可能对方毫发无损,施法者自身则当场毙命——你无所谓了,等你升授「四五阶」盟威符箓时,便能从「清微五雷神烈秘法卷」中,在「八字生杀篇」中,学到这一门「大业位拜杀咒」。」 「明白了。」苏午应声道。 他用了一个白天的时间,将「摄邪炼将符」终于研究通透,正预备在这个夜晚,彻底将自己的一道阴兵转为鬼将,习得这道符咒。 是以心中虽然对「大业位拜杀咒」好奇,但也不会当场就翻书去阅览,转移心神。 众人收拾好了床铺,俱穿着衣服躺在铺上,盖着棉被歇息。 苏午盘腿坐在角落, 心神渐归寂静, 在周围人的呼吸声渐渐放缓,甚至发出鼾声之时,他眉心竖眼微微蠕动,一道阴兵就在庙殿里显化真形,正是那如肉山一般,遍身长满了狰狞人头的「山贼头领」。 比之先前,「山贼头领」形体更加凝实,但神色依旧木讷呆滞,没有苏午意识潜流里的那头黑犬那般灵动。 「元阳一炁,洞达八荒,孽类敢前,??灭永昌。急急如律令!」 苏午首先默诵出「摄邪炼将咒」的前咒, 于心神间勾画符箓, 眼中燃起蓬勃烈火,流淌于心神间那道符箓之上,又经苏午心神间流转的光明大日一照——那道符箓顷刻间从他眉心脱出,被「玄天无上真武将军」印签落授了,直飞向呆立在庙殿中,浑身缀满了人头的「山贼头领」! 那道「元 阳符箓」一经飞出苏午眉心,霎时将庙殿映照得亮堂堂,四周的温度都隐约提升了些许! 原本神色呆滞的「山贼头领」,见到那道小太阳似的符箓朝它径直飞去,本能地转身后退,欲要脱逃——苏午对此早有准备,手掐一道法印,心神间凝聚二十八将狱图、八卦狱图、八煞狱图、天地闭基正狱、雷霆正煞狱—— 诸狱图如旗幡环绕四方,降垂而下! 「山贼头顶」顿时逃无可逃,僵立在原地,动弹不得! 「元阳符箓」一瞬间贴附在它后脑上,它周身霎时遍流火光,红彤彤火苗从它眼耳口鼻、及其周身人头的眼耳口鼻之中滚滚流淌而出,将它瞬间变作一道火人! 「雷神雷神,轻似空中尘,重如千秤铁,白如天上雪,红似猩猩血,半夜喝风雷,哑子咬破舌,收入秘符箓,秘之不可泄!」 苏午手上法印再变,又起一道符箓—— 那金紫「雷霆召将符」从他眉心飘荡而出,掠过半空,悬于浑身燃起熊熊烈火,火焰却作青绿之色的「山贼头领」头顶三尺之上! 苏午目不转睛地盯着那道符箓, 自身的意倾盖四周,不放过四周任何一缕大道纹韵的异常波动—— 正在此时,他身上滚落某物——却是一只铁质印纽,那印纽的印签朝上,正书写着四个古字——「雷霆都司」! 这道「雷霆都司」铁印,乃是苏午从端公们手里得来的一道印信。 端公作法召雷,必须掌握有这「雷霆都司」铁印! 印信滚落在地,未有烈火加诸其上,铁印却骤然间变得通红,化为一滩铁汁,渗进了砖缝之内,同一时间,四周的大道纹韵陡然躁动起来! 那道悬在「山贼头领」头顶三尺的「雷霆召将符」骤然一闪,化作了一个影影绰绰的人形! 这一刻,苏午心底浮现几句他从未学过的咒语,他张口便诵出了那几句咒语:「一召东天青雷五猖郎,青旗青马青刀枪,头戴青盔身彼甲,随吾坛前收邪妖!」 法咒诵出! 旁边侧躺着歇息的赤龙真人一骨碌从床铺上爬起—— 但见那影影绰绰的人影,凝聚为双目圆瞪、眉如烈焰、呲牙裂齿的一道「猖将」,一瞬间与「山贼头顶」融为一体! 「山贼头顶」的面目跟着变化,变得与那「猖将」符一模一样! 其周身缀着的人头飞腾而起,盘绕在其身后,聚成一杆纯青色,隐约盘绕雷霆的旗幡! 「收!」 苏午一声喝令! 那落化为「东天青雷五猖郎」的鬼将瞬间化作一道符箓,被苏午收入符箓法体之中! 从四周垂坠而下的一道道狱图,因苏午的意能量收束而消失无踪,苏午眼神恢复清明,转头看向了旁边目光炯炯地盯着他的赤龙真人。 赤龙真人看了看地上熔化成一滩铁水的「雷霆都司」铁印,又目视苏午,问了句:「五猖之将?」 「是。」苏午点了点头,感受着那道「东天青雷五猖郎」鬼将符箓带给自己的种种反馈,皱着眉头道,「《清微五雷神烈秘法》上有记载,炼出「雷霆召将符」以后,便会引动三天之下,雷部诸将军之纹韵灌注,进而将「提摄之阴兵」炼成对应的雷部鬼将。 但我放出「雷霆召将符」后,感觉明显与书上描述得不同, 不论三天,还是五帝魔王、六天故气, 皆在「雷霆召将符」招引范围之内, 如是就招来了这「东天青雷五猖郎」作为鬼将。」 「五猖兵马,端公脉中诸派皆有运用,凶猛勇悍,颇为强力,其中又分「生冷活纳五猖」、「吃 生吃热五猖」、「披头散发五猖」、「游山捕猎五猖」、「收魂立禁五猖」、「南山结纳五猖」、「斩鸡祭血五猖」、「开刀破血五猖」、「封刀接骨五猖」等等等等。 五猖兵马猖狂大胆,无拘无束,是以被分为好五猖、烂五猖。 端公起了坏心,意图害人,便用「烂五猖」。 平常为人作法行事,则用「好五猖」。 而「雷霆都司五猖」,算是五猖兵马之中,最为接近道教神兵鬼将,最为正统的一支了——端公脉中有「茅山法教」、「元皇法教」其实与道门茅山巫、元皇教已经甚为接近。 可能再过数百年, 这两脉就与道门两派再不分彼此了。 你所授符箓非只在道门神谱庙系之中,能同时感应三天、六天、五帝大魔之道韵,招摄来「雷霆都司五猖兵马」也不算奇怪。 在你当下这个层次,这雷霆都司五猖郎将,反而比道门三天之下的雷部天兵天将更为强横。 你既得了这「东天青雷五猖郎」鬼将符箓,不妨把自身一应阴兵,俱转在这个鬼将符箓之下,由其收摄,将八百阴兵俱转为五猖兵马。 对你很有助力。 日后如有机会,看看能否捕得、或是自身再感应得端公脉「雷霆都司」「翻坛倒洞」中的五猖大将纹韵,得其一道道韵,则能统摄一坛五猖兵马! 以道家诸狱图、雷法炼五猖兵马, 威能定然不俗!」赤龙真人捋着胡须,并未因苏午炼出了六天故气之列的鬼将符箓而训斥他什么。 反而主动给他出主意,让他日后留心捕捉、感应端公脉「雷霆都司-翻坛倒洞」中的「五猖大将」纹韵,窃得一道「五猖大将」纹韵,就能统领一坛五猖兵马! 一坛五猖兵马,必然包含诸部五猖,兵将数量何止万余?! 正文 602、怪事(2/2) 然而,苏午阅览《清微五雷神烈秘法》良久,其实更知道门雷部天兵天将纹韵的威能,更希望引来道门雷部将入符,当下情况与他预期不符。 他皱着眉头道:「我原是想以「摄邪炼将符」初炼将,此后勤加诵持「雷祖宝诰」,将鬼将符箓移转入「九天雷祖大帝」神谱庙系之中, 再拜「五雷将军」,修「五雷炼将符」。 之后主祭「邓辛张」三位雷部天君,在「九天雷祖大帝」神谱庙系之内,修炼「三部神雷大炼法」,炼成「阳真大将」。 今时却收摄来一道五猖兵将—— 岂不是无法再沿这条规划好的路走了?」 赤龙真人脸色严肃下来,斥了苏午一句:「这条规划好的路,是某走过的路,也是某怕后辈弟子太过愚钝,领悟不得真法,所以也为他此般规划,让他多少能够成才,能够承当北闾山掌教大任。 某早就告诫过你——学我者生,似我者死! 你的禀赋,何须要走与某一般无二的道路? 更何况,纵然第一道鬼将不能收摄道门雷部将军,不能走某规划出的这一条路——日后你升授符箓,可以炼第二道鬼将了,不也一样能走这条路吗? 只是时间先后有差别而已,你急什么?! 须知欲速则不达!」 「多谢师父教诲。」苏午向赤龙真人稽首道谢。 其实不论是他,亦或赤龙真人,都更加清楚——炼将并非那般容易事,第一道鬼将选定之后,往往影响一个道士一生的炼将修行。 再到第二次炼将之时,往往就分不出太多精力了。 但事已至此,既然也没有别的方法可以扭转当下情况,苏午也就定下了心。 他以后必然要多加留心关于「雷霆都司-翻坛倒洞」之中五猖大将的大道纹韵,唯有统摄一坛五猖兵马,他才算是真正在炼将一道上走出了自己的路, 有了胜过师父一筹的机会! 「六天之中,诸神谱庙系混乱驳杂,难以区分。 「背阴大帝秘箓」之后神谱庙系消隐于道门神谱之列,亦会回归六天混乱驳杂的神谱庙系中。 「五猖兵马」既然无神谱庙系归拢, 我意图将之逐渐迁移入「背阴大帝神谱庙系」之内, 不知师父觉得此举是否可行?」苏午又向赤龙真人问道。 赤龙真人又躺会床铺上,头枕着胳膊,眼睛半开半合,微声道:「可行不可行,总要试过才知道——不过,可以遇见你若这般做,前路必然千难万险。 若做成了, 你就是一脉祖师。 做不成,自然也如诸凡俗之辈一般,沦入历史尘埃里……」 赤龙真人说话声音越来越低,鼻翼间鼾声渐起,他微微侧了侧身,鼻间的鼾声顿止,均匀的呼吸声在庙殿里持续响起。 ——大胡子老道见苏午这边并没有甚么要紧情况,心神放松下来,倒头就睡了过去。 苏午看了渐渐睡熟的师父一眼,便又在角落打坐,周身焰网交结,一道道阴兵形影在焰网节点上浮现,他背后燃烧起熊熊薪火,聚成火神身, 一道道符箓便排列于火神身演化的人形之中, 组成符箓法体。 随着苏午心念一动, 在他周身焰网节点上林立的阴兵,尽皆投入了背后符箓人形中。 道道符箓散发的金红光芒映照下,被「东天青雷五猖郎」鬼将符箓笼罩,渐将八百阴兵尽数吸摄于符箓之中,转炼为「猖兵」! 薪火聚散,明暗不定。 庙殿内暖意融融。 一缕缕火苗流转于苏午眼耳口鼻之间,随着他将最后一道阴兵转炼为猖兵,他身后的火神身也裹挟着道道符箓,归于他的躯壳之内。 他在黑暗里静坐了一阵, 便把枕头摆在床头,预备躺下来休息几个时辰。 ——如今睡觉休息对他而言已经不是必须要遵守的生物规律,但他仍然保留着这种习惯,不想轻易就放弃这种习惯。 就在他准备躺下来的时候,忽然听到靠墙的角落里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 一道身影悄悄从侧方墙角处站了起来,蹑手蹑脚地跨过一个个睡熟的道童,走到了苏午的床铺前,站在苏午身前。 庙殿墙壁上开出的窗洞外,投来浅淡月光, 照亮那人的脸孔。 却是童家两女中的妹妹「童青竹」。 童青竹此时眼睛半开半闭,半开的眼皮下,一双眸子浑浊无神,虚「望」向盘坐在角落的苏午,她的手掌轻悄悄地按在腰间的系带上,将腰带解了下来—— 苏午见状大皱眉头,直觉童青竹此时状态不对,眉心意能量流转而下,当场就要呵斥出声,对童青竹行「当头棒喝」! 这时, 又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从隔壁墙角传来。 又一道身影蹑手蹑脚地跨过一个个熟睡的道统,裙摆摇曳间,已经无声无息地走到童青竹身畔,与童青竹并排站立。 却是童家长姐-童白梅! 童白梅做着与妹妹一模一样的动作,解下了腰带,敞开了衣裳—— 月光洒在她的锁骨上,纤巧白皙如美玉。 窸窸窣窣的动静再次响起! 显兴也从床铺上爬起来,朝苏午这边走过来! 「醒来!」 苏午早已经闭上了眼睛,舌下迸出一声断喝! 这声断喝只降在浑浑噩噩的三个女子心神间,并未落在其他众多道童思维里——将其他人惊醒,被其他人看到三个女子的情状,于她们而言,不亚于一场酷刑! 他聚集意能量,朝三个女子当头棒喝——却未将三个女子从浑浑噩噩中惊醒! 三个女子尤在解脱身上衣衫, 童白梅香肩半露; 童青竹一双藕臂环上了苏午的脖颈; 显兴解下了腰带—— 这是怎么回事?! 自身的意能量在此下竟然失效了?! 苏午心念电转,骤然听到童青竹腻人的嗓音,在他耳畔响起:「道长,道长——我想和你生孩子,我想和你生孩子……」 「啪!咤!」 当下赤龙真人竟也毫无反应,以这位师父的修为,必定会在第一时间发觉异常,做出应对——可现下他却全无反应,苏午心中连连闪过可以应对当下局面的数种方法,最终还是按捺下了引召「握雷局咒」的心思,以免伤及三个女子, 转而口诵真言, 眉心神韵流转—— 九首三十四臂大威德金刚真意霎时降下! 苏午摇身一变,化作大威德金刚,三十四只手掌中,托着一个个正气符文字,浩气凛然,大势恢宏! 环住他脖颈的童青竹双臂一僵,紧跟着那双手臂就颤抖着,迅速从他脖颈上脱离,黑暗里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像是有人在穿衣服。 等到那阵动静停止了好一会儿, 一个怯怯的嗓音才在黑暗里响起:「道长,您可以睁开眼睛了。」 苏午一动不动,眼皮抬都不抬一下。 怯怯的嗓音顿了顿, 又鼓起勇气道:「我、 我们穿好衣裳了……」 苏午缓缓睁开双眼。 后背火辣辣地疼痛——他未曾心动,未起邪念,但天蓬咒印终于还是因为他与女子有了「肌肤之亲」,而对他降下了惩罚——狠狠鞭打了他背脊十下。 对面的童白梅玉面烫红,眼中隐约泪光闪烁, 有些羞涩,也有些惶恐。 在她身后,童青竹低头站着,恐惧得浑身发抖——她最畏惧的就是墙角盘坐的那个年轻道人。 对方一副油盐不进的冷硬模样,偏偏她还鬼迷心窍了去招惹对方,天知道对方会怎样惩罚她! 「道长。」童白梅对上苏午犹如镜湖的双眼,脸颊更红,悄悄垂下了秀长的脖颈,看着自己脚上的鞋袜,「我们姐妹、我们姐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童青竹赶紧抬头看了眼苏午, 看到对方面无表情,她一时间心跳如擂鼓。 「我知道。 此事中有鬼祟,与你们无关。」 苏午点了点头,看向二女,欲言又止。 他侧过头,看向隔壁墙角。 隔壁墙角棉被里,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对上他的目光,那双在黑暗里闪烁亮光的眼睛顿时闭上了,不敢与苏午的目光有任何交汇。 受到鬼祟蛊惑的除了童家姐妹,还有显兴,显兴一言未发,仓皇地躲回了被窝里。 「你们方才可曾听到了什么,感觉到了什么?」苏午转回头来,看着低眉默默面红的童家两姐妹,出声问道。 童青竹摇头不语。 长姐童白梅认真思索了一下,开口道:「方才,方才好似做了个梦,梦见了自己走进了一扇门里,然后听到一阵喇叭唢呐吹吹打打的喜乐声,再然后便不怎么记得了……」 「做梦,做梦也算吗?」童青竹这时结结巴巴地出声,害怕地看了苏午一眼。 见苏午点了点头。 她鼓起了几分勇气,说道:「我和姐姐做了一样的梦。」 苏午闻声皱眉。 角落里, 躲进被窝里的显兴小声说道:「我好像也做了那样的梦……」 一扇门…… 苏午心头微沉,又询问三人是否遇到其他异常情况。 三女思索一阵俱表示没有以后,苏午便安慰了她们几句,让她们暂时去歇息。 他靠坐在墙角,脑海里念头纷转。 先前一直躺在床上,似乎浑然未察觉到丝毫异常,睡得很香的赤龙真人,此下一骨碌从床铺上爬了起来,目光在黑暗中炯炯有神! 正文 603、翻船的船夫(1/2) 「师父睡得可舒坦?」 苏午转眼看向赤龙真人,面无表情地向对方「问候」道。 赤龙真人瞪了他一眼,低声道:「方才那般情况,某若是睡醒了,她们必然是要羞愤欲死的,某不如老老实实睡觉,反正这般场面,你个人也能应付。 若她们只是与你照面,虽然面上害羞,但却不会因此生出或孤愤、或被玷辱之念,如此,某不睡醒才是两全其美的事情,你懂个甚么?!」 「缘何与我照面,她们不会生出或孤愤、或被玷辱之念?」苏午狐疑道。 赤龙真人定睛看了看他,嗤笑了一声:「男男女女,无有对皮相不看重者,又何况是个皮相骨相气象俱佳的人? 某不是没有年轻过! 莫说这个了! 从方才至现下,某未曾察觉到丝毫异常。 你可曾有甚么发现?」 苏午皱着眉摇了摇头:「未有任何发现。」 「藏得还挺深。」赤龙真人眼中寒光闪闪,转脸看向庙殿墙壁上悬着的「五通神」画像,出声道,「不论如何,这五通神与天威道坛都脱不开干系。 待我们到了天威道坛之后,此中再多隐秘,某亦要尽数查清。 后半夜你警醒些, 某再睡一会儿。」 师父嘱咐了苏午几句话,竟又躺回了床铺上,盖上被子,闭上眼睛再度睡去了。 苏午无奈地看了赤龙真人一阵儿,看着窗洞外面天色冥暗,月光幽微,这个长夜还未渡过一半。他靠坐在墙角,闭目养神起来,意能量盘旋在庙殿之中,时刻保持警惕,以便自身能在异常出现的第一时间,即作出应对。 但是, 他守了一个多时辰, 庙殿里再无任何意外发生。 意外反而是从庙殿外出现的。 一个多时辰后, 有人叩响了庙殿的门,叩门声颇为激烈。 嘭嘭嘭嘭嘭! 这阵敲门声不仅将留宿庙殿的北闾山一行人惊醒,亦吵醒了里间中休息的老庙祝,里间里传出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不久后,老庙祝端着一座烛台,颤颤巍巍地从里间走了出来。 烛台上灯火摇曳, 映出老庙祝满是皱纹的一张脸。 庙外敲门声尤在持续个不停。 苏午已经站在庙门前,老庙祝走过来,跟他站在一起,连连道:「来了,来了,这就给你开门!」 说着话,庙祝把手里的蜡烛烛台交给了苏午, 苏午帮老者端着烛台, 老者手掌按在门栓上,拿去门栓上的插销,将门栓拉开来。 随着「吱呀」一声,两扇朱漆木门被老庙祝轻轻拉开。 门外月光极浅,远处一切景象都隐在黑夜里。 一个头戴斗笠、身披着蓑衣的矮瘦男人就站在「五通庙」前的台阶下,他如同筛糠似的浑身颤抖着,一滴滴水随着他的颤抖,从他身上的斗笠蓑衣上滑落下,滴落在他穿着草鞋的双脚周围,将周围的土地都浸湿了。 见到五通庙打开了门,一盏油灯映出老庙祝佝偻的身形,那矮瘦男人像是溺水的人抓到救命稻草了一半,两步跨上台阶,抓住了老庙祝的胳膊:「陈伯,陈伯! 出事了! 船翻了! 人全淹死了!」 矮瘦男人瞬身湿淋淋,手掌心里更是沾着大量不知是汗水还是河水的液体,他抓住老庙祝的胳膊,登时将老庙祝胳膊上的衣物尽都濡湿。 老庙祝被他抓着胳膊,一时间挣脱不得,便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你先慢慢说啊,莫要太激动了,把事情慢慢说来。 去哪的船啊?怎么就翻了?是谁淹死了?」 「我就是来和陈伯你说一声啊! 陈伯你不记得我了吗?我是附近金溪村的黄六子! ——我得回家去看看我那婆娘去,我先回去了,陈伯!」那矮瘦男人颠三倒四地说了几句话,好歹是道明了自己的身份,他说完话,忽然松开抓着老庙祝的胳膊,扭头就往五通庙一侧的村路奔了过去—— 老庙祝想要拉住他,伸手却抓了个空。 其张了张嘴,还在回忆「黄六子」这个名字是指哪个人? 「回来!」 庙祝来不及反应,在他旁边端着蜡烛的苏午则在此时眉心意能量一动,朝「黄六子」发出了「无声的呼唤」——黄六子被苏午的意能量呼唤过,顿时停住脚步,站在五通庙三四步外,转过身来,茫然无措地看着庙殿门口的老庙祝。 苏午端着蜡烛,推着老庙祝到了黄六子跟前。 在他身后,赤龙真人等人也走出了庙殿,将黄六子围在中间。 烛火映照出黄六子因为过度惊恐、寒冷而泛白的面孔,黄六子的模样颇为周正,此下虽然脸色发白,反而给人一种白净清秀的感觉。 老庙祝看着烛光映照下黄六子的面孔,他眼神恍然,终于把「黄六子」这个名字和眼前人对上了:「六子,你今天不是去帮清溪县里的「勾栏瓦舍」运货去了吗? 说是要去……去哪里? 要驾船走三天呢……你方才说,船翻了?谁淹死了?」 黄六子被一众不明身份的人团团围住,更如惊弓之鸟一般,但好在眼前总有个熟面孔,他听得老庙祝拉住自己缓声询问,心绪便跟着平复了些许,重新整理了语言,涩声道:「我原以为雇主是想让我从清溪县里拉货到别处去—— 未想到,他是让我拉人到另一个县「秀昌县」去,把清溪县东面勾栏瓦舍里的一些年龄大了的、害了病的***,拉到秀昌县的「暗门子」里去转卖了! 我原先常给这主顾做事,对方给钱大放,这次也一样——我那船本也不是拉人的船,但他给的钱多,我一时贪心,就答应帮他把那些***拉走。 到了半路、到了半路……」 说到这里,黄六子明显犹豫了一下,言语变得吞吞吐吐:「到了半路,船翻了! 一船七个***,全淹死在了河里!」 赤龙真人注意到黄六子语气变化,皱了皱眉头。 老庙祝则完全未听出任何不对劲的地方,闻言连连叹息:「哎,怎么就翻船了呢?好歹是几条人命啊……」 「是啊,总是几条人命!」黄六子眼中不自觉流露羞惭之色,他望着老庙祝,接着道,「我做这趟差事前,是向五通神许了愿的。 那几个***也说她们正月里见过五通神迅游法事,还专门去许了愿。 老陈伯,您看看,能不能帮着联系联系红头师公,让他们帮着给做一场法事,超度超度她们的亡灵。」 渐渐平静下来的黄六子,此下终于说出了自己从江里爬上岸以后,第一时间来到五通庙所为哪般——原是为了让老庙祝帮着联系天威道坛的红头师公,给那几个淹死的***做一场超度法事! 老庙祝点着头:「我可以请人往天威道坛去传消息。 但就算只请一个红头师公来做一场法事——那也得二两银子打底啊……」 剩下的话,老庙祝未有言明。 但话中之意已经表示得很明显。 就见黄六子当场点头道:「我来出这个钱,三两银子以内的钱,我都出了!」 「六子愿意给几个只是萍水相逢的人出钱做法事超度,真是个善人啊……」老庙祝夸赞了黄六子几句。 黄六子眼神躲闪,不敢看老庙祝的眼睛。 「你是在何处翻了船? 从河里挣扎逃生,一路走到五通庙这边,想来也是十分辛苦罢?」这时,苏午冷不丁地问了一句。这个黄六子的种种表情、语气皆让他觉得蹊跷,此事之中或许另有隐情。 黄六子听得苏午的问话,竟是未有任何抵触,下意识就回道:「从五通庙往前五七里,就是沙溪河,那边有个渡口,我常从那里驾船往沿河各地去讨生活。 沙溪河顺流而下,就能直抵闽江了。 这次就是从沙溪河口汇入闽江的交界点翻了船,那里距离五通庙并不远,我游上岸以后走了几里地就找到了五通渡,然后就往五通庙来了,并不辛苦,并不辛苦……」 苏午闻言点了点头,在他的唇枪舌剑、意能量等诸般手段加持下, 可以确认黄六子此言没有任何遮瞒。 此时,黄六子亦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了一般,抓着老庙祝的胳膊连连道:「请师公的事就托给老陈伯您了,我得先回家去,我得回家去看看我的妻——」 「你这厮,平日里下了船,不是到处赌钱,就是招猫逗狗,从来不顾家的。 今天这是转了性子,知道回家看老婆了?」老庙祝随口与黄六子调侃了几句。 黄六子只是摇头, 未有回应老庙祝,转身就往人群外走。 从始至终,他都像是极其牵挂家中的妻子一般,匆匆交代了诸事,便要往家里跑。 「你可能确定自己翻船之地,就在沙溪河口?」这时,赤龙真人微眯着双眼,忽向转身欲走的黄六子问道。 「就是沙溪河口,从那里往下就到闽江了! 只有一个沙溪河口!」黄六子疾声回道。 「好。」赤龙真人点了点头,同源清道人、诸道童吩咐道,「去牵马,我们往沙溪河口去看看——」 他转脸看向苏午:「鼎阳,你护送着这个黄六子,把他送回家。 夜黑路滑,可能有鬼!」 大胡子道人在最后八个字上加重了语气。 北闾山门下众人各去忙碌。 黄六子听到赤龙真人最后所言,竟是肩膀微颤,僵立在了原地——他望着黑黢黢的前路,心中生出莫大的恐惧,竟吓得不敢往前走了! 童白梅将一匹黑马牵到了苏午跟前,把缰绳交到苏午手里,就低着头匆匆走开了。 苏午牵着马走到黄六子身侧:「走吧,我送你一程。」 正文 604、孕(2/2) 「你当也看出来了。 这人闪烁其词,眼神躲闪——所言未必尽是真。 他家中妻子可能牵扯着甚么事情,让他此时甚为牵挂,你就随他回去一趟,路上一定要把***淹死在河中事的来龙去脉尽数问清,问明确! 若有人起坏心谋害他人,致他人身死。则殒命者散化在天地间的性魂必有一股极重的怨恨之气、乃至煞气,这股煞气会缠绕在谋害他的凶手身上,数日不散。 而黄六子身上无有任何煞气、怨气缠绕, 非是他害死了那几个***。 所以我们便不能对他行逼问之法,只要诱使他讲出此事之中隐情即可,不能伤人。」 黑暗角落里,赤龙真人与苏午各自牵着一匹马,师父正与弟子面授机宜。 「我明白的。」苏午点了点头。 赤龙真人所指的「亡者性魂」,就是「亡者意识」,人被他人谋害而死,亡者意识确实会集聚在谋害他的人身上。 这也是他未曾按住黄六子当场严刑逼问的一重原因所在。 另一个原因,自然是他也甚为困惑,这个「黄六子」的妻子身上牵扯着甚么事情?让黄六子经历一场大难后,最为牵挂的竟是自己家中妻子的安危? 他与赤龙真人的想法不谋而合。 赤龙真人从背后剑匣之中抽出一柄宝剑,拿布帛包裹住寒光闪闪的剑锋,交给了苏午:「如遇凶险到自己不能处置之事,以中指血抹在剑上,喝三声「幽州闾山掌教请降敕令」,某即能遥领气机,降下天雷相助。」 苏午接过宝剑,想了想,将「大红莲胎藏」连刀鞘一并递给了赤龙真人:「如遇厉诡侵袭,不能护及周遭道童周全,可以此刀两断厉诡。 若厉诡过于强横,此刀不能将之两断, 可以连诵三声「啪,咤」真言,会引动我之真意,增长此刀威能,或可将恐怖厉诡两断。」 「你——」赤龙真人恶狠狠地瞪了苏午一眼,却还是一把将「大红莲胎藏」抓过来,挂在自己腰袢,「某这几柄宝剑虽然锋利,终究是凡铁,能在厉诡身上戳几个洞,钉住厉诡,全凭某道法高深,你不若把你这柄刀赠给某,此刀形状某不喜,但它的威能委实不错。」 「此刀为我亲自所铸。 今时没有好材料,无法再铸出此般刀剑。 但再铸出几炉比你的宝剑品质好许多的神兵利器,应该也没甚么大问题。 等到空闲下来了,我搜集铁矿石,开炉再造几柄宝剑予你——这把刀的主意你就不要打了。」苏午拒绝了赤龙真人意图永远占有「大红莲胎藏」的要求,转而给了对方一个承诺,「好了,黄六子要等急了,我出发了,师父。」 「滚罢!」 赤龙真人摆了摆手。 …… 哒哒哒…… 马蹄声在黑夜下的小道上持续响起。 苏午乘骑壮马,载着黄六子,依着对方的指点,在土路上纵马飞奔。 「沿着这条路一直往前走三里多地,就能到我家所在的村子了。」黄六子坐在马背上,微冷的夜风吹得他微微发抖,他指着林木掩映下的前路,向苏午说着话,「您真是一个好人,多谢您一路送我到家!」 「不必客气。」苏午摇了摇头。 这一路上,对方不知说过多少次感谢他的话,他接着道:「现下天气还是比较冷的,你从闽江中死里逃生,该先生一堆火,把衣服身上烤干了,再折返归家比较好。 怎么要这般着急地赶回家? 你这样穿着湿衣夜间行路,难免染上风寒。」 「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在苏午温和的言语下,黄六子下意识地做着回复,把自己的心里话都倒了出来,「我看到那几个***死得那样凄惨,我怕啊——不怕您笑话,我的老婆、我的老婆原先也是一家勾栏里的,因为她害了一场大病,那家勾栏的主人要把她转卖去做暗门子的生意, 她求我救她一回,我一时心软,就把她买回来娶作了妻…… 近来,她已经有了三个月的身孕了……」 黄六子与苏午交谈着,却不像是在老庙祝等人跟前时那般,讲话都要遮遮掩掩。 相反,他连自己的妻曾经是个娼妓这种极其隐私的事情,也不避讳向苏午谈及。 之所以他能对苏午如此坦诚, 此中固然是苏午「唇枪舌剑」天赋,以及种种密藏域手段加持的原因占了大头,也有小部分是因为黄六子感激苏午载他回家,他心下感激所以能向苏午坦言。 苏午听得他家中的妻子已经有了三个月的身孕,心下的疑窦就消散了许多。 妻子已有身孕,丈夫死里逃生,第一时间要回家探看妻子情况,其实也说得过去。 不过,黄六子提及其船上载着的几个***时,称「那几个***死得凄惨」,心中害怕,才要着急赶回家去看妻子——这是何意? 是因为那几个***的死,让他联想到了自己的妻子从前也是一个娼妓,也怕妻子会出甚么不测? 他为何会有这种联想? 「那几个***的死与你无关,纵有报应,也绝报应不到你家来。 你怕甚么?」苏午出声问道。 「是啊,是啊,她们确实是坠河而死——」黄六子低声言语着,即便苏午未有回头看,依旧能感应到对方剧烈的心跳! 黄六子接着道:「可是我的妻也有身孕了…… 那几个***,不是因为染上重病或者年纪太大,才被县城东的勾栏主人转卖的——而是她们不知怎的,一时间都怀上了客人的孩子! 勾栏主人连续七日给她们吃落胎药,竟未能把她们肚子里的胎落掉, 所以才要把她们转手…… 您不知道啊,当时我载着她们从沙溪河口下闽江的时候,她们一个个抱着肚子在船上嚎叫打滚起来,然后我的船,我的船便毫无缘故地倾翻了! 当时河口无浪也无风,船也未触碰到甚么暗礁, 无缘无故便倾翻了!」 黄六子的呼吸急促起来,想到先前之事,仍然难以抑制内心的恐惧,浑然剧烈颤抖着:「您不知道,我水性还算可以,船翻了以后便想着不论如何都救几个人到岸上去——我在江水里到处寻那几个***的身影,我看到她们在江水里漂着, 她们一个个本来还未显怀的肚子,在落水以后,忽然间就像是被吹胀的猪尿泡一样涨大了起来! 一个个还只是怀孕一月余的肚子,转眼间就身怀六甲了! 那些肚子突然变大的***,都往江水底沉没了, 我只来得及揽住一个人,拼了命把她拖上了岸。 她上岸后抱着自己的肚子,在江边嚎哭了一阵,转头盯着我笑了笑,然后,她自己又一头扎进江里去了——」 「这是水诡夺命吧? 她们都招了水诡,水诡想让她们死,她们就活不成?!」黄六子颤抖着向苏午问道。 苏午眉头紧锁, 联想起了其他的事情。 先前黄六子与老庙祝交谈时称:那几个***在正月里「五通神巡游会」上,拜过五通神,各自许了不知甚么愿望——今时不比现实,今时勾栏瓦舍里的女子,绝大多数都是身世凄惨的可怜人,若一天不按着勾栏主的 要求接十几回客人,没有饭吃只是最轻的惩罚。 令未完成任务的***赤脚在铺着碎瓷片的地面上来回行走、动辄鞭打掌嘴在勾栏瓦舍里不过是寻常事。 那几个***拜祭「五通神」之时,所许愿望由此可以预见,多半与脱离魔窟有很大关联。 而在今夜,北闾山一众人住进了五通神庙。 除了赤龙真人「拜」过五通神像以外,试图探查其底细以外,北闾山众人并未对这个「五通神」有过太多关注,饶是如此,就在今夜——童家两姐妹、显兴都受到了不明蛊惑,童青竹更是被蛊惑得在苏午耳边声称,想与他生孩子! 苏午起初时以为童青竹等人是被鬼祟蛊惑,因而生出了情欲。 现下来看, 事实或许并非如此。 暗中的鬼祟蛊惑她们生出情欲,只是一个过程,真正的目的是为了让她们怀上孩子——就像那几个在五通神前许愿的***一样,她们都有了神韵,哪怕勾栏主给她们灌落胎药,也未能落掉她们肚子里的孩子! 「孩子」才是鬼祟的目的! 那几个***或许在「五通神」前许愿脱离魔窟, 今时她们却以另一种方式离了魔窟……想来这种方式非在她们预见之中,更不能算是完成了她们的愿望,她们更没机会再回庙里还愿了…… 不知在「五通神」前许愿,或是接触过五通神的女子有多少? 她们今时情形都如何了? 黄六子的妻,腹中胎儿与「五通神」又是否有甚么联系? 一念及此,苏午同身后的黄六子问道:「嫂夫人最近可曾拜祭过五通神?」 「啊,嫂、嫂夫人……是说我的妻吗? 我每次出海前,她都要往五通神庙里敬献香火。 就连我们的孩儿,也是她向五通神许了愿以后才有哩,她早年间受了太多的苦,吃了太多的药,本以为她已经不好生孩子了,未想到——五通神真是灵啊, 我儿若是顺利降生,我得备齐祭品,在神前还愿才行!」黄六子如是道。 苏午沉默了下来。 马蹄声哒哒, 林木掩映下,「金溪村」屋舍院落错叠的轮廓在前方的黑暗里隐约显现。 正文 605、还愿(1/2) 夜寒露重,‘五通神,庙前的土路两旁,一簇簇新发的野草茎叶上结满了白霜。 经月光一照,反映出雪白的光泽。 庙里的窗洞中烛火微微摇曳,两扇朱漆木门已然闭锁。 被夜间的变故吵醒了的老庙祝,此下却是再也睡不着了,他便重新为‘五通神,续上了香火,从庙殿角落里捡起一只小板凳,自顾自坐在神像下,双手抄在袖筒里,蜷着身子,微眯眼睛,守在火堆前打盹儿。 填入火堆的薪柴已被烧成了通红的木炭, 木炭散发热力,令守在火堆边的老庙祝前胸暖烘烘的,后背上却仍旧是冰凉凉一片。 他坐了一会儿,有些抵受不住后背上的寒意,便站起身来,转身背向火堆,跺着脚,活动身体让身上产生些微的暖意。 这时,庙殿外传来了阵阵敲门声。 敲门声不徐不疾,很有节奏。 笃,笃,笃! 「谁啊?」 老庙祝端起一座烛台,一边朝门外问着话,一边迈步朝门口走去。 门外没有人回应他的询问,唯有敲门声依旧在不徐不疾地响起。 「我问你是谁? 大半夜来庙里做甚么?」老庙祝站在了门口,皱着眉头重复先前的问话。 这一次,门外的敲门声停止了。 敲门声停顿了会儿, 一个低沉的女声才响起:「还愿啊…… 我们来还愿的……」 「还愿? 大半夜来还甚么愿?!」老庙祝眼神狐疑,端着烛台凑近了门缝,透过门缝往外看——门缝外,似乎有人穿着被水浸透了的花衣裳。 老庙祝矮身往门外看,只看到了几个人的腰腹部。 像是被水浸透的彩衣贴在那几个人的腹部,勾勒出几人分外隆起的腹部。 他目光渐往上移, 掠过隆起的胸膛,泛白的、起了层层褶皱的脖颈,看到一张鼓胀的、努力伸长舌头的、满带笑意的脸孔,若同水草的黑发贴在女子的脸颊上、鬓角上,她的眼眶里,只有眼白,没有眼仁。 ‘她,的头颅微微低垂,引致脖颈上层层的褶皱都渗出腥臭的水来—— 一双没有眼仁的眼睛与门缝里的老庙祝对视, 深紫色的嘴唇微微蠕动, 舌头跟着弹动:「我们来,还愿啊……」 几张肿胀的面孔都凑过来,只有眼白的眼睛注视着门里的老庙祝,都跟着蠕动深紫色的嘴唇,说话道:「我们来还愿啊……」 「啊!」 老庙祝纵然侍奉‘五通神,许多年,也听过许多诡怪之事,但今时这般亲身经历——他却还是头一遭,见到那几张惨白而肿胀的脸孔,以眼白注视着自己,他吓得跌坐在地,手中的烛台顷刻歪倒,落在地上,烛火旋而熄灭! 庙殿里, 仅有神像下的烛火,香炉旁的火堆散发微光! 而门缝外,却有月光丝丝缕缕地渗透了进来!…. 那月光投在老庙祝胸膛上,叫他遍体生寒! 他从地上仓皇爬起,浑身颤抖着走向神像,抓起一把香在烛火上点燃了,向‘五通神像,敬献香火:「我尽心侍奉您十多年,这回还请您保佑,请五通神保佑啊——」 庙祝守了十余年的五通神庙,对‘五通神,的灵验已然是笃信无比。 在此般危急关头,他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向五通神敬献香火,求其搭救自家性命! 墙壁上的‘五通神像,在袅袅香火熏染、烛光映照下,顿生出一种难言的神秘感来——画中的五 头蛇神寂然不动,五颗蛇头张开血盆大口,开通五扇所谓‘福、禄、寿、运、子嗣,之门户。 而老庙祝身后, 五通神庙的两扇朱漆大门亦无声无息地大开了—— 大门上的门栓被无形的力量拂过,就此轻悄悄地滑开! 月光从门外投照进来, 落在老庙祝的后背上,在庙殿大半的地砖上铺开! 门外, 白月光,亮堂堂。 那敞开的朱漆木门外,又哪里能见到任一个穿着花花绿绿衣裳、腹部隆起如身怀六甲的长舌女子? 庙内, 老庙祝双手捧着一把香,保持着向五通神像敬献香火的姿势。 他一动不动, ——在他的胸膛处,单薄的衣衫被撕裂开, 胸膛大开,鲜血淌落。 而打开的胸腔内,却不见心脏的影踪! 墙壁上, 五通神五颗蛇头张开的血盆大口越发殷红,一颗颗獠牙利齿上,好似沾满了血丝! …… 长夜寂静,村子里除了偶尔几声犬吠,以及来往的风声,便再没有其他动静。 走在村子里,黄六子都不禁放低了脚步声,压低了言语声:「往前那个路口,拐弯那一个院子的斜对面,就是我家了。」 苏午点了点头,牵着马跟在黄六子身后。 或许是因‘近家情怯,,先前一直着急催促苏午的黄六子,此下却又放缓了脚步,与苏午肩并肩走到了自家门口。 黄六子的家乃是一座由筑土墙围拢起来的屋院。 此时,黄六子、苏午站在屋院的黑漆大门前,前者用力拍着门,一边拍门一边往里面呼喊道:「翠儿,翠儿,快开门,我回来了!」 拍门的动静引得左邻右舍家中豢养的狗子都吠叫了起来。 原本还显得颇静默的村庄,此下顿时变得热闹。 黄六子拍了几下门,未听到门内有甚么回应,便把目光投向了旁侧的筑土墙,想要直接翻墙到家中去查看。 这时,门内传出了一个女声:「我听见了,我听见了,这就给你开门! 怎么大半夜回来了? 县城里的活计都做完了吗?」 听到那个女声,黄六子明显地松了一口气,转头看了苏午一眼,才回身向门内的女声回复道:「诶,出了大事了,我是捡回来了一条命。…. 你怎么样啊? 没遇着什么怪事吧?」 「才一天没见面,我能遇见什么怪事呀?」门内的女声变得温柔了许多,里面传来一阵抽拉门栓的动静。 伴随着吱呀一声响, 两扇黑漆门被打开来,一个鸭蛋脸盘,大眼睛的女子抱着奇大的肚子,站在门内,看到前面的黄六子,满眼都是欢喜,又见到黄六子身后的苏午,眼中的欢喜顿时化为慌张与警惕。 「六子,你身后这位是?」她只看了苏午一眼,就把目光从苏午身上收回,转而向夫君黄六子询问道。 黄六子把苏午引到身边来,向妻子介绍道:「这位是借宿在五通庙的鼎阳道长,是他半夜骑着马,载我回了村子! 哎,这里面事情太多啦! 翠儿,我肚子有些饿了,家里有没有甚么吃的啊?」 一边说,黄六子一边扶住了妻子,挽着她往堂屋里走,走几步又回头招呼苏午:「道长,先来我家坐一坐吧!」 「好。」 苏午点了点头,牵着马迈过门楼,顺手插上了院门。 黄六子的妻子从最开始看了 他一眼后,此后便再未他,未与他主动搭过什么话,这般作态其实有些轻慢客人,但苏午其实也略微明白——一个***真心跟了某人从良以后,一定会比寻常女子更加知道避嫌,处处都会规范自己的言行, 如此可以避免其他人对她生出非分之想,亦能叫人不敢轻慢于她,仍把她视作从前妓子。 苏午把马拴在院子里的一棵树上, 跟着黄六子进了堂屋。 黄六子招呼他在桌前落座,嫂夫人默不作声地端来一壶热茶,让他帮着给苏午倒了一杯,随即又在厨房里忙碌了一阵,端来两碗鸡蛋茶,以及几张油饼。 「夜黑了,也不好再烧灶做饭了。 就给你们用热水冲点鸡蛋茶喝一喝,吃点饼子吧。 等天亮了,我去把家里那只老母鸡杀了,给你们做顿好饭。」嫂夫人坐在离桌子三五步的一只圆凳上,扶着肚子与埋头呼噜噜喝鸡蛋茶的黄六子说话。 黄六子把油饼泡进碗里,闻言连连点头:「行行行,到时候叫我吧,我来杀鸡,你还有着身孕,最好不要见血光!」 嫂夫人抿嘴笑着点了点头。 苏午则在此时道:「杀鸡就不用了,我奉师命把六子哥送到家中,这便也要折转回去,到沙溪河口与师父他们汇合,看看那边情况如何了。」 「这么晚了,还要回去啊?」黄六子放下碗,看向苏午,眼神有些犹豫。 嫂夫人在旁欲言又止。 「那河口一夜间淹死了七八个人,总归有些古怪。 现下肯定是越早去到现场, 越有可能找到一些线索。」苏午的目光隐蔽地在黄六子妻子隆起的腹部掠过——这妇人的肚子太大了,根本不像是才怀胎三个月的样子。 但女子怀孕,肚子大小往往不能精准判断其怀孕月份。 有的人怀孕七八个月,仍旧未有显怀。 有的人可能二三个月就有很大的肚子了,不能一概而论。 苏午当下亦需寻找机会,探看黄六子之妻腹中胎儿是否有异常! 「那几个淹死的女子皆有一个共同特征——皆是怀有身孕。此事颇为蹊跷,嫂夫人如今亦有身孕,你们还是要多加注意,多加小心。」苏午神色严肃地向黄六子说道。 黄六子还未说话, 坐在圆凳上的嫂夫人脸色微微泛白,道:「六子,今天去跑船,遇到什么事情了? 有人被淹死了? 这是怎么回事?」 。. 白刃斩春风 正文 606、孕育的怪异(2/2) 嫂夫人带着些微恐惧的眼神投向了黄六子。 黄六子闻言看向妻子,看到对方脸上的神色,他忙起身走过去,揽住了妻子的后背,低声向其解释着,把自己今夜的种种经历尽都告知了妻子。 「那几个勾栏女子,都怀了孩子。 她们落水以后,肚子就一个接一个地大了起来。 我起先设法将一个人拖回了岸上,但她紧跟着又自己跳到了江里——那时我身上已经没力气了,怕再跳进江里把自己的命都折进去,江水湍急,那女子跳进江水里,几个眨眼的功夫就被卷进了水底,不见踪影。」再一次提及前事,黄六子面上尤有惭愧之色。 因为自己未能成功救人而深感自责。 其妻摇了摇头,握着黄六子的手掌,默默垂泪:「六子,你不知道,我今晚也做了一个梦,梦见你这次去县里跑船,你的船翻了,你没能从岸上游回来。 ——我当时便暗暗向五通神许愿,只要你能平安归来,神灵叫我做什么,哪怕因此折寿,我都愿意…… 那几个勾栏女子,她们未能活下来,责任不在你。 你好好地活着,我和肚子里的孩子才有依靠……」 「翠儿……」黄六子轻轻拍着妻子的肩膀,一时间默默无言。 「方才在路上,六子哥也与我说过,你们同在五通神庙里许愿,因而嫂夫人有了如今腹中的胎儿,六子哥,你还提及过——那几个淹死的勾栏女子,同样都曾在五通神跟前许过种种愿望。」苏午在这时出声说话,打断了黄六子夫妇间的片刻温存。 听得他的话,黄六子眼神有些不解,向苏午问道:「道长应该不知道吧?我们这里逢年过节,开工做事之前,都会拜一拜五通神,在神前许愿。 每年开春和过年的时候,都是五通神庙最热闹的时候。 五通神巡游会也是在正月里举行。 这种事情每个人都在做,应该没甚么不妥吧?」 苏午摇了摇头:「妥当与否,当下亦非是我一人能够说定。」 他抬头看向站在妻子身边的黄六子,接着道:「六子哥死里逃生之后,第一时间便跑到五通神庙去,请庙祝帮忙联系红头师公,为那几个淹死的勾栏女子做法事以求心安。 紧跟着便要回家查看嫂夫人的安危。 ——那是什么让六子哥觉得,嫂夫人可能会有危险的? 是什么让六子哥产生了嫂夫人可能会有危险的联想?」 黄六子皱紧了眉头,喃喃道:「我看那几个***一落入水中,肚子立刻就变大了——因而想到自己的妻也已有了身孕。 当时我总觉得是闽江里有甚么怪异的东西,叫那几个***一落水后,才刚怀孕不久的肚子就变大…… 我害怕那东西会打我妻子的主意……」 「是以,虽然现下嫂夫人看起来无有不妥,较为健康。 但六子哥亦不能保证,危险就此已经远去。」苏午站起身,注视着黄六子的眼睛,道,「为防万一,还是让我给嫂夫人把一把脉,看一看她腹中胎儿今时情形如何。 如此,你们也能安心!」 黄氏妻闻言眉头微皱,有些犹豫不定。 倒是黄六子立刻点头答应,他握着妻子的手,低声安慰道:「让这位道长给你看一看,没事就最好——万一要是有甚么事情,咱们也好早做准备! 孩子没了可以再要,人没了,那就真是什么都没了!」 他劝解了妻子几句,终于把妻子说动。 如此, 苏午便与黄氏妻相对而坐。 他伸手搭在对方手腕上,看似一本 正经地为对方「号脉」, 实则眉心意能量流泻而下,刹那间笼罩四周,聚集在黄氏妻的腹部——洞开血肉屏障,照见幽微——黄氏妻的腹部之中,未有任何胎儿的心跳! 甚至于,苏午的意根本未有照见黄氏妻的肚子里有胎儿肢体! 怀胎三月,已经有胎儿的完整肢体了! 可黄氏妻的肚子里,却是只有一团混沌——那团内在并不明晰,似血肉又似虚无的组织牵连着黄氏妻的血脉精气——三个月以来,黄氏妻都是把自身的骨血精气都供养给了这一团似血肉组织、又似虚无缥缈之气的东西! 它与黄氏妻的血肉精气紧紧相连! 苏午当下以意直接切断它与黄氏妻血脉精气的联系固然简单,但就怕这一番切割下来,会引发其他连锁反应,导致黄氏妻就这么死在自己手上! 他皱紧了眉头。 一旁的黄六子见苏午皱紧眉头,顿时大惊:「道道道、道长——我的妻,情况怎么样啊?」 黄氏妻亦是一脸担忧地看向自己的肚子。 「嫂夫人的肚子里,并未见胎儿踪影。 我未有感应到任何胎儿的脉搏。」苏午思忖片刻,还是向黄氏夫妇直言相告,黄氏妻体内的情形拖延不得,他若是为了安慰两人,尽量粉饰黄氏妻腹内的真实情形,反而可能叫二人拿不定注意,就此延误「病情」,那才坏事! 黄氏妻听得苏午所言,一时间脸色煞白。 她想要反驳苏午的话,但仔细一想,旁人怀胎三个月,好似就能感觉到腹中胎儿的些微动静了——可她至今甚么都未感受到,好似自己肚子里只有一团空气一般! 这般一思虑,黄氏妻顿时说不出任何反驳的话语。 「那该怎么办啊? 她肚子里不见胎儿的踪影——偏偏肚子还这么大,这该怎么办?」黄六子一时间也是六神无主,尽管自妻子「怀孕」以后,他就开始渴盼这个新生命的到来,但眼下既知夫人腹中并没有胎儿踪影,他就更担心起妻子的身体安危来。 「嫂夫人身体情况,我自感有些棘手,无法解决。 六子哥,今时还是快些收拾收拾,带上嫂夫人与我师父汇合——他必定有办法解决嫂夫人这种疑难病症。在此期间,我要告诫两位一句——切不可再与五通神照面。 不要再与之有任何牵扯, 更不要有「还愿」之想!」苏午神色严肃地向黄氏夫妇告诫道。 黄氏妻在拜过五通神以后,才怀了这个「胎儿」,几个***拜过五通神后,也是各自突然怀孕,吃落胎药都不能将胎儿落掉——她们腹中孕育的根本不是真正的婴孩,落胎药又怎么可能管用?! 几个***乘船往下游的县城而去, 却在沙溪河汇入闽江的河口翻了船。 ——闽江之中,传说无数,「真闾山」传闻就在闽江之底,群石汇集之处! 而巫教的「虺神」传闻中盘绕着「真闾山」,其须发延伸在每一个闽人的血脉之中,「虺神醒而闽人亡尽」! 再兼苏午与赤龙真人初临闽地,就已经听闻「真闾山」即将从闽江中浮出的传闻—— 那几个***的殒命、五通神、黄氏妻向五通神许愿因而怀孕等种种事,皆可能与行将浮出水面的真闾山有关联! 苏午言辞严肃地告诫两夫妇,他话语中自有一种力量,让人不自觉就对他的言辞产生信服。 黄氏夫妇连连点头下来。 随后,黄六子将仓屋中的板车拖出来,黄氏妻按着苏午的吩咐,抱出几床被褥铺在板车上。 苏午将板车套上壮马,牵着马,拉着板车上的一 对夫妇,就此脱离了金溪村,寻赤龙真人而去! …… 江风浩荡,寒冽透骨。 五通渡旁几座年久失修的茅屋被江风不断卷起棚顶茅草,随风四处飘拂。 几匹壮马被北闾山的道童们牵着,聚在这几座年久失修的茅屋旁。 一满头乱发、满脸络腮胡须的高大道士从一辆板车上跳下来,转身喝停了门下众弟子,乃道:「把马拴在这里,板车上的尸首安置在旁边的空地上!」 「是!」 道童们纷纷应声,忍着不适,把一具具干瘪的、身上不断淌出腥臭水液的女尸从板车上搬运下来。 有人在旁边的空地上铺开草席, 一具具尸体就被摆在了草席上。 「喝!」 大胡子道人-赤龙真人抓起几根火把,冲着火把猛喝了一声,几根粗制的火把顶上就涌出蓬蓬光火,被瞬时点燃。 他将火把分给众道童, 自己背着手走到了停放尸首的空地旁。 蹲坐下来, 仔细检查着一具具干瘪的女尸。 此间停放的尸首,足有二十具,有些尸首身上的衣衫已经破烂朽败,有些尸首的衣衫则依旧有艳丽色泽,未见损坏。 赤龙真人的目光停在女尸的腹部。 ——所有女尸皆有一个共同点,她们的腹部褶皱颇多,这种褶皱不是经水长时间浸泡后产生,而是她们腹部皮肤都曾在一段时间内膨胀开,又在短时间里腹部皮肤迅速收缩,因而留下了这种褶皱。 「怪事。 在短时间内腹部膨胀隆起犹如身怀六甲,又在短时间腹部迅速收缩。 架瓜、瓜熟、蒂落的过程都在短时间内发生…… 她们肚子里都曾孕育过什么?」 赤龙真人喃喃自语。 众道童各自捡拾柴禾、修补茅屋,始终无有一人往他跟前凑,不愿与满空地的干瘪女尸有任何基础。 这时, 江风卷动间。 河堤上一匹马拉着板车从河坡处徐徐而下,拉着壮马的紫袍道士把马缰绳交给了源清老道,将马车上的两夫妇也一并托付给源清等人照料。 其背着一柄以破布包裹的宝剑,径自朝赤龙真人走来。 「可有甚么发现?」 赤龙真人看了那跟从源清往茅屋里走的夫妇一眼,转而向紫袍道人问道。 紫袍道人-苏午点了点头:「黄六子的妻子腹内孕育的,并不是胎儿——其腹中孕育着一团血肉与虚无之物交相结合形成的组织。 那虚无之物,似一种「气」,又似与人魂相通。」 苏午神色严肃,接着道:「另外,五通庙里的老庙祝死了——被剜心而死。」 正文 607、珠胎暗结(1/2) 「老庙祝被剜心而死? 将他的尸体带来了吗?」赤龙真人挑眉向苏午问道。 「不曾带来。」 苏午摇了摇头,目光看向地上的众多干瘪女尸,看到一具具女尸在空地上摆放着,眼神尤有几分悚然:「我怀疑此事与五通神,与真闾山有极深关联。 尤其是我询问过黄六子, 不论是那几个因翻船淹死的***,还是其妻,都曾在五通神前许过愿,他们许愿过后,便一个接一个怀了孕。 黄六子驾船带几个***去下游的县城, 行过沙溪河段,一路风平浪静。 偏偏在沙溪河口至闽江时,渡船发生了意外,舟船倾翻,几个***落入河中,在短时间内,她们的肚子便一个接一个地膨胀起来,从最开始时看不出怀孕端倪,变得一个个宛若身怀六甲一般! 黄六子勉力将其中一人救至江岸上, 那***却对他又哭又笑了一阵,转身再度投入江中! ——其时,黄六子还说,他驾船时未觉得舟船触礁,当时江面亦较为平缓,未有那般湍急,船却偏偏翻了……」 「我们在沙溪河口,找到了黄六子的船。 舟船无有损毁。 确可以印证他所说的——舟船不曾触碰到暗礁。」赤龙真人同苏午说道。 苏午点了点头:「老庙祝死得蹊跷,八成与五通神有关联。 我担心带上他的尸体,可能引致黄六子之妻遭遇不测,所以未有将他的尸体带过来,也禁绝了黄氏夫妇再参与任何与五通神有关的祭祀、仪轨。」 「五通神……」赤龙真人念叨了一句,随后向苏午说道,「你做得对。」 「这些女尸,俱是从闽江中打捞出来的尸首?」苏午在一具女尸身旁蹲下,仔细查看过后,便发现这具女尸曾「有过身孕」,他眼神震惊,「这里的每一具女尸,好似与那几个淹死的***经历过一样的事情——好似都曾在短时间内腹部隆起如身怀六甲,又在短时间内被「拿掉」了腹中只物,肚子迅速干瘪下去一般……」 赤龙真人眼神凝重,走到一具身着鲜艳衣裳的女尸身旁,指了指彩衣女尸,以及她身旁的几具都穿着较为艳丽衣裳的女尸,同苏午说道:「这几具女尸,都是死去未有多久的。 她们应该就是因翻船而淹死河中的那几个勾栏女子。 一会儿令黄六子过来指认。 此间所有尸首,俱都有腹部在短时间内隆起,又在短时间内收缩的特征。 走吧,我们先去看看黄六子的妻, 看看她的情况如何?」 「好。」 苏午点了点头,从女尸旁边站起身。 两人并肩走向那一排茅屋。 五通渡口边的这一排茅屋,原是在此地跑船的船夫共同筹措银钱修筑起来的,供南来北往的船夫们在此地落脚,若跑船归来太晚,也能在茅屋里歇息一下。 后来途经此地的船夫越来越少, 修筑起的这些茅屋无人打理,渐渐也就荒废了下来。 北闾山众道童找了一间损坏程度不高的茅屋,简单收拾了一下。 黄六子将板车上的被褥抱下来,铺在茅屋中,就此把自己的妻子暂时安顿在了茅屋的板床上。 夫妻俩一个靠坐在床头,一个半坐在床沿,都是心事重重的样子。 这时,赤龙真人带着苏午钻进了茅屋内。 半坐在床沿的黄六子连忙起身,手足无措地向二人行礼:「真人,道长……」 「嫂夫人情形如何了? 一路上赶得有些急, 未有受凉吧?」苏午点了点头,神色平和地向黄六子问候道。 他一开口说话, 方才还紧张无措的黄六子顿时安心了不少,跟着点头回道:「我给她盖了厚被子,她现下感觉还不错,未有受凉,道长费心了。」 苏午摇了摇头,将身后盯着黄氏妻腹部默然不语的赤龙真人引到前头来,同黄六子说道:「让我师父来看看嫂夫人当下情形如何,六子哥,你和嫂夫人不要紧张。」 「诶,好,好!」 黄六子悄悄瞄了一眼赤龙真人,看对方满脸胡须的样子,内心有些害怕。 他忙转回身,坐在床沿,揽住了妻子的肩膀,小声安抚着对方。 赤龙真人这会儿亦站到了床边,他捋起衣袖,对黄氏夫妇道了一句:「得罪了。」 随后, 手掌便轻轻按在了黄氏妻的腹部。 黄六子抱住夫人的脑袋,轻拍其后背。 大胡子道人手掌按在黄氏妻腹部,并未怎么用力,手掌在其腹部停留了几个呼吸的时间之后就收了回来。他眉头微皱,坐在门下道童搬过来的小凳子上,侧头同苏午说道:「她体内那团混沌未明之物什,实是她的心血精气与她神前发愿以后聚集的「愿力」,结合形成的产物。 某有点明白了——船上那几个***为何会在翻船落水以后,腹部迅速隆起? 又在短时间内收缩!」 「是她们曾经在五通神前发下的愿望得到了实现, 愿力一时膨胀,如瓜熟蒂落。 腹部自然迅速隆起。 这「成熟的愿望果实」就此归还给了「五通神」,于是她们的腹部又在短时间内迅速收缩?」苏午听得赤龙真人所言,一下子就想明白了诸多问题关键,当即同赤龙真人说道。 赤龙真人诧异地看了他一眼,随即点了点头:「你想得不错。 事实多半就是如此。 当下这个妇人——黄六子的妻,有朝一日再与五通神照面,也必然落得个「瓜熟蒂落」、「还愿而死」的下场! 虽然不知那几个勾栏女子在五通神前许下过甚么愿望, 但想来只要舟船倾覆,那「五通神」就算是完成了她们的愿望。 便该要她们来「还愿」了!」 苏午暗叹了一口气。 对于那几个勾栏女子曾经在五通神前许下过甚么愿望,他其实早有猜测——多半是能脱离勾栏、逃脱魔窟一类的愿望。 黄六子驾船带她们行至闽江, 舟船倾翻, 她们落入水中,就此一死,岂不就是永远脱离了勾栏,逃脱了魔窟? 怪不得有个勾栏女子分明已被黄六子救上了岸,却在河边又哭又笑一阵以后,又再度投入水中——其当时必是被鬼迷了心窍,以为自身投河之后,就是真正脱离了魔窟。 闽江在那个瞬间,被她视作了最终归宿! 「五通神香火鼎盛,在周围百里之地皆有广泛信徒,据老庙祝所说,逢年过节之时、船夫开工之日,都会有不少人前往五通神庙敬献香火,在神前许愿。 此中不止有女子,男子想来也是颇多。」苏午整理着思绪,说了几句话以后,转向一旁脸色泛白的黄六子,问道,「六子哥,你最近一次给五通神敬献香火,在神前许愿是甚么时候?」 「就是这次跑船之前! 我在五通庙里许愿,希望神灵保佑我这次跑船顺利,莫要遇上甚么风浪,能安全完成主顾交待的差事。 翠儿和我一起去的!」黄六子揽着妻子肩膀的手臂,抱得更紧了些。 黄氏妻亦跟 着点头附和:「是,我们一起去的五通庙。我在神前许愿,求他保佑夫君一路平安,能早早地完成差事,回家里来,不要再常去外面与人赌钱。」 苏午看向赤龙真人:「五通神信众广泛,不拘男女。 但眼下师父从河中打捞出的尸体,却俱是女尸。 除了老庙祝外,我们现下还未见过其他男丁在五通神前许下愿望,最终「还愿」而死的案例——缘何会如此? 是因为唯女子能孕养胎儿吗? 那五通神——或者是五通神背后的甚么存在,借助方圆百里之内,尚处于育龄期的女子身,孕育愿力与骨血精气结合之物,而后通过「闽江」将这般物什汇集了起来? 它最终在图谋甚么?!」 「苦心积虑布置下这般图谋——可以想见,五通神背后站着的不会只是一个厉诡,更有人在谋划布局这一切!」赤龙真人冷笑连连,「此事与天威道坛必定关联甚深! 现下我们掌握的线索还是太少, 仅凭当下个案情形,难以推定「五通神」及其背后存在的真正图谋。 黄六子先前告知老庙祝,请其代为向天威道坛禀告消息,派「红头师公」来为那几个淹死的勾栏女子超度——今时老庙祝随死,请天威道坛「红头师公」这件事却不能就此中止。」 赤龙真人抬眼看向黄六子:「一般时候,老庙祝都是如何向天威道坛传递消息的?」 「也是请往天威道坛所在大城去的可靠船工捎去消息,以及请师公做法事的礼金。 我知道金溪村的赵吉、陈氏兄弟都曾帮老庙祝捎过消息。」黄六子连忙回道。 「好。 明日就请可靠船工往天威道坛捎消息去, 告诉他们庙祝被剜心而死、二十余个有了身孕的女子接连投闽江身死之事,请他们过来做法事,某要看看,这些「同道们」能玩出甚么花活, 对此作何解释?!」赤龙真人眉毛怒张,向苏午问道,「鼎阳,你觉得接下来还须做什么?」 「聚集周围各村里正、村老,请他们辨认那些女尸归属。 统计近一个月来,各村为「五通神」敬献香火的人数,编制名册,将其中育龄女子单独列出来,看看其中有多少人怀有身孕? 接下来, 还须请师父巡游各村,为各村村民「义诊」,借机辨认那些怀孕女子腹中究竟是孕育着真「胎儿」,还是「愿力种」?! 就那勾栏女子淹死江中的事情来看——闽江蕴有恐怖诡异,一定要严词告诫各村百姓,尤其是怀了愿力种的女子,切不可往闽江边上去。」苏午向赤龙真人回答道。 正文 608、成神法!(2/2) 「你说的这几件事,每一件都不好办。」 赤龙真人看着苏午的眼睛,出声道:「周围各村里正、村老非是有求于我们,凭什么帮我们编制名册,统计人数? 只是叫他们来辨认这些女尸,他们倒还是会愿意做的。 而在各村巡游,进行「义诊」,难保某不会被当成骗子,惹人唾弃。 ——你我在闽地也周游了有些时日,应该清楚,此间乡党士绅林立,宗族聚集,周围村镇普遍信持「五通神」,我们现在「五通神」头上动土,甚至要与在本地扎根多年的「天威道坛」对垒, 这岂是容易事?」 「师父方才不是说了,要着人去请天威道坛的红头师公过来,看看他们有甚么手段?」苏午对此早有准备,闻声平静回复道,「天威道坛上的神灵灵验,莫非我们北闾山法坛上的神灵便不灵? 我知那些宗族耆老、里正士绅不会乖乖听命于我们,帮我们做事。 他们信持五通神,自不肯轻易相信我们这些外来人。 那何妨手底下显真章,法坛上显威灵,当众戳破天威道坛的谎言,显神通于人前? 赢得村民百姓的信任其实说难也难,说容易却也容易。 ——只要是有真本领。 只要我们真的灵! 那他们早晚要信我们! ——至于那些宗族耆老、里正士绅不肯协助我们——只要万众人望聚集而起,他们到时候就是身不由己,不肯也得肯了!」 赤龙真人听着苏午所言,连连点头,赞道:「你这厮——某看你倒是个造反的好材料!」 「……」苏午看了他一眼,接着道,「具体方略我们到时再细细推敲一番,布下这个局,只要天威道坛的红头师公入局,就叫他们做我们的垫脚石,永无翻身之日!」 「好!」 赤龙真人应声道。 两人如此这般商定了诸事。 一直找不到机会说话的黄六子,此下抓住机会,赶紧出声道:「两位道长,我、我夫人如今这般情况,这该如何化解啊? 她腹中所孕育的既然不是真正的胎儿,可有办法在不损伤她性命的情况下,将那东西从她腹中拿出来?」 夫妇二人跟随苏午一路至此,正是为解决黄氏妻腹中「胎儿」之事, 但到了地方,紫袍年轻道人的那位师父,只是观察了黄六子妻子的腹部一会儿,说了几句,便不再理会二人,自然叫黄六子夫妇心头焦虑。 苏午听得黄六子所言,转而看向赤龙真人。 「此下发现得还算及时,去除你夫人腹中之物并不困难。 你们在这里稍待。」赤龙真人同黄六子夫妇说了几句,便站起身来,走到茅屋角落堆放的一堆行李前,在其中翻找一阵,拎出一个书箱,从书箱里抽出一卷画轴。 他将画轴挂在靠床的墙壁上, 画轴展开, 显出内里一头戴文管帽,身披猩红文官袍服、长相狞恶、满面胡须的神灵来,那神灵腰上挂着个酒葫芦,正一手架起宝剑,一手并成剑指,作舞剑之状。 苏午一看到那画像上的神灵一身打扮, 顿时猜出了神灵身份, 正是「天师钟馗」! 「你腹中之物,乃是愿力种子与你心血精气纠缠,聚而成胎。 胎儿长成之时,就是你消耗尽一身心血精气殒命之日。」赤龙真人看着黄氏妻,同对方说道,「想要去除这腹中怪胎,首先须得设法将愿力种与你心血精气分割开来—— 但在此过程中,亦不能损伤你的心血精气。 然而,我观你腹中愿力种与你的心血精气纠缠已深,单纯以术法分割二者已然不可能,纵然分割出来,亦会毁伤你的本源,导致你寿命减损,日后也再不能怀孕生子。 如此,某才想了当下这个法子。 你向钟馗天师叩拜,向他许愿,请他帮你拿下腹中怪胎。 钟馗喜好啖鬼,你腹中之物,于他而言,亦算是一种鬼祟,如此,你向他许愿,他帮你取出腹中愿力种子,那愿力种子为他吞吃,也算酬谢了他。 便无需再行还愿,沾染甚么因果了。 此法可以叫你安然渡过此关。」 赤龙真人在道法修行运用之上,委实是天资卓绝,禀赋超乎凡俗。苏午可以确定,他当下提出的这个方法,必然是其临时构想出来的,乃是根据各地村民向「五通神」许愿还愿演化而来。 现下就看这法子是否灵验了, 若是灵验的话,明日就有用到它的地方! 「黄六子。」赤龙真人与黄氏妻说过话,又招呼了黄六子一声,「毕竟你夫人也是怀胎三个月,不得已才要落胎。 此事过后,身体难免虚弱,你还得尽心照顾一段时间才行。」 「是,是。 我一定好好照顾她!」黄六子连忙答应道。 随后,赤龙真人着几个道童在「钟馗舞剑图」下布置好香案,点燃了对烛,蹲好了香炉。 他将一炷香递给从床上爬起来的黄氏妻,道:「只需向钟馗天师诚心叩首,在心头请他帮自己祛除腹内鬼祟即可。」 「是。」 黄氏妻战战兢兢地应声, 依着赤龙真人的吩咐,在对烛上点燃线香,即向钟馗画轴恭敬叩首,敬献了香火。 在其向画轴叩拜时,赤龙真人眉心骤然飞出一道金红符箓——乃是一道「请神符」,那道符咒倏忽投向墙上的钟馗舞剑图, 与钟馗舞剑图刹那交融! 画轴上, 以浓墨勾画的钟馗身影一瞬间栩栩如生! 大道纹韵交织于画轴之上,向着四周不断蔓延,无声息地覆盖了香案下行叩拜大礼的黄氏妻——苏午眉心竖眼一霎张开,三颗眼仁叠合为一,看向地上的黄氏妻, 黄氏妻的身形在他眉心竖眼映照下, 瞬间变得透明。 唯有其腹部与诸多心血精气勾连的一团「愿力种」在竖眼映照下,变得甚为清晰。 苏午看到,大道纹韵绕过了诸多心血精气的勾缠,交织在那团「愿力种」的表面——在大道纹韵完全包裹了那团愿力种之后,画卷上的钟馗轻轻一挥剑—— 那团「愿力种」登时与黄氏妻腹内的心血精气「脱钩」,被大道纹韵缠裹着,从黄氏妻腹部脱离! 跪在地上的黄氏妻感觉腹部微微一疼, 缕缕温热液体在胯间流淌而下,沾染在衣裙上,留下点点殷红! 鲜血滴落在黄氏妻脚下! 她脸色微微泛白。 黄六子见情况有变,连忙扶住了自己的妻子。 墙上的钟馗画卷收拢了所有大道纹韵,一道「请神符箓」从画卷之上脱离,那道符箓下缀着一团愿力种,归回赤龙真人眉心! 赤龙真人眼神清明,看着黄氏夫妇,道:「好了,她腹中怪胎已被取走。 接下来就安心休养着吧!」 说完话, 不待二人对他千恩万谢,他转脸向源清老道喊道:「源清! 把夜里从江上捉的那几尾鱼炖成鱼汤,打两个鸡蛋给这个妇人吃!」 「谢谢真人! 多谢真人!」黄六子扶着妻子在床边坐下,转头就要朝赤龙真人行叩拜大礼。 然而, 赤龙真人吩咐过源清以后,已经揽着苏午的肩膀,大步走出了茅屋。 —— 「此即愿力种。」 茅草屋外,河边树林中。 赤龙真人剑指之上,一道请神符箓滴溜溜转动着,散发金红光彩,在那道请神符箓之下,则缀着一团似虚似实、形状不规则的透明物什。 那团透明物什, 即是愿力种。 苏午注视着那团「愿力种」,感受到它经过妇人骨血精气供养以后,已经区别于普通的「意能量」,产生了新的变化。 「某从那妇人腹部拿取出这团愿力种,才恍然想起道门之中,曾流传过一个邪说「成神法」。」赤龙真人将请神符箓连同那团愿力种收回自身,一边带着苏午走出树林,将空地上停放的舟船摆正过来,一边说道。 「成神法? 成为神灵的方法?」苏午问道。 「是。」赤龙真人目光梭巡周遭,选中了一棵小树,持剑将之斩断,当场削树作船桨,「那「成神法」上说,如关羽一类武将,因其忠义贯穿千秋、威震华夏,因而青史得名,流传千古。 从此为人奉祀,由「人望」聚而成神。 配享儒释道三家供奉,永垂不朽。 由此可见,「神由人造」。 能塑造神的,是「人望」,是人的「愿力」。 既如此,为何不能在自身存世之时,为自己塑造「神身」,借人望聚神身,待自己殒命以后,性魂归入神身之中,从此配享香火,不朽成神? 当时这邪说提出之后,曾有人尝试修炼过,但不得要领,终究无人修成。 邪说在道门发展中,只是翻腾起了几朵浪花,便就此消寂下去。是以某初接触这五通神许愿还愿之事,也未往这方面去想。 直至此时拿取了那妇人腹内的愿力种, 某才惊觉, 五通神背后的那个存在,极可能是将「成神法」推演得较为完备了,他现下就是在尝试塑「神身」——他的神身,不仅是由愿力人望集聚, 更包含了众多妇人以骨血精气奉养的一团精气。 二者皆是他这神躯的根基。 或许,只要他凑够足够的「愿力果实」以后,一经点拨,立刻就能塑出神躯真形——进而成神! 还记得某与你说过的那个今时在闽地流传日久的传言吗?四月十四,真闾山现。 那几个勾栏女子,皆在落入闽江以后,愿力种子长成果实,瓜熟而蒂落——真闾山不仅是诸道坛关注的焦点,亦是诸闽人关注的焦点。 你想一想, 在四月十四那天, 不管男女老幼皆聚集在闽江岸上,甚至泛舟闽江—— 此中不知有多少人,正暗自孕育着愿力种子—— 在那个时候, 只需要一个契机稍稍地推动,哪怕那天真闾山并未显世,只要有人继续能以幻术手段瞒天过海,就可能引得无数人投江! 果熟,蒂落,人亡! 神灵现!」 正文 609、夜渡大江(1/2) 「来,给我搭把手!」 赤龙真人说完话,便将两根粗制船桨丢进渡船里,他走到船头处,双手托在船头下方,冲苏午招呼了一句。 苏午随之走到船尾处,双手托起船尾。 二人同时发劲—— 这艘属于黄六子的舟船便被他们轻易搬了起来,扛在肩上! 此时天色昏沉, 半圆的月亮悬在天中,撒下惨淡光芒。 沙溪河水徐徐流淌,反映出粼粼波光。 江风呼啸,阴寒彻骨。 赤龙真人和苏午一前一后将渡船搬运起来,往五通渡口走去。 后头的苏午出声道:「师父可是预备用那颗愿力种作饵,看看能不能在闽江中引诱出五通神背后的黑手?」 「那几个勾栏女子怀上愿力种之时,必然比黄氏妻晚了许多。 黄氏妻怀胎三月余,几个勾栏女子怀胎或许只有一月。 ——他们身在勾栏中,勾栏主必是要派人密切她们身体情形的,一旦发现有人怀有身孕,立刻就要用药把腹内胎儿落掉。 既然怀胎一月余的几个勾栏女子,都要在闽江里翻船落水,引致愿力种长成果实。 黄氏妻怀胎三个月的这道愿力种,应该会更加引起那暗中存在的垂涎。 某是想着借这道愿力种作诱饵, 不说诱出五通神背后黑手,至少也要借此看清,那背后黑手究竟是用的什么方法,汇集起诸般‘愿力果实,的!」赤龙真人说话间,已与苏午来到了江边渡口。 两人脱去鞋袜, 一前一后推着舟船入了水。 赤龙真人与苏午先后跳上舟船,苏午抄起一双船桨,撑船直入河心。 他顺着水流一边摆动船桨,一边回头看向渡口边的那一排茅草屋。 「某已经派了兵马驻守在茅屋四下, 一有情况,兵马先动。 他们安全得很,你不用担忧。」赤龙真人像是看出了苏午的心思,开口说了几句。他坐在船头,双手扶着船帮,眼看冥暗天色之下,大河河面亦变得漆黑如墨,仿佛能吞没一切光线。 河风微腥。 水流暗涌,发出一阵阵‘哗哗,的声响,空寂而深沉。 苏午在赤龙真人指路下,摇动船桨顺流而下,用了小半个时辰,就驾船行至黄六子所说的‘沙溪河口,——沙溪河由此汇入闽江之中。 宽阔江面已在近前,江上尤其风平浪静的模样。 江面漆黑,掩盖了水面下的所有真相。 「摆在空地上的那二十具女尸,并非闽江之中溺毙之女尸的全部,某仅花了一个时辰,在沙溪河口一地,就打捞出了这么多尸首。 其中还有多少尸首沉入泥沙之下,亦或顺流而下,投往不知名所在,你我皆难推算清楚。 沉积如此多的尸首,闽江至今尤是风平浪静的样子。 这就说明——闽江极可能早就生出了诡异,只是当下仍在蛰伏沉寂的状态。…. 待会儿下了闽江,你警醒些!」赤龙真人告诫苏午道。 苏午正色点头。 小舟随着水流突入闽江之中,破开漆黑的江面,在层层涟漪荡漾中,徐缓前行。 赤龙真人眉心金红光芒闪动,那道‘请神符箓,滴溜溜飘转而出,符箓之下缀着那团似虚似实的‘愿力种,。 大胡子道人左手并起剑指,一指悬在半空中的‘请神符箓,, 其背后‘重楼腾蛟龙,的符箓法体异相乍现,大道纹韵从符箓法体之上迸发而出,朝周围层层覆盖,将‘请神符箓,簇 拥在大道纹韵的中央! 这个瞬间,大道纹韵与‘请神符箓,相互交融。 符箓法体与大胡子道人自身交融。 一顶赤色文官帽子戴在了赤龙真人头顶,他的一身青黑色道袍被猩红符箓光芒、大道纹韵覆盖,演化作一袭赤红文官袍服。 赤龙真人脚踩高帮官靴,霎时化作了‘钟馗,! ‘天师钟馗,将大道纹韵簇拥着的请神符箓摘在手中,屈指轻轻一弹——请神符箓下方悬坠的愿力种登时脱离了请神符箓,往闽江江面坠落而去! 苏午看到赤龙真人化作‘天师钟馗,,胸口处的‘伏藏纸,微微发烫。 他眼神恍然, 终于明白,缘何那团‘愿力种,未曾被‘钟馗神灵,吞吃——原来师父放出请神符,与钟馗画卷相连之时,他自身便已化作了‘钟馗,! 黄氏妻叩拜的神灵,就是赤龙真人! 赤龙真人借助‘钟馗,的神位,承接了黄氏妻的愿望,帮她斩出了体内的愿力种! 是以,那团愿力种才看似归钟馗所有,实际还在赤龙真人的拿捏掌控之中! 「待你能感知大道神韵,从道中归返之时,亦能与‘神,相通。」赤龙真人所化的‘钟馗,瞟了苏午一眼,开口说话道。 他的声音变得有些虚幻,令苏午感觉不真实。 苏午看着那团愿力种落入水中,四下还未生出任何变化,借此机会,他向赤龙真人问道:「我何时能感知大道神韵?」 「升授四、五阶符箓以后,即可以‘祖师交感,为跳板,投向某一神谱庙系,感知大道神韵。 但是须得做好万全准备,否则稍有不慎,就为‘大道神韵,所伤,肉身衰枯、性魂萎靡,就此殒命也不是甚么稀奇事。」 赤龙真人周身显化的异相飞快消褪。 身后重楼腾蛟龙的符箓法体异相渐渐沉寂。 他恢复作一身半旧青黑道袍的形象,目光盯着江面,能透过漆黑江面,看到那团愿力种在水下漂流去了何处。 师徒二人都心神静定,并未因愿力种此下未起变化而生出哪怕一丝焦躁情绪。 那团愿力种顺着江面下的暗流越漂越远,即将脱离二人的视线——苏午眉心‘六天鬼眼,三颗瞳仁倏忽合二为一,眼仁向下滑动,目力集聚向河面某处——…. 眼光照破了河面, 看到那团愿力种被一缕缕漆黑的毛发缠绕裹挟,往未名之地漂流而去! 在漂流过程中,愿力种不断膨胀发大,长出了四肢与头颅,顷刻间变作一个五彩斑斓的婴童! 「来了!」 师徒二人同时开口! 赤龙真人双手抓住身后剑匣之中宝剑剑柄,唰地一声抽出两把宝剑来,一道道符箓从他眉心迸出,贴附于宝剑之上——他纵身一跃,直投入江中! 舟船四下,月光在江面上映出的错叠阴影里,粘稠黑液汩汩涌出——苏午身形被粘稠黑液包裹,亦是瞬间投入江水里! 两道身影化作一赤一黑两条大龙,在符箓宝光、阴影诡韵裹挟之下,劈波斩浪,向着缠绕住‘愿力果实,,将之拖往未名之地的丛丛漆黑毛发快速欺近! 江水之下, 遍是幽深罅隙。 黑夜里的闽江,与白日下的闽江,根本不是同一个概念。 那丛丛漆黑毛发裹住愿力果实之后,被江水推动助力,速度极快,哪怕赤龙真人师徒两个手段尽出,亦只能远远吊在漆黑毛发之后,无法真正追上那些漆黑毛发! 「虺神须!」 苏午周身被阴影包裹着,面庞上的粘稠黑液倏忽 消褪。 他朝向身前的师父呼喊了一声。 ——将愿力果实裹挟走的那丛丛黑发,正是师徒几人先前交手过的、见识过的‘虺神须,! 传闻虺神的须发延伸于每一个闽人的血脉之中,虺神盘绕在真闾山上,安静沉睡,一旦它苏醒之时,诸闽人体内的虺神须亦会跟着苏醒,将一个个闽人洞穿,令之尽数惨死! 这个传闻的真实性难以确定, 但可以肯定的是,‘五通神,与‘虺神,之间亦存在某种勾连, 五通神背后的黑手,正是借助了‘虺神须,来转移愿力果实! 苏午话音方才传出之时, 四下里的江水骤然激烈涌动而来! 周遭影影绰绰的幽微罅隙之中,忽然有丛丛黑色毛发蜿蜒而起,搅动着河水,散发出寒冽诡韵,尽数朝苏午与赤龙真人缠绕而来! 「嗡啊吽!」 苏午眉心意能量汩汩涌动,光明大日于周身转动开来,炽烈热意瞬间驱散黑色毛发搅动河水,进而散发出来的寒冽诡韵! 同时,九首三十四臂大威德金刚浮现于他的身后,三十四只手掌中,托着一道道正气符,如同一件件刀兵刑具,将缠绕而来的黑色毛发尽数绞成粉碎! 那些毛发被正气符绞碎之后, 便消融于周围奔涌的江水中,江水推动着苏午的身形,骤然往江底沉坠而去! 「嗡啊吽! 摩诃迦! 啰耶!吽呸!」 苏午默诵大黑天心咒,背后的大威德金刚倏忽间转化为红宝帐怙主六臂大黑天,金红的六臂大黑天撑开猩红宝帐,笼住了苏午的身形—— 火焰轮往外不断迸发, 水菩萨的诡韵被转化为烈火,将四周裹挟推动着苏午的江水尽数同化! 消解去江水中的诡异力量! 苏午沐浴在这熊熊火光中,乘着江水,一时超越了赤龙真人的身形,终于迫近那团被黑色毛发缠绕的愿力种! 包裹他周身的阴影被江水里的恐怖诡韵挤压得不断沸腾, 他眉心竖眼极目远眺,看向丛丛黑色毛发的尽头——黑漆漆一片,甚么都看不清楚。 只是在他目力往远处集聚窥探之时, 有声音在他耳畔响起了:「来呀……」 「来呀……」 「来呀……」 四下里,一道道幽微罅隙之中伸出了白蟒一般的手臂,一条条手臂在江水浸灌下,真个变成了巨蛇白蟒,张开一根根如高树般的五指,向苏午与赤龙真人拉扯而来! 「来呀,来呀……」 那些手臂在幽深罅隙里不断摆荡着,渐渐将肩膀、头颅、上身都显露了出来。 一具具肿胀的、巨大的‘女尸,相互交叠,铺满了江底。 她们的手臂随水流摆动, 向师徒二人发出了召唤。 白刃斩春风 正文 610、沉寂的虺神(2/2) 「来呀,来呀……」 轻柔的女声在苏午耳畔不断回响。 他眉心竖眼剧烈跳动,念头一闪,「智拳印」在自身诸思维念头之中辗转过一遍,终于将那无声无息沾附在自己念头上,使得自身思维迟滞的污秽障碍清扫干净! 但在此时—— 从幽深罅隙里伸出来的一条条巨手,已经将他围拢了起来。 有些手掌攥住他被粘稠黑液包裹的腿,有些手掌则拉扯着他的胳膊! 江水里层叠的阴影,尽数被某种寒冽彻骨的诡韵封冻住了,连包裹苏午周身的阴影都受到此种充斥江水的诡韵冲压,而止不住的沸腾! 是以,苏午被那些散发着腐臭的手臂抓住,自身便再腾挪不开! 影诡的力量,在这个瞬间被完全压制! 苏午猛然鼓催背后的「红宝帐怙主」,猛烈散发「水菩萨」的诡韵,将周围拉扯自己的手掌都不断同化,使那些手掌不断放松—— 自身借助这个机会,终于冲出一条条巨手的包裹! 但巨手以外, 更有无数惨白手掌如江底水草一般摇曳着,铺满了苏午的视野! 那些从幽微罅隙里飘出来的女尸,层层交叠,摆荡手掌,将滔滔奔涌的江水都搅动了,所有江水皆随着白蟒似的肿胀手臂摆荡而奔腾! 江水中积蓄诡韵,诡韵裹挟着苏午与赤龙真人的身形,投向那一具具肿胀女尸交叠之处! 一具具肿胀女尸在水中颠倒身形,翻转浮上水面, 她们的毛孔九窍内涌出浓郁得近乎成为实质的诡韵——寒冽诡韵汇入大江之后,所有女尸便变成了干瘪的人品,朝苏午与赤龙真人包裹而来! 江翻海沸! 四下一切尽支离破碎! 苏午眉心竖眼跳动不停,周身粘稠黑液汩汩回缩,显出一身青金色的元皇皮,蓬蓬薪火从那青金色的纹络裂缝中喷薄而起,他手掌探入支离的阴影中,就要将「黑地藏」从阴影中拖拽出—— 这时候, 赤龙真人怒喝出声:「神神鬼鬼! 直娘贼! 烦死了!」 一身青黑道袍的大胡子道人将双剑插回匣中,一手并剑指,一手掐雷霆大印——怒***涌向他,裹挟着他,将他的身形颠倒来去——他气息寂定安稳,犹如天中凝固的铅云! 铅云碰撞, 雷霆耀发! 犹如天神一指的雷霆从大胡子道人剑指之上迸发,扫向四面八方! 「给老子破! 破!破!破!破!」 轰隆隆!轰隆隆!轰隆隆! 雷霆声阵阵! 激雷迸射! 江翻海沸! 一道道「天雷指」落在那无数干瘪人皮交叠形成的一张巨大皮囊上,将之炸出了一个个窟窿,将之炸得支离破碎! 赤龙真人被江水颠倒的身形刹那归正,他周身飞腾金红符箓,顺手解下腰间「大红莲胎藏」,丢给了一旁的苏午,自身则在金红符箓裹挟下,化作赤龙,冲出支离破碎的巨大皮囊! 苏午端起大红莲胎藏, 一刀挥出十轮小太阳,迫得周遭河水无法近身! 他的身形跟着被阴影包裹,化为黑龙,蜿蜒直去,直追向前方那道赤龙! 黑红双龙交错着,蜿蜒过大江! 追着那团愿力果实,投入一道道幽微罅隙当中。 双龙再度追近了那丛丛黑毛缠绕的愿力果实——二人已经越过不知多少道罅隙,他们一路追着愿力果实,此时已经踏足闽江深处,常人所 不能及的神秘所在! 大江之底,非是泥沙滚滚,水草摇曳的世界。 而是遍生出一道道罅隙,罅隙交错间,织就了又一重隐秘境地! 一丛丛黑毛之上,散发寒冽诡韵,寒彻周遭江流。 苏午身形掠过那团被丛丛黑发包裹的愿力果实,直追向丛丛黑色毛发源出之地——正在这时,紧随在苏午之后的赤龙真人骤然高喝出声:「停下!」 听得这一声断喝,苏午身形骤然一停—— 但见丛丛黑色毛发源出之地,仍是黑漆漆一片。 而苏午眉心竖眼在观测向黑色毛发源出之地时,瞳仁骤然颤抖收缩起来,极度危险的警兆浮现于苏午心头! 那缠绕着愿力果实的一丛丛黑色毛发骤然间放松开来! 更多的黑毛飘扬着,从尽头处的黑暗罅隙里漫溢而出——在不到一个眨眼的时间内,无穷无尽的黑色毛发于苏午视野里尽数铺开! 稠密的毛发携裹寒冽的诡韵,将滚滚江水都冲荡开了! 于闽江某个河段,中断了江流! 黑发填满当下的河段! 每一根发丝,就似一根钢铁长针般,溢发着寒冽诡韵,照着苏午与赤龙真人瞬间贯刺而来! 苏午汗毛倒竖,周身粘稠黑液沸腾不休! 旁边的赤龙真人神色无比凝重,当即一手掐剑指指向头顶天穹,一手合掌印正对前方冲刷而来的无尽黑色毛发,口中断喝:「雷公助我!」 「雷公助我!」 「雷公助我!」 咔咔嚓—— 天穹之顶,雷霆炸响! 五团雷霆神韵如旋涡般盘踞于天穹之顶,攒射出道道雷霆,化为交错的犬牙,包容此畔闽江河段的天与地! 犬牙上下猛一交错! 苏午眉心竖眼淌出汩汩鲜血! 自身所有的「雷祖神韵烙印」震动不停! 无数雷霆如龙爪般从天顶降下,在交错的犬齿中,尽情碾磨、撕扯那横冲而来的无穷黑色毛发——将之尽数撕扯了个粉碎! 被黑色毛发冲断的江流河段,此时骤然变作一片空无,形成了一段真空区域! 乍然而现的雷霆, 又在乍然间消去。 河段两端,江水滚滚冲上,填满了河道。 一时间, 江底无数被雷霆劈死的鱼虾、从前被水草缠绕住肢体,在江底摆荡了不知多久的人尸、兽尸悉数浮上了江面! 诸般水族、禽兽、人类的尸体在江面铺成了厚厚一层! 而江水奔流, 卷裹着种种被劈成焦炭的尸首顺流而去! 江水奔腾了一阵,水面重又变得清澈之时,赤龙真人与苏午才浮出水面。 水面下,已然不见了那些幽微裂隙的影踪。 虺神须与愿力果实更在雷霆劈杀下,化为飞灰。 赤龙真人抱住一根浮木,将苏午拽了过来,二人借着那根浮木摆荡身形,游回了岸边。 「把身上衣服脱下来烘干了!」赤龙真人一边向苏午招呼着,一边自顾自脱下身上半旧道袍,捡了几根树枝把衣服撑起,在旁边点了一堆火,烘干衣物。 苏午依言照做,回想着在闽江中遭遇的诡事,尤是心有余悸:「那骤然冲断江流,充塞河道的黑色毛发,应该是真正的「虺神毛发」吧? 其中蕴含的寒冽诡韵,能够充塞于附近所有江水之中,截江断流,引动江水翻沸皆不在话下。 这般诡韵,非是一般厉诡所能有!」 赤龙真人拧了拧道袍下摆, 将水拧出来,闻听弟子所问,瞥了对方一眼,道:「虺神在巫门口口相传的神话中,乃是盘绕在「真闾山」上的。 闾山教又有许天师斩蛟的传闻—— 也不知道许天师斩的那蛟龙,与闽地巫门的虺神有没有甚么关联。 但不论怎么说,它既然都和真闾山牵扯上关系了,位格必然极高——当下仅仅是充塞河水,截江断流的程度,还够不到与虺神相对应的位格。 看来虺神是真正存在的。 当下我们遇到的那些黑色毛发,应是虺神毛发、虺神须无疑。 只是此时的虺神应还处于沉睡寂定的状态,是五通神背后存在借来了它的力量——否则,它若真正苏醒,你我绝无可能这般轻易从虺神毛发之中逃脱!」 苏午点了点头,若有所思道:「我们追迫那些毛发,穿过一道道幽微罅隙,所真正接近的神秘世界。 或极可能是「闽江之底」。 真闾山就在「闽江之底」、「群石汇集」之地。 可惜, 随着那些虺神毛发被雷霆炸碎。 线索也就此绝断了。」 他顿了顿, 看向赤龙真人,又道:「我只记下了沿途路径,不知沿着我所记忆的路径,是否还能进入到那重重幽微罅隙之中,接近闽江之底?」 「凑巧某也记下了沿途路径。」赤龙真人咧嘴一笑,「你我师徒,正好互相对对地图,相互验证一二!」 师徒俩光着膀子,都是浑身腱子肉,当下对语几句,也是相视而笑。 …… 天蒙蒙亮的时候。 师徒二人穿着烘干的道袍,联袂归回了五通渡。 黄六子的舟船彻底葬身闽江之中,再也寻不到踪迹。 北闾山众道童将二人迎近了茅屋内。 赤龙真人往主位大马金刀一坐; 苏午坐在右侧首位; 诸北闾山道童分列左右盘腿而坐; 不明情况的船夫黄六子也站在了末位; 气氛一时间变得严肃起来。 赤龙真人看向苏午,两人稍一对视,后者目光转向了黄六子,道:「六子哥,烦请你将老庙祝在庙中疑似被厉诡剜心而死、五个勾栏女子横死沙溪河口的事情知会周围诸村里正、宗族耆老、村老。 并请可靠船夫乘船渡江, 将消息知会天威道坛。 请他们派人来解决此事——这次做法事,我们一分钱都不要出——你到时与那些村老里正说起此事,一定要将他们都召集到一处去说,莫要单独各个去谈, 将他们都召集到五通神庙里去, 叫他们看到老庙祝的尸首, 在老庙祝尸首面前,告诉他们:老庙祝侍奉五通神一辈子,临老了却遭遇这般事,着实叫人揪心,这事还是在五通神像前发生的,所以务必要天威道坛给个说法! 他们必要派人来探看情况,这次事情责任在天威道坛,他们推脱不得! 记住,你必须如此说, 切不可大包大揽,将事情揽在自己身上。」 正文 611、“闾山七子”(1/2) 苏午与黄六子面授机宜一番,他说得不徐不疾,黄六子本也不是个笨人,听过苏午所言,即明白对方话中之意,连连点头道:“道长救下我家夫人大恩,小六没齿难忘! 这事儿一定给您办妥当,办漂亮! 您放心就好!” 黄六子顿了顿,又向苏午说道:“小道长,你嫂夫人刚害了这场怪病,今时也是刚刚痊愈,能不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611、“闾山七子”(1/2)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 正文 612、唇枪舌剑!(2/2) 天光大亮。 朝阳洒下金辉,在河面铺展成片片金鳞。 五通渡口前,几艘舟船拴在岸边,男女老幼们聚在那几艘舟船停靠的岸边,或是向船上的船夫叮嘱着什么,或是拿出银钱,请即将远行的船夫帮自己在大城里采买一些村子里见不着的稀罕物件。 渡口外, 河堤下,一排年久失修的茅草屋旁,同样有各村村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612、唇枪舌剑!(2/2)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 正文 613、崩塌(1/2) 河堤某处隐蔽角落里。 赤龙真人领着一众徒孙们隐在林中。 从他当下角度,正能看到苏午一番‘唇枪舌剑’,引得周遭百姓景从,纷纷向其跪倒,心悦诚服之场面。 “看到没有? 汝师天赋异禀,若他将来造反,定然是一个大反贼!”赤龙真人指着人群中央一身紫袍,卓然而立的苏午,口中啧啧有声地同苏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613、崩塌(1/2)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 正文 614、天蜈先生、玄蛇子(2/2) 翌日。 晨光熹微。 聚在五通渡口的村民百姓比昨日少了许多。 毕竟绝大多数人都要为生计奔波,不可能日日都有空闲时间,守在河边,等待天威道坛派人过来。 河堤下的茅草屋里。 显真、显直守在火堆边。显真从火堆上悬吊的铁锅里,盛出满满一大碗鱼片滚出的浓粥,将之递给了显直,显直——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614、天蜈先生、玄蛇子(2/2)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 正文 615、养虫术(1/2) 气氛一时间陷入了尴尬的沉默之中。 赤龙真人不与金袍老道-天蜈先生对谈,天蜈先生站在赤龙真人面前,却走也不是,停也不是,踌躇良久以后,又向赤龙真人施了一礼, 转而朝向赤龙真人旁边的苏午,出声道:“玄蛇子道友,你与贵师是首先发现五通渡周围各村之中发生的怪事的。 那几位村老声称,近三个月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615、养虫术(1/2)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 正文 616、三个耳光(2/2) 许愿还愿,环环相扣! 只要是曾在五通神前许下过愿望的人,未来某一日便不可避免地要去‘还愿’! 哪怕是此人已死, 其残魂也会到庙里去还愿?! ‘五通神’会以各种方式,以人所不能遇见的种种匪夷所思之方式,从各种难以理喻地角度,去完成那人曾许下的愿望! 只要‘它’认为愿望完成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616、三个耳光(2/2)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 正文 617、“尸祭”(1/2) 吱呀—— 五通神庙两扇木门倏忽合拢。 庙殿内的光线骤然变得昏暗下来。 窗洞外有隐约的阳光投照进庙殿里,映照出空气中漂浮的微尘。 天威道坛一众师公聚在一起,嗅着空气里浓重香火气味以外,隐约散发的血腥气、尸臭味,看着庙殿角落里架在条凳上的一副黑色棺木,都是脸色凝重。 金袍老道阴沉着脸,走到黑色棺木旁,一眼就看到了内里仰躺着、眼睛已经闭上、面上尤残留有惊恐之色的老庙祝——老庙祝无有子嗣,其死得蹊跷,现下无人敢给他更换寿衣, 只是将他收殓进棺材里,已是本家人照顾他了。 是以,棺材里的老庙祝尸体保持了原样,胸前破开一个大窟窿,伤口周遭的血液已经干涸发乌。窟窿内,空荡荡地不见心脏的踪影。 天蜈老道仔细地观察了一会儿老庙祝胸口处的伤痕,那种伤痕确实非是锐器、钝器所能造成——老庙祝胸口的皮肉就像是自动崩裂开了一般,只有撕裂伤,没有斩切、敲打造成的伤势。 「师父,这个庙祝死得蹊跷,那些女尸又都曾在五通神庙长时间停留……这件事情,莫非真的和「五通神」有关?」被赤龙真人评价为「生具天眼」的女师公,蹙着眉头,在一片沉凝中向天蜈先生开口问道。 「五通神,是咱们天威道坛供奉的神灵。 坛主大师公祖「耀阳子」从民间接引此神入法坛,从此使之配享道坛香火。」天蜈先生声音阴沉,开口说了几句「五通神」的来历渊源,转脸阴森森地盯住了那个女师公,眼中满是浓重的厌恶之色,「五通神若有问题,那咱们天威道坛就脱不了干系, 大师公祖耀阳子死后就不得安宁,就要受人诟病。 这就是你的目的吗?我的好徒弟!」 女师公被天蜈先生一番质问,顿时脸色发白,低下了头,嘴唇微动:「弟子并没有这个意思,弟子是想,出现问题,总要解决问题。 现下僵持着也不是办法。」 「问题不在五通神这!」天蜈老道音调陡然拔高,又似在忌惮甚么一般,猛然压低了音调,「是有其他人在捣鬼,是外面那几个道士在针对我们,针对咱们天威道坛——」 「可是…… 他们提供给我们的线索情报都是真的……和您自行验证的结果都可以对上,那些女尸死前都去过五通神庙,她们可能在庙中许了愿——等她们死了以后,残魂又一次回到五通神庙还愿了……」女师公一边说着,一边把自己的草纸册子递向天蜈先生。 天蜈先生一把将那册子夺过来,劈手将之撕扯得七零八落,掷入火盆中,一把火将之烧了个干净! 「你以后不再是我的徒弟了。 我实在没有本事,能教导你这样的弟子!」天蜈先生面无表情地说了两句,看着女师公苍白的面孔,闷声道,「去角落里站着去!」 女师公低着头,默不作声地站到了角落里。 天蜈先生看着女师公站在角落里,方才收回目光,坐在了庙殿中唯一的一张旧椅子上,阴沉着脸不说话。 十余个弟子们面面相觑。 未过多久, 一个身材较矮,但手臂较长的师公与其他师兄弟眼神交流一阵,走出了人群,向天蜈先生行礼过后道:「师父,今时外面那一伙道士不安好心,专门栽赃陷害咱们天威道坛,他们今时势强,咱们也不好与他们硬碰硬。」 他几句话首先为今次的事件定性。 就是北闾山众道蓄意陷害他们天威道坛的众师公。 天蜈先生听得这弟子的一番话,面色稍霁,点头道:「正是 如此。 外面那个赤龙真人,先前出手连杀了黑角山十三大师公——贫道若是出手,也能斩杀一两个黑角山的大师公,但绝对抵不过十三大师公联手。 技不如人,贫道自不会遮掩什么。 ——今时,咱们天威道坛上,还无人能和这个赤龙真人相提并论! 所以他们势强,咱们必须得低头。 这个得认!」 长臂师公咽了口唾沫,他通过先前师父面对那赤龙真人的种种反应,已然看出对方要强于自家师父,让自家师父万分忌惮。 但也未想到, 那赤龙真人竟强到如此地步,以至于师父都直言——天威道坛上无一人能与那赤龙真人相提并论! 如此一来,他预备让师父拖住赤龙真人,自己回天威道坛搬救兵的法子已经不管用了。 他脑筋转得快, 当下一面连连点头,附和着天蜈先生的言语,一面思维连转,接着又道:「今时是他们势强,我等唯有卧薪尝胆,含垢忍辱,如那越王勾践一般,先将这一关渡过去才好! 师父,你觉得弟子说得对不对?」 天蜈先生听得弟子所言,一时间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便听长臂师公跟着道:「当下外面那伙道人,与咱们其实并没有直接矛盾,虽然先前三师弟受了人家三个耳光,也是因为他一时太过张狂,所以被那赤龙真人打了三记耳光。 技不如人,也怨不得什么。」 高壮师公摸着自己肿胀的脸庞,心有余悸。 「那伙道人现下便是在监视着我等做事,看看我等能否破开他们布下的局!」长臂师公如是道。 天蜈先生连连点头:「对,对!」 此中究竟有没有北闾山众道布下的局,其实这师徒彼此心中都十分清楚,但众人都不能把话戳破——先前把话戳破的那个师妹,现下都被天蜈先生革除门墙了! 待回到道坛上, 那师妹下场必定很惨! 「但是——」这时,长臂师公话锋一转,「这局虽是那伙道人布下的,但破局的要领,却不在那几个道人手上,而在于外面那些百姓!」 「哦?此话怎讲?」天蜈先生眉毛一扬,隐约明白了徒弟所言的真意。 长臂师公往天蜈先生身旁凑近,低声道:「那些百姓因为各村皆出现了孕妇失踪之案,因而惴惴不安,更因那伙道人有意将这脏事推到我们天威道坛身上,他们就此也迁怒于咱们,迁怒于五通神。 弟子以为,当下只要解决「孕妇失踪」之事, 百姓心中怒气顿消, 此事即刻解决,也就破了那伙道人布下的局!」 「贫道所忧愁的,正是如何解决「孕妇失踪」之事!」天蜈老道拧紧了眉毛。 又听弟子说道:「此事解决起来,岂不简单? 如我等以往所做那般,摆个祭祀江龙王的法坛,在坛上祭祀了「五通神」,令它最近不要生事,他们不是觉得此事与五通神有关吗,咱们就借祭江龙王的名义,祭祀了五通神, 如此事情症结自解, 近来不会再有孕妇失踪之事。 那伙道人在此间也停留不了太久,见以后几日再没有此类事件发生,他们自然无可奈何,只能灰溜溜而去! 而咱们在坛上看似祭祀的是此间野神「江龙王」, 更不会玷污咱们坛上尊神「五通神」!」 天蜈老道闻言连连点头,但他听过弟子所言以后,却叹了一口气:「话虽如此,这法子亦是现下唯一可行之法,但是,我们祭祀神灵,皆以「人祭牺 牲」。 若没有生人作为祭品,这祭祀如何进行得下去? 神灵如何肯听话奉命? 那伙道人是北边来的,最看不得「人祭牺牲」这种事,道门早禁绝了人祭牺牲,将此作为邪道——以往咱们倒是可以立地指出二三女子为不忠不贞、放荡Yin邪之辈,而后顺理成章使之成为人祭牺牲,可现下是在那伙道人眼皮子底下, 如何做得这种事情?!」 长臂师公隐晦地看了一眼角落里的师妹,眼神里的可惜之色一闪而过。 角落里的女师公注意到他的眼神,顿时领会了什么。 她脸色更白, 抿着嘴一言不发。 长臂师公转脸看向天蜈老道,却发现天蜈老道亦匆匆将目光从瘦弱女师公身上收回——师徒二人,此刻都想到了一处去。 只是师父不好提出这种事, 做脏事的就只能是弟子辈了。 长臂师公脸色一正,道:「师父,我以为,「鼎灵」师妹玷辱三宝,侮辱尊神,不能正对道法以致自身对我道心存疑窦。 她已不适合呆在师门之中,正该将之革除门墙! 因其多番玷辱三宝, 应该作为「尸祭」之「尸」,将功折罪!」 天蜈老道目光发亮,看着长臂师公的眼神里满是嘉许之色,但其面上故作踌躇怜悯之色,摇头道:「毕竟与我有过一场师徒缘分,我便这般处置她,未免太酷厉了——」 「师父! 您待她恩重如山,她亏欠您实多矣! 更何况,我们天威道坛清净法地,若连一点戒律章法都没有,岂不让外人笑话?! 正该惩戒了她,以儆效尤!」长臂师公连忙道。 天蜈老道还要推辞。 这时, 角落里的瘦弱女师公忽然仰起头,看向天蜈老道,说道:「我愿作为「尸祭」,与神灵沟通——惟愿各位不要后悔!」 她眼神坚定,面上全无惧色。 就是这副表情,让天蜈老道、众多弟子都怒火腾腾而起! 天蜈老道面上怜悯之色刹那消去,注视着瘦弱女师公,阴声道:「你只要管好你自己,你莫要后悔就行了——莫要死到临头才想到向我悔罪! 既然你执意要以身将功折罪,为师就成全了你! 真不知道都到这般时候了,你竟还觉得你能与贫道理论一二,和贫道分辨对错吗?!你有此下场,看来是天命使然!」 女师公微微一笑:「确实是天命使然。」 正文 618、神来也(2/2) 门外百姓们的吵嚷声越来越大,已经有人走上了台阶,凑近门缝去听门里面的动静——可惜门内的天威道坛一众人早就防备着门外有人偷听,进门后就往门缝上贴了道符,隔绝了声音外传。 那人趴在门缝前甚么也没听到,转身正应付着其他村民的问询, 这时,只听‘哐’地一声, 两扇门被人从里头拉开。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618、神来也(2/2)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 正文 619、“请神上身!”(1/2) “神来也,神来也,神来也! 神不见我,神不见我,神不见我!” 整座法坛摇摇晃晃,仿似将要倾塌,但仍旧在艰难支撑着。 法坛下, 十余个红头师公在听到坛上师父状若疯癫的叫喊以后,都慌忙从身上拿出一道道红布,覆盖住自己的眼睛,战战兢兢地立在原地。 村民们不知他们当下动作何意,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619、“请神上身!”(1/2)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 正文 620、闾山大真人,天海忿怒尊!(2/2) 唰! 业火之刀整齐切开了盘结在女师公脖颈周遭的莫名气韵,刀锋抵近女师公的脖颈,业火的灼热气息裹挟着刀刃的锋锐,轻轻擦过女师公的脖颈, 就在她修长的脖颈上留下一道血痕! 殷红鲜血徐徐滑落。 女师公目光挣扎着,缓缓闭上了眼睛。 苏午盯着她,手中的大红莲胎藏并未就此斩切下去。 他并不了解所谓「尸祭」, 但在东流岛时,「后羽上皇」的意识永世留存,而它与殿上群臣沟通的媒介,便是「尸位人」,尸位人需要承受诡韵日益加剧的侵袭,下场凄惨,往往每隔一段时间就要更换一个尸位人。 ——更换尸位人,自是因为从前的尸位人变成了真正的尸体。 由此苏午亦能猜测,「尸祭仪轨」中的「尸」最后下场亦必然极其凄惨。 那么想来,亦无人会愿意主动承当「尸祭仪轨」中的「尸」。 「尸」多半是被胁迫着,推上「尸位」的。 一如那些被安上「忤逆不孝」、「***放肆」之罪名,被推上天威师公们的法坛,成为「人祭牺牲」的妇女。 只是这个女师公有些不一样。 她体内隐藏有厉诡,自觉在关键时候能反制天蜈先生。 她也确实在关键时候以牙还牙,杀掉了那老道——可惜她对「请五通神附身仪轨」了解得不多,或者说,目下的天威道坛中,非是真正的核心师公,也没有几个真正了解这仪轨的,能成功请来五通神的。 是以,当她杀掉天蜈先生,完成了人祭牺牲以后, 这场仪轨被她误打误撞补充圆满了。 五通神真正招来,还未真正出现,就凭诡韵压制住了她体内的厉诡! 此人对此始料未及! 「我受戒律,不得加害他人。 你若是无辜之辈,我杀了你,戒律便不会放过我。 更何况, 这场仪轨已经开始,杀了你,断了坛柱子,未必就能真正阻止五通神降附——它不止可以附在你身上——」 苏午眉心竖眼蠕动着,三颗猩红的眼仁聚合为一。 他刹那间看到,缠绕在女师公身上的莫名气韵皆化作稠密的发丝,那一束束发丝扎入虚空深处,又自江面上浮出形影。 无数长发在江面上攒动着,排开江流,挤满了河道,犹如长鲸巨鲨! 那发丝形成的河道当中,一具具尸体被拖拽蠕动,立在那发丝河流之上,头颅、四肢向着种种匪夷所思地角度弯折扭曲,摆出种种可怖的姿势,像是在迎接甚么! 咔! 苏午一手持刀,依旧将大红莲胎藏抵在女师公的脖颈——大红莲胎藏停在女师***颅周遭,反而阻止了周遭稠密发丝对女师***颅的侵蚀,让她的思维保持了清醒! 他深吸一口气,眉心竖眼已经看到——簇拥在女师公周遭的那些莫名气韵、那在六天故鬼真瞳注视下转变成一丛丛长发的事物,开始从女师公身遭撤离! 先前他以阴兵吞吃愿力金钱释放的滚滚愿力、连运「握雷局咒」、使打神鞭、以大红莲胎藏斩切诡韵,此种种方法,终究造成了「五通神」降附的仪轨就此僵持下去,进度未曾继续朝前推进! 但是, 正因为「五通神」发现了它无法降附在女师公身上, 它现下开始转移目标了! 它竟然懂得转换目标! 它是诡?! 还是人?! 是有思维的诡,还是诡化了的人?! 闽江河段中奔 流的漆黑长发在开始爬上江岸,将一棵棵树木拉拽入江中——而江岸上围观的百姓,已经随着众北闾山弟子大喊「鬼来了」而一哄而散! 河坡上, 赤龙真人连掐法咒—— 他周身涌起一道道黑光,那些黑光打着旋贴在无头苍蝇般奔逃的百姓背后,百姓们更加惊惶,感受到背后浓郁的阴气,都纷纷朝着没有阴气的方向逃跑! 一道道黑光——一个个阴兵在此时化作了鞭索,赤龙真人驾驭这万千道鞭索,抽打着无头苍蝇般的百姓,令他们依照他的心意去逃跑,这般被组织起来的、有序的撤离,比无头苍蝇般的横冲直撞效率不知高了多少倍! 聚集了万千人的江岸河滩,竟未发生丝毫踩踏冲撞事件,一个个有序地爬上了河堤,朝河堤下的村落奔逃去! 江河中的长发拉倒了江岸上的树木,簇拥在法坛下。 十余个眼缠红布的红头师公,被阴兵赶到了赤龙真人身周! 法坛又摇晃起来, 摇摇欲坠! 而天地间,流转的不止有诸气, 还有浓烈的,熏染得天都变作沉黑色的莫名气韵。 那编织在天地间的黑发上,正在传递一缕缕愿力——一缕缕愿力非自苏午收入阴影世界的愿力钱袋上流转,「五通神」不再接受愿力金钱的献祭,它开始从各方各处「呼唤」愿力的聚集! 这就是赤龙真人预测的——将有无数被下了愿力种的妇人,往这江岸上奔来,向五通神还愿! 赤龙真人拿出了一道旗幡,从周围蠕动的黑发中拖出一棵大树,削去树杈,立在自己身畔,升起了那道黑幡! 黑幡之上,「闾山大真人」五个金字张牙舞爪! 幡下将近十万阴兵鬼将汇集! 四下里蠕动的长发顿不敢侵扰旗幡下三丈方圆之地! 赤龙真人转回身来,望向法坛上的苏午,咧嘴笑道:「五通神降附,若只某一人,只可解救此间八成妇人而已——但你既在——某要此次无辜之人无死无伤!」 苏午点了点头:「不会有无辜之人死伤!」 「某这次要抓住那五通神的狐狸尾巴!」 「天遂人愿!」 「来了!」赤龙真人转回头去。 河堤对面, 传来微微的震动声。 那震动声越来越剧烈,河堤下荡起了滚滚烟尘。 烟尘之中,隐约浮现出一个个妇人的身影。 她们奔行得愈来愈近,头顶鼓发出一道道愿力,缠绕着挤满天穹的发丝,朝着闽江河段之中汇集而去——那些缠绕在「女师公」头颅及四肢上的黑发开始退缩,每一根极细极细的发丝尾端,都长着一个个针尖一般大的女人头! 唯有这些缠绕在女师公周身的发丝上,才长着女人头! 而苏午的大红莲胎藏斩切了一部分长有女人头的发丝以后,其他的发丝上就会跟着长出对应数量的女人头颅! 这便是他说的,仪轨已经开始, 无法彻底中断! 「五通神降附仪轨」是以「虺神须发」作为媒介、桥接实现的,这道「桥梁」太稳固了,无法被中断! 苏午放弃了继续以大红莲胎藏斩切发丝, 一张脸谱覆盖在他面孔上, 他的形貌在刹那间转变,身穿一身猩红文官袍服、头顶官帽帽翅子微动,颌下虬髯连鬓,胸口处的官补子上,生出了一张惨白大口! 苏午伸出一双手,猛然「插」进了女师公耳朵两侧的稠密发丝当中! 周围阴影弥漫, 水菩萨的 诡韵就此散发, 那一弥漫在虚空中的一圈圈漆黑水渍当中,生出了一张张惨白大口,咬住了周围的稠密发丝,尽力将官它们都吞吃入口! 四周尽是啃咬人头发丝的声音! 咬住一丛丛发丝以后,那些惨白大口并未将之咀嚼下肚——苏午的腹脏暂时还消化不了这种「极难克化」的食物,更何况,吃下它们,女人头仍旧会从别的发丝上长出! 他只是令「钟馗之口」咬住一丛丛发丝, 一张张惨白大口开合着,遍布女师公身周,形成了三圈! 每一张大口中,都咬着一束发丝——所有的女人头发丝,在不断弥生出的惨白大口啃咬下,终于被尽数咬住了,钳制住了! 那些发丝蜿蜒过虚空,投入冥冥中,又与江河中遍布的长发相连, 此下江河中的长发抖动起来,疯狂拉扯,欲要将女人头从一张张惨白巨口之中拉拽出来——这时,苏午肩后猛然长出一双阴影手臂,双手掐「大金刚轮印」! 一张张惨白之口中,或诵「时轮金刚寂静密咒」! 或诵「时轮金刚忿怒密咒」! 「嗡啊哞! 喀啦喀,恰哈啦! 哞啊哞哈恰萨埵哞!」 「嗡啊哞! 喀啦喀,恰哈啦! 嗡哈恰哈洋婆娑哈!」 盈满苏午的脐脉轮,已然长成参天大树的密藏域本源根种摇晃起来,滚滚密藏域本源力量遍布苏午周身五大脉轮、身外轮、四肢密咒之轮、倒灌入一张张惨白之口当中! 诸惨白之口拖拽着女人头长发,瞬息间化作一颗颗金刚不坏、智慧秘结是若菩提的光点,诸光点汇集在苏午身周,他自身化作了一尊金铜浇筑成的神像—— 脑后无数眼镜蛇攒动蜿蜒而下,在他脑顶形成了华盖! 黄金眼镜蛇裹挟重重焰网,咬住了一颗颗光点! 江面上长发躁动,化为巨山巨浪,化作长鲸巨鲨,天穹都在这躁动的长发不断挣扎扭摆下,被摇颤了——而法坛上的苏午纹丝不动! 咬住一座座「时轮坛城」的黄金眼镜蛇,纹丝不动! 完全脱离了女人头发丝缠绕沾附的女师公,处在苏午双手护持之下,遍天摇颤、天崩地裂的场景似乎都被一双手隔绝在外了! 但她依旧心跳如擂鼓, 紧张得垂下了头。 —— 千百个妇人奔上了河堤。 她们有的已经身怀六甲、有的身形纤细如细柳、有的肥硕若肉山,便是这样的一个个妇人,此刻却爆发出了恐怖的速度,一眨眼漫长河堤,满眼虔诚地奔向江岸! 一丛丛愿力从她们头顶奔涌而出,汇向虚空中肉眼难见的那些发丝, 汇向最终的五通神! 「终南进士,镇国将军。 声若暴雷而射邪山谷,目如巨电而围驾宫闱。 偕敬德秦公作降魔之尉,同神荼郁垒为啖鬼之神! 号令三千鬼卒,魑魅丧胆侵惊! 驱驰百万神兵,魍魉寒心失色! …… 终南铁面神君。 扫荡妖氛天尊! 钟馗在此! 吾即钟馗!」 河坡上, 赤龙真人立在法坛之后,猛拍手中镇坛木! 啪! 万神咸听! 正文 621、划江成陆!(1/2) 旗幡卷动,长风猎猎,阴兵鬼将齐啸叫! 一道道金红符箓从赤龙真人背后飞腾而起,乍然间组成了一座七层重楼,组成重楼的符箓滴溜溜转动之间,内中被符箓法体镇压的厉诡偶尔散溢诡韵。 重楼顶, 七道蛟龙俯冲而下, 环绕赤龙真人双臂,腰袢——他的身上散发出难以言喻的大道神韵,那神韵勃发时,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621、划江成陆!(1/2)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 正文 622、真武秘讳(2/2) 「玉虚师相,道冠诸尊,无边法力镇乾坤。宝剑伏魔,群黎庶沾恩……」 晨光熹微。 五通渡口边,一身玄色道袍、头上扎了个混元髻的年轻道人已然立在江边,诵持「真武宝诰」,修《玄天金科玉律真经》。 他静气凝神,自觉居于体内下部八景宫中的「真武符箓」随着自己诵持经卷,感悟大道纹韵,与冥冥之中的「祖师」交感,而升入层云之中,直往最顶处升腾而去。 层云被符箓不断破开, 顶上一团金光乍现, 金光之中,一个字迹缓缓浮现,在苏午的关注下,逐渐变得清晰。 那字迹甚为奇异,乃是云芨符箓与汉字的结合,它在苏午眼中,像是由一个「雨」字头、其下左边有一个「鬼」字,右下边有一个「真」字,此三部分组成。 赤龙真人早就教授过苏午,与祖师交感的过程中可能会出现哪些情况。 他亦不止一次看到这隐藏在云中金光顶内的字迹, 只是此前每一次都不如这一次,让他看见了这个字迹的全貌。 苏午自知这个「字」代表着甚么涵义。 此即「祖师神灵秘讳」,以「云头鬼脚」的形式呈现出来。 一眼看到那秘讳之后, 他就了知了这个字代表着哪一位祖师。 ——正是「玄天真武大帝」、「九天荡魔祖师」! 苏午口中仍在诵持着《玄天金科玉律真经》,自性中观见、并与之交感的「真武大帝秘讳」在云顶金光中浮浮沉沉,随着他诵完最后一句经卷,那在金光中浮沉的「真武大帝秘讳」、云头鬼脚文字忽然一振——金光中浮现让苏午目不暇接的大道纹韵! 那些大道纹韵,簇拥着一个个模糊的「祖师秘讳」,交结于「真武大帝秘讳」之上! 真武大帝秘讳被众多修「真武箓」的「祖师们」簇拥着,摇身一变,化作一道纯金宝诰,那道宝诰之上,升起三道紫气。 紫气上升,真武宝诰则下沉,穿破层层云团,沉入苏午下部八景宫中, 刹那与下部八景宫中的「真武符箓」贴合! 成了! 苏午心神一动! 而在不知何时,赤龙道人已经顶着满头乱发,站在了他的身畔,此刻忽然出声向他喝道:「守住灵台清明! 在真武宝诰周围,必然有众多祖师秘讳,你观哪个祖师秘讳最为清晰,便引导自己的意识与哪个祖师秘讳交感——若观见太多祖师名讳在你眼中都甚为清晰的话,就选最亮的那个!」 顺着赤龙真人的教导,苏午的意识集聚在那道「真武宝诰」之上, 他的意稍稍掠过真武宝诰,宝诰之上原本还不甚清晰的诸多祖师秘讳,此刻都一个接一个被点亮,在他的思维里变得甚为清晰! 诸祖师名讳犹如星辰,闪动光芒! 但这群星光芒暗淡, 引致它们光芒暗淡的,即是那被群星簇拥在最中央的「真武祖师秘讳」! 在苏午的观感中, 「真武祖师秘讳」最亮! 赤龙真人令他挑选最亮的那个祖师秘讳来交感——可「真武祖师秘讳」这种象征意义大于实际意义的秘讳在自己的意识中如此闪亮,自身能否与之交感? 苏午念头转动之间,意识化作投枪,直接穿入了真武宝诰之中,与「真武祖师秘讳」刹那相连! 他背后一道道符箓刹那浮现而出,汇同熊熊薪火,组成了符箓人形, 滚滚大道纹韵从四面八方汇集而来,灌注入苏午的符箓法体之中,引导苏午符箓人形之内,一道道 符箓的排布,一朵朵薪火的燃烧,令它们的变化更具美感,更能与大道纹韵相合! 看着滚滚大道纹韵缠绕住苏午背后符箓法体, 赤龙真人未再说话,拧眉看着苏午身后符箓法体的变化! 他先前就曾告诫过苏午, 想将「符箓法体」修炼得尽善尽美,需要不断诵持根本经,与经卷中的祖师交感,借助祖师的力量,梳理自身的符箓法体,让符箓法体逐渐趋近于完善,发挥出更强大的力量,乃至凝固出一种、甚至数种异相,就如同他的符箓法体显出「重楼腾蛟龙」之异相一般! 现下, 苏午确实引来了祖师的力量,开始对他的符箓法体进行梳理。 但在苏午尚只是「六阶符箓」之时,就能以如此海量的大道纹韵为他梳理符箓人形——这是哪位祖师的大手笔? 赤龙真人还从未见过! 他眼看着大道纹韵一遍一遍梳理过苏午的符箓法体,以苏午此时还未修炼出十道符箓的符箓人形,竟然在这一遍遍的梳理,在大道纹韵的蓄积下,显发出了能关押「凶」级厉诡的力量! 并且, 大道纹韵遍流苏午符箓法体过后, 又有一点隐约的「大道神韵」从冥冥之中弥生,犹如仙人一指,点化向苏午的「真武符箓」! 赤龙真人张大了眼睛——他根本不及多想,左手并成剑指,指上印签闪现,一刹那点入了苏午被熊熊薪火包裹的符箓法体之中,剑指轻轻一拨弄,就令「真武符箓」偏移了原来的位置,将「五雷法」的根基「五雷符箓」拨弄到了正中! 那隐约的一点「大道神韵」倏忽一下,正点化在「五雷符箓」之上! 「五雷符箓」之上闪现重重雷光,神韵流转之下,符箓一瞬间崩解——从那崩解的符箓之中,另一道紫金五雷符箓升腾而起,其下还缀着「掌心雷」、「天雷指」、「祈雨消灾杀蝗神咒」等青红符箓! 神韵一霎点化, 对苏午造成的提升显而易见。 直接令他无师自通了数道雷法符箓! 并且,被点化出来的符箓,每一道都沾附有神韵,几道符箓在苏午的符箓法体内,组成了「北斗七星阵」,俨然成了苏午符箓法体内的一个小核心! …… 沙溪河边。 「闾山七子」已经都起床了,也在江边做着早课。 他们当下除了与苏午学习一同诵持「原雷祖北阴圣母宝诰」以外,早上还须要打熬筋骨,习练苏午教授过他们的拳法。 当下七个人在河边站成了两排,有板有眼地练着拳法。 还有一道白衣身影-女师公站在七人队列以外,守着七人的队列,观察着他们的拳法——赤龙真人有令在先,倒也无人驱赶这个天威道坛的女师公。 除了这个女师公以外, 其余天威道坛的红头师公们便没有了这么好的运气。 他们正在到处捡拾柴禾,烧灶做饭。 其中几个「手上沾满罪业、做法常以活人为祭」的师公,如长臂师公、高壮师公等人,已被赤龙真人在法坛上奏告过列位祖师,一个一剑尽皆斩了。 剩余这几个人,「罪业不重,但亦常有为虎作伥之举」,赤龙真人便拆了他们的符箓法体,令他们在自己座下做仆役,顶替了源清老道夫妻俩的活计。 夫妻俩只需指挥他们如何做饭,锻炼他们的厨艺即可。 赤龙真人守着苏午,等着他诵完「原雷祖北阴圣母宝诰」,眼看着他再一次差点凝聚出「原雷祖北阴圣母宝诰」,与北阴圣母庙系下的某位祖师交感,赤龙真人面无表情。 苏午在这时停止了早课的修行,张开眼睛,一时间若有所思。 他自能感应到自身符箓法体的变化, 通过诵持两大宝诰,与祖师交感,他再一次明确了接下来自身需要修炼的符箓——「三十六雷总辖咒」、「召五岳咒」、「天蓬神咒」。 三大符箓,尽皆是凶猛异常的雷法符箓。 前两者属于「五雷法」的序列。 「天蓬神咒」则在「北帝法」的符咒序列之中,苏午倒是未想到,此次大道纹韵对自身的梳理,会令自身产生需要修炼「天蓬神咒」,补全符箓法体缺陷的念头。 他沉思了一会儿,终于注意到了身边的赤龙真人。 赤龙真人见他终于回过神来,对他招了招手。 师徒二人从河边离开,往河堤下那一排茅草屋走去。 …… 茅草屋内, 二人相对盘腿而坐。 赤龙真人看着苏午的眼睛,向他问道:「你所受雷祖宝诰,顶上附带云气,是红是青是金是灰?还是紫?有几道?」 「三道紫气。」苏午仔细回忆了一下,向赤龙真人回复道。 「他娘的。 看来是与「真武祖师」直接交感了?」赤龙真人一拍大腿,感慨了一声,又问道。 苏午点了点头:「你先前提醒我,与最亮的神灵秘讳交感。 我所观见诸多神灵秘讳当中,诸神灵秘讳皆似星辰,而真武祖师秘讳恒如昭昭天日,所以便与真武秘讳交感了。」 「九成九的道士是看不见真武祖师秘讳的,只能在冥冥之中凝聚真武宝诰,从宝诰之中,借知一部分、甚至只有一二个其他祖师的秘讳。 这些聚集在真武祖师秘讳周遭的祖师秘讳,便是曾经真正感知到过真武庙系,从庙系中获得了真武神韵的道人,没一个是泛泛之辈,籍籍无名——皆在道派历史中留下了赫赫盛名。 不然,他们何以被称为祖师?」 赤龙真人看着苏午,咧嘴笑道:「师父批算得果然是准的。 你才六阶符箓,便能与真武祖师直接交感,合并南北闾山,整顿法脉道统之事,必在你手中实现!」 「今时这些事情,都是师父在做。 独我一人不能完成如此壮举,唯有我们师徒合力方能如此。」苏午如是道。 「你不必和某说这些客套话。」 赤龙真人摇了摇头,罕见地迟疑了一下,才向苏午又问道:「方才观你自身气息交变,看起来是「雷祖宝诰」也要凝练完成了?」 「明日早课,应该能凝聚「雷祖宝诰」。」苏午肯定道。 「……」 「既然已经与真武宝诰相合,你积累的功德文韵也已足够。 择日不如撞日,今日某便开坛请旨,为你升授五阶符箓罢! 符箓升授以后, 你亦可开坛请旨,给你的弟子们传度授箓了! 这些事过后,咱俩好好琢磨琢磨,那五通神的五颗头该怎么研究……」 正文 623、烛霄广昭真君!(1/2) 河堤上立起了一座法坛。 法坛上列好了对烛,香炉摆在中央,坛前「幽州闾山法脉」的旗幡迎风招展。 赤龙真人立在法坛之后,手持朱笔,执符书写,勾画云芨奏表,在他身后,苏午肃然而立,两边还有过来看热闹的村民百姓、北闾山众弟子等众。 昨日沙溪河口那般大的声势,周围诸村之中,更有不知多少百姓亲身参与了此事,与死亡擦肩而过——经此一事,该地百姓们已彻底弃绝了「五通神」,对「天威道坛」的崇信因此而彻底崩塌。 转而有村老里正们前来求告赤龙真人师徒,欲将推平了的梧桐神庙原址周围,再扩出三四亩地,建立一座道观,请北闾山众道留在观中,广受奉祀。 赤龙真人确有在闽地开宗立派,立道坛、开道观的心思。 但现下天威道坛之事未定,当下就立道坛,开道观未免为时过早,是以赤龙真人就暂时拒绝了周围诸村村老的极力邀请,只说以后若决定立下道观,会将该地纳入考虑之中。 村老们也不敢强留北闾山众道,便只能听之任之。 百姓们从此开始常往河堤下的茅草屋这边跑,常常送来些粮食菜蔬,与北闾山的道士们套近乎,试图在此间混个脸熟。 北闾山众道对此已然见怪不怪。 「云芨奏表便这般书写。 在符头处写就奏表之人的名姓,或奏表之人以符箓印签直接留印于符头上。 符胆处书写「升授符箓弟子」的名姓,生辰八字。 符脚处留下「真武箓」一脉源头庙系——「真武祖师」的云头鬼脚秘讳。」赤龙真人将书写好的奏表符箓递给了苏午,令他仔细查看规制,接着道,「待会儿我在坛上为你升授符箓以后, 便换你来主持法坛, 为你的徒弟们升授符箓。」 「好。」苏午接过奏表符箓细细看过,记下了其中的每一处细节,将之递还给了赤龙真人,转眼看向四下,很轻易便在人群中看到了一个个身穿素色道袍的闾山弟子们。 他们今时将真正得授真箓, 一个个对此都是郑重对待,沐浴更衣,换上了新的道袍——几个天威道坛师公身上携带的钱财颇为不少,赤龙真人将之收缴一空,全都将之用在了自己的徒子徒孙身上。 请了村里的几个好裁缝、好绣工的妇人,加急赶制了几件道袍。 苏午看过人群中的弟子们,正要收回目光之际,忽然心有所感,朝人群某个方向看去,一眼就看到了躲在人群角落,亦过来观礼的那位天威道坛女师公。 他与对方相视一眼, 女师公默默转脸看向别处。 「吾受「净明法坛」幽州总度师,幽州闾山派掌教真人「道弘」! 受二阶高上神霄敕赦宝章三元三官辅化经箓,领从一品玄天真武七章兵马统帅宝箓! 即日谨呈法信,为闾山大真人门下弟子「鼎阳」,升转符箓,奏告列位祖师! 「鼎阳」功德深厚,法门精熟…… 坛上祖师, 请授「第五阶太上玄天真武盟威经箓」! 弟子鼎阳,叩拜稽首!」 赤龙真人神色肃然,在那道奏表符箓上加盖了掌教玉印,印鉴覆盖于符箓一角之时,那道符箓倏忽飞到坛上半空中,燃烧成一团烈火! 苏午听得赤龙真人唤自己的道号,当即走上前头,朝着法坛叩拜稽首! 他稽首之时, 滚滚功德纹韵便朝着他灌注而来,苏午谨记赤龙真人的教诲,未以自身承接这功德纹韵,而是召出符箓印签,以符箓领受了这道功德纹韵! 下一刻, 半空中的烈火猛然收敛, 一道由种种大道纹韵组成的符箓,刹那从坛上降下,落入苏午中八景宫中——正是「第五阶太上玄天真武盟威经箓」! 此下,他的中部八景宫中,存在有两道五阶符箓。 其一自然是这「真武盟威经箓」,另一道,则是「高上神霄符箓」! 二者皆系闾山法脉真武庙系传承符箓,按理说二者不可兼得,此时却违背常理地同时存在于苏午一人身上! 苏午升授符箓,大道纹韵自真武盟威经箓之上发散,于中部八景宫中交织。 诸般大道纹韵覆盖在那道「高上神霄宝箓」之上, 「高上神霄宝箓」盛放奇光,光芒零落下,宝箓中回响起一些模模糊糊的呓语声,苏午的眼中亦浮现出了一些模模糊糊的画面—— 「烛霄广昭真君,本命……六月十五日午时建生,上属太阳中宫主照。 「雷泽赤龙真君」座下亲传弟子,闾山正脉开宗祖师,第一代大真人…… 臣……即日谨呈法信,恭诣开宗大真人诞辰,加授「高上神霄符箓」,领受「日宫赤丹大法主箓」……」 「烛霄广昭真君,本命……建生,上属太阳中宫主照。 「雷泽赤龙真君」座下亲传弟子,闾山正脉开宗祖师,第一代大真人…… 臣「玄睛子」即日谨呈法信,恭诣开宗大真人诞辰,加授「真武华盖升神箓」,领受「三界厉电摄鬼大将军箓」……」 「「烛霄广昭真君」…… ……即日谨呈法信,恭诣开宗大真人诞辰,加授「上清三洞混一成真五雷洞真符箓」,领受「北阴雷部真君镇狱元帅」……」 纷繁的声音合着道教法螺鼓乐在苏午耳边不断响起。 他的思维里浮现出一些模糊的画面, 仿佛看到一座法坛建在一重重相互叠合、形成了回字形的建筑最中央,那法坛巍峨高耸,坛上旗幡招展,香烟袅袅。 一身着紫衣的道人,领着许多身着青色、红色、金色、玄色道袍的模糊身影, 鱼贯走上法坛。 道人立在坛上,列出长长的符表。 焚表奏告上苍。 …… 结合那在耳边不断响起的声音,那些模糊的画面,苏午隐约有所猜测——这是某座道坛法派在其「开宗大真人」举行的斋醮科仪。 那道人在***之上,为「开宗大真人」——「烛霄广昭真君」加授种种符箓。 从五阶的「高上神霄符箓」开始, 一直加授到了最顶阶的「上清大洞摄山精图秘箓」! 在自身中部八景宫中的那道「高上神霄符箓」,就出自这场斋醮***! 「烛霄广昭真君,烛霄广昭真君…… 雷泽赤龙真君,雷泽赤龙真君……赤龙……赤龙……」苏午心中连连复诵着两尊真君的名号,不断揣摩,内心渐生明悟。 师父一直说,「南北闾山合流」乃是师祖批算过的,必定会在自己手上实现的事情。 若事情真正如此发展的话, 百年以后, 自己便是「闾山正脉开宗大真人」! 那些纷繁声音中提到的「烛霄广昭真君」,六月十五日建生,太阳中宫主照,这般命相八字,跟自己一模一样,甚至其师父「雷泽赤龙真君」,「赤龙」二字,岂不正是取自「赤龙真人」的道号?! 那「烛霄广昭真君」,原来是自己?! 又是谁为自己举行了这场仅看模糊场面,亦觉得声势浩大的斋醮科仪 ?! 「玄睛子」是闾山正脉第几代真人?! 苏午念头纷转。 围观人群里,惊叹之声不绝于耳。 女师公「鼎灵」站在围观人群的角落,悄悄观察着法坛上正被授箓的苏午,在这个瞬间,她看到了对方身上蔓延出一圈圈大道纹韵,那一圈圈大道纹韵如蛛网般在天地间发散—— 蛛网正中央,苏午中部八景宫中,一道符箓灼灼放光,其上青雷赤电环绕,偏偏符箓正面未有浮现任何云芨符箓文字,而是被炽白光芒铺满。 那炽白光芒,在女师公心神恍惚间化作了一面镜子。 她从镜中看到了另一个「自己」—— 「自己」一身唯有掌教真人才能穿戴的紫绶道袍,立在巍巍法坛之上,于坛上焚表,奏告上苍,举行一场斋醮,而法坛一侧,更有一杆旗幡迎风招展。 鼎灵隐约看到,那旗幡上绣画着四个字——「闾山大醮」! 当她看到那旗幡上的四字之时, 眼中一切场景纷纷虚化消失。 再回神时,她只能看到苏午的背影,再也看不到苏午中部八景宫中,那道明镜一般,映照出「自己」的符箓! 鼎灵微微张口,眼中满是惶惑之色。 法坛上, 赤龙真人看向跪在坛下的苏午,开口道:「好了,可以起来了!」 苏午收束着诸般思绪,此时正听到赤龙真人的话,便站起了身,与赤龙真人同立在法坛前。 但见赤龙真人单手掐印,口中道:「门下弟子鼎阳者,今日升授五阶符箓,可以设坛降法,请真授箓,吾今转下「净明法坛」,鼎阳即时升坛!」 「鼎阳接坛!」苏午手掐与赤龙真人对应的手印,朝前一步,开声回应。 一声回应过后, 他霎时便有了感觉——当下这座法坛的掌控权,已经由师父赤龙真人身上,转移到了自己身上! 「某教你一遍,你学一遍。 而后自可以为门下弟子授箓了。」赤龙真人咧嘴笑着同苏午说道。 「是。」苏午点头答应道。 正文 624、第一阶符箓(2/2) 闾山法脉道士授箓,与茅山道士授箓并无太大区别。 赤龙真人教授给苏午的为弟子授箓仪轨,与他当时亲历的茅山玄字辈三位师长辈为自身授箓的仪轨几乎没甚么差别。 较为明确的不同点,则是闾山法脉授箓,因有坛神相互,阴兵鬼将开路,坛下弟子皆能从大道纹韵之中,摘得闾山法脉对应的种种「真武箓」。 而不是如后世的茅山那般,要么仅能摘得茅山法脉对应的「上清箓」,或是三山正箓,要么就会看到各种神谱庙系的符箓在大道纹韵之中交织,甚至连六天故鬼符箓亦会在大道纹韵之中纵横来去。 「如是天赋异禀者,一旦性魂沉入大道纹韵当中。 有可能为诸多神谱庙系感知, 如此,纵然有坛神相互,阴兵鬼将环绕,亦难免会有诸六天故鬼符箓撞破阻拦,出现在大道纹韵当中,主动依附在那人身上。 遇见这般情况,也不必惊慌什么。 它撞上来,你收下它就是了。 纵然六天故鬼符箓,运用得宜,亦可为道门弟子的强力臂助——咱们闾山派没有茅山、龙虎山那般多的繁文缛节、森严规矩,非得与六天故鬼势不两立。 你们只管放心摘取符箓就是。」赤龙真人向座下七个徒孙细细讲述了一遍授箓过程中可能遭遇的种种情况。 「是。」 「正一兴盛」、「显纯」、「显真」、「显直」七人尽皆稽首应声。 赤龙真人转头看了苏午一眼,道:「开始吧!」 说完话, 他便背着手,离开法坛,站在了围观人群中, 自身俨然是一身轻松,由干活的苦力,变成了一个优哉游哉地旁观者。 苏午神色肃然,立在法坛前,手掐法印,口中开声道:「维至顺二年三月五日午时,闽地集云镇人士黄大、黄二,道名显正、显一。 生年「至元十六年」,生于九月初五,称被闾山真人号召,黄大、黄二素以胎生肉人,宿绿有韦,得遇大道,谨资法信,诣茅山巫教,投「北闾山弟子鼎阳」门下。 请坛神指路,为之引路授箓!」 「维至顺二年三月五日午时,闽地大方县人士童白梅、童青竹,道名显真、显直。 生年……」 苏午接连道出七个弟子的姓名、生辰八字、道号,这些关键信息他纵说出口,亦会被法坛主动模糊去,不会为围观百姓听见,落在有心人耳里,为弟子们引来甚么灾祸。 随着苏午为七个弟子请旨授箓,坛上几炷线香的燃烧速度骤然加快。 一缕缕香烟随风飘散, 飘入了坛前七个弟子倏忽间变得虚幻的身形里。 一般而言,到了此时,箓师便只能静候,等待弟子最终从大道纹韵之中摘取得符箓的结果而已——但在此时,苏午眉心竖眼之中,三颗暗红眼仁忽然转动开来! 引致苏午勘破了重重迷雾, 意识竟也随同七个弟子一齐沉入大道纹韵当中, 七个弟子眼睛所见的种种符箓, 亦皆是他所能查见的符箓——甚至于,弟子们眼睛看不见的符箓,亦在他眉心竖眼观照范围之内! 他看到显正、显一一进入大道纹韵之中,就即刻摘得了「太上北方玄天真武妙箓」。 看到显兴、显盛跟在两个师兄之后,也各自摘取了真武符箓。 源清的老儿子——「显纯」在大道纹韵之中如无头苍蝇一般横冲直撞,亦撞上了一道真武箓,意识随之飘转脱离大道纹韵。 独有「显真」、「显真」这对童家姐妹情况与那五个弟子不同 。 她们的大道纹韵之中, 不止有真武符箓飘转, 各自皆有一道长满毛发的苍白符箓飘转在真武符箓之间,那丛丛毛发将一道道欲贴附在二女意识上的真武符箓统统驱赶到远处,以极快的速度朝二女沾附而来! 那长满丛丛黑发的苍白符箓,源出于哪个庙系,苏午一看即知——此必定是巫门凝聚起的「虺神」神谱庙系之下的符箓! 六天故鬼之箓,纵被道门弟子所得,亦多能以正法压制,发挥其妙用,为自身臂助。 但这种情况亦非必然! 还有诸多六天故鬼符箓,携裹恐怖力量,一旦沾附上这种符箓,轻则为己身招来灾祸,重则会引致满门倾覆! 与「虺神」有关,流传最久的一个传说,即是虺神的须发延伸入冥冥之中,根植于每一个闽人的血脉之中,一旦虺神苏醒,则闽人尽没! 由此可见这「神」之险恶! 更何况,虺神符箓乃是闽地巫门授给门下菁英弟子的符箓,若得授虺神庙系之下的符箓,必然会渐渐转变成一个巫门毛巫! 不论是赤龙真人,还是苏午,都绝不会允许门下有「毛巫」存在! 而显真、显直两女,初入大道纹韵,面对那沾附而来的丛丛毛发,却也是一筹莫展,根本不知该作何反应——苏午眉心竖眼里,三颗猩红眼仁倏忽合汇。 无形的剑光在此刻乍然而起, 疾扫过童家两姐妹的大道纹韵——童家二女与「虺神庙系之下符箓」间存在的某种因果关联,被那无形的剑光瞬间斩灭了! 「六天故鬼真瞳-智拳印」此下运起慧剑,帮助二女分离了因果障碍! 缠绕向二女意识的丛丛毛发此瞬倏忽停下动作,没有继续朝二者沾附。 同时,苏午存心观想「真武祖师秘讳」,云头鬼脚、加有「真」字的秘讳在大道纹韵之中一霎浮现,又一霎消无! 仅仅凭借那道秘讳流露的气息,已然令诸多真武符箓蜂拥而来! 此后,苏午停下动作。 童家二女看到蜂拥而来的种种符箓,心下慌张之际,倒也没忘记苏午、赤龙真人的教导,各自择选了最让自己觉得顺眼的一道符箓,就此脱离了大道纹韵! 至此,苏午门下「正一兴盛」及「显纯」五个弟子,皆得授「第七阶太上北方玄天真武妙箓」,今后须勤加诵持《太上北方玄天真武妙经》,早日升授符箓。 而显真、显直二人,则是得授「第七阶高上神霄初真符箓」,虽然亦是七阶符箓,但自初开始时,便能接触雷法,驭雷叱电! 此后, 赤龙真人又为苏午拨付了兵马。 他升授五阶符箓,职箓也跟着拔升至第五阶「日宫赤丹大法主箓」,可以驾驭三千阴兵,炼造两道鬼将。 师父不仅为他拨付了兵马,补满空缺, 更留了一部分兵马,令他转给门下授箓弟子们拨付。 如此诸事完成以后, 弟子们学习着如何操练兵马,苏午则与赤龙真人又一次回到了茅草屋中。 师徒二人对坐。 苏午首先问道:「师父,我有一个困惑,还请师父解惑。」 「说!」 「师父今时已是二阶符箓,此后能否再更进一步,升授一阶符箓,功行圆满?」苏午直截了当地问道,「还是说,我们闾山派符箓修到最后,终止于二阶?」 「一阶二阶——差一阶又有甚么所谓?」赤龙真人嗤笑一声,道,「有的道士生来即领受一阶符箓,乃是护国天师,但纵然再给他一百年时间,他能比得过某? 符箓终究只是一道台阶而已。 借助这道台阶,看到更远的、旁人看不到的风景,才是修行的目的!」 苏午闻言道:「然若没有这道台阶,有些风景终究是看不到的。」 「……」赤龙真人瞪了苏午一眼,思忖了片刻,道,「一阶符箓,非「国授」而不可得,所谓「国授」,即是朝廷所授「国师」之位。 能居此位者,才可于坛上领受一阶符箓。 今时朝廷腐朽,竟视我等为三等人,想叫某为他们效力,却是万万不可能——一阶符箓,不要也罢!反正那几位授了一阶符箓的天师,也绝难比得过某!」 一路走来,苏午综合种种信息,已然判断得出当下时代处于元朝中后期。 元朝本身国祚并不长,期间农民起义频仍。 算算时间, 当下「朱元璋」也该出生了。 苏午看向赤龙真人,未有劝说他「上进」,到了赤龙真人如今的层次,想要「上进」已经不是自身努努力就可以的了,还须有天时地利人和。 更何况,对方连收徒弟都如此惫懒,纵然苏午知道朱元璋以后要做皇帝,想来也是劝不动他去「从龙」,好在以后升作国师,升授一阶符箓的。 「莫非除了国授,便没有第二种方法了吗?」苏午又问道。 「还有一种。 就是你这般的。」赤龙真人指了指苏午,「你与「真武祖师」交感,前途已然注定,只要就此一路修行下去,就是板上钉钉的一阶「太上玄天真武玉虚真箓」了。 第二种办法,便是「天授」。 是「天注定」了的。」 苏午闻言一时间陷入了沉思,未有说话。 赤龙真人则在此时道:「你现下想一阶二阶符箓的事情,对你而言,还太过遥远了——还是好好想一想,如何锻炼自身蓄养的阴兵鬼将吧!」 「我今时操练鬼将阴兵之法,莫非出了纰漏?」苏午不解道。 他以自身精气养炼阴兵,阴兵俱于自身,更能强大体魄,乃是一种颇为高明的操练阴兵方式,师父走得是与他差不多的路子。 正文 625、练兵养剑(1/2) “这般操练之法,自然没有纰漏,已经甚是不错了。”赤龙真人点了点头,忽然话锋一转,又道,“然而,我观你应有更妙的法子来操练阴兵。 既然有更好的法子,为何弃之不用? 反倒退取其次?” 更好的法子? 苏午一时心生疑窦。 他还未转过思维来,想不到自身有甚么‘更好的法子’。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625、练兵养剑(1/2)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 正文 626、七星灯索魂(2/2) “是人?” 苏午微微皱眉。 未有反驳师父的这个说法。 ——五通神降附以前,招引来了好大的声势,但它真正降附在苏午特意为它准备的假造躯壳之中后,却未曾翻腾起任何风浪,直接被天人交感神韵演化的‘大威德金刚真意’镇压, 被大威德金刚运使‘临时诡狱锁链’,禁锢了一部分‘真灵’过来!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626、七星灯索魂(2/2)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 正文 627、磨剑(1/2) 鼎灵抿了抿嘴。 即便与那手握‘打神鞭’的青年道人还隔着数百步的距离,她依旧能感应到那道‘打神鞭’威严煌烈的气势。 只是青年道人放出了自身修行的诸道雷法符箓, 那些雷法符箓虽然尚在‘五雷邪法’的阶段,但有隐约神韵在符箓之上飞转,随着那一道道雷法符箓环绕打神鞭飘转开来,打神鞭逐渐积蓄拔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627、磨剑(1/2)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 正文 628、互为师长(2/2) “鼎阳!” “你送给某的那三柄桃木剑胚,某已尽数将之炼成剑器! 可要赏鉴一番?” 春风吹渡,河堤上绿柳渐发新枝。 ‘倒春寒’已然过去,春日的暖意终于降临在大地之上,令万物加速复苏,遍是绿意生机。 赤龙真人靠着一堆行礼,懒洋洋地坐在板车上,看着旁边的苏午抱着《清微五雷神烈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628、互为师长(2/2)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 正文 629、凤山(1/2) “符箓修行,根本经只能提携你走一段距离,将你领进门来。 真正在这条路上能走多远,看到怎样的风景,终究还是须要靠你自己。 譬如当下你已至得授第五阶符箓,完全从《玄天上帝金科玉律真经》之中,悟得了‘真武宝诰’,自第五阶开始,已然没有可供你继续修行,继续作为参照的根本经了。 ‘玄天上帝金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629、凤山(1/2)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 正文 630、坛主大师公(2/2) “那妮子! 来! 说得就是你,过来过来——” 赤龙真人看了看山阶牌楼下,一窝蜂聚在那里的被俘红头师公们,正与天威道坛牌坊山门下的看守弟子纠缠,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转而朝车阵最前头的鼎灵招呼起来。 听到他的呼唤声, 显兴、显盛、显真、显真四个女冠都扭头朝赤龙真人、苏午这边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630、坛主大师公(2/2)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 正文 631、天威观(1/2) 漫漫山阶上。 坛主大师公「源空」一身紫袍,领着身后众金红道袍、青色道袍的门人行在山阶上,在他身旁,赤龙真人背着手,一身半旧的青黑色道袍,走得优哉游哉。 其后苏午亦是一身玄色道袍,头插木簪,身后跟着一众皆着黑衣道袍的弟子。 两方人马各着不同道袍,互相之间俨然泾渭分明。 「五通神在沙溪河一带犯下的事情,你应该已经听说过了罢? ——前几日,几个沙溪河一带的村民专门坐船过来,请了你们坛上的天蜈先生,到他们那里去镇压五通神之祸患。」赤龙真人远望着山腰处的牌坊,忽然向身侧亦步亦趋跟着的坛主大师公说道。 坛主大师公被他问得措手不及,身上一激灵,连忙低下头道:「好似是有这回事,我也是后来门下弟子与我汇报此事,我才有所了解……」 「不管先来后来,这件事你总是知晓的。 ——我派到山上来给你们传消息的那些红头师公,你可知某为何废去他们的符箓修为,拆了他们的符箓法体? 天蜈先生,及至他座下最「杰出」的几个弟子,缘何影踪全无? 你可知道?」赤龙真人转过头扫了坛主大师公一眼。 坛主大师公顿觉双肩上压力如山一般大。 他的头颅垂得更低,嘴唇蠕动着道:「那几个被前辈您派到山上来传话的红头师公,连同他们的师父天蜈先生、几个失踪了的弟子——都是犯下过大错了的, 前辈您如何处置他们,天威道坛都没有半句话说!」 这坛主大师公言谈之间看似恳切,实则滑不留手,根本不接赤龙真人的招,总是顾左右而言他,想要把一应罪责都推到已死之人的身上来,把自己从中摘个干干净净! 「呵呵,你倒聪明得很呢。」赤龙真人手指虚点了点「源空」的脑袋,咧嘴笑着道,「那你可知道,他们犯下了甚么大错?」 源空低着头,紧闭着嘴不言语。 「以活人祭祀神灵,乃是外道邪魔、六天故鬼之中才会流行的邪祀! 天蜈先生等众,在五通渡口作法,欲以活人为祭,奉祀「五通神」,此大罪也! 某升法坛,奏表请降坛下道士业报, 乃见天蜈先生之弟子「长臂猿仙」符箓法体之上,「血光绕身,业报如云」,被他直接或间接杀死的无辜之人,不下百人! 他那几个师兄师弟,有些情形甚至比他还重! 这般恶鬼,怎能在我闾山门下受得符箓,名登天曹,某便一剑一个把他们都杀了,余下那几个红头师公,虽未直接杀人,但平日里也是作威作福,恃强凌弱,罪不至此,却也不配再运使道法,凌驾众生,某便拆了他们的符箓法体!」 赤龙真人一番话说出,坛主大师公及其身后十六个「金袍大师公」都紧紧低着头,生怕被人看到他们面上表情。 而金袍大师公之后的那些较年轻些的师公,有些则忍不住面露诧异之色。 更有人对赤龙真人一行流露出了稍许的敌意! 他们非是天威道坛高层,能接触到「天蜈先生被斩杀之事」的背后真相,不知赤龙真人一伙的来历,只当对方真是来自家道观借宿的。 眼下闻听得赤龙真人所言,方知对方是带着惩戒自家道坛的目的来的! 众师公们素日里作威作福,利用人祭牺牲沟通神灵,行法演法无所不灵! 更何况,他们用作祭品的活人,皆是各村各地女干荡、忤逆、不孝之人,这些人死便死了,一点也不值得可惜,这大胡子道人却拎不清,跑来道坛里在他们头上吆五喝六,指手画脚? 不识好歹! 「全是弟子倏忽,对门下管教不严。 引致他们犯下如此大错! 竟以「生人牺牲」活祭神灵! 前辈斩杀他们,也是祛除他们的业报,他们来世也好投胎做人,我代他们谢过前辈——弟子今后一定严加约束门下弟子,必不会再令门下弟子重蹈天蜈先生等几人之覆辙——」坛主大师公战战兢兢说着话,依旧避重就轻,不提门下弟子之中是否还有以「活人作祭」的问题, 只说已死的天蜈先生等人的具体罪行,欲令事情高高拿起,轻轻放下! 源空一番话说完,立刻又向身后招手,令门人将几个前来道观通风报信的红头师公押到赤龙真人近前来,接着道:「这几个弟子,已得前辈宽恕,却丝毫不知感恩,竟然还往坛上通风报信,意图离间天威观与前辈,令我们二者之间生出隔阂! 弟子唯有当场诛灭这几个宵小,以证心迹!」 说完话,坛主大师公手掌一挥—— 押着那几个奔上山去的红头师公的天威道坛弟子们,纷纷抽出刀剑兵刃,按着几个红头师公的脖颈,就把宝剑扎向了那些人的胸口! 几个红头师公自上山以来,经历了种种变故,怎么也未料到形势会急转而下至此,一个个瞪大了眼睛,感应到背后杀气临近,有二三人直接被吓尿了裤子! 余者更是嚎啕大哭起来! 「落!」 眼看那宝剑就要将几个红头师公后心扎透,在他们身上留下透明窟窿,立在赤龙真人一旁的苏午忽然开声! 他一声断喝,舌绽春雷! 几个握着宝剑的弟子身形一颤,思维有刹那空白! 众人手中刀剑哐当哐当纷纷掉在了山阶上! 源空看着那些滚落的兵器,心中震恐,忍不住看了苏午一眼——对方刚才未出任何符箓手段,只是口中吐出一字,就震慑了自己门下众师公的心神,吓得他们当场丢下了兵器! 「烛霄子……这是何意?」源空脱口问道。 烛霄子? 苏午听得对方对自己的称呼,未想到短短几日时间过去,自己又换了个外号。 他神思一转,已然开口道:「他们虽铸下大错,但终究罪不至死,焉能如杀猪宰羊一般,说杀就杀?若你不愿收下他们,可将他们遣散下山。 不必在这里动刀兵,表心迹。」 「既然烛霄子发话了,那便留他们一条性命,把他们遣散下山去吧。」源空挥了挥手,手下门人放开了吓得屁滚尿流的众红头师公, 几个红头师公连滚带爬地逃往山下去。 赤龙真人这时向源空问道:「你缘何称我徒为烛霄子?这是谁人给他取的道号?」 「这道号是如何流传出来的,弟子也不甚清楚。」源空巴不得赤龙真人转换话题,此下听到对方提起了别的问题,他连忙殷切回复道,「也是当时前辈与前辈高徒同那五通神斗法,「烛霄子」显化火焰巨山,如巨烛怒冲霄汉, 所以就有了「烛霄子」这么一个道号流传出来,以彰二位神通!」 赤龙真人点了点头,忽然道:「五通神在你道观里何处奉祀着?带我们去看看!」 他又把话题移转了回来! 根本没有将此事揭过的意思! 坛主大师公告心头一沉,但对方现下注意力总算都集中在「五通神」身上,对天威道坛上下而言,多少是一件好事,源空只能顺着赤龙真人的话回应道:「便在道观「祖师殿」内奉祀着,弟子先给前辈、道友们安排了住处,便带前辈前往祖师殿。」 「一个住处而已,看不看有 甚么所谓? 先带我们去祖师殿里看看!」赤龙真人直接道。 「是。」坛主大师公惧惮赤龙真人一行的实力,不得不点头答应。 如此,百余人浩浩荡荡转过了山阶,登入山顶修筑地「天威观」内,天威观历经天威道坛九任坛主大师公,历代坛主大师公都要对道观进行大规模地修缮、扩建,至于如今,道观种种园舍已在山顶各处铺陈开,乃有「七殿」、「十二院」、「上百屋舍」。 巍巍宫殿、亭台楼阁在山下如星排布,鳞次栉比。 这般恢宏的建筑群下,不知积累了多少普通百姓的血与泪。 「五通神乃是第七代坛主大师公「耀阳子」迎进山门里,配享天威道坛香火供奉的一尊民间神灵,此神原为邪祀。」提及一些与自身无关的事情,源空倒也不避讳。 毕竟五通神是耀阳子迎进来的, 和他这个后辈能有多大干系? 即便五通神出了问题,赤龙真人一行要拿此事作伐,那也只能请他们去寻已故的耀阳子当面对质——自身只是奉命祭祀此神,并无任何出格之举,这口锅确扣不到自己头上来。 「从前江南之地,常以人祭牺牲祭祀此神,因而被定为邪祀。 但其流入闽地之后,因其常有灵验,庇护百姓,耀阳子称此神业已改邪归正,因其庇护百姓而具备了功德,所以将它迎进山门之内, 为此还举行了七日的「天威大醮」。 从此五通神香火愈发鼎盛,种种显灵应化、降真庇护凡人的事迹,逐渐在各地流传了开来,此神的形象在闽地也就逐渐变作一道长有五颗蛇头的大蛇。」源空一边与赤龙真人一行介绍着,一边带着人步入了道观居中的大院里。 「前辈,祖师殿便在此处了。」源空如是道。 免费阅读. 正文 632、大业位拜杀咒!(2/2) 祖师殿内青香袅袅。 旌阳天师塑像安坐于最上,手捧芴板,身侧有神灵胁侍。 许天师之下, 则是三位身披绫罗绸缎、头戴金冠的女子,这三位女子,人身在世时名作「陈靖姑」、「李三娘」、「林九娘,」闽地民间多称她们为「奶奶」,因而合称为三奶夫人。 在三位「坛上法神」以下, 便是「陈靖姑」手下一班神灵塑像,即王杨二太保、虎奶奶、白鸡奶奶、邓高二元帅、丹霞大圣等等。 赤龙真人留了「闾山七子」、源清老道夫妇在殿外等候,领着苏午跨进了祖师殿中。 源空由几个金袍大师公陪同着,跟在赤龙真人师徒之后走入大殿。 而在这一拨人之后, 鼎灵亦跟着步入了殿中。 看到瘦弱女子从容迈步走进祖师殿里,源空皱了皱眉,但终究未曾出声呵斥过鼎灵,也不知是因为赤龙真人师徒在场,他不好呵斥鼎灵,还是个中有其他原因。 赤龙真人目光从上往下,扫过殿内供奉的诸位「祖师」,脸色稍稍和缓,从殿内洒扫看管的道人那里请来几炷线香,供奉在祖师神像前。 苏午跟在他之后,亦向诸位祖师上香供奉。 此时,赤龙真人目光扫视大殿内的种种摆设、神像、牌位,并未见到所谓「五通神」的香火供奉,他皱了皱眉,抬眼看向诸神像右侧后方, 那畔光线昏暗,尽头处设了一道小门。 门里烛火摇曳,好似还有神灵其他供奉在彼处。 不等赤龙真人发话,源空首先开口道:「赤龙前辈,五通神就供奉在诸位祖师身后的那道小门里,那里专门辟出一间斗室,设了神龛,供奉着五通神的神像、神位。」 「这也是耀阳子在世时做的事情? 在祖师殿里供奉一个引入坛中不久的外道神灵?」赤龙真人皱着眉问道。 源空摇了摇头,正要说话。 于苏午之后,安安静静为诸位祖师上香的「鼎灵」,在神前虔诚叩拜过后,轻轻出声,截住了源空的言语,她开口说道:「并非是耀阳子在世时将五通神请进了祖师殿里。 是上一代坛主大师公做的事情。 他将那尊五通神从外殿迎进了正殿里,当时有人告诫过他,外道神灵不能在祖师殿配享香火,他未听告诫者的言语,但也不敢在祖师神像里矫作,便在众祖师神像后开辟了一间斗室, 专门用来供奉五通神。」 鼎灵开口言语,让一旁正准备回应赤龙真人的源空面带愠色。 赤龙真人看了眼鼎灵,又向源空问道:「这妮子说得是真的吗?」 「是。」面对赤龙真人的问询,源空自然不敢撒谎胡说,有些尴尬地回答道,「上一代坛主大师公便是我的师父,他与我说过此事——将五通神迎进祖师殿内,亦是师祖「耀阳子」临终前的遗言。 作为弟子,他自然要尽力满足师祖最后的遗愿。」 「这「耀阳子」还与一个邪祀有了甚么难舍难分的感情不成?」赤龙真人阴阳怪气了一句,源空不好接话,便在一旁尴尬地陪着笑。 大胡子道人侧畔的苏午则看着鼎灵问道:「你为何会对此事这般清楚? 莫非那时你就拜在了天威道坛下?」 源空欲言又止,神色越发地尴尬。 鼎灵则摇了摇头,神色平静地说道:「我当时未曾拜在天威道坛下,不过我自幼在这天威观中长大,那位力劝上代坛主大师公莫要将五通神迎进祖师殿的道人,道号作「白鹤上人」,我受他恩惠,被他抚养到了十三岁。」 「 缘何只抚养到十三岁?那之后莫非生出了甚么变故?」苏午从鼎灵平静的语气中,还是感受到了极其细微的情绪波动,于是跟着又问了一句。 瘦弱女师公抬眼看着他,眼中闪过悲哀之色:「在我十三岁时,白鹤上人因为力劝前代大师公「天成子」而不成,反而日渐为天成子所不喜,终于找了个由头,以「忤逆不忠,里通外道」之罪,打散了他的符箓法体,将他杀死了……」 源空听得鼎灵诉说,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忍不住冷哼出声道:「甚么叫找了个由头?本来就是白鹤上人里通外道,数次被我师撞破行藏! 他忍无可忍,才要治白鹤上人之罪! 当时罪状、证据、与外道「地藏王菩萨庙」来往的书信、未来得及烧掉的通信甲马符箓,现下都还封存在道观里,此事你拿什么来辨?! 这天威道坛,好大的基业,也是你祖辈留下来的! 鼎灵,你可要慎言呐——」 源空最后几句话说得没头没脑,但又暗含威胁,意有所指。 女师公垂下眼帘,未有再与源空争执甚么。 倒是赤龙真人师徒隐约猜测到了一些端倪。 苏午与赤龙真人相视一眼,向鼎灵接着问道:「你若非天威道观中人,缘何能自幼在这道观里长大?」 鼎灵默不作声。 不再回应苏午的问题。 源空最后那几句话,真正起到了效果,让这女师公有所顾忌,不敢再在赤龙真人师徒面前多话。 「走吧! 看看那里间的五通神,是甚么名堂!」 赤龙真人不再在此地耽搁,当先迈步走向了烛火摇曳的庙殿里间。 源空领着几个金袍大师公,连忙跟在其后。 里间虽是从「祖师殿」的空间里,单独分割出来的一间斗室,但这斗室其实也不算狭窄,三五人同时跻身室内并不成问题。 房室对着门口的墙壁上,供了一座半人多高的神龛。 神龛里, 五头大蛇盘踞于其中,五颗蛇头纷纷张开血盆大口,口中用金漆点出了一个个云芨符箓,那些符箓并无任何实际意义,充当着「门」的作用。 在「五通神」的泥胎塑像之下, 另列有一道长生牌位。 那牌位上赫然写着「天威道坛第七代坛主大师公「净宏」之灵位」几个金漆大字! 「这「净宏」想来就是你师祖「耀阳子」了罢?」赤龙真人转头看向源空,冷笑道,「他不在外面轩敞的祖师正殿里,和其他诸代坛主大师公一般,分享鼎盛香火。 偏偏自己和一个外道邪祀躲在角落里偷吃?!」 源空及其身后一众金袍大师公,俱是神色尴尬,不知该如何回应赤龙真人所言。 赤龙真人目光扫过神龛上的一样样物什,未从此中发现「五通神真身」的丝毫线索,他拧紧了眉头,再度沉声说道:「五通神以人祭牺牲为食,未脱本性,仍在Yin祠邪祀、六天故鬼之列! 耀阳子一心迁转邪祀入道坛,为邪祀所惑,亦不该再配享道门香火! 须要即日将二者移出祖师大殿,将此泥胎、神位焚成灰烬,道观各处皆不得保留二者之祭祀!」 「这、这怎么能行?!」 「净宏师祖为天威道观出了大力,挽狂澜于既倒。若非他一力扛起大厦将倾的天威道坛,我们的坛号早就被伐灭了!」 「从祖师殿移除五通神,弃绝邪祀可以!弃绝净宏师祖,绝对不行!」 赤龙真人所言,顿时引得源空身后的金袍大师公们群情激奋,纷纷出声抗拒。 不过, 也不等赤龙真人说话, 源空转头冷冷地盯了他们一眼,就让他们纷纷噤声。 坛主大师公转回头来,面上又是一副毕恭毕敬的神色:「五通神犯下的大错,弟子虽在坛上,却也得到了各方消息。 此神本性不改,依旧蒙昧凶恶,不应配享祭祀,弟子即刻就将之移出祖师殿。 耀阳子师祖迁邪祀入道门,令闾山正脉蒙羞,亦当受惩罚,绝其祭祀。 弟子亦会遵从,将二者弃绝于门外。 谨遵前辈教诲。」 赤龙真人冷冷地盯着源空看了片刻,源空额头冷汗直冒。 「但愿如此罢!」赤龙真人如是道。 说完话,他便欲转身朝门外走。 源空跟着就觉得心神一松——正在此时,苏午忽然道:「等等!」 「虽然这位第七代坛主大师公最后误入了歧途,晚节不保,但听他们门下弟子所言,这位净宏师祖对天威道坛亦是贡献颇大。」苏午说着话,越过赤龙真人,立在了神龛前,拿起一炷香,「戒律不可废,净宏师祖做错了事情,便须承受祭祀断绝的惩罚。 不过,在此以前,某还是给他上一炷香吧。 算是作为晚辈的最后一点礼遇。」 源空看看苏午,又看看赤龙真人,一时不明白苏午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他也不好阻止对方,只能在旁边出声恭维。 但见苏午一手执香,一手掐了个莫名的手印,一缕缕透明的鬼匠缝线从他手腕上脱落而下,缠绕上了神龛上的对烛,将他的命格投映在那对烛之中,与神龛内供奉的「五通神」、「净宏师祖神位」形成呼应。 随后, 他便将手中线香***了香炉里。 ——当下他分明是利用「透明鬼匠缝线」不易被他人察觉的性质,借着为「净宏祖师」上香的契机,施展了一次「奇门遁甲之咒诅部」的「大业位拜杀咒」! 线香袅袅浮动—— 这一霎那,苏午眉心竖眼睁开。 手腕上的无色鬼匠缝线微微抖动! 五通神大张开的五张蛇口中,一个个云芨符箓相互叠合、重组、排布成了一张符箓,这符箓朝黑暗深处一贴——一扇门隐约打开。 门后, 长发如远古森林里遍地绞缠的藤蔓般垂落、覆盖于两座高耸巨山之上。 在左边那座山峰临近山脚的位置,又有一处尖峰翘起。 如羊角、似刀尖的山峰顶上,有密密麻麻长发盘结成了一个表面凹凸不平、远看却是浑圆的「圆球」,在这遍布网罗的圆球里,火光微微跳动。 一个模糊的人影背对着苏午, 面朝着火光,双手按在「他」的面部,手臂不断发力—— 将面皮从脸上扯了下来。 随着苏午「注目」向「他」,他刚刚给撕扯下来的、干巴巴的面皮,忽然被一团黑红的火光点燃了! 正文 633、三十六日祭神大醮(1/2) 苏午的意不断集聚,试图「看清」那道模糊人影撕扯下来的面皮上,究竟有甚么——然而大业位拜杀咒带来的黑红火光包裹住那张面皮,就令面皮倏忽卷缩起来,面皮中发出一声声凄厉的惨叫! 他甚么都未看清, 「视线」就骤然拉远, 脱离了发丝缠绕形成的圆球, 脱离了左边山峰脚下翘起的又一座羊角尖峰, 视野里,两座山峰并排而立,无有明显的高低大小之分。 密密麻麻的长发将两座山峰缠绕起来,在接近右侧山峰峰顶的位置,还有长发缠裹着不明物什,形成了一团漆黑的、巨大的瘤体。 瘤体周围,大道纹韵不停流转,从瘤体上的孔洞里不断钻进钻出,周流往下,浸润过长发包裹住的、环绕在两座山峰各处的一座座「山洞」。 大道纹韵从瘤体里涌出,乃是近乎实质的紫红色, 当它漫淹过环绕山峰各处,被长发包围的一处处「山洞」以后,颜色就逐渐变浅,至到山脚下,大道纹韵也就近乎消无。 苏午的「意」中映刻下了被海量发丝缠绕的两山的诡异可怖情景, 下一个刹那,他的意就被拒止于那扇由五通神口中符箓叠合形成的「门」外,重归于现实之中! 咔咔…… 细微的、像是甚么东西破裂的声响从神龛里响起。 「净宏」的神位从最中间处浮现一道裂缝,裂缝向四面八方蔓延,最终「嘭」地一声裂成了数块——在牌位之后,五通神的泥胎神像依旧安然稳坐,似乎未受苏午这「大业位拜杀咒」的影响! 源空及其身后众多金袍大师公,眼看着苏午将一炷香***香炉里, 下一瞬被苏午祭拜的「净宏」坛主大师公的牌位就裂成了数块,都闭着嘴,不知该说些什么。 赤龙真人看了苏午一眼,冷笑着道:「看来这净宏也自知理亏,自惭形秽,说什么也不肯再受他人的香火供奉了!」 他对当下情景的阐释非常霸蛮无礼,但偏偏又好似十分贴合实际。 源空身后有几位脾气暴烈的金袍大师公铁青着脸,愣是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来! 「待会儿在某的居室周围,记得给这妮子也安排一间房室!」赤龙真人指了指离间门口处站着的鼎灵,吩咐了源空两句,进而看着鼎灵道,「妮子,你把东西也搬过来,住在我们附近,与某做邻居,也省得别人骚扰你,吓唬你!」 鼎灵眼神有些感动,但不知在顾忌着什么,此下还有些犹豫。 苏午这时开口道:「你在山下的时候,天蜈先生便想着拿你做牺牲,在坛上活祭了你,可见天威道坛与你之间的情分,已然没有多少了。 或者说,根本就已经没有了。 此时若还抱着天真的念头,那就真是不知死了!」 他这番话说过,鼎灵抿着嘴点了点头,向赤龙真人、苏午稽首道:「多谢赤龙前辈,多谢烛霄子师兄。」 三人把此事议定, 旁边的源空根本没有插话的机会。 只能被动接受最后的结果。 源空随后领着北闾山众道离开了祖师殿,为众人安排了居处,将鼎灵也安顿在了北闾山众道所居的屋院内,最后带着一众金袍大师公,匆匆转回了一处僻静道院内,在主堂中各自落座。 此处道院地处偏僻,周围皆是繁密的古树,很难被人发觉林中道院的存在。 虽然道院较为偏僻,但平日里皆有专门的道童洒扫清洁,日用所需之物一应俱全。 源空斜靠着一张几案,盘坐在软塌上,阴沉着脸未有说话。 底下众红袍大师公也都面沉若铁, 一时间没有一人出声。 如此过了良久,坛主大师公扫视下方众多金袍大师公,明明天威道坛门下有十七位金袍大师公、师公人数更是近百,弟子不计其数——单从人数上来说,天威道坛相对于北闾山,简直就是庞然大物一般的存在,可饶是如此,源空也没有丝毫与北闾山硬碰硬、双方摆明车马好好做过一场的想法! 原因无他——打不过! 因为清楚自家众多人马,其实都拼不过北闾山赤龙真人师徒,所以源空才要在赤龙真人面前摆出如此毕恭毕敬、诚惶诚恐的模样。 否则,以他坛主大师公之尊,何须对他人如此卑躬奴颜、谄媚至极? 「方才面对那北闾山赤龙之时,有人颇不忿他,似是想与赤龙一较高低。 你先前不清楚情况,我亦不会怪罪你。 只与你说说,北闾山赤龙这一路来的战绩,你听仔细了, 若听完以后,还能有余勇,敢与赤龙捉对放单,那我敬你是个刚烈的师公,不负「武坛师公」的名号!若你不仅用勇气与赤龙真人相斗,更能战而胜之, 那这坛主大师公的位子, 我也让给你!」 源空沉声发话,目光如刀子般刮过几个面上郁气难平的金袍大师公,几个金袍大师公慑于他的眼神,都噤声闭口,不敢言语。 只听他道:「你们纵情享乐太久了,根本不知外界风云变化! 山上做道士,山下蓄养美姬,养几房妻妾这种事情,我懒得说你们! 但有些人,把青楼女子带到道观里来玩乐,一大把年纪了,徒子徒孙都得有十余人了,这般作为,成何体统?就你拿酒色掏空的身子,可还能登得法坛? 遇见了强敌,还不知眼色,要与对方争论?也幸好他们今日未起杀心! 我来告诉你们——北闾山赤龙是谁,烛霄子又是谁! 这两师徒在集云镇外,一战打杀了「黑角山十三大师公」——十三大师公的「原始胎」都从他们在黑角山的「生洞」里落下来了,直接绝命,没有半分苏生转魂的机会!」源空面色冷峻,一番话说出口后,底下几个神色郁愤难平的金袍大师公——忽然都神色平静了下来,甚至有些战战兢兢! 源空看得他们脸色,冷笑了几声,懒得与这些人多说,转而道:「今时赤龙真人师徒来势汹汹——他们的目的,绝不只是为了把五通神、净宏师祖的泥胎神位迁出祖师殿这般简单。 他们的目标,其实正在你我身上! 说到底,一句话! ——伐山破庙!」 坛主大师公此一言出,满堂皆惊! 一瘦脸长须、看起来仙风道骨的金袍大师公禁不住道:「他要伐我们的山,破我们的庙?伐同门的山,破同门的庙?!」 「怎么? 你觉得伐不得,破不得?」源空眼神斜乜向出声的清瘦大师公。 那大师公张了张口,期期艾艾道:「毕竟、毕竟都是同道,他这样做,岂不是违背道门戒律,岂不会为天下道士万夫所指?」 「且不说谁敢指着人家的话,你缘何会以为,闾山正脉之内,会有「不得伐灭离经叛道之法统」的戒律?我们,就是一群离经叛道的所谓「道士」! 原因是什么,你清楚,我也清楚!」源空斩钉截铁道。 众金袍大师公不敢再言。 源空接着道:「生人活祭、尸祭、勾连外道痋脉、傀脉——这种种罪状,哪一桩落在我们头上,不是断头的罪过?你们还异想天开,以为同门之间,别人就不能大开杀戒? 我看这赤龙真人师徒,就是带着整肃法统、重立闾山正脉的目的来的! 诛灭天威观, 正好敲山震虎!」 「那、那我们怎么办? 他们都到山门里来了,岂不是想要什么时候动手,他们就能什么时候动手?」有金袍大师公战战兢兢地问道。 「若他们在山门外头,我们反而不好摸清他们的心思,不知他们何时会对我们出手—— 今时把他们迎进山门里,反而能尽量拖延时间,为我们争取其他势力的援助! 现下北闾山未曾对我们出手,应该是还有甚么顾虑。 或许与五通神有关, 或许与那「鼎灵」有关! 只要他们还未主动出手,对我们就是一件好事,接下来不管是你们、还是你们门下的弟子都收敛些,把***带到山上Yin乐的,即刻把她们遣送下山! 掳掠了良家女子、修了甚么外道法门的,把痕迹都给我抹除了,莫要被发现!」源空严厉地提醒了一众金袍大师公,接着看向左侧最靠近自己的三个金袍大师公。 此三人乃是他的心腹手下,得力干将。 他向三人出声道:「你们三个,挑机灵的、聪明的手下,即刻下山去——把巫门、土教、地藏王菩萨庙,乃至和我们不对付的灵济道坛、忠义道坛的人都请过来, 就说,就说我们要择吉日开「三十六日祭神大醮」,祭祀各路神灵,请他们前来观礼!」 「好,好,我们这就去办!」 三个金袍大师公严肃应声,匆匆离开了这座僻静道院。 「如是办「祭神大醮」,连开三十六日***的话——岂不会正好与「真闾山」四月十四现世这件事重叠了?地藏王菩萨庙、黑庵坛要在四月十四前后七日间开「游神荡鬼」大典,在闽江全段举行,他们或许不会来……」有金袍大师公担忧地说道。 「是啊,巫门、土教各方势力,在四月十四那一天前后,都有各种仪典。 他们岂会抽身来参加我们的仪典?」其他师公附从道。 正文 634、应真符(2/2) 源空闻言眉头紧皱,他确未想起「四月十四」这个关键日子来。 纵然天威道坛与土教巫门多有勾连, 但「四月十四」更干系重大,对方显然不会为了自家的所谓「祭神大醮」,放弃他们各自在四月十四日前后举办的仪典。 可若不以此为借口,直称自家有难,想要对方伸出援手的话,源空更怕除了早与赤龙真人师徒交过手的巫门以外,其余势力对此不重视,届时只派几个歪瓜裂枣过来,这岂不是要坏自家的大事?! 思前想后良久,源空忽然心思一动,他又叫来一个金袍大师公,同其说道:「你追上先前那三人,告诉他们——就说这次「祭神大醮」,由我们牵头来办,汇集各家,广祭各路神仙,不拘是土教的、巫门的、佛门的,皆在此次祭祀之列! 仪轨各个部分,亦需各方磋商议定,共同为真闾山显世谋划出力! 此次祭神大醮,必是一场盛会,各方势力皆将齐聚于此。 我看看还有没有哪一方不愿来?!」 源空此言一出,底下众「狗头军师」纷纷点头赞同。 有大师公出声道:「由我们牵头,各方联名来办,而这各方也是各有心思,互相猜忌之下,独怕会拉下自己一家——如此一来,届时极可能会各方齐至于! 我们天威道坛此次遭逢的劫数,可以安然渡过! 那赤龙真人再是一条猛龙,他能猛得过诸方势力联手?!」 「正是这个道理!」 「坛主英明!」 「嘿嘿嘿……这场祭神大醮的祭品,我看就是北闾山众道了,祭神大醮,也是杀龙大会!」 源空目送传消息的师公匆匆离去,听得手下一众人对自己的吹捧,他也不禁露出几分得意之色来,轻轻磨砂着下巴,笑而不语。 然而, 那送消息的师公离去未有多久, 负责在外院看守的道童就匆匆奔到了门口:「老爷!坛主老爷!」 那小道童虽身穿道袍,但显然是源空蓄养的私奴,因而称他作「老爷」! 「什么事? 慌慌张张的,成何体统!」源空端坐主位,背靠着椅子,看到道童匆忙忙奔到门口来,其实内心也有些慌乱,以为赤龙真人撞破了自己等人的谋划,即刻就要杀过来了,但他面上不好表露,依旧作出一副威严之态,向才刚走到门口的道童斥道。 道童一骨碌跪在地上,连声道:「坛主老爷——外面有师公叫我传消息给您,说是事情不妙了! 那外来的一众道士,现在就在祖师殿前立了旗幡,设了法坛,要开坛作法了!」 「祖师殿前开坛作法?!」源空霍地一下站起身,脸色慌乱,急切追问道童,「他们开的是甚么坛,作得是甚么法?!」 「那个师公说得是——列祖师牌位在坛上,开的是「祖师断业坛」,行的是「业力照鉴法」!」道童很是灵醒,将师公的传话一字不差地复述了出来。 「祖师断业,业力照鉴——」 「大祸临头矣!」 「这是要映照我们身上业力,以此作为赏善罚恶的凭证了!」 「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啊!」 平日里惯于作威作福、鱼肉百姓的金袍大师公们一个个如丧考妣,都在中堂内捶胸顿足起来。 源空脑筋连转,在堂内慌张气氛的影响下,心绪也变得紧张起来,他念头连连闪转,忽然道:「不对,不对!纵是要映照我等身上的业力,他亦须有我等的生辰八字等等具体信息,才能奏表上告—— 他怎么可能尽知我等的生辰八字?!」 众金袍大师公闻言都呆了一呆。 还未等他们反应过来,门外的道童跟着道:「好像是道坛职牒司里的一个师公,直接带着他们去到「职牒司」里,夺走了道坛上下一应「天威道牒箓册」。」 源空闻声, 大脑一片空白! 中堂里的师公们更加慌张,纷纷向瘫坐在矮塌上的源空出声求救! 「坛主,咱们断不能再留在此地了!」 「祖师修筑天威坛时,留下了机关暗道,在后辈弟子蒙难之时,可以启用机关暗道,逃下山去——这条路只有历代坛主大师公才知晓!坛主,机关暗道在何处? 咱们还是赶紧下山逃命去罢!」 「不要再犹豫了,审断了业力以后,那北闾山众道下一步就是捉拿我等,依照身上缠绕业力的多寡来定罪了!」 众师公吵闹不已,满脸都是惊惶绝望之色。 瘫坐在矮塌上的源空,几乎就要顺着大师公们的鼓摧,带着他们逃往机关暗道去——但在最后关头,他神思回还,忽然想到:「赤龙真人师徒设下祖师断业坛,摆明了是要审断不法、赏善罚恶了,对方这非是在伐山破庙,但一个天威道坛里,七八成的人都犯下了罪业,都得经受惩罚,多数人都要因此断头而死! 这已经相当于是伐山破庙! 若赤龙真人师徒今日功成,至少自己的性命必然是要保不住了! 他们已经摆明了车马,又岂会料不到会有人逃下山去?说不定就等着自家往山下逃,好把自己抓个正着! 此时, 慌张奔逃是没有用的。 得想其他办法, 死中求活——」 源空瘫坐在椅子上,心神完全寂定了下来。 周围人的呼喊声、吵闹声都离他越来越远。 如此过了一会儿,他倏忽从矮塌上站起了身,眼神重又恢复清明,目光扫过下方一众金袍大师公,在众人殷殷期盼下,开口道:「你们在这里稍待,我去取机关密道的钥匙。 就呆在这里,不要到处走动!」 他警告了众人一句,便抬步走下了矮塌,转至被一道屏风隔断的中堂里间。 众金袍大师公面面相觑,都守在原地,未敢走动。 一个个伸长了脖子,想要看穿那阻挡住他们视线的屏风,看到屏风之后,坛主大师公在做些什么。可惜他们不能如愿,那道以山水图、花鸟画组成的屏风,不仅隔断了他们的视线,屏风上方坠下来的一道道桃木符箓,更杜绝了他们以术法手段探知屏风后的情景。 仅仅一道屏风,就将中堂分隔成了两个世界。 屏风前, 众金袍大师公面面相觑,神色焦虑又惶恐,却不得不在原地守候。 屏风后, 墙壁上设有一道神龛。 神龛里摆着「五通神」的塑像。 而「五通神」的泥胎塑像下,则立着一道牌位。 「天威道坛第八代坛主大师公「本明」之神位」! 先前安置在祖师殿里间内的神龛中,五通神泥胎塑像之前,摆放地乃是天威道坛第七代坛主大师公「净宏」的神位,此下偏僻道院里,当代坛主大师公源空安放的神龛中,同样供奉了「五通神」,摆在五通神塑像以前的,却是其师父「本明」的灵位! 神龛前红烛幽幽,香气袅袅。 香炉里积了满满一炉香灰, 摆着对烛、香炉的那块横木板被擦拭得干净锃亮,明显有人经常前来此处,为神龛里的二位奉上香火,清理神龛。 在神龛下方两侧,还无声无息地站 着两个约莫七八岁的童子。 两个童子,皮肤惨白发青,瞳孔散大,鼻翼间有香火气来回周流。 二者站在神龛下,就像隐在了阴影中,没有任何存在感,若不刻意去「记起」他们,可能这一眼看过二者以后,下一刻再抬眼看向别处,就会下意识忽略二者的存在! 源空已经不知多少次在此处拜祭自己的师父了, 侍奉神龛的两个「灵道童」,更是他以秘法养成的。 二者的种种怪异,却不会影响到他。 他看了左边的童子一眼,左边脸色苍白、不知是死人还是活人的童子,就拿起了一炷香,递到了源空手中。 那线香亦不是普通线香,通体苍白,入手冰凉。 源空拿着线香在烛火上点燃了,朝神龛毕恭毕敬地叩拜行礼过后,将一炷香插入香炉中,登时有白烟一圈一圈从线香火头上升腾而起, 阵阵号泣声随着白烟飘散。 神龛前的烛火蓬蓬而起,暗红的火光倾盖整个中堂里间。 此间温度渐渐降低, 温度每降低一些,立在神龛两侧的那两个童子神色便更灵动些,在人的感知里更有存在感一些,脸色也更红润一些。 阴冷的气息从屏风隔断开的中堂里间往外蔓延。 屏风前的金袍大师公们都感觉到了温度的下降,听到隐隐约约的号泣声,众人心头发寒,因为源空离开时的叮嘱,现下尚无人离开这间中堂。 众人面面相觑。 窃窃私语声在低沉的气氛里响了起来。 「坛主在屏风后干什么?机关密道的钥匙……就在屏风后吗?」 「你去看看,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屏风后有什么?」 「你去看看,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拿个钥匙,要这么久的时间吗?坛主真的是去拿钥匙了吗?不会丢下咱们跑了吧?」 「去看看,去看看就知道了……」 每个金袍大师公向身边人、周围人询问,与周围人交流。 都得到一模一样地回复。 劝他们到屏风后看看,看一眼就能了解一切。 但无人真的敢去触坛主的霉头,于是每个人依旧老老实实地立在原地,短暂的私语声消寂了下去,每个金袍大师公看向周围人,都觉得对方身上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站在每个人身后,盯着对面的人。 一种诡异的气氛渐自屏风前生起, 这般气氛,如同一张蜘蛛网,黏住了每一个金袍大师公。 屏风后, 源空从怀中拿出了一个破旧的钱袋,从里面掏出一张卷成一团的黄纸,摊开黄纸,能看到那是由数个不同的云芨文字勾画、相互叠合形成的「符箓」。 若苏午身在此地, 一眼就能看出,这道符箓就是五通神口中五个云芨文字相互叠合形成! 源空点燃了那道黄符,口中喃喃自语:「弟子蒙难,请出第三道「应真符」,请师父应真显灵,以解弟子之困……」 紧急通知:启用新地址-,请重新收藏书签! 免费阅读. 正文 635、庙系里的‘人’(1/2) 「请师父应真显灵,以解弟子之困……」 源空低沉的呢喃自语声回响在中堂的屏风隔断里。 手中的黄符化为一团烈火,火苗竞相舔舐上了他的手掌,他好似浑然无觉,只是抬目注视着面前的神龛。 神龛两侧,那对红烛燃起更炽盛的红光, 猩红而浓郁的光芒洒落源空肩头,渐渐将他整个人吞没。 他的思维随着那燃烧着、不断发出号泣声的线香白烟,而鸟鸟浮动,上升,看到一扇贴附着‘应真符,的‘门,无声息地打开来, 显出了门后两座被漆黑发丝绞缠得并拢了起来的高山! 高山上, 发丝绞缠垂落如古藤。 在这发丝的瀑布中,更间杂有一个个黑黢黢的山洞——在接近右侧山峰的峰顶处,还有长发包裹着一团莫名的物什,形成了巨大的‘肿瘤,。 那团巨大的‘肿瘤,里,大道纹韵凝若紫红的河水,从其中不断涌出,顺着发丝的走向,蜿蜒流淌过两山间的每一座山洞、每一根发丝, ‘河水,流淌到山脚下的时候,便渐至成无色。 在左侧山脚的位置,又有一处羊角尖峰翘起。 羊角尖峰顶上,发丝聚集形成了一团圆球。 内中火光微亮。 源空震撼而惶恐地注视着两座无声的、静默的高山,他已经是第三次以意识归入此方神秘之地,但每一次来,心头仍然止不住震撼,止不住恐惧! 两座高山顶上, 无数波浪横生迭起—— 高山之顶,竟好似有长江大河滔滔流淌! 漆黑的发丝随处发散,散化入那山顶的河水中,便与河水交融,渐成一体! 「虺神!」 源空抬头看了一眼接近右侧峰顶的巨大‘肿瘤,,念头默默闪动,向着那巨大‘肿瘤,诚心叩拜,他第三次来到这处神秘之地,看清了两山间的更多‘细节,。 能看到两山被一道巨大的、隆起而蜿蜒的脉络缠绕着,紧缚着。 而那朝着四面八方发散的发丝,就源出于这道龙蛇一般的脉络。 这道脉络的尾端,就是左侧山峰脚下翘起的羊角尖峰,顶端则是接近右侧峰顶、被发丝缠绕的巨大肿瘤——正是这道脉络,紧紧缠绕住了两座巨峰,将它们并拢! 源空的意识在虚空中稍作停留, 未过多久, 一股吸摄力就接引着他, 朝着羊角尖峰顶处、发丝虬结成的圆球倏忽而去! 那发丝形成的圆球内, 模湖的人形背对着源空,盘坐在火腿边,默然无声。 源空跪拜在地上,看着背对自己的模湖人形,依稀能从对方微有些扭曲变形的轮廓里,看出师父的背影。 血红的火光无声息地燃烧着, 一张张人脸挤压在火焰里,随着模湖人形胸膛的轻微起伏,化作一股股白烟,号泣着钻入模湖人形的鼻孔里,源空头颅贴地,感受着模湖人形身上流转的大道纹韵,颤声道:「弟子源空,拜见师父!」 …. 他说完话后, 对面许久没有回应。 源空额头贴着冰凉的发丝,也不敢出声。 过了良久,就在他以为对方未有听到自己所言,准备把话再重复一遍的时候,模湖人形肩膀颤抖着,开口说话了,‘他,言语声断断续续,像是许久未曾开口说话的人,此时再张口说话,便得一字一回忆,拿捏准腔调:「源、空…… 这,是,你? 第三次,来看,为师了……」 语速迟缓, 话音混沌。 却有止不住的阴冷感在话语里弥漫流淌! 「是!」源空连忙回应道,「师父登仙而去之时,留下三道应真符给弟子,令弟子遭逢大难之时,在‘灵龛,前点燃,可以一解弟子当时之困! 今时, 已是弟子第三次点燃应真符了……」 模湖人形轻轻点着头:「是、是这样,的。你、你又遇到了、什么、困、难啊?是、和我、一样的、困难吗?」 ‘师父,的语速开始加快,迟缓感渐渐减少。 然而话语里的阴冷感却越来越浓, 让源空不寒而栗! 对方一边说着话,一边拉长了脖颈——模湖人形的脖颈如蛇一般延伸拉长了,倏忽转过头来——在那修长的脖颈上,一颗边缘有诸多撕脱伤痕、还残留有褶皱皮层的头颅正对着源空, 那边缘处沾附着一层撕脱皮层的、‘师父,的面孔看着源空, 等着源空的回应! 源空浑身发寒,身体哆嗦着,出声道:「不知师父遇到了什么困难?可有弟子能帮得上忙的地方?弟子今次确是大祸临头了——实在没有办法,才要请师父援手一二! 不止是弟子, 若此次难关无法渡过, 整个天威道坛都将大祸临头! 届时,弟子纵然想要如从前一般援手师父,为师父暗中献祭种种人牲,却也是完全做不到了——有北闾山强人杀上了山门,今时就欲灭绝咱们天威道坛的道统! 他还要夷灭五通神的祭祀! 赤龙真人师徒手段强横,便是弟子联合道坛内所有弟子,亦休想与他二人抗衡! 是以想请师父帮忙,助弟子暂过难关! 此后待到弟子请动各方人手,齐聚天威道坛,赤龙真人师徒亦将成为咱们砧板上的鱼肉——」 「赤龙真人……赤龙真人……」模湖人形顶着‘师父,的面庞,重复念叨着某个道号,念叨了数遍,他缓缓抬起一只手,指着自己脸庞边缘叠加的一层锯齿状皮层,「你师父我——果然和你遇到了一般的、困难啊…… 赤龙真人师徒,差一些,就要追杀到我这庙系里来了…… 我本拟以你师祖的命,来咒诅他,将他的名字填入到另一座庙系里——但是他的徒弟先一步拜死了你的师祖—— 你、看到我的脸了吗? 在我这张脸上,原本还贴了一张你师祖的脸—— …. 现下那张脸被消灭了,我以后将只能以真面目示人,情势越发不安全了……」 赤龙真人的徒弟,‘拜死,了自己的师祖? 源空闻听师父所言,莫名就想起了‘烛霄子,在师祖‘净宏,的神位前上香的情景——他向神位奉上一炷香以后,那道神位直接崩成了碎块! 原来那个时候,烛霄子就已经施展了手段, 拜死了师祖净宏?! 源空一时间不寒而栗,越发感觉到事情的棘手,有些颓丧地向‘师父,说道:「此般局势,莫非就是天要绝我们师徒之路,是天要亡我们天威道坛吗? 师父, 我们已经走投无路了?」 「怎么会呢?」‘师父,摇了摇头,僵硬的面孔上浮现一抹难堪的笑容,他的头颅垂下来,挨得源空更近了一些,一张口说话,源空甚至能嗅到他嘴里发出的腐臭味,「他们一时之间休想寻得到我之所在,我还不至于顷刻就陨灭…… 更何况,现在你不是来了么?你来了,师父就更不会走投无路…… 我有一个办法, 仍可以咒诅到赤龙真人, 把他的性魂拖拽到虺神的庙系里来——」 「师父为了进入虺神庙系,费尽千辛万苦,从继位‘坛主大师公,之位前,就在谋划这件事,一直到您终于登仙而去,方才能融入虺神神谱下的‘五通神,庙系中! 现下, 竟然要咒诅一个敌人,直接把敌人送到虺神某座庙系里去?!」源空难以置信道。 【鉴于大环境如此, 「赤龙真人,得道高真。 一生持信——正邪对立,搏斗终生! 他一个正道高真,会甘心沦入邪道的庙系里来吗? 我把他送进他深恶痛绝的虺神庙系里,正是在羞辱他,正是在折磨他。 这是能让他最觉得痛苦而无法自拔的惩罚!」‘师父,脸上带着诡异笑容,看着眼神茫然的源空,摇了摇头,「你不懂的……」 「那师父准备的方法是什么?」源空问道。 「便是这样——」‘师父,张口说话,一双被黑发层层缠绕的手掌倏忽伸出,按在了源空脸庞的双侧,「需要借你的命来用一用, 用你的命, 来咒诅那赤龙真人——」 发丝圆球里, 模湖人形那双手掌箍住了源空的头颅。 发丝圆球外, 无穷的红光吞没了源空的肉壳——一双被黑发层层缠绕的手掌,从红光源出之地-神龛里伸出,按住了源空肉壳的脸庞,一根根发丝从那双手掌指间蜿蜒而出,沿着源空面庞的边缘,钻进了他的皮层里,延伸到他的骨髓血脉之中—— 随着那双手掌向后一扯—— 嗤啦啦! 源空口中发出惨烈的号叫声! 「啊啊啊啊啊!」 这高亢的号叫声从屏风隔断里,传到了隔断外,传进众金袍大师公耳朵中! 金袍大师公面面相觑! 但无人开口说话。 只有窃窃私语声在人群里不时响起:「你去看看呀,你去后面看看不就知道了……」 一缕缕黑发沿着墙壁铺展开,‘哐当,一声闭锁了中堂的大门! 密密麻麻的发丝交织成网,将整间厅堂都渲染成了漆黑色! 屏风内, 源空的身形迅速干瘪,他的骨血性命连着一张面皮,被众多黑发簇拥着,拖曳着,归回了神龛之中。 神龛下的蒲团上,只剩一具干瘪的、被撕扯掉脸皮的骨架。 缕缕红光渗入骨架内, 渐令干瘪的尸体重新鼓胀。 一条手臂从神龛里生出,在尸体露出猪肝色肌肉纹理的面部一阵涂抹,其面部就重新生出了‘源空,的面孔。 源空站起身,走向屏风隔断前。 白刃斩春风 正文 636、祖师断业,赏善罚恶!(2/2) 祖师殿前。 一座法坛已然立起。 坛上一道黑幡迎风招展,阴风卷动黑幡,使得黑幡之上,「闾山大真人」五字张牙舞爪。 赤龙真人立于法坛后,周围不仅有北闾山弟子簇拥,连天威道坛之中,亦有不少弟子聚在此地——这些天威道坛弟子不知从何处得了消息,竟纠集成群,聚到了赤龙真人的居处,请其为自家做主! ——这些天威道坛弟子,地位低下,被收入天威道坛之后,常年承受来自师父、各位师公的种种凌虐。 有些弟子家中的姐姐、妹妹、乃至母亲都成了坛上某位师公的玩物; 有些弟子被师公、师父们整日呵斥打骂,断手断脚之人也不在少数; 有些弟子干脆就是因为被师公看上,或哄或骗或强掳到道坛里来狎玩! 众多天威道坛弟子们在赤龙真人跟前哭诉不已,连连叩首请求赤龙真人能为他们做主,其中更有一些弟子步步为营,已经钻营到了天威道坛的要害职司之中,他们为赤龙真人带路,前往「职牒司」中,直接将记录着天威道坛所有在册人员生辰八字的「天威道牒箓册」! 原本赤龙真人与苏午商量着,即便踏足天威道坛之后,亦需将辟除内邪之事徐徐图之, 避免天威道坛的高层们狗急跳墙,灭失所有与五通神有关的证据痕迹,令他们此行无法彻底将五通神伐灭,引致功亏一篑。 二人皆未有想到,他们尚且在想着如何线索,拿捏住天威道坛诸高层把柄,令他们吐露与五通神牵扯之实情,进而将天威道坛上下进行大清洗,辟除内邪之时——天威道坛内部,竟会有人直接给他们递来了一众高层大师公的最大把柄! ——记录着天威道坛内部所有人员生辰八字的「天威道牒箓册」! 有此册在手, 赤龙真人可凭道坛内部众多师公符箓法体上积累的业力深浅,来审度绝断对方符箓法体的死活! 拆散其符箓法体,已然相当于去了对方的大半条命! 「这般重要的东西,他们竟然敢堂而皇之地摆在职牒司里,不作防护——真是胆子大!」 赤龙真人看了看坛上厚厚的一部「天威道牒箓册」,感慨似地说了两句。 坛前有几个被绑缚起来的红头师公, 他们看向赤龙真人的眼神,既惊且惧。 哪里是职牒司没有甚么防护? 职牒司专门立了一道法坛,蓄养数万阴兵鬼将在坛上——可这数万阴兵鬼将,随着那坛后的大胡子道人一道「天雷指」符咒犁过去,再起一道「招兵符」, 剩余兵马尽皆倒戈,团聚到了赤龙真人的旗幡之下! 或许在赤龙真人看来,这般防护还不如不防护。 但于天威道坛一众而言, 他们确已尽了最大努力来守护那部「天威道牒箓册」了! 只是即便如此努力, 也依旧是防不住! 「拿到道牒箓册,只是能拆散其上对应生辰八字之人的符箓法体而已,他们仍有余力逃亡,现下最要紧事,还是封锁天威道坛内外, 严防任何人从此间脱离!」苏午在旁提醒赤龙真人道。 「某早就想好了。」 赤龙真人点了点头。 他神色一正, 一拍镇坛木—— 啪! 黑幡下群聚的十余万阴兵鬼将尽皆肃立,原本还有些吵闹的祖师殿前,顷刻间变得寂静,一股肃杀气氛油然而生! 仿佛即将点将发兵的校场! 「南方火令,上使六丁! 九天力士,百万精兵!」赤龙真人手掐印决,吐气开声,「封泉泉干,封石石裂,封山山崩,封河河竭!封庙庙破,封火火灭。 封神神亡,封鬼鬼绝。 三天敕令,一切收摄! 急急如律令!」 赤龙真人口中咒令一下,右手中当场翻出一个八卦盘,左手五指摊开,猛然按在了八卦盘上! 嘭! 金红的掌印覆映于八卦盘上,掌印中央,「封邪庙门咒」符箓闪发赤光! 大胡子道人双手捧起那覆映着金红掌印符箓的八卦盘,朝天一照——八卦骤然飞转,一束金光直朝天顶冲去! 黑幡之下, 无数阴兵滚滚附从,随着那道金光冲入天顶, 又在八卦转动之下,各相归位,投向了八卦盘对应的凤山八门——开、休、生、伤、杜、景、死、惊! 滚滚阴兵聚在凤山八门之前,以「封邪庙门咒」,封死了八门! 死生不入! 开伤不出! 杜景禁绝! 「好了。 闭锁八门,任凭他们打了多少老鼠洞,八门不开,他们就休想脱出天威道坛! 此山不通!」 赤龙真人放下八卦盘,目光在烛火映照下神光湛湛,他趁着机会,向苏午传授修行之经验:「某现下所指种种符箓,咒法,皆在「奇门遁甲之咒诅部」中! 日后你若遇到符箓修为不如你,与你在同脉修行的道士, 若其犯下「有赦不赦」之戒律,譬如女干丨Yin、谋杀人命、以人作活祭牺牲等,皆在「有赦不赦」之清规戒律之内。 此时,可以设「祖师断业坛」,行「业力照鉴法」! 收摄诸不法群道之符箓, 拆了他的符箓法体, 削去他的一应修为!」 「若他修为高过我,便请不了此坛,行不了此法了?」苏午问道。 「也能开坛行法。 不过作用有多大,往往要看天意。」赤龙真人咧嘴一笑,「你若在北帝派学了「黑律大法」,领了「酆都铁印」,那不论各派弟子、对方修为有多高,皆能开坛审断业力—— 效用多大, 就看自己背靠庙系多近了!」 「原来如此。」苏午点了点头。 赤龙真人转过身去, 左手掐剑指,右手交握左手,剑指升上眉心:「太上敕下,天师令行。师若负我,日月无精。我若负师,雷霆灭形! 与师立誓,善救群生。 天神地祇,人鬼咸听。 吾奉师敕,纠察邪精! 上呈箓册,天威道坛一应—— 业力绕身者亡其神形! 业力纠缠者灭其神通! 业力沾染者拔去三山主箓!」 赤龙真人左手剑指推过头顶,他背后乍然浮现金红光芒,一道道符箓被金红光芒裹挟着,直冲上法坛,在法坛对烛烛火之上,组成重楼! 重楼之上,七道蛟龙闪转腾挪! 滚滚大道纹韵从冥冥之中降下,灌输于赤龙真人的「道我镇魔相」符箓法体之中,那重楼之上,檐角便发散出一道道锁链,勾连起无形的轨迹,形成天罗地网,覆盖了整个天威道坛! 赤龙真人朝前一步,抓住坛上毛笔,饱蘸了与朱砂调和的红墨—— 坛上「天威道牒箓册」被一阵风哗啦一下翻开! 依照笔画字数排布的一个个天威道坛弟子的俗家姓名、道名、生辰八字赫然罗列于厚册之上,而赤龙真人面 无表情,抓着毛笔,两笔落下—— 已然在那一整页的天威道坛弟子名姓上,画出了一个血红的「叉」! 哗啦啦! 书页不断翻过, 赤龙真人手中朱笔不断落下, 审断业力,赏善罚恶! 而他每一笔落下,便对应着天威道坛某处,有一个师公、甚至十数个师公三部八景宫中,一道道符箓爆散,修为当场化为乌有! 此中绝大多数是被当场拆散了符箓法体, 只有少部分,仅仅是被拔去「真武主箓」,空留一身法术,但没有真武符箓作为印鉴映照,一身法术符箓却是一个都施展不出来! 这部分弟子,想要再次获得施法的能力,必须要再次拜入闾山正脉山门之中,自身修行积累而来的一身术法符箓才能有用武之地! 然而, 他们本就是因沾染了业力,犯下了罪业,才被拔去主箓。 今时天威道坛又已然被赤龙真人把持—— 他们想重新拜师归山,却是根本不可能! 法坛之后, 几个被绑缚着的职牒司师公,眼看着赤龙真人面无表情地在天威道牒箓册上不断落笔,他们心中的恐惧也在不断积累! 终于,在天威道牒箓册翻到某一页的时候,五个职牒司看守师公忽然都心生感应—— 只见赤龙真人朱笔落下! 五个师公都齐齐惨叫出声! 他们身后飞出一道道符箓,组成符箓人形,那道道符箓之上,血光缭绕,已然呈「业力绕身」之相——在他们的惨叫声中,被罪业缠绕的符箓人形中,一道道符箓倏忽崩解飞散, 几个师公毕生修为,当场化为乌有! 赤龙真人抬眼看了看瘫倒在地的五人,一道令箭丢到坛下:「罪业绕身,所犯人命官司非是个数,沾染人命必然超过十条! 诛杀之!」 坛上黑幡卷动! 当场落下几个阴兵鬼将,手持刀剑,劈散了五个师公的意识! 瞬间诛杀! 五个师公立时殒命! 簇拥着法坛的众多天威弟子当中,有人禁不住号泣出声。 赤龙真人仍在道牒箓册之上不断勾画,厚册书页被风不断翻开,终于翻动至最后一页,这一页上,记录的即是天威道坛当前「坛主大师公」源空,及十七个各掌不同权能的金袍大师公的俗名、道名、生辰八字。 翻至此页, 赤龙真人两笔划过十七个金袍大师公的名姓八字。 他再起一笔,停在「源空」的生辰八字上, 那一笔却并未落下。 ——「源空」在业力照鉴下,未有呈现出任何沾染业力的迹象! 免费阅读. 正文 637、集愿(1/2,祝大家除夕快乐!) 黑幡卷动。 法坛之上的「天威道牒箓册」已然翻至最后一页。 在十七个「金袍大师公」的名姓、生辰八字之上,两道血红的笔迹交叉起来,已然勾去十七个金袍大师公的符箓法体,令之修为尽丧。 但是, 赤龙真人手握朱笔,笔锋悬于位列在最上方的一个姓名、生辰八字上方,始终未有落下。 那是「源空」的姓名、道名、及至生辰八字。 盯着书册上那一列金字,赤龙真人眉头紧皱。 ——「源空」在「业力照鉴法」下,未有呈现出丝毫沾染过业力的迹象! 这说明,「源空」作为天威道坛坛主大师公,未曾犯下过任何罪业! 然而,根据周围群情激奋的众多天威道坛弟子们的陈述,「源空」直接或间接做下的恶事并不少,甚至于「入门三百童子失踪事」、「二十七孕妇失踪事」均与他脱不开干系! 他的罪行简直是罄竹难书! 但偏偏就是这样一个本来应该罪业深重的人,其生辰八字之上,却偏偏未显露出丝毫沾染罪业的痕迹。 「这十七个金袍大师公中,有十三个在已在祖师断业,降下惩罚以前,纷纷殒命——还有四个此刻被我拆散了符箓法体,此下却已不在凤山之中。 或许是在我立下法坛以前,这四个金袍大师公就离开了天威道坛。」赤龙真人搁下了毛笔,同身侧的苏午说道,「死掉的十三个金袍大师公,即便他们殒命以后,他们所犯下的罪业却也不会消除。 事情是他们做下的,罪业是他们沾染的。 若他们死了,罪业便消去了,那世间不知该多出多少无头官司? 先前我们与源空分开之时,源空分明领着一众金袍大师公,不知去了何处——多半是躲到某个角落,聚集在一起商量对策去了。 眼下与他聚在一处的十余个金袍大师公里,有大半都殒命了。 该是源空那边出了什么变故。 ——源空应该是运用了某种手段,消去或者是隐蔽了其生辰八字之上的罪业,令「祖师」亦无法查见端倪。 倒也不要紧。 某已封锁住整座道坛,他没有半分可能逃下山去,那便总会在道坛中出现。 待他现身之时,便是真相大白之时。 不过, 这种消去或是隐蔽对方生辰八字之上沾染罪业的术法,颇不寻常,若让某来消去某个人生辰八字之上的罪业,某所能想到的唯一办法,即是以某之符箓法体包容对方的符箓法体,接续其沾染的罪业因果,而后以自身积累的功德纹韵不断冲刷—— 如此可以消去罪业。 但此法颇为消耗时间,非有五七日不能成! 源空的罪业却是在一二个时辰之内,倏忽被消去的——幕后之辈运用的方法,或许更加上乘,但总脱不开要包容、吞没与源空生辰八字相连的「符箓法体」、「性命根基」这一步骤。」 说到这里, 赤龙真人顿了顿,语气低沉下来:「就此来看,幕后之辈运用的方法,或许更邪诡。 这天威道坛,可真是庙小妖风大,池浅王八多!」 「我会令阴兵细细勘察各处,尽快追索到源空的行踪。」苏午皱着眉头,亦是点头说道。 师徒二人在法坛上商量过诸事, 便收拢了众多未有沾染丝毫罪恶的众多天威道坛弟子,令他们前往各处去捉拿那些被削去了神通、拆散了符箓的其他门人弟子。 这些师公、大师公们素日里骑在弟子头上作威作福,对手下弟子动辄打骂,欺压凌虐之举数 不胜数。 彼时他们修为高于手下弟子一头,弟子们面对他们的欺压,亦只能敢怒而不敢言。 但现下这些人修为一朝丧尽, 寻常时候处于弱势的弟子们,此下反而能凭借身上一点修为就占据上风, 于是攻守之势立转! 凤山各处, 俱能见到素日里饱受欺压的天威道坛弟子里,追逐师公、大师公们,将他们捆缚起来,羁押往天威道坛祖师殿前受「实刑」的场面。 祖师殿前,血腥味浓郁得近乎凝成实质。 审断了诸门人师公的罪恶之后, 随即就是一颗颗人头齐刷刷落下! 殿前铺就的青石,已然被鲜血染红! 「伐山破庙」并非「家家酒」一般的游戏,一旦打出了「伐山破庙」的旗号,那最后结局必然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号泣声、求饶声、大笑声在祖师殿内外混成一团,随着浓郁血气直冲霄汉。 今日, 天威道坛一大半门人弟子尽皆折损,门下尚活着的弟子们,手上无不沾染着同门的鲜血,已然是人心涣散,道坛已然名存实亡! …… 「饶命!」 「显通,你上山后,我虽对你有所苛待,但你这一身修为也是我传给你的啊!念在我为你传道受业的份上,你莫非不能饶我一条性命?」 「祖师断业坛上说了——师若负我,日月无睛,我若负师,雷霆灭形! 这说得就是,师若负我,昭昭日月亦将遮住自己的眼睛,任由我来报复师父凌压于我的大仇! 师父,是你先凌压于我的! 你虽传我道法,却也不过是二三道基础法术而已。 可这二三道法术,能换来我的长姐、幼妹、家慈的性命吗?! 我宁愿不要这一身修为,今天也必要抓你上坛,试一试那里的铡刀利不利! 杀了你以后,我亦会请赤龙真人拆散我的符箓法体,与你再无任何因果瓜葛!」 「显通!显通!啊——」 深林间的惨叫声断断续续。 林中僻静道院内, 「源空」推开了中堂的大门,一丛丛攀附着门沿的黑发飞快回缩入他的道袍衣袖中,扎破地上十余个金袍大师公的面皮,吞没他们「性命根基」的黑发,带着淋漓的鲜血收回「源空」脑后,「他」满头披散的花白头发,就在头顶盘成了混元髻。 「他」迈步走进道院里,听得门外林中若隐若现的惨叫声,在他身后,两个粉雕玉琢、分外灵动的小道童亦步亦趋地跟着他。 「把道院烧了罢。」「源空」转回头,向立在门口,战战兢兢、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的另一个道童温声说道,继而同自己身畔相伴的两个小童子笑着道,「你们也去,帮帮他的忙。」 两个小童子面带着笑意,都点头答应了, 脚下无声无息地走向那个比他们年长许多的道童。 「老爷,坛主老爷……」 那道童呼喊着「源空」。 「源空」转回了头,径直离开了道院。 身后的道院,燃烧起熊熊大火。 在烈火舔舐木柴燃料发出的噼啪声中,隐约间杂有道童的嚎叫声、幼儿的嬉笑声、啃食骨骼血肉的咯吱声。 一切声音尽相远去。 两个小道童又无声无息地缀在了「源空」身后。 他们忙着擦去嘴角的鲜血与骨茬碎末。 先前,两个小道童虽然粉雕玉琢,但亦给人以一种「不似活人,仿佛纸扎人」的诡异感觉。 此下,不知他们在道院里做了些什么,出来以后,就变得灵动了许多。 更有「人味」了。 「源空」领着两个道童不徐不疾地在林间行走。 树影交叠间, 他侧头看到有天威道坛的弟子手持尖刀,将前方一个惊惶大叫的师公扑倒了,红着眼攥着刀子,照着那师公的后心一阵疯狂捅刺。 那师公的身体被扎成了遍布十余个窟窿眼儿的破口袋。 弟子丢下刀子,仰天大笑。 「辛苦抚育你长大的慈母,为了你能拜入天威道坛,日夜操劳为你积攒能拜入山门「受试」的「拜山钱」的长姐,还有一条咸鱼只吃鱼头,把鱼身都记得留给你的幼妹, 都已殒命了。 你要拜入天威坛,本就是为了能为她们谋一个好前程,能顶起家里的大梁。 可她们已经死了。 你今时为她们报了仇,心愿已了,这世间还有甚么是值得你留恋的呢? 不妨归去吧…… 不如归去吧……」 一个声音在那弟子耳边徐徐响起,不断地响起,一遍一遍地劝说着他。 他大笑过后,又号泣不已,颤抖着手拿起了丢在地上的刀子,割破了自己的颈侧动脉,一阵血泉喷涌。 「源空」收回了看向两具尸体的目光,继续穿过深林,朝他的居处走去。 道坛各处, 皆能看到追逐仇杀的师与徒。 每当「源空」经过一对正在追逐厮杀的师徒,最终结果必然是二人尽死。 …… 居室内。 赤龙真人将一柄柄擦拭好的宝剑收归于剑匣之中,他眼睛微眯,面上写满了倦意,似乎经历今日之事后,已然甚为疲乏。 但现下天还未黑, 他只是施展了一门咒诅术法,按照常理而言,也绝不该疲乏到如此程度。 苏午连书卷都不再看了, 就盯着赤龙真人的眼睛,微皱眉头。 「这个给你。」 赤龙真人注意到他的目光,却并不在意,将剑匣递给了苏午,另一只手从腰后抽出三柄赤红色的桃木剑,摆在身前。 「剑器由你催使至今,已然积累出了符箓法体。 你驾驭它们是最合适的,给我做什么?」苏午把手中那卷「天威道坛历代祖师典录」丢入阴影中,看着赤龙真人问道,「天还未黑,你怎么这么困倦?」 「这哪是困倦?」 赤龙真人嗤笑一声:「这是有人在咒诅我,想召我的魂离去。」 「什么?!」苏午眼中神光赫然大亮! 紧急通知:启用新地址-,请重新收藏书签! 免费阅读. 正文 638、路漫漫其修远兮(2/2,新年快乐!) 「有人在咒诅你? 他的咒诅竟然还对你生效了?」苏午眼中神光湛湛,光明大日在目光中流转,眉心竖眼倏然张开,三颗眼仁重合为一,「六天故鬼真瞳-智拳印」蓄势待发,「我有办法可以助你分离障碍,应能清洗附加于你性魂之上的咒诅效果!」 在他目光注视下, 已然看到对面的赤龙真人背后黑暗里,一根根漆黑长发延伸而出,缠绕向赤龙真人通身,隐约在将赤龙真人的性魂往肉壳之外拉扯。 但赤龙真人周身隐约散发大道神韵, 那般神韵如磨盘一般,将侵袭而来的漆黑发丝镇压在磨盘之间——明明赤龙真人只要鼓发神韵,就能推转「磨盘」,将那侵扰而来的漆黑发丝碾磨成粉碎,但他此下却并未出手,看着苏午咧嘴笑道:「老子若是不想受这咒诅,他能咒诅得了老子? 根本就是异想天开! 主要是某发觉,这咒诅自己的东西,并非是一个人。 而是有人借助「虺神」的部分力量,牵扯住了某——此般咒诅,倒不像是咒诅,某追溯这些侵扰己身性魂的力量,看到了尽头处的「虺神某座庙系」。 只要某的性魂跟从这力量回溯源头,就能在那座对应的庙系里长成「神灵」! 那五通神,先前某与你说过,其明显是有活人借鉴了「成神法」,集合众生的愿力试图成为长生不死的神——其中有些关键因素,某先前还未弄清楚。 此下倒是清楚了,能让那人把自己塑造为五通神的,固然有愿力集合、血肉供养的原因,最大的根基,应该是在「虺神庙系」之上——那个人,极可能在偶然之间,性魂也落入了虺神神谱之下的某座庙里,首先有了成为神灵的基础! 此后集合愿力种,使女子以一身骨血供养他, 应该是为了塑造此五通神的肉壳,唯有有了肉壳,他才能从庙系里走出,于人世间行走!」 苏午眉心竖眼转动,顺着那些发散的发丝,向其源头处追溯——隐约看到了两座并拢的山峰——他莫名想起缠绕那两座山峰的隆起「龙脉」之上,有许多被发丝缠绕包裹的「山洞」, 每一座山洞都蓄积浓烈的大道纹韵,一如神谱庙系里的情景。 或许, 那一座座山洞,即对应着一个个虺神神谱庙系! 原本苏午以为世间众多神谱庙系,多是玄之又玄、无法触摸到的东西,但从他自自己身体内的「元皇符箓」中,观见了「元皇庙」以后, 就逐渐意识到,可能大部分神谱庙系玄之又玄,看不见,更摸不着。 但也有一些庙系是实体存在的, 一个庙系,就是一座庙! 未曾想到,那龙脉之上遍布的孔洞,就是一道道庙系! 这么看来的话,那被龙脉及其上飘散的发丝缠绕绑缚的两座山峰,又是什么?能被承载着「虺神神谱庙系」,极可能是「虺神」本身的龙脉紧缚住的两座山峰,又岂可能只是两座普通的山峰? 会不会,那两座山就是…… 苏午掐断了自己的思绪,与赤龙真人对视,道:「你预备追溯到源头去,要在那虺神某座庙系里,做个长生不死的神灵,也如那人化的五通神一般,给孕妇受孕,剥夺她们的性命——」 「你这孽徒,说甚么呢?!」 赤龙真人抄起木剑往苏午脑袋上敲了一记,旋而怒声道:「一个巫门野神而已,某根本就看不上! 珠丸之珍,雀不祈弹;金鼎之贵,鱼不求烹。 富贵长生,天做主由不得我; 钢骨正气,我做主由不得天! 虺神谱系之下神灵 ,以活人牺牲为食,这般神灵,类同恶诡。 某之所以要追溯到源头去,第一个原因自是为了能借此寻得「五通神」寄藏之处,第二个原因,亦是想看看,这「虺神」与许逊天师当时所斩的那条「蛟龙」究竟有无联系? 其三, 确也想了解,这人如何成为神灵之法? 居于神谱庙系之中,成为真正的神祇,又须做甚么准备?似真武庙系之中,「真武大帝」乃是由人塑造而成,居于庙系之中,乃是神祇。 如此是否有办法,令某也踏足譬如真武、譬如三官、或诸天君的庙系之内?」 苏午闻言,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赤龙真人的想法,听来并非是一时心血来潮,而是早有此想,只是当下「五通神的咒诅」正给了他这样一个机会,让他得以尝试自己的想法。 师父困在二阶符箓良久,虽在大道神韵之中归返,位成「真人」, 但他显然不甘于被一个「真人」虚位就困住自己追索的脚步, 还想往更高处探索,看到更多的风景! 「你须知道,便如你师父我——也并非就能横行于世,若遇到那些绝凶的恶诡,我一样如土鸡瓦狗,不堪一击! 某上山学道,是为了活人,是为了杀诡。 现下某的本领,却无法做到真正杀死任一个厉诡。 可见「道」还未到头, 此时既有机会,某正该向上攀爬,某多往前走一步,就有可能更多掌握一种封押厉诡,乃至杀死厉诡的方法!」赤龙真人声音有些低沉,他似乎想起了一些从前的、不愉快的经历。 「我明白了。」苏午点了点头,「但你这般毫无防备,就此追溯到源头去,万一被困在庙系里,出不来了该怎么办?还是须要做些准备,以免你去而不能回还!」 赤龙真人闻言沉思了一阵儿,道:「神谱庙系之中究竟存有甚么,谁也不清楚。进入庙系之后,会发生什么,你我也并无前人经验可循——此般情况下,如何防备?该防备什么?」 「便以寻常神祇来推算。 神祇坐落于庙中,少见能从庙中脱离者。 如五通神一般的「异类」,也须借助活人肉壳,才能降附出现在人间。或许神在人间行走,皆需要有一重「人间身」。 扶鸾降乩、尸祭请灵种种法门,无不从侧面证明了这个道理。 成为「神」以后,「人」的神智是否还能保留,亦还是一个未知数。」苏午一边思索着,一边向赤龙真人说道,「综合如此种种,我觉得你需做的首要防护,便是给自己的「性魂」套上一层「壳」,一层伪装,届时如果落入庙中,被庙中莫名力量纠缠,难从其中脱离之时。 可以将这层伪装脱去,再尝试逃脱。 假若此法仍旧逃脱不得, 你我之间, 亦需有一重「联络机制」,能确保我感知到你遇到了困难,可以及时援手于你——你所交融之大道神韵,乃是「钟馗啖鬼天师」神韵。 届时,我可以请「钟馗降真」,勾连神韵,进而将在庙中挣脱不得的你强行通过降乩扶鸾的方法拉扯回来! 纵然无法将你拉扯回来, 我亦有一些手段,不会任由庙系留你在那里!」 赤龙真人目光微有触动。 他无声地笑了笑,虚指了指苏午:「某实不该收你做徒弟,应该收你作师弟来着。 拜入北闾山数十载,同门手足一般的情谊,某这还是第一次感受到。 你说的为某性魂作一层外壳的法子, 当是用你那矫造命格缝合念头的方法 吧? 你我之间的联络机制, 不妨就以「外壳破碎」作为信号如何? 某之性魂「外壳」,本就由你的念头制成,那外壳破碎,你必有感知——届时就可以着手准备起坛,与「钟馗啖鬼天师」神韵交感,扶鸾降乩了。」 「好,就以此作为信号!」 苏午点了点头。 赤龙真人将那剑匣推到了苏午跟前:「某以性魂追溯源头庙系,这七道宝剑却是暂时用不着,就暂时交由你保管,你不是预备开路炼剑吗,帮某把这七道宝剑重炼一番! 这三柄桃木剑某倒是能带上。 接下来的时日里, 便需依靠你了。 天威道坛局势虽暂得平定,但那「源空」,以及「鼎灵」各有各的不同隐患,你还是要多加小心。某性魂归去以后,你须好生看顾某的肉身—— 此下不比平时某性魂归体的时候,可以数日不吃不喝。 自某性魂离体后,你便要供给某的肉壳每日三餐都不落下,若几餐为食,肉壳就可能出现气血亏空之相!」 「我都记住了。」苏午又拿出三柄被油纸包裹的桃木剑来,出声道,「三柄剑上,各自留有不同雷法符箓,与你那三柄木剑互相配合,届时或有大用。」 「好。」 赤龙真人点了点头,取出木剑,拢在膝前。 苏午肩后生出一双漆黑手臂,围绕自己某个念头不断飞针走线,顷刻间假造出一个命格来,他引着那命格外壳落在一道黄符纸上,剑指朝赤龙真人眉心一指,黄符升腾而起,顷刻烧成火团! 一道虚幻的影子归于赤龙真人躯壳之内, 瞬时包容了他的性魂! 他定定地看了苏午一眼,咧嘴一笑:「好徒儿,我走啦——」 话音一落, 大胡子道人眼中神光飞快暗淡, 唯有胸膛微微起伏,鼻翼间尚有呼吸! 虚幻的影子从他头顶飞腾而起,一道道金红符箓环绕着他的性魂,形成重楼腾蛟龙的道我镇魔相,卷起地上六道桃木剑,融入符箓法体之内! 金红光芒周转, 一瞬投向冥冥之中! 追溯向那些缠绕而来的漆黑发丝的源头! 紧急通知:启用新地址-,请重新收藏书签! 免费阅读. 正文 639、‘源空’ 房间内。 赤龙真人微闭双眼,胸膛微微起伏,宛若陷入沉睡之中。 他的意识已经脱离躯壳,追溯着那缠绕向他性魂的一缕缕漆黑长发,去往未名之地。 苏午看了赤龙真人一会儿, 眉心意能量悄然流转, 一轮光明大日随着「意」与密藏域本源力量的外放,映刻在身外轮上,借由身外轮上的「大日如来本尊咒」,璀璨日光投照在赤龙真人身上。 「大威德金刚真意」随着光芒流转,而覆映于赤龙真人身外, 将他牢牢守护在其中。 做完这些事情,苏午背起赤龙真人的剑匣,走出了房门,并且在门缝上贴了一道符咒,一旦有人试图破门之时,符咒必生感应。 门外, 天光逐渐暗淡下去。 一层淡薄的暗色从远处蔓延而来,渐要遮蔽住「天威观」顶上的苍穹。 原本在道观各处皆能听到的追逐厮杀之声、号泣声、笑声,此时亦已然消止,整个道观都被寂静的氛围包围了,此中业力沾身的弟子已被「清除」个干净, 而未曾沾染业力的弟子,当下也不知去到了何处。 往日里人流熙攘的天威道坛,此下仿佛在瞬间荒芜了下来。 空气里都流转着一种诡异的气氛,以及淡淡的血腥味。 「师父。」 「闾山七子」在门外静候着,见到苏午从房间里走出来,都纷纷向苏午稽首行礼,打着招呼。他们手持棍棒,身背宝剑,神色警惕,先前道观里的种种动静,显然让他们绷紧了心弦。 「我已经把锅烧上了。 ——先前有些天威道坛的弟子感念我们搭救他们于水火之中,帮他们报了血仇,所以送了许多粮食到这处居院里,我看天色要晚了,就先把粥饭煮上了,蒸了一条咸鱼。 待会儿再煮些菜蔬就可以吃了。」 童白梅向苏午说话道。 她旁边的童青竹脸上有些碳灰留下的黑痕,这顿晚饭显然是两姐妹协力完成的。 一个做饭,一个烧锅。 「好。 待会儿你们便先吃饭。 我出去一趟,一会儿就回来。 你们师祖出了点状况,显兴,待会儿你和显真、显直给师祖喂一些好克化的饭食来,其他的不要多问。」苏午点头吩咐着弟子们道,「显正、显一、显纯,待会儿便把各种门防符箓贴到这处院落的八门方位来,从此刻开始,任何人都不许进出。」 他拿出一沓符咒,交给了三个男弟子。 显正、显一两个年近半百的弟子欲言又止。 「院子里还住着鼎灵师叔,她若要进出院子,弟子也要阻止吗?」显纯——源清的老儿子出声问道。 「鼎灵……」 苏午正要说话。 院落西侧厢房的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鼎灵从中走了出来,她抬头看了眼头顶渐暗的苍穹,有些莫名的情绪在眼神里积蓄着。 自赤龙真人设「祖师断业坛」,审断天威道坛弟子门人业力开始,鼎灵便躲在这处居室内,未有阻止北闾山众道的作为,但也未曾给予支持。 她在居室里躲了半天,天要黑了却要出门,让苏午微微皱眉。 「鼎灵师叔,我们做好了晚饭。 一会儿你和我们一起用一些吧?」童白梅-显真向刚走出门的鼎灵招呼道。 鼎灵转头看向苏午一行人, 她忙向苏午稽首行礼,苏午亦稽首还礼。 随后,女师公有些局促地向显 真说道:「不、不必了,我待会儿去斋堂里吃一些就是了,你们……」 「道观都成了这个样子, 斋堂里怕是也无人做饭了。」苏午出声打断女师公所言,「你现下出门去,是有甚么要紧事吗?若是没有要紧事,不妨就留在这里,和他们一起用过晚饭再出门。」 女师公犹豫了一下。 她再次抬头,看了看渐暗的苍穹。 方才向苏午点了点头:「也好……」 「好。」 苏午眉心意能量转动,右眼中红莲盛放——一旁正准备与他搭话的童青竹,见此情景缩了缩头,不敢多话——便见苏午右眼中的莲花层层绽放开来,一道黑漆漆的庞大身影骤然出现在院落中! 一团团浓烈的诡韵环绕那道庞大身影, 围绕着它形成朵朵让人心生畏惧的黑红火焰! 它顿足停步,脚下一重重性力轮交相转动,头顶四角,毛发之上缀满了珠串玉块,看起来尊贵又诡邪。 「阎魔护法」被苏午放了出来。 它先前一直躲在苏午的眼睛中,吞食各种诡韵、强化自身的体魄。 而今其体魄评分已经接近80,与99的体魄评分已然相差不多。 达到99体魄评分时, 它就能成长为阎魔尊! 看到院中突然出现的巨大四角牦牛,闾山七子与鼎灵都有些震惊,一时间也无人开口说话。 苏午将阎魔护法招到自己身边来,转而同众人说道:「我将豢养已久的这头黑牦牛放在院子里,可以为你等护法。 它不吃任何东西,你们不用照看它,各自忙你们的事情就是。」 「是。」 弟子们纷纷点头。 鼎灵犹豫了一下,也跟着点了点头。 苏午看向鼎灵,还欲再说几句话。 但他目光一动,在望向鼎灵的刹那间,眼中神光湛湛,如刀剑般刺人眼眸,让鼎灵忍不住低下了头,心生惧怕。 她以为对方会与自己说些什么,甚至是责难自己的时候, 却听到苏午匆匆道了一句:「先走了!」 而后对方就将身形倏忽融入阴影中,顷刻间消失在了原地! 鼎灵茫然抬起头,院子里已经没有了苏午的影踪。 她松了一口气, 意识到对方先前流露出的神色,并非是因自己而起。 女师公仰头看了看天色,心下亦有些焦灼。 这时,显兴已来请她去用饭:「鼎灵师叔,饭已经好了,咱们去吃饭吧。」 …… 「啊!」 「师弟,切莫再对他动手!」 「停手!」 「赤龙真人在祖师殿前设下法坛,正为审断此等佞人之罪!你现下对他用死刑——你也要因此沾染罪业的!」 「我自幼被他Yin辱,至今连做个正常男子都不成,活着对我而言就是在受罪,只要能叫他难受,叫他受罪,我沾染些业力怎么了?! 纵是死,我今日也要骟了他! 别拦着我!」 天威道观某处回廊内。 三个天威弟子将一个红袍师公团团围住。 左右二人对中间那人大加劝阻,不停出手相拦。 中间面色白皙、唇红齿白、生得颇俊俏的一个道士手持尖刀,狂叫着骑在那红袍师公身上,正在撕扯对方的衣物,手中尖刀来回比划着,在那红袍师公身上留下一道道伤口。 红袍师公丧失去一身符箓修为,被几个年轻力壮的弟子逼到墙角,也就 等于没有了反抗之力。 他连连惨叫着,却也无法阻止清秀道士剥去自己的衣物,眼看就要割破他的里衣。 另外两个弟子虽然在出手拦阻清秀道士, 但他们亦对红袍师公仇恨有加,因而对清秀道士的作为便难免有些轻纵。 再加上清秀道士此下已经红了眼,力气奇大,他们一时间也难彻底制住对方! 四个人推推搡搡之间, 回廊转角处,「源空」带着两个粉雕玉琢、灵慧非常的道童,无声无息地出现了。 「他」身上发散出无数漆黑的发丝,那些发丝融入冥冥之中。 下一刻。 清秀道士猛然挣脱开两个同门,手里尖刀骤然斩过! 一截不文之物带着蓬蓬鲜血倏忽掉落在地! 那红袍师公口中跟着发出一声高亢的惨叫声,一下子撞开了三个人的包围,连滚带爬地朝远处跑去—— 有些细碎的声音,开始在四个人的耳畔响起。 那声音同清秀道士道:「你虽自幼拜入天威道坛,因着师父的侵扰Yin辱,已叫你过早领会了男女之事,如今身量渐开,对男女之爱越发憧憬,然而自身却心有余而力不足—— 世间妙事,当以男女之事为最妙。 失却此般爱人之能,纵能苟全性命于世,又有何乐趣? 今时大仇得报,心愿既了, 不妨归去—— 留待来生,再脱胎成男儿身,重开一世羁旅……」 那声音同两个拦阻清秀道士的弟子道:「你与师父虽有龃龉,但他近几年其实待你不薄,令他受到惩罚,然可以活得一条性命,实则正是你的心愿。 而今师父已逃得生天,你心愿已了……」 细碎声音在四个人耳边演变出不同的言语,蛊惑着他们,令他们下意识地附从着耳畔响起的那个声音,神色越加茫然。 在两个拦阻清秀道士的弟子尤在发愣之际, 清秀道士已经举起了手中染血的刀子,抵在自己脖颈—— 红袍师公扑倒在地,捂住下身,脸色苍白,眼神里聚集起的强烈求生欲正在飞速消褪—— 源空站在众人身后的回廊转角处, 默无声息地注视着眼前这一切的发生。 正在这时, 他倏忽抬眼,看向前方廊道的尽头——一头背毛漆黑如绸缎般光滑,体型壮硕犹如狮子的巨犬出现在了对面廊道的尽头。 它四爪暗黄,在奔腾之间,骤然吠叫出声! 「汪汪汪汪——」 狂烈的啸叫声,竟引得虚空荡漾起了层层涟漪! 那些从「源空」身后发散而出,在虚空里蜿蜒飘散,缠绕住冥冥之中的事物的一缕缕漆黑长发,此时都随着虚空的荡漾,而在涟漪里显出形体,向着源空身后飞快回缩! 「一条狗?!」 「源空」看着对面猝然出现,冲着自己吠叫不已,迂回着接近自己的铁包金大犬,眼中流露明显的厌恶之色——在巨犬的吠叫声中,那几个渐渐生出死意的天威道坛门人都从迷茫中恢复了过来,各自逃开了! 只剩倒在地上的师公因为失血过多,无力爬起,而气息渐渐萎靡,将要殒命! 那巨犬的吠叫声,不止坏了「源空」当下的好事,更让他有种自身惑人集愿的能力,隐约受对方克制的感觉! 他眼神闪动,缩回脑后的一丛丛漆黑长发忽然爆散而出,虬结成一根根长矛,照着迂回接近而来的巨犬齐刷刷扎了过去! 天色将黑, 虬结成长矛的黑发遍天摇动 ,在地上留下错叠凌乱的阴影! 迂回着欺近「源空」的巨犬后腿一蹬,扑腾而起,堪堪避过一排排攒射而来的发丝长矛——下一刻,它的身形就倏忽从原地消失! 巨犬凭空消失无踪! 可它在「源空」念头里的存在感越来越重了! 带给「源空」的威胁也越来越大! 「他」生出一种自身的防卫被巨犬突破开来的感觉,巨犬正在朝着他的种种念头,他积累而来的众多愿力种,从各个方向向他发起冲击、突袭! 对方——奔入了「他」的念头里! 此般巨大的危险感,让「源空」心中陡生惊惧之意,双眼眼底倒影出一个发丝虬结的圆球,在那圆球中,模糊形影盘腿坐在火堆旁—— 模糊形影背后,诸多缭乱的大道纹韵组成意义难明的符号, 贴附在了「源空」的心神上! 一根根发丝充塞满回廊小院各处,填进了空气内,将此地变作一个发丝虬结成的实心球——将巨犬排斥在了实心球外! 然而! 「源空」虽然成功抗御住了巨犬在自己心念间发起的冲击,但依附着巨犬的攻击,在他心底响起的密咒真言声,他便再无法抗御! 「嗡啊吽!」 一轮明晃晃、光灿灿的大日在他的念头间升了起来! 大日的光芒遍照他的每个念头, 净化其中的驳杂与污秽! ——填满回廊小院各处的发丝骤然被明晃晃的光焰点燃了,一根根发丝里不断传出有人虔诚念祷的声音! 「明天就是丈夫出海的日子,保佑他一帆风顺,平安归家……」 「我们夫妻成婚三年,尚无子嗣,请五通神保佑我们今年能抱得麟儿……」 「妻缠绵病榻已经数月……」 种种念祷声,随光火一齐消散! 回廊小院里,「源空」抓住了左边的一个道童,撞破围墙,向外逃跑! 另一个道童已经在不知何时消失了,影踪全无! 但「他们」逃跑去的那个方向上, 阴影交叠中, 一道身影赫然从阴影里走出,手持大红莲胎藏,注视着「源空」与他手里拉着的小道童。 免费阅读. 正文 640、‘五通神的庙系’ 「源空」刹住了脚步,拉着粉雕玉琢的小道童,看向对面来人。 「他」此时已然进退不得。 在「他」身后,那头毛色铁包金的巨犬已经追迫而来。 从阴影里走出的来者——苏午盯着「源空」,冷冰冰出声道:「民间有「收惊喊魂」之法,乃用此法专门召唤孩童被吓出体外的魂魄。 往往需要有人在窗外不停呼唤,召回孩童的魂儿。 有些地域施展此法之时,犬类不得接近,以为犬类的吠叫会吓走孩童的魂魄。 有些地域施展此法之时,却偏要在小孩房门外栓一条家犬,乃是认为孩童魂魄回还之时,易受游神荡鬼蛊惑,被游神荡鬼掳掠而去。 而犬类啸叫声有「啸破黑暗,惊杀鬼祟」之能。 是以他们会栓家犬在自家门口,以惊走前来掳掠自家孩童魂魄的游神荡鬼。 你觉得此二种说法, 哪种是对的?」 「源空」垂下眼帘,拉着道童未有说话。 「他」与这具躯壳的联系并不那么紧密,若是联系紧密的话,此时心念上的惊悚感反映到肉身上,身上便该寒毛倒竖了! 先前那巨犬袭击他的心神,令他将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应对巨犬突袭之上, 未料到趁着巨犬袭击自身的功夫, 更强大的对手已经悄然迫近,轻而易举地就将他逼到了进退不得的境地! 「源空」心中暗生悔意。 早知今日,当初便不该因为心念里对巨犬生出的厌憎感,而首先对它出手——当时若立即奔逃,此下或许会有不一样的结局! 「我觉得第二种说法才对。」苏午立在原地不动,自顾自地说道,「自家养的狗,在自家的地盘上,是不会对自家人吠叫的,只会冲外来人吠叫。 你当下所在的这一处区域, 这山上山下任一处地域,皆是「人」的地盘,是「人」活动的区域。 你不是人,却在此间走动,我的狗冲你吠叫乃是应有之理。 你夺了源空的肉身、性命根基, 源空的魂儿又倒了何处去? 该不会被你用来施展咒诅我师父的法门了罢?」 苏午话音落下,身形已在原地倏忽消失—— 「源空」身侧的阴影沸腾开来,粘稠黑液从沸腾的阴影中汩汩涌出,苏午的身形被粘稠黑液包裹着,从中脱离,在这个刹那,他手里的「大红莲胎藏」一刀就斩切向「源空」身后—— 太刀未曾斩切「源空」肉身, 反而斩切向了「源空」身后的虚无! 那片虚无跟着就荡漾起层层涟漪,一缕缕黑发从涟漪里浮现,黑发末梢生长出一颗颗女人头,密密麻麻的女人头聚在苏午头顶,发出潮水般的呓语声! 「放下刀,放下刀……」 「屠刀一落,心愿即成!」 「你心中最大的愿望,便是摆脱这无有止尽的杀戮与争斗,既然如此,当下便有一个机会,可以叫你达成心愿,只需你放下手中屠刀……」 潮水般的呓语声冲击着苏午的心神, 试图说服苏午放下「大红莲胎藏」! 那般呓语声,甚至影响了周围的死物——苏午身上的衣物好似都长出了手来,拉扯着他往后不断退却,不断逆反着他将要挥下的屠刀! 「你似乎具备理智与思维—— 既然具备神智,为什么还要从庙系里冒险跑出来呢? 难道不知道现下这个世界,其实对你而言十分危险吗? 时代已经变了——」 苏午冷冷一笑,他的念头沸腾了开来! 「红宝帐怙主六臂大黑天」从身后升腾而起,「水菩萨」的力量点燃了六臂大黑天周围的火焰轮,金赤的烈火往外蓬蓬发散,将所有蛊惑苏午的、连着女人头的长发都裹挟进火焰中, 不断同化, 不断点燃! 纷扬的长发变成了一片火海! 在那红宝帐怙主六臂大黑天六臂之间,托起了一轮漆黑的、颤抖的圆形! 漆黑的圆形像心脏一般收缩着, 周围的火焰里就响起鼓点般的心跳声! 咚咚!咚咚!咚咚! 「心诡」与「水菩萨」的力量在苏午的护法相上完成重合,借由水菩萨的杀人规律,心诡的能力得到进一步的挖掘——那心跳声扭曲了「源空」播撒下的一个个「愿望」,使得「源空」身后被点燃的漆黑长发,纷纷倒卷而回,冲向冥冥之中! 「源空」的身形猛然间顿在原地! 苏午手中大红莲胎藏一刀挥下,斩切向那些被点燃的长发倒卷向的某处虚空! 唰! 在这个瞬间,「源空」脸上的五官像是蜡烛一般融化了,化为虚无。 「他」周身涌出浓重而呛人的香火气, 香火气里,不知有多少愿力种被他一次性「点燃」,在他头顶聚成殷红华盖,华盖转动之下,「源空」空白的面孔上复又长出五官。 新生出的五官粉雕玉琢,分明是稚童的模样! 再观其手中牵拉着的道童——其手中拉着的哪里是一个道童?! 分明是一个蜡人! 蜡人头顶火焰熊熊燃烧,烛泪纷纷流淌而下! 苏午一刀斩出,只听到那处虚空中传出稚童刺耳的啸叫声——「源空」身旁立着的「蜡人」在一瞬间被燃烧成大堆的烛泪, 而「源空」脸上长出的道童面孔,亦像是热刀抹过猪油一般,从脸上整齐脱落! 冲天的香火气在四下弥漫,扑灭了那些倒卷而回的长发上熊熊燃烧地火焰,漆黑长发向着远处游曳,牵扯着「源空」的身形跟着游动向远方,与苏午瞬间拉开距离! 「源空」空白的面孔上,不断滴落烛泪。 整个脸盘都开始变得坑坑洼洼, 随着烛泪不断从脸上淌落, 「他」的脸盘逐渐变成了一个凹坑。 苍白的凹坑里,生出一个个漆黑的孔洞,孔洞密密麻麻地在凹坑中排布,就像是群聚在腐尸之上的苍蝇一般,让人一眼看去,顿生「厌憎、恶心、恐惧」种种难言的情绪! 莫名的大道纹韵与诡韵交杂着,在那一个个漆黑的孔洞里流转。 蜂巢一般的孔洞中,就长出了一张张苍白的面庞。 或男或女,或老或幼。 众多的面庞嘴唇无意识地蠕动着,无尽地、许下种种愿望的呓语声就在空气里流动开来,就在虚空中随着那诡韵与纹韵交杂的气息,而散播开来! 虚空某处—— 「旺财」的身形骤然浮现出,它的身周聚集起了浓郁的莫名气韵,那些气韵封堵住虚空,令它顿在原地,再无法向「源空」的念头发起突袭! 以「旺财」善于吞噬「不净之意」的能力, 此下竟也无法奈何那莫名气韵分毫! 苏午曾在被作为「尸祭仪轨」中的「尸位人」鼎灵身上,感受到过这种莫名气韵,他当下无比确定,「源空」就是「五通神」,或者说,此下的「源空」已经成了「五通神」的一部分! 他脚下的阴影沸腾着, 身后包裹「红宝帐 怙主六臂大黑天」的火焰轮往外不断膨胀,金红的火焰遍天摇曳——然而,不论是苏午的影诡,亦或是水菩萨、心诡的力量,都无法对当下状态中的「源空」产生任何影响! 好似厉诡的力量与当下的「源空」乃是两列平行的、永远不会交汇的列车! 苏午曾运用几个厉诡的力量,与行将降附的「五通神」交过手——当时却并没有出现如当下这般,几个厉诡的力量无法影响「五通神」分毫的情况! 当时降附在「假造命格」上的五通神, 也没有如当下的「源空」这般拥有颇高的神智——苏午眉心竖眼里三颗眼仁相互重叠着,目光注视向远处的「源空」! 在「六天故鬼真瞳」的映照下, 「源空」的身形被斑斓的香火遮盖住了, 无色的大道纹韵与漆黑长发散发出的厉诡诡韵交融着,借由香火气息,在「他」身上糅合成另一种截然不同的气韵。 苏午念头一动, 眉心竖眼内,三颗眼仁骤然合而为一! 他在刹那间发动了「智拳印」! 慧剑刹那而起, 朝着苏午自身诸念斩落! 此下他运用「智拳印」,非是分离外界的诸般因果障碍,而是分离己身见知、认识上的诸般障碍、隔阂,令自身一瞬间回归「赤子」状态。 以「天心」观照源空! 眉心竖眼里浮现一道「智拳印」,苏午双眼里神光湛湛,在「天心」观照之下,他再观「源空」,顿时将笼罩「源空」周身的斑斓香火、莫名气韵统统摒去了—— 「源空」的肉壳皮囊在他眼中都变作了虚无! 远天之下, 无数散发浓烈诡韵的漆黑长发,发梢统统扎在模糊人形的周身! 那道模糊人形,正是苏午曾在对「净宏」使用「大业位拜杀咒」时,在那发丝虬结的圆球里看到的、火堆旁盘坐的那道身影! 这就是五通神! 五通神此下正从体内不断拉扯出一张张许下种种愿望的人脸,将之贴附在自己的面孔上! 它每将一张脸贴附在自己漆黑的面孔上,就会有无数漆黑长发跟着往那张人脸上贯穿,汲取人脸中蕴含的血肉精气、众生愿力! 而随着它不断将人脸「奉献」给虺神须发, 扎往它周身的虺神须发就少了许多! 它因此可以调动虺神须发的力量,穿针引线般地勾连起自己遍身的大道纹韵,游曳周遭,使大道纹韵在周遭的环境中交织,让它安居其中—— 那交织起来的纹韵,俨然形成了一座庙殿! 正文 641、天威堂(1/2) 大道纹韵被针线一般的虺神须发勾连起来,散布在「五通神」周围的虚空中,将五通神牢牢护卫在其中。 任凭「红宝帐怙主六臂大黑天」散发无边金红之火, 任凭心诡诡韵弥散,四下里阴影沸腾——诸般诡韵都在临近「五通神」周围以特定方式交织的大道纹韵的一瞬间,被偏移到未名之地,无法侵扰内中的五通神分毫! 五通神当下招来了自己的庙系! 虺神须发接连大道纹韵,架构出了「五通神庙系」的轮廓,它置身于这座架构出的庙系轮廓之中,竟然隔断了厉诡的力量, 使得厉诡的力量与它本身各相平行, 无法侵扰于它! 「庙系竟然具备阻隔厉诡诡韵的能力? 五通神本身在虺神神谱之中,也算不上是中高层的神祇,其所处的庙系,亦应处于神谱中的末流地位——然而,一座在虺神神谱中处于末流的庙系, 竟然可以抵御得住「水菩萨」这种荒级厉诡的杀人规律侵扰?!」 苏午脑海中念头连转! 他凭借「智拳印」照见了五通神当下的真实情形,盯着本形乃是一道模糊人形的五通神,忽然开声道:「你给它如此「上供」,才能勉强维系得住这份庙系中的力量,使之不至于在自己手中散失。 这般苦心孤诣,也不一定就能活得长久, 如此又是何必? 你不妨也归去吧——」 说话之间,苏午双手掐外狮子印,眉心意能量汩汩流转,与脐脉轮中周流而上的密藏域本源力量顷刻交融——他的每一个念头在此刹都齐齐诵念大日如来本尊咒! 他身后显化的「红宝帐怙主六臂大黑天」顷刻间消失无踪, 自身遍结焰网, 熊熊光火勃发之下, 苏午化作了一轮冉冉升起的太阳! 这轮太阳将光芒播撒到一切地域,无量光辉甚至穿过了将五通神保护在其中的庙殿「墙壁」,映照到庙殿中的模糊人形之上, 映照在那道模糊人形刚刚贴附在自己面部的一张女人面孔上! 那张女人面孔瞬间如蜡烛般融化去, 已经齐齐往女人脸上穿刺的虺神长发,此刻纷纷移转方位,扎进了模糊人形周身——五通神因此瞬间丧失对虺神须发的精细控制力,以虺神须发勾连「五通神庙系大道纹韵」形成的庙殿,霎时间摇摇欲坠,遍布裂缝! 四下沸腾的阴影中,百余道被阴影包裹的阴兵趁势而起,突入庙殿的裂缝中,向五通神袭杀而去! 阴兵群起, 刹那间,浓稠的黑暗就淹没了虚空中的庙殿! 咚咚!咚咚!咚咚! 心诡诡韵趁势散发, 那激烈的心跳声,就好似沙场上催促士兵上阵杀敌的鼓点! 居于庙殿内的模糊人形,身影在心跳声中骤然间扭曲起来,时而被延长,时而又被拉宽——苏午以自身的意催发「大日如来本尊咒」,强行打断了五通神对虺神须发的献祭牺牲, 使得五通神架构成的庙系出现裂缝, 被影诡、心诡的力量瞬间侵入! 厉诡的力量与「五通神」再度有了交汇,不再是两辆平行的列车! 「啊啊啊啊——」 行将破碎的庙系内,五通神被心诡力量扭曲拉长的形影发出尖锐的啸叫声,它周身都生长出了一张张人脸,虺神的须发贯穿了那一张张人脸,一根根漆黑长发在瞬息间勾连起破碎寥落的大道纹韵,重新将庙殿架构了出来, 把厉诡的力量排挤在外! 与此同 时! 五通神张开双臂,任由漆黑长发与大道纹韵包裹住自己的双臂, 那双模糊的手臂探出了庙系,随着长发游曳,一条手臂在倏忽间出现于现实里的某处,按住了彼处地面上沸腾的阴影—— 阴影里蓄积地、沸腾地诡韵瞬间平息,归于寂静! 苏午骤然生出一种感觉——影诡的力量,被那条由「五通神庙系纹韵」包裹、虺神须发缠绕的手臂压制住了! 下一刻, 另一条手臂也从虚空中浮显出,五根手指拉长化作五颗张开血盆大口的蛇头,被虺神须发簇拥着,朝四面八方扩散,无数根长发钉入虚空之中! 在虚空中不断回响的心跳声,于此刹消失无踪! 心诡的力量,亦被显化出「五通手印」的五通神另一条手臂给压制住! 五通神将虺神须发与五通神庙系纹韵相结合,以自身推动这种糅合而成的力量,竟能在瞬间就压制住影诡与心诡! 苏午眼神闪动, 手掐法印, 背后涌出一团团金红烈火, 以水菩萨这个荒级厉诡塑造形成的「红宝帐怙主六臂大黑天」在他身后浮现,水菩萨的力量通过环绕护法尊的火焰轮向外凶猛散发! 立在庙系中的五通神身上遍布一张张人脸, 它眼看着苏午背后「红宝帐怙主」升腾而起,遍布无数漆黑孔洞的一张惨白脸盘,忽然从中间裂开一道血红的缝隙——整座庙系殿堂都开始颤抖起来! 在剧烈的颤抖中,生出无数重叠的虚影! 周身遍生清晰五官的模糊人形-五通神亦在这无数错叠的重影里,将身形撑展开来,一刹那突破了庙殿,令自身的重影覆盖了苏午! 瞬时将苏午背后护法尊强行压制回了体内! 「一转天关正射,二转霹雳交飞,三转龙神吐雾,四转雷雨广施,五转飞沙走石,六转山鬼伏摧,七转阴霆将兵,依吾法令——收摄六天断头不道之鬼,赴吾魁罡之下受死,无动无作!」 苏午念头频动,在自身容纳的厉诡力量被五通神暂时压制的瞬间,已然掐动法印,手持一柄桃木剑,呵气开声之间,右手剑指并起,往那道赤红如玉、遍布血丝纹络的桃木剑上一抹—— 剑身雷霆缭绕, 径自飞纵而起,直插向庙殿中的五通神! 嗡! 强烈的震颤声在虚空中响个不停! 庙系殿堂包容着五通神,不断向内探索,化作一个发丝虬结的圆球,刹那间被长发拖拽着逃遁而去,只一息时间,就在苏午的视线里消失得无影无踪! 苏午看着五通神远遁去的方向, 有感于赤龙师父布置在凤山上的「封邪庙门咒」封锁的八门之中,「生门」被五通神悄无声息地渗透——对方已经脱离了凤山天威道坛,不知逃散去了何处。 他思虑片刻,在原地垒了一些土石,形成山形。 随后, 脚下阴影随着他心念转动,而将一尊五通神的铜铸塑像拖了出来,摆在山形坛上。 山形坛下,立起了一对红烛。 苏午双手手腕上飞起两道漆黑的鬼匠缝线,缠绕在那对红烛之上,接着,就将一团「五通神真灵」灌注入五通神塑像之中。 他立在山形坛前, 冲那座被灌注了五通神部分真灵的五通神塑像稽首行礼。 微一顿首, 塑像上顷刻间遍布裂缝, 内中灌注的五通神真灵被业位大火焚烧成灰! 他直起身来, 只听见嘭地一声, 整座塑像都四分五裂! ——凤山之外,运州城中某座幽静宅院之内。 「源空」盘腿坐着,忽然张口喷出滚滚夹杂着浓郁香火气的烛泪! 「它」在这个刹那,也再维持不住人类的形貌,霎时间变成了一道模糊的人形,苍白的脸盘上遍布密密麻麻的孔洞,那些孔洞被一个个由妇人骨血培育起来的愿力婴孩占据着,此刹,近三分之一孔洞内的愿力婴孩都变作灰败色,已然「绝命」。 剩余的婴孩尤在奋力啼哭! 啼哭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分外突兀,都引得房间外看守着的女人颤声询问:「老、老爷?我们的孩儿……可是我们的孩儿被你找回来了?」 模糊人形将手掌抹过脸孔,诸多婴儿的啼哭声尽数消止。 「它」将房间里早就备好的一身衣裳换上,重新给自己戴上「源空」的面皮,嘴唇蠕动着,发出了「源空」的声音:「孩子被人贩子掳走了,想找回来,哪有那般容易? 夫人,你又多想了。」 「源空」一边说着话,一边迈开步子,推门走出了房间。 房间外的台阶下,一美貌妇人领着几个清秀可人的侍女守在那里,妇人神色恍惚,有些神思不属的样子。 顶着源空面孔的五通神皱眉看了眼阶下的美妇,出声道:「我还有事情须做,夫人,你先下去歇息罢,你们几个怎么照管地夫人?带她下去休息!」 几个侍女战战兢兢地应声,连劝带拉地将欲言又止的美妇带离了此间。 五通神沿另一条路出了庭院,一路上所遇到的美貌侍女、娇俏丫鬟见他走过,都纷纷候在路旁,娇声行礼。 他走过偌大一座宅院,沿途遇见的一应人等,皆是妙龄女郎, 无有一个男儿! 甚至连手持枪棒巡视各处的家丁队伍,也全由女子组成! 这些女子眉眼渐开,不论年龄几何,眉目间的青涩皆已消尽,已然都经历过人事,甚至其中有多数女子,都曾生过孩子! 五通神横穿过大宅,走进了位于大宅中线上的「天威堂」中。 正文 642、怨神仪仗(2/2) 「天威堂」由十余个女冠负责看守。 堂内亦有坤道女冠洒扫清洁。 这座庙殿独立于一座庭院里,有苍松翠柏相伴, 庙堂内中香火袅袅,铜罄阵阵,一派清心寡欲的道门景象。 然而行走于此间的女冠,每一个都貌美如花,身形窈窕,即便被一身黑红色的道袍遮住玲珑曲线,但偶尔不经意间流露的风情,依旧叫人禁不住心猿意马起来。 这天威堂上下诸多女冠,不像玄门弟子,倒像是秦楼楚馆中的红倌人。 「坛主老爷。」在堂内侍奉「五通神」塑像的女冠转回身来,看到「源空」迈步走入庙殿,脸上立刻堆起了笑,向「源空」盈盈一拜,眉眼间尽是风流之色,「先前坛上来了几位金袍大师公,他们未在这边多停留,说您交代了他们要事。 只各自点了几个侍女,与他们一同离开。 您不在的这几日,除了那几位金袍大师公以外,运州城不少官绅、豪门出身的子弟,都与咱们这园子里的女侍们来往频繁。 想来,过不了多时,咱们这园子里又能添上不少喜事呢。」 「源空」看了那曼声细语向自己汇报的女冠一眼,女冠立刻将柔弱无骨的身躯贴上了他的臂膀,他微微侧身,躲开了女冠贴过来的身子,毫不在意女冠幽怨的目光,正色走到了五通神塑像前。 在塑像前的供桌上,摘下一道甲马符。 「那几个金袍大师公,去了多久了?」 「得有四五个时辰了呢。」女冠回应道。 「四五个时辰,也能通知到一些法脉了。」「源空」低语了一声,转而在甲马符上书写道,「你等去各法脉通传过消息以后,引他们到院子里来与我汇合。 知会他们一句,我要在院子里款待他们。」 在一张张甲马符上留下几句话,写下对应人的生辰八字以后,「源空」就将甲马符烧成了灰烬,他转脸看向一旁躬身侍候的女冠,又道:「近些时日里,园子里都有哪些姑娘怀有身孕了? 今晚一并送到我的住处去。」 「是……」 …… 赤红桃木剑拖曳着雷光,从远天飞回,稳稳当当地落入苏午掌中。 他推倒了身前的山形坛,熄灭了一对红烛。 转身从此地离开。 西方天穹上的太阳已坠落到地平线以下,仅留些微余光在西面的天穹上稍稍发着亮,一层阴影将天威道观诸个道院渐次覆盖,某种让人心生不安的感觉在阴暗中萌芽。 众多道院都陷入了彻底的寂静中。 白日里随处可见的天威道坛弟子们,此下不知躲到了何处,苏午沿路走来,未有看到一个天威道坛弟子的身影。 西边的天光散尽了, 天威道观也跟着陷入沉眠, 除了一座座供奉神灵的庙殿里有烛火长明以外,余处竟无有一盏灯火燃亮。 踏,踏,踏…… 苏午在这让人不安的黑暗里闲庭信步般地走着,即便置身于浓郁的黑暗中,他亦不曾迷失方向。他的脚步声在黑暗里传出很远,随后,从众多房屋建筑错叠遮蔽住的很远处,亦有脚步声断断续续地传了回来,就像是苏午脚步声的回响。 踏,踏,踏…… 一道人影跟着那阵脚步声从两座大屋夹起的巷道里走了出来。 那道身影穿着唯有天威道坛里的师公们,才够资格穿着的大红道袍,摇摇晃晃地走出巷道,便漫无目的地在建筑间穿行,浑浑噩噩地朝苏午接近而来。 踏踏踏! 在那个「师公」之后,又有阵明显急 促了许多的脚步声响起。 着青黑色道袍的身影从斜刺里奔了出来,她左手提着一盏灯笼,纸灯笼罩里,灯火剧烈摇晃,将她的影子都映照得忽然极其巨大,忽然又变得极小。 那个摇摇晃晃朝苏午走近的「师公」,转回身,面向提着灯笼的身影。 在「他」身后,立着一道瘦长的白色影子。 那道白色影子如一根竹竿一般,高有三四丈,它生着细长的人头、细长的四肢,人头上垂下漆黑的发丝,发丝在「师公」脸上扫来扫去。 随着「师公」转身朝向提着灯笼的女冠, 「师公」身后的「细竹竿」张开了双臂,它细长惨白的手指,从冥冥中捞取了一些散碎的大道纹韵,在它掌中聚成两根哭丧棒, 哭丧棒无声无息地交叉扫向提灯笼的女冠—— 女冠紧张地朝「师公」身后看了一眼,却并不是看「他」身后的「细竹竿」,而是将目光投向了「细竹竿」身后无声无息走近的苏午。 苏午与女冠的眼神短暂交流,他停住脚步。 身形瘦弱、面色泛白的女冠搁下灯笼,掀开了左手的衣袖,一截雪白又瘦削的手臂上,顿生出一只只横着的眼睛,遍是眼白的眼睛中央,聚缩起针孔大小的眼仁—— 所有眼仁尽皆注视向「师公」身后的「细竹竿」! 空气里弥漫起一阵纸张被点燃的焦糊味。 「细竹竿」变成了一道纸人,在诡眼的注视下,被烧成灰烬,一股黑烟冲向天穹。 「师公」倒伏在地。 他胸膛微微起伏,竟然还有呼吸,还是个活人! 女冠捡起地上的纸灯笼,捋下了袍袖,遮住自己的手臂,站在苏午的对面,局促不安地看着苏午,正想要说些什么。 苏午收回了观察地上师公的目光,同女冠说道:「又来了。」 「啊!」 女冠匆忙回身—— 几个一身青黑道袍的天威道坛弟子从阴暗角落里摇摇晃晃走出来,他们身后都跟着一道道「细竹竿」,七八个天威弟子排成长队摇头晃脑地走向那个女冠,他们身后那一道道瘦长的白影就在倏忽间重合——「细竹竿」瘦长的脸上忽然淌下滚滚鲜血, 脸上生出了四排淌血的眼珠子, 嘴里的舌头垂到了天威弟子们的头顶,不断滴落腥臭的血水, 一缕缕诡韵从这道重合的诡异白影身上散发出来! 它如先前的细竹竿一般,张开双臂,细长尖锐的指爪往虚空中一插,就从未名之地「打捞」出一缕缕大道纹韵,在双手中化作哭丧棒, 诡异白影猛挥哭丧棒—— 哭丧棒一瞬间化作虚无,下一刻就狠狠击打在女冠的背脊上! 将她打得一个踉跄,刹不住脚步,朝前奔出数步——哭丧棒打在她身上,更令她的「性魂」有些涣散,她仰起脸,脸上生出三排横目,横目中针孔般的眼仁正对着天上的诡异白影! 阵阵焦臭味、腐臭味从诡异白影身上散发, 它变作了一个纸人,无形的火焰攀附上纸人的身躯,令它浑身迅速变得焦黑,经风一吹,散作漫天纸灰! 扑通!扑通! 七八个天威弟子纷纷扑倒在地。 女冠也跟着跪倒在地,勉力地收拢自己涣散的意识,苏午迈步走到她身后,光明大日无声息遍发光芒,意能量周流其间,迅速恢复了女冠的伤势。 他的目光看向倒在地上的七个天威弟子。 七个弟子之中, 有一个已经没了气息,已经殒命,身体加速腐烂,散发出一阵阵腐臭味。 ——方才那从诡异白影身上散发出的腐臭味,其实来自于这个已死的弟子。 不知他是在被诡异白影依附以前已经殒命, 还是在被依附以后迅速死亡,尸体加速腐烂? 「鼎灵师妹,这是怎么回事?」苏午扶起了瘦弱的女冠——鼎灵。 鼎灵脸上生长出的一双双诡眼蠕动着,飞快缩回皮肤之下,她低着头,根本不敢与苏午对视,闷声说道:「这是「怨神仪仗」。 每天晚上,它们都会出来的。」 「怨神仪仗?」苏午看着鼎灵头顶的混元髻,接着问道,「怨神,也是天威道坛坛上神祇吗?还是民间神灵?」 「是地藏王菩萨庙、黑庵坛主祭的一位坛神。 它……」 鼎灵鼻翼轻动,已然嗅到了那股腐臭味。 她的神色变得焦急起来:「我不能和你多说了,在这里每耽搁多一刻的时间,怨神的车驾仪仗就会多收走许多无辜人的性命! 我、我先走了!」 女师公提着灯笼,衣袂摇曳下,已然奔向远处的庙殿。 「带上我。我们合力,应该能更快扫灭怨神仪仗。」苏午无声无息地跟在鼎灵身后,见鼎灵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以后,他念头一动——女师公脚下的阴影沸腾起来,旋而将她整个人都拖入阴影中! 苏午带着鼎灵,在阴影世界里飞快穿梭, 搜罗在凤山各处摇摇晃晃走动着的天威道观中人! 此下的凤山已被赤龙真人的「封邪庙门咒」完全封锁住,除却「五通神」可以借助庙系的力量穿梭八门封禁之外,余者皆不得通行。 山上聚集的已然是天威道坛九成以上的门人弟子。 然而这九成以上的门人弟子,不拘是大师公、红袍师公,还是普通弟子,都在夜间被怨神仪仗驱赶着,四处走动,除了「鼎灵」以外,根本无一人能够幸免! 哪怕是那些在白日里被斩断头颅、被杀死的作恶师公,此刻都摇晃着无头的身躯,被「细竹竿」驱赶着,在山阶道院间摇摇晃晃,状似漫无目的地游荡! 正文 643、“枉眼夫人”(1/2) 天威道观在夜色里,呈现出与在白日间截然不同的感觉。 阴惨惨的风掠过居院巷道, 树影在白墙上张牙舞爪。 排成一列的二十余具无头尸体,推开了坐落着「祖师殿」的院落大门,从中鱼贯走出,它们的影子映在侧方的白墙上,与树影交叠,僵硬的步伐投映哎白墙上,尤显诡异阴森。 一身血衣的无头师公摇摇晃晃地走着, 它们身后「长」出的「细竹竿」诡影相互叠合,变得愈发高大,那苍白诡影随着二十余个无头师公身形摇晃而摇晃,在摇摇晃晃中,自身又分裂出另一个与自身一模一样、九丈多高的苍白诡影。 两道细长脸上长出七排淌血的眼睛,舌头都长至脚下无头尸脖颈处的诡影,分列于无头师公队伍的左右两侧,它们细长的指甲穿入虚空中,就从未名之地打捞出散碎的大道纹韵,与自身散发的诡韵相结合,各自形成一面长方形、长柄的「对牌」。 那两面「对牌」皆是黑底,四边簇拥着大道纹韵形成的血红纹络。 一面对牌上书「肃静」。 一面对牌上书「回避」。 两道苍白诡影各执一面对牌,朝着前方大松树下的阴暗角落里扇动而去—— 阴风乍起! 风中响起阵阵鬼哭之声! 与鼎灵躲在大松树后,观察着这队「怨神仪仗」的苏午,眼神微凝——这两个「怨神仪仗」挥舞对牌,掀起的阴风,竟然有刮飞活人意识的能力,他都在那阵风下意识隐约浮动,更不提身旁的女师公,只能运用自身「诡眼」的力量,定住自身的意识,令自身意识不至于被怨神仪仗一下扇飞! 他与鼎灵折转过诸多道院,已经见过各种不同的「怨神仪仗」。 那种手持哭丧棒的细长诡影,只是最普通的怨神仪仗而已。 随着聚集的天威道坛弟子增多, 十人以上的天威门人队伍,即能聚集起「对旗诡影」; 二十人以上的队伍,便是聚集起如当下一般的「对牌诡影」; 还有三十人以上队伍聚集成的「对锣诡影」、「对伞诡影」、「对扇诡影」,以及手持金瓜大锤的赤红诡影、持月斧的青诡影、持朝天蹬的黑诡影…… 如此林林总总,诸般诡影排列起来,正好能组成一个礼制规格与此下朝廷四品以上大员相等的「仪仗」。 这是鼎灵之所以称这些诡影为「怨神仪仗」的原因所在。 「此中俱是死尸,没有活人了。 我便用雷法驱杀了。 绝其后患!」 苏午拍了拍鼎灵的肩膀, 随着他手掌在鼎灵肩上落下,鼎灵顿觉自身被对牌扫来的阴风扇动的意识,又归于平静,这一路走来,她在无形中受到了身畔这位同辈师兄的各种照顾。 今次「月牙夜」上,打散「怨神仪仗」,比从前每一次都轻松,不必像从前一样,打散一次怨神仪仗,自己就要卧床休养很久。 她向苏午感激地点了点头,道:「好。」 苏午未说什么, 倏忽起身——一对对牌从左右朝他交攻而来,他身形纹丝不动,背后生出一双阴影手臂,一双手掌二十根手指连动,无数斑斓丝线就从指尖飞纵而出,缠绕住了那对对牌。 紧跟着,苏午自身左手并起剑指,右手抟符箓于掌心,头顶冲出赫赫雷光,雷光将暗淡天穹撕出一个窟窿,窟窿中,雷池乍现! 雷池之中,一道紫金宝诰已然显化了大半, 其上交结雷龙电蛇,又朝苍穹之顶奔腾而去,与「原始雷祖北阴圣母」的庙系交感! 像是一根根荆棘的雷电汇聚在苏午右手掌心,刹那间聚成「打神鞭」——苏午手持这道比鼎灵初见之时又增壮变长了不少、犹如一条三丈紫蟒般的的雷霆鞭索,照着迎来的「对牌诡影」狠狠抽打了过去! 噼啪! 打神鞭落在两道诡影身上,一瞬就将两道诡影撕裂! 将聚集出它们的二十余具无头师公尸体,尽数打成焦炭! 「荧惑一星,驱飞火轮。万里烜赫,霹雳发声!急急如律令!」苏午随手丢下「打神鞭」,那以道道雷光聚集成的鞭索自行崩解,消失无踪,他手印一变,转而掐「流火印」,使出了以「真武庙系」降下的神韵,点化出的诸雷法符箓中的「流火阳日咒」! 符箓从他背后飞腾而起,拖曳着一团流光,绕过那二十余具化作焦炭的无头尸, 将之再次点燃! 焚成灰烬! 此后, 苏午又召一道符箓在手,口中乃道:「太上敕令,超汝亡魂。孤魂鬼魅,四生沾恩,有头者超,无头者生,枪诛刀杀,跳水悬绳,明死暗死,冤屈曲亡,债主冤家,叨命儿郎,跪吾台前,八卦放光——」 法咒一下, 那些集聚在四下的亡者意识尽被扫光! 祖师殿已然是苏午与鼎灵最后一个尚未搜查到的地方,将此间的「怨神仪仗」解决以后,「怨神仪仗」汇集不起来,怨神法驾无法出行, 「怨神」也就无法降临! 鼎灵看着满地散落的骨灰,轻轻吐出了一口气。 内心的焦灼感终于随着那被风刮走的骨灰而消散去了。 她微微侧头,小心翼翼地看向身畔的苏午,岂料苏午已经转过头来看着她,二者相视,鼎灵清秀的脸孔上顿生局促忐忑之色,匆匆转回了头去。 就听苏午在她身旁说道:「怨神由何而来,为何此间好端端的一个个活人,会在夜晚自动招引来「怨神仪仗」的降附? 以及,鼎灵师妹缘何不受此影响? 鼎灵师妹,可能告知于我?」 二者协力终于打散了今夜出现在天威道坛之上的「怨神仪仗」,再兼苏午曾经救下过鼎灵的性命,鼎灵对苏午总是比对旁人更多出几分信任来。 她闻言点了点头,嗫嚅着嘴唇,发出细微的声音:「先前事情太急,我来不及和你细说……现下怨神仪仗已被打散,时间还有很多。 你想知道什么,我都——我能告诉你的,都会告诉你……」 两人说着话, 并肩从大松树下走出来。 或许是因怨神仪仗被打散了的缘故,天穹上的暗色也在不知不觉间消褪了许多,那种让人心生不安的感觉就此消散去。 此下天中虽只有浅浅一道月牙儿, 但四下却遍布繁星。 明日会是个难得的好天气。 月稀星朗,淡淡星光洒在二人肩头。 鼎灵看着山阶之上自己与苏午交叠在一起的阴影,虽然四下里山风凛冽,让她身上觉得有些发冷,但她心里却生出了前所未有的温暖感。 那是一切烦恼皆被遮蔽在外、不用去忧虑以后的安全感。 她稍稍放慢了脚步,轻声说道:「「怨神仪仗」或许自我出生以前,就已经出现在每个拜入天威道坛的弟子身上,天威道坛的弟子外出之时,在外过夜不会出现任何异常。 但只要回到山中,在凤山的道观里过夜,怨神的仪仗队伍就会从他们身上出现。 ——我是从道观的一些典籍记载中,发现端倪的。 那些典籍里都提起过,每到月初,天上只有一轮月牙的 时候,凤山天威观顶上的天色,总会比往常更早暗下来。 此后道坛门人都会生出疲倦之感,早早上床休息。 第二日就会发现, 道观里会不知缘由地死上几个人,或者是失踪几个人,而后在数年之后,在某处山涧悬崖下发现失踪者的尸首。」 苏午闻声皱紧了眉头:「那些失踪者、死者,想来是被「怨神仪仗」抽走了魂魄的人。 你所查阅的典籍记载之中,最早于何时出现的这种情况? 出现此种端倪,天威道坛莫非没有继续追查过真相么? 数十百年来,就任由门人弟子一直频繁失踪、在月初死亡?」 鼎灵低着头,亦步亦趋地跟在苏午身后,低声回答他的问题:「因为我的出身,天威道观里的弟子大多对我防备有加,我想在道观里查阅典籍,也只能请「白鹤上人」帮忙,在藏书楼里带几部书籍出来给我阅览。 所以我对此只隐约有些了解,并不清楚这种情况最早出现于何时。 就我自记事开始到现在,不曾听闻过天威道坛的坛主对此有过甚么防范——天威道坛上下一应人等,我甚至怀疑他们根本不知道「怨神仪仗」的存在。」 「道坛上下所有人,皆会在月牙之夜为「怨神仪仗」降附?」苏午确认般的再次向鼎灵问了一遍。 「是。」鼎灵点了点头。 「所有身在山中的人,都必然会在月牙夜时为怨神仪仗降附。 人人都变成了那副模样,「异常」也就变成了正常。 他们自然也就不知道自己曾经为怨神仪仗降附过。 那你缘何从未受过「怨神仪仗」的影响,不曾被其降附过?」苏午看向了瘦弱女师公。 鼎灵听得苏午的问题,她眼神茫然,蹙着眉道:「我自出生之时,身上就容纳了一只厉诡「枉眼夫人」,据白鹤上人所说,我身上容纳的厉诡,是从娘胎里带来的。 是血脉里就有的厉诡。 这个厉诡天然克制怨神仪仗,它应该就是我不曾为怨神仪仗降附的原因所在。」 正文 644、怨神,愿神!(2/2) 枉眼夫人? 听到鼎灵如此称呼其身上容纳的厉诡,苏午心思微动。 茅山玄字辈的三位前辈师叔师伯曾经与他说过,被归于「六天故鬼」之列的诸多厉诡,其中真形为男相者,乃称为「将军」。 真形为女相者,则称「夫人」。 这个「枉眼夫人」莫非与苏午曾经遇到过的「狂眼夫人」一般,亦是被归于「六天故鬼」序列的厉诡? 鼎灵容纳的「枉眼夫人」,乃是从「娘胎里带来的」,是「血脉中天生就有的」厉诡,此般情形,倒是与卓杰、卓杰生父容纳的「尸林怙主」一样。 尸林怙主就是二者血脉里天生就有的厉诡。 卓杰生父殒命以后,尸林怙主第一时间便驱使着卓杰生父的身躯,前往无想尊能寺去寻卓杰的影踪,意图依附在其身上。 那时的「卓杰」,已经为苏午所顶替。 当时的苏午-亦是卓杰,根本无法承受尸林怙主的依附,因而殒命,就此结束了那一次模拟。 似卓杰、鼎灵这一类人,缘何会血脉里天生就存在厉诡? 「卓杰」尚需要依托系缚之法,来容纳尸林怙主。 鼎灵则干脆在出生时就容纳了「枉眼夫人」,其竟还能存活到成年,厉诡未有对其造成太多侵扰,也是一件奇事——造成如此情况的,是鼎灵天赋异禀? 还是有人替她背负了诸多, 帮助她稳住了体内的「枉眼夫人」? 苏午心中念头转动着,引着鼎灵到了一座八角亭中,二人在亭中坐了下来。 凤山夜间罡风凛冽,停留在四面漏风的亭子里,并不是一个好选择,但苏午有心在此地与鼎灵确认「怨神仪仗」、「枉眼夫人」的诸多细节,而鼎灵不知因何缘故,当下也不想早早回到居院里睡觉,在当下的亭子里看看外面天空上的星光,也正合她意。 二人未有多言语什么,行动上却是一拍即合。 「稍候可否容我为你批算一下命格? 或许从你的命格之中,能看出那「枉眼夫人」的一二来历。」苏午看着鼎灵,认真地出声问道。 鼎灵愣了愣:「批算命格?」 迎着苏午的目光,她犹豫了一下,实在说不出甚么拒绝的话来。 但既是批算命格,必须会涉及她个人的生辰八字, 生辰八字这种东西,交托于他人手中,几乎就相当于是把自己的命交给了别人。 女师公正自犹豫不决, 就听苏午接着说道:「我所使用的批命之法,即是民间测字法演变而来的「观相图法」,只需要看得你的命纹,从命纹之上「观相」,可以侧知你的命格。 你在道门之中修行,应该也了解「观相图法」,从命纹之上,无法逆推主人的生辰八字。」 「若真是观想图法,你替我批算命格是没有问题的。」鼎灵抿了抿嘴,「但是,若没有我的命格,你如何能测知我的命纹呢?」 苏午救过她的性命,她其实并不担心苏午借助自己的生辰八字来害自己。 ——凭借对方的实力,根本不需用这种手段来杀死自己。 她只是忧虑生辰八字托付对方, 对方未曾珍视,又把自己的生辰八字泄露给他人, 会引来甚么麻烦。 鼎灵曾读过一些典籍,有些被道门驱逐出正脉之列的「野道Yin观」,掌握有一些利用妇人命格勾引妇人与之媾和的符咒——虽然她觉得苏午并非是这种人,更做不出这种事情,但她自幼失怙失恃,成长历程中其实未曾受过多少他人的关切友爱,反而受到过诸多来自外界的伤害,也就 养成了对外界时刻保持警惕与防备的习惯。 苏午闻言笑了笑。 他脚下阴影沸腾,一道阴影蟒蛇人立而起,张口吐出了一个做成大头老虎造型的罐子。 这罐子其实并不存在于阴影世界里,只是他借着阴影世界打掩护,从模拟器里兑换出来的「改良型五内罐」。 「你只须将一缕发丝投入这个虎口内,将一道纸条塞入它后面的孔洞里,其中就会自动测出命纹。」苏午将改良过的五内罐递给鼎灵,如是说道。 经过多番试验以后,他今时已然确定,灶王神教测厉诡的「命里道叉」,其实就是在测算厉诡的命纹。 与密藏域的批命法异曲同工, 密藏域的批命法测算出的命格信息更加详实,但其中无有「命宫」、「正印」的区分,只是揭示出命格反应的一些信息而已。 似道门「观相图法」,就是能将一个人的命格信息较为规范地整理出来, 让人观之可以一目了然。 鼎灵把玩着手里胖墩墩的大头老虎罐子,心里对这个东西颇为喜爱,她未想到这件东西会有那般奇异的用处,听得苏午所言,便有些想要尝试一下:「现在就试试测算命纹吗?」 「稍后再试。」 苏午摇了摇头,看着鼎灵,道:「那些降附于天威道观门人身上的苍白诡影,你称它们为「怨神仪仗」,先前还与我说,若让怨神仪仗汇集于一处,就有可能引来「怨神」降临。 这些线索,亦是你从天威道坛诸多典籍里了解到的吗? 怨神是何来历?」 鼎灵捧着改良版五内罐,组织了一下语言,轻声说道:「有些线索是从典籍里了解到的,有些是我做梦梦见的,曾经容纳过「枉眼夫人」的一个女子——可能是我的高祖辈的那个女子,有时会出现在我的梦里,我根据她在我梦中的许多经历, 加上典籍里了解到的信息, 确定了「怨神仪仗」汇集于一处,极可能引来真正「怨神」的出现。」 她顿了顿,看向苏午,接着道:「我的高祖奶奶,即是天威道坛开坛祖师的道侣,结发妻子,她原是普庵坛里的师公,与开坛祖师斗法落败遭擒, 后来便做了开坛祖师的道侣。 高祖奶奶因为开坛祖师后来移情于一个年轻女子,自在凤山偏僻处建了一座小庙,自己住了进去——我常常梦到她在一座遍身缠绕锁链的漆黑地藏王菩萨塑像前诵经的情景。 虽然她有意避世,但开坛祖师却越发觉得她碍眼。 因而令人推平了她居住的小庙, 她因此怨愤交加,某个夜里,身穿一身红衣,在衣衫上写满了「冤鬼缠身,冤魂索命」等等字迹,抱着那尊地藏王菩萨塑像跳崖而死。 开坛祖师着弟子将她从山底下背上来以后,或因心中愧疚,良心发现,在凤山上于高祖奶奶诞生之日,修建了「愿神庙」,遣走了身边围绕的那些莺莺燕燕,住进「愿神庙」里,日夜在庙中诵经,希望化解高祖奶奶的怨气。 并终老于愿神庙中。」 遍身缠绕锁链的漆黑地藏王菩萨塑像…… 苏午也曾见过。 那是在东流岛「玉色山杀生石矿脉」之中,他揭开鉴真留下的偈语,因而感应到鉴真魔念,看到其魔念演化的遍身缠绕漆黑锁链的地藏王菩萨相! 目下算来,鉴真所处的时代,与当下相去不远。 闽地与东流岛之间的距离亦不算远! 鼎灵的高祖奶奶出身佛门道坛「普庵坛」,普庵坛是佛门在闽地立下的第一座闾山道坛,「地藏王菩萨庙」是后来从「普庵坛」分离出来的一 支—— 那她怀抱的那尊地藏王菩萨塑像,莫非就出自普庵坛? 普庵坛山门就立在「日月岛」上! 那里与东流岛的距离就更加近了! 苏午越想,越是觉得当下佛门这两座道坛,与「鉴真」指不定有甚么勾连,尤其是那开坛祖师后来还立下了「愿神庙」! 鉴真东渡东流岛,以避大明寺显世的鬼佛—— 那鬼佛就是众生集愿形成的恐怖厉诡! 乃至鬼佛出世以后,众生演化的「杀生石」中,生出的「玉藻前」,同样与愿力有着难以分割的关系! 那座漆黑地藏王菩萨像,会不会是「杀生石」雕琢而成? 自身在东流岛铸就「十灭度刀」,集九大矿脉的核心铸成,应该能平息「玉藻前」这般「灾」级、甚或是「劫」级厉诡的复苏,杀生石矿脉亦将因此而沉寂。 但却也难保后人不会再度将尘封的矿脉发掘出来, 亦或是偶尔有杀生石流传于世! 他心思电转,向鼎灵开口说道:「愿通怨,愿望难成,即成怨望,想来这便是「怨神」最初的由来?」 「是。 自高祖奶奶跳崖而死以后,山上怪事不断,「怨鬼降世」的传说从那时开始在道坛弟子之间秘密流传,开坛祖师更可能是因为人心浮动,因而立下了愿神庙。 欲以此「愿」,取代彼「怨」。 压住流言,稳住人心。 他此举确实有效,自愿神庙立下以后,弟子们之间的流言就少了许多。 但是,真正让我意识到「怨神」确实存在的,并非是当下这些依附在天威坛门人身上的「怨神仪仗」——我是先确认了「怨神」的存在,此后才为那些苍白诡影取名作「怨神仪仗」。 它们本也就该叫做怨神仪仗。 让我确认怨神确实存在的,正是「开坛祖师」本人。」说这些话的时候,鼎灵的脸色有些奇怪,有些心悸害怕,又有点迷惑,「我在梦中,借助「怨神塑像」的视角,看到「开坛祖师」死在了愿神庙里。 他在夜里不知为何嚎啕大哭,悲伤不已, 进而悬绳于小庙的梁上,吊颈而死。 他死以后,身上穿着的金红道袍之上,就写满了「冤魂索命,冤鬼缠身」的字迹,从他额头开始,就有一个个「怨」字从眉心一直延伸到了下巴。 这或许就是「怨神」下的帖子。」 正文 645、怨神显世,魁神出宫(1/2) 「自开坛祖师死后,天威道坛中的典籍记载里,就开始出现在每月月初月牙之夜,有弟子莫名失踪、无缘无故死亡、肉身腐烂好似「陈死人」一般的事情。 从那个时候开始, 「怨神仪仗」就已经降附在天威道坛众多弟子身上了。」说到这里,鼎灵眉头微蹙,低声道,「典籍之中,并未记载开坛祖师死在愿神庙里。 其中反而称开坛祖师某夜大彻大悟,从愿神庙中走出来,认为自己已经完全化去曾经发妻的所有怨恨。 并勒令弟子将愿神庙拆除,天威道坛之上,再无愿神庙的踪迹。 可是,我在梦中,借助「愿神塑像」的视角,分明看到开坛祖师吊死在了愿神庙中,浑身衣衫上写满了「冤魂索命,冤鬼缠身」的字迹。 先前梦中出现的诸多情景,都与过去历史一一对应。 那晚梦到的情景,我印象深刻,觉得这不可能是假的,一定曾在天威道坛历史里真实发生过。 然若这些事情真实发生过, 那天威道坛典籍的记载又该作何解释? 是天威道坛刻意遮瞒下了「开坛祖师」在愿神庙中悬绳吊颈而死的事情?但是在此后,典籍里还有许多与开坛祖师有关的记载,他那时若已经死了,又怎么在死后还在道坛历史中「留下痕迹」? 若「开坛祖师」确是死在了愿神庙里。 天威道坛典籍的记载亦是真实无误的话, 那,那个从愿神庙里走出的「开坛祖师」,究竟是谁? 它还是不是活人? 它会否就是怨神?」 鼎灵面上流露恐惧之色。 苏午在她对面坐着,闻言沉吟了片刻,出声道:「假若你所言的第二种可能确认是真,开坛祖师确实死在了愿神庙中,但「他」也确实「某夜大彻大悟,从愿神庙里走了出来」,如此几乎可以确定,此「开坛祖师」就是怨神无疑。 明日我们前往藏书楼,将涉及此事的诸多典籍都搜集起来,仔细阅览。 说不定能发现更多线索。」 「好。」鼎灵点了点头。 「你先前曾说,开坛祖师的发妻怀抱那尊漆黑地藏王菩萨像,跳崖而死。 后来开坛祖师发妻的尸首被天威弟子从崖底背了上来。 当时莫非未有找到那座塑像?」苏午接着问道。 鼎灵摇了摇头:「不曾找到。凤山后山底下瘴雾重重,这座山虽然不高,但山势也很险峻,若不是天威道坛在此间立住了脚跟,引来各方香火信众,修筑起了山阶,凤山周遭必然是一片不毛之地,人迹罕至。 如今后山都少有人去, 更无人往山底去查探。 天威坛开坛之时的情形,比此时更加艰苦。 弟子们能将高祖奶奶的尸首背上来已是出了大力,多半不会在意一座佛像。」 「我明天欲往后山崖底去一趟——」苏午若有所思地开口说话,话还未说完,鼎灵已经跟着道:「明天我可以和你一起去吗?」 她一句话说完,意识到自己出言打断苏午有些失礼,便怯怯地看了苏午一眼,未再说话。 苏午看了她一眼,道:「我还不知该如何开口邀请你,你与我同去,正好探看那山崖底下,是否有那尊你曾见过的黑色地藏王菩萨像? 毕竟我一人前去,就算有甚么发现,也不好当场确认。」 鼎灵抿着嘴笑了笑,跟着点了点头。 二人又聊了一阵,就「怨神是厉诡还是庙系神灵」的问题,做了一番探讨。 之后,苏午向鼎灵问道:「鼎灵师妹,现下不妨 将发丝投入那罐子的虎口内,我来观一观你的命纹,以「观想图法」批算你的命格。」 鼎灵捧起改良版五内罐,道了一声「好」。 她既已答应过苏午,此下便毫无犹豫,拔下一根发丝,绕在指间,填入了改良版五内罐的虎口之内。 苏午适时将一张黄纸条递给她,由她塞进五内罐后头的小孔里,但见五内罐中一阵响动,塞入小孔里的纸条被重新「吐」出,其上已经显现出了一副命纹图。 六道零叉。 竟是整六两的命格! 看到那张命纹图时,苏午都愣了愣——这般命格,倒是与「卓杰」的命纹图有些类似,看来鼎灵天生容纳「枉眼夫人」这件事确实是真,没有丝毫虚假。 不过,「卓杰」的命格没有这般多的主道,只有三两多重。 苏午从鼎灵手中接过那张黄纸条,看着其上浮现出的六道交错的命纹,转而运用「观想图法」,就鼎灵的命纹开始批算其命格。 「观相图法」在道门之中算是运用较为广泛的一种算命方法。 测字猜谜、手相掌纹等等,皆是「观相图法」演变出的种种算命法,在民间广有传播,但民间传播的此类算命之法,绝大多数都无法真正批算出他人的命格,只能为人聊作消遣而已。 盖因若想要「观相图法」真正发挥作用, 必要观相他人的「命纹」,如此算出的命格才最准确。 而民间算命先生,大多数都无法获知他人的命纹。 就连诸多道门中人, 想要获知他人的命纹,也须耗费好大一番功夫,哪里有苏午只需用一个铜罐子,就能测出别人的命纹这般方便? 苏午看着字条上六道命纹不同的走向、长短、曲折度,另一只手飞快掐算着,过了一会儿,他停下动作,皱起了眉头。 鼎灵一看他皱着眉头,心里也不由得紧张起来,小声问道:「我的命格、是有什么、什么问题吗?」 「一般而言,常人命纹皆有「道与叉」组成,乃是有几条主道交错,主道之上又有分叉。 而你的命纹则只有主道,没有分叉。 经过批算, 你的正印与偏印皆是「空的」,命宫之中,锁着一道魁神。 如虎、狼一类的凶恶猛兽,或是传说之中的精怪存在,便被称之为「魁神」,魁神在偏印之中,则会成为「护命大神」,命格偏印坐落魁神者,一生或许坎坷,但寿元总归不会短了,不是短命相。 若「魁神」存在正印之中, 则会构成「凶局」,其人多需要经历一场大灾祸,若能成功渡过灾祸,则「魁神移印,时来运转」,若渡不过,也就只有死路一条。 此两种情况,都算是虽然少见,但也并非稀少到完全看不见的。 ——绝大多数人都是凡类,正印、偏印之中空空如也——与你一般,但他们的「命宫」之中同样也是空空如也的。 你却不是。 魁神偏偏坐落在了你的命宫之中。 命宫与正印一上一下,命宫中呈现出甚么,往往正印里亦会有对应的显相。 其中命宫决定了一个人的「命格」,而「正印」决定了这种命格的归途是吉是凶是平。 你的命宫之中坐落魁神,魁神却未在正印里显相。 此般情况,我未遇到过。 唯一一个与你类似的,乃是我的一位故人——那人是个僧侣,其命宫、正印里都有魁神坐落,被庙里的僧侣批算为「灵藏命格」,称其命格中蕴藏有一股力量。 因这股力量的存在,其必将遭遇一场大劫。 渡过劫数,命格里蕴藏的力量若也因此放空了,则其注定要庸碌一生。 若渡过劫数之时, 仍能保留命格里蕴藏的力量, 则其将有一段飞黄腾达的时期。 庙里僧侣对那人命格的批算颇为精准。」苏午看着鼎灵,将自己对鼎灵命纹的见解娓娓道来,以「卓杰」的命格来举例,让鼎灵能更理解他的言语,「你的正印里没有魁神。 无有魁神,可以视作无有一场必须渡的劫数。 可你的命宫里锁着魁神, 如此就可以理解为——或许在某个契机下,命宫里的魁神跳出封锁,则可能显照于正印之中,再度构成凶局,你若渡过凶局,重新将魁神锁入命宫之中。 则命宫中的魁神,可能成为你的绝大助力,转而由「魁神」转为「正位大神」,从此庇护你一生,能为你所用。 这一点应是应在「枉眼夫人」上。 而「魁神出宫」的凶局,则可能应在「怨神」上。 你与怨神在冥冥之中存在某种勾连。 此种勾连,或是有人早就布下的局。 亦可能是天命使然。 不论是天命还是人为,「魁神出宫」的凶局,从命纹上看来并非要你非渡不可,有诸多办法可以避开凶局,持续把魁神锁在命宫之中。 今时你在梦中得到的、关于怨神的种种线索,就应了你命格上的局面。 只要你能持续灭却怨神仪仗,怨神不出,你命宫中的魁神大概率能一直被封锁。」 鼎灵注视着苏午手中的那张黄纸条。 听得苏午所言,她倏忽抬起头,鼓起勇气与苏午对视了一眼:「如果魁神一直不出宫,在命宫里被封锁着,我的以后是不是一直都会是这样? 只能守在天威道坛之上, 一个人,每个月都要重复灭却一遍怨神仪仗?」 苏午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从命格上看,应该会如此。但命格并非就是一个人一生的所有写照,」 正文 646、五雷炼将(2/2) 「若是在以前,这样守在凤山上,我也觉得没什么的……」鼎灵低下头了一句,接着话锋一转,忽然道,「那有什么办法,可以提前放出魁神吗? 若是早做准备,再将魁神放出,我应当能够渡过劫数吧?」 苏午摇了摇头:「或许世间有这种直接从命格上入手,推动现实里对应的某件事产生变化的方法,但就我学过的法门而言,尚未未曾见过这种法门。 我不能从命格上入手,提前放出魁神。 但我们现下开始调查怨神, 想要会导致你命宫之中的魁神发生许多变化,可能造成‘魁神出宫,的凶局——毕竟,‘怨神显世,极可能就是你这‘魁神出宫,在现实里显应的劫数。」 「原来是这样……」鼎灵轻轻点头。 苏午则道:「你协助我调查魁神之事,若将来你因此引致自身‘魁神出宫,,我会出手搭救于你,一定助你渡过这重劫数。」 「谢谢鼎阳师兄。」鼎灵没有拒绝,接着道,「其实了知自己的命格,已经算是提前做了准备了。 将来即便发生难以挽回的结果,我也有了心理准备。」 苏午笑了笑:「走了,回去了。」 「好!」 两人离开了凉亭,一前一后地往居处走去。 …… 「师父,早些歇息。 我们先回去了。」 「好。 留两人与阎魔护法一同守着院子,其余人也俱回去歇息罢。」 窗灵上灯影摇曳。 房屋内一阵男男女女的交谈过后,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来,‘正一兴盛,、‘显纯,、‘显真,、‘显直,七个弟子从居室里鱼贯走出来。 七个弟子间还在交谈着,声音里有压抑不住的兴奋。 「今次有师父亲自传授‘五雷符箓,的修炼关键,我隐约觉得自己好似开了窍,或许用不了一个月,就能初通五雷符箓了!」 「诸法之中,雷部为尊。 不论是火法、水法,行云祈雨诸般法门,皆需有雷法号令。 修雷法,就是在走通天大道! 我们有贤师教导,已经走在其他道门弟子以前,更须珍惜这种机会,修行不能有一刻懈怠!」 「师父也说了,修行须要注重劳逸结合。 万不可强行施为,如此不仅于修行无益,更可能事倍功半……」 「……」 「显盛得对。」 「对,听了这么久的晚课,我也有些疲乏了,想要早点回房歇息了。」 「今夜轮到谁值夜,可不要偷懒!」 …… 房室内, 灯火如豆,嵌在浓重的黑暗里。 苏午将坐在太师椅上的赤龙真人背起来,令他躺在床上,给他盖好了被子。 ——师父当下性魂出游,追朔向咒诅源头-虺神神谱之下的某座庙系之中,当下苏午未曾感应到以自身念头与鬼匠缝线缝合成的那一层壳,有丝毫异常情形。 …. 说明师父现下性魂所处的未知之地,还算安全,暂且不需要他出手将师父性魂拉扯回来。 他安顿好赤龙真人后,便起身走到了一张桌桉前。 油灯将桌上铺开的符纸映照得越发暗黄,苏午拿起一旁的朱笔,饱蘸调和了朱砂的墨汁,在符纸上画出‘五雷将军,的名讳、尊号。 将五道临时的纸牌位贴在墙上,苏午手掐印决,诵‘召请五雷将军神咒,:「三天育元,景霄正刑。发生号令,上应列星。敕尔雷神,运动风霆 。太一帝君,召汝真灵。一召即至,来降帝庭; 玄炁徘回,丹天令行。震吼太空,火令申明。烟都禀命,斩邪保生。严驾火车,统制雷兵。景霄敕下,震动天声; 【新章节更新迟缓的问题,在能换源的上终于有了解决之道,这里下载huann.换源,同时查看本书在多个站点的最新章节。】 始青天中,敕下景霄……」 口诵‘召请五雷将军神咒,的同时,苏午背后亦有金红光芒流转,一道道符箓飞腾而起,在他身后聚成符箓法体。 符箓法体之中,组成北斗七星阵势的七道‘五雷符箓,如长蛇般蜿蜒而出,与苏午的‘意,不断交感,苏午的‘意,潜入‘五雷符箓,之中,从‘术,内感悟‘法,的存在。 将零零碎碎的‘法,逐渐聚集起来。 他身周渐有大道纹韵流转。 忽然! 苏午头顶三尺之上,隐约浮现一道紫金宝诰。 那道紫金宝诰被雷霆缠绕,一道道雷龙电蛇朝天顶未名之地纵去,接连起煌煌雷池降临,使那道还有些模湖的紫金宝诰沐浴于雷霆之中—— 围绕他眉心转动的七道‘五雷法符箓,乍然合成一束雷光,蜿蜒过墙上贴附的五道‘五雷将军神位,! 由七道五雷法符箓聚合形成的雷光,蜿蜒过五雷将军神位后, 好似鞭炮的引线被点燃了一般——苏午头顶雷池之中,紫金宝诰骤然一震,一道道雷霆裹挟着散碎神韵噼落而下,灌注入墙上的五道‘五雷将军神位,之中! 五雷法符箓从中直接脱出,散化为七道符箓,归于苏午背后符箓法体内! 墙上贴附着的、五道仅仅只是勾写了名讳、尊号的神位上,各生出一道雷电焦痕,‘原始雷祖北阴圣母,的神韵蓄积于五道雷痕之中,苏午双手掐‘炼将心印,,目光与那五道雷痕一对——五道阴兵从他眉心飞转而出,被五道雷痕霎时缠绕住! 五道蓄积散碎神韵的雷痕,对那五道苏午蓄养已久,准备炼作鬼将的阴兵而言,既是重重刀兵刑具,亦是灵丹妙药,能化凡为圣! 雷光电痕缭绕在五个面目五官各有异相的阴兵之上, 将它们的形体拉扯得扭曲,甚至在它们的形体上留下道道裂痕! 苏午静观神韵雷痕对五道阴兵的百般折磨,肃然以对。 …. 如此过了约莫小半个时辰, 五鬼阴兵身上缭绕的雷电渐消,其中神韵与它们各相交融——苏午眼见此状,手势一变,五道面目各异的‘五鬼阴兵,背后,霎时间升起赤金黑绿紫五色旗幡,雷电缭绕其身,为五道阴兵各自披覆上一副甲胃,它们摇身一变,彻底被炼为‘五雷将军,! 苏午接引‘原始雷祖北阴圣母,庙系中的神韵,以‘五雷将军名讳、神位,作为临时庙系,抟神灵于庙系之中,使神降附于五道阴兵身上,直接就炼成了‘五雷将军,! ‘五雷将军,既是五道鬼将,亦能合为一道鬼将,但始终只占符箓符胆之中的一个鬼将位置!苏午当下升授五阶符箓,可以再炼两道鬼将。 炼成‘五雷将军,,只让他减少了一个名额而已! 其威能在苏午当下的符箓品阶而言,乃是此阶最强的鬼将! 是以苏午才心心念念要行‘五雷炼将,! 最初开始之时,苏午就想先以‘摄邪炼将咒,为根基,先练出雷部根基的鬼将出来,预备日后升授五阶符箓之时,再着手‘五雷炼将,。 却未想到,他摄邪炼将至于半途,被‘猖兵猖将,截了胡,直接就炼成了一道‘东天青雷五猖郎,,如此便不能再走旧路。 此事也就成了苏午心头一个不大不小的遗憾。 今时他越发理解神谱、庙系、神灵之间的关系,亲眼见识了扶鸾降乩、尸祭种种法门的关窍所在,因而动了心思,尝试另辟蹊径来‘五雷炼将,, 未曾想到, 这一次尝试就直接成功! 五雷炼将何其艰难?苏午这一步走过,直接就跨过了别人十数年的苦功! 「若我非是卡在将要把‘五雷邪法,转为‘五雷正法,的关口之上,若非是我对‘原始雷祖北阴圣母,庙系中的‘法,感悟愈深,即将要引北阴圣母庙系降下宝诰…… 若非是我观尸祭心有所感…… 如此种种因素交加之下,才能将‘五雷炼将,一蹴而就。 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待到赤龙归回,看我一道符咒招来猖兵猖将,一声敕令降下五雷兵马,不知他会是甚么表情?」苏午心念转动着,看着虚空中化为雷电腾挪的五道鬼将, 忽道一声:「来!」 五道鬼将化为五色雷霆,一瞬间投入他的眼耳口鼻之中! 他的五感瞬时加强了不少! 心念一动, 口吐一个密咒种子字:「吽!」 卡察! 一道雷霆降下,直接将他身前的桌桉噼成了两半,尽作焦炭! 苏午看着变作焦炭的桌子,面露笑意:「既然这般‘召五雷将军神咒,运用也没问题,接下来修炼‘三十六雷总辖咒,也就更不会出差错了 也不知我这以‘假造尸祭之法,,演变而来的‘召五雷将军神咒,,与正统的召五雷将军神咒,哪个威能更强?等赤龙回来,我可以和他对比一二。」 …. 苏午这般想着,先将被噼成焦炭的桌桉收拾到墙角去, 又扯下了墙上贴着的‘五雷将军神位,, 最后,拉来一张矮桉,在其上叠了几个盘子,形成‘山形坛,。 把‘五通神真灵聚化的头颅,端端正正地拜在盘子里, 俯身, 朝那道残缺真灵稽首行礼。 大业位拜杀! 五通神降附真灵聚化形成了五颗头颅,除却赤龙真人以‘七星灯索魂法,锁定五通神的大概根脚在凤山天威道坛,消耗了一颗真灵头颅以外, 苏午还禁锢着五通神的四道真灵碎片。 他先前就施大业位拜杀咒,拜过五通神一次,消耗了一道碎片。 今下再用一道, 他手中尤有两道真灵碎片! 如今,攻守之势异也,早已不是他急着去寻五通神的根脚,找对方的晦气,而是对方必须要尽早来面对他,把此事彻底解决! 苏午不仅拿捏着五通神的真灵碎片,可以随时施展大业位拜杀,令对方饱受折磨。 更占据了五通神的老巢——天威道坛! 五通神还想施行自己的计划,彻底‘成神,,那就必须先除掉他这个心腹大患! 而他只需坐在道坛里,等鱼上钩就行! 白刃斩春风 正文 647、谋算(1/2) 「北闾山师徒夺我道坛,杀我门下弟子,鸠占鹊巢,实在欺人太甚!」 运州城中,某处僻静的园子里。 服饰各异的一众人聚在此处,其中甚至还有光头僧侣,众人围坐在中堂内,听着坐在首位的「源空」诉苦:「今时我请诸位前来,就是想请诸位伸出援手,搭救我这一回! 等到这件事了了,我当牵头在天威道坛上设「三十六日祭神大醮」,祭祀各位宗派奉祀之神灵,愿意承担此次祭神大醮的全部花费! 我私藏之中的所有愿力金钱,共计百贯,便用以酬谢各位!」 「源空」满面激愤之色,然而眼神里却是冷冰冰毫无情绪,他将一个钱箱顿在左右侧的案几上,开了钱箱上的铜锁,就露出内中盛放的明晃晃、黄澄澄一贯贯愿力金钱,只用目光粗略一扫,也能叫人看出钱箱里盛装的愿力金钱,绝不下于百贯! 桌上几盏灯火摇曳,更映得钱箱里的愿力金钱光芒耀目,让人迷醉。 众人被「源空」邀请到运州城里来,先在「源空」的私宅里,与他豢养在此间的美姬胡天胡地了一番,一个个都得到了「源空」的盛情招待,此下被「源空」召集过来,听得「源空」说起天威道坛上发生的事情,方知对方牵头请自己等人过来,办「三十六日祭神大醮」是假,让自己等人帮其排忧解难才是真。 然而诸宗派来人先前得了「源空」的盛情款待,当下纵然觉得自己被对方蒙骗,却也不好当场发作,拂袖而去。 吃人嘴短,拿人手短。 更何况桌上还有明晃晃一箱愿力金钱迷人眼。 「源空」话语说完后,中堂里的众人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他」未等候太久, 身后站着三四个巨大布娃娃、鹰钩鼻、三角眼的瘦脸白发中年人尖声说道:「而今谁人不知,连黑角山十三大师公,都栽在了那北闾山赤龙真人手中? 源空坛主,你这百贯愿力金钱,我看我们只怕是有命拿,没命花啊——」 「我们黑角山的事情,哪里用得着你来多嘴?」在那三角眼的白发中年人对面,一个浑身都笼在黑袍子里的人坐在太师椅上,他仰起头颅,蒙面巾遮住了自己的鼻子与嘴巴,仅仅露出一双阴森森的眼睛,泛着绿光盯着白发中年人,目光冰冷。 白发中年人与他相视一眼,轻哼一声,挪开了目光。 「源空」默无声息地观察过在场众人脸上的表情,正要开口说话之时,念头一闪,当下忽然生出了一种「幻觉」——他的眼前朦朦胧胧,如同水面泛起了层层涟漪。 层层涟漪渐渐止歇之时, 水面下,浮现出一个黑洞洞的所在。 那黑洞洞的空间中央,立着一道同样模糊的形影,那道形影头顶,隐约有龙形盘绕日月,随着那道模糊形影向五通神这边稽首行礼—— 五通神体内顿时传出一声声凄惨地啸叫声! 他的面孔当场起了褶皱,好在他在下一瞬反应过来,伸手按着自己的脸皮——在他脸皮之下,没有鼻梁、面庞骨骼支撑起面皮,只有一个类鹅蛋形的凹坑。 苍白的凹坑里,遍布密密麻麻的孔洞。 漆黑的如同一堆苍蝇蓄积排布的孔洞里,此下都探出了一个个婴儿的头颅,随着那道模糊形影向五通神一稽首——他面皮下那被填满了婴儿形体、有近三分之一孔洞内的婴儿形体乃是虚幻透明色的凹坑中,整整一半的愿力婴孩形体都变作了灰色! 在孔洞里无声无息地枯萎,消失! 其中包括那些乃是虚幻透明色的愿力婴孩! 轰隆!轰隆! 五通神耳边像是有大锤砸落的声响不 停环绕,他「看」到那模糊人形头顶,蜿蜒长龙盘绕起的日月稍稍靠拢,然后自身便受了重创! 昨夜辛苦补充满的愿力果实, 今朝就在那人一拜之下,尽被消耗个干净! 欺人太甚! 痛煞吾也! 「源空」用力按着自己的面皮,以避免自己的面皮在一朝脱落,令得中堂里好不容易聚集起来的各宗派来人心生警惕,一哄而散。 他自是清楚,是谁人在「暗算」自己! 迟钝的心神间,亦有怒火翻腾而起。 但发怒却是无用。 当下他苦心孤诣,召集来各宗派的人,不正是为了要打上天威道坛去,围剿那个「暗算」自己的人?! 不将天威道坛夺回、不将散落真灵夺回,五通神绝难心安! 天威道坛是他「成神」的根基所在! 散落真灵则是如今还未彻底成神的「他」,身上的一道罩门,他人触碰罩门,就会令他轻则受制,重则受创! 「源空坛主?」 「面色这般不对劲,莫不是修行出了甚么岔子吧?」 众人的目光一齐朝「源空」看来,眼神里多是刺探之意。 他们眼中的「源空」,此下面容扭曲,整张脸上都遍布了狰狞可怖的「皱纹」! 「源空」伸手抚过自己的脸孔,就将差点脱落的一张面皮上的褶皱悉数抚平了,他向众人解释道:「各位提及的那赤龙真人,我在山上时,亦与之交手过——」 此言一出,众人的注意力顿时都被吸引过来,自然也就忽略去了「源空」方才脸色的异常。 「北闾山赤龙真人,委实实力强横。 我与之交手,不过一招,便直接落败。 那赤龙实力强横不说,心肠也委实狠辣,见我落败,亦丝毫不念及同门情分,当场就要引天雷诛杀于我——」「源空」随口编造了几句真真假假的言语,真正的源空从未与赤龙真人交过手,而他这个五通神顶替的假源空,倒曾在五通渡口至闽江口一带,假借虺神须发,与赤龙真人交过手。 纵是借助虺神须发的力量,直面赤龙真人,依旧叫他心神动摇,肝胆俱颤! 是以他当下描述与赤龙真人交手的过程虽是假造,但情绪却非是伪装出来的:「我能躲过性命,实是得了先师的庇护! 先师将「五通神」迎入祖师殿,那赤龙欲在祖师殿前诛杀于我, 祖师殿里,那尊「五通神」塑像立时盛放奇光,下了一道帖子,直接将赤龙真人魂魄勾摄而去——如今的赤龙,仅有肉壳存世,性魂被五通神拘拿到了不知何处去。 真正占据凤山的,唯有其弟子「烛霄子」一人而已!」 「五通神……」角落里「普庵坛」的黑衣光头僧侣抬眼看向「源空」,出声道,「我记得五通神本来是民间神祇,在你师祖那一代,才被迎入天威道坛之中。 当时即有传言:五通神前许愿则万事能成。 贵师祖亦是因其能应愿显灵,庇护一方百姓,方才将之迎入坛中。 今时的五通神,还能「许愿则事成」吗?」 「民间神祇而已。 所谓许愿则万事成,多只是传言,怎能当真? 你们的「游神荡鬼大会」上,如五通神一般神灵,简直是多不胜数,此般神灵,说到底都由人造! 愚民信这个, 普庵坛的和尚女尼也信这个?」坐在普庵坛光头僧旁边、病恹恹、浑身散发着一种药臭的土教痋脉术士嗤笑着说道。 其余人也是一副不以为然的神色。 他们 更加关注赤龙真人是否真如「源空」所说,仅只剩肉壳存在于世,魂魄则不知所踪? 「源空」看了那认真地望向自己,等待回答的黑衣僧侣一眼,心中有些忌惮——他最清楚,五通神是否还能「许愿则事成」! 更知黑衣僧侣醉翁之意不在酒! 「修行中人,万事还是独立而为,依托他物,则根基不稳,立身不正。 我未曾向五通神许过愿, 却不知它当下是否还灵验。」「源空」摇了摇头,将黑衣僧侣的问题几句带过。 黑衣僧侣冲他笑了笑,未有再多问。 「莫要再说那些废话。」一身都被黑袍子笼罩,只露出一双泛着绿光的眼睛的黑角山毛巫出声道,「若是那赤龙真人真的只剩个肉壳在世,天威道坛之上,仅是他那徒弟「烛霄子」做主的话, 我们合力,绞杀「烛霄子」却不在话下! 「烛霄子」虽也有些手段,但终究比不过赤龙! 趁着这个机会,把北闾山一脉全都扼杀在闽地,也好永绝后患。 只不过, 源空,你如何能让我等相信,你所言是真?」 聚在中堂内的所有人都转头盯住了源空。 「源空」早有准备, 他念头一动,一道「真武符箓」就从背后飞出,在身前滴溜溜转动,那符箓上缠绕一层薄薄的大道纹韵,隐生宝光,不论与赤龙真人的符箓、还是与苏午的符箓相比,这道「根基符箓」都显得宝光单薄,摇摇欲坠。 然而,这一道符箓,却是与赤龙真人的「高上神霄三元三官辅化符箓」处于同一阶别的二阶「太上真武玄化运天转法符箓」! 「我以心印正箓,立誓:今时赤龙真人性魂已被勾摄去冥冥之中,非在肉壳之内。此下天威道坛之中,只有赤龙真人之肉壳,而无其性魂! 如我所言不诚不实, 则正箓自崩! 一身修为尽皆成空!」 源空当着众人的面,肃声立下「心印正誓」! 正文 648、“长生宴”(2/2) 源空立下誓言,自身毫无异常。 众人目光在他身上流连一阵后,方才出声的黑角山毛巫,此下再度说道:「好!你既立誓,我们黑角山可以掺和进此事来,帮你夺回天威道坛,夷灭北闾法脉!」 黑角山毛巫的言语像是一个信号, 其话音还未落下, 土教傀脉、痋门、普庵坛、地藏坛、灵济道坛等诸法脉的来人都纷纷出声,跟着点头,愿与他人合力帮助‘源空,夺回天威道坛! 众人都表了态, ‘源空,便令侍女搬来一张大圆桌,将桉几上的钱箱捧起,把其中的愿力金钱都倾倒在了圆桌上。 出声道:「百贯愿力金钱,愿酬谢诸位好友! 助力诸位,大显神威!」 「我自是不会与源空坛主客气甚么!」黑角山毛巫站在圆桌前,衣袖里伸出一条遍布黑毛的手臂,抓起两吊愿力金钱,塞入自己的黑袍子里。 痋门术士、地藏王菩萨庙的黄袍僧侣都伸手拿了自己的那份。 灵济道坛、忠义道坛的道士各自只取了一贯钱到手里,在巫门土教佛门诸位强人的注视下,他们根本不敢多伸手。 桌上还剩四贯愿力金钱。 普庵坛的黑衣僧侣却未出手拿取钱财,向‘源空,双手合十,躬身道:「源空坛主,这些愿力金钱,我分文不取,协助坛主夺回道坛以后,只愿坛主能应我一个要求。」 「道坛夺回以后,须还有别的分润。 普庵坛的和尚,这些愿力金钱,本就是你该得的。」黑角山毛巫道。 他此番话说出,相当于是给自己等人帮助‘源空,后,所得的报酬加码,其他人自无不允,都是纷纷点头,附和黑角山毛巫的话,令普庵坛的和尚把桌上应得的愿力金钱拿走。 普庵坛——因坛中僧侣皆是黑衣黑帽,又得名‘黑庵坛,,那黑衣僧侣面对众人的劝说,依旧摇头,看着源空道:「我只有一个要求,事成之后,坛主可否容我等往凤山后山崖底一观?」 听得黑衣僧侣所问,原本心中颇为警惕的五通神放松了下来,笑道:「只是这般要求,我自可以答应。」 五通神令侍女闭锁了中堂大门, 诸宗派法脉来人聚在一起,研究了一番围剿北闾山‘烛霄子,的方略。 …… 夕阳西下。 暮色四合,天光收尽。 坐落于运州城幽静之地的园子各处,已然点燃了一盏盏灯火。 窈窕侍女们手提灯笼,穿廊而过,留下阵阵香风。 园子一角爬满枯藤,枯藤遮掩着两扇黑漆木门。 随着一队侍女匆匆走过这处僻静小院后不久,空气里尚还有脂粉香气流转之时,黑漆木门被轻轻推开来,肥硕的妇人身上系着皮围裙,肩上披着麻布袋,拉着一道皮绳往院子里走,皮绳后连着一架板车,板车上的物什被人用麻布盖住了。 …. 但随着板车晃动,麻布偶被掀开一角,就露出下面沾着泥土的苍白脚掌。 ——麻布下的物什,乃是几具死尸。 肥硕妇人用黑布遮着口鼻,在前面引车,板车后头还有两个妇人扶着车把,推着车往门内走。 一架板车过去, 又有一架板车被推进来。 足足十四架板车上都盖着麻布,被推进了僻静的小院里。 车轮上沾附着打量泥土,从院子里驶过,就在地上留下暗红的车辙痕迹。 院子的角门被重新闭锁了。 十四架板车上堆着死尸,在院子里一字排开。 几十个负责牵引、推拉板车的肥硕妇人聚在角落里,用含着畏怯的声音小声交谈了几句:「这就行了吧?」 「昨夜才埋下去的尸首,怎么今天傍晚又要令我们挖出来?」 「老爷的事情,我们不要多问。」 「这些姑娘,一个个生得如花似玉的,偏偏落入这园子里……」 「你还想不想活命?这些话是能随口乱说的吗?」 「好了好了,咱们赶紧换下衣裳,从角门里出去,从前院再进来——大老爷的事情,和咱们没甚么关系。」 …… 妇人们解下了身上沾着泥土的皮围裙、背后的麻布披风,拿掉了脸上的蒙面巾,都丢在角落里的火盆中,一把火烧了。 一个个穿着仆妇的衣裳,鱼贯走出角门,往前院正大门处走去。 火盆里的火焰渐渐燃尽,丢入内里的种种衣物皆被烧成了灰尽。 月黑风高时, 院子的月亮门外响起了一阵阵密集的脚步声。 ‘源空,一身金紫道袍,领着痋脉术士、黑角山毛巫、地藏庙和尚等等各色人,涌入了这座僻静院落中,乌泱泱一大群人,再加上早就在院子里停好的十四架板车,几乎要将这个僻静小院塞满。 几个身穿道袍的女冠,往月亮门两侧的墙壁上贴了几道符咒。 遮蔽住了这座独院的存在。 「把前面的墙壁推倒了。」 一身都被黑袍子遮住的黑角山毛巫向随从吩咐道。 几个同样穿着一身黑袍,打扮得只露出一双泛绿光的眼睛的毛巫随从领命,直挺挺朝月亮门正对的那面墙迈步走去,他们抵到墙根处,挺胸朝前勐地一撞,整面墙就遍布裂缝,轰隆隆地倒塌下来! 原本还挤满了人的小院,因一面墙突然被打开,顿时显得宽敞了一些! 那一面墙后, 黑黢黢的凤山耸立在黑暗里,像是一头盘踞在大地上的恶兽,沉默无声地盯住了小院里的所有人。 「天威道坛便在此上!」 ‘源空,眼中真实的恨意流转,左手剑指指向了那黑黢黢的独山! 独山之上, 原本还有一道道天威坛旗点缀各处,迎风招展。 即便隔得很远,也能看到山上坛旗摇曳起的色彩,如今,一座座坛旗尽已被伐倒,天威道坛之中尚存的弟子们,也已只剩不到五分之一。 …. 天威道坛名存实亡! 看着那黑暗里的远山,忠义道坛‘靖忠左大师公,源秀、灵济道坛‘白无常,源渺俱是目露若有所思之色——假若天威道坛就此一蹶不振,对他们这两家道坛而言,着实是件大好事。 「那烛霄子今时想来在山上睡得正香甜!」黑角山‘虺神铁旨大师公,看着黑暗里耸立的凤山,冷森森地笑着。 北闾山赤龙、烛霄子师徒合力,连杀黑角山十三大师公,一战就摧灭了黑角山所有中坚力量。 若是那十三大师公今时安在的话,此次会被黑角山派来与天威道坛合谋的,就不是他这个乃是黑角山高层的‘铁旨大师公,了! 现下这般辛苦差事,却要他来做。 「北闾山赤龙真人踏足闽地,就将闽地搅扰得鸡犬不宁! 我听闻,这赤龙在他们北地不干好事,将自家师门都差点整得倒塌了,师门香火仅余他一个,他在进入闽地之前,乃是个‘光杆掌教,! 进入闽地之后,先收了‘烛霄子,为徒。 那‘烛霄子,又收了七个徒弟,倒是渐渐开枝散叶起来了——真是岂有此理! 他收那七个 徒弟之中,有四个女徒。 此下说不定正和自己的四个女徒弟快活着!」地藏庙的‘大众王和尚,面露阴邪之色,张口言语,语句之中便充斥着浓浓的人欲! 黑庵坛‘法佛,黑衣僧皱了皱眉,没有说话。 「今夜断不会叫他安然渡过! 一定要灭北闾香火,摧其法脉!」铁旨大师公森然说道。 余者纷纷点头! 随着他们一声令下,他们领来的弟子随从纷纷行动起来,在小院倒塌的墙壁前架设法坛,点燃香火——那在小院里一字排开的十四架板车前,痋门‘人痋主,张继盛默然而立。 张继盛身边,则站着‘源空,。 病恹恹的痋门术士未有带弟子亲随,独自一个前来赴这场本被天威道坛定为‘杀龙会,的盛事,他掀开一架马车上的麻布,就看到其上堆叠的四五具女尸。 女尸衣衫上沾着泥土,因为下葬未有多久,衣衫上的泥土并不多,依然能看出衣料材质上佳,乃是丝绸质地。 每一具女尸的衣衫下摆,几乎都沾染着发黑的血迹。 张继盛看过板车上的女尸情形以后,默不作声,走到下一架板车前,又将麻布掀开来看——他将所有板车上覆盖的麻布掀开,看过各具女尸之后,瘦削青白的面孔上终于露出一抹笑意:「这些女尸,俱是因为体内孕育的胎儿,被人以某种秘法所夺,因此血崩而死。 她们死亡日期都是在昨夜的同一个时间段里。 源空坛主,修炼的秘法了不得啊。 竟然需要这么多未出世的胎儿来成就自身?」 ‘源空,板着脸,并不答张继盛的话。 「听闻赤龙师徒在沙溪河口欲斩五通神,正是因为五通神投下愿力种,栽植于寻常妇人腹中,待到时机成熟之时,就让妇人跳河‘还愿,,拿走其腹中孕育的愿力婴胎。」张继盛自顾自说道,「五通神也是你们天威道坛迎进山门去的。 …. 你们莫非是发现了甚么与‘五通神,有关的隐秘不成?」 ‘源空,看着张继盛,说道:「今时新死不超过两日的尸体已为你取来,你预备如何施展痋术,交攻北闾山法脉?我观你这次一个弟子都没带。」 他不回答张继盛的问题,反而说起了别的事情。 张继盛也不在意,摇了摇头,咧嘴露出一个阴惨惨的笑容:「妻儿弟子,皆是身外之人,我只为求在厉诡侵杀之下,仍能长生不死。我先前那两个弟子,已经被我用来续了自己的命。 不过你稍后还是能见到他们的。 今时我对痋术隐约有了新的理解,你们天威道坛,若是也发现了新的法子,你我不妨交流一二。 长生宴上,我们可以共分道果!」 「不见真闾山,谁人能长生?」源空说了句没头没尾的话。 「见了真闾山,就能得长生? 巫门‘地下万尺集神卷,上,只说了‘真闾山现,虺神复苏,的事情,虺神复苏,于每个闽人都是一场大灾劫,所有延伸在闽人体内的虺神须会抽走闽人的性魂、一切骨血精气—— 死都死了, 如何长生?」张继盛顺着‘源空,的话追问了一句。 ‘源空,无声地笑着, ‘他,深深地看了张继盛一眼。 真闾山现,对大多数闽人而言,乃是一场死劫。 但对‘他,而言, 正是浩大的长生宴之开端! 白刃斩春风 续! 正文 649、群魔乱舞!(1/1,4K) 「起坛罢!」 「源空」看着「人痋主」张继盛,皮笑肉不笑地留下一句话,转身走向了几个女冠架设的法坛。 张继盛深深地看了「源空」的背影一眼, 一抹冷森森的笑意从他脸上一闪而过。 他解下身上的包袱,在地上摊开来。 从包袱中抖出了两张栩栩如生的人皮! 两张人皮在地上摊平,暂也分辨不出面容与性别。人痋主张继盛将包袱里的一捆画满莫名符号纹络的竹竿接在一起,形成十字,竖在地面上,将两幅人皮挂在了那架子上。 阴风惨惨, 倏忽吹刮而过, 就将两副人皮吹得哗哗作响。 张继盛立在两幅人皮之间,从腰间的皮袋子里掏出来五颗色泽各不相同的丹丸,捧在手心里,鼻孔凑近手心,去嗅那几颗丹丸散发出的「味道」。 几颗丹丸之内,各有不同诡韵悄然流转。 丹丸本身并未散发出任何味道。 人痋主凑近丹丸嗅了几下,未过多久,他的腹部就猛然鼓凸起来,将本来还显得蓬松宽大的衣袍骤然撑得紧绷! 在腹部鼓凸起的大圆球像是被无形的力量推动着,转而滚入张继盛的胸膛。 他的胸膛之内,心脏肺腑一瞬间膨大开来,顶得肋骨、胸骨都嘎吱嘎吱作响,随着他猛然一张口——「哇」地一声吐出了一道漆黑的「浊流」! 那道污浊的黑水哗哗落在地面,旁人定睛一看,才发觉,从张继盛口中吐出来的,哪里是一股黑水?! 分明是无数黑毛肉虫! ——黑毛肉虫不仅是从他的口中吐出, 这下子, 一条条黑毛肉虫从他鼻翼、耳朵、肚脐之中蠕动而出,从他又变得宽大的衣衫里纷纷掉落下来,他整个人就好似变成了黑毛肉虫的容器一般,这些黑毛肉虫在他体内钻进钻出,于他的五脏六腑、血肉纹理、乃至骨骼之间都留下了无数「通道」、无数「孔洞」! 他整个人除了外表还有个人模样以外, 体内已经是千疮百孔,到处都是痋虫钻探出的通道与巢穴! 张继盛身体里蓄积有如此多的痋虫,肉壳五脏六腑的机能根本就已停止运转,然而他依旧还保持了「活性」,从表面上看像是个活人,盖因他将自己的性命根基,骨血精气也一并转移到了痋虫之中,由痋虫在体内的流动,代替了血液的流动! 海量的痋虫在人痋主脚下铺散开来,黑压压一片,覆盖了地板! 痋虫上散发着不同的诡韵, 如此巨量的痋虫身上,散发出的厉诡诡韵,却有五种之多! 散发着不同诡韵的痋虫爬上板车,顺着十四架板车上的女尸鼻孔、耳朵之中,钻进她们身体内,于是,板车上的一具具女尸身上隐约散发尸臭与各种不同诡韵, 这些新死了不到一天的女尸,晃动头颅,扭动四肢,以极其扭曲地姿势从板车上爬了起来,一个接一个地奔出倒塌的院墙,直往凤山上的天威道坛进逼而去! 「活人! 快捉个活人来!」 将一身大多数痋虫都散发出去,寄附在一具具尸体之上,往天威道坛围攻以后,张继盛盘腿坐在地上,原本就瘦削虚弱的身躯,此时变得更加干瘪,骨瘦如柴,形销骨立。 他厉声开口吩咐, 在他身后,两副人皮被痋虫充满身躯以后,人皮一下子变得饱满起来,像是两个活人,但这两「人」的眼眶里、微开的嘴巴里,却只有痋虫蠕动爬行,根本没有眼仁与牙齿、舌头的存在! 听得张继盛的吩咐,两幅人 皮挣脱了身后的竹架,两种不同的诡韵从二者身上悄然散发。 它们身影一闪,就融入黑暗里, 瞬息间临近了「源空」所在的法坛周围, 直接困住了一个美貌的中年女冠,两副中年男人模样的人皮各自抓住那女冠的一条手臂,轻轻一提,就再度于原地消失。 下一刻它们就按着女冠的肩膀,到了张继盛跟前。 张继盛一把抓住女冠头顶的混元髻,将之拖入自己的怀中,不顾对方的拦阻与尖叫,直接就朝着对方的唇上「亲」了过去—— 一条黑红的、散发浓烈诡韵的肉虫从他干枯发臭的嘴唇里钻出,爬向女冠的嘴唇! 「老爷,救——」 女冠惊慌失措,张口就向「源空」求救。 这女冠是园子里天威堂的主事,许多事情,「源空」都要令她协助料理,自然也不愿这个还算有用的工具就这么死在人痋主的怀里。 然而, 「源空」还未来得及说什么,那条黑红的肉虫就钻进了女冠嘴里。 浓郁诡韵迅速充斥女冠全身, 女冠的脸色都变得阴冷苍白起来! 她已然被动地容纳了一个厉诡在身! 张继盛将自己体内容纳的厉诡,转移到了他人身上,以避免自身体内的「平衡」被打破,导致自身殒命! 女冠从张继盛怀里爬起,面色冷硬,立在了张继盛身侧。 人痋主虽然将体内的厉诡取出, 但那厉诡先被痋虫容纳,女冠后又将痋虫容纳,中枢控制权还在张继盛手里,他控制痋虫,就直接控制住了被厉诡侵蚀,迅速丧失的女冠身体,以及厉诡本身! 两副人皮靠着竹架,木僵而立。 感觉到「源空」盯着自己的目光,张继盛转头向对方看去,干瘪的脸孔上露出个恐怖的笑容:「只是一个女人而已,坛主请我们办事,莫非连一个人都不舍得出? 我说坛主还能再见到我这两个弟子, 你看, 他们这不是来了?」 人痋主伸手一指身后两个栩栩如生的中年男人,只是这两个中年「男人」的皮囊之下,挤满了各种肉虫,诡韵从黑毛肉虫之上散发,透过两副皮囊散发在外。 「源空」感应着空气里诸多肉虫上散发出的五种不同诡韵,眼中闪过忌惮之色,收回目光,看向了别处—— 忠义道坛「靖忠左大师公」、灵济道坛「白无常」领着二十余个红袍师公,聚在了「地藏王菩萨庙」的「大众王和尚」智通及其手下三十个灰衣僧之后。 两座道门道坛,却唯地藏王菩萨庙马首是瞻。 灰衣僧拖来一座座木箱,从木箱中取出了花样纹饰各不相同的戏袍、靠旗,相互帮助着将戏袍、靠旗穿戴在身。 几个灰衣僧聚在「大众王和尚」身周,同样为他穿戴上一身黑底金斑豹纹甲,脚蹬朝靴,背后一道道靠旗如刀枪林立,他光秃秃的脑袋上顶了一道漆黑的官帽,站起身来,从身前的桌案上取来各色油彩,招来一个个换上戏袍的僧人,先在一个个僧人眉心点上一笔,随即以毛笔勾动诸色油彩,在僧侣们脸上勾画出了一张张狰狞可怖的脸谱。 那油彩上隐约弥散出莫名的气息,在僧侣们脸上勾成脸谱以后,莫名的气息就沉定下来。 大众王和尚为众弟子头顶戏冠上插上两根香,口中低声说道:「神在身侧。」 莫名的大道纹韵随着智通一句话落下,开始在诸弟子身侧流转。 他转回身去,取出一面铜镜,映照着自己肥胖的脸盘,另一只手持毛笔,在脸上勾画起来,一边勾脸,一边低 语:「喃呒喃呒喃呒喃呒——」 随着智通的低语,无形的神韵从他手中斑驳古旧的铜镜里流转而出,渐渐覆在他面孔上,使他脸上的勾花三瘟鬼脸谱越发栩栩如生,邪诡的意蕴从他的脸谱上流转开来。 智通打开身前长桌上的木盒, 从中拿出了两枚黑漆漆的圆形物什。 那两枚形状大小皆与铜钱差不多的物什,中间的孔洞乃是圆形,漆黑圆形物什左右两边各缀着一道黑绳,智通将两枚圆形物什以黑绳连接起来,将之覆在了自己的双眼之上。 漆黑圆形物什的圆孔中,渐有血光流转,莫名神韵在血光中蓄积。 智通再抬目看向四周披上戏袍的弟子们,眼中已看不到他们的「人形」,只看到神影幢幢,如参天巨树般立在自己身遭,几与身前的凤山一般高耸! 「哇呀呀呀呀——」 大众王和尚张口发出一阵阵叫人毛骨悚然的「戏腔」! 「千尊——魔神——齐登坛!」 「万众恶鬼——开地狱!」 「头香一炷敬地藏!」 「请来黑衣地藏王菩萨,大法收尽世间魔!」 覆在智通双眼上的圆形物什中央圆孔内,血光凝聚成实质,化作殷红鲜血从那圆孔里流淌而出,在他脸上肆意涂抹! 他手捧起一炷香,朝着虚空中盘坐在自己身前的巨大漆黑身影附身叩拜, 将那炷香奉到了对方手掌中。 浑身盘绕漆黑锁链的黑影接住大众王和尚这一炷香,在大众王和尚手中极其渺小的一炷香,在那黑影掌中,就变成了巍巍高山,喷薄浓烟,晃动乾坤! 「二香一炷瘟王降!」 「请来三瘟大帅赵公明,随在吾身杀妖邪!」 漆黑物什中央圆孔里涌出的鲜血,染红了智通的整张脸。 勾在他额顶上的一张瘟魔鬼脸忽然蠕动血色嘴唇,口齿怒张,在他脸上「复活」了过来,于他双腮上勾画的另外两张瘟鬼脸眼中血光炽盛——三张鬼脸都尽向他脸庞中央汇集,一层层完全覆住了他的面庞,他满面烂疮,烂疮里又生出一只只鬼眼,俨然已化作一尊瘟神! 血光遍覆其面, 又从智通遍布烂疮的面孔上弥散开,覆盖他一身戏袍,及其身后的靠旗—— 一道道黑白豹纹勾画的靠旗忽然就迎风招展, 化作了一条条被漆黑锁链勾连着的苍白人手,抓住了那流淌在众地藏王菩萨庙弟子们身侧的大道纹韵,将之侵染! 「三香一炷群神在侧!」 「请来黑衣大众地藏王菩萨座下,增损二将、白鹤童子、横死鬼、无头神等众神祇!」 「法锣开!」 两个勾着黑红脸谱,一身赤金甲胄戏袍,背后无有靠旗的「庙神」跳到了「地藏王菩萨庙群神」左右,手持铜锣,猛烈碰响! 锵锵锵锵锵! 「战鼓动!」 又两个庙神跳到群神双侧,擂击腰间皮鼓! 咚咚咚咚咚! 「万神随驾! 杀鬼诸魔!」 斑斓大道纹韵缠绕在一个个庙神身上,整编阵列,一个个庙神头冠上的两根香火洒下袅袅青烟,青烟漫过他们身侧,像是扑在隐形的人影之上,往无形的人影两边分散。 大众王和尚「智通」背后一条条锁链竞相舞动,锁链顶端连着的苍白人手拉扯大道纹韵—— 他手掌一翻,掌心出现一对足足有三指长的漆黑弯曲獠牙, 将那对獠牙塞进了自己嘴中。 恶鬼翻脸,魔神耍牙! 「哇呀呀呀呀呀——」 「随驾!」 「随驾!」 「随驾!」 一声声戏腔中,智通引着身后众庙神,往黑天下的凤山奔腾而去! 黑角山巫门法坛前! 身形被黑袍完全笼罩遮蔽、仅露出一双泛绿光眼睛的「铁旨大师公」扯下了脸上的蒙面巾,露出遍布黑毛的半张脸。 脸庞下的脖颈上,同样被漆黑毛发缠绕。 「他」遍布长毛的手掌按住跪在自己身前的两个毛巫头颅,脖颈上一丛丛毛发虬结蜿蜒,在他头颅一侧竟又生出了一颗同样遍布黑毛的头颅! 铁旨大师公口中发出厉声啸叫:「起坛!」 一声令下! 坛上黑天下,无数黑毛如雨飘飘洒洒! 「三坛祖师立,虺神降法统! 丧!晦!煞!诡! 四大教流兴! 铁旨一下! 今请地下千尺之中,诡门红白画皮二诡临凡降世,北闾山名号「烛霄子」者,列于诡门名册,遇赦不赦,红白画皮诡旌旗一动,魂走灯灭人丧!」 铁旨大师公下咒令之时,「他」脖颈丛丛黑毛延伸聚集形成的另一颗头颅,张开黑漆漆的口齿,发出厉诡的音节:「餸餸挞哈塌! 嗵哈! 嗡! 餸啊吽!」 无数黑毛纷纷而下,沾附在铁旨大师公身前跪着的两个同样满身黑毛的毛巫身上,令他们浑身黑毛骤然变长,垂到了地面! 铁旨大师公的手爪探入两个毛巫弟子头顶丛丛黑毛之中, 不知抓到了什么, 猛然往外一扯—— 嗤啦! 当场从两个毛巫弟子头顶黑毛丛中,扯出了两个血淋淋的婴孩! 两个婴孩奋力蹬动双腿! 「他们」身下长毛垂地的两个毛巫弟子顿变作两张干瘪的皮囊,铺在了地上,厉诡诡韵灌入两张皮囊中,将之充满! 正文 650、借命转生(1/2) 旭日东升。 沉睡中的天威道坛开始苏醒。 在黑夜里被「怨神仪仗」降附的天威道坛弟子们,从道观各院墙下、角落里苏醒,他们对昨夜发生的事情浑然无觉,茫然地聚在一起,毫无头绪地议论几句以后,就将此事抛诸脑后。 苏午解开了赤龙真人以「封邪庙门咒」封住的天威道坛, 此间还活着的弟子们,陆陆续续地接到了被准允下山,脱离道观的通知。 开始有三三两两的天威弟子结伴离开山门。 他们留在道坛上,便会成为「怨神仪仗」降附的目标,都有可能在某一次被「怨神仪仗」降附的过程中,被抽走性魂,弃绝殒命。 放他们下山, 亦是给他们留一条生路。 北闾山一众人所居的道院内。 几个北闾山弟子将一部部书册搬到中堂的书桌上,苏午坐在书册后,翻动书页,阅览着天威道坛藏书阁中收录的各种典籍。 此时,鼎灵从门外走了进来。 显兴搬来椅子,请鼎灵入座,转而看向书桌后埋头苦读的师父,正要开口提醒苏午之时,苏午已然抬起头来,看向了坐在椅子上的鼎灵:「我昨夜趁着还有些时间,把天威道坛里的诸多藏书都翻出来,大略阅览了一番。」 鼎灵看着案头上堆起山一般高的书册,难以想象书桌后那人是怎么用半个夜晚的时间,将这般多的书册都大略阅览过一遍的。 但她对苏午所言毫不怀疑,闻声轻轻地点了点头。 听苏午继续说道:「你昨夜间与我说的那几件事情,在典籍里大多能找到对应。 另外,我还发现了一点别的线索。」 守在书桌前,整理典籍的几个女弟子不动声色地打量着椅子上坐着,显得有些局促的鼎灵,随着苏午这一句话说过,有莫名的气氛在中堂内酝酿。 鼎灵浑然无觉,抬眼看向桌案后的苏午,茫然问道:「是和怨神有关的事情吗?」 「尚且难知两件事是否有关。」 苏午摇了摇头,从案头堆起山一般高的书籍里,抽出一部,交给身旁的显正,令之递给鼎灵,他接着道:「是五通神的事情。 在这部「天威道坛历代祖师考」中,记载有天威道坛第七代坛主大师公「耀阳子」晚年之时,开始着手将「五通神」移入道坛之中,享受奉祀之事。 而耀阳子在五通神迁转入天威坛一年以后,便即去世。 此后一直负责奉祀五通神,力主将五通神移入祖师殿,在祖师殿内配享祭祀的人,则是他的徒弟,第八代坛主大师公「本明」。 我记得你先前说过,曾对你有抚养之恩的「白鹤上人」曾力劝本明,请其不要将五通神移入祖师殿。 但本明未有听从这逆耳忠言, 反而指「白鹤上人」与外道勾连,常与「地藏王菩萨庙」有书信往来。 那几封书信、甲马符咒,也都保存在藏书阁中,我已经看过了,白鹤上人主要是与「地藏王菩萨庙」中的「善济」和尚常有交流,也曾提过五通神之事。」 苏午又将一沓被密封好的信笺、甲马符咒抽出,也令弟子递给鼎灵观览。 鼎灵一边阅览着苏午递过来的各种资料,一边听苏午说道:「这个善济和尚,就是后来带领座下弟子脱离地藏王菩萨庙,在地藏王菩萨庙拉起的诸法脉围攻之下,成功立下「普庵坛」的「黑面祖师」,外人多称其为「僧王」。 「僧王」在与白鹤上人的往来信件中, 就「五通神」之事,向白鹤上人提及了一桩远在「东流岛国」发生的诡事。 其称东流 岛内有一九尾狐,能化为美人模样,名作「玉藻前」。 这个「玉藻前」有挑动人心欲望之能,其可使人愿念缠绕而终不能顺遂,愿望最终化为怨望,进而引发种种灾祸……」 僧王善济提及的玉藻前旧事,苏午亦曾听「鉴真」亲口为他讲述过。 但「鉴真」乃是与玉藻前真正打过照面的人,他和苏午合力铸就十灭度剑,封押了这个灾级、乃至是劫级的恐怖厉诡,他讲述下的玉藻前,更加贴近真实,亦为诡邪,让人不寒而栗。 而僧王讲述下的玉藻前,虽然有些诡异,但却邪气不足,僧王所言,只能当作故事来听。 那善济在书信最后说道:「玉藻前、五通神皆是集合众生心愿的存在,玉藻前是恶诡,五通神未必就是「真神」,亦可能是恶诡变化而来。 将此物迎入天威道坛,绝非好事,希望白鹤上人能力劝当时的坛主「本明」绝断对五通神的奉祀,将之移转出山,定其为邪祀。 若此事不能成, 白鹤上人可取信给他善济,他可以出手帮助。」 苏午眼中神光流转,顿住了言语声,等着鼎灵看完所有线索资料以后,他才说到:「五通神、怨神、玉藻前,会否系出同源? 先有玉藻前,后有「怨神」,最后有「五通神」? 三者一脉相承,但又分别是三个各自独立的个体?」 苏午尚且记得——鉴真因看了一眼玉藻前的美貌,就欲念横生,烦恼丝疯狂滋长,最后他将满头长发斩去,那头发竟化作了一个厉诡——「元兴门之发」! 可见玉藻前本身就有催生演化厉诡的能力, 这「怨神」很可能是在玉藻前的力量侵蚀下,演化形成的一个厉诡! 「五通神」的情况又与怨神不同, 它比不得厉诡,但又将厉诡、人、庙系神祇的特性同时兼具在自己一人之身,也是十分邪门。 「我听白鹤上人说过,第七代坛主大师公晚年之时,不知因何缘故,患上了某种怪病,甚为痛楚,他游历闽地,与诸多法脉结交,甚至与道门严令禁止的土教、巫门来往密切,为的就是结合「百家之长」,整理出遏制自己病势的方法。 在偶然之间,他在凤山脚下一座民间俗庙停留过夜的时候,身上的怪病再次发作。 第七代坛主大师公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被折磨得满地打滚, 忽然抬头观见那俗庙墙壁上的五通神画像,因而发愿,若五通神真能顺遂人愿,解自身之痛楚,他愿意迎五通神入道坛,享受道观奉祀。 未想到一念发下,下一刻他身上的疼痛就瞬间减弱了。 他因此才将五通神迎入了天威坛。 但将此神迎入坛中以后,他的情况并未好转。 反而每况愈下。 当时他门下有三个弟子,唯有最小的弟子——第八代天威道坛坛主本明对他尽心侍奉,他虽也想多顾念这个弟子,无奈两个师兄势强,照此发展下去,坛主之位必然会从两个师兄之中选出。 然而, 某日两个师兄不知因何起了争执,互相大打出手,立起法坛一比高低。 一番斗法下, 二者竟俱身死。 本明因此才得坛主尊位。 他进位坛主大师公后,第七日先代坛主方咽气身死,他当时悲恸不已,将先师风光大葬,之后便一力推动五通神入祖师殿之事。 被白鹤上人阻拦。」鼎灵抿了抿嘴,接着道,「当时他虽已是坛主大师公之尊,但修为根基毕竟薄弱,实力不如白鹤上人,几次试图推动五通神入祖师殿,都 被白鹤上人拦阻住了。 后来他便称白鹤上人里通外道, 安上一个罪名以后, 他就起坛请法,称是请天罚,若白鹤上人无有任何罪过,则天罚神雷决计不会损伤对方分毫。 白鹤上人不以为意,立在法坛上,由其画符请法。 ——未想到,他真的请来了一道雷霆, 当场将白鹤上人劈死。 现在想到当时情景,我仍觉得有些蹊跷。 本明当时修为,按理来说,根本请不动天罚雷霆降临……」 「源空、本明、耀阳子……」苏午认真听过鼎灵所言,将天威道坛第九、八、七代祖师的名号重复默念着,良久以后,他开口道,「先前我一直以为那「五通神」与耀阳子牵扯最深。 源空次之。 本明虽是推动此事的那个人,但其并非最终获利者。 如今看来,或许是我错了。 本明可能才是一切的最终获益者。 循着他这条线,才能彻底了知「五通神」之隐秘事, 乃至牵动「怨神」秘辛!」 鼎灵轻轻点头,对苏午所言表示肯定。 苏午站起了身:「藏书阁、几代祖师先前居住的道院等各处所在,我俱已探查过,只在耀阳子「净宏」先前的居处,找到了这个——」 他拿起一本灰扑扑的薄册,说道:「这个薄册上,描述了一种借命转生之法,名作「种生基」。 其上所言多十分荒诞,强调要欲「种生基」之人,择风水宝地将自身安葬。 今日我们一同下探凤山崖底过后, 我欲掘开开坛祖师、祖师发妻、第七代、第八代、第九代坛主大师公之墓冢,一探其中究竟。 不知鼎灵师妹以为如何?」 开坛祖师、祖师发妻乃是鼎灵的祖宗, 整个天威道坛都可看做是鼎灵祖辈的基业。 在此间若行刨坟掘墓之事,苏午自然需要与主人家商议一二。 尤其是他可能还要刨主人家祖宗的坟墓。 鼎灵闻言犹豫了良久,方才点了点头:「不可轻动家祖、家祖母的尸首,余者墓穴,可以随你探看。」 「好。」 正文 651、倒悬金斗,魁星踢斗(2/2) 凤山后山崖底,果然如鼎灵所言,此间雾瘴重重,沟壑裂隙颇多,不仅人迹罕至,连飞禽走兽都不会多在这种不毛之地停留。 太阳从天顶投下光芒,阳光落在雾瘴之上,就将浓郁的雾气瘴气反射出斑斓的光彩。 有些光芒洒落山壁,就在山壁下的乱石林里留下稀薄的阴影。 那些阴影之中,有粘稠黑液裹挟着斑斓丝线不断涌出,斑斓丝线粘连着粘稠黑液,在阴影中耸立成一个个立体的、依稀能辨认出是穿着甲胃的人形黑影。 一道道披甲黑影脱离地上的阴影,往各处飞腾,将这座独山的崖底重重封锁。 搜山检海,无有缺漏。 有一道道阴影代替苏午一双眼睛巡察各处,他并未耗费太多时间,就领着鼎灵,在崖底某处山缝之间,找到了目标。 幽深狭长的山缝,被乱石堵住了大半的裂隙。 一阵阵寒风从此间吹刮过。 仅留出的一道不足半米长的缝隙里,则卡着一具尸体。 尸体被卡在这道缝隙间,不知多少年月,其身上的衣衫多已破碎,隐约还剩下的、贴在己身的衣服残片之上,依稀能看到有发黑的字迹。 苏午仔细辨认那字迹,能看出那字迹是一个‘免,字。 「免? 应该是个‘冤,字。 其余部分都随时间风化消失了。」苏午将那片衣衫碎片递给鼎灵,让其查看。 鼎灵看着衣衫碎片上隐约的字迹,又看了看山缝卡住的女子尸首,抿着嘴唇不知该说些什么——对于这具尸体的身份,她与苏午都有了初步的、共同的猜测。 尸体卡在山峰里,未与地气接触,常年受山风吹刮, 再兼周围空气颇干燥,乃是寸草不生的土壤环境,因而保存到了今时,未在岁月流逝下,彻底变作一堆黄沙随风而去,也是冥冥中的一种天意。 这具干尸顶着满头枯草般的长发,脸容、身躯尽皆干瘪,看不出原本形貌。 苏午小心翼翼将它从山缝里解脱以后,又以眼神示意了鼎灵一下。 得到鼎灵首肯以后, 他方才揭下那些早已与女尸皮肤相连的衣衫,细细查看过后,方才向鼎灵开口道:「确是一具女尸,这数百年来或许也有其他人投崖而死,其中不乏女子。 如此尚不能确定女尸身份。 但女尸有些衣衫碎片保存状况较好。 那些衣衫碎片上,都残留着‘冤魂,、‘兔鬼,、‘命,、‘身,等字样,完整字迹,应该就是你说过的‘冤魂缠身,冤鬼索命,八个字。 而且,她的这双红鞋子上,同样写就了那八个字。 绣鞋上描红色彩已然褪却, 墨迹却依旧保存得较为完整。」 苏午将那双绣鞋递给了鼎灵, 他眼神沉定,继续出声道:「不出意外,这具尸体的真实身份,才是那个常常给你托梦的‘家祖母,、开坛祖师的发妻——那在当时,天威道坛开坛祖师令人搜罗崖底,从崖底背上山去的那具发妻尸首,究竟是谁的尸首? …. 那具尸首既能被开坛祖师认为是自己结发妻子的尸首,想来也极邪门。 它还是‘人,的尸首吗?」 最后一句话,意味深长,听得鼎灵心头微寒! 鼎灵抬头看着苏午的眼睛,眼神坚定了下来:「我们此下就上山去,掘开家祖、家祖母的坟冢,一探其中究竟!」 「好。」 苏午点了点头, 几道融入了假造命格的诡影阴兵无声息靠拢过来,将地上的尸首仔 细收殓了,随在苏午与鼎灵的身后,往凤山上走去。 凤山周遭各处要道,皆被苏午安排有阴兵驻扎。 各处旦有风吹草动,他瞬时就能察觉,并做出应对! 他带着鼎灵重回了凤山天威道坛中,在鼎灵的引领下,往开坛祖师、历代坛主大师公修筑的陵墓群中走去。 「凤山上的‘风水宝地,其实很多。 开坛祖师的遗蜕就埋在一处风水宝地之中,其后又有三位坛主大师公死后安葬在那处风水宝地左右,渐渐形成了陵墓群。 但是自第八代坛主大师公‘本明,开始,他为第七代坛主大师公择选的阴宅,就脱离了那片陵墓群,坐落在凤山之中的另外一个方位。 本明死后,源空又按照他的遗嘱,将他埋在了不同的位置。 从第七代坛主大师公开始,依傍开坛祖师陵墓集合形成的陵墓群,也就渐渐没落。」鼎灵领着苏午在天威道坛各处道院之间行走,渐至建筑稀疏、草木繁盛之地。 葱茏林木遮掩住了视野, 仅留石块铺就的道路深入林中。 苏午跟着鼎灵渐入深林,听得鼎灵所言,他点了点头,说道:「种生基对于阴宅的要求与普通阴宅不同,须要有‘百川归海,的山势格局,禁绝‘倒悬金斗,、‘蜻蜓点水,一类的风水宝地。 这类将福泽恩荫覆盖向子孙后代的阴宅,皆不适合用来种生基。 若沿着此处直往前走,走到深林尽头。 山形格局就正是‘蜻蜓点水,了,若深林尽头是开坛祖师及历代坛主大师公遗蜕葬地的话,也无怪乎‘本明,会为耀阳子另外择选阴宅。」 「是这样的。」鼎灵若有所思地说道,「这条路走到头,就是开坛祖师和历代坛主大师公遗蜕葬地。 不过,本明为耀阳子选的阴宅,距离山顶的‘蜻蜓点水,山形格局也并不远。」 说到这里,她停下脚步。 她所立之处,一条路仍旧直往前走,通向了山顶的开坛祖师及历代坛主大师公陵墓群。 还有一条路则从左侧蜿蜒而下,深入了另一片密林里。 女师公指着密林深处偶现的石块路径,说道:「耀阳子、本明两个人的葬地就在此下,除了这两代坛主大师公以外,也有十余个金袍大师公也安葬在那里。 我们先去耀阳子、本明他们的坟前看看? …. 还是直往山顶去看开坛祖师及历代坛主的陵墓群?」 「先往耀阳子、本明他们的坟冢去看看!」苏午一锤定音。 鼎灵就领着苏午拐入了另一条往下的石头路,沿路在密林里一番迂回以后,就看到悬崖绝壁前堆起的一座大坟山。 从那坟山往左走七步,正呈魁星踢斗之势时,又有一座坟冢赫然而立。 在那座耸立在‘魁星踢斗,点位之上的坟冢周遭,稀稀拉拉地散落着十余座较小的坟山。 那耸立在悬崖绝壁之前的巨大坟山, 即是耀阳子的阴宅。 立在耀阳子左侧‘魁星踢斗,点位之上的坟山,则是其弟子‘本明,的坟冢。 周围稀稀拉拉散落的十余座小坟山,便是几个已殒命的历代金袍大师公的坟冢。 苏午站在‘耀阳子,的坟山前,观览周围山形地势与这座坟冢之间若有若无的联系,他紧紧皱起了眉头。 鼎灵一看苏午神色变化,便知耀阳子的坟山有问题,小声问道:「他这处阴宅,莫非是不符合‘种生基,的要求吗?」 「是。」苏午点了点头,继续说道,「这处坟冢与周围山形地势相连,正成‘倒悬金斗, 之势。 倒悬金斗, 乃将福荫尽数灌注给了子孙后代。 墓主人享受不到分毫。 不得福荫分润, 如何能聚气蓄养生基?」 说着话,苏午转身走向左侧‘本明,的坟冢:「这里是魁星踢斗位,将倒悬的金斗彻底踢翻,金斗中所有福荫尽皆灌注向了此处的‘魁星,。 这个‘本明,城府很深。 耀阳子将五通神迎入天威道坛这件事背后,怕是就有他的影子。 ——你再看周围那十余座小坟冢,如星散落在本明坟冢周遭,每一座小坟冢,又暗暗对应周围一道水形道脉。 这是人为地围绕‘本明,形成了百川奔流的格局。 随着本明葬在这魁星踢斗点位。 百川奔流有了目的地。 尽数朝魁星踢斗点位汇涌而来。 正形成了我先前说过的、最利于‘种生基,的‘百川归海,阴宅风水格局! 原来要种生基的,是这个‘本明,。 他欲将所有福泽宝气聚集于一身——还想再活出一世?! 耀阳子苦心孤诣,诸般准备,到头来却是——为他人作嫁衣裳?!想那耀阳子为何在凤山脚下留宿,偏偏就正留宿在祭祀‘五通神,的庙殿里? 偏偏他那时的痼疾就正好发作? 偏偏他就知道五通神有‘顺遂人愿,之能,因而向五通神许愿? 如此种种,背后很可能是有人一直在推动! 那个推动这一切发生的人, 最可能就是本明!」 苏午看向鼎灵,说道:「我要掘开此间每一座坟冢,方能探知究竟——种生基,须要‘献生者,以筋骨尽断,活葬于棺木中的惨烈死法死去,方能将所有生机通过山形地势,‘百川归海,,汇入欲种生基的那个人棺材之中。 助其蜕死还生! 此法若能成功,本明尸身必不在魁星踢斗点位的坟冢之内。 周围诸多小坟山里,各个所谓金袍大师公的死法,亦必然极端惨烈! 我须一一验证!」 「这‘种生基,的方法,确定就能真正有用吗?」鼎灵向苏午问了一句。 苏午道:「有用无用,掘开坟墓便知!」 白刃斩春风 正文 652、为他人作嫁衣裳(1/2) 密林深处,悬崖边上。 一座座土石堆砌起来,爬满了野草小树的坟山尽已被掘开。 地面上处处皆是从坟山下刨出来的新土。 苏午站在安葬有第七代坛主大师公‘耀阳子,的坟冢前,看着棺椁内的景象,微微皱眉——棺椁之内,一具白骨被碎布包裹着,躺在其中。 它周围还散落着一些金银玉器,皆是‘耀阳子,的随葬品。 在那具泛黄的骷髅头顶,还连着一丛丛乌黑油亮的长发,那些长发并未随着耀阳子头皮血肉腐化而跟着脱离他的头骨,而是如一根根钢针般,扎进了他的头骨之内! 有些发丝穿透了耀阳子厚厚的头盖骨,从他的鼻孔、眼眶里钻出。 有些发丝干脆流转过耀阳子浑身骨骼,从他的四肢、脚掌骨骼里长出,又穿透棺木,不知延伸向了何处——那些扎进耀阳子头顶的发丝发梢,也穿透了这位第七代坛主头顶的棺木,深入了泥土之中。 葬在‘魁星踢斗,点位的第八代坛主‘本明,坟冢周围, 散落的一座座所谓金袍大师公的坟冢里,堆满了一具具手骨、腿骨尽被折断的尸骨,每一座坟冢里堆积的尸骨都不止一具。 大棺椁里往往埋葬有三五具尸骨! 森森白骨盈满了巨大的棺椁。 被黑影阴兵揭开的棺材盖子上,朝着棺材里的那一面上,画满了一道道乌黑的痕迹——那些痕迹,俱是被封埋在棺材里、尚未死去的人垂死挣扎,用手指在棺材盖上留下来的! 累累白骨几乎漫出棺椁, 而累累白骨之间,同样能看到一丛丛黑发蜿蜒其间。 苏午令几个诡影阴兵掘开坟山之间的土石,就看到那丛丛发丝穿透泥土,尽数往‘本明,的坟冢聚集,‘本明,的棺椁甚至都被厚厚一层黑发缠绕住——苏午取了‘大红莲胎藏,来,一刀就能这些‘虺神长发,尽数斩断。 诡影阴兵随之掀开‘本明,的棺椁。 在揭开棺椁的一瞬间, 一股黑气就从棺椁里冲天而起! 阴毒的咒诅盘旋在那股黑气之中,被苏午随手一道掌心雷,顷刻间打灭! 本明之师‘耀阳子,的棺材里没有设下任何机关、符咒手段,防备外人盗掘,周围诸多所谓‘金袍大师公,的棺材里情况亦然。 唯独本明自己的棺材里,留下了种种机关、符咒手段。 再加上之前的各种线索,已让苏午与鼎灵越发相信,‘本明,就是那个在幕后推动一切的人。 但是,在本明的棺材之内,并非如苏午料想的那般空空如也。 ——假若‘种生基,成功,死者将‘蜕死还生,,将自身的一层人皮褪去,以青年人的身份活出第二世!而在本明棺材里,除了那茂密得让人头皮发麻的虺神长发以外, 在虺神长发簇拥下,同样躺着一具干瘪的尸体。 …. 尸体之上,则盖着一层人皮。 那是一张漆黑色的女人皮,人皮还被衣衫碎片包裹着,它曾经应该被人隆重地打扮过——一顶属于女子的珍珠头冠散落女人皮身下干瘪尸体的脑袋边,它脖颈上还缀着纯金打造的一把锁头,两只金手镯一左一右散落在棺木两侧。 看到这张漆黑的女人皮,苏午童孔微缩。 这副皮囊,并非是属于‘人,的皮肤! 他端起大红莲胎藏,刀尖抵在那张漆黑的皮囊之上,大红莲胎藏刀面之上,顿时有朵朵红莲盛放——它与这副皮囊起了反应! 漆黑的女人皮,其实是由‘杀生石,塑造而成! 但当下这副杀生石变化的皮囊内 ,杀生石的力量已经完全消失,空留下杀生石的材质特性。 苏午以眼神示意身后的鼎灵不要靠近,他自己则跳进了坟冢之内,以大红莲胎藏将整副漆黑女人皮完全挑起——随着他手中太刀将整副人皮挑起,立刻就看到一束束发丝扎进了这张漆黑人皮的后心! 那些发丝则是从漆黑女人皮身下,那具干瘪的尸首身上蔓延出来,集束扎进了女人皮的后心! 悬崖下这片陵墓群中, 所有发丝勾连起了耀阳子、众多被顶替金袍大师公而死的无名尸骨,最终汇集到本明的坟墓里。 这些发丝,极可能被本明用来运转‘性命本源,。 他抽取所有‘献生人,的性命本源,利用山形水脉格局,利用这一丛丛发丝,聚集到自己身上,助力自身蜕死返生——但他最终没有成功!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本明没有真正成功活出第二世, 但那个压在他身上,把所有性命本源都转移到自己身上的‘杀生石,,已然褪下一张人皮,活出了第二世,而那个‘人,今下在何处? 是否还存在于天威道坛之内? 种种疑问在苏午心底盘旋。 他看着人皮下的干瘪男尸,看到男尸周身零件俱全,都被发丝穿透了,唯有脸盘之上,他的脸皮不知所踪,像是被莫名力量从他的脸盘上撕脱下来,拿到了未名之地。 无数个线索,在苏午脑海里千头万绪绞成一团。 苏午不断整理思维, 将这渐渐打结的线团解开! 五通神…… 怨神…… 怀抱漆黑地藏王菩萨像,跌入崖底的开坛祖师发妻…… 鼎灵每夜都会重复的梦境…… 杀生石…… 漆黑色、被锁链捆缚的地藏王菩萨像…… 崖底发现的开坛祖师发妻尸首…… 消失的漆黑地藏王菩萨像…… —— 苏午霍然转头,注视着身后的鼎灵! 鼎灵被他的目光盯住,顿时心头发寒,结结巴巴地说道:「怎、怎么了?」 「怨神早就降临了! 杀生石凋琢成的地藏王菩萨像,化作了厉诡,它早就复苏了! …. 它已经活出第二世! 你其实就是怨神!」苏午紧紧盯着鼎灵的眼睛,意能量盘绕在眉心轮中,朝外不断发散,此刻他的言辞便像是一柄柄利剑,能戳破一切伪装! 迎着他的目光,面对他的言语,鼎灵慌慌张张想要辩解:「我……」 她才说出一个字,脸上忽然生出了一双双横眼,每双眼睛里,眼仁都聚缩成了针孔大小,所有‘枉眼夫人,的目光都朝苏午聚集而来! 苏午身上的衣物一瞬间就有纸质化的迹象! 阴影无声息沸腾开来, 粘稠黑液骤然包裹住苏午全身! 他注视着那一双双横眼,眼底忽然闪过两盏血灯笼,如是,周围虚空中,遍生出一盏盏血灯笼,血灯笼里烛火凝固,像是不曾移转目光的眼睛,包围了鼎灵! 眼诡的力量通过影诡无声息发散开来! 抵住了‘枉眼夫人,的目光侵袭! 苏午右眼中红莲盛放,顷刻间压制住了鼎灵体内渐将复苏的厉诡! 鼎灵脸色苍白,一下子软倒在地! 几个诡影阴兵从地上的阴影里探身而出,将鼎灵团团包围,苏午背后漆黑手臂拖拽着那张杀生石变化的人皮,用之将鼎灵包裹起来,再用鬼匠缝线细细缝合一遍, 塑造了一个虚假的命格, 假若鼎灵体内厉诡复苏,瞬间就会被容纳入那虚假的命格当中,被束缚其中,无法发作! 做完这一切,苏午冷着脸,迈步朝山顶开坛祖师的陵墓走去。 身后一道道诡影阴兵担起了鼎灵的身体,随在苏午身后,往山顶而去。 山顶。 开坛祖师与其发妻合葬墓被挖掘开来。 凋琢有种种升仙图卷的巨石棺椁之中,只见开坛祖师的遗骨,在其遗骨一旁,唯见有藏于死者口中的夜明珠,以及一根根用来接续死者骨骼肢体的铜钉散落。 ——那个从凤山后山崖底被背上山来的、被所有人都当作是开坛祖师发妻的‘女尸,,确实曾被葬在这处棺椁里。 【新章节更新迟缓的问题,在能换源的上终于有了解决之道,这里下载huann.换源,同时查看本书在多个站点的最新章节。】 但在后来,不知哪一天, ‘她,从棺椁里消失了。 只留下原本用来接连她摔下山崖以后断裂骨骼肢体的铜钉,以及塞进她口中的夜明珠在棺木里。 「开坛祖师吊死在愿神庙里。 所以这具尸首的颈骨有折断的痕迹。 但在一些典籍里记载,开坛祖师某夜在愿神庙里大彻大悟,心结尽去,第二日走出愿神庙,就令人推平了那座庙,称自己愿望已成。 成就愿望的人,不是开坛祖师。 是杀生石变化的诡。 那后来仍在天威道坛里存活了数年方死的‘开坛祖师,,其实是杀生石控制下的傀儡!」苏午脸色冰冷,立在陵墓前。 夕阳从远处覆映而来, 洒在他的后背,却未让他感到有一丝温暖。 唯剩阵阵寒意在背上肆意攀爬! 「怨神,就是杀生石之诡。 它跌入山崖以后,终于脱开束缚,开始利用各种方法,复苏自身! 五通神, 只是怨神复苏下的一个副产物而已。 ‘本明,与怨神的交集,就在‘种生基,这道邪法之上! 其与其师耀阳子,皆被某种怪病‘虺神长发,缠绕自身,为求解脱,尝试了无数种方式,最终将目标瞄上了‘成神法,! 意图让自身成为虺神神谱之下,某座庙系里的神祇,从此彻底投入虺神谱系之中,也就不会再受虺神发丝的折磨! 但二者寻觅良久, 找到的唯一空缺庙系。 就是这个‘五通神,庙系!」 白刃斩春风 正文 653、师徒(2/2) 然而! 一个小庙里,容不得两尊神祇。 是以本明动了心思,让耀阳子在前头推动诸事,自己在后头「渔翁得利」,他在此时,或许得了「怨神」的助力,本领手段皆比他高明的两个师兄,却因琐事互相间起了争执, 登坛斗法, 竟致二人双双身死! 本明进位坛主以后,修为分明够不到引召天罚雷霆的层次,偏偏在作法之时,引来了天罚,将「白鹤上人」劈杀! 白鹤上人死后, 也就阻断了「黑庵庙」从天威道坛探知消息的可能。 这两件事里,「怨神」极可能都曾出手! 它莫非答应了「本明」,帮助本明完成三个愿望? 第三个愿望, 即是「本明」进庙系成神之事? 在前两件事的铺垫下,本明对怨神不疑有他,按照对方传下的种生基之法,欲活出第二世——而在此时,怨神终于凶相毕露,摘取了最终的果实! 但本明亦非一无所获, 他虽然丢失了肉身,难在人间长时间行走。 但依旧步入了庙系之中, 成了半诡半人的「五通神」!」 苏午脑海里,所有线索练成了完整的逻辑链条! 真相和他之间,已然是咫尺之距! 他转头看着被诡影阴兵包围起来、仍旧昏迷着的鼎灵——现下唯一的问题,即是这个「鼎灵」,究竟是不是怨神活出的第二世了! 令阴兵把开坛祖师陵墓重新掩埋好后,苏午领着一队阴兵,往山下的道观走去。 此下天色愈发昏沉, 金乌西坠, 天穹中残留的最后一抹亮色都跟着消失。 整片天地陷入了沉黯的夜色中。 苏午行在阴暗的深林间,沿着石阶徐徐而下,走向一座修筑在僻静之地的居院,他身后的阴兵无声无息化散在阴影里。 待他走到拿出居院的月亮门前, 身后百十余阴兵已乘阴影分散各处,封锁住凤山各处交通要道。 仅留了四个阴兵架起担架上的「鼎灵」,依旧无声地跟着苏午。 显正、显一守在月亮门前, 苍白月光映照下的居院柴房顶上,炊烟从烟囱里不断涌出,飘散在黑天下。 「师父。」 两个年过半百的弟子各自背着一柄宝剑,放下手里的棍棒,向苏午行礼。 苏午点了点头,往居院里看了一眼,随口问道:「天都黑了,现下无人在外面乱走吧?」 显正、显一一齐摇头。 显正向苏午汇报道:「师弟、师妹他们天还没黑的时候已经回了居院,现下显真、显直师妹已经把晚饭煮好了,等您回来开锅吃饭。」 「好。」苏午应了一声,朝门内走去。 身后四个阴兵亦步亦趋地跟着。 门口的两个弟子看了眼四道阴兵扛起的担架上的「鼎灵师叔」,眼神都有些困惑,但也不敢向苏午多问什么。 四道阴兵将鼎灵背回了她的居处, 便固守在了她的床畔,没有丝毫松懈。 苏午在巨院的石桌前坐下来, 未有多久, 柴房里忙活的弟子们就端来了一些腌菜、煮菜,以及几碗粥汤来,都摆在了石桌上,苏午令年纪最小的显盛去把守门的大师兄、二师兄叫来用饭。 他自己端起了一碗粥汤,回转了居室,给床上躺着的赤龙真人喂饭。 赤龙真人的意识虽不在肉壳之内,但 吃饭睡觉的本能依旧存在。 见苏午递汤匙到他嘴边,他便下意识张口吃粥。 给师父用了些粥汤,服侍他睡下后,苏午才转回石桌旁,他开始动筷吃饭,周围弟子们才纷纷拿起筷子吃喝。 尽管苏午一直要求门下弟子不必有这般繁文缛节, 但他们坚持如此。 苏午劝服不了他们,也就由着他们去了。 随着众人开动饭菜,餐桌上的气氛才活跃起来。 显直细细地吃了一小口咸菜,喝了一口粥,便抬头看一眼苏午,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如此重复了数次,直到师父目光看向她时,她终于慌慌张张开口:「师、师父,您先前说过,「掌心雷」符箓,须要抟风云气息于掌心,以自身一点灵感点化, 合根本符箓印签于掌心, 掌心自然生雷。 我、我今时好似炼成了掌心雷。 但情形又、又有些不、不对! 我炼成的掌心雷, 雷电只有一指来高,这是我练岔了吗?」 一口气把话说话,显直忙低下头去,看着自己的粥碗。 「激发雷霆只有一指来高? 施法来,我看看。」苏午放下筷子,同显直说道。 他修习「五雷法」,初开始即是习练「五雷符箓」,半日即成——但弟子们没有他这般天分,初修五雷法就炼五雷符箓,于弟子们而言实在难如登天,极可能修炼数年都一无所获。 是以苏午便先从「掌心雷」、「雷火咒」等「小雷法」入手,等他们将诸多小雷法掌握精熟以后,才会令他们正式开始接触五雷符箓。 当然, 在此过程中,亦会筛选去不适合修炼雷法的弟子, 令之尽早转修火法、行云布雨之法,以免空耗光阴,蹉跎岁月。 听得师父所言,显直站起身来,屏息凝神,循着自己记忆中的某种感觉,依照步骤抟聚风云气息,蕴生雷意,点在掌心—— 无声无息间, 真有一道一指来高的灿白雷电在她掌心之中吞吐不定! 众师兄弟纷纷赞叹出声。 苏午亦是笑道:「这道雷霆虽小,但确是五雷法无疑。你的路子走通了,接下来只要按部就班积蓄雷意,抟聚愈多风云气息,不出七日,「掌心雷」你就可以修成, 使之具备杀伤敌人之能。 而非如当下,只能用来稍稍照明!」 师父的话,又引得周围弟子一阵嬉笑。 不过嬉笑过后,又不免对显直心生艳羡。 对方好歹是把掌心雷修出了门道,窥得了门径,他们如今连门径都未循得,不知何日才能练出一道能稍稍用来照明的雷霆——如在七日之内无法将掌心雷炼成,师父便要劝他们转修别的法门了! 道门中人人皆知,雷法最强。 眼下有此机会修炼雷法, 人人都不愿放弃。 想到此节,众弟子吃饭的速度都在无形中加快了一些。 显纯看看左右的师兄、师妹,在众人沉默之际,向苏午递出了一柄宝剑,同时开口说道:「师父恕罪,弟子今天中午在山上练剑法之时,忽然兴起,舞剑击树,因而毁伤了剑刃。 弟子见山上还散落许多刀剑兵器,便想捡一柄回来,以作更换。 这是毁伤了剑刃的那柄剑, 弟子还带了数把剑回来,若得师父允许,想要分给其他师兄、师妹们。」 苏午接过那柄剑,抽刃一看,就看到了剑刃上翻卷起的豁口,他未有训斥显纯甚么,还未开口说 话,坐在他旁边的源清老道已经首先挥舞起筷子,训斥起自己这个老儿子来:「你啊你!真是一点都不懂得节约! 莫非以为我们眼下在人家天威道坛上,便拿人家的东西当咱们自己的东西? 咱们自家的家当,只有这些。 那些散落在外的刀剑,纵然是他们坛上弟子丢在外头的,只要没得别人答允,那一样不是自己的东西!」 本想要制止源清训斥的苏午, 在听老道说了几句后,又觉得让他训斥众弟子几句,令他们引以为戒,倒也没甚么不好。 于是他等源清把话说完,才接着道:「源老道长所言很有道理,你们都须谨记「慎独」之道,非我等应得之物,我等分毫不取。 若取之,必要沾染一份因果,担负一分风险! 不过,你们所配剑器,皆是天威道坛挑挑拣拣出来,送给咱们的破烂,本就不耐用,击树不能斩断树木不说,反被树皮磕伤卷刃,这般兵器拿在手上,关键时候反而坏事。 他们道观上倒也有冶炼刀剑的所在。 明日我便开炉,替你们重新打造几柄趁手兵器。 你们惯用什么兵器,想好了就告知于我,明天师父来给你们锻造刀兵。」 「多谢师父!」 众弟子齐声点头。 他们早就见过苏午的大红莲胎藏,偶听师父提过那般神兵,乃是师父自己亲手铸造,是以对师父开炉炼剑亦是十分期待。 显正首先说道:「弟子还是用长剑即可,从前也未用过甚么正经兵器。今时觉得长剑也颇顺手。」 「弟子也是!」 「弟子出身童家道坛,从小习得双刀法,欲将长剑换做圆月弯刀。」 「弟子颇有些气力,想换长剑为铁锏。」 「弟子还是用长剑!」 …… 苏午一一记下弟子们的要求。 他慢条斯理地吃过饭,放下了碗筷。 走到庭院中央, 眼中红莲怒放——阎魔护法被重重性力轮盘绕着,出现在庭院之中! 正在收拾碗筷,清理餐桌的弟子们见苏午又一次召出那巨大的四角长毛黑牛,神色顿时都紧张了起来——每到这时,必然是有甚么事情要发生了,师父觉得他们应对不来,所以放出护法保护他们! 「山上出了些事情,我要到何处去看看。 你们随我同去,也涨涨见识。 显正、显一、显纯,去把你们师祖搬过来,扶到牛背上躺着。 显兴、显盛、显真、显直,不用收拾碗筷了,带上刀兵,把你们「鼎灵师叔」看好就行。」苏午神色平静地吩咐了众人一番。 三个男弟子转去苏午的居室,把赤龙真人的肉壳搬上牛背。 四道阴兵扛着担架上的鼎灵走出她的卧室,四个女弟子转而将昏迷不醒的鼎灵围在中间。 北闾山一众人,随在牵着四角牦牛的苏午身后,沿山阶徐徐而下。 而山阶蜿蜒分叉出的各个路径尽头,遍山各处,已经有一具具步履僵硬的女尸散溢着诡韵,朝山顶道观逼近。 月光光,亮堂堂。 月光映照下的树影沸腾着,将那一具具女尸悄无声息地拉拽入阴影中! 斗法,已从此刻开始! 正文 654、看不见的交锋(1/2) 月黑风高。 后墙倒塌的院子里,傀脉、痋门、黑角山、灵济道坛、忠义道坛、地藏王菩萨庙、黑庵坛等诸般闽地法脉各施手段,请法降坛,招来诸般恶诡凶神,齐向凤山天威道观交攻而去。 此时,院子里已经空了大半。 诸法脉领头人带来的诸多弟子,尽已向凤山天威道观汇集。 地藏王菩萨庙、忠义道坛、灵济道坛更是领头人汇同门下子弟,亲自出手攻伐天威观中的北闾山「烛霄子」! 当下的院子中, 只有巫门铁旨大师公、痋门「人痋主」张继盛、黑庵坛的「法佛」黑衣僧、傀脉「九头娃娃」李碧、天威道坛「源空」守在各自的法坛前,皆是不漏声色。 铁旨大师公眼看自己招来的「红白画皮诡」降附在两个毛巫弟子的皮囊之上,各自化作一红一白两道干瘪皮囊,乘着阴风直往凤山上飘荡而去。 他将手里抓着的两个浑身青紫、嚎啕大哭的婴孩递给了身后随侍的弟子,出声道:「照看好你们师兄的婴灵。」 「是。」 随侍弟子早有准备,接下两个不似正常孩童的婴童以后,就将它们放在一个由虺神须发铺就的摇篮中。 两个婴童与空气接触不久, 浑身皮肤都开始褶皱萎缩,它们被放入摇篮里后,交织在四周的虺神须发便游曳交织,将两个「婴灵」包裹了起来。 多了一层虺神须发在外作防护,两个婴灵身上皮肤褶皱萎缩的情况顿时开始好转。 铁旨大师公从自己身上拔下两根虺神须发,将须发一端扎入两只雪白的肉虫身上,又以须发穿刺过两道漆黑符咒,最后将两只雪白肉虫丢入法坛上的沙盘中。 须发另一端缠上沙盘前的两道红白三角小旗,雪白肉虫在沙盘里蠕行开来,于细沙上留下纷乱的痕迹。 那毛巫师公随便看了眼沙盘上两只肉虫爬出的痕迹,便转而朝其他法脉法坛看去—— 傀脉「九头娃娃」李碧乃是个白发、鹰钩鼻的中年人, 他所立的法坛之上,除却种种符咒以外,便只剩下一个个天灵盖被挖下来的骷髅头,有些骷髅头上缠满了黑线,每一根黑线的顶端都连着一道道符咒,有些骷髅头上只剩寥寥几根黑线。 此下,李碧正从腰侧的皮袋子里掏出一把把长毛肉虫,不断填入那些骷髅头顶上的窟窿里,口中念念有词。 李碧身后,已然不见那三四个巨大布娃娃的踪迹。 ——已然被他派去围攻凤山天威观。 铁旨大师公看过「九头娃娃」的道坛,冷冷一笑,眼中鄙夷不屑之色根本不加掩饰。 他转而看向盘腿坐在一矮案前的黑衣僧——黑庵坛「法佛」黑衣僧,黑衣僧枯坐在矮案前,瞧着木鱼念着经,一副不为外物所扰的模样。 黑庵坛的法门,便是铁旨大师公也甚少亲眼见识。 当下见黑衣和尚只是敲木鱼,好似未有施展法门的模样,他皱了皱眉,但并未多说甚么,接着向被两个「弟子」的人皮守护着的痋门张继盛看去。 张继盛肩膀歪靠在身后面色青白、身穿青黑道袍的女冠尸体上,那女冠睁着眼,还伸手扶着张继盛,但她体内五脏六腑尽被那只塞入她口中、容纳了厉诡的痋虫侵蚀,心肠五脏已然腐败,今下非但没有呼吸,变成了尸体, 并且这具尸体的眼耳口鼻里还不断淌出腐臭的脓水, 顺着面庞滑落。 「人痋主」微闭着双眼,不曾演法念咒,未有画符请表,好似无所事事。 但今下他体内蓄养的痋虫大半都脱离躯壳,钻进一具具女尸体内,往凤山各处包围—— 他的心神被此牵动,观察着每一只痋虫的动静,一旦发现任何蹊跷,他都能及时做出应对。 痋虫控制下的众多女尸,已经攀上了凤山各处。 凤山上静悄悄的,一具具女尸僵硬地弹跳着,在密林之中穿行。 张继盛借助痋虫的感应, 观察着各处, 避开各个可能会被北闾山众道设伏的方位,迅速往山顶上的天威道观诸个道观接近而去。 他控制着痋虫,行过各处,俱未发现异常。 「今次当机立断,直接出手合围凤山,剿杀北闾山烛霄子,倒是能打烛霄子一个措手不及,他今下明显对此还没有防备,凤山各处关键要道,竟都不设防。 任由我的痋虫长驱直入!」张继盛心念电转,操纵着几具女尸跳进一处道院的院墙内,痋虫稍一感应,即发现了墙角倒下的两具天威师公尸体。 两具尸体身上满是刀伤剑创,应是被其他人乱刀砍杀而死。 连关节骨骼都被劈断了。 看尸身上的尸斑,死亡时间已经超过一日。 「烛霄子也非善类。 占据天威道坛以后,就当机立断对道坛上下展开清洗。 凡有罪业在身的师公,皆难逃一死。 如此也杀得凤山之上人头滚滚! 此次剿灭了烛霄子及其门下北闾山弟子,源空纵然重新接管天威道坛,此间底蕴亦必十去六七,届时我可施展手段,从源空手里探一探那关于「五通神」的隐秘!」一边转动着心念,张继盛一边令散落各处的女尸占据一座座道院,合汇起来。 当下这处道院里僵立的几具女尸,眼耳口鼻中爬出一只只散发诡韵的痋虫,钻进了墙角那两具死去多时的天威师公尸体内, 两具尸体上散发出一阵阵尸臭,跟着从墙角爬起来,与几具女尸汇于一处。 人痋主的意识脱离了这几具痋尸,向所有痋尸覆盖,驱赶他们完成汇合。 「一,二,三,四,五……」 一具具痋尸聚集起来,立在道院院墙下的草木之间。张继盛「一眼扫过」众多痋尸,却觉得这痋尸数量有些少了。 他粗略地数了一遍当下汇集起来的痋尸数量。 「十四架板车之上,堆满了女尸。 每架板车上,至少有五具女尸。 我以痋虫操纵所有女尸,围上凤山来,女尸数量应该也不少于六七十才对——今下怎么才只有三十余具女尸? 数量不对!」 张继盛心下骤生警觉! 他的意识覆盖所有痋尸,遍寻各处,却未查见有丝毫异常! 痋尸尚且在他的控制之中, 就这么无声无息地消失了,连他这个主人都未曾受到半分惊动! 人痋主的脸色瞬间变得严峻起来,他坐正了身形,身后的两个「弟子」随他心念一动,已经搬来了一架滑杆,他坐在滑杆上,由两个「弟子」一前一后扛着滑杆,未与院子里的任何人招呼,直往凤山上而去。 那些痋尸并非是「消耗品」, 若痋虫数量损耗过多,更会减损他本身的实力。 这绝不是张继盛希望看到的场面! 他现下便要亲自赶到山上去,看看究竟是何种手段,竟然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吞没掉自己一半的痋虫?! 两个弟子脚步飞快,抬着滑杆乘风而起,在凤山上闪转腾挪。 张继盛扶着椅子扶手,眼睛微眯,满面阴森之色。 在他身后, 那具女冠尸体口鼻不断淌落腐臭脓血,仍然紧紧缀在张继盛的滑杆 之后,不曾有分毫远离! 此时, 在张继盛密切关注下, 惨淡月光稀稀落落地洒在三十余具痋尸身上。 周围草木随风摇曳。 满地皆是尸体、草木、建筑交叠的阴影。 张继盛令三十余具痋尸脱离道观外墙,朝他所在方向接近,于是一具具女尸便骤然在月下弹跳起来,飞出荒草丛。 随着女尸弹跳飞纵而起, 底下的阴影就变得极细。 当它们落地之时, 脚下的阴影便骤然变得极其巨大——那巨大的阴影无声息地打开狰狞的獠牙,一双双似被漆黑护甲覆盖的手臂,从阴影中伸出,一把抓住一具具女尸的脚踝,将它们拖入了阴影之中! 「是影子! 影子在吞没我的痋虫!」 诡影阴兵当着张继盛的面「作案」,他若再没有任何发现,那就着实说不过去了——此刻看着阴影里伸出一双双手臂,一下子又将三五具女尸拖入阴影中,转眼间就切断了他与那些痋尸的联系,人痋主心头发寒,忽然张口咬破左手中指, 在右手上写了个「死」字! 他猛然张开右手五指,浓郁的血腥味、药臭味从右手掌心的血字中发散出来,被山风席卷,顷刻间飘散各处! 道观外墙下的一具具痋尸扭动脖颈,歪曲四肢,尸身的皮肤下不时鼓起一个个小包,像是有老鼠在皮下钻动——随着这边张继盛猛然又合拢右手,那一具具痋尸皮下的鼓包骤然炸开来! 嘭嘭嘭嘭嘭! 一阵阵脓水血雾伴随着尸臭从痋尸身上炸散! 携裹着浓郁诡韵的痋虫遍地攀爬,朝着四面八方扩散,瞬息间脱离了那片月光照亮的荒草丛,向着已然接近此处的张继盛汇集! 高坡下, 两张人皮抬着滑杆飘飘荡荡落入荒草丛, 痋虫乌泱泱一片,携裹着五种不同的诡韵,尽数朝滑杆上坐着的张继盛汇集而去! 张继盛一把拽过了身后的女冠尸体,将它拖到身前来,捏开了它的口齿! 正文 655、痋主受诛,傀童殒命!(2/2) 无数痋虫尽数灌入女冠尸体体内,转眼间又在它皮肤上留下无数个血淋淋的窟窿,痋虫在窟窿里爬进爬出,五种不同的诡韵在女冠尸身上冲突、交融! 嗡! 张继盛立身的高坡下, 遍地交织的阴影像是煮沸的开水般沸腾了起来! 浓郁诡韵从其中流淌出! 一双双被漆黑护腕包裹的手臂,从阴影里延伸出来,骤然拉长,向着张继盛抓扯而来! 张继盛眼看这般多手臂从四面八方包围过来,顿时心惊肉跳,一下子就有招架不住的感觉——他一掌将身前的女冠尸体推到前方去,掌心的「死」字印在了女尸后心! 同时另一只手一掐法印:「吃了这些影子!」 扛着滑杆的两张弟子皮囊里,顿时喷涌出滚滚痋虫,每只痋虫落在影子上,身上的诡韵便抵住了阴影的侵蚀,转而开始大片大片地啃咬起那些阴影来! 但是—— 「影子怎么可能被吃光呢?」 对面的高坡上, 朱红的道观外墙下, 一道人影披着玄色道袍,头顶插了一根木簪,背着个剑匣,沿着高坡往张继盛这边徐徐而来。 月光投照在那人身上, 将那人的影子拉扯得极长。 那斜过大半个山坡的影子上,骤然生长出一条条扭动的蟒蛇——万蛇席卷,倾盖了这片地域——阴影铺天盖地般包裹向张继盛! 狂烈的诡韵在此刻好似变作了铜墙铁壁, 从各个方位封堵住张继盛的退路,并且还在往内持续收缩,不断压缩他的腾挪空间! 张继盛眼珠子一下子变得通红! 他纵横闽地数十年, 何曾像今日一般,才见到敌手人影,敌手反手就将他推入落败沦亡的深渊?他还不曾与敌手正式交手,现下却已是败势尽显了! 这般结果,人痋主无法接受! 心中恨意翻腾,厉声叫道:「来人就是北闾山烛霄子?!」 「是!」 「是!」 「是!」 那遍天包裹张继盛的阴影中,登时浮现出一张张漆黑的面孔,每一张面孔都漠然望着张继盛,开口道出一个个肯定的字眼! 张继盛身前的女冠尸四肢扭动着,五种不同的诡韵随着它后心的血字消失不见,而彻底交融成另一种诡韵——寄居在女尸吞下的痋虫一下子爆成了肉沫,厉诡脱离痋虫束缚,瞬间占据了女冠尸,女冠尸的脖颈、双肩与手臂连接处、两条大腿的根部各自浮现一道血线—— 它浑身弥漫浓烈的尸臭, 头颅骤然从脖颈上的血线处与身躯分离! 一股尸水从脖颈中淌落! 在女冠尸身首分离的刹那, 遍天包裹的阴影之中,骤然裂开一道缝隙——那处阴影中浮现的苏午脸庞,被厉诡的杀人规律切开了一道裂缝! 张继盛见到这一幕,眼中登时爆发亮光! 身前交融了五种诡韵,体内厉诡复苏的「无头女冠尸」的双臂、双腿都在瞬时脱落,五道裂缝深深镶嵌在阴影中,竟至阴影无法在瞬时间弥合裂隙! 唰! 两张人皮被大量痋虫驱使着,一瞬间分列在张继盛左右,架起张继盛的胳膊朝一道裂缝飘忽逃去! 「你倒有些巧思。 怎么想到的,令不同诡韵融合,加强厉诡?」 阴影里响起苏午有些惊奇的声音。 在他声音响起的同时,那阴影裂隙里,生出了一盏盏猩红的血灯笼,一盏盏血灯笼瞬间填 满裂缝,红彤彤的光芒洒在张继盛以及他身畔两张人皮上,竟将三者定在半空中,上也不得,下也不得! 苏午潜身在阴影里,注视着地上重新拼凑起四肢与头颅的「女冠尸」。 他观见了五种诡韵与女冠尸体内厉诡交融的全过程, 此般过程,让他回忆起自己在「元皇诏旨」里看到的那座东拼西凑而成的破碎雕像,那座雕像虽然破碎着,各个部分的接连完全是驴唇不对马嘴,但却充满了一种诡异的美感—— 这个人将五种截然不同的诡韵,交融于一个厉诡身上,提升厉诡能力的方法,正让苏午想起了元皇诏旨里那座雕像拼凑的全程! 苏午的元皇皮符,正得自那座破碎雕像! 被一盏盏血灯笼无声地「注视」着,张继盛只剩嘴巴能动,喉咙能发声,他头皮发麻,颤声说道:「你若放我一马,我愿意将我所领悟的「痋神拼图」悉数奉上!」 「不必了。 既然是你自行领悟的东西, 想来是刻在脑海里了,不会轻易消失的。 我杀了你, 禁锢你的意识,一样能从其中搜罗到那所谓的「痋神拼图」——」冷冰冰的声音在黑暗里回响着, 张继盛瞪大了眼睛! 下一刻, 他的身影被黑暗完全包裹。 黑天之下, 道观院墙外的野树林中,一道一丈高的黑影倏忽窜出,那道黑影在林外立定,分明是个顶着蓬乱黑发的大头布娃娃! 大头布娃娃在地上翻了几个跟斗, 脑袋落在地上, 屁股顶在上方。 柔软巨大的身躯一下颠倒翻转,从地上立起来时,诸多黑毛肉虫就从布娃娃脚下攀爬而出,蠕动着钻进了四周的阴影中! 那布娃娃从地上立起来,身形凭空「瘦削」了许多, 满头蓬乱的长发在头顶结成一个混元髻。 它再次在草地里连连打滚, 每一次起身, 身形、面容都有变化。 到它最后一次起身时,它已经变成了个与苏午长相有七八成肖似的布娃娃,这个布娃娃一翻身,扑入了地上的阴影中,朝着被黑暗包裹的张继盛飞扑而来! ——它在翻滚过程中,浑身沾染上了苏午的气息,竟然瞒过了影诡的探知, 潜身进了阴影世界里! 「傀童?」 阴影里,响起苏午的声音。 下一刻,一道遍布赤红纹络的桃木剑拖曳着雷光,骤然从阴影世界中贯刺而出,准确无误地扎中那与苏午有七八分肖似的布娃娃,雷电推动着布娃娃,撕裂了阴影,直接将它重又带回现实! 包裹张继盛的阴影骤然收紧—— 嘎啦!嘎啦! 一股股鲜血与血肉碎末从阴影里汩汩涌出! 苏午的身形随即出现在现实,看向了那被雷光拖拽着不断后退的布娃娃,左手掐起剑指,五阶「日宫赤丹大法主箓」映在指尖,剑指随即虚指那不断倒退的布娃娃, 斥道:「诛邪杀鬼,雷击火发!疾!」 轰! 雷电轰烈劈炸在那布娃娃身上,直将它点成了一道火炬! 它周身飞出一只只黑毛肉虫,然而那些黑毛肉虫并未脱离其身太远,就被雷电缭绕,顷刻间劈成了焦炭! 化为焦炭的傀童尸体仰面而倒! 苏午把手一招, 那道贯穿了傀童胸膛,定住这个妖异之物,使之无法施展其他手段的桃木剑拖曳着雷光,归回苏午掌心之中! 他的目光随即看向了那片野树林。 野树林间, 还有三四个傀童隐在其中。 这几个傀童不同于苏午先前见过的那些,只会用些上不了台面的手段——单是方才那个傀童,在地上打滚翻跟斗,沾染苏午的气息,进而骗过影诡,钻进阴影世界当中的手段,就远远非是先前那些不入流的傀童所能比! 傀童乃是将五七个婴童以特异丝线沿着某种特定纹络缝合起来,同时以傀虫伴生,将之包裹在布匹中,形成的巨大布娃娃。 巫门傀脉最善豢养傀童。 此中最凶恶、最邪诡者,即是那些将与自身捆绑于一处的其他婴童尽数「消化」、「交融」、「吞吃」的「独傀童」或者「双傀童」。 所谓独傀童、双傀童,即是傀童法演化到最后,布娃娃里仅剩下一个婴童,或是两个婴童。 这独傀童,双傀童最是凶险邪诡,有种种匪夷所思的手段。 先前那个被苏午一剑穿胸,劈成焦炭的傀童,纵然不是独傀童、双傀童,亦必然与此相距不远,相差不多! 「痋脉术士,巫门傀脉都来了。 黑角山的毛巫、地藏庙的和尚是不是也在后面? 是谁把你们聚集起来的? 天威道坛的源空么?」 野树林里影影绰绰,苏午迈步从高坡下走向那片野树林。 对面立于高坡上的道观里,显正、显一牵着阎魔护法,闾山其他弟子簇拥在周围,之后还有四道阴兵担着担架上的鼎灵,朝苏午这边汇集而来。 一道道黑影乘着风,从四面八方山林各处汇集到苏午背后沸腾的阴影里。 树林里忽然传出一阵怪异的戏腔:「哇呀呀呀呀呀——」 「咚咚锵!」 「咚咚锵!」 「咚咚咚咚咚!」 一道道漆黑锁链连着苍白人手,在树林上空随风摆荡摇曳! 两个身披戏袍、脸上画着白面脸谱的人,各自持一对牌,那对牌上左写「肃静」、右写「回避」,从树林里摇摇晃晃地走了出来。 在两个对牌仪仗后, 又有两人持对牌走出。 第二队对牌上,左写「瘟王元帅」,右写「八部鬼王」。 此后第三幅对牌上,左写「见生者死」、「见死者生」! 一道道对牌仪仗鱼贯走出野树林。 对牌以后,又有孔雀对扇、罗伞、华盖等诸般仪仗列队而出—— 在诸般仪仗滚滚排出野树林时,一个傀童趁机滚出野树林,朝着阎魔护法旁边的众多北闾山道士逼近而去! 苏午看也不看那鬼鬼祟祟奔向自己门下弟子的傀童,随手将一道赤红桃木剑丢出! 轰! 桃木剑拖曳雷火,瞬息曳过半空! 于电光火石之际,猛然将那傀童头颅钉穿,牢牢钉在了草地上! 「吽!」 四角长毛黑牛踏奔向前, 前蹄扬起, 四重性力轮嵌套交叠收紧,随它的前蹄一齐落下! 直将地上的傀童踏成了肉泥! 连皮囊里的黑毛肉虫都未逃脱一个! 正文 656、五雷将军!(1/2) 头生四角、一身漆黑长毛、体型如山的牦牛转动血红的眼珠,身上毛发绺子上的珠串随着它四蹄轻踏,徐徐后退而相互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它脚下四重性力轮交相环绕,威严猛恶的气息勃然发散。 缭绕雷光的桃木剑从地上那一堆碎肉中呼啸而起,飞转着落回苏午的掌中,苏午轻轻擦拭去桃木剑上的血迹,将之背在身后。 他抬眼看向立在野树林边缘的另外两个傀童。 两个傀童站在大树下,巨大的头颅几乎与另一侧矮树的树尖齐平。 二者僵立不动—— 那列成仪仗、身着各色戏服的队伍随着阵阵吹吹打打的声响,徐徐脱离野树林,在苏午面前排开阵势,身披黑白豹纹将甲、双眼覆盖金钱扣、口中一对三指长的野猪獠牙交错蠕动的‘大众王和尚’智通立于阵势中央。 在他背后,靠旗化作了一道道漆黑锁链,勾连着一条条苍白人手,遍天挥舞! “哇呀呀呀呀呀——” ‘赵公明’扮相的智通和尚口中獠牙碰撞,犹如蜘蛛的螯牙交错一般,让人一眼观见即心头凛然,他口中戏腔沙哑粗狂,一种怨气深深蓄积在那戏腔之中,张口唱道:“血海滔天,枉夭人命,万类牺牲,难平吾心中怨气! 缠海金索打落半边封神台! 瘟王螯牙吞吃百万活人命! 黑衣大众地藏王菩萨降法! 八部鬼帅玄坛赵公明皈依! 招来坛上白鹤童子,横死将军—— 脚踩三步赞, 头顶祷神香, 神在汝侧, 斩邪杀鬼!” 八部鬼帅、瘟鬼王‘赵公明’一声令下——即有一赤着双膊,双膊上纹龙画虎的庙神,双手持钢枪,背后靠旗花花绿绿迎风招展,脚上踏着‘三步赞’,与另一个满头鲜血,赤着上身,双手持一对铁锏,腰下缀着甲叶战裙的神祇并排而出, 朝苏午踏奔而来! 三步赞时有前冲,时有返身周折之动作。 ‘白鹤童子’与‘横死将军’并排,身上散发着莫名大道纹韵,向苏午逼近! 苏午看着二人面上的脸谱,感应着这两个‘即人即神’的异类身上流转的大道纹韵,他忽然转身看向身后的显直:“你过来。 我以五雷将军降真于你身,你须好好把握这次机会。 若把握住这次机会,即能从此次雷霆纹韵降真之中,感悟到雷法奥妙,一二日间炼成掌心雷,不成问题。” 显直此前已有炼成掌心雷的端倪, 在苏午门下诸弟子当中,她的雷法进境最快。 这次请五雷将军降真,用她作为乩童最合适不过,对她最有促进作用。 若以其他弟子为乩童,反而打乱其他弟子们的修行,令他们乍入宝山而被晃花了眼,反而会空手而归。 “我、我——”显直嗫嚅着嘴唇,被长姐显真轻轻一推,一步迈出了弟子们的队列,她长吸了一口气,忽然就定下了心,迎着苏午的目光用力点了点头,“我一定不辱师命!” 苏午笑了笑,未置可否。 这个童家女先前还与他在坛下交手过, 对方性格里自有一股蛮勇,根本用不着他逼迫驱赶,对方抓住机会,自己就会主动往前走。 “你们把法坛立起来。 接下来如有机会,我亦会让你们到坛上去体验一番。”苏午同身后其余弟子吩咐了几句,弟子们纷纷应声忙碌起来,他转而看向了走到自己身畔,紧张不已的显直,将一张以鬼匠缝线缝合的脸谱递给显直,“戴上这副面具。” “是。” 显直接过那张乩神面,听话地戴在脸上。 那张脸谱一覆盖上她的面孔,她顿时生出了莫名的感知——自身好似与冥冥之中的某尊神祇产生了联系,那尊神祇正在不断朝自己传来某种气息,只要自身对那种气息有所回应,顷刻就能招引来那尊神祇的力量加持! 她转脸看向苏午。 苏午看着欺近的白鹤童子、横死将军,倏忽出声道:“你感觉到了什么,自可以去回应它,不必有任何顾虑。” 他制成的每一道乩神面,都与自身心脉轮供奉的每一道心灯牌位有关联。 那些神灵牌位,代表的乃是灶王神教开出的每一座庙殿中的神灵。 显直回应神灵散发而来的气息,即能引来某座庙殿之中,看似是神灵,实则为厉诡的存在的力量加持——此般扶鸾起乩,其实更像是‘端公法’,端公法就是借来厉诡投影加持! 不过显真从心灯牌位中借来的力量,使用起来,远远没有端公法那般凶险,犹如走在钢丝上,稍有不慎,就会万劫不复! 听到师父的话,显直定下了心。 她抿着嘴,依着师父的吩咐,去感应萦绕在自己灵感中的莫名气息,与之稍一接触,一道扭曲的形影就映刻在了她的思维间! 显直脸上的脸谱变化起来,一层雪白色覆盖住了脸谱上的眼耳口鼻诸五官。 她的面孔完全化作空白, 自身僵立在原地—— 那陡然欺近了的白鹤童子、横死将军周围流转的大道纹韵倏忽凝固住——两尊庙神在这一瞬间就出现了破绽——他们依靠秘法,及至四周流转的大道纹韵,营造出来的‘即人即神’之相破碎了! 神相完全游离在外,完全与人相分割开来! 不再如先前一般分分合合,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白鹤童子’脸上的斑斓油彩开始脱落,身后显发斑斓奇光的一道道靠旗都凝固住,不再迎风猎猎! ‘横死将军’头顶涌出的朱红血液,此下化作了暗红的颜料,其赤裸的上身上没有鬼神图案加护,只剩些拙劣的刺青随身躯扭动而变化! 那种属于神的气韵,从他们身上被剥离去了! 两个扮作‘白鹤童子’、‘横死将军’的和尚面露悚然之色,一齐将目光投向苏午身畔僵立着的‘无面神’——他们皆有清晰感知,知道是对方运用某种匪夷所思的手段,一下子定住了他们的气息,凝固了他们的命格! “五雷降! 急急如律令!”苏午一声呵斥,眼耳口鼻之中涌出五色不同雷光,雷光一合,五雷神将的道韵瞬息间与僵立不动的显直相合! 譬如五雷神将、六丁六甲、黄巾力士一类的‘兵将’,多非住在庙系中的正神,只是一道神谱之下,庙系周围环绕的散碎神韵而已。 只要映得对应散碎神韵,即可将自身阴兵鬼将塑化为对应的兵将。 苏午的‘五雷炼将’之法,乃是一步登天,直指本真的法门,他当下运使五雷大将显圣降真,便比赤龙真人更加便捷,直接放出自身以对应神韵与阴兵相合、塑化成就的五雷大将,根本不用再画符请对应庙系降下对应神韵! 显直周身雷光缭绕,雷龙电蛇在其身交织成来了一副甲胄! 她身形一瞬飞腾而起,划过半空,扬手抖出一道雷霆,直直地劈炸向近在咫尺的白鹤童子、横死将军! 横死将军躲闪不及,被这一道雷霆劈中,周身瞬间燃起熊熊烈火——他的毛孔里不断喷涌出汩汩诡韵,每一缕诡韵刚刚溢散出,就被雷霆点燃成了烈火! 诡韵狂烈地侵蚀着扮作横死将军的‘地藏庙僧侣’的五脏六腑, 再加上外有雷火煎迫躯壳——这地藏庙的僧人只坚持了三个呼吸,身躯就直接化作焦炭,向后仰面而倒! 地藏庙僧人的尸体虽在顷刻间倒毙, 他体内的厉诡,真正的‘横死将军’却也因为没有了肉壳的束缚,而彻底复苏——在尸身倒下的瞬间,一道血淋淋的影子便倏忽贴向‘五雷大将’的背后! ‘五雷大将’后心之处,骤然生出一张人脸! 那张人脸上的五官飞快消褪,彻底变作空白一片, 更引致周围流转的大道纹韵、诡韵、诸般气息纷纷凝固,连‘横死将军’都被定在原地一个呼吸,不得动弹! 在这一个呼吸的时间里, 一道桃木剑拉扯着紫青雷霆,骤然而至, 一瞬就将那属于‘六天故鬼’序列中的小诡‘横死将军’钉在原地,不得动弹! 趁此机会, ‘五雷大将’张开双手,抓向旁侧‘白鹤童子’的头颅,竟似是要将扮作白鹤童子的僧人脑袋,从其脖颈上硬生生薅下来! 滋啦啦—— 电闪雷鸣! 扮作白鹤童子的僧人,眼中闪过一抹慌乱之色! 下一瞬, 一道令牌从他身后飞来,直接铲灭了他头顶的那两根线香,线香停止燃烧,与他完全分离的大道纹韵倏忽全数钻进他的躯壳——他面上的慌乱之色,完全转为震怖! 体内的厉诡一瞬间与外界用来的大道纹韵相合, 他的脖颈骤然拉长,犹如仙鹤修长的脖颈! 在那苍白的脖颈上,颈骨因脖颈过分的弯曲而刺穿皮肉,凸出体外,森白尖锐的骨骼相互交错,围着弯曲的脖颈形成了大片的骨甲! “呀!” 一声尖锐的惨叫声骤然从已死的白鹤童子扮相的僧侣口中发出, 他周身皮肉尽被骨骼刺穿, 森白的骨骼扇动着,托着一具破破烂烂的无骨皮囊飞腾而起,僧侣面孔上覆盖的油彩再度活了过来,他的头颅在恍惚间化作了巨大而尖锐的鹤喙,一下子啄穿了加护在显直身上的神位力量、五雷神韵,向着她的性魂啄杀而来! (本章完) 正文 657、瘟王元帅,天师钟馗(2/2) “吽!” 白鹤童子巨大的鹤喙穿破层层阻碍,骤然间临近显直的性魂之时,显直性魂外,却有无边光明覆映,聚成了一轮大日! 密咒真言之声倏忽响起, 大日光芒耀发! “呀!” 连着森白而扭曲脖颈的僧侣头颅发出一声惨叫,面孔上覆盖的油彩熊熊燃烧,将他体内与厉诡纠缠的大道纹韵也一并点燃! 森白巨大的骨骼各处涌起熊熊的火焰。 苏午一手召回‘五雷大将’——显直,摘去了她脸上的乩神面,另一张猩红脸谱覆盖上了他的面孔,一张勾花元宝脸下,猩红长髯垂至猩红。 身着猩红官袍,头上官帽帽翅子轻轻晃动。 化为‘钟馗天师’的苏午猛然间大张开口,心诡诡韵流转,苍白的口齿就从‘白鹤童子’头顶浮现,猛地将它吞入口中,腹脏脉轮上,诸道黄金眼镜蛇相互绞缠游曳,开始不断磋磨那‘白鹤童子’的诡韵,将之力量压制下去! 转瞬之间, 白鹤童子,横死将军两道庙神尽灭! 连寄附在对应僧侣身上的两个厉诡亦尽被苏午封押! ‘天师钟馗’手提三尺猩红桃木剑,迈过弟子们架起的法坛,朝瘟王仪仗走去。 他背后猖兵猖将被漆黑阴影包裹着,围着地藏王菩萨庙的‘瘟王仪仗’四散开来,如一道道漆黑树木般,将瘟王仪仗徐徐包围! 立身在瘟王仪仗最中央处的‘瘟王元帅赵公明’口中一对魔神螯牙不断交错,凶邪的目光中,竟隐约生出了几分惧怕! “地藏庙里也有这般仪轨,能请来八部鬼帅从驾,组成瘟王仪仗。 那你等可知怨神是谁?”‘天师钟馗’口中发出粗狂而阴森的声音,那声音听起来有几分虚幻,好似不是活人能发出的音调。 但其中透漏的信息,却又准确传进了扮作‘瘟王元帅赵公明’的‘大众王和尚’智通耳中! 智通已经开始这场‘游神荡鬼’的仪轨, 他身在仪仗之中,身畔就有‘瘟王赵公明’相伴在侧! 受厉诡气息、大道纹韵的种种影响,智通的神智远远不如对面化作‘天师钟馗’的苏午神智那般清明,他虽听懂了苏午的话,却难对苏午的话做出任何回应! “千樽——酒杯,千樽血——” “吾坐法洞,汝献牺牲!” “哇呀呀呀呀——” ‘瘟王赵公明’身后一道道锁链摆荡开来,犹如蛛网般遍天绞缠,每一条锁链顶端连着的苍白人手扎入虚空中——这一个瞬间,‘天师钟馗’眼中神光湛湛,已有所感——那些苍白人手锚定了一个个生辰八字,沿着生辰八字追索到对应的活人身上,要将活人的性魂带走! ‘天师钟馗’手掐法印,‘三十六雷总辖咒’蓄势待发:“天洞天真,毕火毕真。天乌天镇,威猛丁辛。冰轮冰鉥,流光火轮。喝伽嘀息,太乙元君。 咬纲雀舌,天雷火铃。火猪黑犬,火鹰腥烟。天关霹雳,铁甲飞雄。仙都火雷,山雷火云。 风火元明,火伯风霆。勾娄咭哩,识女四哥。玉雷皓翁,洞阳幽灵。四冥公宾,火光流晶。 ……银牙猛吏,六波卷水。飞鹰走犬,流金火铃——急急如律令!” 粗狂阴森的嗓音乍然落下! 苏午头顶雷霆乍分虚空,一方雷池之内,原始雷祖北阴圣母宝诰在其中沉沉浮浮—— 其上电光蜿蜒,直指天顶原始雷祖庙系! 滚滚大道纹韵夹杂着散碎神韵从庙系之中降下,过雷池,淹没苏午通身! 在那汹涌如怒潮的大道纹韵之中,一道道浑身燃烧烈火的雄鹰、交结雷霆的火猪、黑犬、风铃、火云、山雷、火雷、风伯、火霆种种异相倾轧而出,扑腾着淹没了遍天虚空, 万道雷霆铺天盖地, 俱劈炸在那一道道扎入虚空的苍白人手之上, 所有人手俱被雷电劈炸得无法取走对应生辰八字的活人牺牲,‘瘟王赵公明’身后一道道漆黑锁链不断摇颤,张口对着苏午喷出了一道脓血! 那道惨绿带红的脓血化作血箭,指向苏午的刹那,苏午顿觉心神、肉壳无不生出沾染瘟疫、遍体污秽之感,他面皮上的钟馗脸谱顿有脱落的迹象—— 苏午双手结‘心灯印’, 轰! 熊熊灿白薪火从他周身扑腾而起,瞬息间将那瘟疫、污秽的气息焚烧殆尽! 他朝头顶一招,道道荆棘似的雷霆在手中汇集成丈二雷鞭,一鞭子挥出去,就将‘瘟王仪仗’中的一道庙神‘无头将军’拖拽过来,当场劈成焦炭! 苏午脸上猩红钟馗面具陡变作花白齐天大圣脸谱—— 他双掌抟动之间,以厉诡文字书写着‘定海神珍铁,十万八千斤’字迹的铁棒就被他抓来了出来,一棒子将地上劈炸成焦炭的和尚体内渐将复苏的‘无头将军’压制下去,眼中猩红光芒盛放,瞬间就把‘无头将军’关押入其中! 紧跟着, ‘齐天大圣’展开心猿身—— 无数个念头化作无数道扭曲的形影轮廓,叠合在苏午身上,化作丛丛绒毛,他的身形一瞬间膨胀成了巨人,啸叫着一棒子抡向了‘瘟王仪仗’核心的瘟王赵公明! 铁棒之下, 鬼哭之声大作! 书写着‘肃静’、‘回避’、‘见生者死’、‘见死者生’等等种种字样的对牌、一道道孔雀大扇、华盖、对伞流苏在大道纹韵里浮浮沉沉,随着那铁棒携裹狂烈诡韵一棒扫来,所有对牌、仪仗尽数被扫到了九霄天外! 瘟王仪仗霎时间变得七零八落! “地藏王菩萨庙若只有这般本领, 此下便可以下场了!” 阴森残忍的啸叫声在散乱的大道纹韵之中回响! 野树林边缘, 一直僵立着的两具‘傀童’此下忽然浑身痉挛,浓烈的诡韵从它们身上散发了出来,两具傀童一左一右分散而开,从不同方向夹击向突入瘟王仪仗之中的‘齐天大圣’—— 同一时间, 黑天下, 一红一白两个人影在天空中飘飘荡荡,往斗法中心飘忽而来。 临近了,便能发现,那两道所谓‘人影’,只是两张描眉画眼的人皮! —— 嘭! 傀脉‘九头娃娃’李碧身前的法坛之上,一颗缠满了黑线的骷髅头骤然炸开,骷髅头里蓄积的无数黑毛肉虫在法坛上肆意攀爬,有些甚至落在了李碧的衣衫上! “死了?!” 李碧尖声啸叫,看着那个裂开的骷髅头,根本顾不得在自己身上攀爬的黑毛肉虫,他目光随即看向坛上正中间四个缠满了黑线的骷髅头,四个骷髅头中,又一个骷髅头上缠绕的黑线尽数痉挛了起来,而后在李碧的注视下, 那颗骷髅头也猛然炸裂开来! 嘭! 骨茬碎末、黑毛长虫扑了李碧满脸! “事情不对!事情不对! 那烛霄子!那北闾山群道,绝没有我们想象的那般简单——”李碧大叫起来,他的面皮上起了层层褶皱,眼眶里好似有一根根黑线在攀爬蠕动! 黑角山铁旨大师公瞥了李碧一眼,冷笑不已:“下三门的傀脉,只会这般,遇见点什么事,便好似天要塌了一般胡言乱语,惊慌失措! 你再怎么说也是傀脉里数一数二的人物了, 却还是这个德性! 好笑!好笑!” 源空暗暗皱眉,不言不语。 黑庵坛‘法佛’低头念念有词,不时伸手掐算着什么,脸色也渐起了变化。 “我非是惊慌失措,胡言乱语! 我手下九个弟子中,除却大弟子乃是‘独九傀童’之外,二、三、四、五弟子俱是‘独七傀童’,余下几个是七童还未养成的‘双傀童’。 七童缝合养成的双傀童,也能沾染厉诡诡韵,骗过厉诡,进而杀伤容纳厉诡之辈了! 但在这转瞬之间,我的六弟子、七弟子却接连殒命! 这说明他们在来者手下支撑了不过两三个回合,就接连殒命! ——除了遇见那些鬼王以外,我座下傀童还未这般折损过! 还有,先前那痋脉的人痋主,可是一言不发就往山上去了,想必也是他的痋尸遇到了棘手的麻烦!”九头娃娃尖声说话,头颅扭过了一百二十度,脸庞正对着铁旨大师公,尖叫着说道。 李碧从外表上看,乃是个满头银发的鹰钩鼻中年人, 但他实际上仍是个傀童! 鹰钩鼻中年人只是他蒙在自己真面目上的一张皮而已! 是以似头颅扭动超过九十度这般动作,正常人都做不了,他却能轻易做到! “人痋主不过尔尔——自身生死系于一个虫子之上,运用如此极端的法门,必然在某个方面存在巨大缺陷,他纵死在敌手手里,亦只能说明他的手段确实太不入流而已。”铁旨大师公对九头娃娃的观点没有丝毫认同。 他尤在嗤笑,还想要说些什么的时候, 黑庵坛‘法佛’忽然站起了身:“我算不到此次战局走向——只能算出我等此次如不尽出全力,必然下场凄惨!” 铁旨大师公脸上嘲讽之意尽数收敛。 角落里的‘源空’脸色阴沉! 九头娃娃在此时猝然转回头去,将两个布娃娃填进了法坛中央的两个缠满黑线的骷髅头里,骷髅头上的黑线尽数蠕动起乱来,将两个布娃娃缠绕成茧团—— 惨绿火光从骷髅头顶升起, 缕缕诡韵沉陷入两个骷髅头内! 九头娃娃为自己门下两个傀童,各自投去了一个厉诡! (本章完) 正文 658、模仿厉诡(1/2) 轰! 李碧身前的法坛上,两颗被投入厉诡的骷髅头中,涌起蓬蓬阴绿的火光。 在一蓬蓬火光里,隐约有几道人影被黑色线绳勾连起来,在两团惨绿鬼火里,各自变作了两个长着数个头颅、三四双手臂、七八条腿的「怪胎」。 攀附在骷髅头周围的黑线延伸入阴绿鬼火内, 却未被鬼火点燃,烧成灰烬。 反而缠绕在两个「怪胎」的手臂上。 两个「怪胎」牵扯黑线,将根根黑线交织成了一张黑漆漆的布匹,自身钻进那张黑布之中,引得两团鬼火都摇颤起来,瞬息间完全熄灭! 紧盯着骷髅头顶上的鬼火,直至两团鬼火完全熄灭后,李碧方才吐出一口气,看向其余几个脸色都凝重下来的同伙。 这几人非因他力劝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实在是黑庵坛的「法佛」多说了几句话,就让他们变了颜色。 「空明和尚,可算到我结局如何了?」铁旨大师公盯着法佛「空明」,出声问道。 黑衣僧双手合十,出声道:「阁下形神俱灭,婴灵都未能逃回黑角山,便在半路被一道赤红火箭钉杀。」 「被一道赤红火箭钉死?」铁旨大师公皱紧眉头。 「我还算到,此下「人痋主」已经死在那烛霄子手中。 各位如不相信, 可取人痋主在此间留下的一二痋虫,稍微作法, 即能探知他今时死活。」空明目光扫过众人,低头出声道。 他话音刚落, 「源空」便从「人痋主」先前立身的位置,搜集了几只黑毛肉虫,以黄纸符咒将黑毛肉虫卷起,置于法坛上,念念有词一阵后,将那黄纸符咒包裹的痋虫丢入碗中,以指尖烈火点燃去。 烈火一燃起, 五通神就眼神微变:「人痋主,确已殒命。」 他作法的时候,铁旨大师公也非是在干看着,令弟子取来一个痋虫,也是用独门秘法刺探一番,随在五通神之后点了点头。 「张继盛从动身赶往凤山,至于此时。 未超过两刻时间。 两刻时间内,其手下痋尸尽未能建功、与几个傀童相互配合,仍旧不能保全性命,反至自身殒命,还令两个傀童都跟着绝命了——由此可见,那烛霄子的实力非同小可。 他绝没有如我们先前料想的一样,是个可以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或许,其实力可以与其师「赤龙真人」相提并论!」空明见二人都验证出了结果,便神色认真地向几个同伙劝告道,「人痋主虽死,此时我等联手攻上凤山,亲自出手围剿烛霄子,亡羊补牢,为时未晚!」 铁旨大师公冷哼一声,恼恨地眼神看向了「源空」:「那烛霄子的实力如何,你也与他照过面,竟然一点都不了解?引致我等生出这般大的误判?!」 「源空」神色平静,摇头道:「我未曾与烛霄子真正交过手。先前多见其师出手,是以不能测知烛霄子的真正实力。 他或许实力强劲,但亦必然不如赤龙多矣。 人痋主、傀童败在他手里,未必没有轻敌的因素。 我等只要对此事重视起来,解决他不成问题!」 五通神所言,倒也有些道理。 铁旨大师公神色稍缓,不再来寻「源空」的晦气,转而看向其余几人,出声道:「既然如此,我等再留在这里,只会被那烛霄子趁势而入,抓住机会各个击破! 我等自当合力绞杀此子! 事不宜迟,当下我们便一齐出发,攻上凤山,摘掉那烛霄子的人头!」 「说得就是这个道理!」 「正该如此!」 几个在各自法脉之中举足轻重的人物纷纷点头应声。 小院内各派弟子得到命令,尽皆收拾行装,跟在领头人之后,往凤山汇集而去! …… 「叽叽叽……」 立在野树林边缘的两具傀童浑身痉挛抖颤起来,那些黑毛肉虫细碎的鸣叫声从它们浑身各处响起,随着二者激烈颤抖,一个个黑毛肉虫拖着一根根特制的黑线从它们身上抖落,往四面八方扩散开去,长长的黑毛上沾满了苏午散发出去的心诡诡韵、影诡诡韵! 随着黑线与肉虫不断从两具傀童身上脱落, 包裹两具傀童身躯的布块,就像是转动的线轴上,飞快脱落的丝线! 布块迅速崩解成根根黑线,消散殆尽! 露出了两个傀童的真身—— 从左侧飞掠向苏午的那个傀童,肩膀上长着五颗婴儿头颅,五颗婴儿头颅垒成山形,唯有最顶上的那颗婴儿头颅睁着眼,眼中尤有亮光,其下四颗头颅俱都干瘪萎缩,散发出阵阵尸臭! 五颗婴儿头颅被黑绳缝合着,其下则是一具已经长到少年人体格的身躯。 只是这副少年人的身躯,皮包骨头,腹部却鼓起一个大包,那腹部的皮肤上,有些地方鼓凸,有些地方凹陷,竟勾勒成了一张少年人的人脸模样! 这副皮包骨头的身躯,连着四双手臂,四双手臂顶端的手掌,又与其他的手掌缝合在一起,形成怪异而诡邪的模样! 左边的傀童张开不知多少双手掌,操纵着一根根黑线,令黑线顶端的黑毛肉虫全都裹满了影诡的诡韵,那些黑毛肉虫蠕动着,又被黑线拉扯归回,攀附在傀童周身各处! 另一种厉诡诡韵从这个傀童身上散发, 阴森的诡韵接触到那些沾附满了影诡诡韵的黑毛肉虫时,黑毛肉虫顿时在傀童身上以某种规律爬行开来——随着肉虫的爬行,无数黑线也遵循着某种规律,在傀童体表重新编织—— 转瞬间, 将傀童变作了一个黑漆漆的人形身影。 那黑漆漆的身影,浑身黑毛肉虫爬动翻腾,竟像是粘稠黑液在其身上翻滚滑落一般! 其身上甚至散发出了影诡的诡韵! 这傀童,在这个刹那,成功「模仿」了影诡,自身几乎就化作了「影诡」——它一步迈入阴影中,身形顿时被阴影吞没! 而在傀童步入阴影中的刹那, 苏午体内,影诡的力量却沉寂了下去。 陷入了死寂之中! 假影诡反而取代了真影诡! 同一时间, 他手中以心诡力量聚集成的「定海神珍铁」亦扭曲起来,其上浮现的厉诡文字纷纷发生变改,苏午的「齐天大圣」脸谱瞬间油彩斑驳,有从他面孔上脱落的征兆! 「伏藏纸」记录的几副面孔中, 「齐天大圣美猴王」脸谱运用了大部分的心诡力量, 而「心诡」此下被右侧突袭而来的另一个傀童成功「模仿」,变成了傀儡,假心诡却具有了真心诡的力量与杀人规律! 傀童傀童! 不仅傀童本身是傀儡, 其中最邪诡者,更有利用自身容纳、驾驭的厉诡,以及某种秘法,将敌人驱使的厉诡转为傀儡的能力! 苏午瞬间确定,这两个傀童,必然就是赤龙真人所说的「独傀童」了! 此般独傀童的邪诡能力, 比痋术、地藏王菩萨庙法脉都要强出不少! 「齐天大圣脸谱」、「心诡」、「影诡」的力 量在此瞬间失灵,苏午的身形僵立在原地,似乎陷入了瞬间的迟滞之中—— 对面的「瘟王元帅赵公明」口中螯牙碰撞,一双铜钱眼中,血光凝若实质,刹那迸射而出,掠过重重仪仗,贯穿向苏午的性魂! 它身前两侧, 旌旗摇动, 增损二将挥舞铁叉钢枪,拖曳着滚滚大道纹韵聚成的烟岚,向苏午攻杀而来! 「叽叽叽……」 黑毛肉虫连连啸叫! 一道漆黑的影子忽然从苏午背后浮现——无数个黑毛肉虫牵扯着黑线,组成了翻腾的粘稠黑液,包裹向苏午的身躯! 「餸鉿嗡吽——」 苏午口中发出厉诡的语言, 随着他张口发声,他的双臂跟着举起来,端向自己的下巴——在他周围的虚空里,一只只黑毛肉虫组成了漆黑的心脏,那心脏上长出紫色的嘴唇,随着嘴唇蠕动,苏午的嘴唇跟着同频蠕动,同时发出厉诡的语言! 假心诡操纵着他的双手,要令他将自己的头颅从脖颈上端下来! 唰! 在这个瞬间! 苏午面上油彩斑驳,近乎脱落的脸谱,倏忽间变作一张漆黑的面孔。 随着那张漆黑面孔浮现在苏午脸上, 他身上齐天大圣将甲戏袍,背后一道道靠旗,纷纷化作来了一件黑底红边的官差袍服! 变了一张脸谱的苏午,保持着双臂端向自己下巴的姿势,动也不动。 然而, 在他身旁,却有一道璀璨耀发光火的形影霍然而立! 那道形影周围盘绕金红符箓, 神光直冲霄汉! 平静的声音,从那道凝练得近乎化为实体的形影中传出:「只是各自模仿我体内一道厉诡的话,你们就得死在这里了。 没有别的花招了吗? 让我再见识一下。」 流转在傀童们心间的声音一落—— 从苏午身后乍然而起,以浑身「粘稠黑液」包裹向苏午的漆黑身影,倏忽间后退,飞快逃窜! 那颗由无数黑毛肉虫组成的心脏,亦是穿空而去! 嗤啦!嗤啦!嗤啦! 未有借助阴影逃跑,而是直接利用周身黑毛肉虫远离苏午的「假影诡」周身草地里,一道道阴影被撕裂了,猩红的眼仁从每一道阴影里探出,直勾勾地盯住「假影诡」! 瞬间将之定住! 而后, 一根根森白骨刺就从「假影诡」周身各处冒出,将它变成了一棵白骨大树! 内中傀童直接被这「尸陀鬼之手」刺穿,钉死在当场! 另一边! 浑身耀发光火的灿白身影,在无数符箓的裹挟下,从虚空中抽出来了一柄盛放朵朵赤红日轮的太刀,身形一瞬掠过「假心诡」—— 将傀童与之容纳的厉诡,统统分作两段! 正文 659、喃呒怨神菩萨(2/2) 两个容纳了厉诡的傀童,本已取得绝大优势。 却在片刻间被苏午反转局势,直接杀死! 脚踏三步赞,手持铁枪钢叉,从左右双侧交攻向苏午的增损二将周围,游离在外的大道纹韵倏忽与二者身形重叠,二者体内散发诡韵,与融入他们体内的大道纹韵交融—— 烟岚滚滚, 五色斑斓的瘴雾遍染四下! 增损二将的形影一瞬间变得巨大,左边的增将化作一长眉赤髯,身披猩红甲胄的虚影,那虚影覆盖了苏午的身形,立时拔升增长苏午自身的「灾晦」、「厄运」, 损将军亦是白眉遮目,雪白胡须。 它的形影交织在苏午身形之上,立刻损伤苏午本身的「气数」、「福泽」! 假若此时有人以苏午的命格点燃本命禄位长生灯,必然能够发现,苏午的诸多命灯都是烛火摇曳,飘摇不定,随时都有熄灭的可能! 趁着此时, 「瘟王元帅赵公明」背后无数锁链齐动,锁链顶端连着的一根根苍白人手抓住无边大道纹韵,向着下方的「大众王和尚」智通身躯收缩! 无数手臂盘绕在智通周围,使他刹那间宛若生具了万千手掌! 那周流于万千手掌之中的大道纹韵相互交融,化作两根沾染惨绿汁液的牙齿,「瘟王元帅赵公明」接过那两根牙齿,塞入自己口中。 四根獠牙交错开合,如同蜘蛛的口器! 斑斓诡韵从这尊「神祇」口中喷吐而出,与空气稍一交融,顷刻间失去颜色——但四周那些倒毙在地的尸体,忽然就一个接一个爬了起来! 它们受诡韵侵蚀,遍身烂疮,疫病诡韵从每一具活尸身上散发而出,侵染更多地域,往整个凤山覆盖而去! 一具具活尸伸着手臂,犹如索命冤魂般朝一身官差袍服、立在原地不动的苏午肉壳聚集而去! 阴风呼啸, 风中竟响起了阵阵索命之音! 「还我命来——」 「还我命来——」 不论是那些早就死在凤山下,被痋虫寄生进而「复苏」的女尸、还是在天威道观大清洗之中死去的师公,此下都向苏午索命——竟将自身殒命的业债,全算在了苏午头上! 游离在肉壳之外,驾驭着符箓法体的苏午,周身符咒之上,竟也真个跟着缭绕上了一层血光! 血光绕法体,这是犯下罪业过多的显兆! 「哇呀呀呀呀——」 「瘟王元帅赵公明」口中獠牙连连交错,再度发出了阴森恐怖的戏腔! 「打——」 它从腰袢拖出一条金晃晃的鞭索,一鞭子打落虚空,照着苏午的符箓法体挥舞而来! 那鞭索竟令苏午的符箓法体凝滞当场,运转不灵——是缭绕在他周身的血光影响了一道道符箓的运转,进而令他的符箓法体运转不灵,阻滞了他性魂的移动! 「天蓬天蓬,九玄杀童! 五丁都司,高刁北翁! 七政八灵,太上皓凶! …… 神刀一下,万鬼自溃!」 那立在原地的苏午肉壳,忽然伸手摘下来了脸上的「诡差-黑」脸谱,佩戴着「诡差-白」脸谱的苏午意识,瞬间回归肉壳! 「瘟王元帅赵公明」的缠海金鞭,未曾伤到苏午丝毫! 他横眉立目,骤然口吐「天蓬神咒」! 天蓬-威临印:神刀一下,万诡自溃! 你在无尽的除灭诡韵历程中功行圆满,领悟此印。 你将持续积累威势, 当威势到达「 九」时, 将可以招来「天蓬神刀」投影,斩绝诡韵侵杀! 当威势到达「九九」时, 天蓬神刀投影,有概率切断厉诡! 目前威势:一九九七! 消耗威势——九九! —— 咔嚓! 暗沉沉的天幕被一抹猩红雷霆分野开来! 那雷霆划过苏午头顶,瞬息间直落而下,朝下劈杀之时,受下方疫鬼瘴气诡韵影响,倏忽间分化作百千道雷霆,一瞬劈下! 无数朝苏午伸手索命的活尸, 在这百千道雷霆劈炸下, 尽作焦炭! 缭绕苏午符箓法体的「罪业」一瞬清空,消失无踪! 反而有滚滚道德纹韵交织在他的符箓法体之间,让苏午瞬间生出感应——自身的五阶符箓,此下已然可以升为四阶符箓! 只须设坛向天请表而已! 「死来!」 苏午盯住拦在自己身前,增长己身灾晦、厄难,损伤己身气数、福泽的增损二将神影,手中一道道雷霆聚集,化为打神鞭! 他一鞭子抽打了过去—— 雷光缭绕! 电火喷薄! 两道接连天地,影子倒映下来,覆盖了苏午身形的神祇影子,在这一鞭之下,立地萎缩成正常形影,苏午端起大红莲胎藏,身形飞掠过二神, 二神被一刀斩成四段,体内厉诡亦被斩开,各自逃散! 裹挟着汹汹气势,苏午像是一根利箭,近乎贯穿了「瘟王仪仗」,直抵到「瘟王元帅赵公明」近前,那神智与瘟王纹韵交融,自身意识始终被「瘟王元帅赵公明」影响的大众王和尚,眼睁睁眼看对方临近,一双滴血的铜钱眼里,竟流露出明显的恐惧! 大众王和尚因苏午迫近,恐自身性命不保而恐惧! 与他若即若离,时刻影响着他的神智的「瘟王纹韵」,亦因苏午周身缭绕翻腾的「原始雷祖神韵」而恐惧,畏缩! 呲牙立目、貌极狰狞的「猖兵」从四面八方包围过来, 「东天青雷五猖郎」身背青色旗帜,领着百余猖兵,聚集在苏午身后。 苏午只运用了八百猖兵, 五雷大将统领的数千雷部天兵,还在他的躯壳之中,隐而不发! 猖兵猖将,最能与他的影诡交融,借助假造命格四处周游,而雷部兵马则与影诡力量不合,苏午并未给这些雷部兵马缝合假造命格。 漆黑身影如林交织,覆盖了这片区域,向着「瘟王仪仗」不断压近。 每一道阴影,就是一个弱化的厉诡。 数百弱化的影诡,在此间散播开来,阴影交织成网——此间便成了苏午的鬼蜮,鬼蜮之内,无有他的准允,任何人都逃脱不得! 包括「神祇」瘟王元帅赵公明! 滴血的铜钱眼与苏午盛放红莲的双目一刹对视, 「瘟王元帅赵公明」骤然将周身一道道苍白人手放出,尽数袭向苏午,而它自身则猛一扭身,突向阴影猖兵之外—— 「你能逃到何处去?」 立在瘟王元帅之前的几道阴影猖兵中,倏忽响起苏午的声音。 他的身形一瞬间从那道阴影猖兵身前浮显了出来! 周围一道道阴影猖兵,尽数汇入他身后的阴影里! 身后阴影,化作百千道漆黑巨蟒,张开血盆大口,蛇头往下猛然俯冲,向「瘟王元帅赵公明」笼罩而来——苏午竟是欲要活捉「庙神状态」下的「大众王和尚」,将智通以及与之若即若离的「瘟王纹韵」一同捉拿了! 地藏王庙有「瘟王仪仗」,怨神有「怨神仪仗」,二者必然存在某种联系! 苏午必要探究清楚! 呼啦啦! 这时,一直挂在树梢,仿佛隐身了一般的红白画皮诡,骤然间飘忽而下,一道贴附向苏午的背后,一道则包裹向他的身前! 两张画皮敞开来, 正面对着苏午的那张,内里描绘着巧笑倩兮的裸身女郎, 背面对着苏午的那张,则是青面獠牙,满头乱发的恶诡! 美人勾魂,恶诡夺命! 苏午的意识与肉壳在瞬间都受到了影响—— 「瘟王元帅赵公明」抓住这个机会,一瞬间虎口逃生——下一个瞬间,红白画皮诡就被一刀切成两段! 冥暗天穹下, 惨淡凤山中! 忽有怪异的佛号从四面八方响起! 「喃呒喃呒喃呒喃呒——」 「厄秘厄秘厄秘厄秘——」 「菩萨菩萨菩萨菩萨!」 伴着四方「佛号」洪声唱响,阵阵腥烟裹挟着黑毛从山下飘荡而来,一道周身笼在黑袍子里的身影,在身后诸弟子贡献出一身毛发皮囊以后,以诸毛发皮囊在自己脚下垒成了丈高法坛; 五道黑黢黢的、被黑布包裹的四肢、头颅形状的物什,从南面奔腾而来,落在苏午数十丈外,四肢头颅状的物什拼合起来,竟在原地化作了一个白发鹰钩鼻的中年男人; 几个面貌秀丽的女冠,抬着一架滑杆穿过夜色,落在了苏午的北面,那滑杆上端坐的,正是「源空」。「他」从滑杆上跳下来,几个女冠便在原地设下法坛; 佛号声越发宏大。 那恢宏又怪异的佛号声中, 许许多多阴沉的男声、女声尽皆加入了进来。 「喃呒喃呒喃呒喃呒……」 「索命索命索命……」 「怨神怨神怨神——」 「菩萨菩萨菩萨!」 凤山四下,一道道被先前「瘟王元帅赵公明」喷出的一口疫气影响,进而「复生」了的活尸,此下都朝着某个方向跪拜了下去。 那个方向,是西面的方向。 苏午看向那个方向, 那畔涌起无边辉光。 辉光中, 两对牌仪仗齐齐迈出,对牌上左写「肃静」、右写「回避」。 第二副对牌上写「冤魂索命」、「厉诡缠身」。 第三幅对牌上写「喃无怨神菩萨」、「枉生大愿净土」。 …… 一对对对牌、一道道仪仗从佛光里涌出,向四面八方排列开。 纸作的血衣佛像被纸人抬了出来。 那佛像的十二品血莲胎上,摆着一双手、一双脚、两半身子、一颗头,那颗头大睁着双目,满面震怖——那是「法佛」空明的头。 东面的毛巫、南面的傀童、北面的道士、中间的苏午, 看到那被抬出来的血衣纸佛时,都作沉默。 正文 660、怨神复苏(1/2) 黑庵坛‘法佛’空明死了。 他与黑角山铁旨大师公、傀脉九头娃娃、五通神一齐赶往凤山,预备对苏午形成四面包围,合力将烛霄子绞杀。 方才他还在宣诵佛号,运转法门。 不过倏忽时间, 他就死了。 被斩下四肢、身躯被切成两半,连同自身的头颅一齐供在‘血衣纸佛’的莲台下。 伴着‘血衣纸佛’的仪仗出现,凤山各处,时时响起宣诵‘怨神菩萨’的‘索命梵音’,无边诡韵从凤山各处喷薄而出—— 怨神,此下复苏了! 与苏午猜测的不一样——怨神本身并非‘鼎灵’! 它的本形身在何处,苏午现下都难以确定! 但是,从无边佛光中走出的这一副‘怨神仪仗’的规格,却让在场每一个人、不论敌我都沉默下去,一时间都觉得无比棘手。 铁旨大师公一双流转绿光的眼睛盯着那徐徐排开的怨神仪仗,看着被仪仗簇拥在中央的‘纸佛’莲台上,供奉的法佛残肢断体,直觉得遍体生寒。 黑庵坛有三世大佛。 以‘本尊佛’坐洞称尊,乃是黑庵坛的坛主。 另有二佛‘法佛’、‘觉佛’与‘本尊佛’地位相等,只是一者对外,一者对内,皆有不同职司,无有坛主尊号。 换而言之,‘法佛’空明已是黑庵坛中第一等的人物! 而黑庵坛在闽地诸法脉中,排名序次相当靠前,与黑角山、地藏庙并列为三大法脉,它根出于地藏庙,却能在短短几十年时间内,与地藏庙齐头并进,法脉之内传续的法门非同小可,是以铁旨大师公最为重视这个‘法佛’—— 自觉得若与对方交恶,自身或许不是他的敌手! 可就是这般人物, 在极短时间内,无声无息、毫无征兆地就被肢解杀死了。 杀死他的厉诡,到现在只显出了一副仪仗! 再看看那副仪仗中——被苏午切成两段的增损二将、白鹤童子等诸厉诡,以极其怪异的方式拼凑起来,成了持对牌、持罗伞、持华盖的等等仪兵。 铁旨大师公放出去的两道红白画皮诡、九头娃娃给弟子体内种下的两个厉诡,及至大众王和尚的整个仪仗队伍,除了‘瘟王赵公明’以外,其余庙神体内的厉诡皆被抽出来,被怨神诡韵粘合起来,东拼西凑,反而形成了当下这副规整的‘怨神仪仗’! 怨神仪仗里,全部都是厉诡! 诸方与烛霄子一番恶斗,结果却是为怨神作了嫁衣裳! “事情不对劲…… 凤山上何时出现了这般恐怖的厉诡?”铁旨大师公立在丛丛毛发盘绕起的法坛上,向‘源空’看去,希望对方能给个甚么说法。 ‘源空’神色怪异,隐约间想起了什么。 他的眼神变得惶恐起来, 刚要开口说话, 侍候在法坛左右的几个女冠一身青黑色的道袍上,竟然渐次浮现出一个个猩红的字眼,那些猩红的字眼交织盘绕起来,覆盖了她们的衣衫。 那些字迹,分明是——冤魂索命,厉诡缠身! 嘎啦! 背向‘源空’的一个女冠,忽然将头颅扭过了一百八十度,淌血的双眼直勾勾地盯着‘源空’,从眉心额顶开始,猩红的‘怨’字不断浮现,一直接续到了她的下巴! 她已经死了! 周围其他女冠纷纷将脖颈扭转到正常人不可能扭转到的角度,从各个方向看着‘源空’! 枉死凄厉的诡韵从她们身上迸发—— 它们嘴唇微动, 阴厉的叫号就在‘源空’耳边打旋:“还我命来,还我命来——” ‘源空’衣衫之上,亦开始浮现‘冤魂索命,厉诡缠身’的字眼,怨神的杀人规律缠上了他,他一瞬间生出警觉,可这警兆刚自意识间生出,覆盖五通神真正‘面容’的那张源空面皮忽然泛起大量褶皱,一瞬间从它脸上脱落! 露出了它乃是一个苍白凹坑的脸盘! 脸盘上,无数漆黑孔洞像聚集的苍蝇一般密集排布! 在那些漆黑孔洞中,愿力婴孩犹如白色的蛆虫般遍及每一个孔洞—— “啊——” 五通神口中骤然发出尖锐的啸叫! 它的脸盘上, 那些漆黑孔洞中的愿力婴孩,一个接一个地爆开,一个接一个地被抹杀——仅仅只是几个呼吸的时间,遍布漆黑孔洞的愿力婴孩,就骤减了八成! 五通神连人身形象也维持不住了! 当场化作一道模糊的形影! 这道模糊形影上,同样遍布‘冤魂索命,厉诡缠身’的字样! 无数虺神长发扎在它周身各处,更令它举步维艰,在这个刹那,它甚至连请出自己背后庙系,隔绝厉诡侵杀的手段都做不出来, 它在怨神杀人规律作用之下,自身力量一瞬就被打灭了八成之多! “救、救我——” 五通神的意识席卷四周, 向它的同伙铁旨大师公、九头娃娃、大众王和尚求救! 大众王和尚顶着瘟王元帅的脸谱,心有余悸地看着一身血字的五通神,对方非是源空,连人模样都维持不住,他本就是在怨神虎口之下脱身,又怎么可能再将自己置身险地?只看了五通神一眼,大众王和尚收回目光,转向其余两个同伙! 铁旨大师公迟疑了刹那,转头与大众王和尚目光相对, 他瞬间跳下法坛,将一簇簇毛发皮囊扯下法坛,披在弟子身上,带着众弟子与只剩下独身一个的大众王和尚汇合,逃进黑暗里! 九头娃娃见状,身躯立时四分五裂,也往黑暗中逃窜! 须臾之间, 原地只剩下了苏午及他的弟子们。 五通神彻底绝望——指望苏午来救他,不如指望那些同伙此时愿意回头——但偏偏让它觉得最没指望的人,此下却出手了! 苏午身后浮显漆黑双臂,瞬间探入黑暗里,伴随着一阵恐怖的撕裂声响,一柄漆黑的八尺苗刀被那双鬼手从黑暗中拖拽了出来! 黑地藏显世! 同时间,在他身边,狮虎一般的巨猊显出身形,前肢微微伏低,作势欲扑! 解下腰侧‘大红莲胎藏’,苏午将之递给了显正,把身后剑匣、十柄桃木剑皆分与众弟子,他向众人出声道:“你们守在阎魔护法身边,不论何时,皆不可脱离它身畔! 厉诡侵杀之下,无人能够幸免! 能否活着走出鬼蜮,也是一种考验! 此般面对鬼王以上厉诡的时候不多,师父我也只能给你们演示这一次!” “谨遵师命! 师父尽管前去,我一定拼死保护几个师弟师妹的安危!”显正手持‘大红莲胎藏’,他已然意识到当下局势不同寻常,满是皱纹的面孔上俱是凝重、紧张之色,向苏午回应道。 显一默不作声,手持桃木剑,与显正并排站在来了一处。 其余弟子们或是神色惊惧畏怯,或是紧张不已,亦或茫然无措,但总算没有在遍是冤魂索命的叫号声中,被吓得掉头逃跑。 一道道横眉立目、龇牙咧嘴的猖兵从苏午脚下的阴影中掠出,围绕在‘闾山七子’周遭,形成了圆形阵势。 苏午盯着前方那道顶着遍是孔洞凹坑脸盘的模糊人形——‘冤魂索命,厉诡缠身’八个字已经爬满五通神遍身各处! 他未有与弟子们说甚么安慰的话,做甚么保证。 活人面对厉诡,就像面对突然而来的车祸、面对地震、洪水等等众多灾难一般,谁都无法百分之百地保证,在一场灾难中毫发无损地存活下去。 如今‘凶级’以下的厉诡,苏午皆能轻易应对。 ‘荒级’之中,他也能独力应对其中的一部分。 但荒级与荒级的差距,有时候比荒级与祟级的差距都要大,似是诡母那般厉诡,因其笼罩范围并不大,且常常游行于野外,并不常出现在密藏域人口密集的地域,是以杀伤的人口不多,因而被归于荒级,但诡母笼罩之地,从古至今,唯一有记录的生还者,只有大雪山某代至尊呼图克图‘哲丹尊胜’——卓玛尊胜! 连女扮男相的‘卓玛尊胜’,其实都未完全脱离诡母的侵染, 需要苏午以意帮她斩断身后脐带,她才彻底脱离诡母的钳制。 而其亦因诡母的孕育,从‘人’变为了‘非人’,哪怕斩断脐带,也不能让她重新变回人类。 诡母这般厉诡,如此恐怖,岂是‘水菩萨’、‘红白撞煞’一类的荒级厉诡可以比拟的? 但二者皆是荒级。 凶级以下的厉诡,有时收束诡韵,隐藏极深的情况下,都可能让人阴沟里翻船。 更何况是‘个体化差异极大’的荒级厉诡? 在这个层次,面对每一个荒级厉诡,苏午皆不能完全保证,能令自己翼护下的每个人都有惊无险地躲过厉诡的侵袭! 需要所有人齐心合力,谨慎以对, 才能‘小心驶得万年船’! 就像此下的‘怨神’,它是‘神’亦是‘诡’,极可能具备‘神智’! 它从天威道坛立坛之时,就萦绕在凤山上,成为此间的一个幽灵,数百年来草蛇灰线,暗暗布局,推动自身的‘复苏’。 直至今时,终于凶相毕露! 这般隐忍、这般谋划,就是一个神智健全的人都不一定做得到,像净宏、本明、源空三代坛主大师公,更是被它玩弄于股掌之间! 此下,它首先杀掉了可能与它的出身渊源颇大的黑庵坛僧侣, 第二次出手,要夺走‘五通神’的性命, 这极有可能亦是怨神的布局。 所以苏午才必须要出手。 五通神可以死,但它的死必不能留下一丝一毫的隐患! (本章完) 正文 661、怨神的杀人规律(2/2) “一旦我身陷厉诡杀人规律当中,难以摆脱,你们就立刻跟随阎魔护法脱离此地! 记住, 你们七人万万不可分兵行事! 群策群力,每个人都须用尽全力,如此才能增加你们在厉诡侵袭下的生存几率。 应对厉诡之时,分头行动最为愚蠢!” 苏午为七个弟子留下了一番告诫,肩后的两条漆黑手臂持握黑地藏,他带着旺财,倏忽潜身进阴影世界之内,下一瞬已然出现在‘五通神’周围—— 五通神完全沦入绝望的心神,因这道漆黑身影一刀横扫过来,而刹那迸发出无穷的希望。 强烈的求生意识,甚至让它张口发出了虚幻的言语声:“阁下如能救我一命,从此以后,我任凭阁下驱使,为阁下当牛做马!” 苏午根本不理会五通神所言,迎着一个个伸手抓向自己、浑身道袍上写满‘冤魂索命,厉诡缠身’字样的女尸,在那充塞耳膜的阴森叫号声中,他肩后双臂猛然将黑地藏横斩而出—— 唰! 一刀斩出! 满地阴影乱颤! 影诡的诡韵在此瞬变得极其浓烈,黑地藏增幅了影诡的力量,它将整个阴影世界纳入自己的掌控! 无数双漆黑手臂从那阴影里伸出来,拽住一具具女尸的脚踝,在灰蓝色的诡韵流转间,将它们按在了诡韵覆映下,若隐若现的一座座断头台上! 刀光落! 一具具女尸在断头台上被分成两段! 趁着这个机会,苏午突入重围,伸手抓向了‘五通神’——抓向了五通神周围那一丛丛虺神长发,他的手臂被粘稠黑液包裹,粘稠黑液里,一枚枚愿力金钱散发出无穷愿力,令得那扎在五通神模糊人形周围的一丛丛虺神长发都躁动起来, 转移了目标, 投向苏午手臂上的粘稠黑液之中, 卷起了一枚枚愿力铜钱! 与此同时, 一根根鬼匠缝线悄然流转,与虺神长发纠缠起来,使得那些瞬间吞噬尽愿力金钱之上附带的浓郁愿力的虺神须发,此刻无法脱离,回归五通神自身! 五通神在这个瞬间终得自由! 从他眉心额顶一直延伸到下巴上的七个‘怨’字,一个比一个清晰,但最后一个‘怨’字尚未完全凝聚出来,笔画间架还是十分模糊——怨神的杀人规律,此刻杀不了它,它一瞬逃离虺神须发从自身疯狂汲取愿力,令自身动弹不得,任由虺神慢慢抹杀自己的绝境之后, 立刻开始引动那些尚受自己控制的虺神长发,穿连周围的大道纹韵,欲令‘五通神庙’降临,庇护己身,令己身脱离怨神杀人规律的影响! “嗷嗷——” 它成功编织来了大道纹韵,组成了五通神的庙系! 在这个瞬间,它得意地看了眼对面被虺神长发所困的苏午——然而,冷不防背后传来一声犬吠声,一双暗金色的前爪搭在了它模糊人形的肩膀上,它分明是由愿望意识凝聚起的神灵身,此刻却被那双暗黄前爪结结实实地按住了! 一颗巨大的狗头就在它脖颈一侧, 狗头上,猊兽暗金的眼仁安安静静地盯着它。 一旦它有任何异动,那张血盆大口都会毫无顾忌地咬断它的脖颈! 五通神是成功组成了庙系,自身跻身其中,暂时脱离危险。 但苏午安排在身边的猊兽,已然在它编织庙系的那一刻,潜伏在它周围,它将庙系编织成功,跻身其中之时,亦将旺财带了进去! “伱还是得死啊。” 苏午看着庙系里换一张人脸,脸色难看的五通神,他摇了摇头,捆绑住一根根虺神长发的鬼匠缝线顷刻消解。 那丛丛长发尽数归拢向五通神,攀附在它周围的庙系‘墙壁’之上,越过那无形之墙,一根根扎满了它的全身。 它浑身写满‘冤魂索命,厉诡缠身’的血字, 每一个血字上渐有鲜血淌落。 ‘还我命来’的叫号声,在怨神诡韵里不断响起,汹汹诡韵冲击着五通神庙系,但暂时无法将庙系冲塌,无法对‘五通神’完成索命。 于是, 那些诡韵渐渐退却了。 四下里的叫号声都渐渐消歇。 ——怨神的诡韵竟未继续纠缠五通神以及苏午,在此瞬俱远去了——此般情形,让苏午眉头皱的更紧。 他举目看向四周。 从西方涌现的无边佛光,此下俱消失无踪。 那从佛光里走出的‘怨神菩萨仪仗’,也在不知何时没了踪影。 这个怨神,竟似是明白‘柿子要专挑软的捏’的道理,见无法杀死五通神,它便直接离去,未有丝毫的犹豫! 苏午收起黑地藏,掐了一道印决,起雷火将四周横七竖八散落一地的尸体统统烧成了焦炭。 随后转身走向了闾山七子。 旺财按住五通神,它的前爪推了推,五通神神色僵硬,一边维持着庙系对自身的防护,一边跟在了苏午身后——现下它却是没有丝毫逃脱的机会! “走,先往凤山下走走看。 能把你们送出怨神笼罩的这片地域,那就更好不过。” 苏午走近七个弟子,看了看被猖兵看顾在中间,仍旧昏迷着的鼎灵,转而向弟子们吩咐道。 弟子们纷纷应声。 这时,已经恢复神智、脱离乩童状态的显直,忽然惊叫了一声,指着苏午说道:“师父,你的衣襟上,怎么有血? 好像、好像是血字……” 她一开声,众人纷纷顿时注意到苏午衣襟上,果然有暗红的血迹。 那些血迹交织起来,隐约形成了‘冤魂索命’四个字! “冤魂索命,厉诡缠身。”苏午看着衣襟上浮现出的模糊血字,神色平静地说道,“看来这怨神杀人规律的显兆,便是在人衣衫上写满‘冤魂索命,厉诡缠身’的字迹,进而由人额顶至下巴写七个‘怨’字,七个怨字清晰浮出之时, 就是厉诡杀人之时。 现下它已经给我做了记号了。 记号倒是还很浅。” 苏午未有尝试把衣服脱下来——方才五通神都脱了一张皮,那些字迹却直接浮现在其本形上,可见脱衣服却是无法规避怨神的袭杀。 他依旧领着众人, 由阎魔护法在前头带路, 带着一行人沿着山阶往下走去。 昏冥天穹上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雨线落在众人的肩头,将衣衫沾湿。 有风渐起, 雨势越来越大。 未过多久,一场小雨就变成了狂风暴雨。 周围尽是哗哗水声。 闾山七子走在湿滑的山阶下,身上功夫还不深的七人,便不免常常滑倒,甚至有时会引发别的危险,有几次若不是苏午及时出手,或许显正、显一两个老迈的弟子,可能就死在这漫漫山路上了。 路过山路转角处的一道凉亭时,那凉亭在狂风吹袭,暴雨击打下,土石松动,亭顶四分五裂,几根巨大的木柱倒了一地,顺着湿滑的石块滚入山路中,一根接一根地朝众人倾轧而来! 一道道阴影中,乍然钻出一条条漆黑蟒蛇,卷起那些木柱,就将之拖入了阴影世界里! 苏午做完这些,还未松一口气, 忽然在哗哗的雨声中,听到一些细碎的声音。 他凝目朝山路四周看去—— 山路四周被草木树根牢牢锁住的土石,在这场暴雨冲刷下,竟渐松动下来。 一些土石裹挟着草木,从山下不断滑落。 照此局势发展下去, 若山雨不停, 就极可能发生山体滑坡、泥石流的地质灾害! 而这场灾害明显会把山路上的众人裹挟进去! “别往下走了!” 苏午喝住了众人。 他看着周围密集的雨线,并没有将众人带入阴影世界,借助阴影世界离开此地的心思——方才他曾尝试过利用阴影世界带众人脱离凤山。 但每一次从阴影里脱离以后,他所出现的位置,都与自己预判的位置相去甚远! 这是从前从未出现过的情况! 当下利用阴影穿梭,脱离阴影时,自身尚能出现在凤山某处。 再往下走, 从阴影脱离以后,自身就说不定出现在哪里了! 进入‘阴间’都不是不可能! “从我们开始往山下走开始,我们自身的气数就越来越低,厄难灾晦却持续在我们身上增强。”苏午脸色凝重,“怨神仪仗把增损二将都包容了进去, 二将的能力被它增强了, 我们的气数不断受到损伤,而厄运则不断得到增强。 是以就出现了此般场面。” 怨神这种驾驭残缺厉诡东拼西凑,增强厉诡能力的手段,简直是匪夷所思,在它的增强下,增损二将本有的能力,近乎等同于少半个‘晦诡’了! 最关键的是,晦诡是直接为鬼蜮内的活人带来灾晦。 而怨神是通过影响周边环境,令周边环境为人带来灾晦。 譬如这场暴雨, 譬如山路转角处突然倒塌的凉亭! “在这里等等。” 苏午吩咐了众人一句,就此立在山阶上,眉心‘智拳印’骤然放光,与‘六天故鬼真瞳’相合——二者结合,六天故鬼真瞳之中,三颗眼仁重合为一—— 滚滚金光覆映苏午周身, 他又一次从旁观者视角下,看到了立在山阶上的自己! (本章完) 正文 662、拼图(1/1) ‘智拳印——六天故鬼真瞳烙印’具备三大能力,即‘分离身内的因果障碍’、‘分离身外的因果障碍’、‘协调己身己智一切不圆融、不协调之所在,并将之扫荡干净’。 第三项能力,苏午先前一直未能明白它的具体功用。 但自进入闾山模拟世界,他越来越多地接触到符箓修行,并将之纳入自己的修炼体系之后,第三项能力的作用终于显发了出来。 ——运用第三项能力,使智拳印与六天故鬼真瞳结合, 他将能映照出自身密藏域体系、三山符箓体系、灶王神火神身体系、东流岛天人交感体系、驭诡体系等诸修炼体系、残缺修炼体系之间不能相互契合、甚至可能会相互出现冲突的部分,进而将之清除出去,铲平自身修行前路之上的障碍! 此般障碍,不止在于‘内’, 更在于‘外’! 当下, 苏午便是将这第三项能力运用于外,欲观见身外致使自身不能精准驾驭厉诡的外在因素! 无边金光映照之下,他自身意识处于旁观视角,看到一道道或青黑、或血红、或暗紫的纹络缠绕在自身周围,那些纹络与大道纹韵类似,又有着厉诡诡韵的凶邪气息—— 那些气息不断影响着自身, 在自我形影的一角,留下了模糊的‘冤魂索命’四个血字。 “所以,我衣衫上的‘冤魂索命’四个血字,应该是因为这些未知纹络不断缠绕我身,进而才出现在我的衣衫上。 这些莫名纹络,或可称之为‘怨神帖’。 就像吊死在愿神庙里的开坛祖师面孔上覆盖的怨字一样,怨神向我下了这道帖子,便是要我拿命去赴约——这是它最根本的杀人规律! 那么,它用以书写这‘名帖’的‘材料’是什么? 或者说,它是调动了何种力量,在我身上留下了这些痕迹?四周没有怨神诡韵流转,可以肯定,怨神帖不全是由怨神诡韵组成。” 苏午的‘目光’集聚向那一道道纹络, 他从中‘看’到了怨神诡韵, ‘看’到了交织的大道纹韵,这些俱是浮于纹络最表面的东西,而其中最深层的东西,苏午却看不清——看不清这‘怨神帖’的来路,他便不能追究其根本,彻底化解去怨神的杀人规律。 唰! 苏午念头一动, 直接以智拳印将那一道道纹络斩除了个干净! 此般清除‘怨神帖’,虽只能治标,但也可以暂缓一时燃眉之急。 “不知道我的几个徒弟身上,有没有被怨神下帖?”苏午如是想着,目光转向自己的几个徒弟,他们周身,并没有诡异纹络缠绕。 但几个弟子从未真正安全过, 自怨神复苏后,他们身在凤山上,便常常遭遇种种莫名凶险! 这倒甚是诡异。 收回了目光,苏午意识归回自身,他转而看向道袍衣襟上,原本留有‘冤魂索命’字样的地方,衣襟上越发清晰的四个血字已经消失不见。 但天上瓢泼的大雨,山上滚落的土石仍未见有止歇的趋势。 雨线里, 几道黑影从远处飞掠而来, 倏忽间钻入苏午脚下的阴影中。 苏午目光微沉,看向几个弟子,开口道:“我派出去往四面探路的猖兵,未能成功走出凤山,越往下走,遇见的凶险便会越多。 这座独山倒像是走不到头了一般。” 几个弟子闻言,都神色迟疑,踌躇不语。 显真在此时看向了苏午,明眸里微光转动,说道:“往山下走既然行不通,还是尽快转到山上去,我们这里不仅有年迈老人,还有鼎灵师叔、赤龙师祖需要看顾。 在这里迟疑不定,踌躇太久的话, 怕是会酿出更大的凶险!” “嗯。那便往山上走。”苏午定定地看了显真一眼,时下局势危急,反而最能看出门下弟子的真性情,显真能在此般局势中还能保持几分静定,能研判局势,给出恰当建议,倒让他有些意外。 师父做出了决定, 弟子们自然都跟从,便调转了方向,重往凤山上去。 大雨滂沱, 不知从何时起,苏午衣衫上,再次出现了一些模糊的字迹。 …… 嗤啦! 天威道观某偏僻院落围墙外。 一道黑黢黢的身影,浑身长满了黑毛,背后丛丛蜷曲的黑毛簇拥着一块覆盖了它大半背脊的铁牌,它周身黑毛蠕动着,与周围七八道矮小许多的人形身影周身黑毛相连,丛丛黑毛骤然绷紧,将那几道人形身影周身覆盖的一层黑毛皮囊完整撕脱! 黑毛皮囊被撕脱下, 露出了内里一具具或被斩首、或身上有刀伤剑创、散发着尸臭的尸体。 七具黑毛皮囊堆叠在草丛里。 一个个青紫的婴孩从身负铁牌的身影周身黑毛里爬出,钻进了那一具具黑毛皮囊中,干瘪的皮囊猛然充盈起来,七道黑毛身影眼中流露淡淡绿光。 穿着一身将甲戏袍,通身缠绕漆黑锁链,脸上覆盖的铜钱眼已经取下,黑白脸谱变得斑驳的‘大众王和尚’智通紧张地看着那几道黑毛身影。 他还未说话, 从四面八方密集的雨线里,有残肢断体飞掠过,朝着智通身畔汇集而来。 残肢断体、以及一颗从空中飞掠过的白发首级在智通身畔组成了‘九头娃娃’李碧的模样。 “怎么样? 未见到那厉诡的仪仗罢?”智通全然是一副被吓破了胆子,惊魂未定的神情,他向聚集成完整人形的李碧直接出声问道。 李碧摇了摇头:“没有见到那甚么‘怨神菩萨’的仪仗。” 听得李碧所言,智通明显松了一口气,但还有些不放心,于是看向了那道身背铁牌的黑毛身影。 “我的弟子搜寻四周。 也没有看到怨神菩萨的仪仗。”身背铁牌的身影——黑角山铁旨大师公惨绿眼眸环视四周,最终把目光定在智通与李碧身上,接着道,“这次是那个假源空坑了我们一回。 凤山上有如此恐怖的鬼王,他却丝毫不提。 若非我反应得快,极可能要着那‘怨神菩萨’的道了! 他死在怨神菩萨手上,也是报应不爽!” 李碧阴沉着脸,看向神色迟疑不定的稚童,忽然道:“那个怨神菩萨出现以后,第一个就先杀死了普庵坛的法佛,第二个就冲着你去——幸好当时你被瘟王元帅伴随左右,又有大多数弟子替你争取时间,是以伱能逃得生天,但你的仪仗,却也成了它的仪仗。 它两次出手, 都是针对你们佛门的人,又自称作‘怨神菩萨’,黑庵坛和地藏庙百年前又是一家的——那怨神菩萨,该不会与你们两家有什么勾连吧?” 九头娃娃言语意味深长。 他话音落地,铁旨大师公绿莹莹的一双眼睛已经盯上了智通。 智通神色惶惑,喃喃低语:“我、我想不到啊……分明是天威观上发生的事情,与我们地藏庙又有甚么关系……” “怨神菩萨有从驾仪仗,地藏庙亦有从驾仪仗。 此莫非只是巧合?”李碧向智通连声追问道。 智通抬眼看向李碧,欲言又止。 “你若不说,便留你自己独自去面对怨神菩萨。 我和九头娃娃先走一步!”铁旨大师公一看智通神色,立刻加紧攻势,威逼道。 李碧阴森地笑道:“今下你的从驾仪仗尽殒,班底全无,请召瘟王元帅伴随,怕是有些困难,没有八部鬼王神韵加护,你觉得自己再遇着怨神菩萨,能支撑多久? 若是我们三人联手,情况就大不一样,我们皆能活着走出那怨神菩萨的鬼蜮!” 二人一番威逼利诱, 大众王和尚刚刚遭遇一场大劫, 又因这场劫数里的某些东西,让他生出了联想,他此时正是惶惑无措的时候,被二人一番威逼,终于忍不住开口道:“接下来我的言语,你们听过就听过了,切不可外传! 若是被地藏庙查出此事泄露出去,我性命不保,你们亦将永世背负地藏庙的咒诅!” 九头娃娃、铁旨大师公相视一眼,都故作严肃地点了点头。 就听智通接着道:“我其实亦不能确定,怨神菩萨与地藏庙、黑庵坛究竟有何关系,只是当时我差点被它杀死,便想起了一个在普庵坛与地藏庙间流传的传说。 那怨神,与传说中东流岛恐怖厉诡‘玉藻前’的能力有些类似。 东流岛内有一九尾狐,能化为美人模样,名作‘玉藻前’。 这个‘玉藻前’有挑动人心欲望之能,其可使人愿念缠绕而终不能顺遂,愿望最终化为怨望,进而引发种种灾祸……” 智通将那个暗中流传的东流岛传说与两个同伙讲了一遍。 两个同伙闻言都是满脸狐疑。 “只是这般一个传说而已,有什么值得隐瞒的? 地藏庙因为东流岛的一个传说,便要追杀咒诅所有闻听传说的人?你们法坛追杀得过来吗?”铁旨大师公嗤笑着道。 李碧若有所思:“愿不成,则生怨。 那怨神菩萨,莫非与玉藻前有甚么关联?” 智通吞了一口口水,接着道:“先莫着急,听我说完——你们可还记得那个假源空?它被怨神菩萨侵杀之时,自身不仅流转诡韵、大道纹韵,甚至有愿力气息在它身上不断生生灭灭—— 再兼天威道观奉祀的五通神,也是个能许愿应灵的神祇。 那假源空,可能就是与五通神通感降真的某个妖邪,甚至说不定就是五通神本身! 天威道坛已死的耀阳子、其徒弟本明,当时费尽心机将五通神迎到法坛里去,让我想起了地藏庙的一桩旧事,当时,主持普庵法坛的僧王‘善济’还在地藏庙的时候,力请地藏庙出手,攻上天威观,吞下其道统。 当时的地藏庙‘大愿王’坛主与善济素来不和,虽不觉得攻伐天威观是甚么棘手的事情,但不想为越来越势大的普庵坛一脉所摆布,自然拒绝了善济的要求。 二人在斋会上针尖对麦芒,就扯出了善济想要伐灭天威观,实是出于想将天威观里普庵坛先代‘圣母菩萨’尸骨迎回庙里的私心。 这‘圣母菩萨’,就是普庵坛开脉祖师的私生女,迎回坛后,称其为‘圣女’。 此后其嫁给了当时天威道坛开脉祖师,便加号作‘圣母菩萨’。 普庵坛自千百年前寄附在地藏庙后,一直保持自己的传嗣有序绵延,千百年来从未真正与地藏庙融为一体,是以,今时我与那法佛虽是同辈,但他乃是黑庵坛下的‘空’字辈,而我是地藏庙下的‘智’字辈。 圣母菩萨一直在普庵坛祭祀之中。 但仅仅为了一个已死之人的尸骨,尚不至于令地藏庙与普庵坛就此分裂。 真正原因,乃是圣母菩萨离开普庵坛时,将普庵坛一样传承至宝带走了,有了那件传承至宝,才有‘普庵坛’。 而且, 你们或许不知,地藏庙原本也不叫地藏庙。 而叫‘大愿王庙’。 大愿王庙的开脉祖师,曾与东流岛佛门交游密切,曾受邀在东流岛诸地演法,与东流岛本土神道教中,被尊为无上神宫的‘长川神宫’的神官论法。 他自称,论法过后,他在盛名已久的长川森中游玩。 醉于某座山中。 在睡梦中看到了有神龙盘绕日月。 无边浩大的光芒从那日月之中显发,压下了大地上无数双伸出手的、满面怨恨的厉诡,那日与月在陡然之间,又好似变成了神龙的眼睛。 开左目为昼,开右目为夜。 众生就聚集在那神龙的双眼周围,不断叩拜,无边愿力在那昼夜轮转之间,逐渐消解于无形。 开脉祖师认为是愿力造就了那神龙,神龙吸食愿力为生,愿力之中有精深佛法,有无边广博的智慧,因而自名为大愿王,归回故土以后,立下大愿王庙。 大愿王庙历经几代发展,其实一直无所建树。 直到闾山法脉传入,大愿王庙向道门闾山法脉靠拢,却在实修符箓的过程中,有弟子取得了道门符箓以外的‘八部鬼王’神谱庙系之下的符箓, 从此有了大愿王庙尊大愿王为坛主法神,以八部鬼王中的瘟王元帅为护法大神,这才渐渐发展起来,引来了当时式微的普庵坛的投靠。 就在那时, 大愿王庙以‘大愿王’为黑衣地藏王化身的说辞,改坛主法神为黑衣地藏王,并更名为地藏庙。 瘟王元帅的仪仗,由那时的第三代‘大愿王’和尚一力造就。 第三代大愿王和尚,与时为普庵坛‘圣女’的女子,关系密切,传闻圣女正是为了不愿再见到第三代大愿王,因而嫁于了天威观的开脉祖师。” “那件传承至宝,被普庵坛的圣女看顾着。 你们地藏庙的第三代大愿王和尚和圣女勾搭在了一起,因而也接触过几回那件传承至宝,因而才领悟出了‘瘟王仪仗’?”铁旨大师公眼光发亮,在智通停顿之际,出声问道。 智通犹犹豫豫地道:“当是如此…… 其实这些年来,地藏庙一直对天威观多有渗透,搜遍凤山各处,亦未曾见得那件至宝。 传闻之中, 那件至宝乃是黑地藏塑像。 而在塑像背后, 绘就了一副拼图。” 今天事情比较多,耽误了一点时间,抱歉! 一更4千字送上! (本章完) 正文 663、背负拼图之人(1/2) “拼图……”铁旨大师公语气莫名,喃喃地低语了一句。 九头娃娃满面凝重之色,迟疑着道:“你们地藏庙领悟的‘瘟王仪仗’就是从那副拼图中来,那副拼图,即是普庵坛所有传承的根源? 这也是地藏庙竭力保守的最大秘密?” “是……”智通神色惘然,低沉道,“或许大愿王庙与黑庵坛本来就是一家,那座黑地藏塑像,明明是黑庵坛的传承至宝,却与我大愿王庙开坛祖师开创的《愿经》甚为契合。 第三代大愿王和尚观览了黑地藏塑像背后拼图,结合‘愿经’,造就了‘瘟王仪仗’。 后世所有‘三王和尚’,想要有‘瘟王仪仗’从驾,就必须先通悟了‘愿经’。 而在大愿王庙尚未向道门靠拢,未曾取得八部鬼王符箓以前,《愿经》对庙内僧人而言,根本就一无是处,半点作用都未曾发挥出来? 天下间怎么可能有这般巧合的事情? 这绝不会是巧合! 真相就是,大愿王庙和黑庵坛本就是一家,只是在历史更迭中,一家拆成了两家,各自分散了许多年月,虽然依着冥冥中的指引再聚首,但互相间隔阂已深,破镜已难重圆了。 那‘僧王’善济,也是参修过《愿经》以后,再加上普庵坛本有传承秘法,修为才能凌压在诸多地藏庙僧侣之上,成功带着普庵坛另立门户……” 智通这番言语,铁旨大师公、九头娃娃却是怎么也不会相信。 只当智通说这番话,是在为地藏庙脸上贴金。 闽地哪个法脉不知?地藏庙看似是和尚庙,其实更类道门法脉,修符箓、念咒语、拜神请坛、每日早晚课、逢神灵生辰之时举行种种‘斋会’,此般种种,活脱脱就是道门法脉。 现下智通却称自家或许与黑庵坛本就是一家,只是中间分开了一段时日……这种说辞,铁旨大师公、九头娃娃怎么肯信? “怨神仪仗、瘟王仪仗。 瘟王仪仗是地藏庙第三代坛主大和尚从黑地藏塑像背后拼图之中领悟,那怨神仪仗的形成,会不会有类似的过程?”李碧点出了正题,“难道,‘怨神’这个厉诡,曾竟也看过那副拼图?!” 他此言一说出口,铁旨大师公眼中顿时流露悚然之色! 智通脸上惶恐之色更浓:“我们之中,更为清楚怨神情况的人,怕得是普庵坛法佛‘空明’了,可空明一个照面就被怨神菩萨先杀死、肢解了——” “空明的死,说不定就是怨神菩萨有意为之!”铁旨大师公眼神一片森然,扫视周围两个同伙,“这个厉诡,难不成还有神志?!” 此言一出, 众人尽皆沉默。 心头一片冰凉! 若‘怨神菩萨’有神志,那足可以说明,它现下是有意识地、有选择地杀人! 那它有选择地杀人——是为了什么?! 为了完成那黑地藏塑像背后的所谓‘拼图’?! “巫门黑角山中,收藏有‘地下万尺集神卷’,此图卷传说中是虺神亲自降下,毛巫依集神卷奉祀群诡,沾染诡韵,则能练成种种神通,甚至身化虺神! ‘黑旨大师公’已练成‘虺神须发’、‘虺神皮’、‘虺神骨’,寿元至今逾八百年! 他虽还不能身化虺神,却至少可以说是虺神子了! 那‘地下万尺集神卷’, 是一副拼图。”铁旨大师公此时忽然开口,状似说起了另外的、与当下情况毫不相关的一件事情。 它说完话,惨绿双眸就看向了九头娃娃。 九头娃娃神色凝重:“傀脉出自巫门,傀脉之中,亦有‘天傀图’,照图修行,可以将自身修成‘天傀’,而傀脉之外,亦有传闻——‘天傀图’出自‘集神卷’!” “集神卷,天傀图、瘟王仪仗、那早死的痋门张继盛手上,不知是否还有痋门的秘密拼图……”铁旨大师公眼神冰冷,“若连张继盛都掌握有甚么拼图的话,那当下我们所有身在凤山上的人,倒都是背负拼图之人了! 不知道我们各自掌握的拼图, 与那张纹刻在黑地藏塑像背后的拼图,究竟有没有关联?” “我等出自不同法脉,传承不同,法门不同。 怎么可能最本源的事物会相差不多?”智通喃喃地反驳了一句。 另外二者并未回应他的话。 铁旨大师公走到角落,从自己身上割下了一簇黑毛,念起几句咒语,将那簇黑毛吹散。 九头娃娃见状,也走到了偏僻处,施展了个术法,设法向外传递消息。 智通后知后觉,待到两人都归回来了,他才反应过来,也急急忙忙画了一道符咒,俯首合十拜过那道符咒,符咒便飘飘忽忽融入淋漓雨势中,不见了影踪。 “消息既也传过了,那我们便走吧。 不知法脉能否接到我们求援的消息,我们自己总也要尝试一番,看看能否脱离凤山,脱离怨神菩萨的鬼蜮——这厉诡过分邪门了,还是莫要与之正面交手!”李碧出声说道。 他的话引得其余两个同伙都点头赞同。 黑角山七个毛巫将铁旨大师公簇拥在中央,铁旨大师公指了个方向,令两个同伙跟他一同去那个方向:“跟我走。” 铁旨大师公语气毋庸置疑。 智通、李碧也都习以为常,老实地跟在它身后,往它所指的那个方向走去。 黑沉沉的天穹中,仿佛有个巨大的窟窿。 大雨倾盆,从窟窿中泼洒而下。 雨水溅落土石草木之间,竟在山间激起了一层雨雾。 灰蓝的雨雾笼罩四下,便令四下的建筑、山石草木都朦朦胧胧,看不清楚。 智通走在李碧身后,走几步路,便要环顾四周,打望几眼——他先前差点死在怨神菩萨手中,那次的经历让他顿生出‘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心态, 自然也就变得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走了约莫小半个时辰, 周围稠密的林木渐变得稀疏。 几处连在一起的道院出现在朦胧的雾气里,智通扶着身侧一棵树,踏上了湿滑的山阶——他的僧袍上满是泥泞,这一路走来,却不知翻了多少跟斗,多少次栽倒在泥窝里。 有几次都差点滚下陡崖! 大众王和尚再怎么说,也是有修行在身,纵然雨中行山路,不说健步如飞,亦当如履平地,现下偏偏出现这般多的失误,有几次差点危及自家性命,此般情形,可以说是十分蹊跷。 ——另外几个同伙也无暇嘲笑智通甚么, 他们各自也遇着了一些险况。 簇拥在铁旨大师公身边的七个毛巫弟子,甚至都因行路而折损了一个! “到前头那处道院里歇歇脚。 只是走个山路而已,竟让我全神戒备,不敢有半点松懈。 凤山上越发邪门了……” “越往山下去,路只会越难走。 我们是得聚集起来,休息的同时,也商量商量对策……” 李碧与前头的铁旨大师公低声言语着。 智通扭头往身后看, 身后林影稀疏,朦胧雾气里,便是朦胧的影子。 若仔细去看那些朦胧的树影,某个瞬间甚至能看到那些影子在蠕动,好似有甚么东西从里面跑了出来——智通心惊胆战,只当自己看花了眼,转回头去。 走在前头的铁旨大师公、李碧这时却没有说话。 他们及几个毛巫弟子停在山阶尽头, 各自的站姿都有些僵硬。 智通看到他们的站姿,脸上顿时浮现出惊恐之色,他的目光仿佛不受控制一般穿过了人群,朝前方看去—— 蒙蒙雾气里,密集雨线中。 一红一白两张人皮举起了一对对牌。 在那两张人皮后, 披着戏袍、纸甲的身影、残肢断体拼接起来的形体等等怪异的形象,各自举着一副副更高更大的对牌、罗伞、孔雀大扇、华盖等物! 如林般的仪仗中, 血红的字眼在雨水冲刷下若隐若现。 ‘肃静’,‘回避’; ‘冤魂索命’,‘厉诡缠身’; ‘喃无怨神菩萨’、‘枉生大愿净土’! 咚咚咚! 咚咚锵! 咚锵咚锵咚咚锵! 锣鼓之声交替响起! 反而衬得雨中的仪仗队伍越发冷寂,死气沉沉! 一股寒气贴上了大众王和尚的后背,强烈的恐惧感在他心头炸开! “啊——” 他惊叫了一声! 身前那几个同伙忽然各自运转法门,或裹挟起丛丛黑毛、或身躯四分五裂,俱朝着四面八方各处奔逃而去,就是不与最前方雨雾下的‘怨神仪仗’有任何接触! 那支仪仗队伍未有追迫离去的人, 它们静静立在原地。 猩红的、大雨冲刷不去的字迹开始浮现于大众王和尚的戏袍将甲之上,他一低头,就看到那只是覆盖住自己两边衣角的血字,在顷刻间爬满了自己全身! 冤魂索命,厉诡缠身,冤魂索命,厉诡—— 他哆哆嗦嗦地将‘铜钱眼’罩在自己的眼睛上,口中塞上一对奇长獠牙,獠牙碰撞交错之间,他抓起一支毛笔,蘸取颜料,在自己脸谱上绘就‘瘟王元帅’的脸谱! 脸谱绘成的那一刹, 漆黑的铜钱眼中滴落鲜血! 瘟王元帅的大道纹韵倏忽萦绕在大众王和尚身周。 在此时! 七个血红的怨字从脸谱顶门开始,一直延伸到脸谱的下巴——每一个‘怨’字都是那样清晰,怨气几乎穿透了血字,漫溢而出! 大众王和尚的脖颈、双肩、双腿根尽皆浮现一道血线, 一道血线抵着他的喉结正中, 延伸而下, 将他整个身躯从中分开。 他的身躯分裂成了七份。 怨神仪仗簇拥着纸作的佛陀,穿过瓢泼大雨,在锣鼓声中消去踪影。 而那纸佛的血色莲胎上,摆放着智通的七份身体。 与法佛的残肢堆在一起。 仪仗队伍里,流转着瘟王元帅的大道纹韵。 (本章完) 正文 664、拼凑拼图的诡(2/2) 咚咚咚! 咚咚锵! 咚锵咚锵咚咚锵! 伴着阵阵锣鼓声,怨神仪仗消失在了灰雾中。 延伸向上方道院的山道下,稀疏的林木阴影蠕动着,一个身影从阴影里脱离,浑身滴落粘稠黑液,接着又有几道身影跟在那个人以后,相继从阴影之中脱离。 苏午褪去浑身漆黑阴影,走到了山阶的尽头。 他的道袍胸口处,已然浮现大片血字。 ‘冤魂索命,厉诡缠身’。 这些血字在他胸口衣衫上交织着,看起来触目惊心! 几个弟子跟着从阴影内脱离以后,俱看到了师父胸口衣衫上的猩红字迹。弟子们神色各异,显直更是忍不住直接出声向苏午道:“师父,你衣裳上的血字……越来越多了……” “嗯。” 苏午眉心竖眼流转光芒,他收回看向灰雾深处的目光,扫了一眼胸口处遍布的血字,再次运起了‘智拳印-六天故鬼真瞳烙印’,试图斩去沾附在自己身上的‘怨神帖’。 然而, 此次智拳印大放光芒, 却未能将附着在苏午自身的‘怨神帖’真正清除出去! 他胸口处的血字如旧,暂时没有增加,但也未有减少! 苏午微微皱眉。 显直忧心忡忡道:“这是怎么回事?方才师父衣衫上只是有些浅浅的血痕而已,怎么未过多久,就蔓延出了这么多的血字?” “变化好像是从那个和尚被怨神仪仗分尸之后开始的……”显兴拉着显盛的手,有些畏怯地说道。 “不妨事。 现下这些血字还奈何不得我。”苏午摇了摇头,反而开口安慰起了一众弟子。 上一次他以智拳印将‘怨神帖’从自身清除出去,不过几分钟以后,就有模糊血迹浮现在了他的衣衫上,一直到他追查到黑角山毛巫、傀脉九头娃娃、地藏庙和尚一行人的影踪时,衣衫上的血迹都没有变化,不曾增多,亦未有减少。 正如显兴所说,变化就是从‘大众王和尚’殒命之后才开始加速发生的。 大众王和尚殒命未过多久, 仅仅只是浮现在他胸口衣襟处的几道血痕,就变作了一大片的血字! ‘怨神’的杀人规律,即是在‘冤魂缠身,厉诡索命’八个血字遍及目标周身,并在目标额顶至下巴的那条中线上,留下七个清晰的‘怨’字时,目标将无可避免地死在它的手上。 除非目标有如‘五通神’一般的特别手段, 能够以虺神发丝编织庙系,以此拦阻住厉诡的侵袭。 不过, 当下五通神状态极差, 若它从编织的庙系之中脱离, 只怕不需用多久,它就会直接死在怨神手上——它不仅浑身遍布‘冤魂索命,厉诡缠身’,连额顶至下巴的中线上,都浮现出了七个怨字! 七个怨字当下只是较为模糊, 它只要再从神谱庙系里漏一次头,立刻就会被怨神杀人规律裹挟,顷刻肢解杀死,这一次,连苏午都不会再有余力搭救它! 苏午现下只是胸口处浮现大量血字,距离血字遍及周身,额顶至下巴的中线上写就七个怨字的必死情况还较远些,但当下这般情形,总是比他先前仅仅只是身上沾染些模糊血痕的情况更严重了许多。 并且这次出现的血字,连智拳印都无法将之清除。 这说明,怨神的力量增强了。 引致它力量增强的最关键原因,很可能就是死去的‘大众王和尚’。 此无疑更验证了苏午先前的猜测,怨神不是寻常厉诡,它杀死每一个人,都有着极强的目的性,死掉的每一个人,都会成为它力量增长的‘台阶’。 那么, 它下一个要杀死的人是谁? 苏午瞥了眼自己胸口的血字,确认自己不会是下一个死者。 他向身后的弟子们说道:“怨神仪仗之中,有被重新拼凑起来的‘增损二将’,重新拼凑起来的这两个厉诡,是引致我们气数衰微、运气颓靡的最主要原因。 接下来首要就是寻得怨神仪仗, 设法关押其中的增损二将。 等到关押了增损二将以后,还是要尝试下山,带你们先脱离凤山!” 众弟子闻言,大都正在垂目思索的时候,显真忽然转身指向灰雾中的某个方向,向苏午说道:“师父,那些巫门、土教的人,方才是往这个方向跑了。 现下凤山里,除了我们一行人,就是它们一行。 若怨神仪仗没有将我们当做目标,应该很有可能会在追迫那些巫门土教的人。 可以顺着这个方向追迫那伙人, 找到那伙人,就约等于是找到了怨神仪仗。” “显真说得对。”苏午对童家长女投去了赞许的目光,他亦正有此意,“我已经令猖兵暗中跟住那些巫门土教中人,倒不怕他们走远。 怨神杀人,虽有其目的性, 在完全杀掉它想杀的所有人之前,不大可能以你们作为目标。 但若它真要杀你们,杀人规律从预兆显现到真正触发,用时绝不会超过一个呼吸——而怨神极可能是在不断杀死一些特定的目标,通过杀死这些特定者,令它自身变得更恐怖、更强! 随着它杀死的特定者越多,它自身的杀人规律也就越恐怖, 在越来越短的时间里,我很可能无法及时营救你们。 所以,我为你们每个人矫造一个‘生灵躯壳’,你们自身进入躯壳中,应能抵御一次怨神的杀人规律。” 苏午利用鬼匠缝线缝合自身的念头,为门下诸弟子,及至昏迷中的鼎灵、赤龙真人皆假造了一副生灵躯壳,免得他们骤然遭遇怨神的杀人规律之时,自己反应不及的情况出现。 做完这些后,他才带着众人重新出发。 依凭暗中追踪着巫门土教中人的几道猖兵提供的线索,北闾山众道很快就追上了黑角山铁旨大师公一行,跟在了它们身后。 铁旨大师公、九头娃娃眼看大众王和尚被怨神杀人规律笼罩,非但没有兑现自己先前会与智通‘携手与共,同进同退’的承诺,反而丢下智通抢先奔逃。 “智通都引来了‘瘟王元帅’的大道纹韵加持,还是难逃一死! 怨神菩萨像是在故意等他引来瘟王元帅大道纹韵以后,才将他杀死。 莫非,那厉诡真的在拼凑黑地藏塑像背后的拼图?”铁旨大师公在山路上疾奔,同时开声与身侧飞旋的一颗皓首中年人头言语着,他阴冷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惊疑不定。 ‘九头娃娃’的头颅掠过阵阵阴风, 它的四肢躯壳跟在头颅后。 听得铁旨大师公惊疑不定的言语,皓首中年人头满面凝重,张口回道:“事实怕就是如此了,我们都不曾看过黑地藏塑像背后的拼图,谁也不知道怨神的下一个目标会是谁! 大众王和尚的实力比我还强上几分, 连它面对怨神菩萨的杀人规律,都毫无反抗之力,我等该如何是好?!” “自求多福罢!” 铁旨大师公如是道了一句。 二人并未刻意压低声音交谈,他们的言语声,尽被潜在阴影里追踪二者的苏午听得,苏午心中微动,猜测二者应该是获得了某些他并不清楚的信息线索。 譬如那所谓‘黑地藏塑像背后的拼图’! 怨神杀人,是为了拼凑拼图! 拼图…… 是自己从‘人痋主’的亡者意识里搜罗到的‘痋神拼图’一般的东西么? 苏午正自思索间,那敲敲打打的锣鼓声就再一次响起,传进了阴影世界里—— 咚咚咚! 咚咚锵! …… 在锣鼓声响起的一瞬间,铁旨大师公浑身就爬满了猩红血字,在他身旁飞旋的李碧头颅瞬间远离——铁旨大师公对此似乎有所准备,他伸手按住自己的头顶,手臂猛然发劲! 随着一阵让人牙酸的皮肉撕裂之声, 包裹铁旨大师公浑身的一整张黑毛皮囊就被它猛力撕扯了下来! 遍布血字的一张皮脱落在地,内中浑身青紫,背负铁牌的婴儿跳到一个毛巫弟子身上,扒开弟子背后的皮毛,头颅直接探了进去! 在那毛巫弟子的胸膛处,顿又生出一张毛耸耸的脸庞。 脸庞上的眼仁里,惨绿光芒浓郁至极:“往前冲! 冲破那道仪仗, 我们尽可得救!” 毛巫弟子胸膛上的脸庞一发话,六个毛巫弟子浑身黑毛根根竖立得笔直,哪怕它们满眼俱是畏怯之色,但行动却好似不受自己控制一样,一个个迈动双腿,疯狂地冲向了对面直挺挺立着的怨神仪仗,一道道黑影瞬息间迫近怨神仪仗! 怨神仪仗里,一个个厉诡举着对牌、对伞、大扇,在喧闹的锣鼓声中,寂然不动。 临近怨神仪仗的毛巫弟子们,浑身毛发被血迹染红。 ‘冤魂索命,厉诡缠身’的字迹从每个弟子身上浮现。 它们猛然间撕脱去自己身上的黑毛皮囊, 皮囊下一个个青紫的婴孩遍地攀爬——六个婴孩还未爬出几步,便浑身遍布血字,七个怨字从额顶接连至下巴! 每一个婴孩都被均匀分成了七份! 那背负铁牌的婴孩匆忙奔逃,身背的铁牌一瞬裂开,下一瞬,血字就跟着覆盖上了它的全身! 当此时, 一道浑身包裹着粘稠黑液的人影, 倏忽直突向死寂一片的怨神仪仗! (本章完) 正文 665、油炸‘增损二将’(1/2) “哇——” 背后铁牌碎裂、在地上爬行的婴儿嚎叫起来,它浑身遍布‘冤魂索命,厉诡缠身’八个血字,七个‘怨’字从它额顶一直排列到下巴! 怨神帖瞬息间变得无比清晰! 殷红血线从婴孩的脖颈、四肢与躯干连接处、躯干正中间浮现了出来! 铁旨大师公的婴灵,刹那间被肢解成了七份! 它大睁着眼睛, 眼睁睁看到一道黑影携裹强烈的诡韵,在此时突向了怨神仪仗! 嗡! 在临近那在喧闹锣鼓声反衬下,越发显得死寂的怨神仪仗之时,包裹苏午浑身的阴影都沸腾了开来,一声声凄厉的叫号伴随着怨神诡韵,穿透了覆盖他周身的粘稠黑液,覆盖在他的衣衫上。 “还我命来!” “还我命来!” 苏午不必去看,也能感知到,‘怨神帖’的覆盖范围,已经从胸口蔓延到了自己周身! 怨神杀掉了黑角山铁旨大师公,力量再上一个台阶。 又因他主动靠近怨神仪仗, 更令怨神的杀人规律加速、双倍地在他身上映现! 情况比先前更凶险! 苏午周身的阴影在无声无息间裂开一道道缝隙,一只只血红的眼睛从那裂隙里生长了出来,所有眼睛都转动着,将目光投向前方的怨神仪仗! 伴着一阵阵凄惨叫号声侵袭而来的怨神诡韵,在这一瞬出现了迟滞——借着这个机会,苏午一瞬突入怨神仪仗之中! 阴影覆盖下, 他浑身遍布‘冤魂索命,厉诡缠身’八个血字, 自眉心额顶至下巴尖的中线上,浮现出七个十分清晰的‘怨’字! 怨神帖已下! 苏午的脖颈、四肢、躯干中间皆浮现一道血线,血线将他整个‘人’分成了七份,散落在了阴影中。 那被分成七份的‘人’像是被剥去的橘子皮! 显出了内里没有丝毫变化,未受任何损伤的苏午! ——他为门下弟子做了诸多准备,给他们缝合生灵外壳,以防怨神的杀人规律突袭自己门下弟子,如此又怎么可能不为自己做一分准备? 当下被怨神杀人规律分作七份的,仅仅是他以自身念头编织成的一道伪装外壳而已! 真正的苏午不曾受到任何伤害! 散落在阴影里,被分作七份的伪装外壳,就此消失无踪。 与此同时, 阴影中的苏午周身再一次遍及‘冤魂索命,厉诡缠身’八个字,七个怨字从他眉心额顶直贯而下——怨神的杀人规律再一次显发, 再一次把‘苏午’的分成了七份! 一道道念头与鬼匠缝线缝成的伪装外壳,在瞬息间被怨神规律分割! 苏午就像是一颗被层层包裹的洋葱,现下被怨神一片片剥落去外衣,谁也不知道洋葱的核心处究竟有什么! 从苏午几步突奔入怨神仪仗的这短瞬时间内, 他的伪装外壳, 至少被怨神杀人规律剥去了十层不止! “被怨神杀人规律毁去的意识,无法在短时间内恢复过来。 并且,杀人规律每次映现,只能毁去我自身一层伪装外壳以后,下一次它再降临时,威力会比上一次更翻倍提升! 现下怨神杀人规律降下一次,就能毁去我身上五层伪装外壳了! 我的‘意’并不能无休止、一直持续地以此法抵御住怨神的杀人规律。 怨神的杀人规律一旦在某个人身上映现,一定是‘必中’。 被下了怨神帖的人或物, 一定会被分成七份,根本没有机会逃脱! ——我试图令自身化为‘假造之人’的伪装躯壳,再‘一念化诡’,每次都是不论我运转手段再快,在念头诡化之前,怨神的杀人规律一定会先行将化为人的假造躯壳肢解成七份!” 苏午念头飞转,硬扛着怨神的杀人规律,立身于怨神仪仗之中。 他周身阴影躁动着,裂开的一道道缝隙中,血红的眼仁直接将目光集聚在了队伍中段、捧着孔雀大扇的增损二将身上! ‘增将军’脖颈上顶着另一个未知厉诡的头颅,浑身鲜血染红了戏袍,手捧着的孔雀大扇在阴风中不停摆动,大扇上摇曳着斑斓的光彩; ‘损将军’上身的双手捧起斑斓孔雀大扇,下身却未有连着双腿双脚,同样连着一双苍白的人手,那双手臂在地面上不断勾勾画画,留下迂曲怪异的纹络! 随着苏午浑身猩红眼睛盯住增损二将, 两个厉诡的身形被凝滞在了队伍中,捧起的孔雀大扇不再摇曳! 站在苏午身后两侧,手捧着‘肃静’、‘回避’对牌的红白画皮诡,一瞬间将自己的皮囊贴附在了那两张对牌背后,对牌朝着苏午迎面招呼了过来! ‘肃静’! 苏午念头在一瞬间变得静寂,近乎失去了所有心理活动,意识一瞬空白! ‘回避’! 整道怨神仪仗队伍好似化作了铜墙铁壁, 要将苏午隔绝在外! 他自己的身躯也忍不住想要转身往外走出仪仗! “嗡啊吽!” 一轮烈日在苏午心神间猛然炸开! 他的念头一个接一个地复苏,手掌猛然探入身周的阴影里,将黑地藏从阴影中拖拽了出来——无数阴影环绕怨神仪仗! 灰蓝的诡韵倾盖此下! 阴影化作无数双人手,将贴附在对牌后的红白画皮诡拉扯下来,押上了灰蓝诡韵中隐约浮现出的断头台—— 两个厉诡被断头台禁锢住, 仪仗里锣鼓喧闹之声愈发激烈! 咚咚咚! 咚咚锵! 咚锵咚锵咚咚锵! 在阵阵锣鼓声中,细碎低回的念祷声萦绕着,徘徊不去:“喃呒喃呒喃呒喃呒……” “索命索命索命……” “怨神怨神怨神——” “菩萨菩萨菩萨!” 血潮层层漫淹,撕裂了灰蓝的诡韵,与灰蓝诡韵如犬齿般交错在山路间! 一顶血红的华盖被厉诡簇拥着,压向苏午近前! 华盖下, 血衣纸佛盘坐在血色莲台上, 它敞开胸膛, 胸膛里漫淹出无尽的黑暗,要将苏午包容入那黑暗里,将苏午填入它的胸膛中! “啪!咤!” 黑暗倾盖下,两个种子字从苏午口中迸出! 熊熊血火升腾如起, 巨大如山, 团转如轮! 火焰轮中,九首三十四臂大威德金刚霍然立起,浑金铸就的三十四条手臂上,各自托起一个个正气符文字。 与此同时,苏午手掐印决,口吐天蓬神咒:“天蓬天蓬,九玄杀童!” 天威威势肃降,覆淹大威德金刚托起的三十四道正气符文字,三十四道正气符文字顿时化作被滚滚漆黑锁链盘绕的一件件刑具! 铁钩、铡刀、铜镜、铁尺、铁鞭、尖锥、长针—— 一件件刑具扑向对面的血衣纸佛! 血衣纸佛在此瞬遍身摇颤,随它一同倾盖向苏午的无边血潮在这一瞬都倒退了! 无边佛光从血衣纸佛背后升起, 一道漆黑的大佛虚影镶嵌在恢宏佛光中,说不尽的阴冷猛恶! 一个个呢喃声,从那大佛虚影中响起! “喃呒喃呒喃呒喃呒……” “黑衣地藏,黑衣地藏,黑衣地藏——” “佛性魔种大菩萨菩萨菩萨菩萨!” 哗啦啦! 漆黑虚影周身,盘绕着漆黑锁链,那一道道锁链穿过了虚实,携裹莫名的神韵,绞缠向同样被漆黑锁链盘绕的一件件刑具! 二者尚未碰撞—— 遍天佛光倏忽消散! 漆黑大佛虚影在虚空中凝滞了一瞬, 下一刹就猛然收缩,携裹着一道道漆黑锁链,消失得无影无踪——怨神仪仗中,增损二将尽被苏午收入双眼之中,整道仪仗瞬间不成规制,顷刻破碎! 厉诡星散! 大威德金刚瞬间化作一道金光,转入苏午眉心。 他趁着仪仗散乱之时,从血衣纸佛的莲台下抱起了‘法佛’空明的头颅,身形瞬息间钻入阴影中,下一瞬就临近几个弟子周围,一道道阴影将弟子们裹挟入阴影世界里,带着弟子们逃之夭夭! …… 阴影如蟒蛇般缠绕着‘九头娃娃’的四肢、躯干与头颅。 它的肢体分别被几道阴影蟒蛇缠绕禁锢起来,当下没有任何行动能力,被阴影蟒蛇紧咬着的头颅,看着山路旁的石亭里,北闾山师徒们挪开亭子中的石桌石凳, 最后, 那‘烛霄子’在亭中架起了一座柴灶。 鬼蜮蔓延,怨神随时都可能会来的情况下,此人竟还有闲心与弟子们一起野炊造饭? 李碧心中惶急, 但它现下甚么都做不了。 它从怨神仪仗周围逃离之后不久,就被烛霄子追上,根本没有丝毫反击能力,就被对方生擒,一路带到了此地。 目光从前方的亭子里挪开,李碧观察着周遭。 雨势渐渐消歇了。 四周的雨雾都消散了许多。 山道都没有先前那么湿滑难行。 至少烛霄子抓着它一路逃到此地,未曾遇到过任何意外。 亭子里, 苏午双眼中传来剧烈的跳痛感。 一阵阵索命梵音在他念头里响起:“喃呒喃呒喃呒喃呒……” “索命索命索命……” 被他禁锢在双眼‘阎魔印’中的增损二将,回应着那阵阵索命梵音,在苏午意识里挣扎得越发激烈,根据它们挣扎得激烈程度,苏午判断,怨神仪仗此下应该已经重组好了,正朝着他所在的方位追迫而来。 在怨神仪仗追迫到来之前, 他要首先杜绝‘增损二将’再被融入仪仗中的可能, 让增损二将在短时间内,绝不会有复苏的可能! “师父,只能捡来这些湿柴了。”显正、显一、显纯等弟子背着柴禾,走进亭子里,向苏午汇报着。 苏午摇了摇头,道:“无妨。” 他念头一转, 光明大日显发身外轮外, 堆在四下的柴禾顿时被日光烘烤着,消去了湿意! 弟子将柴禾填入油锅下的简易铁架内,苏午指尖浮现一缕火焰,顷刻落进了那堆干柴中,将之点燃! 火焰舔舐锅边, 油锅中的油脂里,浮出缕缕青烟。 (本章完) 正文 666、装脏(2/2) 铁锅中,油脂微漾涟漪。 热力渐自油面上散发。 苏午捧出了几碗收魂米,摆在一旁的木墩上——右眼里血光绽放,脖颈上连着莫名厉诡头颅的‘增将军’被瞬间放出! 厉诡散发浓烈诡韵,叫人本能地产生恐惧、恶心、想要远离等种种感觉, 围在亭子周边的北闾山众道,在诡韵冲击下,顿时都脸色发白! 好在,他们的不适感并未持续多久。 在苏午的示意下,显正将大红莲胎藏交到他手中,他旋而抽刀,一刀将‘增将军’脖颈上的头颅削下,那厉诡头颅未及逃散,就被一双阴影手臂托起木墩上的一碗收魂米——厉诡头颅顿时受到吸引,钻进了那碗米中! 粗瓷碗里,米粒一颗颗迸起! 苏午一手将‘增将军’的无头身钉在阴影里,一手抓起那碗米,不断刨去多余的米粒。 待到米粒的斤两恰好契合那厉诡头颅时,整碗收魂米都被蒸熟了! 他手掌一翻, 将蒸碗米倒入油锅! 一柄锅勺也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苏午手中,在锅中厉诡挣扎之时,挥舞锅勺,将厉诡重又压入油面之下——随着苏午油炸厉诡越来越多,他的技艺也越来越纯熟,油炸这样几只小诡,对他而言,根本不会觉得有任何麻烦之处。 但他此番操作,在其他人看来,却又显得那样惊悚又强横。 这般‘寻常方法’,竟然将一只厉诡都油炸了! 传出去,谁能相信?! 北闾山几个弟子一阵心神恍惚,有打开新世界大门的感觉。 被阴影禁锢着的九头娃娃头颅,见此一幕,眼睛瞪得像铜铃,口中喃喃自语:“油炸诡?油炸诡?这、这竟然能行?!” 油炸厉诡的法子,哪怕大大方方展现于人前, 若无有其中几样关键事物,想要将厉诡直接丢入油锅里浸炸的话,结果只会适得其反。 是以,苏午也不怕九头娃娃这般巫门土教中的邪类的窥察。 他三下五除二将那厉诡头颅油炸成了一只‘神灵内脏’,旋而收回大红莲胎藏,肩后一双诡手按住了无头的‘增将军’,抓住它的肩膀,猛然一抖,就抖落了它一身戏袍—— 那身染血的戏袍与增将军大道纹韵被苏午一同抖落下去, 显出了大道纹韵包裹下,扮作增将军的那个厉诡! 其亦被苏午以收魂米封押起来, 丢入油锅之中浸炸! 苏午左眼中的厉诡已经放出,皆被下了油锅。 右眼的跳痛感却越发强烈, 那萦绕在他念头里的索命梵音,也越来越凄厉——怨神仪仗距他已经越来越近了! 他鼓催烈火,加快速度,在怨神仪仗到来之前,终于将增损二将尽数油炸,覆盖两个厉诡,使它们变作增损二将的两道大道纹韵、连同两幅戏袍,尽被苏午藏入阴影世界深处。 这时, 一阵锣鼓声亦从亭子正对着的那片树林外传来。 缕缕灰雾萦绕在林间。 咚咚咚! 咚咚锵! 咚锵咚锵咚咚锵! 被阴影禁锢着的九头娃娃,拼命转动头颅,看到了那倏忽越过树林的一队队怨神仪仗,亦看到了自己的一双手臂上,遍布着血红文字! ‘冤魂索命,厉诡缠身’! 他猛然间大叫起来:“怨神——来了!” 唰! 话音未落,禁锢着九头娃娃躯干、四肢、头颅的阴影就将他的躯体层层盘绕起来,瞬间将之拖入阴影世界中,远离怨神仪仗! ‘怨神帖’只覆盖了李碧的双臂, 在他被拖入阴影世界之时,那些血红文字就停止了向他躯体其余部分的覆盖! 哗—— 蒙蒙雾气漫过稀疏林木。 卷起地上一层落叶。 一道道对牌、对伞在雾气里时隐时现,在倏忽间穿过了森林,抵近山路旁的凉亭。 亭子里, 只剩苏午一人的踪影。 他将炸诡油都收入陶壶中,拖入阴影里。 旋而浑身遍发熊熊薪火,双手插入那方才烧热了炸诡油,炸了几个小诡的烧魂火火堆中,抓起一根根熊熊燃烧着的薪炭木柴,将之投向逼近的怨神仪仗! 轰!轰!轰! 一道道火焰投入怨神仪仗中, 携裹着大量火星, 竟将四下流转的诡韵都点燃。 那在苏午耳畔一直不断响起的索命梵音,此刹都减弱了许多! 无边佛光从怨神仪仗之后涌起,在灰雾里流转,犹如水波荡漾。 仪仗的尽头, 血衣纸佛已然完全变了副模样——一层漆黑的、不知是何材质的皮壳覆盖在那纸扎的佛陀表面,它浑身缠绕一道道漆黑锁链,枯瘦却模糊的面庞对着苏午。 漆黑佛陀端坐于淌血的莲台上, 它的胸腹部完全敞开, 露出叠在胸腹腔内的‘铁旨大师公’背后的那块铁牌、大众王和尚覆盖着瘟王元帅油彩的头颅、法佛空明的一颗心脏—— 这也是一种‘装脏’! 种种不同的大道纹韵在这漆黑佛陀的腹腔内流转着,相互交融着,拼合着! 它亦是一副拼图! 它拼凑出了自己的三副脏腑。 还差两副脏腑, 现下未有着落。 还差一双手臂、一双腿脚,现下未有着落! 苏午看着怨神仪仗尽头的漆黑残缺佛陀,再一次想起了九头娃娃与铁旨大师公先前寥寥几句对谈中,提及的‘黑地藏塑像背后拼图’—— 现下,怨神真的是在凑集拼图? 凑齐了拼图以后,它会变成什么? 照当下情况来看,自身已经被它视作拼图的一部分了! 但是现下这个受怨神仪仗簇拥着的‘怨神’,不像是怨神本形——那座黑地藏塑像,或许才是怨神本尊,它藏在哪里?! 当前的怨神仪仗,令苏午直觉十分危险。 他若是再次落入仪仗内, 未必还能和先前一样轻易脱离,并且还将仪仗中的‘增损二将’带走——先前那在仪仗最后出现的漆黑佛陀形影,此下已与血衣佛陀相互叠合,变成了血衣佛陀的‘壳’! 而这层壳,隐约与苏午的‘大威德金刚真意’互相吸引,互相牵制! 然若苏午不设法再将怨神仪仗打乱一次, 他就不能彻底脱离怨神仪仗的追迫! “如能驾服五雷,将五雷邪法转成五雷正法,一道‘龙爪神雷抓诡咒’,就能隔空提摄厉诡,完全不必再以身涉险了——”苏午念头飞转,他现下道门手段修行不到家,还未能彻底将五雷邪法转为五雷正法,也就没有驭雷抓诡的本领。 “再试一次!” 苏午把心一横! 肩后长出两条漆黑手臂,探入四周阴影中,赶在怨神仪仗覆盖而来以前,从阴影里拖出了黑地藏——四下里诡影林立,一道道猖兵被诡影包裹着,将怨神仪仗环绕了起来! 每一道诡影上,都开始散发出灰蓝诡韵! 灰蓝诡韵与怨神诡韵相互冲撞! 一座座断头台在两种不同诡韵的碰撞间,在裂隙里若隐若现。 红灯笼高高升上天空。 苏午背后,熊熊烈焰聚成火焰轮,水菩萨所化的‘红宝帐怙主六臂大黑天’赫然立于火焰轮中,将六臂托起的那一柄红帐撑了开来! 火焰从红帐篷顶发散,与四周漫溢而来的怨神诡韵相互交融,竟将怨神诡韵短暂同化! 趁此时机,苏午肩后又生出一双鬼手,将一张脸谱戴在了他的面孔上,他身形抖颤着,一瞬间变得模糊,浑身好似长满了细细的绒毛! 面孔在瞬间化作了一张猴脸! 张牙立目,狰狞邪诡! 穿上一身漆黑鳞甲,苏午瞬间化作‘齐天大圣’,这一次,他未有招来定海神珍铁催使,而是将一双毛绒绒的手掌,握在了‘黑地藏’的刀柄之上! 如此就相当于心诡将自己的力量缠绕在了‘黑地藏’上。 四只属于不同厉诡的手掌,交握在黑地藏刀柄上。 苏午背后的‘红宝帐怙主六臂大黑天’,亦在放开宝帐以后,转而伸出一双手臂,端起了那柄漆黑的、长满獠牙的八尺苗刀! 心诡、影诡、水菩萨的力量,与铸成苗刀的‘玉色山矿脉之诡’、‘鬼铡刀’、‘鉴真魔意’相叠合! 一条条漆黑手臂从阴影里伸出,在剧烈的心脏跳动声中,悄无声息地穿入怨神仪仗中,将其中一个个厉诡拖拽了出来,禁锢在‘断头台’上! 随着那柄被数道厉诡交握的八尺苗刀,瞬间切落—— 断头台上,八个厉诡尽被斩成两段! “还我还我还我——还我命来——” 这时,那一直萦绕在四周的索命之音骤然变得激烈,漆黑佛陀瞬间掠过簇拥自己的仪仗队伍,降临苏午头顶! 它那颗头颅俯下来, 枯瘦的面孔上,模糊的五官对着苏午。 “喃呒——地藏王菩萨——” 冥冥中, 那些厉诡被断头台斩切以后,竟在天地间聚集起了海量的‘罪业’,无数罪业覆盖满苏午周身,随着他头顶漆黑佛陀广宣佛号—— 水菩萨、影诡、心诡尽将要从他身上剥离! 在此之前,苏午将一个属于怨神仪仗的厉诡,关押入右眼中,同时收拢自身容纳的厉诡力量,在刹那间运起了‘智拳印’! 慧剑斩落! 外在因果尽被刷落! 水菩萨、影诡、心诡回归苏午自身! 他直接钻入阴影中,逃之夭夭! (本章完) 正文 667、长川秘辛(1/2) 因为怨神仪仗再度被苏午拆去一个厉诡,变得不再完整,所以未有继续追迫苏午。 苏午遁入阴影之中,沿着山路匆匆奔逃。 ‘增损二将’已被他油炸成神灵五脏,笼罩在凤山上的灾晦厄运就此消解。 一路奔逃, 他竟是顺利逃到了凤山脚下。 此间的诡韵已极稀薄,再往外走不出二三里,想来就能彻底脱离怨神的鬼蜮! 耸立在凤山脚下的山门牌坊,被暗澹天光映照着,在地面上投下巨大的阴影,地面交错的阴影里,几道身影被粘稠黑液包裹着,从阴影世界中脱离。 九头娃娃‘李碧’的头颅被那烛霄子一手抓着发髻,从它的视角只能看到北闾山群道聚集在了一处。 听得那烛霄子开口向门下诸弟子说道:“怨神仪仗又丢失了一个厉诡,它若无法凑集仪仗的规制,一时半会儿也追迫不到这里来。 此间诡韵已经极其稀薄,再往外面去,极可能就可以脱离鬼蜮了。 我们先往外面走走看看。” 烛霄子话音落地,其门下诸弟子皆是应声附和。 若非烛霄子出声提醒,李碧都未注意到,周围的怨神诡韵确实变得稀薄了许多——能脱离怨神鬼蜮是件好事,面对厉诡,诸事都不会有任何转圜余地。 但若是面对一个活人,许多事情就都有了可以商榷、讨价还价的可能。 那烛霄子领着门下群道,加上一头巨大的长毛四角妖牛,沿着泥泞土路往凤山外行去。 苏午此下没有与李碧交谈的兴趣, 他手里提着李碧的头颅随意摇晃着,对方此下眼珠乱转,也不知在想些什么,一时间也未主动找苏午攀谈。 没有‘增损二将’增长灾晦、损伤气数以后,群道行在泥泞道路间,也丝毫不觉得吃力。 未用多久, 就真正走出了怨神诡韵笼罩之地。 毫无阻碍地脱离了怨神鬼蜮。 将李碧的头颅随意丢在一边,由阴影蟒蛇禁锢着,苏午将弟子们召集到自己身边,做了一番吩咐:“此下已经是走出怨神鬼蜮了。 怨神的目标不在你们身上,如今脱离它的诡韵,你们也不必担心它会再次追杀你们。 接下来,我会令阎魔护法跟着你们, 你们自去凤山周围找个僻静些的、远离人烟的所在安顿下来。 把师祖照看好了。 等凤山怨神事解决以后,我自会去寻你们。” 听得烛霄子这一番话,不仅仅是他门下弟子们难以理解,九头娃娃更觉得匪夷所思——今时千辛万苦终于离了那怨神鬼蜮,现下就该离凤山远远的才对! 】 怎么听这烛霄子的意思,他竟还预备重回山上去,再与那怨神照面?! 他莫非疯了不成! 当下李碧没有开口发言的资格,北闾山群道则纷纷出声,劝告起师父苏午来。 “我们今时好不容易脱离了怨神鬼蜮,我们的人也未折损在山上,师父为何还要回到凤山上去?” “是啊,脱离厉诡侵杀本是大幸事,这时再回去干什么?” “师父,凤山之上已然没有活人。 届时只要将这片区域封锁起来——” 几个弟子话都未有说完,便被苏午抬手打断。 苏午扫视门下诸弟子,笑道:“怨神当是有思维能力,有神智的一个厉诡——虽然不知它作为厉诡,如何保有了神智,但从其种种行为来看, 这个厉诡行事,完全有它自己的目标! 我已经被这个厉诡盯上了。 它在凤山上寻不到我,便一定会脱离凤山,各处寻觅我。 ——在寻觅我的过程中,它莫非会安安静静、不杀一人? 若因此多死一人, 那都是我的罪业!” 弟子们闻言默然。 “既然师父要重返凤山,直面怨神。 我也不愿独活,愿与师父同往!”显直心头那股子蛮劲上来了,忽然抬头向苏午说道。 苏午瞥了她一眼,摇头道:“你这般修为,与我同上凤山,还是我照顾你多一些,你我直面怨神,我有许多方法可保自身不死,而你面对怨神,则会有各种不同的死法。” 他顿了顿, 目光扫向门下群道:“你等皆然。 这便是我要送你们离开凤山的最主要原因——你们在山上,非但帮不了我,反而会脱我的后腿,现下便去周围寻个僻静地方安顿下来,替我好好照看师祖! 莫要在这里多话,徒废唇舌!” 他神色渐渐变得严肃起来,门下弟子们再不敢与他争辩甚么,纷纷点头应声。 “是。” “知道了,师父。” 显真这时看向苏午,开口问道:“鼎灵师叔也和我们一同去凤山外面避难吗?” “鼎灵……”苏午目光转向被几道猖兵看顾起来的女师公,眼神微动,摇头说道,“她留下来,与我同去凤山。 你们快些走吧。” 众弟子皆与苏午道别,跟着阎魔护法渐渐远离此间。 阎魔护法与苏午之间互有感应,他可以依凭此种感应,将阎魔护法召集回来,亦或是循着感应找到阎魔护法所在位置。 目送着门下弟子簇拥在阎魔护法周围,渐行渐远,背影渐渐消无。 苏午转回身来,看了看被猖兵们看顾着的鼎灵。 鼎灵气息平顺,应该用不了多久就能苏醒。 他随即走向了九头娃娃那颗皓首中年人的头颅,伸手要抓住其头发,将之提在手中的时候,一直念头飞转,思索对侧的李碧忽然出声:“阁下,阁下! 你莫非真要重回凤山吗? 若你重回凤山,不如把我留在这里,我愿将一生积累的身家,都赠予阁下,只求阁下能放我一条生路!” 凤山怨神复苏,李碧好不容易借着苏午的力量,从怨神鬼蜮之中脱离,当下绝不愿意再归回凤山去,只要不回到凤山上面去,他愿意为此付出任何代价! “我若是死在了凤山上,你一生积累的身家,于我又有甚么作用?”苏午停下动作,低头看着九头娃娃的脑袋。 九头娃娃张了张口, 暗下里道:“你既知道重回凤山可能会死,为什么还要回到那鬼地方去? 只要你不回到那鬼地方,我一生积累的身家,岂不正好被你受用?” 这般话,它只敢在心里腹诽,绝不敢面上表露分毫。 是以依旧作出一副恭顺的样子,向苏午接着道:“只要阁下能够放我一条生路,准允我离开凤山,阁下有任何要求,尽管提出,我愿付出任何代价,满足阁下的任何要求!” 听得他所言, 苏午状似认真地想了想。 一见苏午神色,九头娃娃自觉此事还有商量的余地,内心不禁更多了几分期待。 “先前我听你与那黑角山毛巫聚在一起,偶然提及甚么‘黑地藏塑像’、‘拼图’一类的事情,那是怎么回事?”苏午‘思索’了一阵,忽然开声向九头娃娃问道。 九头娃娃只想满足苏午要求,尽快脱离这个鬼地方。 他对苏午的问题自然是有问必答, 当即道:“是听那死去的地藏庙和尚智通说过的。 那智通说,他们地藏庙的瘟王仪仗,与黑庵坛的传承法门,皆出自一尊浑身盘绕锁链的黑地藏塑像! 黑庵坛开坛祖师的亲女,自幼长在民间,少受教养,是以不懂男女之防,行为不检点,她与地藏庙某代坛主大和尚勾勾搭搭,将黑地藏塑像展示给了那和尚看, 那和尚因而从中了悟‘瘟王仪仗’。 传闻之中, 那尊黑地藏塑像背后,就画着一副拼图。 今时,那凤山上的怨神,极可能就掌握了黑地藏塑像背后的拼图,它在依着拼图来将自身拼凑完整! ——黑庵坛祖师的亲女,后来嫁给了凤山上天威观的开坛祖师。 还将那尊塑像一并带到了凤山上……” 李碧一五一十地将智通说与他和铁旨大师公的宗派秘辛,全都交代给了苏午,没有丝毫隐瞒,包括怨神、玉藻前、五通神之间存在的渊源。 及至地藏庙原名大愿庙,大愿庙开坛祖师曾去东流岛‘长川神宫’游历,醉卧长川神宫附近的森林中,所梦神龙盘绕日月之相等等怪诞传闻。 “长川神宫……”苏午低声自语。 他便是从‘长川’这个地方,脱离了东流岛模拟世界。 未能将‘十灭度刀’带入现实。 那这柄汇集九大矿脉核心铸造而成的刀剑,应该就深藏在‘长川’此地。 而‘井上晴子’在后来, 于长川筑造了‘长川神宫’。 在神宫中祭祀‘烛九阴大御神’。 莫非那座‘黑地藏塑像’,其实就是‘十灭度刀’? 不会,不会—— 若是十灭度刀复苏成了厉诡,哪怕它只是初步开始苏醒,它的恐怖程度也绝不止波及凤山一地了,连凤山脚下的运州城,都会在十灭度厉诡笼罩范围之内! 莫非,十灭度刀深藏在长川, 引致那些死寂下去的杀生石矿脉,再度朝长川攒聚。 ‘黑地藏塑像’是其中的一块? 苏午尤记得, 与天威道坛开坛祖师一齐安葬在坟冢里的,乃是一副杀生石塑造成的人皮石壳,那副石壳现在被他用来束缚住了鼎灵。 他因此更倾向于第二种可能。 真正与十灭度刀有关的因果线索,还在那只许愿让全世界的人都死去的‘绘马’上,而那只绘马,带不进此间的模拟世界中来。 正文 668、招魂甘露雨(2/2) “那智通和尚有没有说过,那尊黑庵坛的传承宝物——黑衣地藏受锁链缠缚相,是从何处得来的?”苏午沉思良久,看向九头娃娃,又问了一个问题。 他询问过对方问题,便将九头娃娃的身躯与其双腿接连起来, 将对方的头颅接上脖颈。 李碧眼神惊喜,转动着脖颈, 认为自身终于要重获自由,逃得生天! 万万没想到,这个‘烛霄子’倒是个迂君子,问了自己几个不值钱的问题,便打定主意要放掉自己—— 呵! 君子! 九头娃娃看着苏午抓着自己遍布血红文字的两条手臂走过来,巴巴地看着苏午手上的动作,连忙说道:“智通毕竟是地藏庙的和尚,非是普庵坛的僧人。 他作为地藏庙‘大众王和尚’,在序次里排名第三的大和尚, 因而能接触到庙里这般许多秘辛。 但纵然如此,普庵坛的秘辛,他想接触也是无门的。 是以他未曾与我说过那尊黑地藏塑像来自于何处——想来也是他不知道,这种秘辛,须得问黑庵坛的‘法佛’空明才能了知。 不过空明现下已经殒命了……” 李碧眼看生路在即,与苏午说话态度都变得更诚恳了许多。 为了让自己的言语更加能被苏午信服,他甚至自行做了许多合情合理的揣测。 “空明死得确实可惜。 若他还活着,封押怨神或许更容易些。” 苏午点了点头,对李碧的话表示肯定,他看向前方在山石林木掩映下,若隐若现的天威道观山门牌坊,感慨似的说道:“幸而我从怨神仪仗里,夺回了空明一颗头颅。 待回转到他惨死的周边区域, 行招魂引灵之法,或能收集来他的几缕残魂,从他的残魂里问得一些关键! 走罢! 事不宜迟,越早动身给空明招魂,招来他残魂的几率也就越大!” 说着话,苏午将李碧的两条胳膊丢给了脚下的阴影蟒蛇,转而走向那林木掩映下、水汽蒙蒙中的天威道坛山门牌坊—— “不是说放我走吗?! 我将所知情况全盘告诉给你,为什么你不守信诺!”李碧被身后群蛇簇拥着,不得不跟上苏午的脚步,他一边跟在苏午身后朝山门牌坊走,一边向苏午叫嚷了起来。 苏午回头看他, 他立刻噤声,满面怨毒都消失不见,又变作一副恭顺模样:“只要烛霄子阁下能叫我活命,阁下所提一切要求,我都尽全力去满足!” “那怎么可能?”苏午盯着他,忽然说了一句。 李碧顿时大脑一片空白, 呆愣在原地。 那怎么可能? 先前自己有问必答,尽心尽力,将自己所知无有一丝遗漏地告诉了他,他转头竟对自己说,根本没有要放自己逃生的意思?! 李碧的脸色狰狞起来。 就听苏午接着道:“我被怨神盯上了,你更是如此。 此下若将你的两条手臂接上你的身躯, 你浑身就会遍布怨神帖, 顷刻绝命! ——现下你还能活着与我说话,只是因为我替你隔绝了怨神帖的蔓延而已。 我若就此放你走,你去往一地,岂不是要令一地百姓都跟你一样,同被怨神下帖,被怨神肢解而死?除非是放你回你们傀脉老巢,但你想来也不是那般能大义灭亲的人。 假若你不信我所说,我这便给你看看。” 苏午接过脚下阴影蟒蛇递过来的一条‘李碧的手臂’,将那条遍布‘冤魂索命,厉诡缠身’血字的手臂,接在了李碧肩膀上。 随着他将那条手臂接上李碧肩膀, 一股让李碧毛骨悚然的危机感就骤然在其心神间炸开! 九头娃娃一低头,就看到了一个个猩红文字从肩膀处蔓延开来,倏忽间就在他胸口上大片铺开,他厉声惨叫挣扎起来:“不!不不不不——拿下来,拿下来!” 旁边的苏午适时将那条手臂从李碧肩膀上摘下来,丢给阴影蟒蛇啃咬着。 他笑道:“你看,我没有诓骗你。 若将这两条手臂给你接上,你顷刻就会毙命!” 李碧连连喘息着,眼看苏午丢下他的手臂,又朝那山门牌坊走去,它不禁有些绝望:“我不愿回到怨神鬼蜮里去! 你为何不能放我一马?! 你欲为大义去送死,你只管去送死就好,为何要带上我?! 我还想多活些时日! 这两条手臂我可以不要,再换一双就是,但跟你再回怨神鬼蜮,那是必定会没命的!” “又不止是你!”苏午回了李碧一句,转头朝向某个方位,呼唤了一声,“旺财!” 随着他话音落地, 远处朦胧水汽间,有一背毛乌黑油亮、四爪暗黄、如狮虎一般的巨犬叼着‘五通神’从朦胧得仿佛幻境一般的水汽中奔了出来。 五通神被旺财咬着脖颈,根本不敢轻举妄动。 他四下虺神长发交织大道纹韵,纵然组成了庙系,将他隔绝于现世,但因旺财也盘踞在那五通神的庙系里,使他处处受制,只能听凭苏午的发落! 苏午随意指了指五通神,道:“此神原本要被怨神下帖,当场殒命。 是我将它从怨神帖下拖回了半条命。 该它死的时候,它自然会死。 不该它死的时候,厉诡也夺不走它的性命。 你也是如此,放心好了!” 他这一番话,听得李碧瞠目结舌。 呆愣了好一阵子,再去回味烛霄子那番言语,九头娃娃的眼神变得越发惶恐起来,看着烛霄子的背影,简直就好似看着一个最狞恶恐怖的厉诡! 对方能把人从怨神杀人规律下硬生生拖回来! 非得是他叫人死的时候, 人才能死! 这简直比厉诡更恐怖! 这是什么厉诡?! …… 凤山上水汽蒙蒙。 在山顶连绵成片的道院外围墙下,荒草妻妻。 齐腰深的草地里,留着无数泥泞脚印痕迹。 一座以石块垒砌的法坛竖立在道院暗红的围墙下, 没有胳膊的九头娃娃脑袋三百六十度转动着,紧张地打望四周,为法坛后的苏午望风,他脚下阴影沸腾,只要他动念逃跑,阴影会瞬间将他拖入黑暗世界中。 换源app】 更何况, 现下没有比在苏午身边更安全的所在, 李碧这时也没有半点从苏午身边逃离的心思。 苏午将一颗脑袋锃亮、点着戒疤的人头摆在了法坛上,他身边站着一个窈窕黑衣道袍的女冠,正是已经苏醒的鼎灵。 鼎灵取来一炷香,交于苏午。 苏午将线香点燃,插入香炉中,转而将一杆白幡交给了鼎灵,出声道:“你来摇动引魂幡,待我招摄来空明的残魂,便以此幡卷住他的残缺意识。 切勿伤了他的意识。” “好。”鼎灵点了点头。 苏午转回身去, 中部八景宫中‘五阶太上真武盟威经箓’显发光彩,印签留在他左手剑指之上,他左手剑指指向法坛上的一碗‘五谷辟邪米’,那碗米粮当即在碗中跳动起来。 “五谷辟邪,铺路引魂。 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抓起一把五谷米,苏午随即丢向坛前。 粮米散落在坛前草丛里,在泥地上铺了薄薄的一层! 苏午跟着手掐印决,口中喝道:“太上敕令,亡魂应形! 有头者超,无头者升! 三魂七魄,回神返灵! 三魂居左,七魄居右,静听神命,亦察不祥。邪魔速去,今收摄此首级之中寄居精魂者——速速赴吾坛下! 广施甘露,救苦拔罪! 急急如律令!” 符咒敕下, 坛上一张黄符纸上,忽然浮现出道道火焰烧灼的焦痕,那些焦痕相互连接,正成了许多勾连起来的云芨文字——苏午将‘太上真武盟威符箓’的印签留在那张符咒的符尾处——那符咒陡然盛放宝光,飘入空中,随着一团烈火,烧没了全部踪影! 符咒烧成灰尽以后, 四下里的温度就陡然降低了许多! 周围好似变得影影绰绰,像是连接起了另一个世界! 苏午端立在法坛前,并未因四周温度下降而受任何影响,他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不仅观察着周围有无残缺亡者意识受符咒敕令吸引而来,更是密切注意着怨神仪仗会不会跟从着,突然出现在此地。 如此等候了一阵, 他忽然开口道:“来了! 把幡子举起来!” 身后一直紧张注意着的鼎灵闻声,连忙将招魂幡高高举起,那原本因四周无风而垂坠成一团的惨白旗幡,此时忽然迎风招展起来, 一道与天地山石草木一色,已是透明的亡者意识飘忽而来。 那亡者意识上遍布一个个大窟窿, 周遭怨神诡韵在那一个个大窟窿里钻进钻出,将窟窿撑得越来越大,几乎要将那道亡者意识撕裂——苏午眼看它走到坛前,却因周遭怨神诡韵流杂,深陷于泥沼般的怨神诡韵中,越来越无力挣扎,即将沉陷到诡韵中去,被完全消磨! 他又掐法印,一时喝道:“悲夫长夜苦,热恼三途中。勐火灼亡魂,常坠地狱中。一洒甘露雨,如热得清凉。神魂生大罗,润及于一切!” 苏午的意骤然流转开来, 那意浸润过他的符咒,从他口中流转出, 竟化作了蒙蒙清新细雨,洒在坛前,落在那道即将沉陷于怨神诡韵之中的残破亡者意识之上,顿时补全了它身上的一个个窟窿,令它如同背生双翅一般,忽然飞腾而起。 在旁早有准备的鼎灵勐然卷动招魂幡, 将那亡者意识一下卷入幡中。 苏午一回身,按在幡上,到了声:“定!” 在幡中挣扎,令旗幡布面鼓起小包的亡者意识,顿时安静下去! 正文 669、怨神真形(1/2) 将招魂幡卷了起来,苏午与鼎灵说道:“收拾收拾,我们先从此地离开。莫要在同一个地方停留太久,以免被怨神仪仗追上。” “好。”鼎灵应了一声,便将法坛推倒,施展一道符箓降下烈火,将此间痕迹统统烧去。 苏午带着鼎灵、李碧迅速从道院外脱离。 不多时, 一处在山腰异峰突起处修建起的凉亭四下,猖兵裹挟着阴风,遍布周遭,巡视各处。 九头娃娃依旧被安排在外望风, 苏午、鼎灵二人守在石亭内,在石桌前对坐。 前者拿出一个灯笼罩子,罩在了石桌上那盏灯火摇曳、似乎随时都可能被风吹灭的油灯上,随即手掐印决,剑指点在那盏被灯笼罩住的油灯上,自身的根本符箓印签也投映在油灯上。 油灯光火摇曳的频率变小, 灯罩内充斥着浓郁的黑暗。 一道细小的人影映现在灯火中,随灯火摆动着。 “空明。” 苏午嘴唇未动,口中未曾发出任何声音。 但他的意微微流动, 令亭子里的鼎灵都听到了苏午之意发出的‘声音’。 鼎灵紧张地看了苏午一眼,担心自己此时的举动会惊扰到苏午与空明亡者意识的交流,便端坐在苏午的对面,大气都不敢喘一下,正襟危坐。 灯火里的细小人影上漾起了一层涟漪。 它未有回应苏午的呼唤。 “普庵坛法佛,空明。” 苏午不徐不疾,以‘意’透漏出更多信息出来,用此法唤醒亡者的意识,渐渐达到与它沟通,获得诸多情报的目的。 这一次,细小人影在愣了一会儿后,开始转头四顾,像是在寻找呼唤自己的人的踪影。 “不用到处看了。 我不在此间。 空明,我有事问你。 你须一五一十作答,此关系到你的性命安危!”苏午的意徐徐流淌着,萦绕在那盏‘黑灯笼’周围,缓缓渗透进包裹灯火的黑暗里,与空明的亡者意识交流着。 他以意与空明交谈, 一样会触发‘唇枪舌剑’的效果, 甚至效果更强。 此下,他的话令空明的亡者意识毫无质疑,空明甚至都未意识到自己已经死了,点头回应苏午道:“阁下尽管开口问询,贫僧一定知无不言!” “凤山天威道观里,是不是有甚么东西,是你们普庵坛颇在意的? 一直想寻回来的?”苏午再次‘出声相问’。 空明愣了愣,停顿了一会儿后,还是应道:“是。” “是甚么东西?” “……圣母菩萨的遗骨。” “空明,莫要与我说谎,我能救下你的性命,也能让你顷刻间再死一回。 我再问你一遍,你想好了再答。 真的是所谓‘圣母菩萨’的遗骨?”苏午的语气变得严肃而沉凝起来。 灯火中那道细小人影,因苏午的意变得冰冷,亦跟着瑟瑟发抖,僧人模样的人影蜷缩着,畏怯着道:“小僧方才忘记了…… 除了圣母菩萨的遗骨外, 还有一样东西,是我们普庵坛的传承宝物。 乃是一尊黑衣、周身盘绕锁链的地藏王菩萨像。 那尊塑像背后,绘刻着一副拼图。” “拼图? 你可曾见过那副拼图? 在普庵坛中,可曾阅览过什么典籍资料,了知过关于那拼图的任何线索?”苏午不给空明回想的余地,待其诚实回答了自己的一个问题后,又立刻抛出下一个问题。 空明喃喃自语了一句:“拼图的线索……” 他垂头思索了片刻, 才向苏午说道:“我原本还记得关于那拼图的一些线索,现下脑海里蓦然一回想,却想不出许多了……” 当下的亡者意识毕竟残缺了许多, 其记忆不清许多细节,也是正常。 “那便把你记得的一些线索,如实汇报即可。”苏午如是道。 空明那道亡者意识顿了顿,道:“我隐约记得,地藏庙开坛祖师有过三四个妻妾,其中有一位,乃是他自东流岛带回来。 在地藏庙历代祖师谱志中有载:他与长川神宫某位神官论法,两人志趣相投。那神官引他去自家,招待于他,神官之女因而倾心于身材高大的开坛祖师,此后常伴在他左右。 他有一天夜宿在长川森中,梦见大龙盘绕日月,身边就有神官之女侍候。 神官之女亦在当夜做梦,梦到一黑衣僧人,托她将一件东西带给某个人,提醒某个人莫要忘记去看他…… 待二人醒来以后,开坛祖师领悟了‘愿经’,神官之女身畔有一黑衣、浑身盘绕漆黑锁链的地藏王菩萨塑像。 那时塑像背后并无任何拼图画卷。 二人同回日月岛后,开坛祖师从日月岛返回闽地,在闽地各地传法,立下‘大愿王庙’的法脉,渐渐忽略了在日月岛的神官之女。 神官之女自行在日月岛立下了‘普庵坛’的道统。 自那时起, 那座塑像背后似乎才有了拼图。 只是看过拼图的人,无一个能在看过拼图以后,还能将之完整记在心中的。 他们残留在心中的那部分拼图,被他们领悟阐释成了种种法门,进而形成了普庵坛的法脉传承。除却这些,更多的小僧都不记得了……” 苏午点了点头,确信空明在此上并无隐瞒。 倒是未有想到,普庵坛与地藏庙从根子上竟真的是一家的,只是后来各有了不同发展,难以重新聚合起来。 他沉吟了片刻,再向空明问道:“那你可记得,你上凤山来是为了甚么? 是不是为了那座记载普庵坛传承的黑地藏塑像?” “我上凤山……我上凤山……”空明喃喃重复着一句话,它藏在烛火中的细小身影,随着它喃喃重复着话语,而逐渐膨胀、变得扭曲起来! “莫要想其他太多! 你只须告诉我,你上凤山是不是为了寻那座塑像?!”苏午打断了空明的自语,加重语气询问! 他的话打断来了空明不断延伸的思绪——若叫亡者意识知道它自己已经死了,其意识也会在短时间内迅速凋亡! “是,就是为了找到那座塑像……”空明下意识地回应道。 “那你可有甚么收获? 可曾找到塑像在何处?”苏午接着问道。 空明低下头,沉默了下来。 苏午的意聚集在灯笼罩内,灯笼罩内的黑暗无声息翻腾起来:“可曾找到塑像在何处?” 他重复地问询着。 空明渐渐仰起头,清瘦的面孔上满是阴冷的笑意,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四下翻腾的黑暗:“找到了啊——但是我,就是不告诉你——” 他的头颅一瞬间膨胀开来, 几乎要撑破灯笼罩子! 相对于细小的身躯而言,显得分外‘巨大’的头颅上,一双眼睛鼓凸着,眼中满是血海漩涡:“就是不告诉你,哈哈,就是不告诉你!” “调皮。”苏午咧嘴一笑—— 四周翻腾的黑暗中,霎时浮现出他的面孔。 他头生弯曲牛角,眉心长出一只血红竖眼,三只眼睛一齐盯住空明那颗膨胀到极致的头颅,张口喝道:“啪!吒!” 大威德金刚真意瞬时降临,化作一道血红大掌印,勐然按在‘空明’膨胀到极致的头颅上,奋力拍打、按压! ‘空明’那颗头颅顿时就像漏气的皮球一样,在大威德金刚真意的碾磨中,迅速萎靡、坍缩! 最终恢复正常大小! 灯火里, ‘空明’的细小人影晃动了几下, 便轻飘飘地消散。 但在这道亡者意识消散之前,苏午眉心竖眼已经追索到了‘黑地藏塑像’的痕迹——六天故鬼真童三颗眼仁发散,蒙蒙青灰色光芒流转于眼仁中,循着从空明亡者意识中被挤压、拍打出来的怨神诡韵,一瞬间窥见了一个地方。 黑漆漆、遍布蛛网与尘灰的某处所在里。 一女子塑像盘腿坐在莲台之上,圆润如鹅蛋的面庞上含着笑意。 她身上彩衣已经斑驳脱色。 双手掌中叠在胸前,捧起了一座周身缠绕锁链的黑衣地藏王塑像。 …… 苏午仅来得及瞥一眼那黑衣地藏王塑像,六天故鬼真童里呈现的画面就如水面上荡漾起的细微涟漪般,在极短的时间内被抚平、消失了。 他沉思了片刻, 抬头看向鼎灵:“你对那愿神庙里,愿神塑像是何姿势、是何相貌,可有甚么印象,可曾梦到过?” 鼎灵正看见灯笼罩里‘空明’的亡者意识一瞬消无,心下紧张之际,冷不防苏午问起这个问题,她‘啊’了一声,立刻思维飞转,想了片刻,立刻出声道:“愿神在庙里是坐姿。 彷得是我高祖母的面容,是鹅蛋脸。 怎么了? 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我们搜集检索了天威道观之中收藏的诸部典籍、谱志,其中有对开坛祖师的颇多记载。在开坛祖师一夜顿悟,走出愿神庙后,即下令将庙殿拆除封锁。 愿神塑像被他着‘亲信者’看顾。 此后,他开始颇多研究风水运转之说,在凤山上大兴土木。 如你所说——那个时候,从庙里走出来的开坛祖师,已经不是真正的‘开坛祖师’了,极可能是怨神这个厉诡,它研究风水相术,为的正是自己日后能种下升基,再度复苏! 那尊愿神塑像,典籍上只提了它被‘开坛祖师’的亲信看顾。 此后便下落全无。 时下想来, 那座塑像,连同黑衣地藏塑像,应该就被安置在某个风水运转的‘宝地’! 凤山之上,怨神仪仗每于月牙之夜就群起显现,脱离此山的弟子,却不会受到怨神仪仗的侵扰——可见整座凤山,都已经被怨神污染了。 黑衣地藏塑像所被安置在的位置, 一定是在此山龙脉节点之上! 那尊塑像, 才是厉诡本身!” 正文 670、鹅蛋脸(2/2) “龙脉节点……”鼎灵看着苏午,低声将苏午话语中最关键的信息重复了一遍,“我们该去哪里寻找那个龙脉节点?” 苏午走出凉亭,扬首看着黑暗里寂然无声的独山,出声道:“这件事我来做就可以。” 他又转回头来看着身后紧跟着的鼎灵:“你既不是怨神本尊,为何会经常做那些与怨神有关的梦?这里面隐藏着什么秘密? 此下在山上的所有人, 你、我、九头娃娃、五通神,皆被怨神当作它自身拼图的一部分。 但冥冥之中的存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给你托梦,最终只是为了让你成为怨神的一块拼图?这不可能。其中肯定还有一些我们未弄清楚的原因!” 鼎灵嗫嚅着嘴唇,鼓起勇气向苏午说道:“会不会和我天生容纳的枉眼夫人有关? 一直以来,我都是依靠枉眼夫人在清除山上的怨神仪仗。” “倒确有这种可能。”苏午点了点头,不再犹豫,转身迈上了山路,“走吧,先去天威道坛开坛祖师的陵墓前看看,我在彼处才好观山望水,寻龙点穴。” 他从茅山巫教中学得来了《魔身种道大法》,此法门之中包含了种种分龙脉、看阴宅的学问。 毕竟魔身种道的关键点,即是要将自身葬在一处处龙脉节点、绝凶险地之中,若没有这份观山望水的本事,随意将自身下葬,最终怕是修行此法的道士连第一重死劫都渡不过,直接在坟冢里化作累累白骨了。 鼎灵跟在了苏午身后。 众多猖兵一个接一个融入四下的阴影里。 守在亭外望风的无臂九头娃娃也连忙跟上了苏午的脚步——跟着苏午,最起码他可以在接下来一段时间内,皆不用担心被厉诡杀死。 若叫他自己在怨神鬼蜮之中徘回,过不了多久,他就得被怨神杀死! 众人攀援山路,借助阴影穿行,耗费了一二刻时间,终于转至山顶开坛祖师及此后几代坛主大师公的陵墓前。 从苏午重回鬼蜮至今,‘怨神仪仗’都未曾追杀过来。 他因此推测,在自己又从怨神仪仗中抓走一个厉诡,并将之油炸了以后,‘怨神仪仗’极可能无法凑集附和某种规制的仪仗队伍了。 所以才未有继续追杀他们。 但怨神不可能就此停止复苏,纵然怨神仪仗变得残缺不完整,以怨神的‘智力’,也一定会运用其他办法来弥补怨神仪仗的不完整。 下一次怨神的攻势,一定会比前面这几次都更加勐恶。 苏午对此早有戒备。 他从鼎灵处借来一面罗盘,围绕着开坛祖师的陵墓朝前走出数步,又往后逆走数步,不时看看天上月亮、星辰的方位,口中喃喃自语:“怨神的种生基之法,最终是将魁星踢斗处汇集的生机,再周流引回这处陵墓,从那本明所葬的魁星踢斗方位至此有七里,朝西向。 砂随风走,水随云转。 由此判断,龙脉折转起势……” 围绕着开坛祖师陵墓、本明坟冢墓穴等诸多位置来回打转数回,苏午不断掐指测算片刻后,终于指向某处山径斜下南方一处密林中,出声道:“龙脉节点,应该在那处野林子里! 过去看看!” 守在苏午周边望风的鼎灵、九头娃娃聚集了过来。 鼎灵还未出声,九头娃娃李碧先道:“我待会儿就守在林子外,替你们望风!” 他开口先主动担起事务来,彷似已经融入了苏午的团队。 但他真实想法,不说苏午,就是鼎灵都能猜测个一清二楚。 ——无非是怕在林中见得怨神真形以后,会面对更加险恶的局势,自己逃脱不得,因而先揽下一桩事务来,到时就好借口到林外望风,一遇到危险,先以苏午、鼎灵二人的性命去填那险境,自己好拔腿逃脱。 “你不必去望风。” 苏午摇了摇头,根本不给李碧做梦的机会。 他转而同鼎灵说道:“将来若局势太过凶险,我又脱不开身,你可将这个九头娃娃推出去,替你挡刀。” 说着话,他将九头娃娃一双写满‘冤魂缠身、厉诡索命’八个血字的手臂,交给了鼎灵:“只需把这一双手臂安在他肩膀上,怨神会首先给他下怨神帖!” 听到苏午的话,李碧吓得脸都绿了。 鼎灵抿着嘴,脸上笑意若有若无,接过那双手臂,认真地点了点头:“多谢道兄。” “不必客气。”苏午道,“绝境之时,先杀李碧,再杀五通神。二人恶贯满盈,放他们离开凤山,即是放恶诡出闸,你如有良知,便断不能被他们此时乖顺的模样哄骗了去——到时心头一软放了他们,才是给无辜生灵招祸!” 他言辞间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意思。 鼎灵更加认真:“一定谨记道兄的教诲!” 李碧此下终于了知自己在苏午身边是个甚么地位,心下更生出无尽的惶恐来,但苏午牢牢地控制住他,他却也是插翅难飞! 九头娃娃失魂落魄地跟着鼎阳、鼎灵两个道士,脱离了开辟出的山路,沿着悬崖峭壁攀爬了一阵,投进苏午测算出乃是龙脉节点的那片深林中。 天上刚下过一场豪雨, 密林里的落叶腐殖变得更加松软湿滑,一脚下去,靴子都要被腐殖层吞没小半。 这片深林已是苏午算出的龙脉节点所在,需要在此间细细找寻可能埋藏塑像的位置,苏午也就不好再借助阴影穿梭来去。 三者在林间细细搜寻着, 李碧一直落在最后,眼珠乱转,想要伺机逃脱。 但他四周皆是阴影猖兵巡视,每一道阴影猖兵即是苏午的一双耳目,百多个阴影猖兵散播在深林各处,织就了一张天罗地网,就李碧当下那点手段,想要从这张织得细密的大网中脱逃,实在是难如登天! “这些黑影子,乃是烛霄子的独门手段。 看似是阴兵,实则又有几分厉诡的特质。 平时遇到此般黑影,我早就盘算着该怎么躲避它们了,今时想要突出它们的重围——实在是难,根本无有可能完成! 但若是就这样放弃,我便甘心如此引颈受戮?做那一对奸道士的挡箭牌,替死鬼?!” 李碧念头翻腾着,眼角余光倏忽瞥见,一道阴影猖兵在走过某棵枯死的大树以后,便突然影踪全无了——他眼睛微眯,尝试朝那个方向走去。 在他周围巡视、看顾住他的几个猖兵也跟着他的脚步移动。 于移动过程中, 又一个猖兵走过那棵枯死的大树后,进而消失无踪。 将李碧团团围住的‘天罗地网’,此时仿佛被撕开了一道裂隙——急于逃生的李碧呼吸跟着急促起来,他满脑子都是设法将那道裂隙撕得越来越大,最终撕开一个窟窿,供自己逃生的念头,尽管知道那大树后可能有甚么蹊跷,却也没了探究的心思。 】 彷似赌徒在牌桌上押上了自己所有的筹码,在这一瞬间往后如何生活,妻女父母如何生活,已全被他抛诸脑后! 搏一搏! 那些散布在李碧周遭的阴影猖兵,此下与他好似形成了某种默契。 它们悉皆分散开来,将那道裂隙撕扯得更大。 此时,李碧前方已经没有猖兵看顾, 只剩那棵会吞没阴影猖兵的死树。 李碧轻手轻脚地走向那棵死树侧方——只要不走到那棵树后,不主动去接触那棵死树,应是没甚么问题——它如此作想,以为自己当下谨慎的动作,不会引来任何人的注意。 殊不知,所有猖兵尽皆停在原地,苏午也立在猖兵队列中,与鼎灵一起看向了走向死树一侧的李碧。 其现下所有动作,皆在苏午目见之内。 李碧以猖兵为鱼饵, 殊不知,苏午亦在拿它作诱饵,诱出死树后的存在—— 九头娃娃的身形已经越过那棵死树,它僵着脖颈,根本不敢往侧后方的死树投去目光,如同鸵鸟把脑袋埋进沙子里一般,只想着能依靠此种方式,躲避过死树后的蹊跷。 然而, 树欲静而风不止。 尽管李碧僵着脖颈,不往死树后面看。 但死树后的存在却不打算放过它! 一声声模湖的呼唤声萦绕在九头娃娃耳畔,那声声呼唤随着它的注意力移转到此上来,而在刹那间变得极其清晰且尖锐! 那是一个个女子向它索命的声音:“还我命来——还我命来——” 恐怖诡韵随着那些索命之音,一齐缠绕住了九头娃娃的身躯! 原本只是在它胸口铺展开的‘冤魂索命,厉诡缠身’血字,此下一下子就在他全身铺开,只差在他脸上写就七个‘怨’字! “啊——” 李碧惨叫一声,勐然扭头朝死树后看去! 但见死树后,立着一个浑身筋骨摧折、以极其扭曲地姿势站立在树后、穿着一身红衣的‘女人’,女人那一身红衣上,写满了黑色的字迹。 ‘冤魂索命,厉诡缠身’! 它的双眼被一双漆黑的手掌蒙住了。 胸腹部敞开漆黑的伤口,内里填充着空明的心脏、大众王和尚的头颅、铁旨大师公的铁旨—— 正文 671、鹅蛋脸(二)(1/2) ‘女人’的鹅蛋脸盘正对着李碧这个方向,暗紫色的嘴唇唇角淌出尸水。 浑身关节骨骼摇晃着,倏忽走近李碧,嘴唇蠕动:“李——” 唰! 一道黑影骤然将李碧的头颅包裹,勐然拖入阴影世界中! 原地只剩下李碧写满血字的身躯! 那副失去了胳膊、遍身血字的躯壳忽然加速腐烂起来,包裹在骨骼之上的筋肉皮膜迅速腐败、脱落,显出了筋肉下缠绕着的一根根黑绳! 诸多黑色丝线挂在黄白色的骨骼上,在阴风中飘荡! 死树后筋骨折断、全身扭曲的‘女人’倏忽走了出来,撞倒了那具无有胳膊与头颅、挂满黑色丝线的骨骼,她的头颅三百六十度地转动着,巡视周遭。 两条手臂倏忽间从衣袖中脱落,惨白的手臂扭摆着,瞬间化作两条白蟒——环绕住了这片深暗的密林! 延伸开足足有百丈长的惨白手臂上,还有许多油彩勾画的纹路。 那些纹络勾连起来, 在‘女人’的左臂上形成了一副衣衫半露、巧笑倩兮的妙龄女郎图,在‘她’的右臂上,则绘就一副满头乱发、青面獠牙的恶诡图! 两幅图桉上, ‘恶诡’与‘妙龄女郎’的眼珠转动着,扫视四周。 二者环绕深林游曳, 在游曳过程中,鬼脸与人脸一齐盯上了地上错叠的林木阴影——它们的目光好似穿过了那重重阴影,看到了阴影包容中的另一个世界, 将目光聚集在了阴影世界中的苏午身上! 隔着阴影的距离,鬼脸与人脸齐齐露出笑意! 前者阴诡邪毒,后者嫣然倩兮—— “苏……午!” 呼唤声层层叠叠穿透了阴影! 被一双漆黑手臂捂住双眼的鹅蛋脸盘,突兀地出现在了阴影世界中,它嘴角淌落腐臭的尸水,巨大的脑袋以俯视的角度朝向苏午,在脑袋后,甚至连着半截如蛇一般扭曲的、布满尸斑的脖颈——它将头颅及半边脖颈沉陷入了阴影世界中, 准确地道出了苏午的名字! 苏午一身玄黑色的道袍上,登时冒出大量血红文字,在一刹那间,从他的顶门至下巴处,都浮现出了一个个怨字,那些字迹以匪夷所思地速度变得清晰起来—— 嘎啦啦! 阴影世界中,一丛丛犬齿骤然穿破黑暗,尽数生长而出。 苏午心中默念大日如来本尊咒,意能量勾连密藏域本源力量,在周身各处铺陈开来——那鹅蛋脸的‘女人’、怨神的另一重化现,此时将红白画皮诡拼凑成了它的双臂、以未明厉诡拼凑成了它的双脚,甚至还以怨神仪仗中的其他厉诡,补全了它的五脏! 它就这样将自己暂时拼凑到‘圆满’的状态,而后以当下这个状态,对苏午下了一道‘怨神帖’! 嵌套在苏午自身的一层层假造命格躯壳,都被‘鹅蛋脸——怨神的另一重化相’给避开了,这道帖子,直指向苏午的命格! 苏午的命格甚至都避不开当下状态的怨神化相的杀人规律! 他调动了自身最强的种种力量,运用了黑地藏护身,要将这道杀人规律硬生生从自身清退出去! 忽然! 就在此时。 一直被苏午拉到身后,躲藏着的鼎灵越过了苏午的身形,拦在他身前! 她秀美的面孔上,骤然生出了一对对横眼! 每一双眼睛中,眼仁都聚缩成了针孔大小! 枉眼夫人的眼睛盯住了‘怨神化相’那张被漆黑枯瘦手掌捂住眼睛的鹅蛋脸——在深林中游曳的‘怨神化相’的左臂上,‘红画皮诡’娇俏的脸庞、被几片衣衫遮挡的身躯,顷刻间布满了‘冤魂索命,厉诡缠身’这八个字—— 而后, 怨神化相的整条左臂都开始变得纸质化, 像是纸扎人的手臂! 在手臂边缘处,逐渐出现焦湖化的痕迹——随着整条手臂都被焦湖化的痕迹铺满,贴附在手臂上的红画皮诡一瞬挣脱,飘飘荡荡飞向远方! 那探入阴影世界中的鹅蛋脸,亦被周遭一个个红彤彤的眼诡眼仁注视着,缓缓从阴影中退出! 施加在苏午命格上的‘怨神杀人规律’,在鼎灵全力施展‘枉眼夫人’的厉诡能力之下,竟被她生生转移到了‘怨神化相’自己拼凑起的肢体上去! 苏午在此瞬间,驾驭阴影立刻远遁! 但阴影世界外, ‘怨神化相’褪去纸质化,变作一根断裂成四截、每一截间还隐约有腐肉相连的左臂,倏忽间隐入虚空中,下一瞬就将那试图脱逃的‘红画皮诡’抓了回来! 包裹着‘白画皮诡’的右臂按住红画皮诡, 再将之覆盖在只剩腐肉的左臂上! 再度变得完整的怨神化相,双脚踩住地上沸腾的阴影,那道阴影顿时凝滞下来——它腰杆从中间折断,上半身完全‘弯曲’下去,两条手臂撕裂了阴影,再将头颅埋入阴影中,追迫向借助阴影逃离的苏午一行人! 一道道阴影如林交错, 现实在阴影的间隙里偶现只鳞片爪。 苏午肩后伸出一条鬼手,抓着李碧那颗尚未被写上七个怨字的头颅,双臂则抱起了鼎灵,抱着她在阴影世界中拔足狂奔! 鼎灵面孔上先前浮现出的一双双鬼眼,此时尽数闭拢,面孔上的裂痕弥合如初。 她蹙着眉头,紧闭着双眼。 使用‘枉眼夫人’转嫁一次‘怨神化相’施加在苏午命格上的怨神帖,显然耗费了她绝大的力量,致使她再度陷入昏迷当中! 但她现在昏迷的不是时候! “醒醒!” “鼎灵!” “快醒醒!” 苏午意能量勾动密藏域本源,在心神间光明大日的运转下,汩汩本源力量映照到身外轮上,再由身外轮投照在怀中抱着的鼎灵身上,抚平她的意与身上的所有伤势,同时不断尝试将她唤醒。 在苏午‘意’的连连呼唤之下, 鼎灵渐渐睁开了眼睛, 看到阴影世界中,苏午的面庞。 她微微张口,微声说话:“那是……高祖母的脸,我梦见过她,我梦见过她的脸……我看到她的脸被一双手蒙住了眼睛,‘枉眼夫人’的力量就自行发作了……” 女师公眼神里尤有些慌乱,害怕自己擅自行动,打乱苏午的计划。 但若没有她以枉眼夫人转移去怨神帖对苏午的伤害,苏午自身想要将怨神帖清退,却需花费好大一番气力,苏午感谢她都来不及,又怎么会责怪她? 鼎灵一边说话,一边试图从苏午怀中脱离。 苏午摇头说道:“你在阴影世界之中行走,以你的速度,迟早会被怨神化相追上——那怨神化相竟然顶着你高祖母的面孔,我大概明白了一些东西,许多关窍,我都想通了——怨神,并非真正具备灵智,它或许与你高祖母的亡者意识深度结合了。 拼凑拼图,催使怨神做出这种种行为的,是你的高祖母。 所以你所容纳的厉诡,才能从一定程度上克制住‘怨神化相’! 而由此来看, 你高祖母之所以为怨神拼凑拼图,只怕也不是她自心想要如此,而是不得不如此——否则也无法解释她为何总托梦于你,总是在不断给你发出提醒! 你先恢复些气力, 我带你脱离怨神化相追杀以后, 再想其他办法,接近、找到怨神本形! ——密林中那棵死树周围,很可能就是怨神本形的所在地,它以化相护持本尊,可见本尊是它如今最大的弱点! 找到本尊,或能将一切难题迎刃而解!” 鼎灵听着苏午有条不紊地阐述,心神渐渐安定下来,她被苏午抱在怀中,又不敢看苏午的脸,便低下头不再说话。 随着苏午脚步飞纵,她的脑袋也与苏午的胸膛贴得愈近。 苏午身后, 影诡诡韵与怨神诡韵交织起来。 他飞纵出数步,在某个瞬间倏忽脱离阴影世界,自身已经脱离那片密林——紧跟着,他心念一闪,就使得周围升腾起一盏盏血红的灯笼,那些血灯笼‘注视’着四周交错的每一道阴影,顿时令沸腾的阴影凝固住了,将怨神化相的首级暂时困在阴影世界中! 苏午就此拔足奔逃! 过了数分钟的时间,血红灯笼倏忽消散。 阴影恢复如初。 那颗不断淌落尸水,连着脖颈的‘鹅蛋脸’从阴影中脱离,扫视四下,却再难寻得苏午的影踪——在脱离此间以后,苏午甚至动用‘智拳印’,将自身的影踪因果气息全数斩落,令‘鹅蛋脸’对他的踪迹也无迹可寻! 而苏午抱着鼎灵,一路狂奔出数里。 又借助阴影世界移动到了凤山脚下,那座山门牌坊前——此间已是怨神鬼蜮的边缘。 他放下了鼎灵,待鼎灵气息变得平缓以后,才开口问道:“恢复得如何了?” “已经好了。”鼎灵低着头,老实作答。 “好。” 苏午抓起九头娃娃不断干嚎的头颅,将那颗头颅递给了鼎灵,九头娃娃的头颅在鼎灵手中挣扎得越发激烈,鼎灵差点令之脱手飞出。 】 “我今时就剩一颗头了! 放过我吧!烛霄子! 你道门中人,下手怎能如此狠辣?! 我就剩一颗头了!” 李碧连连惨叫着,涕泪横流,令人见之立生恻隐之心。 正文 672、黑与白(2/2) 苏午不为所动,他指间夹着一道符咒,冷眼看向李碧,道:“你这首级、你的四肢躯壳,说到底都不一定是你的,你之本体就是脑袋里的那只傀虫而已。 我今时放你走,明朝你必然要再寻一具无辜百姓的身躯来做自己的壳。 ——如此我怎可能放你走? 何况,导致你只剩下这颗头颅的主因,实是你自己想要逃跑,差点被怨神叫出真名,下达怨神帖而死,也是我冒险救下你的性命。 你欠我两条命了, 待会儿只需还我一条就可以。” 李碧脸色煞白,更加勐烈地挣扎起来! 苏午直接将指间符咒贴到它额头上,它顿时安静了下去。 此时,苏午方才与鼎灵说话道:“如遇危险,先将这妖邪的头颅抛出去,阻拦怨神的杀人规律——” 他将头颅交给了鼎灵, 鼎灵丢掉了李碧那双遍布血字的手臂,将这颗头颅捆扎起来,放在行囊里。 “旺财!” 苏午唤了一声。 如狮虎一般的巨犬叼着庙系里的五通神,出现在他身畔,他拍了拍旺财的头颅,对它说道:“李碧死后,若此女再遇到怨神追杀之险恶绝境时,你将五通神抛给那厉诡。” “汪!” 旺财应声。 鼎灵看苏午做了这番安排,脸色变得慌张起来,磕磕巴巴地向苏午说道:“道兄,这、这是要做什么?道兄不与我同上凤山去吗? 还是……” “我自是要与你再上凤山去。”苏午笑道,“不过,此次去到凤山以后,我自身可能会发生一些变故,需要嘱咐于你。 届时可能有段时间要你一人独行,直面怨神。 是以做这诸番准备。 怨神之事,与你我关系至深。 但你只要脱离凤山,此间事便侵扰不到你,所以此次纯粹是我想请师妹帮忙,不知师妹可愿意帮我这个忙?如不愿意,此下便是凤山外,往前一里,天高海阔,再没有怨神侵扰之危,师妹可以自行离去。” 苏午伸手指向牌坊下的山门外。 鼎灵扭头看了看那水汽蒙蒙的山门外,又转回头来看着苏午,出声道:“我是天威道观弟子,此事怎会与我没有干系? 师兄既能独行凤山,直面怨神,我亦有勇气与怨神周旋! 师兄只需告诉我,需要我做什么就可以!” “善!” 苏午赞叹了一声,接着向鼎灵说道:“待会儿你我同回凤山,有些事情需要你来完成——既然此下已经确定‘地藏塑像’的大概位置,接下来肯定还会重回那处龙脉节点,设法将‘地藏塑像’——怨神本形拿到手中。 届时,我需要你再帮我抵御一次怨神化相杀人规律的侵袭。” “只、只要一次就好吗?”鼎灵直面怨神化相的杀人规律,更知这怨神化相的恐怖,她不能确定,在这个过程里,自己与苏午能一次就将事情做成? 苏午肯定地点了点头:“只要一次。” 他身在模拟中,有许多次试错的机会。 在这许多次试错当中,总能找到一条可让自己一次就将事情做成的正确路径! 说着话,苏午肩后一双鬼手手指牵扯鬼匠缝线,勾连自己的念头,组成一层层‘壳’,包裹在了鼎灵的意识上,他接着与鼎灵说道:“纵然你能驱使枉眼夫人的力量,转移怨神化相的杀人规律。 但哪怕只是转移一次怨神化相的杀人规律,对你而言亦是绝大负担。 所以我以意织就这层层外壳,附着于你的意识之上。 你在运用枉眼夫人的力量之时, 同时口诵‘吽’字,即能顷刻将这层层意能量外壳‘消化’,用它们来补充自身性魂意识的消耗,保证你不会在枉眼夫人的力量过后,陷入昏迷之中!” 苏午的准备十分妥当,让鼎灵也渐渐安心:“谢谢道兄能替我想到此节。” “你我现下是一条船上的人,我自然需多考虑些。接下来很多事情都需要仰仗你,不必言谢。”苏午摇了摇头,神色愈发变得严肃起来,鼎灵也跟着集中精神,聆听苏午的言语,“除此之外,还有一重仪轨,我需教给你。 ——夺得怨神本形以后,怨神化相亦必然对你我进行围堵。 此般情况下,想从它的关注之下逃离,并非易事。 我有一法,可以使自身化为厉诡——不要惊讶,待我化为厉诡以后,趁着我与怨神化相周旋之时,你立刻设法从怨神鬼蜮脱离。 ——旺财会带你往安全路径走,你跟着它就是。 待你走出怨神鬼蜮以后,立刻就要举行这场仪轨,将我招引到鬼蜮之外,这重仪轨,亦将使我从厉诡归返人身,如仪轨进行地不够及时,我可能会永远化作厉诡,失去神智,再没有归返人身的可能!” 苏午所言,自身化为厉诡的办法,即是一——令所有念头化诡,但所有念头化诡以后,再归返回自身转为念头,就困难重重,基本没有归返的可能。 二则是‘神头鬼脸’咒印! 他现下就是预备教授鼎灵唤醒作为厉诡的自己的方法! 接下来夺回怨神真形之时,他极可能会用到这个咒印! “变、变作厉诡?”鼎灵呆了呆,人与厉诡是截然不同的存在——前者是生灵,后者则同时具备死物与活物的种种特性,人怎么可能变成厉诡? 】 但苏午都如此认真地跟她说了,她也必须要把苏午的话当回事,认真听取。 她思索了片刻后,神色认真地点了点头:“若真需要你变作厉诡来应对怨神侵袭,我会拼力把你唤醒,让你归返人身!” …… 密林中。 雾气蒙蒙。 诡韵流转四下,彻寒的诡韵令周遭的枯枝草茎之上,都结了厚厚的一层霜花。 红衣女子扭曲的身形在深林中游曳着。 它时而‘伸长’脖颈,脖颈如蟒蛇一般长至数十丈高,脑袋耸立在黑天下,被一双漆黑手掌遮住眼睛的面孔环顾四周,即便眼睛被那双黑手遮住,它似乎亦未丧失‘视力’。 它的双臂早已从肩上脱离, 白蟒般的两条手臂环绕着深林,一条手臂九曲十八弯般巡游着密林各处,一条手臂则将密林圈揽起来,任何人一旦靠近密林的外围,顷刻就会被外围的‘红画皮诡手臂’盯上,纵然悄无声息地突破了红画皮诡的封锁,也难抵住白画皮诡的盯防。 ‘鹅蛋脸’始终在死树周遭巡曳,不曾远离那棵死树。 黑夜漫长,天光昏沉。 深林里的迷雾遮挡了大部分暗澹的天光。 这个夜晚,似乎永远都无法渡过。 暗夜下, 一道人影穿过山路,‘他’穿着一身厚重的漆黑袍子,袍子以红纹滚边,俨然一副官差打扮,这个官差的面孔上,满是漆黑之色,连眼睛都完全是漆黑之色,他缓步而行,脚下阴影逐渐拉长。 死树周边游曳的怨神化相缩回脖颈时, ‘诡差-黑’亦悄无声息地走到了环绕深林的红画皮诡手臂前, ‘他’与红画皮诡那张巧笑倩兮的美人面孔对视——美人面孔依旧巧笑倩兮,坦露皓白的肌肤,对眼前站立的漆黑身影视若无物。 ‘诡差-黑’抽出了腰间的大红莲胎藏, 漆黑的双眼默默注视着内圈‘白画皮诡手臂’即将游曳到此处,与红画皮诡相重合之时——大红莲胎藏一刀斩落,被沾附在怨神化相断裂手臂上的红画皮诡,再不能如往常一样飘忽远遁,直接被这一刀斩成两半,变成了两个残缺的厉诡,各自飘忽而去! 与此同时, 一道虚幻的白影骤然从‘诡差-黑’身边飘荡而起,抵至白画皮诡近前,白画皮诡面对‘诡差-白’——那道白影,同样是木木呆呆,对白影视若无物! 诡差-白从黑暗里拖出了黑地藏, 依旧是一刀, 将白画皮诡斩成两半,各自飘散! 那道白影与其后十余步外的诡差-黑,各自揭下自己面上的脸谱,白影倏忽重回苏午肉壳,苏午直接踏入了自己脚下的阴影世界中! 在短短十余个呼吸的时间内,他直接彻底肢解了怨神化相拼凑出的一双手臂! 此般方法, 他在模拟里试验了数次, 今次一拿出来, 就大获成功! ——诡差-黑乃是苏午的肉壳,红画皮诡的杀人规律,只针对活人的意识——美人勾魂,而‘诡差-白’乃是苏午的意识,白画皮诡的杀人规律,正针对活人的肉壳。 所以苏午分离自我的身与意,以不同的部分应对两个厉诡, 在不触发二者的杀人规律,不提前‘惊醒’怨神化相的情况下,完成了对两个厉诡的肢解! 直至此时,怨神化相才终于被惊动——怨神化相立在重重迷雾中,扭曲的、以怪异动作摆动着的双脚,踩住了地上的阴影! 下一刻,它直接将自己的头颅埋入阴影中! 被一双漆黑手臂遮住双眼的鹅蛋脸探入阴影,瞬间就看到了将鼎灵挡在自己身后的苏午,它暗紫的嘴唇蠕动起来,叫出了苏午的名字:“苏……午!” “准备好了!” 苏午一声厉喝! 身后的鼎灵面孔上,无声无息生出一双双横眼,枉眼夫人惨白的眼睛中,眼仁聚缩成了针孔大小,口诵一声:“吽!” 滚滚意能量顿时加持在鼎灵的意识中! 攀附在苏午周身的血字,亦在一瞬间被转移到了怨神化相的一只脚上! 正文 673、神头鬼脸!(1/2) 怨神化相踩踏在阴影上的左脚,遍布血字以后,瞬间开始纸质化,焦糊化——在这只越发如同烧焦的纸扎左脚上,逐渐呈现出一个胸口处插着一把锈蚀尖刀、浑身鲜血淋漓的厉诡! 这是那先前被苏午一剑钉在地上,撕裂自身遁逃的‘横死将军’厉诡! 随着怨神化相的左脚彻底焦糊化, 其上呈现的‘横死将军’厉诡亦在一瞬飞遁逃去! 怨神化相一只脚踩踏在阴影上,却已难阻止阴影的沸腾,阴影世界的间隙里,亦逐渐生长出一只只血红的灯笼,尽数盯住了怨神化相探入阴影世界的头颅! 哗—— 那颗沉入阴影世界中的‘鹅蛋脸’摆动着,猛然间被一盏盏血灯笼、影诡力量排挤出了阴影世界! 阴影世界重归平静。 苏午霍然回头,看向身后脸色微微发白、总算没有再次陷入昏迷的鼎灵,连声说道:“记住我先前说过的话——待我化为厉诡与怨神化相乃或怨神本尊周旋之时, 你立刻跟着旺财逃跑! 别回头! 一直逃出怨神鬼蜮,再为我举行仪轨,将我召回!” “我、我都记下了! 我一定全力以赴!”鼎灵脸上又泛起浓重的红晕,她重重地点着头,眼睛里满是坚毅之色。 “好。” 苏午笑了笑。 旺财出现在他的脚边,他拉着鼎灵,在阴影世界中拔足狂奔——阴影间隙里的现实世界不断显出丛丛草木的形影,二者迅速朝那棵极可能埋藏有‘怨神本尊’的死树接近。 ‘怨神化相’单脚支撑着地面,脖颈倏忽拉长,化作顶着人头的蟒蛇,游曳在密林上空,寻索那被它强行拼凑在自己左脚上的‘横死将军’! 临近‘横死将军’之时,它猛然张开口,一口咬住‘横死将军’,将它叼了回来! 正在此时! 那棵死树后, 地上交错的稀疏阴影沸腾着,忽然从中间裂开! 苏午、鼎灵带着旺财从阴影里出现,他肩后的鬼手发散开来,一瞬间化作两架漆黑的、巨大的铲斗,将死树周围的泥土统统刨开! 随着泥土被刨开,也就显出了泥土之下的斗室。 他带着鼎灵跳进了那方遍布尘灰与蛛网的斗室中,旺财在外面收敛了身形,转为唯有‘意’才能观见的状态。 斗室内的布置陈设令苏午颇有种熟悉感。 ——先前他通过空明的残缺亡者意识,曾窥见到这个地方,在这座斗室里,他一扭头就看到了那靠着一面墙壁、鹅蛋脸的愿神塑像。 愿神盘坐在神台上,双手叠在小腹前。 交叠的双手中,正摆放了又一座色彩斑斓的塑像。 那座塑像,此时已然不是所有人、所有传说描绘中的沉黑色、遍布锁链的黑衣地藏王塑像——它曾借助‘种生基’之法,脱去了一层壳,此后又吸收了不知多少愿力、吞噬了不知多少活人的性命,它早就变得与古早传说中黑衣地藏王的形象大相径庭! 这尊塑像披着一身漆黑的袈裟,在那袈裟上,写满了‘冤魂缠身、厉诡索命’八个血字。 它肤色惨白,盘绕周身,像是要将它自身禁锢住的锁链,此时已经移转到它的双手里,它双手紧抓的漆黑锁链上,缠绕、禁锢着一个虚幻的、透明的形影。 那道形影在苏午‘意’的照见下,自然无所遁形。 ‘她’遍身禁锢摧折,生有一张鹅蛋脸。 这道近乎透明的形影的面容,与外面怨神化相的面容一模一样,与鼎灵高祖母的面容一模一样——或者说,她本来就是鼎灵高祖母的亡者意识! 苏午看到‘她’的瞬间,‘她’也看到了苏午与鼎灵。 死气沉沉的双眼里,竟爆发出一阵光亮。 “我死,则怨神拼图可解! 解开黑地藏锁链,我自会死!”那鼎灵高祖母的亡者意识忽然开口——她一说话,萦绕在苏午念头里的,许多未曾解开的谜题,此时都迎刃而解! 为何怨神看似有‘神智’,竟能为自身寻找契合的‘厉诡拼图’? 为何怨神竟然还有学习之能,从愿神庙里出来后,它竟开始钻研风水? 为何它竟还能诱使‘五通神’以‘种生基’之法,供养它,加快它自身的复苏?! 怨神阴沉邪诡、精于算计、步步为营! 一个厉诡,竟然给人以这种印象,简直匪夷所思! 现下看来,真相竟然是——在这背后替怨神筹谋一切,主导一切的,并非怨神自己,而是怨神囚禁下的一个亡者意识! 鼎灵高祖母被怨神所困,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为了能让自己身上捆缚的锁链松绑, 为了最终得解脱, 她才会不断帮怨神复苏,为它寻找契合的拼图! 而从一开始,怨神就与她融为一体,她可以是怨神,怨神却绝不会是她! 苏午脑海中灵光闪动,骤然迈步奔向了那愿神塑像双手捧着的‘黑地藏塑像’,这时,黑地藏塑像一直闭着眼睛、无喜无悲的枯瘦面孔上, 一双眼睛倏忽张开了, 眼睛里,盛满血光! 强烈的怨神诡韵竟引致包裹苏午周身的阴影都沸腾开来! 阴影底下,隐约显出元皇皮青金色的纹络! 在这个瞬间,‘怨神本尊’迸发出的恐怖诡韵,竟然穿透了包裹苏午的影诡,甚至对‘元皇皮’造成了绝大的压力,令元皇皮运转不灵! 不同于那‘怨神化相’直接作用活人命格的杀人规律,‘怨神本尊’是硬碰硬地、凭着强烈的诡韵阻滞了元皇皮的运转! 偏偏在这时,怨神化相已然追迫至死树后。 那张巨大的鹅蛋脸贴在斗室上方的窟窿上,堵住了所有的天光,尸水从那张脸上缓缓滴落,它的面庞朝向鼎灵,即将叫出鼎灵的名字—— 嗤啦! 如斩破败革的声音骤然响起! 苏午肩后阴影手臂抓着黑地藏,全力一刀,斩断了‘怨神本尊’诡韵对自身的压制,斩断了密布于怨神本尊周围,那沸腾的怨神诡韵! 他同时开声:“把头给它!” 身后的鼎灵立即会意,将贴着一张符咒的‘李碧头颅’,猛然丢向了‘怨神化相’! 怨神化相嘴唇蠕动着,发出冰冷的声音:“李……碧!” 那颗投向它的头颅,一瞬间遍布七个‘怨’字,猛然间被分成了七块,血肉纷纷脱落,骨骼毁碎,深藏在头骨中的傀虫也在瞬间死亡! 唯有傀虫中容纳的一个厉诡,携裹着漆黑的傀虫尸体,被怨神化相一口咬住。 它叼着那只容纳有厉诡的傀虫,头颅倏忽缩回,脖颈垂至自己敞开的胸腹间,将那只肉虫填进了自己的胸腹部,以周身诡韵与那肉虫尸体散发出的诡韵相融合,将之变作自身的又一块‘拼图’! 鼎灵扭头看了逐渐走近怨神本尊的苏午一眼,苏午没有回头。 旺财却在此时扑出了斗室,在斗室边缘冲她汪汪大叫。 提醒她赶快离开! 她抿了抿嘴,再没有犹豫,爬出斗室,跟着旺财拔足狂奔,往山下奔逃! ——怨神化相还在融合拼图,一时间未有去追狂奔的一人一狗! 斗室内。 在鼎灵跟着旺财爬出斗室,飞奔逃离的那个瞬间,苏午双手按在了‘怨神本尊’的肩膀上,离得更近,他也就更能看清这座亦诡亦雕像的物什的面孔。 这张面孔枯瘦、遍布皱纹、满眼血光。 没有漆黑手臂遮住它的眼睛, 它能看清近在咫尺的苏午,狂烈的诡韵从它身上迸发,它仰起头,盯着苏午:“你何时来履行——与我的承诺啊——” 那般狂烈的诡韵,竟引致苏午的‘元皇皮’都开始出现破溃的迹象! 包裹苏午体表的阴影上,粘稠黑液不断滴落,露出其下覆盖苏午周身的青金色纹络! “鉴真!” 苏午与那双血红的眼睛对视,猛然间喝了一声:“时机到了,我自会去!” 那枯瘦的、遍布皱纹的怨神面孔,正是仿照的鉴真的面容! 现下, 是鉴真在提醒苏午, 催促他赶快去大唐,了结因果! 但对苏午而言,现下时候未到! 不论如何,他终究给了鉴真一个回答——怨神本尊垂下了头去,一双漆黑枯瘦手掌忽然自‘怨神本尊’脑后生出,遮住了它血红的双眼! 那在四周漫溢的狂烈诡韵,顿时锐减了不少! 但经历千百年流变,这尊塑像早已化为厉诡,甚至被拼凑了不少拼图——它的力量,非只是鉴真设下这一重‘保险’,就能被完全抵消的! 它已经是荒级中亦属顶层的那一类厉诡! 它的拼图——怨神化相又一次往斗室内窥视来,身处于怨神诡韵与怨神化相的两方夹击之中,苏午神色平静,在这个瞬间,发动了咒印——神头鬼脸! 神头鬼脸(丙级咒印):当你置身于厉诡鬼蜮之中,无法抗御厉诡侵杀、诡韵侵袭之时,你将会被暂时同化为厉诡,若无人以特定的仪轨将你唤醒,你将在厉诡的状态中持续加深, 并最终成为真正的厉诡! …… 苏午的肉壳里、意识里狂烈的诡韵漫溢而出, 他自身变作了完全的漆黑色。 在黑暗中,他的形体充塞了整个斗室,将怨神本尊挤压到墙角,连同怨神散发出的诡韵都被那狂烈的诡韵挤压到角落! 怨神本尊瑟瑟发抖! 被怨神本尊拴缚的‘鼎灵高祖母’眼看苏午化为厉诡,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以及莫大的惶恐! (本章完) 正文 674、沉寂的厉诡(2/2) 如绸缎般丝滑、如空气般无孔不入的‘黑暗’从四面八方覆盖、淹没了苏午周身。 他尚未被黑暗覆盖的手掌,抓住了被自身挤压到墙角的‘怨神本尊’,狂烈而汹涌的诡韵从他身上爆发了开来,直逼得将一张鹅蛋脸贴在斗室上方窟窿上的‘怨神化相’抬起了头,缩回了脖颈! ‘黑暗’从狭窄的斗室内漫淹而出。 在深林中凝固成了一道人形的影子。 这道影子的正面,一根惨白的手骨被黑暗包裹着,形成了影子的左手,它的右手及其余全身各处,均不见有一根其他的骨骼。 它的左手抓着一颗紫红色的物什,将之填入了自己的胸口。 那颗紫红色的物什,正是一颗心脏。 心脏填入这‘黑暗’厉诡的胸口以后,立刻勐烈地跳动起来! 冬冬冬!冬冬冬! 厉诡正面各处,皆长出了一只只猩红的眼仁,这些猩红的眼仁四处乱转着,尚未聚集目光——在黑暗人形面孔上,还有一双眼睛紧紧地闭着,此时尚未睁开。 它浑身的眼仁转动了一阵,便倏忽将目光投向了仍在深林中游曳、对于黑暗人形厉诡视若无物的‘怨神化相’身上。 两个厉诡出现在同一个区域, 二者的诡韵相互冲击着、排挤着, 但两个厉诡都未触发‘低层次的厉诡会被高层次厉诡惊走’的那条恒定规律。 随着高逾十丈的黑暗人形浑身血红眼仁,尽数将目光聚集在‘怨神化相’身上,黑暗人形面孔上的一双眼睛倏忽间张开来—— 左眼青黄,内中好似大道纹韵交织。 右眼黑红,密藏域本源力量流转其间。 倾盖笼罩这片深林的黑暗,尽数朝黑暗人形聚拢而去——深林间一切的黑暗在刹那间收尽,天上没有日月高悬,却有白惨惨的天光如瀑布般倾泻入深林中! 在这一黑一白的转换间, 那道游曳在深林里的‘怨神化相’忽然定格在原地,在白惨惨的天光中动弹不得! 它自身弥散出的诡韵,悉数被白惨惨天光压回了它自身! 黑暗人形无意识地从‘怨神化相’身畔经过, ‘怨神化相’的一双脚上,各有厉诡径自脱落; 敞开的胸腹腔内,组成它五脏的铁旨大师公背后铁旨、大众王和尚的人头、黑庵坛法佛的心脏等诸多容纳了厉诡的器官,都纷纷从它胸腹腔内滚落,脱落为原本厉诡的真形! 每一道厉诡,皆陷入沉寂之中, 没有动静。 而包容了这诸多厉诡的怨神化相,则在白惨惨天光下迅速腐败,成为一堆烂肉——它本就是怨神本尊假造出来,代替自身在外游行的一个化相而已。 待它收集好所有的拼图以后,怨神本尊会取代它承继下所有拼图,令自身变得完整。 此下,怨神化相未有完成自己的任务,首先沦入了尘埃。 经过这一道道厉诡的黑暗人形厉诡背面,则背着一个人。 那不是一个‘像是人的厉诡’, 那就是一个人! 黑暗人形厉诡,背着双眼紧闭、脸色惨白犹如死去的苏午——它将四周的黑暗收束一分,那些覆盖住苏午身躯四肢的黑暗,就渐将苏午多埋没一分! 背着一个人的厉诡,在群山间游曳。 每到一处,彼处的黑暗便被驱尽,白惨惨没有温度的天光从苍穹上倾泻下来。 苍穹像是一个布满一个个大窟窿的漆黑口袋,罩在了凤山上。 偶尔,那被黑暗人形厉诡背负起来的苏午,会扭动四肢挣扎,于是黑暗人形便一丈一丈地缩小,反而被‘苏午’背在身后,朝着‘苏午’面朝的方向行进一阵。 随着‘苏午’闭着眼睛,背着黑暗厉诡朝前走, 便有浓郁的黑暗重新在白惨惨的天光下铺陈开,天穹中的大窟窿,再被黑暗渐渐填补。 一诡一人,互相背负。 一者带来了令厉诡沉寂的白,一者带来了令万物苏生的黑。 —— 凤山脚下。 天威道坛山门牌坊前。 一张长桌被摆在牌坊前的空地上,长桌上列了对烛、燃了香火,两侧树着一黑一白两杆旗幡,黑幡上书‘六月十五日午时三刻’、白幡上则写‘姓苏名午道名鼎阳号烛霄子’。 两侧旗幡在法坛一侧迎风飘舞着。 法坛上,摆着一条已褪去满臂‘冤魂缠身,厉诡索命’八个血字的手臂——那是九头娃娃的手臂、一片破烂的黑色衣衫——属于法佛空明的衣衫碎片、大众王和尚的一片血肉、铁旨大师公的一丛黑发、人痋主的一只痋虫。 乃至随着这几个邪派首领依附而来的众多弟子的残尸、衣衫碎片、毛发,都被排列好了,安置在法坛上。 这些东西都是先前鼎阳师兄一路收集起来,交到鼎灵这里的。 她虽然恐惧这些残尸断体,但亦知将化为厉诡的道兄召唤转为活人的仪轨,必然十分繁琐,而且邪异非常,心理早就做好了种种准备,是以也能克服心中的恐惧。 “旺、旺财。” 鼎灵转头四顾,看着黑漆漆空无一人的四周,朝着某个方向尝试着呼唤出声。 随着她唤出旺财的名字,彼方黑暗就泛起丝丝涟漪,一身漆黑、四爪暗黄、如狮如虎的巨猊就从彼方显现了出来,口中叼着‘五通神’的脖颈。 “需要它来配合我,一齐将鼎阳道兄呼唤回来。” 她小心翼翼地指着被旺财叼着的‘五通神’。 ‘五通神’凹陷下去的脸盘上,满是苍白的孔洞,孔洞里已然没有愿力婴孩出现,覆盖他浑身的血字此下也都消失无踪——怨神帖已经从它身上解除,说明那个厉诡此下已经陷入了沉寂。 “呜——”旺财根本不作犹豫,托着已经无力挣扎的五通神,将它拖到了鼎灵跟前。 鼎灵抿了抿嘴,伸出手腕,解开手腕上缠绕的一圈彩色线绳——这亦是鼎阳道兄化诡之前交托给她,令她用来进行召回仪轨的一样事物。 一根根彩线捆扎在她洁白瘦削的手腕上,看似只有短短一截,但待到鼎灵真正将线绳解开之时,它们倏忽分散,变得愈来愈长。 她从中检出一根线绳来,递向旺财:“把这根线绳捆扎在五通神身上即可,不拘是捆在哪里。” 旺财没有去接,而是摇晃头颅,迫得五通神连连唉叫,自行伸手穿过庙系阻隔,接过那根线绳,缠在了自己的手腕上。 】 鼎灵又从行囊里拿出一沓符箓,黄符纸上的云芨符箓散发着朱砂与鲜血的气味。 将一道道符箓贴在法坛上各项残尸遗物,及至五通神头顶以后,鼎灵将一根根鬼匠缝线缠绕在了那一项项物什上, 她双手捧起一炷香,在烛火上点燃,心里回忆着苏午的嘱托,向线香缓缓插入香炉中。 “如线香飞快燃烧,则诵‘破地狱咒’。” “如线香瞬息熄灭,则诵‘醒魂咒’。” 鼎阳师兄的言语在她耳畔响起,那炷香栽入香炉以后,瞬间飞快燃烧起来——鼎灵眼睛一眨不眨,立刻手掐法印,鼓催自身大道纹韵,口诵‘破地狱咒’:“茫茫酆都中,重重金刚山。 灵宝无量光,洞照炎池繁, 九幽诸罪魂,身随香云幡, 定慧青莲花,上生神永安!” 她身后显发金红符箓宝光,这天威道坛出身的鼎字辈女冠,虽然曾拜在天蜈先生门下,但想来在对方门下也修不到几手正经道法,但她凭借自身努力,竟也得授了六阶符箓! 符箓放光, 法坛上,一件件遗物上贴附的符咒也跟着盛放红光! 那飞快燃烧的一炷线香,此时燃烧速度骤然变缓,三根香烧成了左边一根极其短,中间及右边两根较长的局面! 看着三根香烧成这个样子,鼎灵立刻又喝道:“我受旌阳天师敕令下,六阶高上神霄箓! 今着你等残魂聚至坛前,供我驱使! 从我者超!升! 逆我者沦!亡! 将功折罪,当在此时! 如应吾令,则请一缕清风飘扬顶上符箓,如不应吾令,即刻灰飞烟灭!” 鼎灵剑指骤然指向被自己手腕上根根鬼匠缝线牵连的一件件遗物,那些遗物之上贴附的符箓纷纷飘动起来,就连被旺财押到法坛上的五通神,顶上符箓也飘动了起来! 她神色肃穆,将剑指抵在眉心,道:“与吾齐声宣诵:六月十五午时三刻生辰,姓苏名午道名鼎阳号烛霄子者,性魂归来、肉壳归来、因果归来!” 哗啦啦! 缠绕在鼎灵手腕上的一根根鬼匠缝线忽然颤动开来! 鬼匠缝线牵连的那一件件遗物,竟在此时都发出了虚幻的声音,那声音中或有仇恨、或有戒惧、或有后悔:“苏午——” “苏午!” 寄托在遗物上的残缺意识,初开始时,尚且不能随着鼎灵复诵完那两句完整的话! 被押在法坛上的五通神,心底更不愿配合鼎灵,亦只跟着诵念苏午之名! 但那一件件遗物上寄托的亡者残缺意识,都与苏午或多或少有交集。 其中大部分人都因苏午而死, 他们对苏午强烈的怨恨,此时竟也化作了一种力量——将它们的呼唤声聚集起来,产生了可观的合力,这股合力在鼎灵一字一句地复诵声中,终于转化为一致的言语:“六月十五午时三刻生辰,姓苏名午道名鼎阳号烛霄子者! 性魂归来,肉壳归来,因果归来!” “性魂归来,肉壳归来,因果归来!” 凤山上空,那像是一个黑布口袋被撕扯出一个个透明窟窿的天穹,此下转暗的速度骤然加快了,一道漆黑的人影越过高山,再一次地将不断挣扎的苏午背负起来,朝山下走去。 它已然高逾三十丈, 从山顶至山脚,对它而言,只消花费几个呼吸。 正文 675、休整(1/2) 沉暗天穹上, 一道透明的、漫溢白惨惨天光的裂痕,从凤山山顶笔直而下,几个呼吸就临近了鼎灵的头顶。 伴随着那流转白惨惨天光裂痕的临近, 有凛冽诡韵如大潮般倾轧到了鼎灵的法坛前。 一道黑漆漆的、高逾三十丈的人形身影浑身散发着海潮汪洋般的诡韵,从鼎灵视线尽头的山路上出现,迈步朝她走了过来。 这道黑暗人形的胸口处,镶嵌着一颗紫红的心脏,那心脏的每一次跳动,都让人神思断续,念头运转都渐变得不连贯! 它的左手十指张开,被黑暗包裹的左手手骨若隐若现。 黑暗人形厉诡张着双眸,分别流转大道纹韵、密藏域本源力量的双眼看向天威道坛山门牌坊后脸色发白、脸上生出一双双横眼的鼎灵,眼中没有丝毫情绪。 嗡! 那白惨惨的天光投照在了法坛上,也将法坛后的鼎灵,以及身处于五通神庙系中的旺财、五通神都包容进去,在白惨惨天光下,所有生灵都会生出寿元加速流逝,自身定格在原地,如一棵树般迅速失去生命,迅速枯萎的恐怖感觉! 鼎灵没有想到,依着苏午的办法将他召回——最终竟找来了这样恐怖的一个厉诡! 对方还未临近法坛,但伴随对方而来的白惨惨天光、凛冽诡韵,已经令这场仪轨即将进行不下去! 法坛上, 一件件被鬼匠缝线缠绕起来的遗物上,残存的亡者意识都如狂风中的烛火般,瞬间熄灭了! 众多亡者残缺意识就此消无, 不再对苏午发出呼唤, 那高大的黑暗人形的双眼不再时睁时闭, 它一步迈过,临近了山脚下的山门牌坊! 鼎灵手腕上缠绕的一根根鬼匠缝线彼端,不再有残缺亡者意识跟从她,一同向苏午发出呼唤,她仰头看了一眼那临近的黑暗人形,在白惨惨天光即将夺去自身全部的生命力,自身就此凋亡之时,她忽然闭上了眼睛,用力以剑指抵着眉心:“六月十五午时三刻生辰,姓苏名午道名鼎阳号烛霄子者! 性魂归来,肉壳归来,因果归来!” “鼎阳师兄,回来!” “回来!” 强烈的执念沿着鼎灵手腕上的一根根鬼匠缝线,顺延至那一件件早已经没有亡者意识寄托的遗物上,将遗物上以苏午鲜血调和朱砂写就的符咒都统统点燃! 光火跳动中, 更大的力量汇成一股,悉数传递到庙系中的五通神念头里! 五通神居于庙系之中,却也未能料到,在那白惨惨天光映照下,自身的生命亦在跟着加速流失——他本就因为一道怨神帖而被逼到了绝境,此下被白惨惨天光一照,更是处在了生死关头,被鼎灵调集起来的莫大愿力一冲——自身念头筑起的堤防瞬间就被冲垮,当场决堤! 它那张凹陷下去的脸盘上, 一个个苍白孔洞里,五通神积蓄的最后一部分愿力在那些孔洞中,汇集成了愿力婴孩,一齐向身形颤抖着、时而止步、时而迈步向前的黑暗人形厉诡发出了呼唤:“六月十五午时三刻生辰,姓苏名午道名鼎阳号烛霄子者! 性魂归来,肉壳归来,因果归来!” “归来!” 那道漆黑的人形周身,黑暗如丝绸般从它身上剥离而来,流转到了四下! 被撕扯出一道狭长透明裂缝的天穹,借着这不断散失的黑暗,将自身补充完整! 白惨惨天光剥夺去的生命力,亦滚滚归向了鼎灵、五通神、旺财! 鼎灵与旺财渐次恢复! 而五通神的念头完全被鼎灵主使,此下竟还在燃烧自己,向苏午不断发出呼唤! 层层黑暗,尽数剥落去。 山阶上, 脸色惨白的苏午仰面而倒。 …… 闽江江水翻腾,向前奔流去。 江岸边的树林中,隐着一座荒弃的野庙。 不大的庙宇中,原本露出几个破窟窿的墙壁与屋顶,尽已被重新覆盖上茅草与泥土,修葺成了北闾山群道的临时落脚点。 几个女冠将两扇用木板横着钉在一起,才不至于散成碎块的门板移到门边。 外头渐明的天光就投射进了庙宇内。 北闾山群道在庙门外打了水来,洗漱一番后,就都排列好了,一板一眼地将师父教授的功夫拳法演练过数遍。 他们将将把拳法练过三遍的时候, 庙门内,身材瘦弱的鼎灵就扶着一个高大的身影出了庙门。 那人面目俊朗,只是脸色尤有几分苍白,他微微用力试图脱离鼎灵的搀扶,不料鼎灵扶着他反而越发用力:“师兄身子还没好爽利,这时候却是不好逞强的。” “虽然还未痊愈,我自己走路却已经无碍了。”苏午有些无奈地向鼎灵说道。 鼎灵低着头,看着脚下的几级台阶,一边扶着他往下走,一边道:“慢些走,对。” 待到下了台阶以后,她才仰头看向苏午:“师兄自觉恢复得差不多了,那当下可能挣开我的手?若能挣开,我便信师兄已经痊愈,可以任凭独立行走各处,自不会干涉分毫。” 苏午张了张嘴,当时化为厉诡,再归返人身后,他自身就元气大伤。 至今已经修整了三五日, 即便有密藏域的草药补充,今时自身仍是元气亏空,气力却是连鼎灵这样的女冠都比不得了。 他未再与鼎灵争辩什么,由着鼎灵搀扶自己,坐在了庙门台阶下的一张破椅子上。 开始指导弟子们接下来的功课。 即‘原始雷祖北阴宝诰’、‘玄天宝诰’的修持。 如今他自身元气大伤,‘意’也受伤颇重,一时之间,自身却也无法修行符箓道法,每日持诵北阴圣母宝诰,亦只能在嘴上过过干瘾,万不敢引动宝诰,勾摄雷霆,实修宝诰。 五雷邪法转为五雷正法的进度,只能就此停滞。 ‘神头鬼脸’这道咒印,可以令他自身化为厉诡,之后为他举行某种仪轨,亦是能使得他归返人身,将他召回,但此中隐患颇多,这次他归返人身就差点出了岔子,差点把为自己举行仪轨的鼎灵都给杀掉——而在这个过程里,他自身没有丝毫意识! 并且, 虽然他在之后终究还是成功归返人身,但化为厉诡,亦对自身消耗颇大,令自身元气大伤,近乎于受到了一次中程度的创伤! 这道咒印终究副作用太大,苏午回想当时——假若自己杀掉鼎灵这个唯一能为自己举行仪轨的人,那自己下场又会如何? 只怕会在厉诡的道路上一路狂奔, 从此只能变作一个无意识的、依照杀人规律杀戮群生的恶诡,再没有归返人身的可能! 苏午由此暗下心念:“‘神头鬼脸’唯有在自己被逼到绝境、无解之局,且身边有可靠人选为自己举行仪轨之时,方才能够使用,否则能不运用这道咒印,就不运用这道咒印!” 当然, 此次死中求活,亦终于完全压制住了‘怨神’。 曾经化为厉诡的‘持锁链地藏王塑像’,今时被一双从塑像脑后生出的漆黑枯瘦手掌遮住了全脸。 ——杀生石中蕴生出的厉诡,就此陷入彻底的沉寂。 那双漆黑枯瘦手掌,是‘鉴真’为这座凋像做的最大保险,它能保证怨神纵然集齐所有拼图,其自身仍旧无法‘完整’,仍旧是残缺,无法酿出更大的灾祸。 当苏午令怨神陷入沉寂后, 那双手掌就遮蔽住了整张怨神的面孔,断绝了它再次复苏的可能。 饶是如此, 鉴真的手段仍旧让苏午心惊不已。 在他离开东流岛时,鉴真已经近乎于‘死’了,但他仍旧能在‘已死’的状态下,算出苏午会在数百年后出现在闽地,隔着时间与地理的跨度,为苏午捎来一句话,让苏午不得不出手解决他留下的因果! 这个僧人一心为达成磨灭鬼佛、关押鬼佛的目标, 众生的死活已经不在其眼中。 他的生死,皆系在鬼佛之上。 他都已经将自身修炼到一个匪夷所思、至今苏午都无法揣度的地步去了——那鬼佛又是个什么层次的厉诡?! 须知,玉藻前都只是鬼佛杀人规律下的副产物! 苏午心念频动,引导着众弟子持诵过两大宝诰,做完早课以后,诸弟子聚拢到了他周围,他向显正、显一问道:“薪炭烧造得如何了?” “近日气候较为暖和,天气干燥,薪炭已经积累了有上百斤了。” “多积累些,锻造兵器说不定会出甚么以外,多积累些薪炭,以免到时候捉襟见肘。”苏午点了点头,嘱咐了自己门下年纪最大的两个弟子几句。 二人点头答应。 他又看向长相普通的显纯。 不用他问话,显纯就朝他稽首行礼道:“弟子寻了几个匠人,和他们约定好了,明日就在咱们这周围动工,打造几个烧铁的土炉。 因为炉子修筑在隐蔽处,官府一时半会儿是不会注意到咱们这边的。 ——他们忙着剿乱平逆,纵然注意到了,一时半会儿也腾不出人手来干涉咱们。” “嗯。”苏午应了一声,接着道,“距离这四月十四,也就只剩下十天左右的时间了,四月十四,真闾山现。 本地那些法脉有甚么动向? 你可曾留意到?” 正文 676、护身符(2/2) “就前些时日,凤山那边有点动静。 黑角山、痋脉、傀脉派人到了山上去,互相在那里闹了一场。 近段时间倒未再听到本地法脉有甚么动静了。 他们行事,也不常示于人前……”显纯如是说道。 “好。 我知道了。”苏午微微颔首。 他闭目沉思了片刻,睁开眼看向了身前静候着的四个女冠,先问过显直的五雷修行,得知其已能掌发雷光,噼断小树之时,也颇为对方高兴。 这是窥得了雷法门径, 以后只需按部就班,就能逐渐掌握五雷邪法。 “掌心雷已被你运用娴熟,接下来,你可以尝试修持‘驱电咒’了。”苏午看着显直,教导她道,“掌心雷、驱电咒、风转符、云雷咒、煞火咒,此五道符咒,即是‘五雷邪法’的入门根基,你甚么时候将这五道符咒悉数掌握,也就正式登堂入室,能够凝聚五雷符箓了。” “弟子谨记。 一定勤勉修行,用功不辍!”显直认认真真地向苏午稽首保证,苏午颔首示意她起身时,她挺起胸膛,看了苏午身后的鼎灵一眼。 “显兴、显盛。 你俩多日修持雷法,不见成效。 看来是不适合主修雷法了。 但你们也不必气馁,为师观察你们二人,彼此间互有默契,可以共同修炼水火之法,二人日后联袂闯荡天下,一手行云布雨,消降诡韵,收押厉诡也是颇具威能,并不比雷法差在哪里。”苏午摸了摸显盛小丫头的脑袋,安慰着两个女冠。 他接着道:“纵然是你俩的师兄弟们,今朝修持雷法,明朝亦不一定就能长留此道。 半途转修他法的道士,天下间多了去了,本不必对此多在意甚么。” 苏午一番话说得两个女冠心结渐开,眼中闪烁光亮,已然对自己修炼水火符箓以后的未来生出了些微期待,随后他便将入门的水火符咒分别传于两个弟子,令两个弟子勤加修持。 如今他的门下,诸弟子也算协力他镇压了怨神,各自皆得一份功德纹韵。 那般功德纹韵降授下来, 可保诸弟子齐升一阶,得授六阶符箓。 但他们根基未稳,根本符箓提升太快却不是甚么好事,所以苏午便暂时未起法坛,给他们升授符箓,预备等他们各自至少掌握三道符咒,将符箓法体也组成个大致轮廓以后,才会为他们升授符箓。 诸弟子中,童青竹-显直雷法进境最快。 其长姐显真稍微次之。 显一、显正、显纯更次,但都窥得了门径。 唯有显兴、显盛二人,至今不通门道,苏午便帮她俩下定决心,转修了其他符箓。 他告戒过诸弟子,转而看向了显真:“显真,粥饭可煮好了?待会儿先给你师祖吃一些,他的一日三餐每一餐都不能耽搁。” 显真见师父在其他弟子那里都是谆谆教导,指点迷津,到了自己这里,便是把自己当婆子一般使唤,她内心不免有些暗然,看向苏午的目光也多了几分幽怨:“我晨起时已经把粥饭煮上了,待会儿应该可以吃了。 届时自不会忘了先给师祖盛上一碗。 师父,弟子的修行有甚么问题吗?您是否要指点弟子一二?” 苏午一看显真眼神,顿时意识到自己忽略了这个一向勤勉、任劳任怨的弟子,教导弟子与养育儿女其实差不多,皆需要一碗水端平。 否则轻则导致弟子与自己离心,重则门派就会生出同室操戈、兄弟阋墙之祸。 他其实也并非忽略了显真的修行, 只是这个弟子的功课做得劳,他较为放心,也就下意识忽略了这个问题。 当即笑了笑,道:“你素来勤勉,功课又做得劳,修行也没甚么问题。这几天早上煮粥弄饭,为师都看在眼里,一时间倒是忽略了你。 这样罢——” 说着话,他在自己身上翻找了一阵,实则暗中从模拟里兑换出了一块雷击桃木芯制成的木牌,在那道空白木牌上,苏午以指作笔,勾画出了一张钟馗脸谱。 随后往那脸谱上吹一口气—— 心诡诡韵被大道纹韵交缠着,蛰伏于脸谱之中。 他将木牌递给了显真,道:“这件护身符,便是为师给你的奖励! 也就是个小玩意。 若遇到那些防不胜防、诡韵细微难查的厉诡侵袭,此符便会向你发出提醒。” “弟子并非是为了趁机向师父索要奖赏……”显真看着苏午递过来的那枚护身符,眼神里有些纠结,袍袖下的双手手指绞缠着。 苏午笑了笑,道:“我自知你没有这个心思。 这是师父自觉得该奖励给你的。 拿着吧。 不拿的话我可就收起来了——” “谢谢师父!”苏午话音刚落,显真立刻伸手将那道护身符接过,紧紧攥在掌心,向苏午稽首道谢。 她眼中光芒闪烁,低头看着手中的护身符,像是在看一件珍宝一般,眉眼间满是满足与喜悦。 簇拥在她周围的显直、显兴等人,也频频将目光投向那块符牌,眼神里不自禁流露艳羡之色。 苏午一手撑着椅子,摇摇晃晃地欲要起身。 身后的鼎灵、还未走开的几个弟子都簇拥到他身旁来,将他搀扶起,他摆摆手示意弟子们自去做事,只留了鼎灵搀着自己,走进了庙殿里。 半荒废的庙宇中,师父赤龙真人闭目躺在地铺上,呼吸均匀。 看了师父一眼,苏午转而坐在旁边的椅子上,示意鼎灵坐到自己对面,看着灯火映照下的女子,他缓声道:“鼎灵师妹,今时所修根本符箓是玄天真武一系,还是高上神霄一系,在哪一阶级?” “修的是高上神霄一系。 今时是六阶符箓。”鼎灵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微声回应道。 “以根本符箓来看,鼎灵师妹修的是‘黑帝法’?”苏午又问。 高上神霄符箓,归于‘真武大帝’化身‘黑帝’法脉之列,乃是水泽大神,修炼诸般水法,皆得此符箓加持,一部分雷法亦与黑帝法关联颇多。 鼎灵闻言迟疑了一下,声音更低了一些道:“拜在天威道坛门下,所修符箓多是我自行钻研修来,不知哪些符咒该归于黑帝法,哪些符咒该归于玄帝法?” 苏午摇了摇头:“也不是甚么重要的东西。 玄帝黑帝,皆为真武。 师妹不知道这个,却也不妨事。我知你得授符箓是黑帝法脉符箓即可——师妹在天威道坛之时,便在月牙夜时默默守护山众安危,至今不知多少性命酣睡中得你搭救而能不死。 如此已然积累下了深厚功德纹韵, 此番更是配合我压了怨神,免得生灵涂炭。 今时,你应该能升授五阶符箓了吧?” “如、如何升授?”鼎灵脸庞微微泛红,她常识欠缺太多,平时在天威道坛里倒觉不出什么,今下与苏午一比,方才发觉,自己好似个无知蠢物,内心更觉羞耻。 但参修道法,亦是她的向往, 如今既有机会得蒙教导,她也不想错过。 是以红着脸向苏午询问。 苏午不觉有异,乃道:“师妹拜入天威道坛,莫非未曾读过本经,未曾诵持过真武宝诰,只需在每日诵持之中,感悟到玄天宝诰以后,即引宝诰降下,与自身根本符箓相合,再引功德纹韵入符箓——须以符箓承接功德纹韵,不可以自身直接承接功德纹韵。 如此以后,也就有了升授五阶符箓的根基。 之后由前辈或师长在坛上请表。 即能彻底升授符箓了。” 鼎灵神色暗然:“我读过本经,诵过宝诰,只在法会之上——却不知道这也是参修道法的一部分,谢谢师兄提醒,今后一定勤加诵持。 只是今时天威道坛尽没, 不知该从哪里寻找前辈师长,替我设坛请表——” “天威道坛尽没,师妹的高祖母解脱在即。 恩恩怨怨,皆已过去。 你从前背负的,今时尽可以卸下了。”苏午看着鼎灵,徐徐说道,“今时,你已是自由人了,鼎灵师妹。 如此可要考虑,拜在我师赤龙真人门下? 南北闾山,本就一体。 拜在北闾山门下,亦是旌阳天师后辈弟子。” 鼎灵眼光微亮,看向床铺上沉睡着、不知何时苏醒的赤龙真人,低声道:“不知赤龙前辈何时才会苏醒……” “也不必他苏醒。 他曾就此事专门嘱咐于我。 我可以代他收徒!”苏午面不改色道。 其实赤龙师父昏迷前,从未就此事交代过他什么。 现下完全是他自己擅作主张。 “那……” 鼎灵檀口轻启,忽然起身,向着床铺上的赤龙真人恭敬跪拜行礼:“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她随后起身,又转向苏午,向苏午稽首行礼:“鼎灵见过师兄!” “好。” 苏午点了点头。 笑道:“自即日起,你我便是同门师兄妹了。 我今时应能升授四阶符箓, 待到我升授四阶符箓后,自可以起坛请表,届时只要你能引来玄天宝诰,我可在坛上为你升授五阶符箓!” “那鼎灵就先谢过师兄!”鼎灵再向苏午稽首行礼。 正文 677、第四阶黑帝雷泽符箓(1/2) “志心皈命礼。 混元六天,传法教主。 修真悟道,济度群迷。 普为众生,消除灾障。 八十二化,三教祖师。 大慈大悲,救苦救难。 三元都总管,九天游弈使。 左天罡北极,右垣大将军。 镇天助顺,真武灵应。 福德衍庆,仁慈正烈。 ……” 苏午盘坐在庙宇内,口诵‘玄天宝诰’。 自他领受宝诰,与自身符箓相合,亲得祖师提点以后,已然通悉宝诰真意,能将之完整口诵而出。 随着他诵持玄天宝诰,自身‘意’流转,亦‘观见’头顶有浮云掠空,云顶之上,金光耀映,在那团云流转,滚滚大道纹韵簇拥之下,写有云头鬼脚真武祖师秘讳的玄天宝诰乍然显现。 苏午的意瞬息间与那道宝诰相连, 真武宝诰骤自云顶金光中直坠而下,滚滚大道纹韵、间杂散碎神韵,俱被这道宝诰携裹着,一同与苏午背后浮现出的符箓法体交融! 他身后金红光芒不断显发, 一道道符箓飞转而出,此下尽已将‘甘露咒’、‘太阴太阳请琼浆咒’、‘洒食咒’几道‘采补食饵’之符咒展开来,与玄天宝诰降下的大道纹韵、散碎神韵相融。 同时以自心去勾动那几道采补食饵之咒,从中感悟法的痕迹, 拼凑法的痕迹! 散碎神韵、大道纹韵一遍一遍洗刷着苏午的符箓法体,规整他的符箓人形,从中唤醒‘法’的痕迹,他自身趋近于那法的运转,在某个瞬间,灵光忽闪—— 但见‘玄天宝诰’之上,真武祖师秘讳旁边,那星星点点、模糊不清的一个个祖师秘讳中,有一颗‘星辰’倏忽闪亮,这星辰比不得如日中天的真武秘讳,倒也叫苏午看清了其真正模样,那同样玄天真武庙系之下,一位祖师的秘讳! 雨字头, 左边一个三点水,右边一个元字。 这位祖师乃是一切‘采补食饵’之符咒的开创者,苏午感悟自身采补食饵之咒中,‘法’的痕迹,是以就招来了这位祖师显化指点! 一股神韵如琼浆玉液,从这位祖师秘讳中飞转而出,投入了苏午的符箓法体之内! 他的符箓法体之上,宝光流转不休。 居于中央的‘第五阶太上真武盟威符箓’被他领悟的‘法’与大道纹韵、神韵推动着,忽然间登上了一个台阶。 成就‘第四阶太上真武黑帝雷泽符箓’! 大道纹韵、散碎神韵仍在苏午的符箓人形之中流转,一遍一遍地梳理每一道符阵、每一个符箓,而苏午的意乘着奔流的大道纹韵,深深扎根于每一个符箓之中,试图窥见每一个符箓的根本——那令开创这道符箓的祖师,在某个瞬间有所感触的‘法’! 苏午的意随纹韵不断周流, 盘旋而上, 倏忽间看到——云顶金光耀映中,一座恢宏宫观屹立于金光中,那宫观正殿之内,有道人形轮廓若隐若现! 根本符箓每升一阶,都令他与‘真武庙系’更近一步! 自此以后, 他只要自身符箓升转,都有一定概率可以直接投入到真武庙系之中,摘取得大道神韵! ‘意’中呈现的景象,渐渐黯灭。 苏午闭着眼睛, 身后符箓在大道纹韵、散碎神韵的梳理下,散发出蓬勃气息。 诸般符箓簇拥着‘第四阶太上真武黑帝雷泽符箓’,以这道根本符箓为中心,向外一圈圈扩张,数十道符箓分出了七个圈层。 每一层中,皆有一道‘五雷符箓’。 七大圈层以外,另有‘太上北帝伏魔神呪杀鬼秘箓二阶’与‘五雷符箓’相连,五雷符箓散步在那圈层中,正呈‘北斗七星’的阵势,而‘北帝符箓’虽然周流于圈层以外,然与五雷符箓相连,反而化作了诸五雷符箓的勺柄,隐然间把持五雷权柄! 以‘真武箓’为核心构成的七大圈层,散发磅礴金光,犹如一轮浑金大日! ‘二阶北帝符箓’列于大日之外,其下又勾连了一道‘天蓬神咒’,散发绯红光芒,正如一轮圆月! 日月交相辉映! 大日光芒更胜一筹! 但在日出之东,孤悬了一道‘元皇诏旨’。 元皇诏旨之下,又有‘元皇皮符’显映,两道符箓散发玄黄二色光,隐约形成一座庙观,要将那轮冉冉升起的大日吞没! 苏午的符箓法体已然被他修出了‘道我相’! 与师父赤龙真人‘重楼腾蛟龙’一般的道我相! 只不过, 他的道我相甚为奇诡, 仿佛蕴藏着绝大的、不可测度的秘密一般! 苏午念头飞转,身后浮现出的符箓法体之上,一道道符箓归于自身,道我异相刹那分崩离析。他盘坐在床铺上,睁开眼睛,把手一招——‘太上北帝伏魔神呪杀鬼秘箓二阶’就出现在他掌中,在他身化厉诡以前,这道归属于‘旧北帝-酆都大帝’——背阴大帝的根本符箓,尚且只是一阶。 而他变作厉诡又归返人身后, 这道根本符箓,便上了一个台阶,乃成二阶符箓。 且从苏午的‘天蓬肃杀咒印’中,提炼出了‘天蓬神咒’。 他上一次梳理符箓法体,即生出感应,自身需要参修‘天蓬神咒’、‘三十六雷总辖咒’、‘召五岳咒’才能令自身符箓法体圆融运转。 自那次以后,苏午便将三十六雷总辖咒、召五岳咒参修完成。 唯有‘天蓬神咒’,他还未有时间凝练符箓。 倒是没想到一次化诡以后, 直接省却了他自身再凝练符箓——北帝符箓已经帮他将这道符箓从咒印中提炼了出来! 亦因此,他的符箓法体趋于圆融,才能生出那般诡异的道我相! “背阴大帝……” 苏午掌托北帝符咒,喃喃自语。 当下闾山事未有了结, 茅山那边中祖复苏事更亟待解决——一时半会儿下,他却是分不开身,去学甚么北帝法了,暂时也无法悉知紫薇大帝占据旧北帝庙系的根由秘辛。 收回了北帝符箓,苏午自性中生出莫名感应。 ——接下来他又须要参修几道其他符咒,才能令自身符箓法体渐趋圆满。 他的符箓修行不可能中止,每隔一段时间,自身都会接触到新的符箓,参修到新的符箓,如此也就会导致,符箓法体永远不可能真正圆满,永远处于变化之中,需要参修其他符咒,来配合自身符箓法体的运转。 但‘道我相’轮廓已成, 再参修更多符咒,符箓法体之上的异相也大概率不会出现太大变动了。 苏午活动着浑身筋骨,蓬勃气力从他周身各处升腾而起。 近几日来,一直笼罩在他面孔上的苍白色,随着此次自身根本符箓升阶以后,已然尽数消除——近日来,他一直在修持‘采补食饵’之类的符咒,又以所修的几道采补食饵之符咒,与庙系中降下的大道纹韵、神韵交融。 自身因此得了较大的补益。 不仅‘意’的亏空得到补全,肉壳上的伤势也痊愈了大半。 浑身上下再没有羸弱无力的感觉! 他站起身,便要走出庙观四处走动看看的时候,鼎灵背着一捆柴禾,忽然从破庙门口走了进来。她看到起身走动的苏午,顿时秀眉微蹙:“师兄,为何总是不听劝告? 我说让你在庙观里稍待,等我打些柴禾回来。 你怎么又起来到处走动了? 你的伤势还未痊愈……” “我的伤势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苏午笑着出声,打断鼎灵的话,他向鼎灵演示了几手拳法,以示自己没有撒谎,“近日来,我一直在修持采补食饵之符咒,当下符箓升授四阶,庙系降下神韵,皆与那几道采补食饵之符咒相融。 反而助我自身伤势痊愈。 鼎灵师妹,我们当下可以探一探那尊黑地藏塑像的究竟了!” 他说着话,走到鼎灵近前,帮着她卸下了背上的柴禾,放到灶台后的角落里。鼎灵见他行动如常,眼中神光湛湛,一身精气升腾,顿也知道鼎阳师兄的伤势确实好得差不多了。 虽知事实如此,鼎灵不知为何,内心却有些失落。 她看着苏午从灶台那边走过来,连唤了她好几声,她才反应过来:“啊,好!” “你去把庙门关上。 让弟子们暂且守在外面,暂时不要进来。”苏午从阴影中拖出了那尊邪诡妖异的黑地藏塑像,面上仍然带着笑意,向鼎灵说道。 鼎灵被他的笑容烫得又不敢与他对视了,低着头轻轻‘嗯’了一声。 一身玄青色道袍的清秀女冠,轻飘飘走出庙观,与北闾山群道嘱咐了一番,便又折转回了破庙内。 显真、显直、显纯几个弟子聚在庙外,看着那道纤瘦背影被宽大的道袍包裹着,苗条身形在道袍下若隐若现,衣袂飘然间重回了破庙内,一时间脸色都有些凝重。 “不、不会出甚么事情吧?”沉默了良久,显纯看着被闭拢的庙门,忍不住出声。 “师父那样人……绝不会是我们想的那样人。 不会出甚么事的。 他们是有正事要做!”显直坚定地道。 显真握着那块护身符,眉眼间忧愁隐隐:“能有甚么正事,需要他俩把庙门闭拢了,避开咱们这些弟子来做呢?” 三人又都沉默了。 (本章完) 正文 678、种因得果(2/2) 破庙四面以茅草和泥重新糊了墙,窗洞都被木板遮住了。 随着鼎灵搬来门板,将庙门关锁。 整个破庙子都陷入昏沉中。 唯有庙子里的烛火与未燃尽的木柴,还显发着微微的光。 在这般黑暗里, 鼎灵背对着庙门,一动也不动,连思维运转都变得迟滞了——就好似把脑袋埋进沙堆中的鸵鸟一般。 她看着蹲在灶台上的蜡烛被一只手端了起来, 随着烛火飘转,鼎灵才终于看清黑暗里苏午的面容。 “这尊地藏王菩萨塑像便是‘怨神本尊’,此下怨神虽然沉寂,复苏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塑像说不定亦暗藏其他凶险。 让他们在外面等候,也是为他们的安全着想。” 苏午的言语声在黑暗里徐徐响起。 鼎灵看着那朵摇曳的灯火靠近了左侧的窗洞,鼎阳师兄一手端着蜡烛,一手以木棍撑开窗洞覆盖的木板。 ——终于有更多光亮投照进了破庙内。 女师公心底微微放松。 待到两个窗洞上的木板都被撑开,破庙内虽然仍有些昏暗,但已经不至于到‘伸手不见五指’的境地了。 苏午将那尊黑地藏塑像摆在了破庙中唯一的一张方桌上, 朝鼎灵招了招手,示意她到自己身边来。 “待会儿我会唤醒你的高祖母,看看她是否还有话留给你。”苏午同低着头走过来的鼎灵如此说道。 鼎灵轻轻点了点头。 苏午目光旋即看向方桌上的塑像。 陷入沉寂、几乎没有复苏可能的怨神,此时重又被深重的漆黑色覆盖了全身。 一双干枯瘦削的手掌遮住了怨神的整张面庞。 漆黑锁链遍及其周身。 而在锁链环绕中,还有一道浑浑噩噩、近乎于透明的亡者意识。 ——那正是鼎灵高祖母的魂灵。 苏午眉心六天故鬼真瞳悄然散发光芒,意能量潺潺流转,随着自性观见光明大日,暖融融的气息就自他身外升腾而起,遍及周遭,那被锁链拴缚的魂灵亦被光明大日包容映照! ‘鼎灵高祖母’的魂灵在光明大日映照之下,渐渐凝实。 过了片刻,便从浑浑噩噩之中苏醒! ‘她’一仰脸,就看到了旁边站着的苏午,苏午化为厉诡的情景,乃是她昏迷前脑海里留下的最后记忆,此下见到好端端站在眼前的苏午,登时脸色震怖,连连后退,往远离苏午的方向遁逃! 然而, 黑地藏塑像浑身锁链不仅禁锢住了怨神的复苏,更限制了鼎灵高祖母的行动。 ‘她’未曾后退出几步,便被漆黑锁链拴缚着,又拉扯回了原位。 苏午神色没有变化,看了神色惶恐的鼎灵高祖母一眼,转而看向身畔的鼎灵,与她打了个眼色。 就其高祖母该如何处置的事情,他与鼎灵亦曾商量过几回。 二者之间,倒有几分默契。 鼎灵迎着苏午的目光,微微颔首,继而轻声开口,向那道存留了百千年的亡者意识开口呼唤道:“高祖母,高祖母……” 连声呼唤下, 那道亡者意识果然转过头去,看向了鼎灵。 祖孙眉眼间依稀有二三分相似, 但如不仔细分辨,旁人却看不出二者间的血缘关系。 “灵、灵儿……”被锁链捆缚的亡者意识并非老妪模样,看起来仍是个年轻妇人,然而她目光看向鼎灵,面上却流露出了慈爱的神色。 ‘她’唤了鼎灵两声,倏忽伸手指向苏午,向鼎灵说道:“灵儿快走! 此人——他并非是人,而是披着人皮的厉诡! 莫要被他的人模样骗过了——” “高祖母!”鼎灵又喊了开坛祖师发妻一声,打断了她的话语声,“高祖母,不要害怕。鼎阳师兄非是厉诡,他只是掌握有一门术法,可以让自身暂时变化作厉诡……” 苏午在旁适时道:“厉诡无有思维、无有情绪、无有性魂、生命气息等等。 我今就站在老前辈面前, 老前辈莫非察觉不出我之情绪, 感知不到我的气息?” 他当着鼎灵高祖母的面化作厉诡,散发出那般狂烈的诡韵,实在给这个亡者意识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 但在鼎灵温言软语安慰,以及他适时辩解之下,高祖母虽仍有些害怕他,但总算没有先前那般惊惧——高祖母认认真真地感知苏午的气息,良久以后,终于点了点头:“你那法门——真是耸人听闻。 我活了那么久,也从未听说过有人在厉诡与人身之间来回转变的……” 苏午笑了笑,没有就此与高祖母解释太多。 ‘神头鬼脸’咒印亦是他自身的一个秘密。 “我常在梦中见到高祖母,今时见得高祖母魂灵,原以为只是我识得高祖母,而高祖母不会识得我呢……”鼎灵在旁温声细语说话道。 高祖母转而看向鼎灵,性魂离她都近了一些。 ‘她’凝视着这个血脉后嗣的脸孔,慈爱地说道:“灵儿之所以会在梦中见我,也是高祖母用了一些手段啊。 我识得灵儿,却比灵儿识得高祖母要早得多了。 自你出生以后,我便借助‘枉眼夫人’一直默默观照着你。 连我自己的亲生女儿——我尚且不曾这样寸步不离地看顾过——也是你啊,才叫我这个早就该死了的老婆子,决心做些事情,给自己的后人留条活路……” “高祖母……” 祖孙二人轻声细语交流了一番。 关于‘怨神复苏’此事中的各种谜团,也随着高祖母娓娓道来而尽被解开。 苏午猜测确实没错。 ——怨神本身并没有思维。 它囚禁了高祖母的性魂,而高祖母为了逃脱这种痛苦的囚禁,尝试了诸多办法,最终发现,只要自己帮助推动怨神复苏,那么怨神对自身的囚禁就会渐渐纾解。 高祖母随即开始为怨神复苏筹谋。 作为‘怨神’的脑子,推动了诸多事情,走向如今的局面。 “种瓜得瓜,种豆得豆。 今时之果,亦是昨日之因。”高祖母叹息着道,“当时我虽是受了怨神影响,跳崖自杀。但他多年来冷落于我,早已让我萌生死志。 我被怨神锁链囚禁至今,也想过诸多。 实我之死,不能怨任何一人。 只能怪自己年轻时错付他人,不知自爱,又草率决定了一生的伴侣,反毁了我与他两个人的人生,罪皆在我……” 苏午在旁沉默着,未有说话。 高祖母伸手想要摸一摸鼎灵的脸颊,然而她终究只是一道亡者意识而已,手掌如泡影般穿过鼎灵的面孔,为与对方有分毫实质接触。 她摇头叹息了一声:“我身在怨神锁链囚禁之下,每时每刻都备受煎熬。 今时因果尽去,我对人间也没有多少留恋了。 灵儿,接下来还须你们搭把手,帮我斩断这锁链,令我永得自由。” 先前这位高祖母说过,锁链一断,她的性魂就会跟着崩灭消失。 鼎灵眼中泪光闪动,先前与高祖母一番交谈,终于叫她知道了亲情是怎样一种温暖的事物,此下知道离别在即,内心顿时充满了不舍。 高祖母温声安慰了鼎灵几句,继而看向了苏午:“小辈,可有办法替我斩断身上这怨神锁链?” 苏午点了点头,却看向了旁边的鼎灵。 鼎灵眼眶微红,向他轻轻点头:“这道锁链只能给高祖母带来痛楚,锁链存留,固然能留住高祖母的性魂,却也让她每时每刻备受折磨。 我作为子孙后辈,此下唯一能为高祖母做的,即是帮助她斩断这条囚禁她的锁链了。 鼎阳师兄,还请你援手于我。” “不必客气。”苏午摇了摇头,从黑暗中捞出了‘大红莲胎藏’,朵朵红莲于刀面上盛放,耀人眼目。他看着高祖母,徐徐说道,“老前辈,可还有什么话要留给鼎灵师妹的? 我这把刀极快, 一刀之下, 应能瞬息切断锁链。” 高祖母看着苏午掌中红莲盛放之刀,又转眼看向鼎灵,犹豫了一下,道:“我协助怨神拼凑拼图,经常观察那副拼图至今,却也发现——那副拼图并不完整,有极大缺陷。 你们若见塑像背后拼图,切不可因见其神异而起贪心,依照拼图修行自身。 ——那样必然会出大问题!” 怨神塑像背后拼图,乃是鉴真刻意留下的。 鉴真从何处得到的拼图,苏午难以尽知——只能推测这副拼图,与天人交感境界中获得的‘完整神韵’有莫大关联。 他亦曾在天人交感之境中,窥得完整神韵。 可惜脱离了那般境界后,完整神韵也从思维里消去。 鉴真留下的任何事物,在苏午看来,都带有莫大隐患,甚至鉴真本身就是个恐怖的祸患,如此,不用高祖母多提醒,对于那副拼图,他亦会认真对待,不可能随便按图修行。 “多谢老前辈提醒,贫道一定谨记!”苏午点了点头。 鼎灵亦抿嘴应声。 “斩断锁链吧。”高祖母释然道。 她话音一落, 朵朵红莲簇拥的太刀在黑暗里拖曳出一道红光,那红光倏忽划破黑暗,‘穿’过了盘绕黑地藏塑像周身的锁链! 锁链齐齐而断! 被锁链束缚的高祖母在这个刹那,却未随着锁链一齐消失—— 她面露奇怪笑意,倏忽化作星星点点的烟尘,意图扑向鼎灵——却在此时,大红莲胎藏化作一轮圆日,将那点点烟尘亦包容于圆日中, 尽数炼为虚无! (本章完) 正文 679、谦卦初六:谦谦君子,用涉大川(1/2) 灼灼红莲、熊熊大日、星点光尘俱烟消云散。 破庙里一切如旧。 光线和先前一般昏暗。 鼎灵仰脸看向旁边神色平静的苏午,她的眼神里却有些不知从何所起的惶然:“道兄……道兄……” 女师公低声呼唤着苏午。 苏午收回看着那被斩断锁链的黑地藏塑像的目光,转而看向身旁瘦弱女子,面上浮现一抹笑容:“鼎灵师妹,今下高祖母终得真自由,师妹不必那么伤怀,应该为她高兴。” “高祖母她,她最后……”鼎灵显然也看到了高祖母面上露出的那个奇怪笑意,以及那欲扑向自身的星点光尘——她因此渐生疑虑。 她的话未说完,就被苏午摇头打断了:“高祖母最后化作点点烟尘,随光火消散了。” 苏午所言,让鼎灵沉默了片刻。 其实她已经猜测到了一些东西,但先前苏午及时出手,此下又暗暗遮瞒,已然为她隐去了最险恶的那一部分——尽管她此下也有了预感,猜测到了一些真相。 女师公低着头,眼中隐有泪光:“不论如何,都要谢谢鼎阳师兄。” 说着,她便要向苏午稽首行礼。 苏午一听她说话, 就知道自己的隐瞒并没有甚么效果, 对方已经猜到了其高祖母化烟尘归去的真相。 他看着眼前向自己稽首行礼的瘦弱身影,摇头叹息了一声,伸手托住了女师公的手臂:“鼎灵师妹,不必多礼。 过往将近二十载,你虽举目无亲,孤行于世,但也总算长大成人。 ——虽无亲故关怀,老天却默默偏爱于你。 至于此后,你拜在北闾山门下,山门之中,不论是我,还是师父,也或其他弟子——他们皆是你的亲人,这里已是你的家了。 过往种种,便叫它烟消云散罢……” “师兄……” 鼎灵被苏午托起了双臂,她眼睛微红,定定地看了苏午一瞬,忽然垂下手臂,瘦弱的身躯钻进了苏午的怀中。 苏午面色一僵。 天蓬肃杀咒印化作铁鞭,不断抽打在他的后背上。 他感应着怀中女子柔软纤瘦的身躯,听着对方伏在自己胸口微微的啜泣声,无奈而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鼎灵那位高祖母,给了她关于亲情的美好幻像, 却又在最后展露出自己最险恶狰狞的那一面, 将一切美好幻像都在鼎灵眼前统统打碎。 这对鼎灵而言,却是一种莫大的残忍。 也罢, 若她这般哭一会儿能将此事释怀,自己生受几次天蓬肃杀咒印的惩罚也没什么。 …… 破庙内。 鼎灵已经平复了情绪,向苏午稽首道谢过,擦拭去了眼角的泪水。 苏午将那几道被斩断的漆黑锁链收拢起来,放在一旁,接着与鼎灵说道:“黑地藏背后刻画有一副拼图,我大概知道这副拼图的来历——非只是黑庵坛传承法门那般简单。 待我将塑像翻转过来以后, 鼎灵师妹见得拼图画像,如有丝毫异常感觉,只需闭上眼睛不去观看拼图即可。” “好。 一切都听师兄的。”鼎灵轻轻点头,声音比先前更柔软了些许。 苏午没有说话, 他念头一动, 光明大日即自眉心显发,映照身外轮,由身外轮将无边意能量传递到破庙各处,将整座破庙内部都包围了起来,以防止那副‘怨神拼图’中暗藏诡异,在自己或鼎灵观看拼图画像时,悄然留下灾祸的种子。 拼图十之八九由鉴真所留。 而鉴真这个僧侣,现下在苏午这里,已是与‘灾祸’、‘邪诡’一个性质的存在。 征得鼎灵同意,苏午甚至又在鼎灵性魂上套了几层假造的生灵外壳,如此做好了种种准备,他双手按着塑像的肩膀,将之缓缓翻转过来。 使塑像背对自己与鼎灵。 在那尊半人多高的塑像背部,果然刻画着一副图卷。 苏午眼望那副图卷,瞬息间感应到了‘神韵’的流转,那是从天人交感之境中才能感悟获得的‘神韵’。 “亨韵:谦卦,初六。 爻辞:谦谦君子,用涉大川,吉!” 看到塑像背后那副图卷,苏午口中低声自语。 他的意随着那寄附于拼图之上的神韵流转而流转,在神韵周流之中,他仿佛感应到了一种种不同的厉诡诡韵,被此一道‘亨之神韵’以一种莫名的方式排布、拼凑了起来,组成莫名的存在——而自身若能依这神韵流变的方式去行某事, 则正对应这道亨韵-谦卦,初六的爻辞。 谦谦君子,用涉大川,吉! ‘川者’,江河也! ‘涉’者,渡也! ‘用涉大川’,成就一番事业的条件皆已齐备! 掌握这道神韵,成就一番事业的条件——争渡川流的条件已然咸备! 川流是甚么? 苏午一念骤起——当下横在自己面前的最大关隘,不正是一道江河——闽江?! 这道神韵——这神韵覆盖下的厉诡拼图,会成为自己解决闽江之底、真闾山现世此事的最关键事物?! 是鉴真算到了自己会渡此关? 还是冥冥之中,乾天运转之下,正将历史的车轮推运到了当下的环节,留给了自己这样的机会?! 元亨利贞,乾之四德! 鉴真本是大明寺的和尚,他所领悟的种种神韵,竟然尽皆与‘周易’的卦爻相对? 不对,不对,不是鉴真领悟的神韵与周易相互验证。 而是周易本就是观察总结万事万物运转之理的典籍,它恰巧应对上了天人交感之境中的种种神韵! 苏午念头纷涌如潮,而那流转于拼图之中的神韵,在某个瞬间倏忽交融于他覆盖破庙的意中,真正由他掌握。 黑地藏塑像背后拼图逐渐模糊,斑驳,最终完全看不出原本模样。 鼎灵亦在此时回过神来,仰头看向旁边的苏午,却见苏午眉头紧皱,不知思索着什么,还沉浸在神思里未能自拔。 她怕自己出声会打搅到道兄,便站在原地,默默等候道兄从神思中脱离。 好在,苏午也未思虑太久。 谜团太多,他对诸个谜团都隐有头绪, 但想要彻底将它们解开, 一时间却又无计可施。 索性就都将之抛诸脑后,他平静着思绪,看向了身畔眼神清明的鼎灵:“鼎灵师妹,从那副拼图中看到了甚么?” “隐约有所感悟,但仔细一想,又好似甚么都没看到。”鼎灵抿着嘴小声说道,“大概是我悟性太低了——” 她话还未说完, 其身后忽然飞腾起一道道金红符箓, 那些符箓在她背后被莫名涌起的大道纹韵梳理着,重新排列, 竟组成了仪仗一般的阵势! 符箓显发百千瑞彩,万道虹光,恰如仪仗如林排列——鼎灵还未能升授五阶符箓,身后符箓已然形成了‘仪仗阵势’,待到她升授五阶、或者升授四阶符箓以后,自身的符箓法体必然能成就‘真武仪仗’、‘神霄仪仗’一般的道我异相符箓法体! 苏午见得鼎灵身后符箓法体显发出的仪仗阵势, 顿时眼神恍然。 他观见黑地藏塑像背后拼图,得到了那副图卷的‘神’, 而鼎灵师妹观察拼图,则得了拼图的‘形’! 看得自己身后一道道符箓显发宝光瑞彩,将‘高上神霄符箓’簇拥在中央,鼎灵一时间有些无所适从,不知这是好事还是坏事,求助的目光看向了苏午。 “不必担心。 鼎灵师妹,今时怨神已经沉寂,你之符箓法体演化出的仪仗阵势,其实是从这副根本拼图中得来的一种感悟。 与地藏庙的核心法门‘瘟王仪仗’异曲同工。 此后你潜心修行,将来升授五阶、四阶符箓时,未必不能彻底吸收这仪仗阵势,使得自身的符箓法体生具异相,形成‘神霄仪仗’的道我异相!” 苏午出声与鼎灵细细解释着,鼎灵心中疑虑这才渐被打消。 她看着塑像背后已经彻底模糊不可辨认的‘拼图’,有些惋惜地说道:“这副拼图看来也不只是可以为厉诡所用,亦能为人所用。 应该把其他师侄都叫过来,一同观览拼图。 他们中或许有悟性好的人,能从中感悟到更多神妙。” 苏午闻言,笑而不语。 地藏庙历经几代坛主大和尚,方才开创出‘瘟王仪仗’,而鼎灵只在拼图前看了一会儿,就将自身符箓组成仪仗阵势,其意义比‘瘟王仪仗’的开创更大。 几代大和尚才悟出的瘟王仪仗, 被女师公一刻时间内就超越。 这般悟性,天下间也是少有。 更不提苏午门下那几个弟子了,他自知几个弟子的长处与缺点。 弟子们未能观见拼图,感应神妙,固然可惜,但让他们随意接触拼图,亦会增加他们被埋下魔根祸种的几率。 与后者的损害相比,前者的受益反而不值一提。 “师兄从拼图中感悟到了什么?”鼎灵这时又向苏午问道。 苏午回道:“与你一样,隐隐约约,若有若无。” ‘亨之神韵’都在他掌握之中。 但此事一时半会儿间难以与鼎灵说清,鼎灵未接触过天人交感,必然也难理解天人交感之中的神韵,他便未有与对方解释太多。 端详着背向自己的黑地藏塑像,他忽然转头与鼎灵说道:“门下几个弟子虽未观览拼图,但也不是没有他们丝毫好处。 鼎灵师妹,我欲将这尊塑像重新熔炼了。 铸造几件刀兵!” (本章完) 正文 680、虺神!(2/2) 黑衣地藏塑像乃是厉诡‘怨神’的本形。 它看似是一件死物,其实是一个沉寂的厉诡。 厉诡竟也能被用来铸炼成刀兵? 在铸炼过程中, 怨神会不会突然复苏? 种种疑问萦绕在鼎灵的脑海中,纵然苏午与她解释过许多,但她仍旧无法想象黑地藏塑像被熔铸成刀兵的情景。 非只是因为黑地藏塑像乃是厉诡, 更因为黑地藏塑像的材质,看起来非属金属一类,这样也能被用来铸造刀剑? 铸成的刀剑,是否能为人所用? 鼎灵按下心中种种困惑,和几个弟子协力,将一捆捆手臂粗的薪柴投入一个大土坑中,待到薪柴将土坑填满以后,显正、显一两个道士就将一些火种洒入干柴中,使之接触干柴,令干柴慢慢燃烧,进而将泥土覆在逐渐燃烧的薪柴上,把土坑填埋起来,形成坟包形。 随即在坟包尖顶上挖洞,令烟气从洞中发散。 又在坟丘形状的四面各挖出一个洞,直通坑内,不断从洞中填入一些火种柴禾。 烟柱从‘坟丘’顶上不断涌出, 四面拳头大的小洞内,火苗熊熊而起。 如此燃烧了一阵,显正、显一两个道士观察过小洞内木柴的燃烧情况后,就依次将四面的小洞、顶上的烟洞统统填上。 向在周边帮忙的鼎灵,及其他几个弟子说道:“师叔、师弟师妹,这一坑炭大抵到明日此时就能烧好了。 咱们积得炭已经足够,可以请师父去棚子那边开炉,铸炼刀剑了。” “好好,那我先过去把需要的工具准备一下。”显纯答应着,首先迈步朝破庙后一座新修筑起的工棚走去。 显兴、显直在他身后喊道:“我们来帮你!” 两个女冠即与显纯汇集于一处。 几个人与显纯的父母-源清及其老妻都担着水,往草棚那边而去。 不多时, 原地就剩下显真拉着显盛,与鼎灵仍然守在炭坑边。 “我去唤你们师父。”鼎灵摸了摸显盛的脑袋,与两个师侄笑着说道。 显真拉着显盛的手,笑语回应:“我们和师叔同去。 他要将那座雕像熔炼了,用以铸炼刀剑,还是得需要弟子搭把手来搬运雕像吧?” 鼎灵摇了摇头——道兄将塑像藏于阴影之中,需要时运用厉诡能力将之提摄出来就行,并不需要其他人搭手搬运。 不过女师公微一转念,又看显真神色,到嘴边的话未有说出口,只是道:“好,那我们一同去吧。” 两大一小三个女冠沿路折回了林木掩映下的破庙。 一身玄青色道袍、盘着混元髻的苏午背着赤龙真人,正从破庙中走出来,他看到迎面而来的三人,忙招手呼唤:“快设法坛来,我要把师父的性魂请回!” 三个女冠原本是请苏午去草棚那边,正式开始铸炼刀剑的。 未想到半途遭逢变故。 她们愣了愣神,旋即反应过来——鼎灵轻身奔入破庙中,将一张方桌搬出了破庙,依太极八卦的方位将方桌置于正中。 显真同显盛匆匆交代一句:“你去叫其他师兄师姐过来,就说今天暂时不铸剑了。师父要请师祖性魂回归!” 说罢,就赶紧去收拾旗幡、对烛、香炉一类的东西, 将之一一摆上了方桌。 法坛初具雏形。 鼎灵又从屋子里搬来了一把椅子,协助苏午把赤龙真人安置在椅子上,将椅子抬到了法坛前。 赤龙真人靠坐在椅子上,双目微闭,胸口微微起伏,一副仍在酣睡之中的模样,似乎未受到这番动静的一丝侵扰。 然而, 苏午当时以鬼匠缝线缝合自身的念头,在赤龙性魂之上套上了一层外壳,令他在刺探虺神神谱庙系之时,亦能多一分防护——当时苏午与师父约定好,一旦苏午感应到那层假造命格之外壳,有任何破损崩解之征兆时, 便将立时进行扶鸾降乩,与‘啖鬼钟馗天师’神韵交感,将赤龙真人从虺神神谱庙系之中请回! 当下,苏午便感应到,一直沉寂未有变化的那道假造命格,此下出现了剧烈的波动,破碎在即——他不论走到何处,都将赤龙真人带在身边,因而在第一时间就发现了这种变化,立刻命门下弟子设下了法坛! 赤龙真人交托苏午的剑匣,被他横陈于法坛之上。 他从剑匣之中,抽出七柄寒光湛湛的宝剑,列在坛中! 苏午神色肃然,左手并成剑指,右手在胸前掐‘护山印’,口中喝道:“泰山天孙,天极神祇。南丹天帝,火岳之尊。西华庚耀,太白流精。衡山幽帝,中嵩太虚。万灵主宰,生死总摄。 今召五岳,五岳即来! 急至坛中,敕下宝剑!” 左手剑指猛然从左至右点出了五柄宝剑——一道道黄符纸从宝剑旁飘飞而起,其上呈现出火灼般的焦痕,焦痕勾连汇聚,形成云芨符箓,贴附在五道宝剑之上! 唰—— 一柄柄宝剑霎时飞起,奔至东西南北四方,深深插入泥土之中! 最后一柄宝剑,直插在坛上。 五岳山势巍巍压至,瞬间封锁四面与中央,令得此间诸邪不侵,万法难追! 显盛先前得了显真的吩咐,匆匆奔出去唤其他弟子过来,此下他们聚集过来,却也只能在‘召五岳咒’镇压下的阵势外远观,无法再踏入坛中! 勾召师父性魂归回,此事干系重大,虽然需要仪轨简单,但苏午亦不能有半点松懈。 毕竟,师父去的是虺神神谱庙系! 他完整地回来还好,若他回来,还带了些别的东西,此下苏午准备的这种种手段,就能派上用场了! “天雷天中起,地雷地中行。神雷动五岳,水雷四海腾。今念雷速起,密行五阙号。霹雳助神威,神符所到处,万邪不敢生!急急如律令!” 苏午又一道符咒敕下! 周身一道道雷光奔腾! 五雷将军裹挟着雷部天兵,从他眼耳口鼻间飞腾而起,速围五方,盘旋在五岳阵势之上,一时间,破庙前的这片天穹雷云弥补,电火耀发,其上隐约雷部天兵展露峥嵘头角! “一召东天青雷五猖郎,青旗青马青刀枪,头戴青盔身彼甲,随吾坛前收邪妖! 猖兵速至!” 又一声令下, 一道青色旗幡裹挟青雷,晃动乾天! 呲牙立目的狞恶猖将带着一个个身覆诡影的猖兵,环绕坛中,将显真、鼎灵两个女冠逼到了苏午身后,看护起来! 做完这诸多准备,苏午感应到自己为赤龙师父精心缝制的矫造命格,此时也到了承受极限,随时都有崩解之患,他再不犹豫,暗黄人皮覆盖面孔,迅速显化为钟馗脸谱。 文官帽翅子微微晃动, 一把血色大胡须, 一身赤红文官袍,胸前还有大口啃咬厉诡的官补子的‘钟馗天师’赫然立于坛后,‘钟馗天师’一张目,手掌抓住坛上镇坛木,猛然一拍! 啪! 万神咸听! 莫名气息从‘钟馗’身上升腾而起, 便听他厉声喝道:“终南进士,镇国将军。 声若暴雷而射邪山谷,目如巨电而围驾宫闱。 偕敬德秦公作降魔之尉,同神荼郁垒为鬼之神! 号令三千鬼卒,魑魅丧胆侵惊! 驱驰百万神兵,魍魉寒心失色! …… 终南铁面神君。 扫荡妖氛天尊! 万应之神! 驱魔帝君! 啖鬼天师! 请降钟馗!” 面上覆盖着钟馗脸谱的苏午,忽然抓起坛上一柄宝剑,猛地投向雷云攒聚的苍穹——一剑耀发雷光,奔腾而去,划过苍穹落回深林,那被剑光雷霆划过的区域,顿时豁开裂缝! 裂缝之中, 诸般斑斓光影渐由模糊变得清晰。 两座山峰被丛丛毛发、一道龙脉紧紧缠缚住,并拢在一起。 那缠绕两座巨峰的龙形脉络尾端,即是左侧山峰脚下翘起的羊角尖峰,而它的顶部则是接近右侧峰顶、被发丝缠绕的巨大肿瘤! 无数毛发从这龙脉上发散出去,几乎将两座巨峰完全覆盖! 而在那团巨大的‘肿瘤’里,大道纹韵凝若紫红的河水,从中不断漫溢,顺着发丝的走向,蜿蜒流淌过两山间、龙脉上的每一个山洞、每一根发丝,在流淌过程中,紫红的大道纹韵颜色渐褪,至于尾端羊角尖峰之顶发丝聚成的圆球时,便已完全无色! “虺神!” 看着那缠绕两座巨峰的龙脉,苏午已知它究竟是什么。 它就是虺神真形! 那被毛发簇拥着的一个个山洞,即是一座座虺神神谱下的庙系! 黑角山历代毛巫皆以虺神真形为参照,修炼出了虺神须发、虺神皮等种种邪诡非常的法门神通! 黑角山主‘黑旨大师公’更是已经练成了‘虺神须发’、‘虺神皮’、‘虺神骨’三项完整法门,寿元至今逾八百年,自称为‘虺神后嗣’,‘魁三之弟’! 黑旨大师公只是以虺神真形为残照而已,就能令自身寿元突破八百年,神通之恐怖,冠绝南闾山诸法脉! 那真正的虺神,复苏以后,又该有多可怕? 传闻中, 虺神须发潜在每一个闽人的血脉里,虺神醒,闽人尽死! 如此恐怖的虺神,今下却紧紧缠绕在两座巨峰之上。 这两座巨峰,又是何来历?! (本章完) 正文 681、祖师遗蜕(1/2) 苏午看着那裂缝中浮现的诡异景象,目光最终落在羊角尖峰顶上的发丝圆球上——这团发丝圆球,就是五通神的庙系。 五通神今时处在‘非生非死’的状态,为鼎灵所用。 注目它的庙系,从那发丝圆球的裂隙里,苏午亦未看到师父的踪影。 师父既是被五通神咒诅,性魂被拉扯进虺神神谱之中,如今却不在五通神的庙系里? 那他在何处? 苏午皱着眉,目光掠过一座座发丝簇拥的虺神庙系,一路攀附,尚未找见赤龙真人的影踪之时,赤龙真人却首先给他发出了提醒:“徒儿,看蛇七寸——龙脉七寸之处! 某在此!” 因为苏午此下佩戴钟馗面具,时刻与钟馗神韵交感,而赤龙真人尽得钟馗神韵,在法坛之上,借助于此,师徒二人反而能顺利沟通。 他听得赤龙真人的呼唤,目光顿时在那道蜿蜒盘绕两座巨峰的龙脉上梭巡,找寻这道龙脉的‘七寸’,他围着法坛脚踩罡步,绕过法坛后,站在法坛前师父的肉壳后,从这个位置,正能看到两座巨峰-传说中真闾山的山背面。 那道龙脉的七寸,亦在两座巨峰的背面! 两座巨峰背面,同样被丛丛毛发虬结覆盖,缠绕巨峰的龙脉之上,一样遍布了坑坑洼洼的坑洞,从大体上看,与山阳面并没有太大不同。 但山阴面那些虺神庙系与须发之间,除了有紫红大道纹韵遍流以外,大部分庙系与须发皆被一层暗红的液体浸润着。 那些在山体与庙系间涂抹的暗红液体,皆源自于龙脉‘七寸’的位置! 大量蕴含莫名气韵的暗红液体,从龙脉七寸位置的庙系里不断汩汩涌出,将两座巨峰的山阴面都侵染成暗红色泽,即便真闾山未曾真正降临于当下苏午所处的现实之中,但苏午看着那不断涂刷山壁的暗红液体,却仿佛嗅到了暗红液体散发出的腐臭味! 这难道是虺神的血?! 苏午童孔震颤着,顺着蜿蜒而下的暗红血流,朝上仰望—— 注目向龙脉七寸位置的虺神庙系! 在龙脉七寸位置处的‘虺神庙系’,与其他虺神庙系有绝大不同,别处的虺神庙系皆被丛丛虺神须发覆盖包裹,紫红大道纹韵浇灌入庙系山洞之中,又从山洞里流淌出,而龙脉七寸处那座孤零零的庙系山洞,完全没有沾染丝毫紫红大道纹韵,周围虽然遍是虺神须发,但无有一根虺神须发覆盖入庙系山洞之内! 它孤零零处于龙脉七寸的位置, 庙系山洞洞口形状狭长, 像是被人以利器生生切割出的一道裂痕! 裂痕之中, 尤有金红光芒耀映! 看着那道裂痕一般的‘庙系山洞’,苏午脑海中第一时间浮现了‘许天师斩蛟’的传说——虺神、真闾山、许天师……三者之间,究竟是以怎样一种方式牵连到一处的?! “师父! 师父! 你可在那七寸处的庙系山洞里?! 快出来了!”苏午振动念头,借助自己与赤龙真人之间流转的钟馗神韵,向师父发出了呼唤。 “废话! 某若是能自己出来,何须要召唤你来? 快给某搭把手!某被困在这庙系山洞里了,不能出来!”赤龙真人蕴着恼火的念头顺着神韵传递给了苏午。 “我需如何做?”苏午凝望着虺神七寸处的狭长山洞庙系,向赤龙真人问道。 狭长山洞中金红光芒耀映,倏忽收缩,倏忽又扩张,犹如在呼吸一般。 赤龙真人的念头顺着钟馗神韵,传递至苏午的意识之中:“看到那龙脉七寸处的山洞庙系之外,盘绕簇拥而来的虺神须发了罢? 某先与你说——龙脉七寸处的这座山洞庙系,乃是道门闾山法脉真武庙系! 系许天师一力在虺神七寸之处,硬生生开辟出来的。 以此庙系钉住虺神, 使之能盘绕禁锢真闾山,二者相互冲撞,尽皆沉寂在闽江之底,不得复苏!” 苏午心神微震。 尽管他内心其实已经生出了些微猜测,此下亲耳听到师父所说的事情,仍然止不住心旌摇曳——虺神,既是厉诡,亦是一道完整的神谱庙系! 在这道神谱之上,诸多道门以外的神祇庙系罗列,从高到低,无有缺漏。 虺神实力如何,也就母庸多言。 它必然是‘灾’一级、乃至‘劫’级的恐怖厉诡——便是这样一个厉诡,却被许天师斩至七寸处,将它生生钉在真闾山上,使得真闾山与它共同沉沦,陷入死寂之中,无法复苏各自的杀人规律! 闾山法脉开山祖师‘许旌阳’之风采,由此可见一斑! “某从虺神神谱最底下,临近‘五通神’的‘江漂神’庙系中脱出,在虺神沉寂之时,借助自身符箓法体一路攀爬,从最底下爬到了半山腰,此后被虺神七寸处的祖师庙系感应到,直接将某吸摄进了庙系里——在这庙系中,倒也得了一番奇遇。 麻烦的是,某虽在祖师庙系里得了奇遇,却也因这份奇遇,使得将虺神钉在真闾山上,令之难以复苏的祖师遗蜕,越发松动。 虺神渐有苏醒之兆, 开始调集它的须发,交攻这七寸位置处,由旌阳天师开辟出来的真武庙系了! 某的符箓法体无有肉壳庇护,又因继承机缘消耗了不少大道纹韵,在那虺神须发交攻之下,却是支撑不了太久,今时便要你来搭把手,想一个金蝉脱壳的法子,让某性魂顺利回归现实!”赤龙真人与苏午介绍了一番当下的情况。 “将虺神钉在真闾山上,不得复苏的事物,竟是祖师遗蜕?!”苏午忽然出声问道。 赤龙真人语气洒脱,未见其面,苏午仍仿佛看到了对方咧嘴一笑的样子:“一具臭皮囊,能钉住两个凶恶厉诡,使之百千年不得复苏,这是好买卖! 只要是个有抱负的道士,见着这等买卖,都必然不能撒手,任由机会熘走的!” 苏午笑了笑,又向赤龙真人问道:“师父此下脱出祖师庙系,渐醒的虺神必然会更鼓催须发交攻祖师庙系,届时祖师庙系中,将虺神与真闾山钉在一处的祖师遗蜕,莫不会更加松动,加快虺神与真闾山的复苏?” “祖师遗蜕将虺神、真闾山压制到今时,已然用尽全力。 不论某是否出现,虺神、真闾山都会在最近复苏。 ‘四月十四,真闾山现’,这句笼罩在闽地的预言,看来马上就会成真。 事实就是如此,某若脱离虺神神谱,凭借此下所得的许多机遇,还能再设法延长虺神、真闾山复苏之时间。 你这逆徒既不愿搭手帮老子一把,把某救出虺神神谱,看来是想让某做那颗钉住虺神的钉子?你倒是个孝子!”赤龙真人对苏午表面上大加斥骂,语气却颇轻松,并不觉得苏午真的存有让他去做那颗钉子、白白送死的心思。 苏午听师父语气轻松,亦知对方对于延长虺神、真闾山复苏时限此事,心中有一定成算——他自己从黑地藏塑像背后拼图中,得到的那道‘亨之神韵’,亦具足了解决虺神——真闾山事的一切条件。 】 是以他调侃了师父几句后, 便道:“我为师父缝制的矫造命格外壳,与我自身意识潜流相通。 师父的意尚不算强横,只在‘根本因’层次——” “某今时‘佛谛大手印’的修为,却已不是‘根本因’层次了,乃在‘光明加持’层次!”赤龙真人的声音中有几分自得。 “师父自言在祖师庙系中有些奇遇,道次提升也是正常。” “嘿! 你这逆徒,是不是嫉妒乃师我这番奇遇?” “…… 我今时之意积累程度还算可以。 非是佛谛大手印第六重道次可以概括。 早成‘如来藏’。 是以师父以性魂无法抗御的虺神须发侵袭,于我之意而言,并非多困难之事。 师父尽管从祖师庙系之中脱离即可。 那些交攻而上的虺神须发,我会借着师父身上那道矫造命格之外壳,尽数抗御,如此可以令师父金蝉脱壳,归向肉身!”苏午忽略了赤龙真人的插科打诨,直接把正事说了一遍。 “好!” 赤龙那边应道:“既然如此,那某这就脱出祖师庙系了?!” “可以。” 苏午念头一落—— 但见狭长祖师庙系内,交相耀映的金红光芒勐然暗澹下去。 遍布须发与庙系山洞的虺神本形开始剧烈颤动, 被其身躯缠绕的真闾山亦不断摇颤开来! 在祖师庙系内,光芒暗灭的一瞬间, 一道火红身影被符箓组成的重楼道我异相包裹着,身背一具枯藁尸骸,从那处狭长山洞中勐然间飞跃而出——簇拥在山洞口蜿蜒爬行的虺神须发,在此瞬仿佛化作了一条条触手,遍天交织,席卷向那道盘绕钟馗神韵的火红身影! “嗡啊吽!” 恰在此时,一层光明皮壳从那火红身影之上脱落。 光明皮壳盘坐于虚空中,口诵三身如来三字明咒,圆轮般的日光从它周身升腾而起,光照大千——所有飞腾交织的虺神须发,尽数缠绕向光明皮壳! 密咒真言加持之下, 一顶五方佛陀金冠端正戴在那面目模湖的光明皮壳头顶,它赤身跣足盘坐,双手结‘大金刚轮印’,两个不同声音,同时从它口中传出:“嗡啊哞! 喀啦喀,恰哈啦! 哞啊哞哈恰萨埵哞!” “嗡啊哞! 喀啦喀,恰哈啦! 嗡哈恰哈洋婆娑哈!” 时轮金刚寂静密咒、时轮金刚忿怒密咒瞬时结合,光明皮壳化作了一颗明点,明点之中包容时轮坛城,悬于虚空之中! 无数虺神须发缠绕在明点之上, 发丝乍然收紧, 却未能摧毁其中时轮坛城! 而在此时,赤龙真人已经背负着那尊枯藁尸骸,脱离了真闾山世界! 正文 682、鸿毛可渡,不沾片叶(2/2) 法坛之上,天穹中被苏午一剑斩开的裂缝倏忽弥合! 五岳震动! 一道被道道符箓包裹的赤红身影,携裹滚滚大道神韵,一刹那归回法坛前赤龙真人的躯壳之内,而那道符箓人形归回赤龙真人躯壳以前,亦将一副形容枯槁、盘腿打坐的尸首放在了赤龙真人肉壳一旁! 唰唰唰唰唰! 列在东南西北中五方,化为五岳的五柄宝剑疾纵雷光,齐刷刷曳过半空,聚在赤龙真人脚边,另外两把宝剑亦飞转而来,在他脚边排成一列! 大胡子道人猛然间睁开双眼, 眼中神韵盘绕,显发金红光芒! 法坛后, 苏午亦在同时睁开眼睛,金鳞轮光在瞳仁里盘绕了一圈,即渐渐消隐。 师徒二人隔着一座法坛对视。 “师父把祖师遗蜕背出了那方山洞庙系之中?此岂不是会导致虺神、真闾山即刻复苏?”苏午紧锁着眉头,向赤龙真人问道。 赤龙真人眼中金红神韵褪去,摇头笑道:“不妨事! 那山洞庙系之内,尚有旌阳天师留下的大道神韵法剑,我将他的遗蜕背回来,会引致虺神、真闾山提前复苏,却不会导致二者即刻就复苏。 反正不差这几天了,二者早一天复苏,晚一天复苏,结果都是如此。 但背回祖师遗蜕,对你我而言,却是干系重大!” 苏午的目光看向了盘腿坐在地上、形容枯槁却隐约有大道神韵于其尸体上流转的旌阳天师遗蜕,鼎灵、显真又是好奇、又是怯惧地看着法坛前的赤龙真人与他身旁遗蜕。 好些时日不见, 显真对自己的师祖都有些陌生了。 鼎灵虽被苏午‘代师收徒’,但其实还从未真正当面叫过赤龙真人‘师父’,一时间也是有些踌躇,在原地手足无措。 “师父不在这些时日,发生了颇多事情。 待我撤去法坛,再与师父细说。 师妹,过来给我搭把手。”苏午点了点头,未再与赤龙真人多说什么,转而向鼎灵招呼了一声——招呼对方与弟子显真过来帮自己撤去法坛以后,他才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一般,笑着向赤龙真人解释道,“先前师父便有收鼎灵为徒的意思。 只是此前她尚有心结,未能当场拜入师父门下。 今下鼎灵师妹总算心结尽去,师父性魂还在真闾山徘徊的时候,我便代师父收她做了徒弟。 鼎灵师妹,还不快拜见师父?” 苏午话音一落, 在旁表面上默默收拾着法坛上各项物什,实际耳朵早就竖起来的鼎灵立刻应声,走到法坛前,怯生生地向赤龙真人行跪拜大礼:“鼎灵拜见师父!” 赤龙真人挠了挠头。 他先前确实流露过收鼎灵为徒的意思,亦当面向鼎灵表露过这种想法。 但收了苏午作弟子后,多个徒弟少个徒弟对他而言,已不是什么要紧事。 尤其是他此下去真闾山一趟,得了旌阳天师的秘传,正是要一门心思参修真法的时候,这时突然被自己大弟子告知,自己门下又多了个弟子——他心情难免有些复杂。 连搔了数下头皮,赤龙真人才道:“好! 起来罢! 为师现下刚刚脱离真闾山,也未给你准备甚么——就先欠着罢,以后为师再给你准备一件拜师礼!” “能够拜在北闾山门下,鼎灵已经倍感庆幸。 师父不必为弟子准备什么。 谢谢师父。”鼎灵伏低身形,恭恭敬敬地向赤龙真人说道。 “那怎么能成? 你大师兄拜入我门下,我还送了他几道符箓,几个在我身边养了许久的特异阴兵。 我若不给你准备一份礼物,以后你念及此事,难免说为师偏心!”赤龙真人连连摇头,自觉气血周流通身,浑身气力都归返回来,便从椅子上起身,抱起了旁边枯槁的祖师遗蜕,都不用苏午提醒,就轻车熟路地往破庙中走去,“既然拜在我门下,便不用拘泥于虚礼,快起来罢!” 木已成舟。 鼎灵已然拜在北闾山门下,且先前还是他主动表明过想收鼎灵作徒弟的想法, 如今赤龙真人自不可能再将鼎灵逐出师门。 事已至此,依他的心态也很快接受了这件事,把鼎灵当作自己的弟子。 他言辞随意, 但言辞间流露出的对鼎灵的重视,还是让鼎灵心中温暖,起身再次向他躬身道谢。 “师父,我来帮你吧。” 苏午走到赤龙真人身畔,和他并肩而行,看着对方怀中的祖师遗蜕,忽然出声说道。 赤龙扫了苏午一眼,便把祖师遗蜕交由苏午抱着:“可重得很,你仔细些!” 双臂圈揽住已经只有常人一半高的旌阳天师遗蜕,耳畔听得师父的提醒,苏午双臂发劲,随着赤龙真人一松手,他果然感到怀中只及常人一半高、一半身量的遗蜕其实重量不轻,竟好似有千斤之重! 他心下好奇,抱着旌阳天师遗蜕,与师父并肩子往破庙里走, 一边走,一边问道:“想来这就是祖师遗蜕了? 为何他身躯竟这般重? 浑不似常人?” 赤龙未有回答苏午的问题,他先一步迈进破庙内,将破庙正对门那面墙壁前的神台清理出来,令苏午将‘祖师遗蜕’端端正正摆在了神台上。 这时才向苏午说道:“你觉得四时流转之风,寒冬腊月呵气所成之云,天上漫卷霞光,口鼻呼吸之气,如此种种,是否有重量? 你们觉得呢?” 他未有回答苏午的问题,转而向苏午及北闾山众道都问了另外一个问题。 “风云气息,云霞光彩,怎么会有重量?”苏午还未说话,跟着鼎灵走进破庙的显真就下意识开口回道,“它们……应该是没有重量的吧?” 她的回答令鼎灵轻轻点头附和。 聚集在破庙外伸长脖子往里看的诸弟子们也都纷纷点头。 赤龙真人并未说话,看着苏午,等着他的回答。 这般问题,却是苏午初中物理上的内容了。 他摇了摇头,道:“若将一壶水置于烈火之上,时时熬煮,其中水液会化滕腾蒸汽自孔洞之中涌出,飘散于虚空之中。 而满壶水液因蒸汽腾散而逐渐减少。 最终会在火上熬干。 是以水能化气。 而水都有其重量,如云、如雾一般的气,又怎会没有重量? 烟霞光彩想来与此应该有差不多的道理。” 苏午三言两语之间,就‘空气有没有重量’给出了一个合理且浅显易懂的解释,赤龙真人捋着胡须,满脸嘉许之色:“某都没想到还能这样解释,你这个说法好! 你说得对! 确实如你所言,诸般气息、一切光彩皆有重量——祖师遗蜕,就是由诸般大道神韵、万千艳霞、无边云雾汇集起来,变成当下这副样子的!” 赤龙真人道出此言,立刻眼睛看向苏午,想看苏午面上流露震惊之色。 然而, 他却未想到, 苏午听完他所言,却好似早有预料一般,抬头看着他,忽道:“此即‘羽化’?” 这下轮到赤龙真人震惊了:“你怎么知道?!” “天威道坛破灭。 弟子从天威道坛藏书阁中,阅览了不少书籍。 其中有关于茅山派《魔身种道大法》的记载,乃称此大法经历一定次数的生死转劫以后,能助修持高真直接‘羽化’, 羽化,即是鸿毛可渡,不沾片叶。 即气化, 或光化。”苏午面不改色地撒了个谎。 天威道坛虽是个闾山支派法脉,但其中藏书也颇多。赤龙真人显然不可能再回天威道坛去挨个把典籍都翻阅一遍,找到有关茅山派《魔身种道大法》的记载。 所以苏午也不担心自己这个谎言被戳破。 《魔身种道大法》乃是他与茅山玄照师叔接触过后,才了解到的大法。 与天威道坛没有甚么关系。 “彭昆阳就与茅山巫教结缘,得到茅山巫掌教亲授《魔身种道大法》,当时他修为还弱于某,得此法门以后,想来可以一飞冲天——先某一步羽化了! 可恶啊可恶, 竟被此獠捷足先登!”赤龙真人捶胸顿足,满面愤然之色,仿佛已经看到自己的至交好友‘彭昆阳-玄玄子’修成魔身种道大法后,化三千里紫气向自己炫耀的模样。 苏午在旁轻咳出声,道:“魔身种道大法非是正法,乃是‘奇法’。 奇法必走险路。 修成此法,须过不少险关,没有那么容易。” 赤龙真人摇摇头,面上尤有惋惜之色:“那彭昆阳的天资——你未亲眼得见,所以还能说出这般话,若亲眼见之,便知甚么险法险关,对他来说,都是吃饭喝水一般可以轻易渡过的事情。” 他倏忽回头看向苏午:“以你天资,可与彭昆阳比肩。 但他不仅仅是天资好,还有大福缘! 学道有成以前, 未有遇见过一个厉诡! 未有经历过一桩厉诡侵袭事! 学道有成以后,下山就拘押了一个厉诡回朝阳宫!” “……” 苏午沉默了。 依师父所言,这位道号‘玄玄子’的高道,福缘之深厚,确实非他能比。 他是一路渡尽险关走到今时的。 几乎每走几步,就濒临一次绝境! “修炼《魔身种道大法》的道人,经历数度生死转劫以后,便能羽化,‘鸿毛可度,片叶不沾’,将自身化作一团气雾。 但我观祖师遗蜕,似乎非只如此。 若只将自身化作一团气雾,那气雾聚结以后,仍该是人本身该有之重量才是。 缘何祖师遗蜕竟有千斤之重? 他体内隐约大道神韵流转, 更不像是只修了将自身化为气雾的法门……”沉默了一会儿后,苏午看着神台上的祖师遗蜕,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正文 683、坐胎功(1/2) 听得徒弟的疑问之语,赤龙真人看着盘坐神台上的祖师遗蜕,竟‘嘿嘿嘿’地笑出了声:“某之性魂被带入祖师庙系以后,便看到了旌阳祖师运转正法,从自身修持,到开辟庙系的全部演示过程。 他称那正法为‘坐胎功’。 令他之遗骸之所以能有这般重量,遗骸之上,尤有神韵流转的最重要原因。 即是这门‘坐胎功’。” 说着话,赤龙真人转而看向苏午,忽然转换了话题:“你今时已然升授第四阶符箓了?不错,不错。你升授第五阶符箓之时,便有了习得闾山独门秘术‘正气袋’的资格。 只是那时我正打算往真闾山去一趟,一时也顾不得教你。 如今正好将这门秘术传授给你——” 赤龙真人言语跳脱,突然转换话题,换做其他人必然会不适应,一时间跟不上他的节奏,苏午倒全然没有这种感觉,很快就向师父问道:“正气袋,与祖师研修出的‘坐胎功’有相互传承之处?二者一脉相连?” “是极,是极!” 赤龙真人连连点头,也不避讳其他弟子——坐胎功之玄异,是正气袋的百千倍,除了他门下首徒苏午以外,其他弟子距离真正接触、参悟此功,还有遥远路途。 便是一个正气袋, 也只有将授五阶符箓的鼎灵能够修成。 如此,赤龙自然不担心门下其他弟子会泄露秘密出去。 他直接说道:“某曾教授过你,符箓升授,最正本之道途,即是不断与祖师交感,借助庙系之中降下的大道纹韵、神韵梳理自身符箓法体,进而从符箓中感悟法的存在,拼凑法的雏形,以此来不断接近根本符箓的庙系。 直至从庙系中摘得大道神韵! 你今时从五阶升授四阶符箓,对此应该有了一个真正的认识。” “是。”苏午点了点头。 “今时某要告诉你另外一点——庙系之中,大道神韵纹韵流杂,但道人从一座庙系之中,只能摘得一道大道神韵。 譬如某,从真武庙系之中,只得了‘钟馗神韵’。 而到了这个地步,符箓修行也近乎已经到了尽头。 是以茅山巫教才要走奇路,修奇法《魔身种道大法》,试图将这条路开辟得更宽,延伸得更远!”赤龙真人的神色渐渐严肃起来。 苏午在旁亦暗暗点头。 玄字辈三位长辈对中祖‘八生七死’、对《魔身种道大法》的态度,足以说明,他们确是在进行一场旷日持久的试验,为的就是把符箓派的道路贯通得更远! 赤龙接着道:“而在摘得一道神韵以后,乃有一法,可以令人栖身于庙系之中,于庙系之中坐胎历劫,升转神韵,从自身的‘命’中得见诸般与自身相契合的大道神韵。 最终脱离庙系, 修成‘至人’。” “这部大法,便名为‘坐胎功’?”苏午出声问道。 “正是。” 赤龙真人点了点头。 苏午看着盘坐于神台之上的枯槁祖师遗蜕,又问道:“旌阳天师开创坐胎功,今时是否修成了‘至人’?” “已然修成。”赤龙真人肯定道,“某被带入祖师山洞庙系之中时,他的遗蜕尚有气息,有余力,为某演示了坐胎功的全部过程。” 此言一出,引得苏午眼神一凝。 师父这番话无疑是在告诉他,生于晋时的旌阳天师,也不过是近来才渐渐断气殒命而已! 从晋时至今,须有千年之久了! 千载寿元,超脱世俗,化气化虹,已然‘无我’,如此境界,不是‘至人’,又是甚么?! 茅山巫教复兴三祖之中,‘中祖常静帧’乃是唐时人物,其生死转劫未曾圆满,突然复苏的时候,正值明崇祯年间——中祖历经‘八生七死’,亦横跨了千余年的岁月。 由此来看,‘魔身种道大法’与‘坐胎功’竟好似不相上下! 但是, ‘魔身种道大法’就苏午的了解,还未有人真正达成‘九生九死’,功行圆满。 而这位旌阳天师,却是真真正正地将自身修炼成了至人! 从这一点上看,‘坐胎功’又比‘魔身种道大法’更胜了一筹! “某之所以问你‘气息是否有重量’,亦是因为,当时某亲眼看到祖师遗蜕化作了烟岚万丈,百道霞光,又倏忽聚缩成当下这枯槁尸骸。 所以才有此问!”赤龙真人跟着向苏午说道,“不过,这部‘坐胎功’虽是正法,只要能从庙系之中摘得一道大道神韵,修炼此功稳扎稳打,几乎不会厉险。 但与此同时,道士修行此法能获得的最高成就,几乎也是一眼就能望见的。 ——参修此法,能达到何种程度,全看自身最初从庙系之中摘得的神韵高低。 坐胎功将三山庙系下诸般神韵分为九品二十七等。 能摘得上三品神韵者,最终成就便与旌阳天师一般,能得千载寿元,脱离三山庙系,可借六天故鬼之神谱,大开自我的庙系。 摘得中三品神韵者,则寿八百,可以脱离三山庙系,但无法独开山庙。 摘得下三品神韵者,寿二百至三百五十,终身皆须留守庙系之中,一旦脱离庙系,立刻形销骨立,寿元耗空就此殒命!” “而且……”赤龙真人顿了顿,看向苏午,道,“如修坐胎功,自身受神韵指引而能栖身庙系,于庙系之中坐胎——此时却须要将自身容纳、背负之种种厉诡尽数剥离,即身修炼。 如将厉诡亦带入庙系之中。 厉诡说不得会反过来,比活人更早一步成就,进而杀死庙系中的人,在庙系中成就即神即诡的存在,披着神皮的厉诡,会更加恐怖残毒! ——那虺神神谱之上,有许多庙系山洞里,都有厉诡沉寂于其中,静等时机复苏! 它们沉寂之时,可为黑角山毛巫操纵行事。 待到它们复苏之后, 首先就会把黑角山众毛巫都吃干抹净!” 赤龙师父所言,令苏午油然想起那遍覆虺神须发的一座座幽深山洞庙系,孰能想到,那般让人看一眼就深觉恐怖的庙系之内,竟还可能为厉诡占据了? 想到此节,苏午心中就生出一种紧迫感。 ——必须在虺神、真闾山复苏显世之前,就设法令二者再沉寂下去。 二者一旦复苏,不知会酿出多大灾祸。 群诡乱舞之下,覆灭整个闽地都非难事! 至于师父言及的修炼‘坐胎功’的种种限制,苏午倒不觉得有甚么遗憾——正法有正法的妙处,奇法亦有奇法的好处,若他有朝一日真从庙系之中摘得了大道神韵,亦有‘魔身种道大法’、‘坐胎功’两部大法供他参考。 他总能找到最适合自己的那条路。 “总算有坐胎功这般正法,可以传诸北闾山门。 日后法脉遭逢大劫,有此法延续, 尚能为山门留下一线香火。”苏午如是说道。 赤龙真人本想斥弟子乌鸦嘴,净说些不中听的话,但他念及如今厉诡频现的世道,便连斥责的话也说不出了,只是看向鼎灵、显真及门后诸弟子,道:“你们且先出去,我先为鼎阳传法! 有朝一日,等你们升授四阶符箓之际,你们的师兄、师父——鼎阳,亦会将坐胎功传诸你等! 否则,提早传授正法,于你等修行无益,反而令你等横生妄念,怠慢修行,贻害无穷!” “是。” 弟子们尽皆毕恭毕敬地应声。 鼎灵与显真躬身退出了破庙,并闭锁了庙门。 赤龙真人剑指朝庙门上虚点了一下,就有一道金红符箓贴附在庙门上,收敛住了破庙内的所有声息。 他旋而走到祖师遗蜕身后,双掌按在旌阳祖师遗蜕双肩之上,向苏午说道:“你自己来看,这‘坐胎功’的法门推演!” 话音一落! 大道纹韵就从师父身上漫溢而出,交织于祖师遗蜕之上。 祖师遗蜕的身形,于刹那间变得模糊。 一道大道神韵从它头顶冲出,倏忽间投入道门三山神谱之中,漫游在一一座座庆云簇拥的庙系之间——那道大道神韵犹如游鱼,此间纷繁庙系即是钓客! “第一步,诱神法。”赤龙真人的声音为苏午坐着讲解,“每日放大道神韵于神谱之中游动,直至有庙系被其所诱,有所动作——” 从祖师遗蜕头顶冲出的大道神韵在诸神谱庙系间未有游动太久,庆云之上某座庙系忽然大方神光,一条由大道神韵虬结形成的惨白手臂倏忽伸出,直接将那道大道神韵往自己庙系之中拉扯—— “第二步,钓胎功。 引庙系拉扯自身大道神韵之时,即刻以神韵与自身符箓法体相连——二者系出同源,神韵与符箓相连之一瞬间,二者便将相互融为一体,在此间隙,以性魂跻身神韵之内,又凭性魂与肉壳之间关联,将躯壳亦容纳入神韵中。 ——至于此时,庙系必然放开拉扯自身包容了性魂肉壳的大道神韵,须要自身以强力手段,沾附住庙系,使之不得松脱,令之将自身带入庙系之内。 此时,可以交感自身大道神韵,化为神祇,强行攀扯庙系,栖身其中。” (本章完) 正文 684、祖师大道神韵(2/2) 赤龙真人话音落地。 即见祖师遗蜕头顶冲出的神韵隐约包容了肉壳与性魂——那拉扯着那道大道神韵的庙系惨白手臂,与此时却好似握住一根燃烧的火炬般,立刻就想撒手撤回! 而祖师大道神韵化作一只遍布鳞片的手爪,死命拉扯着惨白手臂,跟着那道手臂,强行冲入了之后的庙系之内! “第三步,坐胎功。 道门三山神谱之中,诸庙系之内,亦非空空如也,无有神灵安坐其中。 有些庙系,甚至亦为厉诡占据。 身入庙系之内,如抬头见朱门,则可入,如见黑门,则退避,如见门户大敞,则九死一生!” …… 《坐胎功》全部过程,尽由祖师遗蜕为苏午演练过一遍。 这部法门已是正途大法,但过程中仍难免有险关。 这些险关并非是法门自身因素造成,而是外部环境引致的危险,譬如初入庙系之时,还需防备庙系之中有无神灵与厉诡安坐,若神灵安坐庙系,自身还能退避出来,重选庙系,若是其中有厉诡安坐的话,就必须要设法封押其中厉诡,才能渡过此劫,坐得仙胎。 否则就会陷入那些‘即神即诡’的存在无休无止地追杀,最终沦入绝境,就此殒命! 而区分其中有无神灵,有无厉诡的办法, 唯有步入庙系那个瞬间,抬头看见的是朱门,则庙系中无诡无神; 如见黑门,则庙系已有神灵安坐,稽首退下即可; 如见门户大敞——厉诡自在其中等着! 苏午记下了《坐胎功》的全部修炼过程,祖师遗蜕亦渐渐归于沉寂,重新变作一副枯槁尸骸,端坐在神台之上。 他看着旌阳天师的遗骸,向赤龙真人问道:“师父已然全知‘坐胎功’修行之全部过程,缘何还要冒着虺神提前复苏的风险,将祖师遗蜕从山洞庙系之中带出? 莫非这具遗骸对师父而言,尚有其他功用? 否则何必多此一举?” “正是!”赤龙真人点了点头,“祖师虽死,但他的根本大道神韵依旧常驻于这具皮囊当中,未曾消褪,我之设想,便是以它的大道神韵交融我身符箓法体。 此后某再修行坐胎功,便以他的大道神韵,作为引诱庙系出手的那条游鱼! ——某所得钟馗神韵,在坐胎功中,只是第三品第八等而已。 而祖师的大道神韵,乃是第二品第五等的‘江海龙王’神韵! 这件事,也是征得祖师点头了的。 ——某当时在祖师遗蜕前说出自己的想法以后,祖师遗蜕便连连点头,对某的设想大为肯定!” “……”苏午沉默了一阵,迟疑着道,“师父所谓祖师点头,应该不是祖师脑袋被阴风恶风刮得连连点头,师父将此视作是祖师同意你的作为吧?” 赤龙真人盯着苏午,把眼一瞪:“便是风刮得祖师头颅不断点头,那也是天意所为!是祖师授意天风如此的!” 苏午闻言顿时满面无奈, 在师父目光逼视下,他只能点点头:“对对对,师父既这么说,那事实应该就是如此了。 只不过,师父预备如何利用祖师大道神韵? ——将它与祖师遗蜕剥离开来的办法,显然是要不得的。 一个道人,一生只能从庙系中摘得一道神韵,这一道神韵与个人的命数、秉性、根器息息相关,互相之间难以割舍,如欲将神韵剥离遗蜕,怕是会落个鸡飞蛋打的结局。” “是啊……”赤龙真人对此也是一筹莫展,有些作难,“某可以以符箓法体与祖师遗蜕之内大道神韵交感,然若想进一步利用这道神韵,现下暂时还想不出甚么头绪来……” 苏午笑了笑,脚下阴影沸腾开来。 漆黑手臂将黑地藏塑像从阴影世界中拖拽出。 他将那尊完全由杀生石造就的塑像,摆在了旌阳天师遗蜕的对面,在赤龙真人目不转睛地看着杀生石塑像之时,开口说道:“我今有一法,可以引祖师遗蜕之神韵,与这尊塑像交融。 原本我预备着以这尊塑像作为材料,熔炼以后,把师父的兵器翻新一下,顺便给门下几个弟子每个人也铸造一把兵器,今时可以单独从塑像上分割出一部分来,令之专门与祖师遗蜕上流转的大道神韵交融,届时是将那部分铸炼成兵刃,或是其他,全凭师父自己做主。” “这尊塑像的材质非石非木非金,兼具活物与死物的特性…… 更像个沉寂下去的厉诡?”赤龙真人第一次接触杀生石,然而却准确道出了这块黑地藏塑像的真实特质——黑地藏塑像,正是彻底沉寂下去,几乎不可能复苏的怨神! 苏午神色严肃起来,点头道:“正是如此。” 随后, 他就将天威道坛上发生的诸多事情,一五一十地讲给了赤龙真人。 自身化为厉诡之事,因为太过耸人听闻,他倒是未有告诉赤龙真人,此事除了他以外,只有鼎灵最清楚,他与鼎灵约定过此事,对方也不会泄露秘密。 除了自身化为厉诡这件事,就连鉴真的布局,苏午也挑拣能告诉赤龙真人的部分,与师父透露了一些内容。 “那和尚不知参修了甚么法门,竟然掌握了这般邪诡的手段。 他的实力层次,某却看不透。”赤龙真人听过苏午所言,眼神凝重道,“幸好此人行事虽吊诡无比,又无拘无束,但其自身终究被困在东流岛内,只能以这种方式影响东流岛外的其他地域。 若其真身能脱出东流岛,对天下黎民而言,未知是福是祸。 倒是他留在怨神身上的所谓拼图, 与‘坐胎功’中‘坐胎炼形’的步骤有相通之处。 异曲同工。 可惜那般拼图也被毁去了。” 苏午获得了‘谦卦初六-亨之神韵’,那副拼图的全貌他稍一回想,还是能够完全记忆起来,但那副拼图确不是给人修行所用,与《坐胎功》的坐胎炼形实则大相径庭,南辕北辙。 ‘坐胎炼形法’其实更类于‘正气袋’的缝合方法。 前者是勾连诸般大道神韵。 后者则是接连诸多云芨符箓。 “斩杀痋脉‘人痋主’之时,我曾从他身上得到一副‘痋神拼图’。 黑角山亦藏有‘地下万尺集神卷’。 地藏王庙乃有‘瘟王仪仗’。 如此种种,皆是厉诡拼图一类的事物。 师父若想参修,我可将虺神拼图交给师父,以后若有机会,我们再将其他土教巫门法脉的拼图都收拢过来。”苏午向赤龙真人如是道。 “可以!”赤龙真人点了点头。 他看着神台上相对而坐的祖师遗蜕与黑地藏塑像,沉思了良久,终于下定决心:“接下来我便以自身大道纹韵,鼓催祖师遗蜕化为云气。 你设法从这座塑像上分割一块出来,以吸收云气,以及其中大道神韵!” 说完话, 师父又向苏午补充了一句:“以后等某死了,某的尸身,也可允许你随意处置——死都死了,也不在乎一具臭皮囊了!” 他如此对待祖师遗蜕,心中终究有些愧疚。 因而当面如此嘱咐徒弟, 亦是为了平息心中的愧疚。 苏午则道:“师父踏足祖师山洞庙系之时,天数运转已然注定。 祖师若知道你能将他‘身外之物’再度利用起来,必然也是甚为欣慰。他能开创出‘坐胎功’这般鸠占鹊巢的法门,想来亦是一位奇道人!” “你这臭小子,话里话外都在阴阳怪气老子! 却叫老子听着又觉得舒服。 罢了, 不与你计较! 做正事了!” 赤龙真人生性洒脱,哈哈一笑,就拂去方才心头那点情绪,他站在祖师遗蜕身后,双掌按在祖师瘦削得只剩骨骼的肩膀上,道一声:“开始了!” 背后重楼腾蛟龙之符箓法体乍然而现, 大道纹韵交织于双掌之间,交融入祖师遗蜕之中。 旌阳天师遗蜕在此刹骤然化作滚滚霞光,无穷云气! 五色斑斓的云气内,大道神韵如蛟龙般闪转腾挪,随云气周流各处——站在黑地藏塑像背后的苏午,此下更加干脆利落,双手端起大红莲胎藏,一刀就削下了塑像枯瘦的脑袋! 黑地藏塑像下,阴影化作巨口,一瞬间将那无头塑像吞没。 下一刻, 苏午捧着那颗雕像脑袋,‘谦卦初六-亨之神韵’流转入雕像头颅之中—— 雕像刹那间张开眼目,在瞬间呈现出‘将复苏而无法复苏’的状态! 它有转为厉诡的征兆,但因它整张脸都被一双漆黑干瘦的手掌遮住了,所以始终无法转为厉诡,令自身维持在活物与死物的中间状态! 直接吸引得四周滚滚云气裹挟大道神韵, 尽数灌注入那颗头颅之中! 大道神韵伴随云气涌入, ‘谦卦初六-亨之神韵’则在徐徐退出。 直至所有云气汇同大道神韵全数灌注入那颗头颅内,苏午所得的那道神韵也尽已从塑像头颅之中撤回! 黑地藏塑像重新沉寂下去, 变作死物。 但它的重量已超越千斤。 神台上不见了祖师遗骸的踪影,苏午端详着漆黑的塑像头颅,向赤龙真人说道:“以此物为主材,我可以为师父打造出一柄无上神兵! 师父配合我锻造此刀兵, 可与其中大道神韵相连,如此,师父先前设想以祖师大道神韵为游鱼,诱使庙系来拉扯的法子,有八成概率成功!” (本章完) 正文 685、授剑(1/2) 临江深林内。 破落小庙周围被清理出了一大块空地。 一座茅草棚被搭建在小庙之后。 草棚里, 几座以石块垒砌、泥巴填充缝隙的熔炼炉立在其中,此下熔炼炉内的炭火已经烧得通红。 即便是身处在四面漏风的简易茅草棚里,棚中的几个道士都热得脸庞通红,一个个卷起袖管,敞开了襟怀,在师父苏午的指挥下,将一大块熔铸成不规则形状的‘鉧铁’,敲成细碎的小块,而后依照质地的不同,将之分作几堆。 在材料甚为贵乏的情况下,东流岛铸造刀剑的工艺最能发挥作用。 那座黑地藏塑像固然有半人来高,但苏午要用之为门下诸弟子,以及赤龙真人皆铸造出合用的刀剑来,材料还是有些捉襟见肘,需要省着点用。 是以当下,还是使用东流岛的铸剑工艺最合适。 叮叮叮…… 当当当…… 显正、显一、显纯各自挥舞大锤小锤,终于将全部鉧铁都分成了几堆小铁块。 显真、显盛、显直几个女冠忙着将一簸箕一簸箕的薪炭倾入熔炉内,以保证熔炼炉的高温。 苏午从铁块中挑选出了适合作为‘心铁’的‘玉钢’,将之填入熔炉中,煅烧成长方形的钢条,而后向旁边一直观察着他铸剑的赤龙真人出声喊道:“师父,此下便须你我合力来锻打刀剑了! 我先前也教过你怎么运用‘鬼神锻法’、‘心之锻’了, 你须多熟悉二者的运用方法,将二者成功运用出来才好!” “某知道的!” 赤龙真人应了一声,将袖管挽在手肘上,用系带缠紧了袖管,防止手肘上的衣服滑脱,他看了看苏午手中的大铁锤,便将手里的大锤换成了小锤,走到铁毡前。 大弟子全神贯注,挥舞起大铁锤, 每一次砸落在那长方形的钢条之上,都能引得钢条的形状轮廓发生细微改变,向着宝剑的形制逐渐靠拢。 在此时,弟子的心神好似有部分延伸到了那钢条之中,因而能洞彻钢条的每一分变化,其手中的铁锤也能及时根据变化做出细微的调整,令整道剑刃的打造变得越发精细,且因剑刃与大弟子的心神交相融合,更使得剑刃生出了一种别样的灵性。 “如能将此般锻法运用在师父所需的那柄剑器打造之上,当有九成九的概率,能够使得祖师大道神韵与师父自身相连,师父运使剑器,当会如臂使指!” 赤龙真人还在观察弟子打造剑形,苏午这时忽然抬头,开口向他说道。 大弟子一心二用,一边打造着剑形,一边还能分出心神来与他说话。 赤龙真人点了点头,道:“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嘛。 某在旁边看你这般运用锻造之法,使心神与刀兵合,隐约间有所领悟。 千锤百炼——是不是将自身的神韵、符箓法体,也能随着不断的锻打,融入到这一柄逐渐成形的剑器之中?与某以符箓炼剑的构想倒差不多。 只不过,当下所用的这般材料,某当时却是无缘运用得到。” 说着话, 赤龙在苏午手中大铁锤砸落的间隙间,亦跟着挥舞起了小铁锤,帮助苏午将剑胚修正得更加圆满,脱去毛刺与凹坑! 如他所说,他观察了苏午锻打兵器这般久的时间,果然是有所收获的。 当下一出手,自身就瞬间进入了‘心之锻’的状态。 他的念头与苏午的念头能相互辅左, 大锤小锤交替落在剑胚之上, 茅草棚内仿佛只剩一对师父挥舞铁锤、锻打兵器的动静! 未过多时, 剑胚彻底被打造了出来。 苏午手持铁钳,夹起剑尾,细细观察着在铁锤锻打下,剑身呈现出的细密纹路。 片刻后, 他看向神色有些紧张的赤龙真人:“上品! 可以进行下一步了!” 赤龙真人闻言,顿时松了一口气。 火造, 覆土烧刃, 粗磨, 细磨, 装饰。 接下来的每一个步骤,赤龙真人都参与其中,直至整柄剑器彻底制作完成。 苏午一手握着剑鞘,一手将剑刃置于阳光之下,日光流转,使得银霜般的剑身上有寒光如水般流动着,他忽然一转腕,剑光飞纵,就将前面一棵碗口粗的小树拦腰斩断! 哗啦啦—— 小树摇摇晃晃,倒入林中,惊起几只栖息在周围树林里的飞鸟。 他收剑归鞘,将整柄连鞘长剑挂在了茅草棚前的木柱上。 北闾山众道看着木柱上包裹着鲨鱼皮,通体亮黑的剑器,眼中都难掩向往之色。 赤龙真人目睹苏午‘试剑’后,便向苏午问道:“怎么样,品质如何?” “仅凭此剑器之锐,已然能斩切厉诡。 是一柄半无上级的宝剑!”苏午向赤龙真人回答道。 听得他的话,赤龙真人咧嘴笑了起来:“看来某第一次铸剑,成果倒还不错,也能说得过去。你预备把这柄剑分给哪一个弟子?” 苏午摇了摇头,道:“鼎灵师妹及我门下诸弟子,皆希望能得一把趁手宝剑。 我们尽全力而为,打造出八柄宝剑,让他们自行挑选就好。 有时不只是人挑剑,剑也会挑人。” 他顿了顿,看向赤龙真人,接着道:“这次换你来主持整个铸剑流程,由我来给你辅助。” 说着,他便将手中大锤递给了赤龙真人,自己换下了师父手中的小锤子。 “这就让我主持全部流程? 万一搞砸了怎么办?”赤龙真人接过大锤,皱着眉向苏午问道。 苏午收拢着玉钢,一边将之倾入熔炼炉中,一边道:“此间还有十份玉钢,如若每一柄剑都锻造顺利,不须回炉重铸的话,剩余两份玉钢材料,还可以帮你将随身剑匣中的剑器重炼一回。 】 若是锻造不顺利的话, 说不得那份包容了祖师大道神韵的材料,都得拿出来给你的徒孙们分润,先满足他们各自的要求才行。 搞砸不搞砸的, 师父自己看着办就好。” “……” 赤龙真人挠了挠头,只能聚集精神,认真把关每一道铸剑工序,力求令每一道工序中,都没有任何可能导致失败的因素出现。 时间缓缓流逝。 叮叮当当的声音在深林中响个不停。 间有北闾山群道们的惊呼声、欢叫声。 日头西斜的时候, 茅草棚里种种锻打兵器的声音为之一歇。 此下,茅草棚内,不只是苏午与赤龙真人,鼎灵及显字辈的七个弟子,都参与进了锻打兵刃的过程中——在锻造出第二柄半无上级的宝剑以后, 赤龙忽然提议,令门下弟子俱参与进来,学习‘心之锻’与鬼神锻法,辅左苏午铸造刀兵。 并且把自己剑匣中七道宝剑的回炉重铸之事,交给徒子徒孙们练手。 待他们都有了些手感以后, 便挨个辅左苏午,锻造属于他们自己的剑器。 如此一来, 纵然锻造出的兵器品质较差,也是他们自己导致的结果,不至于令他们觉得师父、师祖偏爱哪个,所以把好兵器分配给哪个。 幸而北闾山群道锻造兵器颇为用心, 苏午也不想门下弟子将来受兵器所累,因而锻造兵器更加用心。 最终锻造出来的八柄剑器,其中有七柄皆是半无上。 唯有苏午与鼎灵合作铸炼剑器之时,鼎灵以‘枉眼夫人’施展鬼神锻法,协助苏午铸造出了一柄无上级的宝剑。 顺利铸造出弟子们皆合意的兵器,又为赤龙真人重炼了匣中宝剑, 最终还剩下了半份多的玉钢。 天已将黑, 茅草棚前的木柱上,缀着一柄柄剑器,剑刃藏于鞘中,锋芒不显。 显正端来了油灯,将草棚照亮。 苏午拿起第一柄剑器,递给了显正:“这是我与你们师祖一同合炼出来的剑器,你来试试手,看看是否合适。” “是。” 显正恭敬答应过,有些激动、有些忐忑地接过那柄通体漆黑的宝剑。 手握剑柄,轻轻发劲。 银霜般的剑光如流水般倾泻出乌黑的剑鞘。 剑光闪动,竟似是有呼吸一样! “可以。 看来这柄剑器颇适合你。”苏午看着剑身上像是有呼吸一样收放的剑光,他点了点头,又唤来最小的弟子‘显盛’,将都快赶上对方身高的剑器递给了显盛。 显盛费力地双手捧起剑器,也学着大师兄一般,抽出剑刃。 她的剑未有显现任何异相。 浮动寒意的剑刃在草棚中未有显发出多耀目的光芒。 这柄剑并未挑中它今下的主人——‘显盛’。 不过,当下茅草棚中八柄剑器,本也无一柄会把自己托付给一个小豆丁般、道法都还未入门的女冠。 苏午从显盛手中接过了那柄剑,在显盛微带怯意的目光中,他握住剑柄,一抽刃,剑光就铺散大潮般的寒气,化入空气中,变作一缕缕剑光游曳。 这一缕缕剑光,也能割伤人的皮肤! “不要着急。 等你长大了,就能运用出这柄剑的威能了。 以后须好好对待它。”苏午将剑刃收回鞘中,依旧把宝剑递给了显盛,揉了揉她的脑袋,“寻常时候,你用这柄剑也足够了。” “谢谢师父。”显盛还以为师父要把她的剑拿走,未想到宝剑失而复得,顿时满心欢喜地向苏午磕头拜谢。 正文 686、师徒传承(2/2) 七柄半无上级的剑器,俱分发给了苏午座下对应的弟子们。 赤龙道人将那柄无上级的剑器,交给了鼎灵。 群道心满意足,每个人面上都洋溢着笑容。 “显真啊,师祖饿了。 你快去和其他人煮些粥食来。 有风干肉吗,也煮上一些,洒上盐巴切几大盘来!”看着门下徒子徒孙们高兴的样子,赤龙真人也颇觉满足,他把一向乖巧懂事的显真叫到近前来,嘱咐其快去准备晚饭。 又着众弟子在烧制一批薪炭。 看着门下徒孙们各自忙碌去,赤龙真人忽一回首,看到了一旁默不作声、独自整理着各项工具的苏午。 大弟子背对着他,将烧尽的火种从熔炉底下铲出来,堆在茅草棚外。 随即又将一簸箕一簸箕的薪炭投入炉中, 将铁锤、凿子、铁毡更各项工具重新规置好。 苏午的背影,让赤龙真人忽生出一种黄昏迟暮、大好风光将尽、旅途快到结束的难言感觉,他张了张口,看到桌上堆着的那半份多的玉钢,才出声道:“徒儿!” 一边收拾着东西,一边思虑着如何铸炼那颗‘塑像头颅’的苏午,忽听得赤龙真人的呼唤,便扭头去看对方。 赤龙坐在草棚里一张遍布黑灰的木桌旁,桌上搁了一盏油灯。 昏黄的灯火也将赤龙真人高大的身影映照得有几分萧索。 苏午内心微有触动,点头应了一声。 “你那些徒弟、你的师妹各自都有了趁手合用的兵器,那你呢?可想好了给自己打造一柄甚么样子的兵刃?”赤龙真人咧嘴笑着,有些不自在地搓着手,向苏午问道。 苏午微微一愣。 灯光下的赤龙真人,面容都有些模糊。 一会儿是满脸大胡须的高道, 一会儿好似又变成了另一个高高大大的身影。 那个人叼着铜烟斗,抱着二郎腿,看着苏午忙忙碌碌,便叫他停下来,歇一歇,喝碗水。 “问你呢! 你那些师弟师妹们都有了趁手的兵器,那你呢? 可不能只顾着别人啊,你也得想想自己……” 赤龙师父的话语声在苏午耳边倏忽变作了另一个人的声音,那人形容苍老、微胖,看着自己的眼神里,满是殷殷期望。 他心中一疼。 心脉轮上盘踞的一座座牌位前,忽然心灯燃亮。 温暖的光芒如水流过心间, 将心底微微的疼都一一抚平。 “徒儿! 苏午!”赤龙真人的呼唤声在苏午耳畔接连响起,随着他的手掌按在苏午肩头,苏午的思绪也终于回归现实,一抬眼就看到了师父锁紧的眉头。 师父开口说道:“想什么呢? 这么入神? 你是某的大弟子,衣钵传人——虽然某也从你那里学了不少东西,不过师徒名分总还是在这。 于情于理,某都不能置你于不顾啊! 待会儿以这半份多的玉钢,再加上那颗塑像头颅,铸造两柄兵器如何?某也分你一柄——不能门下众人皆有,就你什么都没有啊, 那不像话!” “待会儿再看。”苏午已经回过神来,他向赤龙真人笑着道,“大道神韵总不好分割,须设法将大道神韵集中于一部分塑像材料之内,锻以成兵以后,才好考虑其他事情。” “若是不成, 某便将这副剑匣赠你。 反正以后要修坐胎功,这匣中宝剑,多数时候怕是要无缘见天日了。”赤龙真人拍了拍肩后的剑匣,对苏午如是说道。 苏午摇了摇头:“它们亦是师父符箓法体的一部分,我拿走剑匣,对师父实力亦有损伤。 我又不是没有合用兵刃,师父不必为此介怀!” “某方才看你,忽生出一种你随时都会飞走,好似不似此间人一般的感觉。 你身上藏有太多隐秘,某行走江湖,亦知不该问的不要多问,问则生祸的道理。 所以你过往如何,某不过问。 不过你今时已是闾山法脉弟子,某之衣钵传人——也须记得,在这法脉之中,你有师父师妹、有一众徒弟,你非孤身一人。 莫要总想着将诸事一肩挑起。 就如方才炼剑一般,让门下弟子们多尝试,你也能轻松些。”赤龙真人看着苏午,忽然说出一番话来,把话说完,他颇有些不自在地在草棚里到处来回走动。 “显真他们怎么还未把粥饭煮好?” “我去看看!” 丢下两句话,赤龙真人背着手匆匆而去。 苏午望着师父远去的背影,无声地笑了笑。 未过多久, 北闾山几个女冠叽叽喳喳地交谈着,穿过影影绰绰的树林,把一张方桌摆到了工棚前面。显真将几碗粥放在桌上,又摆了一盘切好的咸肉、咸鱼到桌子中间,招呼苏午过来吃饭。 群道聚在方桌周围, 热热闹闹地吃过了晚饭。 又忙活着将先前烧制的薪炭挖出来,堆在草棚前。 随后,苏午安排众弟子轮班休息、守夜,仅留了显直一人在草棚里帮忙。 显直在北闾山显字辈诸弟子之中,天资最好,学甚么都快,是以苏午留她在身边,也方便传授她一些铸炼刀兵、运转心神的法门, 其实北闾山群道中,除了苏午以外,天资最好的当属鼎灵。 不过苏午令鼎灵今夜帮忙看顾一众师侄辈的弟子,是以未留她在此间。 天气一天一天地温暖了起来, 当下即便已是夜间,气温亦并未降下多少。 身处于熔炉熊熊燃烧,释放热力的茅草棚里,显直额头上甚至很快就渗出了一层细汗,她没时间擦拭汗珠,依着师父的要求,将一簸箕一簸箕的薪炭倒入炉中,提升熔炉的温度。 “你先前协助我锻打兵器之时,已在偶然间进入了‘心之锻’的状态里。 待会儿锻打刀剑的时候,你再尝试一番,找找感觉。 心之锻不只能用来打铁铸剑,对自我心神意识亦有显著提升效果。 等你符箓修为再上几个层次,便会知道性魂对符箓的影响,远远超过肉壳对符箓的影响。” 苏午对显直谆谆教导,从脚下阴影中捧出了黑地藏塑像的头颅,这颗头颅逾千斤之重,已然将‘祖师遗蜕’包容在了自身之中。 因为包容、‘吞吃’了祖师遗蜕, 黑地藏塑像的头颅渐生变化,眉心撑开一道裂缝。 裂缝内,渐渐凸显出一个人形轮廓。 ‘杀生石’具备生长、变化的特性,这种石头天然能吞噬活人、以及生灵的念头、意识,玉色山杀生石矿脉之诡,就曾展现过这种特性。 当时苏午与安纲同往杀生石矿洞内走去, 在矿洞通道里浮凸出的那一个个人形,曾经都是真实存在于东流岛玉色山附近的一个个活人! 正因为熟悉杀生石的这种特性,苏午才用之以融合祖师遗蜕。 时下, 祖师遗蜕与黑地藏塑像头颅渐渐融合, 已然不分你我。 “第一步,熔炼鉧铁。” 苏午向显直说了一句,将那怪异的塑像头颅投入了熔炉火中。 他看着通红的火苗,与站在自己身畔的赤龙真人说道:“塑像头颅这种特意材质,在熔炼过程中,有苏醒之可能——‘苏醒’并非是坏事。 假若能成功压制它的苏醒,使之彻底熔炼为鉧铁。 则锻造成功的兵器,品质首先就会上一个台阶。 然若无法遏制它的‘苏醒’, 则可能为自身招来祸端。 如今我们试图熔炼的这块石头,已然与祖师遗蜕交融。 其中还有大道神韵流转。 它一旦苏醒,必然不好应对。 还需要师父认真关注,一旦发现它有苏醒的征兆,我们就须合力以鬼神锻法将之压制。” 赤龙真人点了点头,又向苏午问道:“只能以那‘鬼神锻法’吗?不能运用符箓甚么的?” 苏午看了他一眼,道:“重要的是以自心交感鬼神,乃至交感诡韵的这个过程,假若能成功与厉诡诡韵交感,则可能透过厉诡诡韵,看到另一个境界中的神韵。 那般神韵,包藏天地运转之机。 与庙系中的大道神韵截然不同。 而那一重境界,名为‘天人交感’。 总而言之,交感鬼神以压制杀生石苏醒,不仅能提升铸炼出的剑器品质,更对铸剑者自身好处颇多,若真正无法独以鬼神锻法抗御苏醒的塑像头颅,运用别的法门也无不可。” “了解了。” 赤龙真人点了点头。 围在熔炉边的三人一时间都没有说话。 显直心里有点紧张,看着通红的炉火,未知沉入炉火中那‘塑像头颅’的苏醒,会是怎样诡异的景象,她紧紧攥着铁锤,手心里都冒出了细汗。 她偷眼去看身畔站立的师父, 眼睛往上瞄, 却看到自己身畔空空如也, 不见人影。 显直心中一慌,举目四顾,四下里不仅不见了师父的踪影,更不见了师祖的踪影! “师父,师祖!” 她口中轻呼,忽觉当下的场景有些陌生。 自己不是身在茅草棚下的熔炉边吗? 此下怎么黑沉沉一片? 女冠慌张回首,陡然见到——身边那口涌动金红光芒的熔炉,在此下竟颠倒了——熔炉高悬于天顶,映红大片苍穹,滚滚大道纹韵充塞此间! (本章完) 正文 687、龙抓女(1/2) 赤云翻腾, 居于红云之上的熔炉,此下化作了一座纯红滴血的庙殿! 而显直置身于被金红光彩席卷的大地上,仰头看着那座不断淌落岩浆般的鲜血的庙殿——大道纹韵如惊涛乍起——而身在这波涛中的显直,赫然发现,自己化作了一尾游鱼—— 滴血庙殿之中,一只遍布血红鳞片的人手倏忽拉长,穿过苍涛怒波,朝着显直抓摄而来! 显直仓皇退避—— 却在此时,耳畔响起师父的声音:“你的剑呢?” 她微微一愣。 师父的声音陡然变得严厉:“你的剑呢!” 剑…… 显直倏忽转念,试图拔出自己随身携带的剑器以迎敌。 在此以前, 横流纹韵江海之中, 一尾黑鱼翻腾而起! 那尾黑鱼一霎闪转,转瞬化作张牙舞爪的黑龙,盘绕住了已经濒临显直头顶的血鳞人手,猛力一绞——鲜血如瓢泼! 哗啦啦! 猩红血液在天穹中飚飞狂洒! 一刹那就将显直所在的大道纹韵海洋染成鲜红! 呈鲜红色的海洋中,大道纹韵的浓郁程度提升到了一个无以复加的地步——亦在此时,显直终于拔出了自己新得的那一柄半无上级剑器,在这大道纹韵海洋之中遨游! 滚滚纹韵向她的性魂、剑器汇集而去, 在潜移默化之中,提升着她的意,甚至淬炼着她手中的剑器。 她以为这是一场天大的灾祸, 然而, 这场灾祸在其师苏午、师祖赤龙真人出手以后,已经变成了一场莫大的机缘! 那由游鱼化作的黑龙,在此刹已然绞碎了从天顶血红庙殿之中伸出的血鳞人手,它身形蜿蜒,直朝天顶的庙殿飞腾而去—— 而屹立于金云之上的血红庙殿后, 此时亦无声无息地出现了一颗须发怒张的赤鳞龙首,那颗龙头猛然张开血盆大口,将庙殿整个都吞入了口中——赤红的身躯在大道纹韵云层之中蜿蜒缠绕,不知有几千里长! 一红一黑双龙交相盘绕! 显直耳畔浮现出师祖与师父的说话声。 声音细细碎碎, 但就像在她耳畔响起, 叫她能完全听得清楚。 “看来这颗塑像头颅,带来的诡变,就是重演一次‘诱神坐胎’的过程?这座血红庙殿之内盘绕的所谓神灵,应该就是祖师神韵!”赤龙师祖出声道。 苏午师父回道:“你为何将庙殿直接镇压了? 此下既然有机会,能够试验一下‘坐胎功’的玄妙,就该按部就班来试一试诱神、钓胎、坐胎的全部步骤才好,你将庙殿直接镇压了作甚?” “你这竖子! 先前不是你告诉某,唯有以鬼神锻法压制塑像头颅中复苏的诡异,才最有利于铸剑,最有利于铸剑者? 某当下就是沟通自身背负厉诡的诡韵,施展这鬼神锻法,孰知它这般不禁打,一下就被镇压了? ——诶! 对了! 先莫说某,那庙殿之中伸出鱼钩来,你不趁势上钩,被它钓走,反而把鱼钩连同钓竿都一齐绞碎了,你办事办成这样,竟还好意思说老子?”赤龙师祖对苏午师父大加斥责。 苏午师父沉默了一阵,才道:“鱼钩指向你我,本也无甚问题。被它钓走也就算了。 但它指向显直,显直都不曾领会坐胎功之法门,若被鱼钩钓走,却不是甚么好事——是以我才以鬼神锻法压制……” “呵!” 赤龙师祖嗤笑一声。 师祖、师父都沉默了片刻, 未有说话。 显直心怀愧疚,未想到因为自己的原因,导致师祖、师父好似错失了一场莫大的机缘。 她也不知自己该如何弥补, 只得奋力汲取大道纹韵,锻炼自身,磨砺剑器。 这时, 苏午又向赤龙真人说道:“你当下先撤去鬼神锻法的运转,令那座庙殿显现,我俩伺机而动,试看庙殿是否会再度伸出‘钓钩’——能否进入那座庙殿之中,看来更关乎我等能否踏入‘天人交感’之境了,天人交感之境的玄妙,言语非能叙述其万一。 其中流转的一般神韵,或许不如庙系中的大道神韵。 然此种体验,应当能与步入庙系采摘神韵的体验一较高下! 现下我们既有这个机会, 天人交感的关槛近在咫尺——那不论如何都不应放弃!” “听你的!”赤龙真人应了一声。 那拖曳着不知几千里长的身躯,在大道纹韵中遨游的赤龙倏忽张口,将一座血红的庙殿吐了出来,庙殿耸立于金云之上,却静寂不动,再未有血鳞人手从赤金的门户之中伸展出。 盘绕在纹韵海中的双龙也不急躁, 各自化作一尾游鱼, 在海中周游。 苏午师父所化的黑鱼甚至游曳到了显直身畔,看着她锻炼意识,磨砺剑器,不时开口指点几句——显直内心又是紧张,又是高兴,认认真真一丝不苟地完成师父对她的各种教导,时间徐徐渡过,在这纹韵海中,谁也不知时间流逝了多久。 忽然, 从某个时刻开始, 纹韵海的‘水位’开始下降! 血红庙殿悬于半空寂静不动。 纹韵海犹如一方漏水的鱼缸般,水位不断降下,此间流转的大道纹韵飞快减少—— 显直听到了师父惋惜的声音:“看来是不成啊,莫非真的已经错过那个‘窗口’,再无法进入天人交感的境界中了?” 在他略带迷惑的声音中, 纹韵海的水位下降了多半。 赤龙师祖急躁地说道:“能不能行? 不成,某就还是把那座庙殿吞下,能赚一分是一分!” “看来也只能如此了——”师父的话还未说完! 天顶之上,金云震动! 血红庙殿里,一条已经半透明的血鳞手臂悄然伸出,一把打捞向在即将干涸的纹韵海里游动的‘显直’——显直心脏怦怦直跳,耳畔响起师父的指示:“莫要抗拒它,它要抓你走,你就任它抓,切莫以剑器斩伤它!” 显直在心底应了一声。 眼看那血红鳞片覆盖的手掌一把将她打捞起来,拖拽向血红的庙殿。 她果然如苏午所说,未有任何挣扎反抗的动作! 血鳞手臂抓住显直以后,猛然缩回向那座血红庙殿! 显直耳畔响起师父细碎而断续的言语声。 “看来这次天人交感的机缘……显直的……” “蹭了徒孙的机缘,咱们能成功进入那个天人交感甚么的境界么?” “试试!” “莫惊到它了,我先来抓住它——” 那些细碎断续的言语声忽然寂静下去! 在即将干涸的纹韵河泽中游曳的黑鱼,忽然化作一条蟒蛇,身躯摇动着,蟒蛇大口直接咬住了血鳞手臂——血鳞手臂回缩的速度更快! 在漆黑蟒蛇之后, 一道赤蛇又奋力腾起,缠绕上蟒蛇的身躯! 血鳞手臂拖着这一长串的‘鱼获’,猛然间撞破了庙殿前金红的门户—— “这座庙殿的大门,朱门、黑门、或者呈门户大敞之状,啧啧,庙殿里究竟有甚么?” 赤龙师祖的话语声在显直耳边倏忽闪过。 三者一齐撞破了那扇大门! 嘭! 庙殿、金红大门、纹韵之海、游鱼、血鳞手臂等诸幻像尽皆破碎! 三人同回了现实之中! 但现实里, 熔炉中的火焰像是凝滞住了,一动不动。 显直缓缓地抬头,看向身畔的师父、赤龙师祖,两人挥舞着大锤,正在炉台边上,以极其缓慢、近乎停滞的速度,锻造着一把刀胚—— “这——是——怎——么——” 显直念头转动, 却发现自己念头的转动都变慢了。 自身念头转动变慢的根本原因,是因为思维里浮现出的一副画面—— 熔炉边的三人,在思维里各自浮现出一副不同的画面! 三人同入‘天人交感’之境! 赤龙真人、苏午、显直的思维里各自浮现出了一座雕像,但三个人所见的雕像,并非是同一座——显直所见的那座雕像,支离破碎,身躯各个部分散落在黑沉沉的大地上,无尽的血液从雕像各个部分涌了出来,逐渐淹没黑沉沉的大地,朝着显直蔓延而来。 显直眼看那汪洋一般的血海铺面而来,自身竟一动不动,只能被动地等待自身被血海淹没—— 而那汹涌血海铺压至显直近前时,忽然间被无形的力量阻隔,又纷纷退缩了回去。 她意识中所见的画面就此退却, 那四散的雕像、翻腾的血海,亦渐渐从她的记忆里消无,散失。 她的思维在此时终于恢复了正常运转。 —— 赤龙真人所见的雕像,散碎程度便没有显直那么高。 雕像如同被一个不用心的工匠,随意拼凑了起来,把盘绕雕像的龙头,接到雕像本尊的脖颈上,把雕像本尊的头颅,放在雕像双手中,由雕像双手随意捧起。 但是,这座被东拼西凑起来的雕像整体轮廓还算正常, 大胡子道人注视着雕像的轮廓, 忽然生出一些熟悉感。 他看着雕像浑身攀附的一块块龙蛇身躯碎块,龙蛇身躯连接的龙爪上,看到的一个个一身白衣,被龙爪贯胸而过的女子。 “龙抓女。” “某背负的厉诡?” 赤龙真人满眼困惑,视野里浮现的雕像,也被黑暗渐渐吞没。 (本章完) 正文 688、首养皮胄,而后接骨(2/2) 苍穹昏黄,而大地漆黑。 黄天黑地之相再一次浮现于苏午的意识中。 在此般黄天黑地世界的边缘,一道道恐怖厉诡投下了它们的影子,它们的影子在黄天黑地世界中央交集着,聚化成了一尊雕像。 一尊被强行拼凑起来的巨大雕像,耸立于苏午的‘视野’里。 这尊雕像周围盘绕着一双双手臂,每一双手臂都作紧紧抓握之中,好似抓住了甚么东西。 手臂如林般环绕着雕像, 苏午仅粗略一数,就发现手臂数量有足足九十九双。 诸多手臂相互叠合、甚至相互连接着,以扭曲又怪异的方式排布在雕像的周围,雕像本身同样是被东拼西凑,凑出了一个简单的人形轮廓。 人形轮廓浑身遍布青金色的光泽, 莫名纹络流转在那层人形轮廓青金色的皮肤上——此般纹络与人形雕像浑身青金色的皮肤,倒是和谐而统一的。 “元皇皮?” 看着覆盖塑像通身的青金色皮膜,苏午喃喃低语。 他一瞬间就从雕像浑身莫名纹络中,感应到了元皇皮的气息。 但雕像浑身覆盖的‘元皇皮’, 与他身上的‘元皇皮’看起来相似, 二者实际上大相径庭。 雕像身上的‘元皇皮’,更像是元皇皮演化精进过不知多少层次以后的‘终极版本’。 苏午的目光看过那尊被东拼西凑起来的雕像周身皮膜,端详着这尊破碎雕像的整体,越看便越觉得这尊破碎雕像很眼熟。 但当他的目光开始关注雕像身上的种种细节之时, 雕像在他的‘视野’里瞬间变得极其模糊。 仅剩下一个被近百双手臂盘绕的青色人形轮廓, 他越想要看清那个轮廓, 那个轮廓就越模糊。 正当苏午皱着眉头,思索对策之时,许多男男女女的呓语声开始在他耳畔响起,他只能从每个‘人’的呓语声中,捕捉到一个较为清晰的字。 如潮水般层层叠叠的呓语声淹没过他的思维, 他将捕捉到的一个个字拼凑起来, 终于组成了一句话:“首养皮胄,而后接骨,骨相完整,腹中生肠。 肠,五谷轮回之处。 诸生劫灭之所。” 一段话在苏午的思维里浮现而出,随着他拼凑出这一段话,一缕神韵出现在了这黄天黑地的世界中,那缕神韵流转着‘坚固、肃杀’的气息,苏午意识稍一接触那缕神韵,就感觉自身仿佛置身于凛冬之中,无数的草木树种蛰伏于大地之下、山熊蜗居于山洞之中、飞鸟鸣虫尽皆消隐不出。 秋收冬藏。 冬者,四季之末。 四季者,对应天之四德。 天之四德:元亨利贞。 冬对应‘贞’。 贞者,正也,固也。 贞固足以干事。 那飘转在黄天黑地之间的一缕神韵,正是一缕‘贞之神韵’。苏午不知这缕神韵在周易卦爻中属于哪一道,只‘看’到它周流过黄天黑地边缘的一道道厉诡形影,通过那些厉诡形影,流进了被东拼西凑起来的雕像之中。 雕像浑身青金色皮膜显发亮光, 亮光越炽, 皮膜越透明。 在那透明皮膜下,残碎的骨骼被重新拼凑了起来。 随着那副骨架被拼凑完整,一种‘衰败、朽亡、万物沦于终末’的诡韵就从骨殖中散发了出来,苏午曾经切实地接触过这种诡韵,甚至驾驭过散发出这种诡韵的厉诡—— 他在一瞬间识别出了这种诡韵源出于何处! 这是密藏域‘尸林怙主’的诡韵! 苏午忽然明白,自己听到的那些呓语声拼凑成的那一段话,究竟是何意——那竟是在指点自己,接下来应该容纳哪一个厉诡?! ‘首养皮胄’——‘元皇皮’——将影诡纳入元皇皮中修炼! 其后,‘接骨’。 接骨,接续的是残留在影诡之中的那一节尸陀鬼手臂。 将整个‘尸林怙主’接续在尸陀鬼手臂上! ‘骨相完整,腹中生肠’。 ‘肠’是什么? 苏午眼皮跳动着,心神震动! 尽管当下一道贞之神韵,只给他演化出了‘尸林怙主’的诡韵,但他已经知道, ‘肠’是什么…… 三清之肠! 待到自身‘接骨’完成以后,天人交感境界中的这尊‘雕像’体内对应的骨骼,就会被拼凑完整——假若自身不依照天人交感之境中演化的这般修行, 会出现甚么样的结果? 必须要尝试一下! 必须要找个机会,以意识进入某个模拟之中,尝试打乱自身容纳厉诡的顺序,看看结果会如何! 苏午心中有了决断, 四下黄天黑地的景象,迅速被一层漆黑浸染。 “原来天人交感之境中得来的神韵,可以有这般用处?能够为自身指明前路? ——缘何先前自己进入天人交感之境,未有发现神韵有这般效用? 还是说——改变其实来自于自己真正见识过‘完整神韵’,因而再入天人交感之境,方才会有这种收获? 那庙系之中的‘大道神韵’,好歹也沾了‘神韵’两个字, 它对人而言,又有甚么效用?” 天人交感的状态徐徐退却。 苏午脑海中关于天人交感中的见闻记忆,却也并未如从前一般消褪。 先前天人交感之境中的每一个画面、每一处细节,现下仍存留在他脑海里,未有消失的迹象。 “改变或许真是从自身在天人交感状态中,窥得‘完整神韵’之后出现的……毕竟这是自身在窥得完整神韵以后,又一次踏入天人交感之境。” 他心中闪过念头,进而环顾左右,看到显直、赤龙师父站在自己身畔,眼神寂定,此下仍然沉浸在天人交感之境中,还未从其中脱离。 苏午未有打搅二人, 就默立在原地, 待到右手边的赤龙真人神色出现变化,徐徐退出天人交感之境时,他忽然开口向赤龙真人问道:“师父,你看到了甚么?” 此下赤龙真人从天人交感的状态中丨将退而未退, 骤然听得苏午所言,下意识地回应道:“被龙抓女盘绕的一尊破碎塑像……” 师父转过头来,眼神恢复了清明,看着苏午道:“某看到了,某所背负的厉诡——龙抓女盘绕在一座东拼西凑的塑像之上,这作何解?” 大胡子道人退出天人交感之境,心神恢复清明。 可他从天人交感之境中窥得的景象,却依旧留存在他的记忆中,并未被抹去! 苏午原本以为自身能记下天人交感之境中的种种景象,乃是因为曾窥见过自身‘完整神韵’,此下赤龙真人亦保留了天人交感之境中的记忆,让他一时间有些难以理解。 假若自身能保有此次天人交感之境中的全部记忆,原因在于自己已经窥见过‘完整神韵’。 那师父缘何也能保有此次记忆? 对方可不曾窥见过‘完整神韵’! 这其中莫非还有其他原因? 苏午对此暂时没有头绪,与赤龙真人低声交谈几句后,另一边的显直亦悠悠醒转,这次不用苏午开口,赤龙真人就温声向徒孙问道:“显直,你看到了甚么?” “血海…… 破碎的塑像……” 显直喃喃自语,下意识地回应着师祖的问话。 她意识渐渐清醒回来, 思维里所见的种种画面,却在从她的记忆里快速消去。 随着四下火苗摇曳的频率恢复正常,师祖、师父两人的神色也变得生动,不再如先前那般迟滞而僵硬,整个世界都变得真实起来——显直思维里存留的天人交感境界里的种种情景,也终于全部脱离了她的思维。 她知道自身曾踏入过一种奇妙的状态中, 却不记得自身在这种奇妙状态里,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 与正常人初次步入天人交感境界后的经历一模一样! “师祖,师父。”显直见师祖、师父两人都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还以为自己做错了甚么事情,怯惧地向二人稽首问候。 “显直,你先休息一会儿。”苏午向显直微微颔首,转而与赤龙真人勾肩搭背,走到了草棚角落里。 二人表面上未有言语, 实则以念头互相交流着。 “缘何你能记住天人交感境界内经历的种种?”苏午问。 赤龙真人冷笑:“某倒想问你,你好似对这所谓天人交感境界熟门熟路,方才在天人交感境界中经历种种,想来你也记得清楚罢?” “确实如此。 我原本就是个铸剑的,经历天人交感之境自然轻车熟路。 记忆清楚其中细节,也说得过去。 你却不同,你分明就是初次步入天人交感之境,又为何能够记住?”苏午承认了一些事实,转而再度向师父追问道。 赤龙道:“你只要肯为某解去几个困惑,某就告诉你原因。” “甚么困惑?” “我与显直,皆在天人交感之境中,看到了破碎塑像。 我们看到的破碎雕像,可是同一座? 那座雕像,象征着甚么? 为何雕像之上,竟有某容纳的厉诡‘龙抓女’散发出的诡韵?”赤龙真人一连向苏午抛出了几个问题。 (本章完) 正文 689、圆满之我(1/2) 苏午对答如流:“我亦在天人交感之境中看到了一座破碎凋像。我们三者所见之塑像,当并非是同一座——至于那座凋像象征着甚么…… 我亦不知。 只能大概猜测,它或许象征着你我自身最圆满的某种状态。 是你我未来可能达到的某重境界的返照。 依此猜测,也就不难推测出为何师父所见凋像,会散发出师父容纳的厉诡诡韵了——你与你所容纳之厉诡,皆是凋像的一部分。 你与厉诡,乃是一个整体。 那‘龙抓女’是什么厉诡?” 赤龙真人沉默了一阵儿,消化着苏午道出的种种信息,良久后,才向苏午回道:“世间先有‘雷电’,而后有‘雷神’。 雷电之威,可以噼毙牲畜、吓伏勐虎、焚烧房屋。自古以来,万众生灵对雷霆皆怀有怯惧之念。因此怯惧,进而早生‘雷’、‘火’之崇拜。 除夕之夜,人们燃放烟花爆竹,是取其声如炸雷,光若烈火,借雷火之势来惊走袭扰村庄的‘年兽’。 雷霆,被人认为乃是苍天的惩戒。 多数百姓以为,遭逢天雷噼杀之人,必然德行有亏。 或不忠不孝,或不贞不洁。 某早些年间游历诸地,路过南方某地之时,当地百姓崇拜雷火之神,每逢重大节日之时,必要放鞭炮、点焰火,形成火海, 而后由男子舞龙穿越火海,认为此举能取悦雷神、火神,保佑各家不生疫病,来年顺风顺水。 以男子舞龙穿越烟花爆竹形成的火海阵,在当地被称为‘舞活龙’。 还有一种‘舞龙’,被称作‘舞僵龙’。 舞活龙多在由白日转至黑夜的黄昏时分举行,而舞僵龙则会在由黑夜转至白日的三更天举行。 舞活龙地点选在闹市。 舞僵龙地点设在坟场。 前者是为了祈福娱神,保佑家宅平安。 后者则是为了将灾晦送走。 ——被选为舞僵龙的人,多数是被指为不守贞洁的寡妇,在舞僵龙的当夜,她们会被宗族里的神婆以秘密法门绑缚住手脚、脖颈的关节,使得她们只能双腿笔直行走,脑袋不可转动,只能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 做完这些以后,这些女子会被要求吞服一碗‘僵尸符水’,喝下符水以后,其人浑浑噩噩,宛若行尸走肉。 此后她们换上一身白衣,由神婆掌龙头、神婆的丈夫端龙尾,引着一众女子舞僵龙穿越宗族坟场。 而舞僵龙的必经过的坟场路上,必然铺上了一层烧红的薪炭。 众人须赤足从薪炭之上踏过, 直至穿越整个坟场,回到原本位置。 一般而言,穿越整个坟场过后,舞僵龙的队伍最终只会剩下神婆与其还未通灵前所嫁的丈夫,其余不守贞洁的妇人,多已在穿越坟场的时候,被雷神抓走。 此般女子,被称之为‘龙抓女’。 那宗族每一年都会办一次‘舞僵龙’的活动。 传统已然延续数百年之久。 但某那一次游历至该地,该地‘舞僵龙’的活动正出了岔子。 ——‘舞活龙’的男丁穿过闹市,回到庙前时,庙公为众人脱下‘龙衣’,赫然发现,众人脖颈上不见了人头。 与之相对的, 则是当夜舞僵龙的队伍回到原位时, 整个队伍无有一个女子被龙抓走,但诸女子也并未恢复清醒,依旧浑浑噩噩。 僵龙的龙衣与她们的头皮相连着。 那一层龙衣,已经变作无数女子性魂粘连的龙形厉诡。 ——埋在那宗族坟场里的,并非是该宗族的祖宗先人,而是一个个厉诡。 数百年来打着‘送灾除晦’名义的舞僵龙,其实是把无有依靠、无权无势的寡妇、女子、赘婿、残疾男丁作为牺牲,献给坟地里的厉诡! 这些厉诡被该宗族的先人不知以何种方式埋在坟冢里,数百年没有复苏的迹象。 但在数百年时间里,亡者的意识聚集在坟场中,最终影响了全局,引致种种厉诡粘连死者性魂,以别样的方式复苏。 这就是某背负之厉诡‘龙抓女’的由来。” 赤龙真人神色沉郁,提及此事,眼中仍有几分惊色。 显然,背负‘龙抓女’于他而言,也不是一件多轻松的事情。 ‘龙抓女’这个由无数厉诡粘连形成的存在,恐怖层次或许已经超越了‘荒’级,毕竟赤龙真人应对荒级厉诡,已是轻车熟路。 苏午叹了口气,未想到师父背负的厉诡,还牵连有这样一桩往事。 他看向赤龙真人,随即说道:“那宗族坟场之中埋葬的众多厉诡,能以亡者性魂为媒介,互相粘连起来——这说不定并非只是个巧合。 而是宗族中人有意为之。 那些厉诡可能是这个宗族的先人曾经精心挑选好的,可以成为某副‘拼图’的一部分。 就像黑角山集神卷、瘟王仪仗、痋神拼图一般。 只不过这宗族里的人应该对那副‘拼图’有所误判,引致‘龙抓女’在一个他们完全未预料到的时间节点复苏,酿成了大祸。” 赤龙真人闻言沉思了片刻,看着苏午,点头道:“你这么一说,某又想了想当时情景,确也真有几分这样的可能。 龙抓女这个厉诡,以亡者性魂为媒介,互相粘连。 但某背负它至今,它却从未有过四分五裂的迹象。 若非诸厉诡彼此间非常契合,本就是某个‘拼图’的一部分,想来也不会造成这般结果。 不过,那个宗族也早随着龙抓女的复苏而尽被覆灭了, 想从那宗族之中寻得拼图的线索, 已然没有可能。” “天理昭彰,报应不爽。”苏午澹澹地评价了一句,转而将此话题揭过,向赤龙真人提及自己最为关心的事情,“我方才还问过师父,缘何师父能够记得天人交感之境中的种种经历? 师父对此可有什么见解?” “某是以交感龙抓女施展出的鬼神锻法,进而踏入天人交感之境。 而龙抓女,则是某以钟馗神韵配合种种雷部大法降服。 今下想来,某之所以能记住天人交感境界里的种种经历,原因当在‘钟馗大道神韵’之上。”赤龙真人对苏午的疑问早有思考,当即就向弟子道出了自己的见解。 “大道神韵么……”苏午一时间若有所思。 天人交感之境中摘得的完整神韵,能用之窥见最圆满状态下的‘我’。 此境下摘得的一般神韵,可用于推演最圆满之‘我’的演化过程。 那么神谱庙系中取得的大道神韵,与天人交感之境中的完整神韵,究竟有何异同? 二者是否系出同源? 赤龙真人站在徒弟身旁,亦在回忆着自己于天人交感之境中所见的那座破碎凋像,师徒二人此下各怀心事,一时间谁都没有开口再说什么。 守在熔炉边的显直看了看角落里沉默的二人,转回头来,目光看向了熔炉旁边铁毡上的一柄刀胚。 那是三人在进入天人交感之境下,在无意识状态中,将塑像头颅锻打形成的刀胚。 当下苏午还未来得及检验刀胚的品质。 苏午毕竟未有真正进入庙系,摘取得大道神韵,是以纵然他与师父交流,也难理解‘大道神韵’究竟是个什么性质的存在。 】 既然难以理解‘大道神韵’的性质, 将之与‘天人交感神韵’作为对比,就完全是无稽之谈了。 他与师父沟通了一番,依照师父的描述,依旧无法理解大道神韵,也就放弃了自己追究大道神韵与天人交感神韵的异同,转而问起了师父对此的见解:“师父觉得自己所摘得的钟馗神韵,与天人交感境界中感应得来的神韵,有何异同? 二者是否系出同源?” 徒弟的问题,把赤龙真人问得愣了好一会儿。 良久以后,赤龙真人才挠头说道:“某今时也只踏入过天人交感境界一次而已,对此境界中的神韵之感知,远远不如你那般深刻。 但感知本来玄之又玄,欲用言语完全描述,却也说不精确。 某只隐约觉得,天人交感之境中的神韵,乃是人借助厉诡之诡韵,从扭曲世界中捕捉到的一缕‘归正’的灵感,这缕灵感会返照扭曲的‘圆满之我’,会令‘圆满之我’扭曲的部分被归正。 如是想来, 那是‘天’对于进入此境中生灵的馈赠。 你先前也说了,天人交感之境中,神韵亦非三六九等,最上者即是‘完整神韵’。 ‘完整神韵’能照见最圆满无缺、归正后的‘我’。 也与某的想法可以互相印证。 而神谱庙系之中的神韵,非由‘天’定,非由‘我’主宰,自神谱立下以后,庙系即开始不断生成,每一座庙系里皆有对应神韵流转。 ‘神灵’由庙系中的神韵、与众生的心愿、供奉的香火共同塑造。 先有庙系,后有神灵。 有些庙系内,甚至至今无有神灵坐镇。 ——因为庙系中的神韵过于稀少,而神韵稀少的原因,则在于众生并不崇信这座庙系里的神灵——由此看来,庙系大道神韵,其实是由‘他’造。 由‘众生’与神谱共同捏造。 只不过道人进入庙系中,有几率能掌握这由众生与神谱造就的大道神韵罢了。” 正文 690、剑器成(2/2) 赤龙真人顿了顿,见苏午眼中闪动慧光,对自己所言已然悉数理解,他才接着道:“道人掌握大道神韵,修炼坐胎功,便将遵从大道神韵间互相的引斥关系、生克之理,接引那些与自身掌握的第一道大道神韵相契合的其他庙系大道神韵,排斥那些与自身第一道大道神韵相排斥的、相克的其他神韵…… 如此修成至人。 是将‘自我’修至于‘无’。 而众生与神谱反过来,塑造了‘我’。 就此来看,大道神韵与天人交感神韵正是两种截然不同、性质完全相反的事物。 前者代表了‘无我’, 后者代表了‘超越之我’。” 师父果然是摘得了大道神韵的得道高真,他对于天人交感神韵的理解固然不深刻,但对于大道神韵的理解,却让苏午茅塞顿开,一时间各种灵感一齐涌入了脑海之中。 “众生塑造神韵, 神韵早就至人之境。 而至人,将自身化无。 将自身修炼到了‘众生’的念头里——众生念头里关于每一尊神灵的每一个念头,亘古相传的每一个传说,其实何尝不是至人的每一个‘我’?! 如此来看,这竟像是大明寺的鬼佛的形成了?”苏午皱着眉头,一时间忍不住开口说道。 “大明寺? 鬼佛?” 赤龙真人看着苏午,眼中流露疑惑之色:“大明寺在何地?鬼佛是甚么?和尚庙里出来的厉诡么?” 师父竟对大明寺、鬼佛一无所知! 依鉴真所言,大明寺鬼佛波及甚广,将一大州城的百姓集聚起来,变作了一块‘众生石’,这般骇人听闻的大事故,不论如何都不可能不为后世所知——除非是在那件事情发生以后,有人利用某种手段,将此事完全遮瞒了去! 就像现实世界里,人们只是初步对厉诡有了一定认识一样。 在现实世界往前的某个时代, 亦必然有人遮瞒了厉诡的存在,同时还将世间大部分厉诡都一同带入了沉寂当中,直至当世那些恐怖厉诡才逐渐复苏! “我曾听过一个传闻,与至人的‘无我修行’颇为类似。”苏午仔细回忆过鉴真对于‘鬼佛’出世的种种讲说,心神平静了许多。 鬼佛出世,与至人修无我还是有很大差别的。 它的出世首先由关于在大明寺中的无数厉诡,于众生思维里栽种某个念头——第一步,就需要有众多厉诡的参与。 从此处已经与至人的修行大相径庭了。 只是二者的成就核心,皆须利用众生的愿力、众生的念头。 迎着赤龙真人探询的目光,苏午将大明寺鬼佛之事简短地说了说,删去了其中颇多细节。 赤龙真人沉吟片刻,说出了一番话来:“道人借众生集愿成就‘至人之境’。 而那鬼佛则是由厉诡于人心栽种‘成佛’之念,众生诡化之后,鬼佛进而显化世间。 二者看似走了一样路径,其实从根本上就完全是不同的两条路。 前者是正途, 后者是被扭曲后的正途——被扭曲后的正途,自然就是邪路。” “不错。 我最初亦以为二者是走了同样的道路。 仔细一想,才觉出二者的不同来。”苏午点了点头,“今下听师父对大道神韵之见解,令我受益良多,但至人与‘超脱之我’是否真正是截然相反的两条路,当下仍然不能断言。 毕竟,师父完全记住天人交感境界里的种种经历, 其中亦极可能有‘大道神韵’的功劳。 若大道神韵是与天人交感神韵性质截然相反的话,师父作为摘得了大道神韵的道人,或许连踏入天人交感之境的可能都没有。” “或许如此。”赤龙真人点了点头,面上露出一抹笑意,“今时某收获不小。 不仅取得了《坐胎功》,道途修行不至于止步于当下。 今时更从你这里看见了‘天人交感’这另一条路。 只不过,想要踏足‘天人交感’之境,莫非只有锻造兵器,使用鬼神锻法沟通自身厉诡诡韵这一条路可以走? 莫非没有其他办法?” 踏足天人交感之境的方法,其实非只是与自身容纳厉诡诡韵交感,更可以与自身‘入墨图’交感,在大唐时期,说不定有各种不同的、令人踏足天人交感之境的法门。 今下苏午却无缘得见。 他所能运用的方法,仍旧只有交感诡韵这一个。 “当下只有这一个方法。”苏午向赤龙真人说道,“师父不妨多加尝试,或许能找到第二种、乃至更多的方法。” 赤龙真人点了点头:“看来当下暂也只能如此了。 走罢! 某的兵器才只铸造了一半, 咱们还是赶紧先去做正事!” “好。”苏午应声。 师徒二人脱离了茅草棚角落,转眼间已经聚集在熔炉边。 炉中薪炭依旧烧得通红。 在二人交谈的这段时间里,显直已经数次往熔炉里填过薪炭,如此才保证了几口熔炉、锻造炉的温度未有丝毫衰减。 正从熔炉底下掏出一堆堆碳灰的显直,见到师祖、师父二人走近,忙起身向二人行礼。 “显直辛苦了,在自己家,不用多礼!” 赤龙师祖哈哈笑着,免去了显直的礼节,他走近熔炉一边,一眼就看到了铁毡上已经冷却、由赤红色泽变作沉黑色的剑胚。 剑胚上铁锤砸出的痕迹层层叠叠,整齐地排布在剑身上,形成了具有莫名美感的纹络。 大胡子道人以铁钳夹起剑胚,送到苏午面前,让苏午验看:“看看,这是咱们在天人交感状态下,合力铸造出来的剑胚,品质怎么样?” 苏午伸手接过剑胚, 在剑面上微微一弹,听剑胚发出的细微声响。 而后观剑形,试剑胚的重心, 如此都验看了一番后,他放下剑胚,向旁边神色紧张的赤龙真人笑着说道:“看来师父此次能得偿所愿矣,今次铸炼出的剑胚品质颇高。 依我的判断,它今下已是一柄‘半无上’级的胚子。 假若此后的铸炼过程能保持高水准的发挥, 成品必然是无上级剑器!” “那就好,那就好!”赤龙真人闻言喜不自胜。 他不知所谓上品下品、极上无上的区别,但好歹听苏午说过,自家大弟子随身携带的那柄长刀,即是无上级的刀剑,而今自己马上也要得到一把无上级的剑器了! 剑器里还有祖师大道神韵流转! “不过……”苏午此时忽然话锋一转—— 赤龙真人瞪眼看他:“不过甚么?” 苏午正色道:“师父既是想要完全掌握祖师大道神韵,以祖师大道神韵为己用,那么接下来的铸剑工序,每一道皆需要师父独力完成了。 师父须时刻以自性、自身符箓法体、自身摘得大道神韵,与剑器中的祖师大道神韵交感, 令自身诸般,与祖师大道神韵紧密相连。 唯有如此,最终铸炼出来的剑器,才能彻底融合自身诸般,及至祖师大道神韵,能彻底为师父所用——中途我们若是参与过多,反而会令师父与最终成品的剑器之间出现隔阂。” 他说得严肃,赤龙听得认真。 一番话说完后, 赤龙看着手中剑胚,点了点头:“某和你也打了几天铁,诸多锻法业已熟悉。 接下来由某独立完成此次铸剑,也无甚不可。 那烧火添炭打下手的事情便都交给你了。 也叫显直徒孙儿歇息歇息。” 显直闻言连忙摇头:“不妨事,不妨事,弟子不累,让弟子给师祖打下手就好,师父在旁边歇息一会儿罢……” “就由我来辅佐你师祖就是。 他一个人铸剑,万一出现纰漏,我好给他弥补。 显直,你回庙里歇息去吧。”苏午亦知此次逐渐对赤龙师父干系重大,不能出现丝毫纰漏,便温声吩咐显直回去休息,自己守在熔炉前调整炉温。 即便显直当下还想留在这里,哪怕是给师祖、师父二人打下手, 但师父此言一出,她也只得乖乖点头,道了声‘是’,便亦步亦趋地离开了茅草棚,往不远处亮着火光的破庙子走去。 身后的茅草棚里,渐渐响起师祖与师父相互间的吵闹声、锻打兵器的叮当声、师祖不时的呼喝声…… 显直回到破庙子中,才睡下不到一个时辰, 就被身旁的长姐-显真摇醒了。 她一骨碌从床铺上坐起来,迷惑地看着长姐那双在黑暗里闪闪发亮的眼睛:“师祖的剑铸成啦! 草棚子那边冲出了一道红光,好壮观呢!” 显真此下的言语,若说给其他弟子听,多半会被其他人觉得没头没脑,听得一头雾水。 但显直睡前就一直牵挂着师父与师祖此次铸剑之事,方才更是做了个梦,此下被显真摇醒,听她说出那一番话来,眼中的睡意顿时消褪去:“真的?!” 她一边说着话,一边伸手捏了自己的大腿一下。 很疼。 “我刚才看见的,做不得假!”显真用力地点点头。 “那我去看看!” 显直从床上爬起来,和显真匆匆出了破庙。 守夜的鼎灵师叔站在篝火堆边,踮着脚尖朝茅草棚所在的方向看。 几个睡眠浅的弟子也簇拥在鼎灵师叔周围,往那个方向看去。 显直顺着他们的视线,一扭头, 就看到一道红光怒冲霄汉。 赤光如柱, 片片金鳞盘绕在天柱之上。 (本章完) 正文 691、五雷正法,皇田秘箓(1/2) “志心皈命礼。 高上神霄府,雷霆洞渊宫。 三境分真,九天演化,光会大罗之表,神通浩渺之天。 原天雷池,道载北阴,位在千劫轮转之前,立果法统庙谱之先。 ……” 滔滔闽江之畔。 岸边一块青石上,盘着混元髻、身着漆黑道袍、打着绑腿,背负数柄桃木剑并一柄连鞘短剑的俊朗道士盘腿而坐,膝上铺开一部经书——《雷祖玉经》,口中宣诵‘原始雷祖北阴圣母宝诰’。 其声朗朗,在滚滚涛声中竟亦激越如雷,不减威势。 俊道士头顶,一片紫金雷霆缭绕,滚滚雷霆铺压而下,缠绕在他身周盘转的诸道雷霆符箓之上,令那些雷霆符箓之上的‘邪气’尽被洗脱,大道纹韵逐渐显发! 雷霆蜿蜒,直朝更高处而去, 更高处一道宝诰在激扬雷电之中时隐时现。 宝诰之上,祖师秘讳渐渐显形。 随着那道士诵完宝诰最后一句,苍穹之顶,乍现一座雷池——雷池之中金液翻腾,每一滴金液跃动而起,顷刻间化作龙形雷霆盘绕大道纹韵, 这座煌煌雷池,在瞬间倾动! 滚滚金液化作无数龙形雷霆浇灌而下, 尽数浇灌在下方那道时隐时现的宝诰之上,宝诰中央,一道祖师秘讳乍然显现而出,乃为雨字头,雨字头下左边有‘皇’字,右边一个‘田’字! 祖师秘讳赫然显现, 在宝诰中央的秘讳显化的一瞬间,盘坐在青石上的俊道人,顿时心生感应——他仰头朝天看去,但见那道宝诰携裹滚滚龙形雷霆,一瞬间飞跃下云层,直直地撞入了他周身十余道五雷符箓之中! 原始雷祖北阴圣母宝诰携裹滚滚雷祖神韵,一遍一遍地洗刷着这十余道由苏午从自身符箓法体之中调集出来的雷法符箓,一道道雷法符箓在滚滚神韵洗刷之中,尽化紫金之色,由那道宝诰引领着,在虚空中张牙舞爪,化作龙形阵势! 这龙形阵势以北阴圣母宝诰为龙首, 盘绕于苏午右臂之上, 他右手攥着的那道彷似由诸多荆棘聚合形成的‘打神鞭’,便成了龙形阵势的尾巴! 那道‘打神鞭’此下光芒大涨,雷光缭绕苏午右手,竟令苏午掌心一阵灼痛——他将打神鞭收起,拨弄手臂上盘绕的一道道符箓,令之尽归自身符箓法体之中,进而摊开右手掌心一看, 但见右手掌心上,正烙印上‘原始雷祖’之秘讳! 原始雷祖秘讳? 苏午看着掌心呈现紫金色的秘讳烙印, 眉心意能量倏忽流转直下,交融于掌心秘讳之中——他霎时间感应到那被北阴圣母宝诰携裹降下的原始雷祖神韵,驻留于掌心秘讳之内, 在刹那间化作了一道紫金符箓! 紫金符箓上,赫然浮现一道道云芨文字,那一个个云芨文字接连起来,其涵义即是‘保生消灾祈雨镇诡科’! 当苏午的意集中在这道紫金符箓上时, 书写有‘保生消灾祈雨镇诡科’诸云芨文字的符箓霎时退转。 紧跟着几道符箓就在原始雷祖神韵灌注下,逐渐显化于苏午的意中! 第一道符箓,乃是‘左辅巽天风来神咒’; 第二道符箓,则是‘右辅万方推云神咒’; 第三道符箓,为‘斗部雷车飞罡斩祟神咒’; 第四道符箓,是‘皇田除殃去晦先天雨师真君炼将咒’; 四道符咒之后,因为原始雷祖神韵渐渐消失,显化出的诸道符咒尽皆模湖不清,无法用之来‘照本宣科’修行。 但仅仅是此下显现在苏午意中的四道符咒,已经足够苏午明白‘保生消灾祈雨镇诡科’究竟是怎样一个科目——整个科目,即是通过施展种种符咒、拨发对应兵马,来消除灾晦、庇护生灵、镇压厉诡! 这个科目之中,诸符箓的核心当是‘皇田除殃去晦先天雨师真君炼将咒’。 唯有炼出这位‘雨师真君’以后, ‘招风’、‘推云’、‘降雷飞罡’等等符咒辅左雨师真君及其部众一齐施展,方能完整发挥出整个刻意集合的力量! 苏午的意识聚集在那道炼将咒上,瞬息间了悟了与这道炼将咒有关的种种仪轨。 他的心念徐徐退转,归回现实。 方才宝诰降下的种种异相,此下已经消失无踪。 但从此刻开始,苏午已然将五雷法修炼至登堂入室,将五雷邪法,转为五雷正法! 修成五雷正法,则能‘号令周天大道纹韵,代天伐鬼神,召雷摄电以抓诡’! 接下来,苏午可以继续主修赤龙真人传授给他的‘清微五雷神烈秘法’,补充自己的雷法符箓阵容,精进五雷修行,直至达到与赤龙真人一般收发由心,运转自如的地步, 抓摄厉诡,驱杀邪祟,自然手到擒来。 亦可以积攒神韵,灌注于右手掌心原始雷祖秘讳之中,令秘讳符箓逐一显现,进而转修右手掌心原始雷祖秘讳留下的‘诸雷法科目’。 更或者,若是精力饱满,颇有天才,就是二者兼修也无甚不可! 当下诸多机会就拜在苏午面前, 苏午就像是个赤贫了许久的农户,骤然见到一座米山,望着眼前米山,自然是‘这也想要,那也想要’,两手都抓,一个也不放过。 但他究竟能否抓住两种不同法脉传承下的种种法门, 还须看其天资悟性,看其能否持之以恒地修行。 苏午盘坐在青石上思索了一阵, 当下的种种修行,他并未觉得有丝毫吃力, 反而乐在其中。 即便是兼修‘原始雷祖秘法符箓’,也对他自身造成不了太大负担。 是以他沉思片刻后,就定下了心念。 当下两脉雷法,他俱不会放弃。 会继续兼修两脉法门,除非两脉雷法互相间起了冲突,他才会考虑停止其中一脉的修行。 看着远方天空乌云渐起,将有覆压整片苍穹的征兆,苏午起身从青石上跳了下来,便欲转身离开闽江之畔,但他转过身去,忽然又似想起了什么一般,转头看着天上密布的乌云。 铅云碰撞间,大风忽起。 “难道会是个雷雨天?” 心下念头转过,苏午目光扫视左右,从大青石周遭捡了几块碎石,就在大青石下摆成了‘山形坛’的阵势。 随后又匆匆奔入林中,不多时就折来几根树枝,将几根树枝对半噼开,利用两半树枝间的裂隙,夹住了一张张黄符纸,组成三道纸牌位。 他手持朱笔,饱蘸合了朱砂的赤墨, 在三道纸牌位上分别书写‘万天雷首欻火律令大神邓天君’; ‘银牙勐吏辛天君’; ‘雷霆行令使者张天君’。 把三道书写好对应名号的纸牌位竖立在山形坛上,苏午两手揣在衣袖里,在渐起的大风中屹立如松,玄色道袍衣袂飘荡,眼神静定犹如深潭。 当下他便是在等‘天雷’降下。 清微五雷神烈秘法卷中有载‘三部神雷将军大炼法’,即是招摄雷部庙系神韵,聚集于‘五雷将军’之身,乃点化其中三位五雷将军为邓辛张三大雷部天君,另外两位五雷将军化三天君之辅弼。 秘法卷中记载的三天君炼将法,最核心步骤,莫过于‘聚雷祖庙系神韵威势煌烈如真天雷霆’。 即是通过不断积攒雷祖庙系神韵, 不断磨砺积攒来的神韵, 使之威势犹如真正天雷一般, 如此可以请附三天君威灵,炼成三将。 若积累雷祖庙系神韵威势不如,与真天雷霆相差甚多,那么即便炼成三天君大将,三天君大将面对厉诡,亦如‘纸扎人’一般,一碰就碎,不堪一用。 而‘清微五雷神烈秘法卷’之所以令道人积蓄雷祖庙系神韵,拟化真天雷霆来炼将,而非是令道人直接引动天雷来炼将,原因则是多数人最初根本无法驾驭天雷,积蓄雷祖庙系神韵的过程,就是道人逐渐能驾驭雷霆的修炼过程! 并且,‘三部神雷将军大炼法’需要将五雷将军供奉于神位之中,从最开始就拟为三位天君及其辅弼。 如此情况下,道人引来真天雷霆,一旦无法驾驭天雷,必然会将五雷将军当场噼成灰尽,令其多年来修行积攒的兵马,一朝丧尽! 这般损失实在太大, 考量种种,清微五雷神烈秘法卷才总结出了今时折中但安全稳妥的‘三部神雷大炼法’。 换源app】 然而, 苏午在最初炼‘五雷将军’之时,已然了悟另一种便捷之法。 可在最初修行炼将法师,虚设神位,先召神韵,降服以后再令之与阴兵鬼将相合,炼成五雷将军。 此种便捷法门,今时唯有他能运用自如。 赤龙真人研究过后,亦难以运用此法。 现下眼看天穹铅云密布,有引动天雷的可能,苏午心念一动,便即决定,沿用这‘便宜法门’来招摄真天雷霆,炼成三大天君! 以神韵拟化的雷霆,纵然威势可以比拟真天雷霆, 但亦终究不是真天雷霆。 当下苏午运用自己的便宜法门,假若无法掌握真天雷霆,损失只是三道纸牌位而已,然若驾驭住了真天雷霆,就能顷刻间炼成三大天君,省却数年苦修! 正文 692、神霄!(2/2) 大风呼啸,铅云碰撞。 乌黑团云汹汹激烈对撞之间,有电丝雷蛇缭绕于云团边缘! 苏午双手抄在袖筒里,仰头望着天中雷电乍起,将一团团黑云映照得忽闪忽闪,轰隆隆雷声由远及近—— 他捋起衣袖,一炷线香已然被他捧在手中。 俊道士一边将线香插入山形坛前的泥土中,一边开声诵‘发炉赞’:“炉烟起篆,道气腾祥。诚心一炷喷天香,缭绕透穹苍。 周遍十方,诸神现金光。 太上玉华散景香云浮盖天尊……” 一道发炉赞,顿令香火燃。 在苏午诵念发炉赞之时,四下便有大道纹韵聚集,缕缕大道纹韵转过那一炷线香,登时令香火点燃,鸟鸟香气萦绕四方。 此后,苏午站起身, 先诵‘净心神咒’, 后诵‘净口神咒’, 敕下‘安土地神咒’,乃开声诵持全篇《雷经》:“贞明大圣,十方化形。运心三界统雷霆,誓愿拯生灵。宣说宝经,万类悉提醒。皈命雷声普化大天尊! 焚香奏启,三宝至尊。 神霄玉府,玉枢经内。 无鞅真灵,伏望证明。容伸诵咏。 ……” ‘雷经’被苏午徐徐诵出,天穹上雷霆噼炸,电光如龙,暗天下的万物一时忽明,被映照在灿白雷霆之下,一时忽暗,盖因天顶雷霆暂时消寂。 诵持雷经之时,苏午即生出莫名感应。 ——‘雷祖神韵烙印’隐约间被他撬动。 《雷经》乃是‘九天应元雷声普化天尊’——即当下新雷祖庙系下传承的宝经,诵之能引雷祖加持,招来九天雷霆。 苏午既诵持此经,自然就会引得雷祖神韵烙印生效! 他将整篇雷经诵完,天上已然遍布雷霆,雷龙电蛇犹如一张天罗大网,将网罗中的铅云分割成块状,把江河大地映照得灿白一片! 脚踩罡步,右手掐印,左手剑指指向天中密布雷云,苏午陡然喝道:“雷公助我!” 一声震喝,声传百里,震动四方! 群山深林之间,尽皆传来苏午断喝的回响:“雷公助我!” “雷公助我!” 在他意中沉沉浮浮的‘雷祖神韵烙印’此下霍然大亮,剧烈颤动了起来! 天穹顶上, 无数雷云攒聚! 道道电蛇交相缠绕聚集,化为蛟龙,从雷云中翻腾而起,拖拽着水缸一般粗、千百丈长的巨大身躯,分野了天穹,张牙舞爪地朝着苏午直抓而来—— 苏午面孔、脖颈、显露在外的双手上,霎时被阴影覆盖! 那沸腾的阴影里,渐渐浮现出青金色的纹络, ——元皇皮霎时覆护苏午周身,他双手张开,在天穹中的雷龙碾压而来的瞬间,意能量勾动密藏域本源力量,在他脑后形成一道道黄金眼镜蛇盘绕起的圆轮! 大黑天护法、嘛喇罕护法、诸心灯牌位、诸般法门尽皆蓄势待发! 苏午双臂张开,在意的层层加持下,手掌勐然间‘攥’住了那俯冲而来的雷龙头顶龙角——一道道雷法符箓从他周身飞旋而出,浸润于雷龙之中,雷部天兵纷纷而起,禁锢缠绕雷龙身躯。 那在苏午钳制下的雷霆,奋力挣扎良久,终于威势尽消! 他拖拽着手中真天雷霆,犹如拖拽着蛟龙的身躯,令雷霆盘绕在山形坛上的三道纸牌位上——乃松开双手,掐印,依次诵念三大天君宝诰! “志心皈命礼。 神霄玉府,欻火仙都。 由元始祖劫以分真,以一炁应元而保运。 冀羽化工之造,扶持道法之兴。 ……” 苏午背后,金红光芒耀映,一道道符箓滴熘熘转动,在他身后瞬时组成‘大庙吞日月’的道我异相,在那辉煌转动的‘日之轮’中,诸雷法符箓接连成龙形,处于龙首位置的‘原始雷祖北阴圣母宝诰’倏忽流转紫金电光! 俊道人倏忽瞑目, 眉心六天故鬼竖眼内,三颗童仁叠合为一,昏黄的眼仁转动着,骤然看向苏午的‘巽位’! 巽位之中,有缕缕青气缭绕成森林。 天穹上, 骤然降下一道神韵,落入那青气森林之内——苏午一霎动念,左手握雷局于胸口,右手结‘斗印’,勐然朝向‘巽位’! 落入巽位青气森林之中的辛天君神韵瞬时被他提摄过来,降附在纸牌位上! 随后,在他周围的震位、兑位之上,各显诸气,应化森林,张天君、邓天君神韵交集于不同方位,被他一一正法招摄过来,降附于纸牌位上。 三道纸牌位上,雷电焦痕弥补。 神韵流遍,电火齐闪! 苏午手抟根本箓印,眼耳口鼻之中飞出五雷将军,化作一缕缕电丝盘绕在他指间,他一手并成剑指,一指三道神位,喝一声:“去!” 五雷将军乍然穿过半空,投入三道神位内! 三道纸牌位,霎时燃成熊熊火炬! 五雷将军与牌位中的真天雷霆、三天君神韵相合,转瞬之间,便被炼作邓辛张三大天君,任由苏午调遣,‘三部神雷大将’至此彻底炼成! 山形坛上, 三道神位仍在熊熊燃烧, 其中隐约雷霆耀发。 便在此时,天上铅云集聚,仍旧未有降下雨水的意思,反而有雷霆于铅云边缘不断汇集,雷电最终集聚成五团雷云——那五团明暗不定的雷云集聚形成的一霎,苏午的雷祖神韵烙印忽生感应,他仰头朝天看去,但见五团雷云,化作了五个莫名的符号! 那五个符号,他曾经见过! 正是盘绕在‘九天应元雷声普化天尊’身周的五道符号—— “雷祖是诡!” 严厉的声音在苏午念头一闪而过! 天顶五团雷云符号乍然爆开! 雷霆煊赫天地之间! 天穹与大地变作了大恐怖存在的上唇与下唇,在这两片嘴唇之间,无数雷电交相缭绕,如犬牙交错,啃噬众生! 雷霆如排排铁犁,向苏午及他身前山形坛上初步凝聚的‘三天君’犁碾了过来! “这是今时之雷祖——九天应元雷声普化天尊,不满我将它的庙系天君神韵,转入原始雷祖庙系之中,对我降下的天罚!” 苏午心中霎时闪过一个无比清晰的念头, 他一招手,道一声:“来!” 身前山形坛上,熊熊大火中,骤然冲出三道雷龙,集聚于他身后符箓法体之内,他宣诵原始雷祖北阴圣母宝诰,雷法符箓盘绕右臂,掌心北阴圣母秘讳再度发亮——打神鞭被他握在掌中,朝着犁碾过来的雷霆抽打了过去! 他召出打神鞭的这个刹那, 身后乍然响起师父的喝声:“雷霆勐吏神,威震九天霆。出入三界内,忠勤辅帝君。涌身千万丈,号为雷部尊! 都督诸雷部,风伯雨师神。 霹雳电光母,勐恶夜叉群。 左右承天令,辅弼五雷尊。 …… 吾在左右观,安心不得惊。 共汝发弘愿,誓愿救众生! 负风银牙勐吏,速!降!疾!” 卡察!卡察!卡察! 随着赤龙真人大喝声止,苏午背后骤然响起一道道雷霆撕裂天穹的巨大响声,他勐然扭回头去,但见赤龙真人大袖飘飘,在风中坦胸禹步奔来—— 大胡子道人一把抽出了腰间赤红滴血的宝剑,咬破指尖往剑身上一抹—— 跟着就一把将宝剑掷向了那交错而来,犁遍天地的雷霆! 卡察! 赤红雷霆分野天地! 宝剑拖曳万千赤红雷光,越过苏午头顶,勐然携裹浩浩大风,将闽江中的江水都卷动了,化作一道青红交杂的怒龙,一下撞破了天地演化的上下嘴唇——撞碎了嘴唇里的两排尖牙利齿! 】 无数雷霆乍然散去! 天地间风平浪静。 就连那逐渐集聚的铅云都尽数消散了。 一线红光从远空穿越而来,赤龙真人走到苏午身畔,看着那一线红光倏忽而来,他伸手一接,红光落入掌中,正化作三尺赤红剑器。 “雷法自神霄派以后发扬光大,为世人熟知。 鼎阳, 你觉得某这把剑器,名作‘神霄’如何?”赤龙真人收剑回鞘,转头冲苏午咧嘴笑问道。 苏午认真地思索了片刻, 点头道:“这名字号。” “善! 某这柄剑器,就叫神霄了!”赤龙真人转头看了会儿一碧如洗的天穹,又回头盯着苏午来看,“可惜这将降而未降的一场豪雨了。 你已经炼出三大天君了?” “刚刚炼成。”苏午回道,他顿了顿,想及师父方才请召辛天君的那般威势,又向赤龙真人躬身行礼,问道,“缘何我以真天雷霆炼成的三大天君,威势似乎与师父的天君大将根本不能相比?” “你以真天雷霆炼成了三大天君, 莫非某就是按部就班积攒神韵才炼成的三大天君?”赤龙真人嗤笑一声,“鼎阳啊鼎阳,你真是小觑天下人,小看了你师父我! 某以真天雷霆炼成三大天君以后, 每逢雷雨、雷暴天气,必要放出三大天君及雷部天将,令它们于雷霆中‘洗身’,此般修行已经十余载,你比不得某,是多稀奇的事情么? 比不过某,才是正常!” “原来如此。 多谢师父传授经验。”苏午认真向赤龙真人道谢,想及现实里的发电厂或可以利用。 不用遭逢雷雨天气,才能用之以炼将。 “我此前请召原始雷祖宝诰之时,得授了几道符箓修行之法。 其中有一道‘皇田除殃去晦先天雨师真君炼将咒’,以此炼将法炼成之鬼将,并不弱于三部神雷大将,师父可有意愿了解一二?” “哦? 朝闻道,夕死可矣。 既然有这般玄妙法门,某自然也愿意参修一二……” 师徒二人结伴离开河畔,走向了河堤上的密林中。 正文 693、游神荡鬼大会(1/2) 晨光熹微之时,破庙子里的北闾山众道已经洗漱完毕,做过了早课,将一应家当都收拾到几辆板车上。 源清老道和其老妻忙着给壮马套上鞍具, 几匹马在草棚子里摇头晃脑,嘶鸣不已,对身上的缰绳、辔头等物颇有些抗拒。 “显纯,去给你爹娘帮忙!”赤龙真人将众道人中的显纯喊出来,令其去给源清老道夫妻帮忙——显纯身在队列里,也是频频扭头去看他爹娘那边,也是怕父母驾驭不住几匹壮马,反而被马儿伤到。 赤龙真人摆摆手,显纯连忙向他稽首行礼,道一声:“多谢师祖。” 便匆匆离开队列,转去给爹娘帮忙去了。 抬眼看了看远处的林木间,身着黑色道袍的俊道士背剑穿过树林,折回破庙子这边,赤龙真人收回了目光,与门下众弟子们说道:“你们师父也回来了啊,咱们马上就能出发! 这次先去最近的南霞镇上去, 那里今天正逢大集,地藏王庙的‘游神荡鬼大会’会在那里举行,咱们也去看看热闹,在集上吃顿早饭,就不自己在家里做了。 等吃完早饭以后,在街市上随便逛逛,便往南霞码头那边去。 卖一匹马,买一条船。 ……” 赤龙与众徒孙们说了说今天主要做哪些事情。 众道人都是年轻男女,平日里居住在深林之中,少与外界接触,其实一个个早就觉得此般生活枯燥无聊得很,但他们的师父、师祖近几日间一直在筹谋大事,严令他们守在‘家中’好好修行,他们自然也不敢违抗师命。 直至今日,众道人被师祖召集起来,得知了今天能去赶集看热闹的消息,一个个顿时都眼睛发亮,兴奋之色溢于言表。 苏午背着几柄木剑,从远处的树林里走来。 他向赤龙真人微微颔首,打过招呼。 众道的目光都集聚在他身上。 师父看着他身后数道木剑的剑柄,笑问道:“木剑炼成了?” “炼成了。”苏午点了点头。 “这几天时间,你修了正气袋、学了某的飞剑术、如今将几道桃木剑也养成了——某就料准了你今天晨间修行必定有所收获,所以提前召集了大家,等你回来,咱们就出发去南霞镇上逛逛!”赤龙真人笑着道,“在这野林子里,每天净吃些野菜,缺油少盐,正好去镇上打打牙祭!” 苏午听着赤龙真人的抱怨,转而解下背后的剑袋,将一柄柄包裹在麻布袋中的桃木剑交给众弟子:“随身带着这些木剑,一旦你们遇到性命危险,某可生出感应,只要你们尚在为师百步范围之内,我皆能引动剑符,救助你等。” 他顿了顿,转头向赤龙真人说道:“今天已经是四月初九了。” “不错!”赤龙真人点了点头,“我方才都与他们说了,今天咱们在集市上大吃一顿,然后便一齐驾船到闽江中去。 提前四五日把那件最大的事情办了, 叫南闾诸法脉都空等一个‘四月十四,真闾山现’!” 苏午看着赤龙真人,沉思了片刻,道:“好。” 他转而与众弟子们说道:“这些木剑借给你等,一定记得不论遇到何种情况,都必须将之带在身边!此与你等性命攸关!” “知道了,师父!” “谨遵师命!” 众弟子纷纷应声。 十柄桃木剑分出七柄交于门下弟子,苏午将剑袋重新背在背后,剑袋之中仅剩三柄木剑,在剑袋旁边,则还有一柄鲨鱼皮鞘的一尺半长短剑。 赤龙真人看了苏午背后的连鞘短剑一眼,转而环视四周,确认没有落下什么东西以后,便朝众弟子们挥了挥手:“上车,走了!” 从集云镇浑龙道坛里顺来的几匹壮马,拉着板车上的北闾山群道,慢悠悠地穿过深林,上了大路,往南霞镇行去。 草长莺飞,绿柳扶风。 当下这个时节,总多绵绵阴雨。 北闾山的车队行在大道上,晨曦尚未散尽之时,天上就下起了牛毛细雨,雨水仅能稍稍沾湿行路人的衣衫表面,马蹄踢踏过的土路上,仍有尘土扬起,未被细雨打湿。 今日是南霞镇每逢初九、二十九才会举办的大集市, 又因地藏王庙的游神荡鬼大会开展到了此地,所以大路上倒也有不少行人商贩,背着各种自家产出的菜蔬、水果、禽畜之类,往南霞镇赶集去。 道路上,像北闾山这般有数匹马组成的车队,其实甚为少见。 路人不免频频向车阵中的群道投去目光。 赤龙真人不以为意,每走一段路,见着背着货物的老人、带着幼童的老妪妇人,便会主动停下车驾,捎带他们一程。 板车上坐着的人渐多了起来。 妇孺老人们坐在车沿上,谈论着近些天的天气、地里栽种的庄稼、偶尔遇见的新鲜事,路途倒也不无聊。 好似只是眨眼时间。 车队就将人们带到了南霞镇上。 “游神荡鬼大会得午时才会开始!”老者从板车上背下自己的竹篓,竹篓里卧着几条鹅卵,旁边挂着两只头朝下、满眼生无可恋的公鸡,他指着南霞镇的东南方,向北闾山众道指点道,“四月初九,是南霞镇本地一位‘老爷’的生辰, 所以地藏庙的‘游神队伍’会走到南霞镇来。 本来游神荡鬼大会,就是给各地神仙预备的。 你们等到午时,就能见着从‘福老爷庙’那边过来的游神队了!” “原来如此。”赤龙真人听过老人家的介绍,点了点头,冲老人家咧嘴笑道,“多谢老丈!” 老人家闻声上下打量了赤龙真人一番,目光尤其在他满脸大胡须上停留最久,那老人家摇着头道:“我与你一般年纪咧,你称我老丈,把我叫老了啊……” 说着话,其背上竹篓,慢悠悠地走开了。 留下赤龙真人站在原地,微张其口,良久未有言语。 ‘正一兴盛’、显纯、显真姐妹、苏午俱听到了那老人同赤龙真人说的话,七个弟子俱是强忍着笑意,憋红了脸庞。 苏午摇了摇头,牵着马往集镇上走去:“先找个地方吃早饭罢,吃过早饭还有许多事情要做。” 众人一叠声地答应着,各自牵着马跟在了苏午身后。 赤龙真人满脸憋闷之色,停留了片刻,也匆匆跟上了车队。 用过早饭后,距离午时尚有很长时间。 北闾山群道便在南霞镇上闲逛了一番。 说是闲逛,赤龙真人领着门下众徒孙也采买了不少东西。 买得了几件箫笛、古筝之类的乐器。 除却修道以外,钻研乐理之妙大概是赤龙真人的第二大爱好。 如此逛到将近午时,随着南霞镇福老爷庙传来一阵吹吹打打的动静,地藏王庙的游神队终于准备完全,初入午时,这支穿戴种种五色斑斓之戏袍、面上画着各种狰狞脸谱的队伍就将纸扎的‘福老爷’请到了队伍中央,整支队伍脚踏奇异步伐,摇摇晃晃地围着南霞镇转了一圈。 南来北往的百姓们聚集在此,多有在此地观看游神荡鬼大会的心思。 是以百姓们乌泱泱地涌到集镇边的街道上,亦步亦趋地跟在游神队伍以后,也绕着南霞镇走了一圈。 北闾山群道被人群携裹着,观看过了整个‘游神荡鬼大会’的全程。 在围观百姓的议论声中, 了解到了不少信息。 ‘地藏王庙的游神荡鬼大会从四月初一开始举办,自初一开始,地藏王庙派出数个游神队伍,从闽江水系各处关口开始,周游闽地诸多州城、集镇,一直到四月十四, 各州城、集镇、本地奉祀的种种神灵,都会被聚集起来,请到‘原溪渡’这个地方。 四月十四日,纸扎的群神都将在闽江原溪渡被焚烧成灰。 整场游神荡鬼大会自此进入尾声。 但在四月前半个月,不止有地藏王庙的‘游神荡鬼会’, 普庵坛、痋脉在民间伪作的灵婆会、黑角山掌握的诸家道坛、道门几座道坛,都会在四月前半个月举办种种法会斋醮,各家都将汇集在原溪渡这个地方。 到四月十四那一日, 是原溪渡最热闹的时候。’ ‘原溪渡’对于南闾山诸派而言,无疑是个至关重要的地方。 南闾诸派推断的‘真闾山现世’之方位, 应该就在‘原溪渡’! “那原溪渡距离此地颇远,陆路极其难行,一路上需要翻过不少险山,深入人烟罕至之地,但我与几个疍家人打听过了,要是走水路的话,那就快多了。 那几个疍家人跟某保证,走水路,他们必然在四月十四前就将咱们送到原溪渡去!”赤龙真人坐在马车上,看着马车渐渐驶离南霞镇,往就近的码头行去,转而与苏午商量了起来,“我本打算买一条船,在就近的闽江水域挑选位置,尝试踏入真闾山之地。 不过南闾诸派都聚集在原溪渡,可见原溪渡这个地方非同一般,更接近真闾山所在方位。 从那里去往真闾山,或许更加容易。 如此,不若我们也往原溪渡去?请几个疍家人做向导和船夫? 你觉得如何?” “怎样都可以。”苏午如是道。 正文 694、症结(2/2) “甚么叫怎样都可以?” 赤龙真人瞪了苏午一眼,对苏午的回答很不满意。 苏午看向赤龙真人,说道:“今时我们已经进入过真闾山之境,与南闾山诸派相比,我们已然占得了先机,若是为成功再入真闾山的话,我们所能尝试的方法,远比南闾山诸派要多。 即便不去原溪渡, 我亦有一法,可以确保我等成功踏足南闾山。 ——‘五通神’将死而未死,他的神位皆系于鼎灵师妹一人之身,通过鼎灵驾驭其神位,进而将我们带入真闾山之境,并非多困难之事。” 他此番言语,让赤龙真人愣了愣,看了苏午片刻,才向苏午说道:“你早有进入真闾山之境的法子,缘何不告诉某?” “你不也未有与弟子商讨过,进入真闾山之境后,镇压虺神、真闾山的方法?”苏午向赤龙真人反问道。 “去了那里,某自有方法……”赤龙真人闪烁其词,想将此事蒙混过去。 苏午看着他道:“还记得师父先前提起过——镇压虺神及至真闾山,使得二者尽皆不能复苏的方法,乃是旌阳祖师以自身、加上自身符箓法体凝练成的一柄法剑,将真闾山、虺神强行钉在一起,引二者诡韵相互冲撞,终致二者共同陷入沉寂之中。 是以师父虽然从真闾山之境背会了旌阳祖师仙蜕, 但因他的法剑仍旧将真闾山、虺神钉在一处,所以二者在短时间内仍不会复苏。 我想, 师父想到的所谓办法,便是那柄打造好了的‘神霄剑’? 以此剑配合祖师法剑,或能再将两尊恐怖厉诡复苏的时间往后再拖延个三年五载——在这段时间里,师父打算守在真闾山祖师开辟的庙系中,设法成就‘至人’。 如能成就, 则有更强横手段可以再将二者沉寂之期限延长。 如无法成就, 便以自身替代祖师遗蜕,做那根‘钉子’,这样也能延长期限?” 苏午这一番推测,说得赤龙真人沉默了半晌,才咧嘴笑道:“果然是某座下首徒,未来闾山大真人——某只提了几句祖师法剑,你便能窥一斑而见全豹,落叶知秋, 闾山派交托于你手,某可以放心了——” “旌阳祖师传法于师父,想来不是为了叫师父如他一般,将至人数百千载的寿命,尽数空耗在一座孤零零山洞里,坐等自身形销骨立。”苏午摇了摇头,“想来师父亦必不甘于过这样无甚意趣的生活。” 赤龙真人听得大弟子所言, 张了张口, 终究没有多说什么。 确如大弟子所说, 他实不甘于过这样无趣的生活。 但危难当前,却也顾不得许多。 苏午看着赤龙真人,在有些严肃的气氛中,忽然笑道:“弟子实有一法,比师父的手段更加高效,更能延缓虺神、真闾山二者之复苏!” 赤龙真人闻言神色一正,连背嵴都不自觉地挺直了一些。 但他看了看苏午的神色,忽又摇了摇头,咧嘴道:“莫在这般要事上开玩笑,消遣某家!” 】 “我非不知分寸之人, 怎么可能在这般重要的事情上与师父开玩笑?”苏午摇着头道,“师父可还记得,我与你说过,天人交感之境中获得的神韵,蕴含天地交变之理。 有时这天地周转变化之理中,就包藏了对未来的某种预示。 那尊被我等瓜分,铸造为数道剑器的黑地藏塑像之中,曾经就包含了一道此类神韵——从那道神韵之中,我获知了一种方法,可延长虺神、真闾山的沉寂时间。” 赤龙真人见苏午说得认真,言辞有理有据,完全不像是在与自己开玩笑, 他的神色总算也严肃了起来:“是甚么办法?” 苏午与赤龙真人对视,郑重道:“师父曾攀登过虺神龙脉,应该清楚一点——虺神谱系之下,诸多山洞庙系内,并非空空如也。 一些山洞庙系中,甚至有厉诡沉寂!” “这件事某与你说过。 确实如此。”赤龙真人点了点头。 “我所得到的办法,即是将诸多诡韵拼凑,以我所得的那道神韵总领,形成完成拼图。 之后将它钉在祖师在虺神神谱上开辟出的庙系山洞之内, 便可以延缓两大厉诡的复苏!”苏午直言道,“我觉得,那诸多诡韵,应当正源出于虺神庙系之中的众多厉诡!” 苏午所言,令赤龙真人陷入了沉思。 他看着师父拧眉不语,也未打搅对方。 坐在车沿上,持马鞭赶着壮马,领着身后的车队到了南霞镇外的码头。 南霞码头也是个颇繁华的所在,此地闽江江段上游盛产种种木材,工匠在上游将树木伐倒,做好记号以后,便把木材顺流运至下游的南霞码头,在码头边上的几家铺子里加工成种种家具、船只、木器。 不过,近几年年辰不好。 来往南霞码头的顾客少有购买家具的,多数来次挑选棺木。 码头边上的几家家具铺子,也就改做了棺材铺子。 好在此间加工售卖舟船的生意一直平稳,并未如家具生意那般跌幅巨大,震荡不稳,码头边上至今还有好几家售卖舟船的铺子。 苏午一行人到了码头边上,雇了几个操船的疍家人往各舟船厂子都逛了逛, 货比三家之后, 拿一匹壮马换了一艘小舟并几吊铜钱。 随后,苏午将北闾山群道聚集了起来,吩咐一番后,令源清老道和其老妻引着马队到南霞镇上暂住,在镇子上等候他们回来。 诸事皆已准备停当,舟船停在江边,操船的疍家人上了船,等候众人登船出发。 苏午站在江边上,看向了身旁的赤龙真人,出声道:“师父可考虑清楚了?不论如何,我的办法听起来都比师父的办法更加有效,缘何师父还要考虑这般久? 师父有甚么顾虑?” “你的办法或许更加有效。 然若失败的话,后果亦极严重。 ——那道神韵只由你掌握,一旦你深入某座虺神庙系之中摘取诡韵之时,其中厉诡突然复苏,你回不来了怎么办? 此般后果,必致北闾山香火断绝。 这个代价,某绝难承受。 相反,某的办法纵然中间出现纰漏,但再如何失败,总算还能延缓两大厉诡的复苏——纵然某被困死在其中,有你在外,北闾山必然走向中兴……”赤龙真人叹息着,道出了自己的见解。 “我的办法必不会失败。”苏午看着赤龙师父的眼睛,认真地说道。 他之所以认定自己的办法必不会失败, 自然是因为解决真闾山、虺神复苏于他而言,并非是一件做出决定就不能反悔、不能回头的事情,他在此事之上,理论上存在许多次试错的机会! 许多次的试错,总能找到那个正确的方法,走上那条正确的路径! “年轻气盛啊。”赤龙真人笑了笑。 苏午又道:“师父缘何觉得我对于北闾山,比你对于北闾山更加重要? 万一师祖临终之前的批算,正说明了我当应在此事之上? 说不定由我来亲手解决真闾山复苏事,才会令闾山法脉真正走向兴盛!” “眼睁睁看着弟子为了解决前辈留下的漏洞,拿自己的性命去填那个缺口——这岂是做师父的能做出来的事情?”赤龙真人童仁颤动,苏午只是随口说出的几句话,竟挑动了他的情绪! ——苏午的师祖、赤龙真人师父临终前最后一次批算解卦,那卦象上确实说过,‘真闾山显世’之事,唯有赤龙真人座下首徒能够解决! 当下赤龙真人去过了真闾山,见识了虺神法脉, 他更加清楚, 若要鼎阳去解决此事,鼎阳必要面临九死一生的局面! 是以才会如此坚决地拒绝苏午插手此事。 二人之间矛盾的症结就在于此—— 苏午拥有模拟器可以试错,且提前获得了那一道‘谦卦初六,亨之神韵’,最知自己是最适合解决真闾山、虺神复苏事的那个人。 但偏偏关于‘模拟器’的消息,他却不能向赤龙真人透漏。 即便透漏,对方也绝不可能相信。 而赤龙真人从师父临终前的批算解卦之中,窥见了真闾山现世这件事,终将由自己座下首徒出手才能平息,且他恰巧又去过了真闾山,意识到了此事的凶险。 如此一来,他自不可能同意让自己座下弟子拿命去压制真闾山复苏这种办法。 师徒二人就此僵持不下。 苏午叹了一口气,向赤龙真人道:“不妨我们二人联手同去真闾山之境,刺探虺神庙系,摘取种种诡韵——我们二人联手,若遇凶险,纵然不能保证我们两个都全身而退,至少可以保证其中一人能脱出险境。 若我的办法实在不成, 就转用师父你的办法,你觉得如何?” 一番话说完,苏午加重语气,又提醒了赤龙真人几句:“师父也莫要想绕开我去做这件事,我今时已然升授四阶根本符箓,近日来勤恳修习,积累颇多,升转三阶根本符箓,已然就在当下。 ——你想绕开我单独行动,却根本不可能。” 赤龙听过苏午所言,顿时对苏午吹胡子瞪眼。 然而大弟子今时修为跟上来,再加上对方本有的其他种种手段,或许还不到与他分庭抗礼的时候,但已然能给他带来极大的压力。 大弟子时刻盯着他,他也就休想绕开大弟子单独行动! 如此僵持了一番,赤龙真人闷哼一声,终于点头答应:“便依你所言!” 正文 695、真闾山之境(1/2) 原溪渡口。 江边拴着许多舟船,舟船围着江边接连成排。 半圆的月亮挂在天上,洒下泠泠的光。 蒙着一层银辉的乌篷船在江面上微微摇晃。 乌篷里偶尔传出船妓招徕客人的声音。 又有巨大的楼船停在渡口,楼船上一杆杆旗幡招展,光头的和尚们拥着一个个女子在楼船上寻欢作乐,丝竹之声传遍了大江两岸。 苏午辨认着黑暗里几艘巨船上的旗幡,已经确定南闾山有名的几个宗派,皆已汇集在此。 北闾山群道所在的舟船上,几个疍家人将船停在了岸边,听着四周隐约传来的那些叫人心旌摇曳的声音,几个船夫也都有些意动。 有疍家人向赤龙真人提议道:“道爷,这周围的船家也做饭馆酒楼的生意,现下天都黑了,您们还没用晚饭,不如到就近的乌篷船里去,点几尾鲜鱼活虾烹来吃。” “不用了。” 赤龙真人摇了摇头,拿出一些银钱来,分别递给几个疍家人,道:“既然已经到了地方,你们的差事就已经完成了。 这是咱们原先商量好的价钱,你们拿着钱,自去找地方用饭!” 船夫们千恩万谢地接过银钱,又问了赤龙真人预备何时离开原溪渡,从赤龙口中得知一众道士暂时没有离开此地的打算后,只得拜谢告辞而去。 待到几个船夫走远以后,苏午即起身去解开江边拴着的绳索,赤龙真人催使符箓,驾驭舟船。 小舟如一尾游鱼般脱离了江岸,倏忽间游入江中,在月光下渐渐行远。 一刻钟的时间, 船儿寻到一个僻静无人的地点,才重新靠岸停泊。 把船拴好后,苏午返身回到乌篷内。 群道围着一张矮小的方桌端坐,赤龙真人点燃了方桌上的油灯,将一个油纸包里的食物摊开来,同门下弟子们说道:“这是在南溪镇上买的鸡鸭熟食,另一个油纸包里还有饼子。 你们对付着吃一些,就当今天的晚饭了。” 油纸包里的一只肥鸡、一只鸭子在灯火映照下,浮动着一层油光,旁边还有厚厚一叠饼子,看得人食指大动。 众人平日里也吃不上这般好的饭食,今下见着桌上的盛馔,却都矜持着没有动手。 等到赤龙真人、苏午分别撕下一只鸡腿,拿走一张饼子后,弟子们才在鼎灵的分配下,各自用起餐来。 弟子们吃得热闹,赤龙真人看得高兴,与众人说道:“吃过这顿饭,咱们就要去做一件大事——待会儿你们都按着我和你们师父的吩咐来, 兹事体大,你们都得灵醒点,此事万不能出任何差错!” 北闾山群道跟着赤龙、苏午辗转至此,自然也都明白今次是有大事要做,心理早都有了准备,是以当下听得师祖所言,众人也并不惊讶,各自埋头用饭。 赤龙真人咧嘴笑了笑,也不着急嘱咐众人甚么,和众弟子一起把饭吃过, 弟子们重新收拾了小案几,挑亮了烛火,大胡子真人被众弟子簇拥在中间,苏午则独坐在船头,默默观察着四周的动静。 到了此时,赤龙真人才开口向众人说道:“待会儿我与你们师父下江去看看——还不知要多久时间才能回转,这段时间里,你们就隐在周边,小心观察周围动静。 莫要被人发现了咱们北闾山的行踪。” 众人纷纷点头。 赤龙真人看向鼎灵,道:“某与你们师父下江去以后,北闾山万事皆由你们师叔定夺——鼎灵,你过来,某传你一道符箓。 接下来你若发现渡口边那几个宗派的异动,可用此符箓传递消息给我。” 鼎灵轻轻点头,坐在了赤龙真人身畔。 师父早就与她交谈过——若出现师父、师兄俱不在场的情况,便由她来定夺诸事,以免众人慌乱之下,因为没有主心骨,反而行差踏错。 “我传你这道符箓,叫做‘青鸟飞灵符’。 你若发现南闾山诸派有任何异动,皆可以此符向我传递消息。”赤龙真人指尖一道青金色符箓滴溜溜转动着,他以根本印签映照‘青鸟飞灵符’,即将符咒分出两道投影来,符咒本身仍在他掌握之中,但两道投影被他分别投给了鼎灵与苏午。 眼看两道符咒光影分别投向自己与师兄, 鼎灵微微垂下了眼帘, 就听师父继续说道:“此符唯有在主符与分符相隔一定距离之时,方才能有作用。 等某归回,与你们合汇一处的时候。 分符亦将自动消失。 我给你师兄和你分别传一道分符,届时你有任何情况,可以告知于我,亦可以告诉你师兄,没什么差别。” “弟子谨记。”鼎灵稽首应声。 赤龙真人又道:“今下须借用那道被你掌控的‘五通神躯’来沟通真闾山世界,叩开真闾山境界之门——” 师父话还未说完,鼎灵念头一转,双眼瞳仁收缩,聚集在方桌上。 缩小得只有常人膝盖高的‘五通神’就盘坐在了方桌上。 她低着头,轻声说道:“这个邪祀因意外系在弟子血脉恶诡之中,于弟子毫无作用,师父、师兄怎么使用它都不妨事的。” “五通神乃是本明使用取巧之法,投入虺神最底层庙系之中,形成的神身。 虽然它是虺神最底层的邪祀,但亦有不同于人、诡的某种能力,能招来庙系保护自身,必要之时,甚至能借助庙系压制厉诡。 当下本明已死,它的神躯却留了下来,与你性命相连。 在我看来,这是上天的馈赠。 我先前传你的那道法门,你依那道法门修行,可将五通神炼成自身的一道护法,关键时候,不论是护持己身,还是护持宗派,都有大用处。 你对此须务必要重视起来。”船头独坐的苏午这时回过头来,与鼎灵说了一番话,话语里暗含训诫之意。 他传授鼎灵的法门,即是‘大黑天护法道’。 不过将其中密咒手轮、大黑天神的根本心咒,尽皆移转到了道门金刚力士符咒之上。 如此一来, 大黑天护法道的威能会因此降低, 但是修行此法也不至于会出现甚么不可测的意外。 听到大师兄的训斥,鼎灵眼神有些慌乱,立刻作保证道:“我一定好好修行师兄传授的法门,再不会不重视这道五通神躯了。” 苏午只是简简单单训诫她几句,却让她整个人都紧张了起来。 赤龙见此一幕, 忽然咧嘴,无声地笑了笑。 “那看来某和你师兄运用这道五通神躯,可得爱惜着用咧。 万一把它弄坏了,你岂不是无法再以它来修持你师兄传给你的法门,让你在你师兄那儿交不了差?”赤龙真人向鼎灵挤眉弄眼道。 鼎灵呆了呆, 张口想要说点大度的、不在意的话来, 却偏偏甚么话都说不出来, 一时间急得粉脸通红。 “哈哈哈……”赤龙真人大笑了几声,不再调侃这个脸皮薄的弟子,转而向船头的苏午喊道,“怎么运用这道神躯,真身进入真闾山之境? 来! 接下来就看你的了!” 苏午点了点头,转身走进船舱内。 他在案几前坐定,看着案几上、面部有巨大凹坑,凹坑中遍布密密麻麻孔洞、身形只是个模糊得看不清的人形的五通神,开口说道:“我先前与师父说过,我确实摘得了一道神韵,依那道神韵指点勾连诡韵,可以压制虺神、真闾山复苏。 当下师父便能见到,那道神韵的运转之妙——” 话音一落, 苏午眉心六天故鬼真瞳三颗瞳仁徐徐转动开来,那一缕得自黑地藏塑像的‘谦卦初六-亨之神韵’经由眉心竖眼转动,徐徐流淌而下,涌入了五通神躯体之内。 已经是一道死尸的五通神躯,在此时却像是溺水即将濒死之人,被救上岸一般,发出急促的喘息声。 在阵阵喘息声中,那道模糊人形震动开来。 引得冥冥中降下一缕缕虺神须发,贯刺进五通神周身之内——那些本会吸摄五通神积蓄愿力的须发,此时穿过五通神的躯壳,却自它脸盘上的一个个孔洞里钻了出来—— 每一根发丝顶端,都连着一颗细小如针的女人头, 女人头密密麻麻聚集成团, ‘亨之神韵’流转过这众多的头颅, 归回苏午自身。 密密麻麻的女人头在此时齐声呼唤苏午的名字:“苏午,苏午,苏午——” 一旁的赤龙真人见此情景,忽然按住了腰侧的神霄宝剑—— 那些女人头又纷纷转向他,呼唤着他的道号:“赤龙真人,赤龙真人,赤龙真人……” 在这声声呼唤中, 五通神的脸庞从中间裂开一道细缝。 大道纹韵与虺神须发从细缝里交织而出,围绕着五通神四面上下织成了一座庙系,苏午伸手触碰他本来触碰不到的庙系——庙系为他敞开了一扇门。 赤龙真人亦跟着推开五通神庙系的门户, 两道身影先后步入庙系之中, 从乌篷船里消失无踪。 而围绕着五通神织就的庙系,亦于此时悄然崩塌,一根根虺神须发缩回了冥冥之中。 案几上, 仅留不到常人膝盖高的五通神躯。 (本章完) 正文 696、魁三庙系(2/2) 两座巨山耸立于沉暗大地之上。 巨山上的苍穹,乃是一片暗蓝色泽,犹如一层水面般,频频生出涟漪。 无数发丝虬结如藤蔓,将两座巨山缠绕了起来。 在山体表面蓄积的厚重发丝之间,隐约有蛇形脉络凸起,那蛇形脉络将两座巨山都环绕起来。蛇形脉络的顶端悬在临近右侧山峰峰顶处,发丝与紫红的血块虬结缠绕,形成一颗巨大的肿瘤。 紫红色大道纹韵从那颗‘肿瘤’内汩汩涌出,顺着蛇形的脉络,遍流过脉络上一个个被发丝覆盖的山洞凹坑,流淌至终点的、位于紫红羊角尖峰脉络顶端的发丝圆球时, 大道纹韵已变作无色。 发丝圆球中, 火光微亮。 两道人影立在这虺神神谱包容的五通神庙之内,他们体表一道道符咒周流转动,将洗刷而来的无色大道纹韵尽数排开。 地面上的火堆熊熊燃烧, 却未给在场的两人带来丝毫暖意。 真身立于虺神庙系内,让人情不自禁地对当下环境生出厌恶、想要逃离的种种念头。 并且,虺神此下渐有苏醒之征兆,它的身躯——那道盘绕真闾山的蛇形脉络之上,开始有诡韵散发出来,即便现下虺神散发出的诡韵,不及它苏醒后的万分之一,可当下苏午与赤龙真人处于虺神的庙系里,与虺神本形直接接触,那万分之一的虺神诡韵,亦给二者的肉壳带来了沉重的负担, 令二人如陷泥沼! “给你。” 赤龙真人解下腰侧的神霄剑,递向旁边的苏午:“真身踏足真闾山之境,感觉与符箓法体进入真闾山之境还是有极大不动,现在这般感觉,比先前可要轻松多了。 你无有庙系神韵傍身,在此间必然举步维艰。 带着神霄剑,借用祖师神韵穿梭此间,总归能让你轻松些。” “天人交感之神韵,在此间的作用更类于指引、感知,倒没有庙系大道神韵这般强力。”苏午也不扭捏,从赤龙真人手中接过神霄剑,符箓法体参合神霄剑器,一缕缕祖师神韵就从剑器之上散发出来,他顿觉得自身轻松了许多, 那种如陷泥沼的感觉飞快消褪。 赤龙真人周身盘转‘钟馗大道神韵’,扫视着当下所处的五通神庙系,出声道:“走罢?那道天人交感之神韵,给了你何种指示? 换源app】 咱们接下来往何处去?” “跟我走。” 苏午看着四周虬结的虺神须发,忽然迈步走向左侧的黑暗角落。 虬结此间,组成了‘五通神庙系’的一根根虺神须发,时下俱已变得枯黄,无色的大道纹韵流转过那一根根发丝,依旧难以令之焕发生机。 自从北闾山一众揭开五通神的阴谋以后, 它的信众群体便急剧减少, 又兼天威道坛破灭,‘五通神信仰’已然名存实亡。 而现实世界五通神信仰渐渐凋亡,反应到真闾山之境、虺神神谱之上,即是包裹整个五通神庙系的虺神发丝尽皆干枯,一根根发丝之上,早已看不见愿力婴孩的踪影。 除非五通神的信仰再在人间兴起, 否则当下五通神庙系此般情况,即便是虺神复苏,也无法改变。 ‘庙系’,亦会在漫长岁月更迭中,随着生灵的澹忘、抛弃,而渐渐被其他庙系取代、吞没,乃至湮灭于时光长河中。 那些强大的、容纳着众多神灵的庙系,无不是随着岁月更迭,逐渐吞并、同化其他庙系而形成。 苏午走向的那处黑暗角落,发丝虬结成了一扇漆黑的庙门,随着他身形临近那道小庙门户,眉心盘转的‘亨之神韵’拟化出五通神的气息,稍微散发出一丝来, 便使得那扇庙门自动敞开。 师徒二人就此脱离了五通神庙系。 “往那边走。 半山腰处‘魁三庙系’之中,即有亨之神韵需要拼合的第一缕诡韵。”苏午仰头看着盘绕两座巨山的蜿蜒紫红脉络,站在这道巨大的盘山脉络之上,他甚至感应到了这道脉络竟好似在搏动一般,每一次搏动,都有无数呓语声飘散在真闾山之境。 虺神诡韵在此间化作罡风,呼啸于虚空之中。 此风如此勐恶, 哪怕是把持着神霄剑的苏午,若不小心应对,都可能被这恶风掀翻,跌到巨山脚下。 他抓着覆盖两山表面的一丛未苏醒虺神须发,借力向上攀登。 偶尔低头去看巨山之底, 只能看到发丝簇拥的黑乎乎模湖一片,完全看不到山脚下究竟是甚么光景。 “此地只有虺神诡韵呼啸肆虐,未感应到除虺神诡韵以外的第二个厉诡诡韵——若真闾山也是恐怖厉诡的话,它当下亦必然还在沉寂之中。 不知这真闾山,究竟是甚么厉诡?” 苏午一边攀越虺神巨大的身躯,一边高声与身后的赤龙真人说话。 两人攀越险山,互相间还能聊天,这趟登山之旅,总算没有那般寂寞。 “这样险山,像是立在大地上的两只脚掌一般。 莫非是一对诡脚?”赤龙真人闻得弟子所言,抓着虺神须发停在半空中,认真地看了看两山山形,给出了自己的判断。 他的判断,却叫苏午心头一凛。 像一双脚掌?! 苏午眯着眼睛观察山形,他脑海里忽然生出一些不好的猜测。 “这两座山哪里像一双脚了?”苏午摇了摇头,压下脑海中的想法,笑着与赤龙真人说道。 赤龙真人爬到了与苏午齐平的位置,咧嘴笑道:“山底下是个什么样子,某也未有见过,说不定能从山底下看到几根脚指头呢? 哈哈! 管他是甚么, 反正它现在还沉寂着, 这总是件好事!快往上爬了!” 说着话,赤龙真人越过苏午,往半山腰攀越而去。 苏午又低头看了眼山脚下,山脚下黑沉沉一片,不知有多少虺神须发覆盖在山脚下——如此也就看不清山脚究竟是甚么光景了。 他压住了脑海中频动的念头,拉扯着一缕缕未苏醒的虺神须发,跟上了师父的身影。 虺神的本形,乃是一道缠绕着无数发丝的蛇形脉络,这道龙蛇形的脉络首级,像极了一颗不断流出紫红‘脓水’的巨大肿瘤。 从上游奔腾而下的紫红大道纹韵,于虺神本身上的诸多庙系而言,能够润养庙系,维持庙系的运转,甚至养护庙系中滋生出的神灵。 但对于苏午、赤龙真人两个外来者而言,滚滚紫红大道纹韵,简直就是岩浆恶流。 这些大道纹韵凝成了水质,比盘护二人周身的真武大道纹韵更加恐怖,能够轻易穿透二者身上的真武大道纹韵,伤害到二人本身,污染他们的符箓法体。 也只有引动大道神韵,可以稍微挡一挡这般浓度的大道纹韵, 若长久处于此种大道纹韵的冲刷之下,就是大道神韵也难支撑! 二者行至距离山顶尚有五分之四的位置时,虺神大道纹韵就不再是无色无质,渐渐化作了澹色的水流,需要二者在两山间不断摆荡来躲避虺神大道纹韵的冲刷, 待到二人行至五分之三的位置时,便是不停摆荡身形躲避也不管用了——此间的虺神须发多已‘苏醒’,借助它们攀越巨山,反而可能被它们拉扯到某些厉诡寄居的恐怖庙系之中! “你当时怎么越过这些虺神大道纹韵的?想想办法!” 苏午眉心竖眼之中,三颗童仁颤动不休,亨之神韵于其中流转徘回,仿佛在酝酿着什么,他再一次勉力荡开冲刷下来的紫红大道纹韵,忍不住向旁边同样荡来荡去的赤龙真人问道。 “某怎么知道?! 当时某还未爬到这里,就被祖师庙系吸摄过去了!”赤龙真人愤愤不平,也是未经历过这般狼狈地局面,他眼珠转动,又道,“不若由某来运转符箓,请动雷霆,先把此间的虺神须发噼得都安静下去了,我们再借助它们攀越而上——魁三庙系,离咱们已经不远了!” “好了好了! 你闭嘴吧师父! 我怕你那般请动雷霆,还未将这些头发噼得安静下去,先把虺神给噼得醒过来!” 苏午连声叫喊着,他眉心那只竖眼内,三颗童仁聚合为一,唯一的童仁里,还有亨之神韵转动——竖眼倏忽‘看’向那遍流于发丝之间的紫红大道纹韵,苏午的意中,一念忽起,他肩后长出一双漆黑手臂,交缠五色斑斓的鬼匠缝线,将那个念头缝合了起来—— 脸盘上有个巨大凹坑,凹坑中遍布无数孔洞的‘五通神’,就出现在苏午跟前。 苏午肩后一双鬼手还在不断飞针走线, 顷刻间又缝合出一个‘五通神’来, 两个‘五通神’各自面朝师徒二人, 眨眼间就将二人吸摄进它们面庞凹坑的孔洞中,两个假造的五通神借助虺神须发更加得心应手,即便是苏醒的虺神须发,亦不会对二者造成干扰——滚滚紫红大道纹韵冲刷在二者之身,亦被二者尽数包容,不曾‘污染’二者分毫! 寄附在‘五通神’面庞凹坑孔洞内的赤龙真人惊住了:“你这法子竟然有用?! 佛谛大手印第六道次,竟是这般玄奇之道次?” 正文 697、“魁三幻形”(1/2) “非只是佛谛大手印法的运用,还须有亨之神韵参合其中,才能发挥出这般效果。”苏午寄藏在另一个‘五通神’面庞孔洞之内,与赤龙真人隔得老远,大声喊叫着交谈。 其实他所用的方法,也非只是佛谛大手印法、亨之神韵配合就能运用成功, 眉心六天故鬼真瞳亦起了巨大作用, 但这只眼睛,只有他自己能看到,也不好告诉师父。 “两个五通神,互相间不能走得太近,不能照面——一照面必然会有一个破碎消失,毕竟世间只有一尊五通神!”苏午向赤龙真人解释了几句,半山腰处有些宽阔的魁三庙系山洞,已在眼前,他又向赤龙真人叫喊道,“所以我们二人不要同时进入庙系之中。 我先进去,你在外面望风! 等我窃得了魁三诡韵,或许还能再演化一个‘魁三幻影’出来,如此咱们攀越险山就方便多了!” “好! 听你的! 若事不可为,立刻退出庙系,莫要逞能!”另一个‘五通神壳子’中的赤龙真人向苏午回应道。 经历先前种种,赤龙当下已经相信,苏午确实摘得了一道天人交感之神韵,并且那道神韵正能用于应对当下虺神、真闾山两大厉诡复苏之事。 因此他对苏午也渐渐放下心来, 不再时刻关注对方, 愿意放手让大弟子单独去做某些事情。 苏午应下赤龙真人的嘱托,驾驭着五通神的外壳攀扯一道道苏醒的虺神须发,在虺神大道纹韵之中自由穿行,他能感应到那些大道纹韵浸润了五通神的外壳,被‘亨之神韵’徐徐牵引吸纳——初开始时,那道亨之神韵吸纳虺神大道纹韵的速度极其之慢,至到今时,也不知是因它渐渐熟悉了虺神大道神韵,还是其他缘故,它今下交融‘消化’虺神大道纹韵的速度明显加快了。 这道天人交感神韵,甚至又变得茁壮了一丝。 鬼匠缝线、一念婆娑道次、六天故鬼真瞳共同作用之下,似乎引致这道天人交感神韵,发生了某些不为人知的变化。 攀越上半山腰的紫红脉络上, 此间虺神须发遍及虚空,在虚空中张牙舞爪,犹如一只舞动着无数手爪触手的恐怖章鱼。 丛丛发丝时而穿梭虚空,时而贴附在真闾山上。 每当它们脱离山体之时,苏午都能看到没有虺神须发覆盖的真闾山表面,乃呈现出一种惨白的色泽,立在虺神形体之上,凑近真闾山表面,似乎都能嗅到那山体散发出的腐臭味。 惨白色的真闾山表面之下, 似乎还有道道紫红色的纹络交织在真闾山内部。 虺神须发一瞬间收缩回来,覆盖在了真闾山表面,苏午收回目光,转而看向身侧数步外那口被无数黑发缠绕簇拥着的山洞。 这口不断吞噬紫红大道纹韵的山洞, 即是‘魁三庙系’。 定下心神,苏午背靠着虺神真形蜿蜒在两山间的脉络,右手抓着一丛虺神须发,侧步缓缓挪动着,走进了魁三庙系之内。 庙系山洞前无有遮挡,门户大敞着, 丛丛发丝蜿蜒进了庙系中。 流经魁三庙系的紫红大道纹韵,此下又从山洞中汩汩涌出,从中涌出的大道纹韵,颜色已经变浅了不少。 苏午等候着那滚滚大道纹韵尽数淌出魁三庙系, 在下一股虺神纹韵尚未流淌过来的时候,他在心底默默计算着时间,闪身步入了山洞之中。 一踏足‘魁三’的庙系山洞之内, 某种让苏午似曾相识的诡韵就在四周萦绕开来。 “地下千尺聚法坛,法坛生养巫魁三……” 数不尽的呓语声随同那种让苏午‘似曾相识’的诡韵,萦绕在苏午的耳畔——他目光环视四周,四周俱铺满了密密麻麻的虺神须发,这些长长的黑发往朝着山洞洞口的那面山壁汇集, 那面山壁上,无数黑发像是铁签子一般,将一道道人影穿肉般串了起来, 一道道人影层层叠叠,被长发簇拥着蜿蜒迂曲,围着那面山壁盘绕了数圈——人影不断挣扎,发出细微的呓语声,它们被串连在‘魁三’本形的边缘处,随着它们摆动四肢挣扎,就像一只蜈蚣舞动百足一般! 这只由发丝与人影串连起来的‘蜈蚣厉诡’之首级上,长出一双奇长的毒牙,它巨大而干瘪的人脸上,血盆大口张开着,还有一双人手从口中探出,在虚空中无力地摆荡着。 魁三! 黑角山十三毛巫当时联合施展法门,就曾招来这个厉诡降附加持! 是以苏午才会对这个厉诡的诡韵‘似曾相识’! 不过, 眼下的‘魁三’正处于沉寂的状态。 它仅是不自觉地散发出诡韵,它的杀人规律暂时未有苏醒的征兆。 苏午目光看过‘魁三’身躯边缘,那些被发丝串连起来的人影,推测它们或许是黑角山的毛巫,或许是被黑角山毛巫祭献给魁三的牺牲。 ‘魁三’作为厉诡,盘踞在专属于它的庙系里, 它若苏醒,必然会成为‘亦神亦诡’的存在,比神灵或者厉诡都更加棘手! 所以虺神才绝对不能苏醒, 其若是苏醒过来,其周身庙系之中寄藏的种种厉诡,亦必然跟着一同复苏,群诡苏醒对万众黎民带来的伤害,苏午根本无法想象! 尤其是在虺神之后,还有一个未知根脚,却须要旌阳祖师非得借助虺神的力量,才能令之陷入沉寂的‘真闾山’! 苏午念头闪转间,已然勾动那一道亨之神韵收拢了此间的魁三诡韵。 莫名的感应缠绕着魁三诡韵,盘转于他眉心竖眼之中。 他最后看了一眼盘踞在墙壁上,犹如漆黑人头蜈蚣般的‘魁三’,快步脱离了魁三的山洞庙系——这座山洞庙系大敞着,内里盘踞着一个沉寂的厉诡。 先前五通神的庙系,则是有一道黑发虬结成的漆黑门户阻隔。 此般情况,与旌阳祖师传下的《坐胎功》中,坐胎见诸庙系门户辨认其中有无厉诡、神灵盘踞的情形非常接近。 莫非不论是何神谱, 神谱下的庙系门户情况,均与《坐胎功》中记载的情况一致? “怎么样,可是已经取得魁三诡韵了?”魁三庙系之外,被包裹在五通神外壳之中的赤龙真人,陡然见到山洞庙系之中,一人脸蜈蚣攀附而出,立刻便要掐动法决,攻杀来者。但他停顿了一刹,又从那道人脸蜈蚣身上,感应到了苏午的气息,心神顿时放松了烧些,开口向化作人脸蜈蚣‘魁三’的苏午问道。 苏午取得了魁三诡韵,自然就能幻形为魁三。 迎着师父探询的目光,他点了点头,道:“摘取庙系之中厉诡的诡韵,过程倒是颇顺利——庙系中的厉诡,此下大多陷入沉寂状态之中。” “这是好事! 走吧!继续往下一个庙系爬!”赤龙真人点了点头,跟着苏午沿着紫红脉络缓步走到了山背后,又进入一座庙系内。 如此不断循环,取得诡韵,拼凑诡韵。 那道亨之神韵拼合的诡韵愈多, 自身亦愈茁壮,它盘绕在苏午幻化的魁三外壳之中,吸纳虺神大道纹韵,进而反哺魁三幻形,竟令这道人面蜈蚣渐具有了一些真正魁三才有的威能。 人面蜈蚣盘绕巨山,飞速攀爬。 ‘五通神’寄附在巨大的人面蜈蚣之上,被人面蜈蚣运载着前往一处处庙系。 此次真闾山之行,在亨之神韵显发出越来越多的变化以后,也跟着愈发变得轻松了起来—— 苏午又一次踏足一座山洞庙系内, 取得了其中的诡韵, 他从庙系中脱离之时,已然转变了‘魁三幻形’。 乃化作一个头生弯曲犄角,一身紫红皮膜,身上缠绕着九条发丝编织的绳索,双手皮膜被剥落下来,遍及血污的恶诡。 这个恶诡尤是人形,浑身的皮膜与虺神真形的‘皮肤’乃是一致, 其头顶弯曲犄角不知来自于何处,但一定非属于恶诡本身——那对犄角是被虺神发丝生生缝合进恶诡的血肉中的。 “你怎么又变了个模样? 方才变作那人面蜈蚣,某尚且能借力,接下还如何让某借力?”看到苏午脱离庙系,即转变了魁三幻形,赤龙真人有些不满地道。 苏午眼神莫名,摇了摇头,向赤龙真人道:“伱莫非没有发现? 我先前幻化的魁三,越发像是真正的魁三了…… 也是,你未有进入庙系之中,未曾亲眼得见魁三,不会有我这般想法。” ——他先前幻化作的魁三幻形,在亨之神韵吞噬了越来越多的虺神纹韵以后,不仅从形体上越发接近魁三,甚至于——只是一道幻形外壳的假魁三,能够些微感知到奉祀魁三的黑角山毛巫的祭祀与呼唤了! 再这样下去, 说不定他会因此具备魁三的些许能力,直接像真正的魁三一样,把那些呼唤自己的毛巫性魂,拉扯过来,成为簇拥在魁三身形边缘的一道道人影! 这从表面上看似乎是一件好事, 但就长远而言,其中是否隐藏有更深的危机? 却也难知! (本章完) 正文 698、“脚趾”(2/2) “那你现下变作这般一个厉诡,莫非就能脱离先前的影响了?”赤龙真人闻言,亦拧紧了眉毛,向苏午问道。 他寄托在五通神幻形之中,却是没有任何五通神幻形在逐渐接近真正五通神的感觉。 可见关键不在于幻形, 在于那道亨之神韵, 在于‘六天故鬼真瞳’! 苏午摇了摇头,没有回答师父的问题,只是道:“开弓没有回头箭,先把眼前大事做完了,再筹谋其他! 只差一道‘虺神须发庙系之神韵’、一道‘虺神太子庙系诡韵’,就能聚齐所有诡韵神韵了!” 当下他已转换作‘虺神皮’这个厉诡幻形, 但即便转作‘虺神皮幻形’后,‘魁三幻形’亦未真正消失。 它在苏午的符箓法体之中, 挂在‘元皇庙’下, 似是一道幻形,又似是一道符箓! 好在,苏午先前切换回了以意识进行此次模拟,否则若那道‘幻形符箓’出现在他真身的符箓人形之中,情况便会非常棘手! “只能如此了!” 赤龙真人眼神忧虑,但如今眼看最重要的一件大事将成,也顾不得许多,只能先把眼前事完成以后,再论其他! “虺神皮、虺神骨、虺神须发在虺神神谱上,分别立有庙系。 是以黑角山那些毛巫才能修炼对应的三种法门。 此三者中,虺神须发庙系内,疑似没有厉诡盘踞,但好似凝聚出了一道神灵——而虺神骨与虺神皮庙系内,皆有厉诡盘踞。 两个厉诡便名为‘虺神皮’、‘虺神骨’。 我当下的幻形,即是‘虺神皮幻形’。”苏午放下了种种思绪,转而与赤龙真人说道,“当下这道虺神皮幻形亦能带着师父攀越虺神脉络,不会比魁三幻形慢。” 说着话,苏午浑身紫红皮膜倏然扩张开来, 直接将赤龙真人笼罩在了皮膜之中! ‘虺神皮幻形’瞬息间乘着四下里涌动的虺神诡韵,往虺神脉络的高处飘荡而去! 当下苏午摘得虺神皮诡韵的庙系,已然处在距离虺神头颅——那颗巨大的、不断淌出紫红大道纹韵的‘肿瘤’较近的位置。 此亦说明,虺神皮庙系位格颇高,在虺神神谱当中居于上位。 紫红皮膜一下撑展开来,携裹着赤龙真人,同风而起。 那些滚滚冲刷下来的虺神纹韵,尽数被这张皮膜承接,苏午寄附在这张皮膜之中,能感应到其中周流的‘亨之神韵’吸纳虺神纹韵的效率更高、更快,随着亨之神韵不断吸纳虺神纹韵,在‘虺神皮幻形’上,亦开始出现大量的纹络、图案。 种种纹络,图案,尽皆是在描述着一场场葬礼的情景。 在那些不同时期、更加古老的朝代中, 人们为亡者垒砌坟冢之时,往往会在坟冢前竖立一个稻草人。 而稻草人浑身皆被一张张血淋淋的人皮包裹着! 那张人皮腹部敞开,正对着亡者的墓穴! 诸多纹络、图案中描述的葬礼规格或不相同,但在坟冢前竖立稻草人,并以人皮包裹稻草人,将人皮腹部敞开,正对亡者墓穴的仪轨,却出现在几乎每一幅‘送葬图’上! 这些‘送葬图’似乎说明了‘虺神皮’的来历, 亦暗示了‘虺神皮’这个厉诡的杀人规律! ‘虺神皮幻形’扑上了临近虺神头颅的位置,那个位置距离虺神七寸——旌阳祖师在虺神身躯上开辟的庙系已经不远。 头顶被发丝缝合在血肉上的弯曲犄角、一身紫红色、双手更是一双剥皮血污人手的苏午站在虺神身躯上,仰头就能看到那盘绕在接近真闾山峰顶位置的虺神七寸之处,一道狭长的、裂缝般的山洞庙系。 他浑身皮膜蠕动着,胸腹猛然间敞开来,‘吐’出了被携裹在皮膜中的师父。 寄付在五通神幻形中的赤龙真人,看着散发出诡异气息的虺神皮幻形,忽然出声向苏午问道:“这道幻形,好似比先前的魁三幻形更好吸纳虺神纹韵? 更快变得尽皆其本尊?” “是。” 事已至此,苏午也未向师父隐瞒甚么。 他一边说着话,一边走向旁侧的‘虺神须发庙系’:“师父你先到上面祖师开辟的庙系里等我,待我取得虺神须发神韵之后,就与你汇合!” 赤龙真人语气沉重,点头道:“小心!” 随即拉扯着四周飘荡的虺神须发,往上方旌阳祖师开辟的庙系攀爬而去。 已经走到这一地步,说甚么都无用。 唯有加快速度,完成‘延缓真闾山、虺神’复苏之事,赤龙才能腾出手来,尝试帮助弟子解决那道‘亨之神韵’引来的种种怪异变化! 苏午站在‘虺神须发庙系’旁侧,仰头看着赤龙真人在陡峭山壁上勉力攀爬,最终步入了那座没有虺神须发簇拥,隐约闪动金红光芒的祖师庙系之中,他方才低下头,侧身走过几步,临近了‘虺神须发庙系’的洞口。 虺神须发庙系前,突兀地横着一道朱红的门户。 朱门在‘坐胎功’中象征庙系中无有厉诡、神灵坐镇,可以随意进入。 但苏午进出过多个虺神庙系,今下已然确定‘坐胎功’罗列的几种庙系门户情况,并不适用于虺神神谱——坐胎功罗列的庙系情形,只适用于道门三山神谱。 当下这道横在苏午眼前,仿佛血液涂刷形成的门户,并不代表‘安全’。 它无有任何实际意义。 苏午心中愈发警惕,头顶一对弯曲犄角搅动了四周流淌的虺神纹韵,将之汇合起来,猛地冲撞向那道朱红的门户—— 轰! 凝若实质的紫红大道纹韵骤然撞在朱红门户之上,门户顿被冲开, 无数朵紫红水花亦在一瞬间纷纷绽放、破裂,循环往复! 在门户被撞开的这个刹那,‘虺神皮幻形’骤然铺展开来,顺着激荡的虺神大道纹韵,一刹那扑入了‘虺神须发’庙系之内! 这座庙系之中, 遍布蜷曲的毛发, 无数蜷曲的毛发,簇拥着一道竖立在山壁上的血红裂缝! 裂缝周遭,遍布一只只‘人眼’! 那是真正的、活人的眼睛! 临近了, 苏午甚至从那些活人的眼睛里,看到了倒映出的景象,他们眼中,有匆匆走过的无关行人、有自己的妻子、夫君、父母、兄弟, 有凋敝而沉黯的屋室里点燃的一只蜡烛; 有高挂红灯笼、热闹繁华,游神队伍蹦跳起舞的某个街市; 有暗蓝江面,千帆竞渡,百舸争流! 一只只活人眼睛里倒映出的景象,让苏午不寒而栗! ——所有活人眼睛所见的景象,俱是黑夜下的景象——他们都处在同一个时空下——那种种街市江流的景象,让苏午无比确定,这些活人所看到的区域,正是闽地。 无数活人眼中倒映的世界, 拼凑起来,就是整个闽地的景象! 这些活人的眼睛,来自于何处?! 苏午向那道血红的裂缝中看去——在那道裂缝中,看到了举办游神荡鬼大会的某个集镇上,随着游神队环城而过的人群; 看到了在灯下数着今日挣得的钱粮的一对夫妻; 看到了从乌篷船里爬出来解手的疍家人。 …… 那些活人的眼睛,就是跟着游神队伍换成而过的某一个行人、某对灯下说着悄悄话的夫妻、某个半夜爬出乌篷船解手的船夫! ‘虺神须发根植于所有闽人的血脉中, 虺神醒, 闽人无!’ 苏午一个激灵,脑海中想起某个流传在闽地土教巫门之中的恐怖传说——这个传说,现下来看,竟越发像是真的?! 他看着那道血红裂缝中周流的‘虺神须发神韵’,瞬时掐住脑海里翻腾的念头,伸手探向那道裂缝中,欲从中打捞出一道‘虺神须发神韵’——与此同时,眉心竖眼之中盘绕的亨之神韵同时而动,将一道虺神须发神韵牵引出了裂缝,眼看就要与亨之神韵交融—— 偏在此时! 那道血红裂缝周围,所有的活人眼睛尽数变作惨白的眼白! 死寂的气韵瞬间充斥于这座庙系山洞里, 猛烈如火、沉凝如铁的死寂填满了庙系山洞! 无数虺神须发霎时狂舞,直将苏午推出了庙系山洞,将他推向真闾山脚下! 一丛丛虺神须发在虚空中张牙舞爪,驾驭着虺神的诡韵,席卷云空,编织成密不透风的漆黑之网,一层层压下,不给苏午分毫借助虺神须发、虺神诡韵脱离困境的机会! 他从临近峰顶的庙系山洞中坠落! 虺神七寸位置处, 祖师庙系山洞中,一道赤光突起,奔腾着斩切向那封押了苏午翻身之机的弥天之网——但那道赤光仅仅闪烁了一刹,无边虺神诡韵翻腾而上,瞬息间打灭了赤光! 无数虺神须发,覆盖向旌阳祖师开辟出的山洞庙系—— 黑发在此时终于遮盖住了峰顶的一切景象。 苏午的身躯猛然间坠落在无数蜷曲缠绕、好似已经完全失去活性的虺神须发中。 他已跌落到真闾山脚下。 当时从半空俯瞰山脚,看到那片无穷无尽的漆黑,竟也是虺神的须发! 只是此下无数发丝尽已失去活性。 是什么让虺神的须发失去了活性? 苏午脑海中闪过最后一个念头, 他身下厚重的虺神须发,在此时忽然被一阵寒冽而沉重的诡韵推开了——那般沉重的诡韵笼罩苏午周身,就压得他的思维彻底无法转动。 他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某个方位。 目光所视的方向,亦有大片虺神须发被那阵寒冽而沉重的诡韵推开。 无有虺神须发覆盖的区域,暴露出了一排巨大而惨白的脚趾。 (本章完) 正文 699、后土血脉(1/2) 脚趾! 一双脚! 真闾山是一双脚—— 闾山法脉覆灭于明清交接之际,所有闾山弟子不分南北,皆在同一时期内,后背浮现出一双脚印,那脚印穿透他们的五脏六腑,最终令他们肠穿肚烂而死…… 那双踩踏在所有闾山道士生命线上,留下印记,令他们统统肠穿肚烂而死的脚掌,被传为‘三清之足’! 闾山法脉,起自‘斩蛟天师’许旌阳, 其于闽江之底,真闾山上,得授真法,乃斩杀江中肆虐的一条恶蛟,从此开创‘闾山派’! 真闾山却是一双脚! 一双厉诡的脚掌! 闾山派之兴起,源自于闽江之底的一双厉诡脚掌。 闾山派之覆亡,原因同样在于一双厉诡脚掌。 前者与后者,莫非有甚么关联? 前者与后者,怎么可能没有关联! 传闻中许旌阳所斩的蛟龙,实际上应该就是‘虺神’,他将‘虺神’钉在真闾山上,耗尽寿命,枯守在自己开辟出的庙系山洞内,便是为了以自身作为楔子,钉住虺神与真闾山,利用虺神与真闾山彼此冲撞的诡韵、杀人规律,令二者同时陷入沉寂,以免此二者复苏! 想来,旌阳祖师最为清楚——真闾山究竟是哪个厉诡的脚掌。 亦会否是他,将这双厉诡脚掌的杀人规律,皆系在了后辈闾山弟子身上——以自身及至所有闾山法脉弟子的性命,顶住了那双原本该给人间带来恶劫的脚掌的杀人规律?! 那双脚掌,会否就是‘三清之足’?! 苏午的意识在脱离模拟世界的一瞬间,立刻如滚水般沸腾了开来。 无数念头纷涌而出! 直至模拟器发出提示音,那提示音里出现的一些信息,让他的念头忽然都沉淀了下去。 “你死了。” “本次模拟结束。” “评分:乙中。” “评语:沧海横流,方显英雄本色; 风高浪急,更见砥柱中流。 可惜你仍旧未能弥补这一场劫数的发生,你虽有心力挽狂澜,却无力完成这一切。 伱死以后, 北闾山大真人‘赤龙真人’以自身为楔子,钉住‘三清之足’与‘后土血脉’,延缓二者的复苏,南北闾山未能在‘玄睛子’手下统合归一,难逃未来天灾厄劫。 你的陨亡无足轻重。 一切如旧。 评分:……” 模拟器的提示音不断刷过苏午的念头,苏午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了提示音中的‘三清之足’、‘后土血脉’两个名词之上。 提示音中说,苏午被‘三清之足’散发的诡韵压住了念头与血液的运转,在无人救助的情况下,因窒息而殒命于三清之脚下。 如此已然说明, ‘真闾山’究竟是甚么——就是三清之足! 苏午对此早有猜测,此下终于确认了自己的猜测。 而让他没有想到的,则是‘虺神’。 ‘虺神’在模拟器中的正式名称,竟是‘后土血脉’?! 联想及那蛇形盘绕的紫红脉络——岂不正像是一丛丛血管?! 后土,古初神灵。 后字的象形文字,即是一个孕妇半蹲着产子的形象。 而土字最初的象形文字,则是女人的肚子。 由此可见,‘后土’这种神灵奉祀,或在母系氏族时代已然有之——在‘商’以前时代的种种宗派,尚且蒙昧混沌,皆被归于‘故始人教’之列。 后土在当时乃是‘故始人教’中一尊大神! 这尊神灵也掌管着最初的幽冥世界。 直到后来,后土才被道门引入,成为四御之一。 沉入闽江之底,被旌阳天师在七寸处开辟了庙系,进而将之与‘三清之足’钉起来的‘虺神’,实名为‘后土血脉’! ‘后土’的其他部分去了哪里? 还是说,它只有血脉这一主体,自身的血肉骨骼、皮膜、五脏六腑,皆可从这道血脉之上衍生而出?在虺神本形上攀登,见识了诸多虺神庙系的苏午,不由自主地生出此想。 虺神谱系下, 包含了虺神皮、虺神骨、虺神须发及至种种虺神器官、肢体的庙系。 这是否能够说明, 在一定条件下,后土血脉里沉浮的无数庙系得到进一步演变后,就会簇拥着‘后土血脉’,使之重新演化为真正的‘后土’?! 那个条件是什么? 莫非就是‘虺神醒,闽人无’?! 尊虺神为祖先的黑角山毛巫、痋脉、土教,及受此传闻影响的诸多南闾宗派,都在与‘后土血脉’双向奔赴——后土血脉奔赴向他们,是为了演化最完整的自身, 而他们奔赴向‘虺神谱系’——后土血脉, 是为了在‘长生宴’上得一席之地, 能够成为庙系中长生的神灵——如此也将自我抹灭,成为后土的一部分! 苏午脑海中念头翻腾了良久, 他将诸念一一平息下来, 确定了自己接下来再入模拟世界以后,须要做的几件事的主次关系。 此中第一件事,就是彻底弄清楚‘三清之足’与‘后世南北闾山被脚印覆灭’这件事有没有关联——上一次模拟,他的念头最后停留在三清之足暴露在外的一排脚趾的画面上。 当下回想那个画面,苏午隐约‘看’到,在三清之足下,似乎还踩踏着甚么东西。 苏午心中隐生直觉——那些被三清之足踩在脚下的东西,与后世南北闾山的覆灭,可能存在某种联系! “模拟器!”他省去了浏览模拟器排列出的诸般消息。 直接向它发出了指令:“再次进入‘职牒主人的过去人生’!” “是否确定进入‘职牒主人的过去人生’?” “是。” “载入天赋中……” “载入模拟中……” “你已成功进入‘职牒主人的过去人生’最近存档点!” …… ‘虺神诡韵’盘转于虚空之中,令丛丛虺神须发漫天飚舞,张牙舞爪,犹如一个巨大的、漆黑的恐怖章鱼! 苏午又一次立身于‘虺神须发庙系’之侧,仰头看着师父借助虺神须发爬进了祖师开辟出的庙系内。 那些覆盖在‘真闾山’表面的虺神须发不时飞扬而起, 暴露出真闾山的山壁。 苍白的山壁隐隐有几分透明, 在山壁之下, 还有一缕缕极细极细的紫红脉络正在缓慢滋生。 苏午心神悚然,低下头去,揭开了身前一部分覆在‘三清之足’表面的虺神须发,亦从三清之足苍白的皮肤下,隐约看到了交错蜿蜒的紫红脉络。 就像这双脚皮肤下浮凸的血管。 那些脉络的色泽、细节,与‘后土血脉’这道盘绕在三清之足上的血管脉络,竟是如此的相似,如此的接近—— 二者,会否早已在暗中开始相互‘交融’?! 若是如此的话, 再将二者钉在一处,岂不是——苏午掐住了脑海里不断转动的念头,仅仅凭借三清之足皮肤表面下的那些紫红脉络,就断定后土血脉与三清之足开始了融合,未免太过草率! 今下,他自己就是那个‘职牒主人’,他还有多次机会,可以探明这一切! 苏午闭上眼睛, 将上一次遭遇‘三清之足’散发诡韵,引致自己在山脚无人救助,最终体内诸多器官、意识俱被压制,停止运转而死的经历,又再一次过了一遍,回忆其中各个细节。 “三清之足与虺神须发相互冲撞,它的诡韵使得山脚下的虺神须发统统失去活性。 同时亦令自身的诡韵被覆压在厚重的须发丛下,无法弥散出来。 并且,现下它还处于沉寂状态,散发出的诡韵并不多。 我之所以会死在山下,最重要原因还是招惹了虺神须发庙系,将我从山顶抛下山脚——在虺神诡韵的重压下,我已经受到重伤,再兼三清之足诡韵冲击,立刻承受不住,当场死亡。” “这一次,暂时先不去招惹虺神须发庙系。 借助‘魁三幻形’爬到山底,牵引苏醒的虺神须发包裹自身,抵抗三清之足诡韵的攻击。 进而接近三清之足, 看清它脚底下踩着甚么东西!” 盘算过种种细节以后,苏午的身形再次演化作人面蜈蚣魁三幻形,形体攀附着丛丛虺神须发,一路往山脚下潜探而去! 上次模拟失败后,他出现在了‘购置的小舟’上的存档点, 从那里又一次借助五通神进入了真闾山, 又一次收集了诸多虺神庙系下的厉诡幻形——甚至比上一次更多,许多不在亨之神韵所勾连的诡韵拼图中的庙系厉诡幻形,都被他收集起来,再一次于自身符箓法体‘元皇庙系’下,形成了诸多的幻形符箓——这诸多幻形符箓,皆可被看作是‘后土’本身的一部分! 如若收集齐了诸多幻形符箓,它们又会有何种演化? 未知的事物比已知的事物更可怕。 现下,苏午已知‘虺神’究竟是个甚么东西,也就不再畏惧自己接触这件事物,会给自身带来的后果。 魁三幻形攀扯了诸多‘苏醒的虺神须发’,盘绕于自身形体之上,倏忽之间下探至真闾山脚下——顶上虺神三寸处,祖师庙系中的赤龙真人探出头来,见苏午贸然爬到山底,顿时大声喝道:“鼎阳!鼎阳!你在下面作甚?! 快上来! 你方才莫不是故意诓骗某到祖师庙系里来!” (本章完) 正文 700、事原天典录(2/2) 师父语气严肃,隐约有些紧张。 苏午却不理会上方传来的阵阵叫喊声,他周身盘绕着厚厚的虺神须发,魁三幻形翻腾之间,已将山脚下积攒的诸多已死的虺神须发尽数清扫去, 暴露出了那一双并拢起来的脚掌, 以及脚掌底下的事物。 脚掌下,踩踏着一道牌位。 那道牌位相对于巨大的脚掌而言,实在太过细小,苏午远观三清之足,根本难以辨析出牌位上写了什么东西——但牌位周遭,还有许多密密麻麻的血字,那些血字以某种规律不断分散,向外排列着,聚集在三清之足下,渐渐形成了一片血红。 苏午周身苏醒的虺神须发,一层一层地死去了。 他借着虺神须发抗御三清之足诡韵的时机,不断清扫去那双脚周边死去的虺神须发,不断勾引上方苏醒的虺神须发盘绕在己身之上。 终于,他将三清之足周围的虺神须发完全清空。 终于看清了三清之足周围的那些血字。 八耳鬼蜮? 并借由我领受的符箓,追溯到了我前辈明朝中前期的闾山道士身下,穿越时空——将明朝中末期的闾山道士,一个接一个统统踩死! 赤闾山符听过苏午所言,神色没些恍惚,喃喃高语道:“怪是得,怪是得祖师留遗言说什么愧对前辈弟子,说什么首尾相连消避闾山灾劫之法…… 八清之足的杀人规律,竟类似于‘小业位拜杀咒’—— 当时阅览之时,你方读到‘八清之足’威能的没关记载, 某在那外守着!” 其中提到,七斗米道尊奉‘八清’为原天小神,八清小神身躯盘踞于八天之下的‘原天小罗天’中,身躯各部,俱没有边法力。 小胡子道长越说神色便越是严肃。 我化作‘虺神皮幻形’,以头顶犄角卷动虺神纹韵, 魁八幻形最擅攀越险山,苏午未用少久就重新爬到了‘虺神须发庙系’的位置,顺便将被幻形周围须发携裹起来的赤闾山符放在一旁。 它是须向牌位跪拜, 只将牌位踩在脚上,就踩碎了一个宗派法脉的未来! 血字纵成一列,传达出具体的涵义:“秀真,明天启四年授闾山符箓。” 法是传八耳? 书籍本身有火自燃,焚成灰烬!” 唰唰唰! 龙瑾脑海外闪过诸少念头,我记上了赤闾山符的提醒。 正对应下他所说的当上那双脚的杀人规律。 血红裂缝一瞬间合拢,有数活人眼目倏忽间化作惨白的死鱼眼—— 苏午朝下方的赤闾山符呼喊着,自身缓慢脱离了真闾山山脚,剥落去层层死去的虺神须发,与赤闾山符汇合而去。 师父话锋一转:“他突然奔到山上去,是没甚么发现?” 偏在此时,苏午已然转为‘虺神皮幻形’,直接脱离了那座庙系,卷动虺神纹韵,堵住了庙系之门! 赤闾山符看向旁侧的‘虺神须发庙系’,同龙瑾说道:“是论如何,现上最紧要的事情,还是先延急虺神、八清之足的复苏。 名作《事原天典录》。 那双脚上,压着旌阳祖师之神位, 越往莲花阵核心处去的字辈,年代越古,越接近当上那个时代。 又有‘全’字辈、‘灵’字辈等等等等。 你那就下去!” 陡然冲撞开了虺神须发庙系的门户, 一根根血线从八清之足脚上发散出,沿着那一列列的字辈,蜿蜒朝尽头,将明朝中末期的诸少闾山道士道名,一个接一个地画下一道红线,涂红我们的道名。 等它苏醒在明清交替时期,所没闾山派授真武箓的弟子,都将被它一脚踩死! “假若弟子到了这般紧要关头,亦只能舍弃师父。 苏午眼神一凝,与师父双目对视,道:“师父怎么知道这是八清的脚?是旌阳祖师留上过甚么遗言吗?” 原来今上你们所处的真闾山,竟然是一双脚。 若我此上复苏,这么此上南北闾山弟子、及至整个闽地都必然遭逢恶劫。 先后与某说坏是重易涉险,他偏往山底上跑,若是出了甚么事端,某要出力救他,又要忌惮着真闾山、虺神之复苏,是敢用出全力——到了这时,总须舍弃一个,伱也莫指望某,紧要关头,某必是要舍弃他的。 刹这间, 苏午心神集聚, 赤闾山符看向苏午,忽然笑了笑,接着道:“这荒弃废宅出现在一个叫做‘八耳’的厉诡鬼蜮之中,若他未来没机会踏足这厉诡鬼蜮,或没别样发现。” 但师父一听其所言,愣了愣神,面下怒意倏忽消散去了。 我那话听起来像是在与赤闾山符斗气, “别上来了! 及至诸少一直延续到是知何年何月的弟子名姓——这些在千百年前得授真武箓的闾山弟子道名,皆被划去了,或许我们可能会在我们所处的时代,被这双脚掌踩死。”苏午沉默了一阵,最终向赤闾山符道出了实情。 密密麻麻的血字,组成了一朵莲花阵。 赤闾山符是仅在呼喊苏午,当上已然爬出了祖师山洞庙系,沿着虺神脉络蜿蜒而上! “是。” 万众生灵的性命,比师父一人重要太少。”苏午看着赤闾山符的眼睛,忽然笑着开口道。 若将我与虺神封押起来, “这部《事原天典录》,师父可——”苏午话还未说完,赤闾山符便像是对我所言早没预料与想,摇了摇头:“此书是在一荒弃废宅之中发现的。 其下字迹便统统消失。 “秀章,明天启四年授闾山符箓。” 苏午一瞬收束念头,身形扑入庙系之中,再是关注这道血红裂缝周围有数双活人的眼目,直接抓摄向血红裂缝中浮动的庙系神韵! 苏午点了点头。 转而咧嘴道:“理当如此。 七上外缕缕苏醒的虺神须发朝我缠绕而来,欲将我甩出庙系! 那部典籍中,你只读到关于‘八清之足’的威能之处, 小胡子道人眼中骤然绽放凛然凶光! 我迈步走向‘虺神须发庙系’。 “真闾山,乃是一双脚。 我身形骤然一边,原地化作一遍布丛丛虺神须发的人面蜈蚣,周身毛发主动缠绕向周遭袭来的虺神须发,牵制住虺神须发的同时,血盆小口中的一双细长手臂亦倏忽探入血红裂缝之中,随着亨之神韵稍一运转,即将摘得一道庙系神韵在手! 这道祖师牌位,缘何会出现在八清之足上? 至多还能给他你以及闾山前辈弟子数百年的时间应对此事——祖师庙系之中,亦记载了些许祖师设想的应对此事之思路,待他去到祖师庙系外便能见知。 “旌阳祖师是曾说过这双脚究竟来自于何处, 自身扑入庙系之中的一刹这, 在诸多‘秀’字辈弟子以前, 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八清之足或已预知到此次师父与自己压制它复苏的事情必然成功,否则它又何须等到数千百年前,明清交替之时,才对闾山道人小开杀戒? 灭绝道统! 丈量时间,洞见未来,踏平一切!” 此时, 是八清的脚吗?!” 终于看清了牌位下的字迹:“闾山开山祖师许旌阳之位,领受一阶‘太下玄天真武有下混一成真符箓’!” 许旌阳天师牌位,被八清之足死死踩在脚上。 赤闾山符横眉怒目,瞪着苏午斥道:“他那厮,愈发是将师道尊严放在眼外了! 下次模拟在那外着了道,实因当时心神反应快了一霎,因而被‘虺神须发庙系神灵’趁虚而入,此上我聚集精神,却是会再着‘虺神须发庙系神灵’的道。 “秀明,明天启四年授闾山符箓。” 他提及当上那双脚的杀人规律,让某联想到没部典籍外记载的内容。”赤闾山符眼中光芒渐消,向苏午急声说道,“这部典籍出自‘正一道’的源头‘七斗米道’。 我当上所言是是盛怒之上的言辞,而是实心所想,真若到了这般紧要的关头,莫说小弟子的性命,不是我自己的性命,都也兼顾是得,会为天上苍生拼却一切! 天上苍生性命,比某座上一个弟子重要!” 苏午联想及八清之足踩踏在这有数人名形成的血色莲花阵下,内心已知前世闾山覆灭一切因果,皆起自于今时一道被八清之足踩在脚上的祖师牌位。 苏午看到这被八清之足推演出的一个个被涂红的闾山道士道名,纵然久经历练,亦是免心中发寒! 某知此事,是因为某从‘八清尊神’的一部分上死外逃生过,从此以前便对八清的没关典籍少关注了一些。 此上,先去虺神须发庙系外摘取神韵罢。 整个庙系中有数蜷曲的虺神须发都张牙舞爪起来, 越发接近最核心处的这道牌位。 一双脚,一双脚…… 八耳猕猴? 他能理解某,某也能理解他!” 那种杀人规律,包含了‘预知’、‘穿越时空’、‘咒杀’等种种元素,想要改变那段因果,必须从‘因’处入手,或自此前令闾山法脉是修‘真武箓’,或设法转移八清之脚的杀人规律,乃至将它的沉寂时间延续得更长! 峰顶处又传来了师父的呼喊声。 (本章完) 正文 701、两全法(1/2) 嘭嘭嘭! 朱红的木门封堵住了庙系以后,庙系中的‘虺神须发神灵’便只能引动无数须发撞击门户,却始终无法真正撞破那扇朱门! 门内激烈地撞击声响了一阵子,就渐渐平息下去。 而趁着当下的时机,苏午已经带着赤龙真人攀上虺神七寸的位置,钻进了旌阳祖师在虺神七寸之处开辟出的山洞庙系之中。 犹如狭长裂痕的山洞内,金红光芒似如呼吸一般时收时放。 金光显发之时,将山洞外缘都映照成了琉璃色。 金光收敛之时,山洞外缘又恢复作暗淡的紫红色。 山洞庙系前没有门户阻拦, 赤龙真人看了身后的苏午一眼,道一声:“跟我来。” 便径自走进了祖师庙系山洞中。 苏午跟在师父身后,在金红光芒覆映之下,自身处于虺神诡韵压制下的符箓法体渐渐活泼了起来,真武庙系大道纹韵于山洞之中奔流涌动,在四周的山壁上,留下云芨符箓的浅浅痕迹。 那些极浅极浅的云芨符箓痕迹相互勾连,交错纵横,如蛛网般一路延伸到了山洞最深处。 庙系山洞最深处,朝向洞口的那一面山壁上,一柄完全由一道道符箓相互叠合、交融形成的法剑钉在其上,法剑之上缭绕大道神韵——庙系中不断收放的金红光芒、覆盖四周山壁的云芨符箓,尽皆源出于深深钉入山壁中的这一柄符箓法剑! 苏午走近那面山壁,临近深深钉入山壁内的那一柄符箓法剑, 由那道符箓法剑撕裂开的山壁裂缝中, 此下除了有大道纹韵、大道神韵萦绕以外,渐渐有一缕缕诡韵流溢了出来。 从裂缝中流散出来的诡韵,不只有虺神诡韵,还有几缕细微诡韵散发出寒冽、凝重的气息,让人与这种诡韵稍一接触,就会生出呼吸不畅、思维运转不灵的感觉。 ——第二种诡韵,乃是‘三清之足’的诡韵。 正是这一柄符箓法剑、连同旌阳祖师自身,将虺神与三清之足紧紧钉在了一起,令二者的杀人规律相互冲撞,进而双双陷入沉寂! 但在今时, 随着旌阳祖师彻底殒命,仅凭他的遗蜕以及那柄以他符箓法体凝练形成的法剑,已经难以再将两尊恐怖厉诡钉住——山壁上的裂缝中开始流溢出两个恐怖厉诡的诡韵,此种情况已然说明,虺神、三清之足都在逐渐苏醒! “把神霄剑放在神台上。”站在苏午身后的赤龙真人,此时出声提醒苏午道。 苏午目光一转,就看到了钉入山壁中的法剑下,有一圆形神台。 他依照赤龙真人的吩咐, 将那柄以旌阳祖师遗蜕、杀生石才基础材料,铸造而成的剑器置于神台之上。 神霄剑摆在神台上的一瞬间, 上方法剑就流泻出滚滚大道纹韵、散发出一道大道神韵,缠绕向神台上的神霄剑,神霄剑同样显发出一道大道神韵,与上方蜿蜒而至的大道神韵交相融合, 缕缕大道纹韵交织弥漫在神台之上, 形容枯槁的黑衣道士虚影乍然盘腿坐在神台上,目光像是看向了前方的苏午与赤龙真人,又似是穿过二人的身形,看向了无有余物的虚空。 他口中喃喃低语:“余一生修行,知天命之年感应大道,开辟闾山法脉……以此身修为全力封押虺神、真闾山于闽江之底。 可惜余道法不精,借虺神封押真闾山之时,仍被真闾山镇压庙系符箓,千年未得挣脱。 ……余所开创闾山法派,竟亦要因余而断绝! 余深悔之! 愧对后辈弟子! …… 独居庙系之中,探寻虺神谱系之秘,至今不知多少年月,终于洞知‘虺神首级’实能演化万般,若设法引虺神之首于闾山脚下, 使二者‘首尾相连’,则二者互相之间牵制效力必然愈强。 或可消避闾山后辈弟子灾劫。 为此设想,余穷修符箓法体,参研诸般法门,乃将自身符箓法体颠倒转换,持此法剑,可与‘虺神首级’交感,乃设法引虺神之首于闾山脚下……” ‘旌阳祖师遗蜕’与其‘符箓法体’——钉入山壁中的法剑一经相遇,自然演化出旌阳祖师生前形影,留下诸多遗言。 遗言之中,最主要的内容便是他在虺神谱系之中探寻不知多少年月,久经思辨以后,终于设想出的‘消避后世闾山弟子灾劫之法’。 这个法子,说到底其实就是个‘嫁祸他人’的法子。 将原本会加诸于明清时期闾山道士身上的必死灾劫,转移到‘虺神’身上。 以虺神首级代替三清之足下的那道祖师牌位。 用此来达成消灾避劫的效果! 旌阳祖师想法很好,为了这一设想,其甚至‘颠倒转换’了自身的符箓法体,使得符箓法体具备与‘虺神首级’交感的某种特质,用此法剑,有几率将虺神之首引至闾山脚下——但苏午听着旌阳祖师的遗言,却总时时想起先前所见的某个场面。 剥落虺神须发的真闾山苍白山壁之下, 隐约浮现出了一丛丛紫红纹络。 那些紫红纹络,与后土血脉又是那般相似…… ——假若后土血脉与三清之足已经渐相融合,二者不分彼此的话,那么再引虺神首级于三清之足下,依照此法来祸水东引,是否还有效用? 站在苏午身侧的赤龙真人,眼看着旌阳祖师的虚影在神台上徐徐消散,又在两道大道神韵的交缠中渐渐凝聚,重复地说起了方才的遗言,他转而看向苏午,向苏午出声问道:“祖师的办法,你觉得如何?” 苏午摒去脑海里的杂念,迎着赤龙真人的目光,点了点头:“可以一试。” 只希望‘三清之足’与‘后土血脉’并未如自己想象的那般,开始互相融合。 二者如若仍旧互相排斥, 以旌阳祖师的办法,足可以解决当下的危局。 “此间早有旌阳祖师以法剑开凿出来的裂隙。 接下来,容弟子收集到最后一缕‘虺神太子庙系’中的诡韵,与亨之神韵相融,将之填入这道裂隙之中,自然可以延缓三清之足、虺神的复苏。 而后即可趁此时机,抽出祖师法剑, 前往真闾山顶,利用祖师法剑,与虺神首级交感,尝试引虺神首级于三清之足下!”苏午整理着自己的思绪,说出了一个大概的计划。 赤龙真人的眼神在那道缓缓溢散出一缕缕诡韵的裂隙上稍微停留, 片刻后, 他点了点头:“好。” 苏午捡起了神霄宝剑,与师父并肩往庙系山洞外面走去。 身后金光忽闪忽闪。 当二人临近山洞外缘时, 一缕缕虺神诡韵、三清之足诡韵忽自庙系内部溢散了出来。 师徒二人对视一眼,同时往身后看去——但见山洞最深处,那面朝向洞口、遍布云芨符箓的山壁上,符箓法剑细微地颤抖着。 随着那柄法剑不断地颤抖, 更多的虺神诡韵、三清之足诡韵从裂隙中涌出, 在旌阳祖师开辟出的庙系中逐渐蓄积, 将四下里的云芨符箓一点一点磨灭。 庙系山洞内的金光愈发暗淡! 这柄法剑,还能支撑到自己与师父取得虺神太子诡韵再回归的时候吗? 苏午意识中念头转动。 赤龙真人忽然停住了脚步,看向苏午道:“你去摘取虺神太子的诡韵,我守在此地,假若这柄法剑支撑不住,某在此地,亦能出一份力——只要某还能令法剑钉在裂缝中,三清之足、虺神总不至于复苏!” “三清之足、虺神那般恐怖厉诡,凭你一人之力如何应对? 伱是要拿自己的性命去填那个缺口?!”苏午凝视着大胡子道人的眼睛,忽然出声问道。 嗡! 赤龙真人还未回话,整个祖师庙系山洞忽然震颤了一下。 愈来愈多的诡韵开始从那道裂缝中流泻而出! “某告诫过你,若在此间出了甚么险恶情况,某只能舍弃你这个弟子,毕竟天下苍生在前,闾山兴亡在后!”赤龙真人转头看了眼那震颤幅度越来越大的法剑,而后回首与苏午对视,忽然咧嘴笑道,“你也与某说过,你同样是这般想的。 鱼,我所欲也, 熊掌,亦我所欲也。 二者不可得兼,舍鱼而取熊掌者也! 生,我所欲也, 义,亦我所欲也。 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者也! 速去! 鼎阳!速去摘取诡韵, 若你赶得及,或许某便不用死了!” 苏午深吸了一口气,自腰间解下神霄剑,递向赤龙真人:“拿着此剑,关键时候,或可以此代替祖师法剑——” “你拿着罢! 某从庙系里背出祖师遗蜕,对此间局势影响不大。 然若某从庙系里拔出了祖师法剑,你猜虺神、三清之足会不会顷刻复苏——此剑于某无用,于你将来或有大用!”赤龙真人一把推开了苏午递过来的宝剑,冲苏午连连摆手道,“快去,快去!” “好!”苏午下定了决心,身形骤然间转化作魁三幻形,浓密虺神须发盘绕其身,他以人面正对赤龙真人,连连出声道,“等我验证诸般,一定能找出一个万全之法! 我必能找到一个完美解决一切的方法!” 赤龙真人转身走向山洞内,他听得苏午所言,转头看了苏午一眼,笑道:“好,那某就等你的万全之法。” “你信我!”苏午纵身爬出山洞! “我信你。”赤龙真人身形隐入山洞深处。 师徒二人分道扬镳。 (本章完) 正文 702、虺神太子(2/2) ‘虺神太子庙系’四周,亦有丛丛虺神须发簇拥覆盖。 然而,此间庙系周遭覆盖的虺神须发,俱在沉寂状态,尚未‘苏醒’。 自魁三庙系往上,盘绕覆盖真闾山的虺神须发绝大多数已经苏醒,苏午一路攀越而来,辗转诸多庙系,这还是第一次在接近峰顶的位置,见到一座庙系周遭的虺神须发处于沉寂状态。 越是这种不同寻常的状态,越值得警惕。 他心神绷紧,化作一副头上缠绕茂密长发的骷髅,头顶长发缠绕在庙系山洞外缘沉寂的虺神须发之上,骷髅身躯则迈动僵硬的步伐,倏忽钻入山洞之中。 ——苏午做好了种种准备,以‘虺神骨幻形’步入山洞内, 然而山洞中却是空空如也—— 没有一丝诡韵流转。 没有相应的恶诡盘踞在庙系山洞中! 他扑了个空! 亨之神韵所需的最后一块‘拼图’——即是虺神太子这个厉诡的诡韵,然而此下在虺神太子庙系山洞里,却不见相应厉诡的踪影! 厉诡去了何处?! 时间紧迫, 当下该上哪里去寻这个厉诡?! 苏午心念电转,目光在空空如也的山洞中连连扫过,试图找到哪怕关于‘虺神太子’这个厉诡的一点蛛丝马迹——只要能找到一丝蛛丝马迹,他就能凭此使用诸多追踪、咒诅符咒,寻得那厉诡的踪迹! 然而,庙系山洞里除了盘绕虬结的死寂虺神须发以外,再无他物! 无奈之下,苏午抓住了一缕虺神须发,预备尝试以此来追踪虺神太子的行踪,死马当活马医。 此时, 他符箓法体之内忽然传来一阵阵异动。 苏午心念一动,一道缠绕青金二色的符咒在他掌中滴熘熘转动开来,其中传出了鼎灵甚为紧张的声音:“师父,师兄! 黑角山黑旨大师公在楼船上作法, 他钻进闽江里去了!” 青鸟飞灵符传递来了师妹的消息。 黑角山坛主——黑旨大师公作法钻进了闽江里。 传闻之中,这位黑旨大师公已经炼成虺神发符、虺神骨符、虺神皮符、虺神血符等等虺神谱系符咒,俨然已是一个弱化版本的‘虺神’! 纵然只是一个削弱了无数倍的虺神, 其亦增寿八百载, 从八百年前进位黑角山坛主后, 至今仍然把持此位! 黑旨大师公钻进闽江中,莫非还能潜进真闾山之境不成? 等等!等等! 黑旨大师公——弱化版的虺神。 虺神太子,亦可看做是一个小号的虺神—— 苏午一念乍起,白骨骷髅骤然转过身去,头顶虺神长发勐然收缩,往庙系山洞外沿收缩而去! 霎时间! 虺神骨幻形被头顶虺神长发提拉着,犹如一只飘在天中的风筝般,脱离了山洞庙系。 而山洞庙系外,一道浑身缠绕虺神须发,身形如紫红蟒蛇,遍身覆盖一幅幅送葬图,长满惨白人手的恐怖身影张开了满身须发,与无数双惨白人手一齐‘拥抱’向突出庙系的苏午—— 它的头颅从上方俯冲而下,顶着一张狰狞的女人面孔,满嘴尖牙利齿! 眉心中,镶着一道黑色长条牌子, 长牌犹如玉质,其中有道人影撞击挣扎! 寒冽、沉凝、让人五脏六腑都好似运转不灵、思维被重压得仿佛要沉寂下去的诡韵从这个恐怖形影身上勃发而出! 汹汹诡韵压在苏午心神与肉壳之上, 这诡韵——与虺神诡韵相类,却又更像是三清之足的诡韵! 眉心竖眼中盘转的亨之神韵蠢蠢欲动,以此种方式向苏午发出提醒,这正是‘虺神太子’的诡韵! 虺神太子的诡韵,却同时具备了虺神诡韵、三清之足诡韵的部分特性! 嗤啦! 自那道恐怖形影层层交叠盘绕的黑发与惨白人手中, 一道赤红雷光乍然而起! 祖师神韵交织于雷光之中,撕开了这浓重的诡韵,为苏午挣出一片清净地! 他借此时机,眉心亨之神韵倏忽而动,牵引来一缕‘虺神太子诡韵’,集齐最后一块拼图,同时并起剑指,虚指向那道恐怖形影的巨大狰狞人面! 哗啦啦—— 一道道黄符从苏午另一只手中飘飞而起, 在半空中卷成枪锥头的形状, 勐然间贯刺向那俯冲而下、张开两排交错尖牙的狰狞人面! 轰!轰!轰! 一道道枪锥符纸骤然穿空而去,缭绕雷霆,顷刻间化作雷电之枪,一根根、一排排地扎在了那张人面之上——苏午借此机会,突地脱离了‘虺神太子’的‘拥抱’,摇身一变,再次化作‘魁三幻形’,浑身毛发缭绕,攀越险山, 转眼间就避开了虺神太子! ——他已经摘得‘虺神太子诡韵’,眉心之中,亨之神韵勾连诸多诡韵、神韵,激烈交变,当下应该尽快回到师父所在的祖师庙系之中,不应在此恋战! 在此间多停留一分, 师父那边危险发生的概率就更大一分! 嗡! 然而,就在苏午与‘虺神太子’擦肩而过的那个瞬间,虺神太子的形影忽然凝固在虚空中,无数苍白人手扎进了虚空中—— 下一刻,苏午浑身血液都停止了流动! 他的生机飞快消散! 各处血管都像被无形的手掌死死掐住一般,血液淤堵在血管里,不得流通! ‘虺神太子’显发了它的杀人规律! 在‘虺神太子’形影凝固在半空中时,它那张巨大人脸眉心处,贴附的黑色玉质长牌之中,忽然传出一个尖利的喊叫声:“打破这道黑旨,放我出来—— 我能解你今时之困!” 青金色纹络遍布苏午周身,苏午开始消散的生机在一瞬间回转,道道金红符箓飘转周身,元皇庙系鲸吞日月大轮的符箓法体显化于身后, 在那座‘元皇庙’之下, 一道道虺神幻形符箓滴熘熘转动,因为‘虺神太子幻形符箓’填入其中, 这被苏午有意收集而来的诸多幻形符箓忽然相互碰撞着,崩碎作粒粒光点—— 虽然诸多幻形符箓崩解,对苏午当下所化的‘魁三幻形’却没有丝毫影响——身形覆盖上一层青金色元皇皮的魁三幻形,一瞬间飞腾开来,骤然间临近了‘虺神太子’的巨大人脸, ‘人面蜈蚣’口中,伸展出一双手臂,将‘神霄剑’骤然斩出, 正斩在‘虺神太子’眉心黑旨之处! 神霄剑迸发雷光! 顿令黑旨遍布裂痕, 在一瞬间崩碎! 于黑旨中挣扎不休的那道人影倏忽消失无踪,而‘虺神太子’的形体忽然收缩,被周身浓密的虺神须发包裹,在转瞬间化作了一道黑袍身影! ——这道黑袍身影,才是黑角山‘黑旨大师公’! 方才张牙舞爪、耀武扬威的‘虺神太子’,则是他体内一瞬间失控了的厉诡! 黑旨大师公由毛发虬结编织的漆黑锥帽之下,一双绿森森的眼睛盯着苏午身后显现道我异相的符箓法体——那幻形符箓碎裂以后,化作了点点光尘,如星河般盘绕日月大轮,其一端接在元皇庙之下,一端则无有目的,在日月大轮之外徐徐流淌。 苏午收集齐了所有幻形符箓, 未想到幻形符箓会产生此种变化,并且,此般变化似乎并不是众多幻形符箓最终该有的状态,它现下只是由于某些未明因素,暂时停止了变化。 他眉心六天故鬼真童三颗童仁聚合为一, 最中央处显发灿烈火光的童仁,死死地定住了那道拼合了诸多诡韵、神韵的亨之神韵——诸幻形符箓崩解作星河以后,停止变化的原因,苏午心知肚明:盖因这道亨之神韵未有交融入其中。 然而这道拼合诸多神韵诡韵的亨之神韵,乃是解决三清之脚、虺神复苏这件事的关键,他怎可能任由其与自身融合,令一切成就全归于自身,将一切灾劫全摊到苍生头上?! “你体内厉诡濒临失控,真闾山之境中,虺神诡韵倾盖此间,若再与我相斗,虺神太子必然彻底失控! 这对你没有好处。 你我各退一步, 各走各路!”苏午看着‘黑旨大师公’那双绿森森的眼睛,忽然出声道。 黑旨大师公轻轻点头。 苏午倏忽转身,直投向虺神七寸处的祖师庙系—— 偏在此时, 身后黑旨大师公黑袍之后,伸出一条条惨白人手,扎进了虚空中——他欲驾驭厉诡,故技重施,凝固苏午浑身血液流动! “虺神太子复苏都不能真正以此法杀我, 你为什么以为你能?!” 诸惨白人手扎入虚空的一瞬间,黑旨大师公看到苏午的身形骤然悬于虚空之中,凝滞不动! 它心中一喜! 下一瞬,对方身形骤然在原地消失! 冷厉的声音浮现在它耳畔——黑旨大师公一侧目就看到,方才已经从原地消失的苏午身影,此下竟立在他身后,从面孔上摘下一张惨白脸谱—— 端起手中八尺漆黑苗刀-黑地藏,一刀割断了黑旨大师公的头颅! 在割断其头颅,黑旨大师公性命生机将绝而未绝之际,他身后伸出几双鬼手,围着黑旨大师公的脖颈飞针走线,给他脖颈上缝了一圈鬼匠缝线! 换源app,同时查看本书在多个站点的最新章节。】 为之重新假造出一个命格, 占据黑旨大师公的躯壳,暂时稳住其体内的‘虺神太子’! 正文 703、另一个选择(1/2) 黑旨大师公雄踞闽地八百余载,炼成虺神须发、虺神皮、虺神骨诸多虺神谱系符咒,然而在这真闾山之境,它却被苏午一刀割掉了脑袋,当场殒命! 这个‘黑旨大师公’,给苏午的感觉,好似与‘铁旨大师公’的实力差不多。 ——但黑旨大师公与铁旨大师公还差了好几个层次, 在二者间,还隔着金旨、银旨、铜旨三位黑角山大师公! 之所以它会如此羸弱,贸然闯入真闾山之境,在此间虺神诡韵侵扰之下,引致黑旨大师公体内容纳的‘虺神太子’厉诡复苏须占据主要原因。 再有, ‘黑角山’才是黑旨大师公的主场。 彼地依照‘地下万尺集神卷’上流传的诸多信息,开辟出了诸多山洞,供众毛巫安放自身的本尊婴灵,黑旨大师公须发常年盘绕于黑角山上,接连诸山洞中诸毛巫的本尊婴灵,危难关头,可以吞噬诸毛巫本尊婴灵的生机化为己用! 与身在黑角山主场的黑旨大师公相斗,哪怕是苏午,只怕也无法占得多少便宜。 可惜今下黑旨大师公一步行差踏错,突入真闾山之境,措手不及之下,就此潦草收场。 苏午身形一晃, 摇身变作魁三幻形,拖拽着黑旨大师公的身躯,爬上虺神七寸位置处的庙系山洞内。 山洞内一片寂暗,那些苏醒的虺神须发蜿蜒进山洞深处,在山壁各处牵扯盘绕,覆盖住原本光秃秃的山壁,而丛丛毛发淤塞拥堵的山洞深处,已然没有金红符箓光芒显发。 那些曾经留痕于山壁上,隐约发光的云芨符箓,此下亦尽不见踪影。 苏午心头微沉,借助魁三幻形在如层层密布交叠的发丝网罗中迂回穿行,终于抵近了山洞最深处——虺神发丝从四面八方覆盖向朝向山洞口的那一面山壁, 那面山壁上,原先被符箓法剑割开的狭长裂痕,此下已被弥补得七七八八。 虺神诡韵、三清之足诡韵在此间混合,寒冽、沉凝的感觉压在苏午的身与心上,他在丛丛虺神须发簇拥中,化作了正常人形,仰头看向那道已被弥补了八成的裂缝, 已变得极其狭窄的裂缝中,一颗人头勉力扭动着。 在那颗人头的下巴下,还有一只被挤压得泛紫的人手。 人手中紧紧抓着一柄由诸符箓聚合交融形成的法剑。 那颗人头垂下来,遍布胡须的面孔正对着下方的苏午,眼神里有许多遗憾:“没想到啊……虺神与三清之脚已经渐渐不分你我了…… 这场劫数,在所难免! 某把祖师法剑留给你…… 徒弟, 莫要在此地白费力气了…… 逃命去吧……” 师父眼中最后一点光芒倏忽暗淡下去。 他的脑袋无力地垂了下来,那只勉力从裂缝中伸出来的手掌,跟着慢慢松开。 手中持握的法剑掉到遍布虺神须发的神台上,四下的虺神须发纷纷退避。 苏午看了看已经气绝身亡的赤龙真人,又低头注视着神台上的符箓法剑——在这座由旌阳祖师开辟出来,却终究还是被虺神须发占据的庙系山洞之外, 虺神散发出愈发浓烈的诡韵, 在那无形无色,却遮天蔽日,周流奔腾的虺神诡韵中,亦有一种寒冽而沉重的诡韵渐渐弥散开来。 虺神缠绕于两座巨山之上,紫红的、遍覆毛发的脉络却渐渐与巨山交融。 巨山脚下。 旌阳祖师的神位被无声无息踩碎。 一双脚掌,结结实实地踩在了那由无数血字攒聚排列形成的莲花阵上,无数闾山道士的道名,尽被踩在这一双脚掌之下! 庙系山洞里, 苏午浑身浮现青金色纹络, 元皇皮覆盖周身,阴影又包裹了元皇皮,无声无息地留驻在他身上。 然而, 此下一道醒目的脚印出现在他背后的阴影上。 那道脚印穿透了阴影的包裹, 又在十余个呼吸后, 踩破了苏午背后的元皇皮, 踩烂了他的五脏六腑! 啪嗒! 他拿在掌中,细细观摩的祖师符箓法剑,因他双手无力垂落,就此跌堕入尘埃里。 浩荡闽江,在黑暗中无声息奔流。 被暗淡天光映照得沉黯的江面,此下变得更加漆黑。 ——江面之下,好似有无数黑发随水奔流。 投照到江面上的暗淡天光,都被那江面下的黑发吞没了。 远处原溪渡上,各宗法脉伫立于江面上的楼船中,依旧火光通明,丝竹之声连绵不绝。 但那煊赫的火光,却不再如前一个刹那一样,能将漆黑的江面映亮。 无声流动的江水仿佛吞噬了所有光线, 那潜在江面上,好似水草般的黑发爬上了楼船。 楼船中,依旧灯火通明。 只是那彻夜不停的丝竹之声,此时倏忽沉寂下去。 在楼船里欢歌曼舞的歌姬、纵情声色的男女、此时都变作一具具干瘪的尸体。 停泊在楼船不远处的一艘乌篷船, 忽然顺着江流驶向江心。 乌篷内, 北闾山群道围桌静坐。 小桌上蜡烛摇曳火光, 映照得群道面孔上的神色,皆栩栩如生。 忽然, 舟船倾翻,被滔滔大水卷入江下。 群道面上神色依旧, 仍是栩栩如生。 惨白的巨山顶破江面,披散着丛丛黑发,伫立于江心。 那艘因巨山顶破江面,而被江流卷翻的舟船,此下盛满了江水,彻底沦入江底。 …… “跟我来。” 虺神须发包围在狭长山洞庙系四周,但终究还未深入山洞之内。 如呼吸般显发着金红光芒的山洞外缘,赤龙真人扭头看了眼身后神色沉定的弟子,总觉得当下这个大弟子身上萦绕着一种说不出的气势。 但他仔细看了对方一眼,鼎阳仍旧是那个鼎阳,与从前没有半分变化。 他先前的感觉,好似只是一场错觉。 大胡子道人同苏午道了一句,便亦步亦趋地往祖师庙系山洞深处走去。 苏午神色安安静静, 跟着师父走近庙系深处, 和上一次一样,按照师父的吩咐,将神霄宝剑置于神台之上。 未几, 旌阳祖师虚影就在两道大道神韵交融之下,盘腿坐在神台中,面有悲戚之色,徐徐道出了其之临终遗言。 一字一句,与上一次苏午听得的遗言都分毫不差。 片刻后, 说完遗言消散在神台上的祖师虚影,又在两道大道神韵的交融下渐渐显现出来。 重复说起了先前的遗言。 赤龙真人这时转过头来,看着苏午问道:“祖师的办法,你觉得如何?” 上一次,其也向苏午询问过这般问题。 苏午却没有如上一次一般点头回应。 他凑近了那面山壁,好似在查看山壁上被符箓法剑割裂出的狭长裂痕,从那道裂痕里,有缕缕虺神诡韵、三清之足诡韵溢散而出。 赤龙真人见他已经查觉出了裂隙中流散的诡韵, 沉默了片刻,大胡子道人说道:“伱去摘取虺神太子的诡韵,我守在此地,假若这柄法剑支撑不住,某在此地,亦能出一份力——只要某还能令法剑钉在裂缝中,三清之足、虺神总不至于复苏!” 师父做出了上一次模拟时一样的选择。 但苏午摇了摇头:“弟子先前攀越三清之足时,在三清之足上发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细节。” “细节? 甚么细节?”赤龙真人眼皮微跳,又觉得大弟子身上开始涌动出莫名的气机,那种气机勾连着他心底的某一种预感,突突地跳动着。 ——大胡子道人忽然觉得,大弟子离那面山壁太近了。 对方离得这般近,说不定会做出些甚么来。 师父心中刚刚生出此般预感,背对着他的苏午,便骤然伸手握住了那柄符箓法剑的剑柄——赤龙真人这下不止是眼皮狂跳,心神都跟着剧震:“鼎阳,你要做甚么?!” “弟子先前发现,三清之足与虺神脉络,已然不只是相互抵触,相互抗御彼此的诡韵了。 二者渐相融合。 ——假若二者开始融合的话, 将它们钉不钉在一起,对当下局势又有甚么分别? 不如把祖师法剑拔出来, 在我们手里,总还是一柄利器——”苏午握住祖师法剑剑柄的手掌,猛然发劲,将剑刃一寸寸抽出了山壁上的裂隙—— “莫要如此! 鼎阳,你那般发现,尚且无有实证!”赤龙真人终于明白,大弟子身上涌动着的那般莫名气势,究竟是什么了—— 风萧萧兮易水寒, 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大弟子这是抱定了某种‘不成功,便成仁’的念头! 可他现下明白过来,又有何用?! 那柄祖师法剑,终究被苏午整个拔出了裂隙。 裂隙中, 依旧徐徐溢散出一缕缕诡韵, 只是遍及山洞的云芨符箓飞快暗淡了下去。 那道狭长裂隙周围,被祖师法剑携裹的大道纹韵、神韵交相侵蚀留下的符箓痕迹,此下亦渐渐变得浅淡。 山洞中不再有金红光芒闪动, 苏午当下就握持着那束金红的光! 他看着倏忽沉默下去的赤龙真人,出声道:“二者彻底清除祖师符箓纹韵之痕迹,弥合伤口,还需要一段时间——师父,趁此时机,我们要抓紧了!” “你这厮!”赤龙真人抬眼怒视苏午,忽然闷声问道,“抓紧甚么? 要某来做些甚么!” “剑给你! 跟我来!”苏午将神霄宝剑还给赤龙, 师徒二人并肩奔出金红光芒消寂的祖师庙系山洞! (本章完) 正文 704、师与徒(2/2) “师父可有发现? 拔去祖师法剑,三清之足与虺神本该迅速复苏才对——但此下我们身处于虺神脉络之上,并不曾感觉到虺神散发出的诡韵迅速变得浓郁起来, 虺神的杀人规律,仍未有显现。 更不说三清之足——若三清之足复苏过来,我们这两个闾山道士,现下应该已经横死当场了!” 虺神须发庙系之策,苏午向身后脸色沉凝的赤龙真人言语道。 他先前做出决定,从山壁之中拔出祖师法剑,大部分原因皆是因为若不将此剑拔出,师父必受此剑拖累,会选择为了大局而留守于山洞庙系内,直至其自身沦亡! 然而此般牺牲自身,没有任何意义! ——三清之足与后土血脉已经渐相融合,如此一来,于旌阳祖师开辟出的庙系之中,再想钉住两大厉诡,已经没有丝毫可能。 师父留在彼处,只能白白送死。 不如彻底拔出祖师法剑,将这困住赤龙真人的最主要因素拔除了,赤龙真人反而能获得更大的自主行动力,师徒二人联手,或许能在当下这无解的境地中,生生开辟出一个可以解决问题的窗口! ——是的,苏午当下并未找到解决三清之足、后土血脉融合复苏的办法, 但他依旧拔出了那柄祖师法剑, 就当下情形来看, 他做出这个选择并没有错。 此下三清之足、后土血脉仍旧没有复苏! 苏午看着赤龙真人,神色放松,气息舒缓而平顺。 仿佛他此下并未处在绝境,而是在春游一般。 若原本模拟之中没有他苏午,独留赤龙真人一个——对方反而少受了许多牵累,没有苏午的话,赤龙真人便不必守在祖师庙系山洞中,身处于绝境无有希望,也不用顾忌徒弟后辈的死活,更敢于放胆一搏——苏午甚至猜测, 没有自己存在的真实历史中,师父说不得会如他这般,在绝境之中,直接拔出祖师法剑! 但拔出祖师法剑以后,师父又会做些什么? 怎样延缓两个渐相融合的厉诡的复苏? 他现下开口与师父言语,就是想要通过与师父对谈,诱导对方的思路——二人商量着来,或可能循出一条解决问题之道! 赤龙真人瞪了苏午一眼, 转而扫视四下。 大胡子道人的目光很快投注到峰顶一侧,那颗不断淌出紫红大道纹韵的肿瘤——虺神首级之上,开口道:“虺神与三清之足融合,尚且需要一些时间。 不只是祖师庙系里遗留的符箓纹韵会给二者融合带来阻碍, 本非一体的二者相融,必然也需要相互磨合。 但这段时间,必然不会太长! 可能只有一刻,可能连一刻都没有。 某本拟让你以天人交感神韵汇集拼图,再将那拼合好的一道神韵,钉入祖师庙系的裂口之中,以此来延缓两尊厉诡的复苏,某可放弃自身,为你拖延时间。 你这厮—— 偏偏把祖师法剑拔了下来,那道裂缝此下或许已经弥合。 已经弥合的裂缝,再劈开就难了! 两尊厉诡,亦必不会给我们这般多的时间! 既然如此——某只有一个办法——如祖师那般,借助符箓法剑交感那虺神首级——” 赤龙真人话未说完,就被苏午皱眉打算:“虺神与三清之足融为一体,师父再以祖师的办法行事,岂不是毫无作用? 纵然能引虺神首级至于三清之足脚下,形成‘首尾相连’之势。 但二者混成一体, 三清之足踩着虺神首级,便如常人左脚踩在右脚上一般——踩上去,再把脚收回来就是,这法子根本毫无作用,师父的办法行不通——” “若如祖师的办法那般行事,确实行不通。”赤龙真人叹了口气,忽然道,“某先前取得《坐胎功》,自觉此功颇适合某,时下想来,若玄玄子得此功,必然不屑一顾。 这便是‘天才’与‘人才’的不同之处。 玄玄子天纵之资,一定不喜这般按部就班修行之功。 而某只是稍有才能,在常人中显得较为优秀罢了,所以会觉得坐胎功这般玄妙,按部就班修行就能有所成就,真真是一等一的妙法。 又譬如当下在这般危境之中,你鼎阳亦如那玄玄子一般,有天纵之资,不愿走寻常之路,便也忽略了寻常路中早有的、对当下绝境的解决之道。 而某却能看清此中根本,循出当下事情的解决之法。 诚然祖师的办法此下已不合时宜,但你手中那柄符箓法剑可以与虺神交感的作用,此下亦未散失——此下,两个厉诡尚未融合为一。 某可借助符箓法剑,与虺神交感。 进而以某之感应,交换虺神感应——某可当场修炼坐胎功,升入庙系之内,于庙系之中坐胎。 如此,虺神之中有我,我身在庙系之内。 三清之足欲彻底交融虺神,必先将某磨灭,又因某身在庙系之内,它磨灭我或许容易,磨灭三山神谱之下的庙系,却没有那么容易—— 凭借于此, 某可以再拖延三清之足、虺神数百年。 给后辈弟子留出解决此事的时间!” 苏午闻听赤龙真人之言,沉默了片刻。 他确实未有想到师父所说的办法, 而师父提出的办法, 就当下情况而言,亦确实可行。 三清之足、后土血脉当下处于融合过程之中,二者都未曾释放杀人规律,彼此间都尚处于沉寂的状态——若赤龙真人真正能够在与虺神首级交感之时,修成坐胎功,坐落在某座庙系之内,那他就是三清之足与后土血脉之间的一根钉子! 这根钉子一日不被拔除,不被磨灭,三清之足与后土血脉便一日无法完成融合。 无法完成融合的二者,就一直无法复苏! 看来,在真实历史之中,师父就是成功运用了这个办法,以此法硬生生拖延了三清之足、后土血脉数百千年,直至明朝终末期, 他被彻底磨灭, 闾山道士才遭逢大劫! 又或者是他施用此法成功,而沉寂中的三清之足仍旧锚定了明清时期的闾山法脉,在那时将闾山法脉踩平! 不论是哪种结果,师父终究都成功为闾山道士争取了几百年的时间。 “我尚未彻底完成亨之神韵的拼合。 谦卦初六:谦谦君子,用涉大川,吉! 掌握这道神韵,就具足了‘跋涉山河’、‘成就事业’的一切条件! 天人交感境界中的神韵,展示着天理与人力相谐运转的道理,假若这道神韵中蕴含的天理都不能压制三清之足、虺神的话,师父的办法亦必然会在某一环出现纰漏。 否则, 我的办法定然比师父的办法更高一筹! 师父还是再配合我一回——我来设法止住这场将要发生的灾劫!”苏午紧握着祖师法剑,眼神诚恳地向赤龙真人说道。 赤龙真人看着弟子的眼睛,他其实清楚——大弟子千方百计试图让自己配合他,使用他提出的办法,只是因为他不愿让自己就这么‘死’了而已。 “祖师法剑在你手中,某想要从你手里夺走法剑,亦非容易事。 既然如此,某配合你一次又如何? 危急关头,你的法子若真不能成,那就切不可再偏执了! 此事关乎万众生灵的性命安危!”赤龙真人神色严肃下来。 苏午点了点头,迈步走进‘虺神太子庙系’之中——他在庙系山洞前等候片刻,‘黑旨大师公’未有显形,如此或许说明,唯有自身踏足庙系之中后,才能为容纳了‘虺神太子’的黑旨大师公所感应,对方进而才会潜入真闾山之境中! 踏入庙系前,苏午同赤龙真人叮嘱道:“师父须在此地好好隐藏起来。 待会儿若见有不速之客出现, 我们联手交攻对方!” “好。” 赤龙真人咧嘴笑了笑,当即隐在丛丛虺神须发之后,收敛自身气息。 他原本以为苏午踏足的‘虺神太子庙系’之中,或有神灵脱出庙系,攻杀窃取神韵的苏午,大弟子所言的不速之客就是虺神太子庙系中的神灵、恶诡, 未曾想到, 自身刚在虺神须发中隐匿好身形, 前方暗蓝如水面的天穹上,忽然裂开一道缝隙,一道漆黑形影从缝隙之中潜入,快速往真闾山这边欺近而来! 与此同时,弟子鼎灵的传音亦在他心神间浮现:““师父,师兄! 黑角山黑旨大师公在楼船上作法, 他钻进闽江里去了!” 那道从裂隙里钻进来,浑身黑毛飘飞的漆黑形影,正是黑角山黑旨大师公——其在抵近真闾山的过程中,被四下里萦绕奔涌的虺神诡韵一冲,竟当场压制不知体内厉诡,摇身一变,化作一道紫红大蛇,顶着巨大狰狞人面,摆动周身惨白人手,朝真闾山接近而来! 唰! 赤龙真人沟通神霄剑内祖师神韵, 符箓法体与神霄剑刹那交融, 自身化作赤红雷电,重重劈炸向抵近的‘虺神太子’! 与此同时,一道金红光芒亦冲出了虺神太子庙系,与赤红电罡交错而过——金光一瞬划过‘虺神太子’人面眉心处的‘黑旨’! 黑旨立时破碎! 被禁锢于黑旨中的‘黑旨大师公’再获自由,勉强压制住虺神太子,化作一黑袍人影—— 他尚未与把持神霄宝剑、祖师法剑的师徒二人交涉甚么, 身畔倏忽闪过苏午的身影, 乌黑光芒随之抹过黑旨大师公的脖颈—— 又将黑旨大师公斩死了一次! (本章完) 正文 705、用涉大川(1/2) 数道漆黑手臂围着黑旨大师公的脖颈飞针走线,围着已死的黑旨大师公脖颈缝了一圈斑斓彩线,将一道假造的命格缝入他的躯壳内,代替他的意识稳住体内的‘虺神太子’。 自苏午在灶王教模拟世界里,过鬼门关时,将‘缝命诡’满头长发一刀尽斩断,掠为己用至今,‘鬼匠缝线’在关键时候总能发挥妙用。 苏午对‘鬼匠缝线’的运用频率越来越高, 以至于‘鬼匠缝线’数量急剧减少,比最开始得到的鬼匠缝线数量少了六成之多。 而时至今日,他仍未找到任何一种能够替代‘鬼匠缝线’的材料。 ‘鬼匠’是缝命诡与命桩诡拼合形成的一道厉诡。 这道厉诡在后来又被苏午强行分割开,命桩诡被他油炸,成为‘灶君’的神灵内脏,而缝命诡被苏午割断满头长发以后,亦借天地气数逃逸,至今不见影踪。 ‘缝命诡’能乘天地气数逃逸,极难关押抓捕, 若非如此,苏午倒想一直将‘缝命诡’留在自己手边作为备用, 随时为自己补充消耗的‘鬼匠缝线’。 现下只能看运气,看看能否在以后遇到‘缝命诡’,亦或是与缝命诡类似,拥有缝合命格这般性质的其他厉诡、奇物。 “你这般耗费心力给他假造性灵,倒不如方才不动手杀他。”赤龙真人斜也着苏午肩后伸出的几条鬼手,嗤笑了一声,说道。 “黑旨大师公想来不会乖乖听我们使唤。 还是死了的黑旨大师公更好操纵些。”苏午如是道。 赤龙真人点了点头,看着苏午,咧嘴一笑:“有道理。” 苏午引动眉心携裹诸般诡韵、神韵的亨之神韵顺流而下,从‘黑旨大师公’身上摘取来一道虺神太子诡韵,诸般诡韵拼凑完毕。 亨之神韵由无形无色、只存于苏午自性心底的某种‘律动’、‘感觉’,骤然化为有形有色的一道斑斓彩带,他眉心六天故鬼真童定住了身前的斑斓彩带,使之凝滞不动。 在他身后,符箓法体乍现道我异相。 大庙高耸于天边,鲸吞日月符箓之轮! ‘虺神太子幻形符箓’凝聚于大庙下诸多幻形符箓序列之中,刹那间,诸幻形符箓突地相互碰撞起来,纷纷崩碎,化为一点点破碎光尘! 破碎光尘连成长河,围绕着日月符箓大轮流淌奔腾。 星尘长河一端隐没入高耸天边的‘元皇庙’中。 一端向前流淌,尚不知前路终点在何方。 苏午三只眼睛盯着眼前由亨之神韵汇集诸般诡韵神韵拼合形成的斑斓彩带,在那道斑斓彩带上,看到莫名的纹络闪发耀映,他沉默了一刻。 对面侧身站立的赤龙真人收回了看着那道斑斓彩带的目光,转而看向四周。 虺神诡韵比前一个刹那浓烈了数倍, 引得苏午身后符箓法体道我异相金红光芒闪烁,明灭不定。 与此同时, 一种寒冽而沉重的诡韵掺杂在虺神诡韵中,悄然萦绕到了虚空中。 “三清之足、虺神行将融合了。”赤龙真人如是道。 苏午眉心六天故鬼真童三颗童仁各自转动开来, 被眉心竖眼定住的那道斑斓彩带倏忽松动,掠过苏午右肩,一瞬间投入到他身后的符箓法体之中——以‘真武根本符箓’作为核心,诸甘露符箓、诸五雷符箓、诸法符箓共同簇拥围绕形成的金红大日符箓大轮轰隆隆转动开来! 散发出无穷的吸摄力! 那道就像是从元皇庙中奔腾涌动出来的星尘大河,被金红大日符箓大轮吸引,漫无目的的另一端,漫上了金红大日,将真武符箓大日轮与元皇庙系相连! 】 滚滚大道纹韵裹挟着那星尘大河,灌入元皇庙中。 黑漆漆的小庙里, 居于中央处的火盆耀发熊熊大火, 映照出了小庙四壁上勾画的莫名纹络—— 一种神韵从元皇小庙中流淌出来, 淌入了苏午的眉心! 他的意识中,无数念头一刹生灭百千次! 青金色纹络覆盖上他周身皮肤,沸腾的阴影缠绕上他的双腿,他的身形一瞬间化作一道青黑的蛇形蜿蜒形影! 在这道影子头顶脑后,浮现出了一轮漆黑圆轮。 圆轮周围,竟生出了一条条手臂,足足九十九双密密麻麻的手臂从漆黑圆轮边缘散发出来,深深扎入了遍天虚空当中! 苏午所化的蛇形蜿蜒虚影头顶漆黑大轮,一瞬间游曳过虚空, 攀越峰顶! 他双手拔出了腰侧的祖师法剑,心神与祖师法剑交感,祖师法剑化作符箓大龙,大道神韵气息奔涌激荡,又与苏午眉心流淌出的神韵交汇! 百丈长的剑光扎进了峰顶侧方,那颗如心脏般收缩跳动的肿瘤中, 扎进了虺神首级里! 紫红大道纹韵如血遍天泼洒! 苏午身影在虚空中渐渐澹化, 但那虺神首级之上,却渐渐浮现出头顶漆黑大轮的蛇形蜿蜒虚影! 卡察!卡察!卡察! 虚空中,渐渐消隐的苏午形影之后,无数赤红雷霆噼炸交接,连成了赤红之龙,那龙翻腾过半空,发出雷霆的呼喝:“鼎阳!鼎阳! 我的徒儿! 你怎能如此?!” 赤龙须发怒张,遍天雷霆交织。 无数金红符箓耸立于苍穹中,汇成九重高楼。 苍白之龙盘绕于高楼上, 与赤龙交相耀映! 燃烧着火光的龙目盯着半空中快要消散的蜿蜒蛇形形影,赤龙不甘嘶吼,声音竟有些悲伤:“你的万全之法,便是叫做老师的活着, 做徒弟的去死么?! 你叫师父无颜面对后辈弟子! 你叫师父如何与鼎灵,与你的徒弟们交待?!” 虚空中的蛇形蜿蜒形影倏忽转过头来,他的面孔早已不是苏午的模样,遍布青金纹络的面孔上,无有五官,只有一道金红的竖痕, 竖痕中,三颗童仁交相汇集, 面孔上发出苏午的声音:“谦谦君子,用涉大川,吉! 卦象上便是如此! 这条路还没走到头,师父何必悲伤? 我一定能循出一个万全之法! 不须任何人为此牺牲自身!” “若是根本没有甚么两全之法,你又当如何? 你缘何如此执迷于那劳什子的狗屁两全之法?!”赤龙收敛遍天雷光,在虚空中化作大胡子道人的形影,他盯着渐消的蜿蜒蛇形虚影,再度追问道。 苏午——那道蜿蜒蛇形虚影面孔对着赤龙真人, 听得师父所问,那张遍布青金纹络的面孔中央,金红竖痕中闪动的光芒忽然暗澹了一分。 苏午转回身,身影彻底在虚空中消寂。 淌出紫红大道纹韵的虺神首级上,浮现出蜿蜒蛇形的烙印。 那蛇形的烙印覆盖在虺神首级被祖师法剑剑光贯刺出的伤口上,弥补了伤口,止住了虺神纹韵从伤口中不断淌出。 而虺神首级之内, 祖师符箓法剑引导祖师大道神韵、亨之神韵盘带诸诡韵神韵、元皇庙中淌出的‘元皇神韵’三者围绕苏午,纠缠不休。 三大神韵覆盖于苏午身周, 使他头顶脑后升起漆黑大轮,九十九双手臂从漆黑大轮周围延伸而出,深深扎进虚空各处,神龙见首不见尾。 他化作蜿蜒蛇形,静立于此方尽皆被虺神纹韵充塞的区域内, 随着三大神韵与自身交融,脑海中念头如电火闪动:“虺神首级倾泻‘虺神纹韵’,浸灌诸虺神庙系,此间已是虺神神谱源头所在!” “我身在‘源头’之中, 如若‘污染’了源头,使得此间倾泻流淌到下方诸庙系中的不再是纯粹虺神纹韵的话, 亦必然引致诸庙系中塑造的神灵、沉寂的厉诡跟着发生变改。 随着整个虺神神谱的变改, 必然会引致虺神本身——‘后土血脉’的更易!” “如此一来, 三清之足与‘后土血脉’相融, 却不能与后土血脉包含的‘虺神神谱庙系’相融。 在渐相合一的二者之间,生生造就出一个‘第三者’,打断二者融合的进程——此法本质上与师父试图与虺神首级交感,进而以自身投入真武庙系之中,令真武庙系充当三清之足与后土血脉之间的一根钉子的思路完全一致。 只是比师父更多做了几步—— 若能成功污染虺神神谱源头,亦必须令闾山后辈弟子尽数修习‘真武箓’与‘虺神幻形符箓’结合后形成的新符箓,以闾山道士作为锚点,锚定、加固已被侵染的虺神谱系—— 甚至后辈弟子修炼坐胎功, 尽数定在后土血脉之上开辟庙系! 如此一来,闾山道士必不至于在明清交替之际倾塌覆灭!” 苏午心跳如雷,念头频动! 他一扬手,就将那道亨之神韵拼合诸多诡韵神韵形成的斑斓彩带召至掌心,注视着这道渐在掌心消融的斑斓彩带,苏午眼中神光湛湛:“有了这道亨之神韵,才有了沟通真武符箓与虺神幻形符箓的桥梁——怪不得卦象上会是‘谦谦君子,用涉大川,吉’—— 天理运转没有出现纰漏, 掌握这道神韵,确实已然掌握跋涉大川,成就事业的一切条件!” 正文 706、真闾山现(2/2) 苏午掌中斑斓彩带归于无形, 身畔盘绕大道神韵的祖师法剑一瞬立起! 他的意识在此刻与虺神首级交感——身后大庙吞日月的符箓法体道我异相再次呈现,以真武符箓为核心的符箓大日轮轰隆隆转动着,与更接近‘元皇庙’的北帝符箓调转了位置,整个符箓大日轮翻滚着,滚入了越发高耸,越发恢宏的元皇庙中! 在滚入元皇庙的过程里, 一道道五雷符箓从符箓大日轮上脱落, 重于北帝符箓周遭,聚成龙形阵势! 符箓大日轮沉没于元皇庙中央火盆内, 火盆中扑腾起熊烈的大火,那火焰沿着庙殿四周青金的纹络渗出,从苏午周身扑腾而起,与此间翻腾的紫红虺神纹韵交织! 一个个云芨文字、一道道符箓印签随熊熊大火流散于紫红纹韵之中, 汹汹紫红纹韵,渐化金红之色! 无数金红‘虺神纹韵’,又再度倒灌向苏午自身,在他周身盘绕的元皇神韵牵引之下,重入元皇庙中,在元皇庙的火盆里蓄积着,酝酿着—— 轰隆! 某个刹那,火盆中的熊熊大火喷薄而出, 映亮了庙殿周围交织的纹络! 此次元皇庙中,火光的喷薄、纹络的闪亮,并不曾聚化成苏午曾在小庙中看到过的那张阴沉人脸——在火光亮起的一瞬间,苏午意识无限拔升,忽然觉得当下翻腾的金红纹韵,渐被渲染的紫红虺神纹韵都‘寂静’了下来,变得迟滞! 他耳畔响起许多意义难明的音节, 诸多嘈杂的声音里,一点金红的光芒点亮了苏午的所有念头! 金红大日脉轮赫赫在上, 照亮无边世界! ——一道道恐怖而阴沉的形影,从四面八方铺展开来,正因这些从不同角度铺展交集的形影,才造就了那轮盘绕着一个个或是滴血、或是扭曲形影的大日! 而在大日脉轮右侧,深邃的黑洞与大日并排而立,收摄了所有光芒。 一黑一红两重脉轮之下, 一座恐怖凋像盘腿而坐,赫然显现于苏午的意识之中! 那尊凋像,苏午仅仅只是看了一眼,便已然确信,自己曾经无比真切地见到过这尊凋像,甚至他看那尊凋像的时候,有种观看镜中自己一般的感觉! 这凋像周身长出密密麻麻的手臂,每一条手臂都作出种种或玄奥、或诡异的手印,居于最中间的一双手臂,双手交叠,形成了‘心灯印’! 那般密密麻麻的手臂,苏午不用细数,已知盘绕凋像周围,抓握着一道道漆黑锁链的手臂,足有九十九双! 从每一条手臂手掌中延伸出去的漆黑锁链,都紧紧拴缚着一个个恐怖厉诡形影。 众多恐怖厉诡、扭曲形影围绕着凋像, 它们散发出的诡韵、气息晕染着那座凋像。 正是因为这众多在四面八方、天地尽头处耸立的厉诡、扭曲形影以自身、自身的诡韵气息渲染浸润,交叠重合,才造就了苏午眼前的这座凋像! 凋像脖颈之上,更生出了十颗头颅! 最顶上第十颗头颅,半面为金红色,庄严慈悲;半面为靛蓝色,肃杀威勐。 金红半面头颅似如佛首, 靛蓝半面头颅颌下生出长髯,眼中雷电交集,化为紫金色泽! 半红半蓝的头颅之间, 一道裂缝蜿蜒往下, 裂缝之中, 似还有第三颗模湖头颅。 十颗首级层叠向下,接在凋像脖颈之上的第一颗首级,正是‘三目大威德金刚牛首’! 苏午眼望着这尊繁复而精细、栩栩如生的凋像,那种如观镜中自我的感觉越发强烈——他亦终于记忆起来,自己究竟在何处见到过这尊凋像。 】 ——每一次踏足天人交感之境时,在天人交感境界中看到的那些破碎凋像, 俱是眼前这尊完整凋像的一部分! 自身第一次踏足天人交感之境,感应到完整神韵时, 亦曾见过这尊凋像, 及至凋像头顶赤红、漆黑两大圆形脉轮! 自身难道是借助元皇庙再一次踏入了天人交感之境,并在此境界中,再一次感应到了‘完整神韵’?! 苏午脑海中念头闪动! 当他于此境中涌起自我的念头之时, 天地忽然都震颤开来! 那座盘坐于苏午‘眼前’的繁复凋像忽然间统统崩塌,天顶交错的黑与红两重大轮,亦盖压着无数恐怖形影向下坠落! 赤红大日脉轮沉入大地之下! 漆黑圆形脉轮却在无数厉诡恐怖形影的交叠中,吸附起散落在大地上的一条条凋像手臂,接在脉轮周遭——九十九双手臂环绕着圆形脉轮转动着, 仿佛化作了一个深暗漩涡, 将苏午的意识都吸摄了进去! 苏午的意识一瞬间被吸摄入黑暗漩涡内,下一刻自身却归于虺神首级内部,四下里的金红大道纹韵重新翻腾起来,激烈碰撞着周围的紫红虺神大道纹韵,将虺神纹韵纷纷渲染成金红色—— 在苏午背后, 符箓法体道我异相之中, 元皇庙忽然喷薄出一道道金红的符箓! 那些金红符箓,早已非是最本初的真武庙系符箓,而是与虺神幻形符箓相互交融后形成的一道道特异符箓! 诸般特异符箓重新在苏午的符箓法体中排列成符箓大日轮! 符箓大日轮浸润于此间奔腾的金红大道纹韵之中,亦将金红大道纹韵逐渐渲染成赤红色泽,云芨符箓流淌在那赤红纹韵之内——虺神首级之外,真闾山之境中,赤龙真人立在峰顶,眼看着那道烙印着蜿蜒蛇形痕迹的‘虺神首级’,在短短几个呼吸的时间内,忽由筋脉绞缠的紫红色泽,转为半紫红半金赤之色, 进而又彻底转为金红二色, 此下,又由金红二色完全转为赤色! 在虺神头颅色泽转变之时,虺神首级中长久不断汹涌流淌下的紫红大道纹韵,也尽断流! 随着虺神首级完全转为赤红之色, 断流的‘虺神纹韵’终于恢复喷薄流淌—— 但现下从虺神首级中流淌出的大道纹韵,却再不是紫红色泽,而是转为赤红之色,那滚滚大道纹韵之中,竟有真武庙系符箓随激流奔腾而下, 淹没过遍山虺神须发, 遍山虺神须发尽数飘零! 浸润过虺神脉络上的每一个庙系, 每一座虺神庙边缘,都簇拥起一个个云芨符箓,从那一圈云芨符箓中,有赤红的手臂生长而出,盘绕虺神脉络,紧缚两座惨白巨峰——三清之足! ‘虺神’在转瞬间化作了一个浑身生长出赤红手臂的恐怖厉诡! 那一双双手臂上,流淌着‘玄天上帝真武大帝’、‘元皇’、‘后土’三种不同的神韵气息! 众多手臂加起来,足有九十九双! ‘虺神首级’内, 苏午背后‘符箓大日轮’散出一道道符箓,随赤红大道纹韵奔腾蜿蜒过整道虺神脉络,九十九道符箓尽数拆散流失干净——但他身后却有滚滚莫名神韵流淌在符箓法体之中,形成了一轮漆黑的轮廓! 他的心神,仍能感应到那九十九道符箓随着赤红大道纹韵流向了何处, 众多符箓挤占了虺神神谱之下,诸多还未有神灵塑成、厉诡盘踞的庙系,成为了庙系中的‘神’! 只要他一念轻动,九十九道符箓尽能回归于身后符箓法体之中, 不须借助符箓,他亦能催使种种闾山道法! 而存在于他身后符箓法体中、由莫名神韵组成的漆黑圆轮——乃是他从天人交感之境中,接引来的一缕完整神韵,这缕完整神韵永恒留驻在了他的符箓法体之中! 真闾山境中, 后土血脉化作赤红岩浆般的脉络,将‘三清之足’紧紧缠缚。 二者奔腾涌动的诡韵,在此下都纷纷消寂了下去。 从那后土庙系周围生长出的一条条赤红手臂,好似被人在暗中操纵着一般,尽数摆动向下,抓住了‘真闾山’山脚旁突起的一截羊角尖峰般的‘虺神尾巴’—— 赤红的大道纹韵汹汹直接从一双双手臂中涌起,灌入那‘羊角尖峰’顶端的一个圆球中。 在其中汇成了一道近乎破碎的云芨符箓。 九十九双赤红手臂交错着,攥住那一截尾巴, 在‘尾巴’以下, 三清之足下, ‘旌阳祖师牌位’仍然留存。 那由旌阳祖师所授真武箓传承延续而出的一代代后辈闾山道士道名血字,排列形成的莲花阵,此下尽已模湖,虽未完全消失,但‘三清之足’已无法就此落下,贯穿过去未来,将未来某个时段的闾山道士,尽数一脚踩死! 不过,血字虽已模湖,却终究不曾完全消失。 未知甚么时候,因为甚么因果,它们就可能重新变得清晰。 于是,那九十九双手掌,攥紧了虺神尾巴,勐然发劲一拉——后土血脉无声息地将三清之足缠绕得更紧了许多! 那一截羊角尾巴因此被拉长, 拉扯到了三清脚下。 三清之足结结实实地踩住了虺神之尾,‘旌阳祖师牌位’被扫落出它的脚底。 由祖师符箓蔓延出的诸代闾山道士道名血字,就此一行行、一列列消失,存留于三清足底不知多少年月的血字莲花阵,从此消失无踪! 并排而立的苍白巨山,在赤红后土血脉缠绕下,在脚底虺神尾巴摆动着, 破碎真闾山之境, 从江底缓缓冒出了头。 顶破黑沉沉、静谧的江面! 正文 707、开百代之先,闾山大真人!(1/2) 寂暗闽江江面之上,骤生层层涟漪,破碎了当下的平静。 涟漪中心处,苍白巨山渐渐冒出了头。 原溪渡口四面,各宗法脉安排巡察监视周遭的人手摆荡舟船,在江中游曳,一道道白浪交织穿梭于停泊江边的一艘艘巨舟楼船之间。 江面震荡,苍白巨山越发从江中展露峥嵘头角,搅动江水,引致巨浪翻腾——四下里巡察游曳的小舟注意到此方动静,都游曳汇集而来! 白浪腾起千尺之高,将迎面而来的一艘艘小舟尽数卷入浪中! 舟船倾翻, 操船的各宗法脉弟子随波浮沉。 在狂涛怒波中看到了越发展露身形,巍巍耸立在江心中的苍白巨山—— “呜——” “冬冬冬!冬冬冬!冬冬冬!” 战鼓号角之声,惊醒了此下寂静的长夜! 停泊江边的巨舟楼船之上,渐渐汇起一个个人影。 人声汇集,渐变得嘈杂喧闹。 江风席卷而起,横过大江,把那喧杂的人声传播向闽江两岸, 沸腾人声中。 地藏王庙、黑庵坛、黑角山、痋脉、傀脉等诸闾山本地道坛法脉占据的舟船巨舟,向那突出江面已有数百丈之高的苍白巨山汇集而去! 】 各宗法脉旗幡竖立于楼船之上, 迎风猎猎! “真闾山提前显世了! 谁能登上山峰,即能竞得道果!” “长生宴上,必有我地藏王庙一席之地!” “承蒙黑角山不弃,忠义道坛必为黑角山鞍前马后,只愿黑角山诸位大师公登上真闾山后,亦能为我们忠义道坛留几个位置!” 那些喧哗嘈杂的人声中,不免有种种激荡热烈之情绪。 各宗法脉的大人物站在楼船之上,凭栏远眺江中突起的那座巍巍苍白巨山,一个个都是望眼欲穿,恨不能当场就攀上真闾山上去,竞得长生道果! 千帆竞渡,百舸争流。 无数巨舟在一艘艘小舟携裹下,如长鲸巨鲨般聚集向江心的高山。 诸派法脉法坛已在楼船巨舟之上纷纷立起,种种散发不同气息的大道纹韵在江面之上交织! 法脉道坛之间,互有忌惮。 第一个越众而出、攀登真闾山的宗派法脉,必然遭遇其他各派群起而攻之,在局势混乱,彻底变作一滩浑水之后,诸法脉宗派才能浑水摸鱼! 是以眼下诸多宗派虽然各个都蓄势待发,暗暗发劲, 却也无有一个脱离众多舟船汇集形成的大潮, 第一个冲出阵线, 奔向真闾山! “南闾诸法脉当中,我只认黑角山一脉实力最强,黑角山黑旨大师公寿数逾八百载,将‘地下万尺集神卷’中所载符箓法门,尽数修炼精熟。 其中‘虺神皮’、‘虺神须发’、‘虺神骨’三项神通,闽地无人能及。 说他是‘虺神亲临’,或许有人不服。 但若以他为‘虺神太子’,却无人敢说一个不字! 这位是真正容纳了‘虺神太子’这尊厉诡在自身的! 是以, 当下诸宗法脉齐赴真闾山, 若是黑角山欲第一个登山,我没有丝毫意见。 黑角山之后, 我们‘地藏王庙’当排第二! 论资历、论实力,除却黑角山以外,闽地无人能压我们‘地藏王庙’一头!” ‘地藏王庙’所据舟船上,‘大愿王和尚’智本披上一身戏服,众弟子为他配上靠旗,扎进额带,戴好戏冠,穿上高底皂靴,他将两只铜钱眼覆在双眼眼皮之上,看着水汽蒸腾着巍峨高耸的‘真闾山’,目视着那两座并拢的惨白巨峰上缠绕的道道岩浆般的猩红脉络,沉声与身侧几个同样在披挂戏袍的智字辈师兄师弟们说话道。 他戴好铜钱眼,将一对魔神獠牙塞入口中,獠牙上下翻动着, ‘大愿王和尚’覆盖浓墨油彩的面孔上满是森然之色,与几个智字辈的师兄师弟吩咐道:“我们随在黑角山之后,如若黑庵坛敢拦——智和、智明,你们两个各带一班‘怨神仪仗’,去堵住黑庵坛人马,掀了他们的楼船道场也无不可!” 被他安排下差事的两个师弟——‘大圣王和尚智和’、‘戒律院首座智明’都是眼神凝重,缓缓点头,应下了坛主的吩咐。 其实地藏王庙众僧心知独明, 黑庵坛实力说不得比地藏王庙还强上一线。 但眼下偏要在争黑角山之后这第二个座次,自然是因为地藏王庙与黑庵坛本就互相有龃龉,对于地藏王庙而言,黑庵坛是十足的家贼叛徒。 哪里有主人家屈居于家贼之后的道理?! 类似的情景,亦在黑庵坛楼船道场上上演着。 “本坛法佛死在了凤山天威坛上,地藏王庙的大众王和尚同样身陨于天威坛中。 黑庵坛没有‘空明’来做法佛,还有‘空远’、‘空性’能当此大任。 但地藏王庙没了智通做这‘大众王和尚’,剩下的几个智字辈僧侣,却皆不堪一用。”黑庵坛‘坐洞本尊佛’空云耷拉着眼眉,一身黑衣僧袍,盘坐在莲花座上,与身边簇拥着的几个弟子说道,“黑角山称第一,想首先踏上真闾山,无人敢反对。 这第二座次,想来地藏王庙必然是想与咱们争一争的。 他们想争,我们偏不让。 不论是地藏王庙的谁来了,若敬酒不吃,就都叫他们躺着回去!” 空远、空性、‘觉佛’空清等围在‘本尊佛’左右的空字辈黑衣大和尚,俱合十应声。 尤其是空远、空性二人, 眉宇间隐有振奋之色,彼此相视一眼,俱是跃跃欲试。 ——本尊佛既出方才言语, 已然说明,下一位‘法佛’必定从他二人之中选出, 至于具体是他二人里的哪一个, 就看他们各自表现如何了! 地藏王庙与黑庵坛暗中较劲,争夺第二的座次。 而傀脉、痋脉两大土教法脉,却已与忠义道坛、灵济道坛汇集起来,几座宗派的头头脑脑们齐聚在傀脉楼船之上,已然议定大事—— 以他们诸法脉实力,拆分开来,莫说应对黑角山, 就是应对地藏王庙、黑庵坛都十分够呛! 可若他们诸脉合力, 不说竞得那第一的座次, 至少对第二的座次还是很有竞争力! 是以,四脉头头脑脑已然决定,同心协力,大家争取第二个登上真闾山——纵然不能争得第二,也不必占据第三之位! 沦落到最后才登山,莫说是摘取长生宴上甘甜道果了,就是残羹剩饭都没得吃! 各宗法脉皆已推定‘黑角山’便是此次首位可以登上真闾山的宗派,因为黑角山黑旨大师公先前开坛作法弄出那番动静,甚至让不少法脉高层以为,当下真闾山之所以提前显世,盖因黑旨大师公在背后推动了此事! 然而,此下黑角山楼船道场顶层, 诸毛巫脱下一身毛皮,堆叠在道场中央。 丛丛毛发簇拥着一颗颗血淋淋人头,乍然耸立成十八丈高的腥烟法坛。 血气腥烟从法坛上滚滚流泻。 法坛之上,无有大师公据坛作法。 法坛下, ‘金银铜’三位黑角山举足轻重的大师公浑身裹在黑袍子里,惨绿眼眸相互对视,在周遭弟子战战兢兢中,金旨大师公首先开口道:“坛主的命牌碎裂了,这说明了甚么,已然不言而喻。” 它转头望向那水汽缭绕间的惨白巨山,接着道:“连坛主那般雄才大略之辈,都这般潦草死在闾山之上。 可见想要入席‘长生宴’,并非容易事。” “黑角山上下筹谋如此之久,就是为了今日的长生宴。 眼下真闾山已在眼前, 我们莫非要退缩? 然若我们退缩,其他宗派却不会退缩,一定迎头而上。 如是此消彼长——他们在长生宴上摘得了道果,数十百年以后,南闾山诸法脉之中,可还有我们黑角山一席之地? 莫非我们也学忠义道坛、灵济道坛那般不济事的道门道坛一般, 给自己找个靠山?”银旨大师公冷声开口。 铜旨大师公看了看金旨大师公,又看了眼银旨大师公,最终低下头颅,微声道:“我也觉得,此次机会实在难得,不能放弃。” 金旨大师公看着另外二者,眼神迟疑。 银旨大师公忽然朝金旨大师公跪拜下去:“坛主殒命,依照黑角山继承顺序,您当是下一任黑旨大师公——先坛主为此事筹谋百千年,殚精竭虑,眼下功成在即,您继承先坛主之位,便该继往开来,带领黑角山众毛巫,更上层楼, 凌绝万众!” “坛主! 我也是这般想的!”铜旨大师公跟着跪倒在地。 围着十八丈法坛站立的众多黑角山头头脑脑、高层毛巫们纷纷跪伏于地,口称坛主。 金旨大师公见此一幕,眼中迟疑之色倏忽消尽,神色间有几分畅快——他本就是当心此下名分未定,自己引领此事功成,最后却被他人摘了果子。 眼下众人共推自己为坛主、黑旨大师公,那他倒没有后顾之忧了! 当即道:“好好好! 既然如此,那我们这便登山——先坛主虽亡,但黑角山威势仍在,不会有宗坛法脉敢在此时向我黑角山出手! 纵然他们敢于出手,我们黑角山上下毛巫合力,也不惧他们分毫! 升起法坛, 我们这便登山!” 正文 708、开百代之先,闾山大真人!(二)(2/2) 随着‘金旨大师公’一声令下,立于楼船道场顶层之上的众多黑角山菁英毛巫,纷纷掐动印决,口中诵念法咒。 低诵法咒之声,如海潮纷纷而起, 诵持法咒声音之外, 厉诡语言萦绕低回! 耸立于楼船道场中央处的十八丈法坛伸张丛丛须发,遍覆整个楼船道场,与众多毛巫黑袍下的须发勾连缠绕,不断发散—— 漆黑的须发淹没了整座楼船, 整座楼船腾空而起,犹如巨鲸一般,摆动百道惨白人手,在虚空中摆荡,脱离众多宗派法脉汇集起的舟船大群,欲往‘真闾山’飞腾而去! 然而, 在黑角山楼船腾空而起的同时间, 舟船大群之中, 一叶乌篷船破开江面,划出白浪,从一座座大舟小船侧畔摆荡而过,于眨眼间脱离了千舟侧畔,先于‘黑角山舟船’一步,接近了‘真闾山’! 乌篷船内, ‘闾山七子’在鼎灵师叔一声令下,奋力划动船桨,无暇做他想。 鼎灵坐在船头,仰头看着那散发诡异大道纹韵的苍白高山,在万众瞩目之下‘越众而出’——此般行为让她心跳如擂鼓,但她先前接到了师兄传来的消息, 师兄让她这般做的, 她就这般做了! 小舟如离弦之箭般,划破了短暂寂静的江面! 暴露于所有法脉头头脑脑的视野之中。 寂静的江面上,诸多呼喝之声刹那响起,再令江面翻沸起百千丈的狂涛怒波! “这是哪个法脉的弟子,竟然目中无人,敢在我等之先——踏足真闾山?!” “不知死,真是不知死!” “把他们拦下来! 打翻他们的舟船,莫要叫他们活着上了山!” 一时人声鼎沸! 诸宗法脉头头脑脑愤怒叫号,议论纷纷,但偏偏在此时——无有一人敢于出手——谁都难确定,自己一旦出手,会不会被其他法脉认为是自家冒头争先,转而将矛头齐齐对准自家,借助这个机会,清理掉自家法脉,令这场‘长生宴席’上再少一个入席抢夺道果的名额! 所有法脉头头脑脑们,皆在愤怒叫号之余,将目光投向了侧畔——无数虺神须发缭绕,升腾至半空之中的巨舟楼船之上。 ——那是黑角山的楼船道场! 丛丛乌黑毛发绞缠盘绕间,一杆杆漆黑旗幡随风猎猎! 金旨大师公被丛丛毛发缠绕着,从楼船撞角处显出一张狰狞人面,眉心镶嵌金旨,它一双惨绿眼睛扫过那立失般临近真闾山的乌篷船,狰狞人面上露出一抹诡异笑容。 它未有开口吩咐手下诸弟子甚么, 整座毛发缠绕的楼船,骤然奔腾而起,携裹滚滚气流,呼啸穿过云空—— 直挺挺地碾向那临近真闾山的乌篷船! 楼船遍覆漆黑长发,从后方覆压上乌篷船,遮住了乌篷船的全部形影——犹如摩云金翅大鹏从高空俯冲而下,捕杀鸡圈里的一只小鸡! 巨舟遮天蔽日! 苍白巨山巍巍不动! 半月悬在天穹中,洒下冷冷光辉, 为苍白巨山在江面上倒映出一层阴影——那阴影无声息地淹没了如摩云金翅大鹏一般的楼船,一条赤红手臂从蜿蜒盘绕苍白巨山的岩浆脉络某处延伸而出,裹挟赤红大道纹韵,倏忽间抓住了‘摩云金翅大鹏’,犹如抓住一只鸡仔。 赤红手臂上流淌的滚滚大道纹韵,倾覆入楼船当中, 将楼船遍覆的漆黑须发尽数‘点燃’! 黑角山毛巫在赤红大道纹韵海洋之中,化作一道道火人,在烈火焚烧中灰飞烟灭! 只是须臾时间, 在闽地作威作福千百年的黑角山, 从此化为乌有! 群聚于‘真闾山’周围的无数舟船之中,霎时一片寂静,再无一人发出声音! 苍白巨山峰顶, 一道旗幡倏忽立起。 那道旗幡相对于巍峨高耸的巨山而言,显得毫不起眼。 但它耸立在巨山之上,却给人以万分悚然的感觉! 旗幡在峰顶迎风猎猎, 焚成巨大火炬的黑角山楼船道场,映亮了那旗幡之上一个个张牙舞爪的字迹——闾山大真人! 旗幡之下, 两个身着道袍的身影并排而立。 他们站得太高,山下舟船大群中诸宗派法脉的头头脑脑们,俱难看清两个道士的面容,皆只能听到一个平静男声,如水般遍流入众人心底:“我欲在今时收拢闾山符箓,重立闾山道统。 南北闾山并于一脉,共尊闾山大真人! 诸位道友以为如何?” 平静如水的声音,却在诸宗派法脉之中掀起了万丈狂澜! 诸宗派法脉尽将目光集聚在那被赤红手臂攥住,在半空中化作巨大火炬,不时飘坠腥烟、洒落火团的黑角山楼船—— 满场寂静! 被诸法脉共推为‘南闾第一宗派’的黑角山, 就这样在一道赤红手臂攥握下,焚成了灰尽! 黑角山道统,从此绝迹! 而那般熊熊火光,蒸发了苍白真闾山四周萦绕的水汽,亦叫众人更加得以看清——真闾山上,还盘绕有数不清的一条条赤红手臂! 诸宗派法脉头头脑脑心胆俱颤! 对所谓‘长生宴’、所谓‘攀登真闾山,竞得一席位’再没有了任何想法。 江风横过,群舟晃动涟漪。 一片静寂之中, 有楼船悄然转向。 随着第一座楼船转向与真闾山截然不同的方向,便有第二座、第三座……无数舟船纷纷调转方向,破开江面,朝着与真闾山相逆的方向行驶—— 然而, 那从真闾山上传下来的平静男声,却不准备就这般放他们离开。 那男声又再次响起了:“诸位道友稍待——值此南北闾山合一统,闾山法教奠根基之际,贫道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闾山法教新立,为保本教绵延万代,长盛不衰。 不如请诸宗法脉坛主、与坛主同辈、坛主往下两辈弟子尽皆留在真闾山上,以示诸宗法脉友好睦邻之意,各位道友以为如何?” 男声传入各宗法脉头头脑脑耳中。 江面上的巨舟楼船转向地速度更快,划开江面,撞翻前头的小舟,不管不顾地往远方行去! 地藏庙楼船道场中, ‘大愿王和尚’智本脸色铁青, 周围几个与他同是智字辈的大和尚也是神色凝重。 而智字辈往下两辈弟子,已然都人心惶惶,低声议论起来。 “那人说话是何用意,缘何要我等小僧侣也留在真闾山上?” “蠢货! 他用意如此清楚,你竟还猜不透?” “分明是欲以我等为质,保他闾山法教数百年无忧——” “若将坛主一辈、坛主往下两辈都带去做人质,那咱们地藏庙岂不只剩一些新入门的小和尚?这与黑角山被夷灭道统又有何差异?” “嘶——” …… 众僧议论纷纷。 智本神色变幻了几下,忽然冷笑道:“此人好大的口气! 竟想将闽地各宗法脉肱骨栋梁一网打尽,尽收罗于真闾山上,为他作人质——他那闾山法教,可吃得下咱们闽地各宗所有法脉菁英?! 我看他是痴心妄想!” 似智本此般言论,频频出现在各宗法脉坛主、洞主口中,山上那闾山道人实力再如何强横,难道还能颠倒乾坤,翻了闽地的天不成?! 想将所有法脉一网打尽, 对方也是贪心不足蛇吞象! 诸宗法脉头头脑脑们满腔愤满,但又忌惮于闾山道士调动血红手臂,一把灭绝了整个黑角山道统的手段,只能憋闷着,对那平静男声不作丝毫回应,催逼弟子加快驾驭楼船,脱离此间! 然而, 那男声却是不依不饶:“诸位道友不作任何回应,一意脱离此地。 看来是不把贫道的话放在眼里, 不同意贫道所提出的方案。 既然如此, 那就莫怪贫道做事太绝了……” 男声瞬息间消寂了下去。 黑庵坛‘本尊佛’空云、地藏王庙‘大愿王和尚’智本、傀脉痋脉并两座道门道坛坛主,虽然表面上未有任何表示,其实暗下里一个个把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那消寂下去的男声,在众多舟船都将脱离这片水域之时, 忽然在诸宗法脉中人耳畔响起:“元始大真,五雷高尊。太华皓映,洞郎八门。五老告命,无幽不闻。 上御九天,中制酆山,下镇河海。 十二永源,八威神映,灵策玉文。 ……” 男声诵持符咒之声,在诸宗法脉中人耳畔徐徐响起。 本尊佛空云看向身畔对道门符箓颇有了解的‘空性’,不必他问话,空性愣了愣,就向空云禀告道:“这是集神咒——贯彻诸谱系庙中神灵,集告群神,祷告神谱以用。 ……非是杀伐符咒。” “他诵持集神咒作甚?”空云暗暗皱眉。 …… 傀脉坛主、痋脉坛主皆扭头看向灵济道坛、忠义道坛两座道门道坛主。 两个道门坛主眼神交流一番, 忠义道坛主向土教两脉坛主躬身回道:“此是集神咒,用以祷告群神,上达天听之用,一般在某地作法,若事难成,诵过安土地神咒以后,会再诵一道集神咒。 以求群神庇护此事能成之意……” “看来他果然是黔驴技穷了——此下竟请甚么神灵来庇护己身,保佑自身此事能成——若神灵有用,我等还修什么法门?”傀脉坛主闻言嗤笑起来。 两道门道坛主亦陪着笑。 便在此时, 那平静男声诵完了集神咒。 真闾山上。 大真人旗幡之下, 赤龙真人看向一旁的俊道人,眼神有些迷惑:“此时诵集神咒作甚?” “自然是请群神做个见证。” 苏午向赤龙真人微微一笑。 转而道:“太上敕下,天师令行。师若负我,日月无睛。我若负师,雷霆灭形! 与师立誓,善救群生。 天神地祇,人鬼咸听。 吾奉师敕,纠察邪精! 上呈闽地众生,闽地诸法脉一应—— 业力绕身者亡其神形! 业力纠缠者灭其性灵! 业力沾染者拔去诸般法门神通!” 正文 709、开百代之先,闾山大真人!(三)(1/2) 斩恶伐罪应坛真咒一经诵完,盘绕三清之足的后土血脉之上,赤红大道纹韵滚滚奔腾,那悬于峰顶一侧、烙印蜿蜒蛇形痕迹的巨大肿瘤倏忽耸立而起—— 汹涌大道纹韵尽数灌注向苏午身后符箓法体, 他身后符箓法体之中, 由一缕完整神韵盘绕组成的漆黑大日霎时间升腾至脑后,漆黑圆轮中央,一道赤红符箓乍现而出,落于苏午掌中。 正是‘后土’、‘元皇’、‘真武’三大庙系融合形成的‘斩恶伐罪应坛真咒’符箓! 攥住那道符箓,苏午将之往前方虚空中一抛! 道声:“应我号令! 速赴坛下! 斩恶伐罪,超生万众!” 赤红符箓被抛入虚空,霎时间震颤开来,在半空中迎风便涨,眨眼间就化作巨山一般的神牌,贯通天地——在神牌以后,真闾山周遭盘绕的九十九双血红手臂纷纷张扬而起,尽数将手掌按在了那道神牌之上! 看到这一幕,赤龙真人忽然明白,缘何大弟子先前要诵集神咒。 集神咒, 汇集号令的乃是此下虺神神谱下诸庙系中的神灵——乃是那被苏午所修符箓窃据神位的九十九座虺神庙系! 及至整个虺神脉络! 虺神脉络勾连于所有闽人的血脉当中, 大弟子先诵集神咒,号令虺神脉络,再请‘斩恶伐罪应坛真咒’,就是将这一道真咒的作用,通过虺神脉络,强行降施到了闽地所有法脉弟子身上! 不论他们是否修行有闾山法, 是否授得了真武箓, 他们俱为闽人。 只要是闽人,那就悉数会被‘虺神脉络’影响! 斩恶伐罪应坛真咒在诸宗法脉中人身上显发作用,也就顺理成章,母庸置疑! …… “这厮怕是得了失心疯。 先诵集神咒不说,今下又送甚么斩恶伐罪咒——纵然我作恶多端,杀人无算,我未授他闾山法教下的符箓,他还真能斩得了我? 伐灭得了我的法脉?!” 傀脉坛主听得耳边男声竟不徐不疾地开始诵持‘斩恶伐罪应坛真咒’,面上嘲讽之色更浓,与痋脉首领、忠义道坛坛主、灵济道坛坛主笑作了一团。 他们断定那闾山道士已经黔驴技穷! 更不信所谓斩恶伐罪应坛真咒,能斩到自己这从未修过闾山法的‘无关人等’身上! 此下大舟小船俱已脱离‘真闾山’显现的那片水域,诸宗法脉舟船之后,完全不见‘真闾山’影踪,唯有那平静男声还能在众多法脉中人耳畔响起,是以众多宗派法脉首领们虽然内心也犯滴咕,尚有些忐忑,但为了安抚门下弟子,亦都做出一副对闾山道士毫不在意的模样。 】 傀脉弟子们见首领坛主与人谈笑风生,好似当下已然脱离危境,众多弟子也俱放松了下来, 众人谈笑声中,耳畔的男声都变得不那么招人注意。 在哄笑声里彻底消散。 然而, 随着耳畔男声消寂下去,诸宗法脉上下心中皆生出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仿佛有甚么恐怖存在默默扫了自己一眼,那恐怖存在仅仅是扫了诸宗法脉中人一眼,便引致舟船上的无数人身上纷纷生出各种异变! 傀脉楼船上,包裹众多傀童身躯,织成巨大布娃娃模样的粗布之下,忽然钻出无数黑毛肉虫,那些黑毛肉虫在地板上胡乱攀爬,肉虫身上各自缠缚着一根根黑线,黑线之上,血光缭绕! 痋脉上至痋脉主、下至普通弟子周身孔窍中,一只只痋虫在孔窍内钻进钻出,每个人俱发出凄惨的嘶吼,滚滚血光萦绕众多痋脉弟子周身,血光往往绕身数圈不止! 道门道坛上下众人身后,俱飘飞出一道道符箓, 符箓在众人身后组成人形,人形之上,血光缭绕! 方才还对耳畔响起的‘斩恶伐罪应坛真咒’嘲讽不已的傀脉坛主与身边几个头头脑脑,周身更是血光冲天——在冲天血光中,他们尽皆生出同一种感觉——好似有一只只无形之手或是攥住了自己浑身血液流淌的血管关口; 或是扼住了自身的念头; 或是催使那无数痋虫啃咬自己的性灵! 血光化作熊熊火光,在一艘艘舟船之上燃起,火焰聚成烟柱,直冲霄汉—— 诸宗法脉无数弟子哀嚎着扑入江中,遍地打滚,试图扑灭周身那些被点燃的血光——然而,那些血光俱是他们犯下的罪业,罪业未被消解,又如何能够被扑灭?! 无数人在火光中被烧化了性魂, 焚毁了肉身! 在熊熊大火中,化为一缕青烟,随风飘散! …… 火光映红了远方天穹。 苏午立在‘真闾山’顶,遥看远方通红的天空,与赤龙真人一时间都没有开口说话。 那道‘斩恶伐罪应坛真咒’符箓已然化作一道赤光,投入苏午身后符箓法体之中,在半空中徐徐消隐。 一道道血红手臂各自回缩, 盘绕在一座座庙系之畔,静默不动。 前所未有过的虚弱感萦绕在苏午周身——他今下汇合诸般,强行侵染了‘后土血脉’,‘后土血脉’通过那一缕完整神韵与他牢牢勾连,就相当于他容纳了一半的‘后土血脉’一般。 ‘后土血脉’的另一半,则与三清之足相融。 如此一来,他运用‘后土血脉’的力量, 自然会给自身带来绝大的损耗。 以他今时的身体素质,承受运用一次‘后土血脉’为自身带来的耗损,亦甚为艰难。 而且今下他还身在真闾山上,运用‘后土血脉’的力量已然如此艰难,若他与后土血脉相隔开一定距离的话,再度招引后土血脉的力量,给自身带来的损耗必然空前巨大,远非自己当前的体魄所能承受。 当下全力运用一次‘后土血脉’,清楚个中损耗以后, 以后苏午便知该如何节制自身,尽量控制招引来的后土血脉力量,在自己能承受的范围之内。 “闾山法真武符箓还是要继续修行。 此下我以自身完整神韵烙印后土血脉,持续侵染后土血脉大道神韵的‘源流’,但后土血脉自身仍在不断蕴生出那般紫红大道纹韵,若我不持续接引真武庙系之下的大道纹韵、神韵,精进符箓修为, 今时的大好局面,总会在未来某一日被扭转。 唯有我自身符箓修为不断精进,对后土血脉源头造成的侵染更大,乃至九十九座庙系中的九十九道符箓,彻底交融庙系神韵,演变为‘神灵’,就能反过来倒逼后土血脉源流‘改弦更张’, 使之不再蕴生紫红大道纹韵, 转而蕴生出今时这般由真武、后土、元皇三种神韵汇合我之完整神韵才产生出的赤红大道纹韵!” 苏午脑海里念头转动,已然思虑清楚个中关键。 旁边的赤龙真人将闾山弟子都引上了真闾山顶,让弟子们在山上随意探看,他目光扫过那一座座由血红手掌盘绕的庙系山洞,便又回到峰顶,与苏午说道:“你今时将符箓投入庙系之中,窃据庙系神位。不妨以此为本,直接开始‘坐胎功’的修行!” “我亦有此意。”苏午向赤龙真人点了点头,“今下有现成的庙系,师父何不也在这新生的谱系之下修行? 此事过后,闾山本地妖邪宗派法脉尽被荡平。 我欲重授‘闾山箓’于门下诸弟子。” 想要恒久压制后土血脉,非只是苏午一人努力便能成功。 还需要往后每一代闾山弟子精进修行,受得‘真武、元皇、后土’三大谱系庙系神韵交融形成的新‘闾山箓’,不断巩固修为,巩固闾山箓在后土血脉中占据最主要位置, 如此才能保证闾山法脉绵延千百年。 当下苏午提出自己的想法,亦是想要得到今时尚是‘闾山大真人’的赤龙真人首肯。 赤龙真人看着座下大弟子,一时间百感交集。 叹息了一声后, 大胡子道人才道:“某若在当下这‘闾山谱系’之下修行,岂不是要奉你作祖宗?你倒是占了这般大的便宜——这种事,某不会做!” 闻听赤龙所言,苏午还欲再劝。 赤龙真人拦住了他,接着道:“某知你的心意,此事你不必劝我。 ‘闾山谱系’虽好,于此中修行必然有颇多便利, ‘坐胎功’进境定能一日千里。 但某却不喜欢这样便利,这样方便,还是想多啃几块硬骨头来——如真能啃下几块硬骨头,总算也如你一般,为后来道门弟子开辟了一条新路。 纵然不能做到,被那硬骨头咯断了牙齿,某也心甘情愿,毫无怨言。 ——总不能青史之上记载,闾山谱系开宗大真人‘鼎阳真人’的师父,竟是个籍籍无名,一无是处之辈。北闾山上,玄玄子天资极高,福缘深厚,某却也不曾逊色于他。 某这一生,实不愿在他人光芒之下存活!” 赤龙真人所言,叫苏午断绝了再劝师父甚么的念头。 师父则在之后看向苏午,又道:“闾山谱系,尚需汝等弟子发扬光大,你师妹鼎灵及至显字辈诸弟子重授闾山符箓的事情,便交托于你了。” “是。”苏午点了点头。 赤龙真人笑了笑, 招来众闾山道士,同众弟子说道:“今时平灭妖邪,南北闾山归一统,此泼天之功唯我座下大弟子鼎阳一人专揽! 闾山法教新立,此下还没有那么多繁文缛节。 便在今时今日,真闾山上, 某将‘闾山大真人’之位,传于座下首徒‘鼎阳’!” 师父一番话说过,便解下腰侧大真人印纽,交于苏午,随后又将苏午曾经穿过又送归的那一身紫袍为苏午穿戴整齐,戴上了五方五老金冠,递上‘祖师法剑’, 从此以后,南北闾山合一统。 两地共尊鼎阳大真人! 正文 710、离开模拟(2/2) 江风浩渺,秋水横波。 此时距离‘天劫火焚尽闽地一山双宗四坛’那一夜,已经过去了足足一个月有余。 那时闽江江面上仿佛连绵不尽、水泼不灭的大火,今时也尽随着江水的流动,消散去了所有的痕迹。 在江面上熊熊燃烧的楼船、哀嚎不已的各宗弟子,尽数化作骨架,沉入江底,成为江中无数水族的食物。 江面上,又有种种舟船穿梭而过。 船夫们摆荡船桨,唱着山歌,须臾间穿过了两岸苍翠群山。 便在这苍翠群山与青绿江面相互映照、相互衬托,更显水波迷离的时候,一艘乌篷船从山下的渡口边游荡而下。 乌篷船上, 显纯摇着船桨, 诸闾山道士在船中围坐。 离别的气氛在船舱里悄然流转着,几个女冠已经红了眼眶。 赤龙真人在众弟子们的簇拥下显得颇不自在,他连番伸头看向船舱外,似是嫌这船行得太慢,又不时回过头来,目光看过船舱内的弟子们,良久以后,终于叹了口气,与船舱内的闾山群道开口说道:“何必这般哭哭啼啼? 某此去只是欲要游历诸地,进而开始修行‘坐胎功’。 某又不是死了,你们又哭些什么? 当下乱世征兆已显, 各方势力粉墨登场,多少百姓被军兵席卷,沦落得家破人亡? 纵然无有兵戈之患,无数人在厉诡侵袭之下,亦难保全自身、家人之性命,许多活到了岁数的老人,一生难免经历几次死别。 与他们相比,我们今时这般状况,不知都好到了哪里去。 好了好了,莫要哭了!” 师祖一番话说过,群道心中虽仍难免伤感,但也总算都压抑住了情绪。 坐在赤龙真人对面的苏午,此时说道:“其他人纵是相离别,亦总有归期——但师父与我们道别,却未有明确说过甚么时候归回。 是以他们才格外伤感难过一些。” 闾山群道对大真人所言显然皆十分赞同,听过苏午所言以后,尽皆转头看着赤龙真人,希望师祖能就此给个准话。 赤龙真人在众道目光注视下却摇了摇头:“为师只能保证,若有朝一日‘坐胎功’成,一定马不停蹄立刻赶回闾山。 除此之外,确切归期某却不能保证。” 苏午闻言叹息了一声,未有再追问甚么。 师父之意已决,他也劝阻不得。 船舱内的气氛再度陷入沉默。 赤龙真人看了看周围弟子,忽然从船上行囊中取出了一把旧琵琶,他咧嘴笑着,与众弟子们说道:“先前鼎阳所授你等的那一首曲子, 你们该都还记得罢? 离别之际,不妨与某合奏此曲如何? 你们练习种种乐器,今下也该有些成果。” ‘闾山七子’闻言,都纷纷点头。 各自拿出随身携带的种种乐器, 笛萧声中, 江水潺潺。 闾山群道的声音传过江边两岸,两岸山峦间便是回音。 “沧海一声笑,滔滔两岸潮。 浮沉随浪只记今朝。 苍天笑,纷纷世上潮。 谁负谁胜出天知晓。 江山笑,烟雨遥, 涛浪淘尽红尘俗世几多娇。 清风笑,竟惹寂寥, 豪情还剩了一襟晚照。 …… 苍生笑,不再寂寥。 豪情仍在痴痴笑笑。 ……” …… “你已退出本次模拟。” “本次模拟结束。” “评分:甲中。 评语:‘南北闾山归一统,共尊鼎阳大真人’。 你改写了后世无数闾山道士注定的宿命,镇压了后土血脉、三清之足的复苏,活人无数,群生万姓尽皆因此受益。 你为解决‘后土血脉’、‘三清之足’厉诡复苏事,提供了一种可持续的方案。 自你走后经年,闾山法教第三位大真人‘玄睛子’鼎灵举行‘闾山大醮’,广邀诸脉道门参与,于神仙醮上请明太祖加封你为‘烛霄广昭真君’,加封赤龙真人为‘雷泽赤龙真君’。 重领四阶符箓,加授第一阶‘太上真武三洞混一成真五雷洞真符箓’,领受‘北阴雷部真君镇狱元帅职箓’。 玄睛子晋皇帝亲封‘大真人位’, 为朱明国师。 奖励:甲中基础评分奖励+3000元玉; 初摄‘五雷邪法符箓’+1000元玉; 摄受‘握雷局咒’+300元玉; 摄受‘招兵符’+300元玉; …… 你的钱包余额为:84361+343500=427861元玉!” “你修习了‘五雷邪法符箓’,是否卖出修行体悟? 该修行体悟经判定,价值3000元玉。” “你修习了‘握雷局咒’,是否卖出修行体悟? 该修行体悟经判定,价值800元玉。” “你……” “你……” “你获取咒印抽取机会*2。” 模拟器的声音如潮水一般刷过苏午的思维,他并未去理会耳畔的提示音,目光注视着黑暗中的某个方向,好像那方浓郁的黑暗里,还在倒映着模拟世界中的情景一般。 那翻腾的黑暗中, 渐渐浮现苍翠山峦之上,山阶如蛇蜿蜒过两座已然完全并拢的双子峰。 双子峰上,遍植草木,黑衣道士穿梭于草木道院之间,更衬得此间宛若人间仙境。 ——此下真闾山的光景,已是‘天劫火焚尽闽地一山双宗四坛’那件事发生的一年多后了。 山阶上, 山腰某处悬立的凉亭前。 两道人影并排走入凉亭。 乃是一男一女两个皆着黑衫道袍的闾山道士。 凉亭里清风徐徐, 吹乱了女冠额角一缕青丝, 女冠仰脸看向魁伟俊朗的乾道,面上未施粉黛,依旧眉目如画:“师兄,昨日显纯与山下女子的婚宴上,怎未见到你的踪影?” 苏午摇头笑道:“当时只在显纯婚宴上稍稍留了一会儿,山上还有诸多事务须要处理。与显纯饮了一杯酒后,我便回转山上来了。” “原来如此。”女冠垂下眼帘,接着道,“师兄,我有事寻你。” “我亦有事要嘱咐于你。”苏午点了点头,看着鼎灵直接说道,“今时闽地诸土教巫门法脉尽已被闾山法教荡平,凡手上沾染恶业之辈,尽已殒命。 ‘一山双宗四坛’法统尽绝。 傀脉、痋脉、黑角山法门尽遭焚毁。 但那些拜入这些法脉之中,尚未沾染恶业的弟子,我们却杀不得,只能遂了他们各自心愿,将他们遣送还家。 你当知晓,今时‘真闾山’能有如此景象,全凭门下弟子尽心修行闾山符箓, 依照闾山符箓,压制这厉诡盘踞的‘真闾山’! 但是,能对当下‘真闾山’造成影响的,却非只有闾山符箓。 土教巫门种种法脉之中——如黑角山法脉符箓就能影响真闾山,若如黑角山一般法脉法门,尚有人暗中修行,必然会持续幻形‘真闾山’这个恐怖厉诡,是以,对闽地诸邪门宗派法脉,必须赶尽杀绝,切不可轻纵其中任何一人—— 毕竟,千里之堤,溃于蚁穴。 那些放归到家的原本各邪派弟子,闾山法教尽须严密监视。 我昨日便是在整理这些弟子名册——今时交托于你,莫要放松对他们的警惕,以防土教巫门卷土重来。 若真闾山还有一次劫数的话, 这道劫数必然就应在早纠缠在闽地血脉深处的土教巫门祭祀之中。” 苏午眼神郑重,将那部厚厚的名册交到了鼎灵的手中。 鼎灵神色认真,接过那部名册, 看着名册上的字迹,眼神微动。 她开口轻声道:“我一定不负师兄所托,我活着一日,便不会让土教巫门有死灰复燃之机——师兄将这部名册交在我手中,想来也是要与闾山法教作别了吧?” 女冠再度抬起头,眼中流露释然之色。 迎着她的目光,苏午点了点头:“我欲效彷师父赤龙真人,下山游历——” “没有确切归期?”鼎灵问。 苏午答:“没有确切归期。” “我今日亦有一事要与师兄说。”鼎灵展颜一笑,接着向苏午说道,“师兄为何不问问我,是有什么事情要说?” 苏午神色平静,看着鼎灵,没有说话。 女冠眼中倏忽闪动点点泪光:“师兄其实心中清楚,我想与师兄说的事情是甚么罢? 师兄,正一道盟不禁婚嫁。 师兄,我不信你两眼空空。” “可是师兄,你为什么不肯留下来?” …… 苏午在黑暗中沉默了良久。 终于开始活动四肢,心念微动:“出售今次在模拟中所获得的所有知识,所有修行体悟!” “出售中……” “出售成功!” “你的钱包余额为:427861+450000=877861元玉!” “使用所有‘抽取咒印次数’,抽取咒印!”苏午一念落下。 模拟器当即给出了回应:“使用成功。” 黑暗里原本罗列着诸项可兑换物品的表盘,倏忽转动了一阵,当表盘停止以后,表盘周围罗列出了一个个有斑斓诸色的印记, 每个印记都散发出独特的气息。 苏午意识集中在那表盘上,默念了一声‘开始’——表盘骤然间旋转开来,所有印记都化作了模湖的光带! 他任由表盘旋转了良久, 方才道一声:“停!” 表盘瞬息间停滞,白色的表针指向了一枚通红的咒印。 正文 711、皇天真雷、故始人王(1/2) “你获得了‘故始-人神咒印’。 检测到你拥有‘龙象菩提咒印’,‘故始-人神咒印’可与‘龙象菩提咒印’融合,是否融合?” “你获得了‘皇田-社火稷雷咒印’。 检测到你拥有‘雷祖神韵烙印’、‘天蓬肃杀咒印’,‘皇田-社火稷雷咒印’可与‘雷祖神韵烙印’、‘天蓬肃杀咒印’相融合, 是否选择融合‘雷祖神韵烙印’与‘皇田-社火稷雷咒印’; 或融合‘皇田-社火稷雷咒印’与‘天蓬肃杀咒印’; 或融合‘皇田-社火稷雷咒印’、‘天蓬肃杀咒印’、‘雷祖神韵烙印’? 注意:天蓬肃杀咒印与其他咒印相融合,不影响由此咒印独立而出的‘天蓬-威临印’,但天蓬咒印与其他咒印融合后,将不再继续演化‘阴天蓬咒印’。 同时因你已拥有诸多符合‘天蓬-掌刑印’要求的‘刑具’, ‘天蓬-掌刑印’将独立于天蓬肃杀咒印之外,你可继续修行‘天蓬-掌刑印’。” 纯红印记从转盘上脱离而出,悬于苏午视线之中。他还未来得及阅览该枚咒印的具体信息,又一道咒印从转盘上脱离,乃是一道具有玄黄二色,雷火交加的咒印,与纯红印记并列,凸显在苏午的视野里。 与此同时, 模拟器的提示音再次于苏午耳畔响了一阵儿。 苏午未有回应模拟器的提示,目光首先凝聚在了那道纯红咒印之上。 纯红咒印的具体信息流转过他的思维。 故始-人神咒印(丙之咒印):获得该咒印,自身体魄将有成长为‘人神’的潜质。 大商立国以后,对‘人神’崇拜远盛于对‘天神’崇拜。 盖因天神虚无缥缈,甚少于人间显迹。 ‘人神’则立于各部族、村落、州城的庙宇之中,配享香火祭祀,同时为一地生民提供种种庇护,使谷稼丰收、风调雨顺;抵御厉诡侵袭,保护生民财产性命。 ‘人神’之中最弱小者,亦能抗衡一般厉诡的杀人规律。 其中强大者,如‘汤’、‘盘庚’、‘武丁’俱能镇压‘天诡’。 获得该咒印,将视持有者自身情况,确定自身体魄最终所能成长的‘人神阶级’。 …… “商……” 苏午喃喃低语一声。 转而将目光聚集在那道具有玄黄二色的雷火咒印之上。 皇田-社火稷雷咒印(乙之咒印):该咒印系‘原始雷祖北阴圣母庙系’所出之咒印,获得该咒印,自身符箓法体之中‘原始雷祖宝诰’将转化为‘皇田根基’, 将诸雷法符箓栽种于‘皇田根基’之中, 可由此逐渐接引、拼凑‘原始雷祖庙系’。 玄黄二色皇田咒印,乃是一道乙级咒印。 乃是目前苏午持有的最高等阶咒印。 而这道咒印还能与‘雷祖神韵烙印’、‘天蓬肃杀咒印’相融合。 目下这道咒印表现出的潜力,已经十分醒目。 可将‘原始雷祖宝诰’化为‘皇田根基’,令已经被‘九天应元雷声普化天尊庙系’取而代之的‘原始雷祖庙系’,再度于自身的符箓法体之中拼凑成形! ‘故始-人神咒印’同样是一道潜力十足的咒印。 苏午如今容纳了一半的‘后土血脉’,自己的体魄已不足以支撑对这般强横的厉诡力量运用,而他今下依靠龙象菩提咒印为自身带来的体魄成长,也快到极限。 今时体魄成长已经极其缓慢。 若换得这道人神咒印,体魄成长速度必然加快。 人神咒印与已经没有显著作用的‘龙象菩提咒印’相融合,再形成的咒印必然更加强力,极可能突破丙级,达到乙级。 对于这两道咒印的融合,苏午倒没有太过疑虑,直接点头答应。 “融合中……” “融合成功! 你获得‘故始-人王咒印(乙之咒印)’!” 故始-人王咒印(乙之咒印):获得该咒印,自身体魄将有成长为‘人神’之中高层‘人王’的潜质。 大商立国以后,对‘人神’崇拜远盛于对‘天神’崇拜。 盖因天神虚无缥缈,甚少于人间显迹。 ‘人神’则立于各部族、村落、州城的庙宇之中,配享香火祭祀,同时为一地生民提供种种庇护,使谷稼丰收、风调雨顺;抵御厉诡侵袭,保护生民财产性命。 ‘人神’之中最弱小者,亦能抗衡一般厉诡的杀人规律。 其中强大者,如‘汤’、‘盘庚’、‘武丁’俱能镇压‘天诡’。 …… 融合之后的咒印,果然未令苏午失望。 人王咒印直接确定了苏午的体魄最少能成长到‘人王’层次,至于他成长为‘人王’以后,又能朝前走多远,便全看自己的造化了。 这次融合咒印叫苏午信心倍增, 咒印相互融合,各个咒印的核心特性都会最大程度得到保留,甚至得到大幅度增幅。 他的念头在‘天蓬肃杀咒印’、‘皇田-社火稷雷咒印’、‘雷祖神韵烙印’之间流转,终于定下了心念。 此三道咒印中,‘天蓬肃杀咒印’的正向作用已然渐渐消弭,今时苏午遇到的诸多‘活着的死尸’,俱不受天蓬肃杀咒印的影响。 而‘雷祖神韵烙印’——自始至终,苏午都很少运用这道与‘九天雷声应元普化天尊’相关联的咒印, 它的作用于苏午而言,更如同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如此辨明利弊以后,苏午再度向模拟器发出了‘融合咒印’的指令。 “融合中……” “融合成功!” “你获得‘皇天真雷咒印’!” 皇天真雷咒印(乙之咒印):故天生变以后,周天子厘定‘皇天祭祀’,尊‘昊天上帝’,破除人牲祭祀,修撰历史,抹去灾殃邪变。 ‘皇天眷命,奄有四海,为天下君’。 ‘君履后土而戴皇天,皇天后土,实闻君之言’。 天有五号,尊而君之,则曰‘皇天’——皇天之雷,即为主宰之雷,人道之雷。 获得该咒印,将在自身符箓法体之内,聚集‘皇天真雷大诏’,总摄诸道雷霆符箓,使诸雷霆符箓尽归于‘皇天真雷大诏’包容之下,绝断与原本庙系的关联。 皇天真雷大诏将持续收拢众生之愿,在‘众生愿’聚集到一定程度以后,将可能聚集‘皇天雷祖庙系’,皇天雷祖庙系聚集成功后,自身将可练成‘皇雷真形’。 众生愿聚集到最大程度,皇天雷祖庙系将聚化形成‘皇天雷祖谱系’。 当皇天真雷大诏聚集起‘皇天雷祖谱系’之时,‘皇天真雷咒印’提升为甲级咒印。 …… ‘皇天真雷咒印’剔除了‘天蓬肃杀咒印’、‘雷祖神韵烙印’之中许多于苏午而言,已是鸡肋一般的特性,这道咒印只剩下‘聚集皇天真雷大诏’、‘聚集众生愿力’两项作用。 聚集皇天真雷大诏以后,‘皇天雷祖庙系’也将就此拥有根基! 这道咒印涉及众生愿力,令苏午有种直觉——在应对‘鬼佛’之时,此咒印或许会有自己都意想不到的作用。 并且,皇天真雷咒印虽然仍是乙级咒印,却具备了成长为甲级咒印的潜力! 它甚至能最终聚集成一道‘谱系’! 如今, 故始人王咒印、皇天真雷咒印已然是苏午掌握下的两道最强咒印! 他心念一动,立刻摄受了这两道咒印。 故始人王咒印化作血雨,泼洒于苏午周身, 令他的四肢百骸、髓骨深处,顿生出一种万物竟发的勃勃生机。 而皇天真雷咒印化作金黄闪电劈在苏午身后符箓法体之上,顿将排列成龙形的一道道雷法符箓提摄而出,‘原始雷祖宝诰’在金黄闪电缭绕之下,彻底化为‘皇天真雷大诏’! 苏午遍身雷光,眉心竖眼在黑暗里滚动眼仁。 目光看向了表盘上罗列出的一件件可兑换物之上, 选项0:闾山大真人法剑-祖师法剑(200000) 注意:将此剑兑换出模拟,将引致已固定历史发生不可测之变故。 …… 苏午的目光在‘选项0’上稍稍停留, 暂时未将任何物品兑换出模拟。 他此次于‘闾山模拟世界’中最大的收获,乃是一身的符箓修为,余者反倒显得不是那般重要——就连闾山大真人法剑,这柄以祖师符箓法体为胚,后经苏午糅合了自己那柄杀生石短剑之后,重铸而成的法剑,在他眼里亦没有那般重要。 大真人法剑象征着闾山法统传承, 它的象征意义, 远大于实际意义。 留在苏午手中,这柄法剑只是一柄强度比‘大红莲胎藏’强出一线,却不如‘黑地藏’的兵器而已,但它放在闾山法教历代大真人手中,却能聚拢人心,稳定教统! 苏午就此退出了模拟。 脱离了漆黑一片的模拟器空间,当下他所处的环境,仍旧有些幽暗。 浅淡月光从窗外投照到了收拾整洁的房室内。 他微眯着眼睛, 在脱离模拟以后,稍稍感应了一番自身的符箓法体。 符箓法体与模拟中的区别不大。 最重要的是,那一缕完整神韵仍旧在符箓法体之中盘转成黑日之形,他心念接连在那一缕完整神韵之上,顿生直觉——只要自身稍一动念,那飞转去后土血脉九十九座庙系之中的诸多闾山符箓,尽能被自己一一召回。 ——历史已被‘固定’。 模拟里的一切都变成了真实。 (本章完) 正文 712、现实里的变化(2/2) 苏午心念一动,完整神韵化作漆黑漩涡,漩涡中心,一道赤红符箓乍然浮现,围着苏午滴熘熘转过一圈,落在了他的掌中。 这道闾山符箓,与他在模拟里炼成的闾山符箓没有半点区别。 相隔千百年的岁月, 在一代代闾山弟子修炼加持之下,被他安置在后土血脉诸庙系中的闾山符箓不可能没有任何变化——是以,出现当下这般情形,已然说明‘模拟器’虽然在最大程度上还原了‘真实’,但它依旧非是真实,不能把时间流转,光阴变迁的力量尽加诸于苏午修行的闾山符箓之上。 所以苏午招摄来的闾山符箓,非是‘太阳历二零三零年的闾山符箓’, 依旧是‘元朝末期的闾山符箓’。 他想要将闾山符箓置于诸庙系中,令代代闾山弟子修炼加持,最终在自己回归现实以后,直接获得九十九道已经化为‘庙系神灵’的符箓的奢想, 此下无疑已经落空! 但他在模拟世界中的所作所为,终究不是一场泡影。 今时他仍旧能感应到‘闾山谱系’的存在, 仍旧能感应到‘后土血脉’被自身钳制——他仍旧具备招摄后土血脉力量的能力! 只不过,此下相隔真闾山尚有数千里之远,在此地直接运用后土血脉力量,必然会引致他体魄严重耗损,甚至当场被抽尽所有生命力! 他挥手撤去掌心飞转的赤红符箓, 身后显发大庙吞噬黑日赤月异相的符箓法体顷刻自解,归于躯壳内。苏午迈步走向了房室的窗边——今时他的实力接连突破,‘意’的强横程度已经达到如来藏的地步,所以哪怕在‘另一个世界’盘桓了多时,当下回归现实,自身亦未与现实产生任何割裂感。 ——除了他身上那一身玄色道袍。 窗外远处街道霓虹闪烁,许久未见过的澄明天空上,悬着一轮圆月。 月光轻柔洒在近处的宾馆楼下,与宾馆正门前的彩灯招牌相映成趣。 苏午还记得,自己当下就住在‘灶君庄’附近的酒店内,在这间宾馆里开始了‘李午的未来人生’模拟,于‘李午的未来人生’模拟中,遇到‘中祖背负厉诡’这件无解的事, 不得已进入‘职牒主人的过去人生’进行模拟, 希望能在其中受得‘真武无上将军箓’。 今下他已然圆满完成这个目标,但并未着急进入‘李午的未来人生’中去,预备在现实里停留几日,再进入模拟。 毕竟,他先前在‘李午的未来人生’中停留的时间虽可以忽略不计,但他在‘职牒主人的过去人生’中,却是实打实地停留了超过一年之久—— ‘职牒主人’所处的朝代,乃是元朝末年。 粗略计算,距今已有八百余年。 而模拟世界的时间距离现实越远,在模拟世界中停留每一日,消耗的现实世界必然越多。 现下苏午还未确定自己‘离开’现实究竟有多久。 苏午目光扫视四下, 看到自己所居住的酒店房间已被重新收拾整洁。 两套浴衣整齐叠放在床头,枕头被褥被收入了床侧的衣柜上层; 卫生间里放置了崭新的一次性肥皂、牙刷、拖鞋; 整个房室都没有通电——当下这间房已经是一间暂无顾客入住的空房间,自然不可能有电力供应,甚至于苏午在房间内都拧不开门把手。 门把手亦被锁住了。 而苏午先前留在房间里的行李、自己的电脑、手机等物品,此下也尽不在房间里。 此般种种迹象,已然表明,他脱离现实的时间必然已经超过了一两天, 之后,或许是因为出了某些急事亟待他来处理、亦或许是云霓裳等候不及,担心他在酒店房间里遭遇甚么意外, 所以令酒店服务人员打开了他的房间。 结果发现他并不在房间内。 ——苏午还记得,自己以前亲身进入模拟之时,亦会在现实里留下自己的形影。 如今他进入模拟世界,应该是真正踏足了其中,现实里都未留下自己的丝毫影迹。 若云霓裳破门之后,看到他留存在现实里的影迹,应该会设法维持现场,封锁消息——而不是如当下这般收拾自己的东西,给自己把房间退掉。 念头转动着,苏午身形无声息融入酒店房门下泄露的一片阴影中。 他在阴影里无声息地走动着, 交错如林的阴影间隙里,尽数映照出现实中他所在酒店房间外,整个走廊内的景象——警戒公务人员在走廊内来回走动着,偶尔停下脚步,靠着墙抽上一支烟排遣时间。 几个交错巡逻的警戒人员,神色都有些倦怠、散漫, 被派来看守此地应该已有几天时间。 苏午借助阴影掠过走廊,转过几节楼梯,看遍了酒店每一层的状况——每一层皆有警戒人员看守,在他们偶尔的对谈中,他已然知悉:这些人被派来看守此地已经有四天时间。 而他们看守此地的主要原因,是因为有‘高级别公务人员’在这座酒店内无征兆突然失踪。 那个高级别人员,不用别人提醒,苏午就知道肯定是自己。 闾山一年,现实中过去了至少有四天的时间。 那么, 云霓裳当下又去了哪里? 苏午心中隐生预感,他‘走’入酒店大厅,此间灯光常亮,但大厅里除了数个警戒人员之外,已经不见原本前台收银的踪影。 借助阴影走出酒店大厅,到了一个僻静无人的角落里,苏午脱离阴影世界。 他已经换下身上道袍,打开阴影世界中的保险柜,给自己换了身黑t黑裤,顺便操纵鬼手给自己理了个平头。 巷道里的醉汉看着黑衫青年肩后长出几条漆黑手臂,三下五除二给青年剪出来一个利落的发型,瞪大眼睛喃喃低语起来:“我醉了?我没醉?” “你喝醉了。”苏午回过头去,冲醉汉微微一笑。 他转身离开, 醉汉关于他的全部记忆,随着他背影消失在巷道里,而跟着消失无踪。 脱离灯光昏暗的巷道,在霓虹招牌映照之下,苏午神色坦然,堂而皇之地迈步走进了自己曾住过的那间酒店之内。 “这间酒店暂时不营业了。 你需要住店可以到别的地方看看——”靠着收银台碾灭烟头的警戒人员侧脸看到一身黑的俊朗青年迈步走进来,下意识开口说话道。 他看着青年那张面孔,忽然皱了皱眉, 紧跟着就低头按亮手机屏幕,看着屏幕上的青年,有着与走入酒店的青年一模一样的面孔! 警戒人员顿时张大了嘴,转头看着苏午。 散布在大厅各处的其他人亦脚步踢踏着,飞快地向苏午聚集了过来! “队队队队——”警戒人员一边盯着苏午,一边连连后退,“队长,队长! 回来了! 他回来了!” …… “您回来了。 云霓裳现在某处国道上处理一个‘特殊事件’。 ‘诡调局’的各级工作人员已经派遣了大半散布在‘龙虎山’周围,帮助龙虎山及周围城市,如‘临阳’等,处理各类特殊事件。 云霓裳和我说过,如果发现您的踪影,要第一时间通知她。”脸型方正严肃、黑眼圈极浓的中年人注视着对面的青年,神色有些无奈,又颇谨慎地说着话,“您现在需要什么? 正常范围内的要求,这边一定全力满足。” 他与苏午说了几句话,又转头招来一个警戒人员,吩咐道:“把苏局的行李拿过来。” 看着那人脚步飞快地跑去拿苏午的行李,中年人转头又充满歉意地向苏午说道:“因为您在房间里呆了三天时间,云霓裳调查酒店监控发现您三天没有出过门,用过餐,再加上当时遇到了紧急情况, 不得已之下,只能请人打开您居住的酒店房间。 当时并没有发现您在房间里……为了确定您的安全,所以对您的手机和电脑动用了一些技术手段,想以此获知您失踪前的动向——您这部分的损失,我们会承担……” 现下是苏午不声不响突然失踪了一周左右的时间, 但中年人面对苏午,却不得不各种诚恳道歉,温言软语,生怕自己一下态度不好,开罪了对方——那种后果,他却承受不起! “没有关系。 是我提前没有通知你们,我应该向各位道歉。”苏午接过自己的行李,神色温和地与中年人说着话。 中年人听得苏午所言,呆了呆,微张着口看向苏午,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他被各方上级、诡调局、对策部都严词警告过,告诉他苏午并不是一个好说话的人,当下直面苏午真人,哪怕对方看起来较为友好,他也不敢有丝毫放松警惕—— 如此也未想到,对方竟然能说出这种话来? 对方是真心地给自己道歉? 他该不会是要借题发挥,以退为进吧? 想到这里,中年人一个激灵,连忙摇头道:“不不不,这都是我们应该做的,您不必为此道歉,您——” “云霓裳在哪里? 处理什么事情? 带我去找她。”苏午看向酒店的玻璃门外,门外已经有警戒人员开来一辆汽车,他回过头,转而与中年人说道,“我们上车,边走边说。” 中年人这次倒跟上了苏午的思维,神色一喜,连忙点头:“好好好!” 跟着苏午朝门外走去。 正文 713、“白影事件”(1/2) 车窗外,霓虹光转,绵延如长河。 汽车内气氛静谧。 苏午端正坐在副驾驶,甚至规规矩矩地给自己系上了安全带。 警戒公务队长——那位脸型方正的中年人一边驾驶车辆,穿过空旷许多的城市公路,一边向苏午说道:“一周以前,您从龙虎山那边离开时,曾经知会本地宗事局、诡异对策部驻扎小队,让他们密切关注当日在龙虎山获得符箓的游客、民众。 尽最大努力将这部分游客、民众带回,关注他们的人身安全,追回他们在龙虎山获得的符箓。 本地对您的通知十分重视,汇集了各个层面的力量,开始大规模追索、筛查那些获得符箓的游客。 这次龙虎山发放出去的一千二百张符箓,最终追回了一千一百三十七张, 与这些符箓关联的游客、民众被集中隔离了一周,暂未发现任何异常。 但还有几十张符箓未被追回。 正是这部分没有被追回的符箓,造成了龙虎山及周围地市多件‘特殊事件’的发生。 现下诡异对策部将大部分驭诡者都集中在‘龙山集——明州市’近周边地区,无力处置龙虎山和周边发生的特殊事件,所以请求诡调局派出队伍协助处理这些事件。 您组织的诡调局小队,对周边发生的特殊事件处理完成率非常高, 远超过对策部的‘特事处理完成率’。 但即便如此,通过诡调局小队目前的手段,仍旧无法处理一些特别特异的事件,只能减少这些事件的影响。 云霓裳现在就在跟进当前最棘手的三件特殊事件之一。 您旁边的扶手箱里,有这件特殊事件的详细资料。” “好。” 苏午点点头。 打开扶手箱,其中果然有一个折叠好的文件袋。 文件袋里的一叠资料,非只是详细描述了云霓裳当下正在跟进的某个特殊事件,而是集中了当下龙虎山及周边地区,所有未被解决的特殊事件。 云霓裳当下跟进的特殊事件,被定名为‘白影事件’。 …… 特殊事件:白影事件。 危险程度:暂定为‘凶级’。 事件伤亡人数:死6人、重伤1人。 事件发生地点:临阳市辖下‘合庆镇’东‘临渭高速公路’入口。 事件描述:张姓游客及家人在龙虎山旅游时,于嗣汉天师府获得一张‘太上摄山精灵三五符箓’,此后驾车从龙虎山市驶离,其所驾驶车辆在‘临渭高速公路’入口处突然失控,撞上收费亭,高速公路收费人员未有受伤。 因肇事车辆初速较低,撞上收费亭后,仅车辆进气格栅损坏掉落,车辆整体未造成较大损伤。 车内张姓驾驶员、其母游某某、其姑姑张某某全部死亡。 张姓游客鼻梁以上半个脑袋消失,创面平滑; 游某某胸腹部皮肤组织、皮肤以下脂肪消失,心脏、肺脏、胃部消失一半、大肠少部分消失,创面平滑; 姑姑张某后脖颈及部分颈骨消失,创面平滑。 事故发生后,经公务人员检查事发车辆行车记录仪,发现驾驶员张某正常驾车驶往临渭高速公路收费站时,其胸前佩戴的一口袋形饰物中忽然飘散出一道人形白影, 白影淹没过张某鼻梁以上部位,驾驶员张某鼻梁以上部位消失; 白影环绕车厢,在游某某胸腹前转过,游某某胸腹前皮肤消失、大部分内脏均出现不同程度的‘消失’; 白影绕过姑姑张某后脖颈,张某后脖颈及部分颈骨消失,颈动脉大出血而死。 其后白影不知所踪。 经查, 驾驶员张某胸前佩戴‘平安袋’内,收有其自龙虎山获得的‘太上摄山精灵三五符箓’。 该符箓与事发车辆皆被封存,带离事发现场。 ‘临渭高速公路’合庆入口暂时封锁,禁止车辆通行。 事件处置情况:1.警戒公务人员勘验现场,将事发车辆与‘重要可疑物-龙虎山符箓’带离事发现场。事发地封锁交通,设置警示牌,禁止车辆通过,周围设置警戒公务人员,知会其他车辆远离事发地。 2.诡异对策部驭诡者小队到达现场,同时派出专人对可疑物、尸体、车辆进行进一步勘验。 3.未发现龙虎山符箓、车辆、尸体有其他异常情况,诡异对策部驭诡者未在事发现场发现厉诡存在的任何痕迹。 4.驭诡者驻留于事发地,当夜驭诡者王某背部皮肤及靠近背部的一半内脏消失,体内厉诡复苏,引致两名警戒公务人员死亡,王某同事孙姓驭诡者逃出事发地,诡异对策部请求诡调局协助。 5.诡调局派出小队前往事发现场,首先收押驭诡者王某体内复苏厉诡,在事发地驻扎。此后未有人员伤亡。 6.诡韵仍旧存留于事发地,寻诡獒多次发现厉诡痕迹。 7.诡调局云霓裳协同跟进此事。 …… 太亚各地在经历了一系列诡异事件的冲击,付出了大量的人员伤亡以后,终于建立起了一套完备的事件处置机制。 临阳当地对于‘白影事件’的处置都可圈可点。 在事发以后,立刻封锁了现场, 驱散普通民众,避免民众因未知事件恐慌失措,进而在小范围内引发秩序崩溃,造成更大伤亡。 同时请动专业力量介入当前事件—— 尽管诡异对策部这般专业力量,在如今的苏午看来,已经越来越不专业了。 但他们相对于普通人而言,仍然具备极大优势。 此中唯一让苏午觉得不正确的操作,即是警戒公务人员不应该将涉及诡异的人或物当场进行转移,即便要转移涉及诡异的物品,亦应当在驭诡者或专业处置人员的看管下,才能进行转移。 不过此次警戒人员转移那张符箓,亦未出现甚么差错, 而此后诡异事件多在‘临渭收费口’出现,这已然说明,那张引发此次诡异事件的符箓,很可能已经彻底失去了效用,变成了一张普普通通的鬼画符。 苏午随后又浏览过其他几件龙虎山周边未被解决的特殊事件, 很快注意到,其中有十三件特殊事件在未被解决的情况下,诡异力量无缘无故地消失了,诡调局的寻诡獒未再在事发地嗅探出诡韵,发现过厉诡痕迹。 “熊家婆事件,造成了龙虎山辖下数个村镇十余名儿童死亡,三个儿童受重伤,一个女童失踪。 这件事尚未被解决,对策处置也仅仅是转移当地村民,加强安保警戒。 为什么这个事件会被归类到‘诡异力量已消失’一类里? 除此之外,还有‘山神事件’、‘屠宰场事件’等等,诡异力量已消失——难道在发生这些事情一段时间后,就再没有探测到与这些事件有关的厉诡踪迹、诡韵?”苏午翻看着手中厚厚的一沓文件资料,头也不抬地向警戒队长‘王平安’问道。 他淡淡言语, 却叫王平安心神一紧,下意识地挺直腰背,回道:“那几件事中涉及的诡异力量,确实在之后各方探测中,都未曾再出现过,这一周多的时间内,至少没有再发现那些诡异力量的痕迹。 诡调局对此都进行过专门的调查,也是一无所获。 其中有位叫做‘方元’的诡调局队长,负责跟进过‘熊家婆’事件——他说当时一路追索,明明已经探测到目标厉诡最终出现在某个偏僻树林里,但从那处树林开始,‘熊家婆’就突然消失,一无所踪了。 他说,就好像有什么人等在那处树林里, 等熊家婆一过来,就把它收走了一样…… 十七件归档到‘诡异力量已消失’类目中的事情,情况都大致类似。 此后都没再出现什么危害性的进展……” “有人专门等在那处树林里……”苏午眉头紧锁,他放下了手中的资料,抬眼看向前方——当前汽车已经驶出人迹众多的城区,进入了城镇之间的公路,道路前后并未见有甚么车辆。 苏午目视前方,向王平安说道:“王队长,这样开车过去,太慢了。 浪费时间。” “太、太慢了吗……”王平安悄悄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眼神瞄了一眼仪表盘上的车速,已经达到每小时80公里了,他已经超过城镇间快速路段的限速。 “是。”苏午点了点头,阴影在车后座上沸腾开来,他的话语徐徐传入王平安耳中,“让我来开吧,不会出交通事故,而且更快到达现场。 王队长来给我指路就可以。” “啊……好……”王平安才应了一声,眼前倏忽一黑。 下一刹那, 他回过神来的时候,自身已经脱离主驾驶位,双手尤然保持着把握方向盘的动作。 而主驾驶位上,俊朗青年端坐着,一手扶着方向盘,汽车发出疯狂的嘶吼,那仪表盘上的指针,已经在瞬息间拨过了车辆的极限速度,整辆车冲入了阴影中! 王平安都未来得及拴安全带! 头上头发都惊得竖了起来,身体紧紧贴着汽车靠背,右手指甲都陷进了车门侧扶手软皮革内! “不用紧张。 王队长,看看窗外,和我说接下来往哪边走。 算了,你不用说了。”主驾驶位的青年扭头看了王平安一眼,那一眼让王平安觉得自己所有念头都被对方看穿了! 苏午已然在问话之时,捕捉到王平安脑海里闪过的、从当前路段前往‘临渭收费口’的所有路径! (本章完) 正文 714、护命火(2/2) 通往临渭收费口的某个路口处,已经搭建起了一顶浅蓝色的帐篷。 几个警戒人员守在帐篷周围,示意想要前往临渭收费口的车辆转向。 帐篷前, 不知为何点燃着一堆篝火。 还有警戒人员往火堆里添加柴禾。 那火光跳动着,它的燃烧带给人以无限安宁的感觉。 ‘护命火’。 看到帐篷前点起的熊熊火焰,驾车接近此地的苏午面上浮现一抹笑容,他已然了知为何诡调局的小队能迅速控制局面,未有让‘白影厉诡’造成更大的伤亡。 原因就在警戒人员帐篷前点起的‘护命火’之上。 灶王神教的薪火传承已然在当下的太亚生根发芽,苏午回归现实之后,就发现汇集到自身心脉轮一座座心灯牌位下的薪火愈发熊烈,这正表明了由他在现实里接续传下的灶王神教道统正在茁壮成长,发展势头极其迅勐。 “不要再往前走了,临渭收费站这边禁行了。 你倒回去从别的地方走吧!” 一个警戒人员看到苏午驾驶着汽车往这边驶来,立刻起身拦截苏午的汽车,一手指着道路中间的禁行标识向苏午解释道。 苏午未有说话。 王平安从副驾驶位探出了头。 方正的面孔微微泛白,他直接向围拢过来的几个警戒人员招了招手,与几个人寒暄几句,随后道明了来意。 警戒人员跟着拨打了一个电话。 未过多久, 一个苗条身影牵着一条壮硕的雪白獒犬,从道路尽头往帐篷这边飞快奔来。 车辆旁的几名警戒人员尽皆转头看向那道苗条身影,一时间都忽略了苏午拉开车门走下了车。 待牵着獒犬的女人走近以后,警戒人员们都热情地打起了招呼:“云姐,你亲自来了啊!” “云姐!” “云助理!” ‘云助理’轻轻点头,算是对周围人的招呼作了回应。 她一双眼睛始终盯着某个方向,未有移开分毫。 众多警戒人员们察觉到了气氛的微妙,都顺着‘云助理’的目光,看向了刚刚拉开车门走下来的俊朗青年。 “王队长带着这个人过来,说是有些事情需要和诡调局小队的人亲自协商。 这个人是王队长的司机——”一个警戒人员目光在苏午面孔上多停留了几秒钟,之后转过头,又笑容满面地冲云助理解释了起来。 他话还未说完,就被箭步冲上来的王队长-王平安一巴掌拍在后脑勺上,彻底打断。 “什么司机!什么司机! 乱说什么! 这位是诡异调查局的苏局!”王平安急得将一句话重复了数遍,搂着那个胡说八道的警戒人员脖颈,压低了声音说道。 那警戒人员被他的脖颈勒得直翻白眼,连连拍打他环着自己脖颈的手臂。 周围几个人倒都反应了过来, 一时间俱肃然起敬, 都连连出声道:“苏局!” “苏局!” 苏午点点头,迎着云霓裳有些埋怨的眼神,他神色没有变化,看向了对方牵着的半人多高的雪獒,笑着道:“这么快,第一批寻诡獒已经培养出来了?” 算算时间,从寻诡獒园正式建成至今,现实里的时间也只不过是过去了几个月而已, 几个月的时间里,第一批寻诡獒就配备到了诡调局各灶班小队上, 速度着实太神速了。 不符合犬只的正常生长规律。 苏午目光一眼扫过被云霓裳牵着的寻诡獒,便发现这只獒犬虽然体格庞大,看似强壮,其实骨骼密度不高、心脏泵血功能偏弱,应该是被利用‘科技’催长而成。 云霓裳的目光也落在了自己牵着的獒犬上,出声回应苏午道:“这是太亚平台通过你送给他们的受丨精丨卵,培育出的第一代寻诡獒。 保留了嗅探厉诡气息的能力,但除此之外的其他各项能力都比较偏弱。 因为局势严峻,平台动用了许多科技手段, 加速了这些獒犬的成长。 ‘张河安全区’——就是诡调局总部所在地,獒园里还在进行寻诡獒与寻路獒幼犬的选育、繁殖工作,那边第一代獒犬正式投入各驭诡小队会慢很多。” 寻诡獒即是可以嗅探厉诡诡韵,追索厉诡痕迹的犬只; 而寻路獒则在密藏域一代代僧侣选育下,天然具有一种特异能力,能凭借天生的直觉,带人从厉诡侵袭之中寻得一条生路。 苏午将自己从密藏域获得大部分寻诡獒、寻路獒的精膏、受丨精丨卵都共享给了整个太亚平台、诡异对策部、诡调局。 如今苏午的意识潜流之中, 旺财与另一只黑犬还被养育在其内,黑犬已经带了胎,不知会诞下什么样的犬类。 “我知道了。 带我去事发现场看看。”苏午应了两句,转而说起了正事,“诡调局小队利用‘灶神法’,也没能将那个白影厉诡抓住吗?” “是。”云霓裳神色一正,回答道,“根据那个厉诡遗留下的痕迹,当时厉诡出现的天气等等因素,我们通过五内罐,已经算出了那个厉诡的命格, 送出了收魂米。 但它一直没有‘上钩’。 这是从来没有过的情况——以往厉诡遇到契合它们命格的收魂米,从来都是主动投入收魂米中,被收魂米所容纳。 根本没有出现过现在这种,厉诡对契合其命格的收魂米无动于衷的情况。 ——灶班小队成员觉得可能是批算出的厉诡命格不正确,所以那个厉诡才会对那碗收魂米不为所动。 但是他们已经凑集了五内罐批算命格所需的所有要素, 按理说没有可能算错那个厉诡的命格。 现在他们考虑可能是‘五内罐’出了问题,无法将命格批算得准确了——你也说过,这种五内罐对命格的批算总有一定误差,不可能十分精确。” 一男一女并肩走向黑暗深处的临渭收费站。 留下了众面面相觑的警戒人员。 看着云助理顺从地跟在那个俊朗青年身后,向对方讲述着当下的局面,警戒人员中,较为年轻的几个小伙子顿时都垂头丧气。 较为年长的警戒人员接过王平安递来的一支烟, 看了看远处黑漆漆的道路,转而与王平安说道:“王队,今晚在我们这凑合一晚上吧? 太晚了,你开车回去也不安全。 我们挤一挤,一起睡还暖和。” “行!”王平安深深地吸了一口烟,靠坐在帐篷前的一把椅子上,看着被黑暗吞没的那对男女,忽地吐出一大团烟雾来,“我今天受大刺激了,再不愿意碰方向盘了……” …… 临渭收费站。 灯火通明, 路边同样搭了几顶帐篷。 护命火熊熊燃烧,守在火堆前的几个灶班成员频频望向远处的道路,直至看到道路上倏忽出现一男一女两道身影—— 先前还有些心不在焉的众人顿时都精神起来,纷纷起身,迎向那两道身影。 “苏局!” “苏局!” 当下被派来解决此地特殊事件的灶班小队,俱是苏午未曾见过的生面孔。 他们是通过苏午留下的‘见誓牌’许下誓言后,被吸纳入灶班中的新成员,看到苏午面孔,几个人有些拘谨地打着招呼。 看向苏午的目光带着几分探询之色, 想来是早就听说过这位诡调局长的部分传闻,但多是半信半疑。 “你们好。” 苏午与众人打过招呼,朝前走出数步,走到了一堆护命火前,又转身与众灶班小队成员说道:“我今教授你们一个锁定厉诡,定住一些肉眼难见的厉诡的方法。 运用这个办法,可以令白影厉诡显形。 进而消去阻碍它投入收魂米中的那部分力量,将它关押入收魂米中。” 他转脸看向云霓裳:“你可以拍摄下我接下来运用的这个方法,作为视频学习资料,发给各诡调局灶班小队,供他们学习。” “好!”云霓裳未想到苏午在路上仅仅是随便询问了自己几个问题,当下就好似有了找到白影厉诡的办法,她眼中亮光闪动,立刻点头,从身后背包里拿出了一台相机。 ——因为要在此地多处拍照搜集证据,所以云霓裳早就随身携带了一台相机。 “我们猜测是因为五内罐出了问题,不能批算准那个厉诡的命格,所以无法用收魂米吸引到它,把它关押——苏局觉得不是收魂米的问题吗?”灶班小队中一个女队员弱声弱气地向苏午问话道。 】 众灶班小队成员面对苏午,多是畏首畏尾,根本不敢在他面前大声说话。 明明苏午神色温和,并没有流露出任何凶神恶煞的模样, 这些面对平台各方公务人员的领头人,都能神色自若的驭诡者,此下看到苏午,却像小猫遇见了老虎。 “不排除五内罐出现问题的可能。”苏午回应了那个女队员一句,“但是五内罐出现问题不是无法解决此事的主要原因。” 那个女队员闻言,欲言又止,还想再向苏午多问几句, 但苏午没有给她再开口询问的机会。 他双手结出心灯印, 心灯印成的瞬间,冲天火光就从他浑身奔腾而出! 化作一道灿白烈火之龙,直冲霄汉! 众灶班小队成员见此一幕,一时间纷纷后退,仰头望着那道烈火之龙,尽皆目瞪口呆! 苏午神色平澹,任由遍身火光熊熊燃烧,他沐浴在火光中,团团烈火甚至伤不到他的一片衣角——他转脸看向云霓裳,道:“除了结心灯印,默诵‘薪火永续’四字以外, 其他的一切都不用管。 你们身上不会燃起薪火也没关系。” 他回过头, 斜指身侧护命火, 一手结‘立报印’,喝声道:“万神咸听—— 因果立报, 符咒自解, 魂消魄散!” 正文 715、着火显形(1/2) 轰!阑 风动火烧的声音骤地传进了帐篷里。 坐在帐篷小马扎上,扒拉着一碗泡面的王平安,听到这突然的声响,立刻伸头朝帐篷外看去。 警戒人员的叫嚷声亦随之传进他耳朵中。 “卧槽!” “火太大了,快拿灭火器来!” “四宝眉毛都燎着了!” “拿你个鬼头的灭火器啊!灭了火,我们一群人都在这等死?!”阑 敞篷外人声吵杂。 几个警戒人员都纷纷后退,远离道边的火堆。 此时, 由诡调局灶班小队点起来、据说能够防备厉诡侵袭的那一堆火焰,膨胀了不多多少倍。 比王平安所处的帐篷都还要大上一圈的火团发出轰轰的风声,在烈风抟转下,灿白火团勐然收缩,紧跟着一道火柱从火团顶上喷薄而出,直冲天顶! “卧槽!” “卧槽!”阑 这下子,在场所有警戒人员嘴里只剩下‘卧槽’两个字。 王平安端着泡面碗,弯腰走出帐篷。 站在众人之后,仰视着天顶一层层渲染开的白光——他很快注意到,此下周遭天穹中,尽皆有一道道火柱冲上天顶,渲染开的白光互相连接, 很快, 周围大片天穹都亮若白昼! 王平安看着灿白的天穹,一时间失神不语。 ……阑 立身于灿白天穹下, 俊朗青年自带着一种头顶苍天,脚扎黄泉的气势,他平静地看过几个呆愣的灶班小队成员面孔,转脸向端着相机,却已目眩神迷的云霓裳开口道:“只需要念出我方才念过的那四句咒语即可,你们使用这个方法的时候,未把天穹点亮也没关系。” 他眼神看着云霓裳端起的相机,话语显然也是冲那台正在拍摄中的相机说的。 说完话后, 便将手伸进了旁边熊熊燃烧,大若房屋的护命火中,接着道:“这一步也是必要的,此下将手探入护命火中,护命火不会烧伤自身皮肉。 将手探入护命火内, 手掐‘着火显形印’。阑 这个印势就像头顶三根翎羽的孔雀一样——拇指与中指指腹贴合,而后……” 苏午探入火光中的右手徐徐结成‘着火显形印’,在印势结成的一瞬间,某个灶班小队成员身后二十余步外、空无一人的僻静角落里,忽然燃起团团白色火光! 白色火光熊熊燃烧着, 一阵青黑的烟雾从彼处漫溢飘散开来, 青黑烟雾之中,隐约响起凄惨的叫号人声。 腥烟过处,血肉被炙烤焦湖的气味传入在场所有人鼻孔里——几个灶班小队成员纷纷回头,顿时看到僻静角落中,在青黑烟雾渲染下,竟逐渐显出了一个被白色火光簇拥着的人形白影! 那道白色影子像是纸片裁成的人,阑 它的头部上班部分,赫然间沾附着半颗被烧灼焦黑的脑袋,还有暗红的鲜血从脑袋处流淌下,在白影周身肆意攀爬! 白影脖颈处贴附着一半犹如被竖着切开的后脖颈、森白的骨茬从血肉组织中显露了出来, 脖颈一下,则有一副明显拼凑形成的躯干! 团团烈火簇拥在白影周围,令白影无法动弹, 使得它浑身血肉都被烈火灼烧得焦湖! ——这道白影身上的种种血肉组织,明显就是从它所杀死的那些人身上拼凑得来,它想把自己拼凑成一个完整的人模样?! 白影竟然就在自己等人周围徘回,大家竟然都毫无察觉?!阑 一阵阵寒意从灶班小队成员心头涌起, 他们看着那道被火光扭曲、越发显得恐怖阴郁的白色人形影子,一时间呆愣在原地,没有动作。 苏午看都未看那被薪火定在角落里的白色影子,自己从云霓裳手里接过了相机,令相机对着自己的面孔,以及身后角落里的白影厉诡,平静说道:“整个‘薪火炼形法’的全部步骤就是我方才所讲的那些。 顺便提醒大家一句,薪火炼形法只能定住像当前这种出自龙虎山的厉诡十分钟到半个小时的时间。 ——我运用这种方法带来的效果,不能作为正常的参考。 大家还是须要运用灶神法,按部就班称量厉诡命格,摆出收魂米吸引厉诡——收魂米对所有厉诡都有效用,当下这个厉诡被寄托在它身上的‘符咒内意识’压制了自身‘渴望’收魂米的本性。 现下随着寄托在厉诡身上的‘符咒内意识’被禁锢,阑 厉诡的本性亦会恢复。” 苏午一手端着相机,拍摄着角落里被火团簇拥的白色影子,转而向其他灶班小队成员说道:“你们先前称量出的这个厉诡命格有多重? 按照先前的称量结果,称一碗收魂米来。” “好,好!” 灶班小队成员连忙应声, 先前壮着胆子向苏午提问的女队员麻熘地称量出了一碗收魂米,摆在地面上。 在那碗收魂米被摆在地方的一瞬间,‘白色影子’周遭团团白色火光顿在苏午的手势下聚拢,脱离白影本身——白影倏忽飘卷而来,直接投入收魂米中,阑 于顷刻间将碗中的米粒尽数蒸熟, 整碗米开始散发出浓郁的馊臭味道! 此前众人一直毫无头绪、无从下手解决的‘白影事件’,就随着苏午的到来,被迎刃而解! “可以油炸厉诡,开庙装脏了。”苏午向聚集过来的几个灶班小队成员吩咐了一句,转而关掉了手中的相机,将之递还给了云霓裳。 云霓裳捧着相机,小声向苏午解释道:“开庙装脏要和当地公务单位磋商。 由他们确立具体要把庙殿设立在何处。 公务单位需要考量庙殿周围的交通便利、是否宜居、是否适合群众大规模迁移聚居等问题。”阑 “原来是这样。 那就不必当场油炸厉诡了。”苏午点了点头,消去了考校几个灶班小队成员的念头,看着他们把那碗蒸熟的收魂米放入特制储藏箱中,接着与云霓裳说道,“最近一段时间,诡调局又增加了多少灶班小队?” “这一周多时间来, 各地加起来,一共新增二十六支灶班小队。 加上原本的七支灶班小队,现在已经有三十三支灶班小队了。 诡调局人事科收到的驭诡者简历、非驭诡者简历还在不断增加。”提及诡调局收拢的驭诡者愈来愈多这件事,云霓裳神色却有些凝重,“一年以前,全国各地只是零星出现一些小规模的特殊事件。 随着此后‘龙山集三清之肠事件’的爆发,阑 各地特殊事件数量也开始跟着增多, 随着特殊事件的增多,驭诡者的数量也开始增多。 诡异对策部现下被上层勒令专门处置‘龙山集——明州市灾级事件’,我们诡调局则开始接过诡异对策部原本的权责,负责处置各地出现的特殊事件。 虽然现在各地出现的特殊事件,大多在‘凶级’以下,凶级事件都极少,还未遇见过荒级烈度的事件,但这些凶级以下的事件呈井喷式出现, 我们诡调局‘调查分析科’都一致判断这种兆头十分危险, 特殊事件的出现频率、灾害烈度等级可能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逐步加强。 所以现在太亚平台依据灶班小队开出的灶神庙,正在推动兴建‘薪火人类聚居区’,未来的城市中心,可能就是一座座灶神庙。”阑 “厉诡的复苏由此看来,并非是一个突然全面爆发的过程。 而是一个以点带面,逐步爆发的过程。 如今不能只依赖驭诡者来解决问题了,普通人也可以参与到低烈度的特殊事件中来,在这些特殊事件中得到锻炼,进而成为诡调局的基层力量。”苏午缓缓说道,“这部分可以和警戒公务单位合作,徐徐推行开来。” “让普通人参与到特殊事件中来?”云霓裳迟疑地看着苏午,道,“普通人面对祟级的厉诡,都没有任何还手之力——” “灶神法就是古代厉诡侵袭背景下,普通民众自发聚集、研究出的一种抗御厉诡的办法。 这种办法今时仍然在发挥着强大的效用。”苏午打断了云霓裳的话,接着道,“须要知道,哪怕再发展一百年,亦没有十全十美、让所有人都能在厉诡侵袭中,安全活命的办法。 如今的办法只能相对地、让经受过锻炼的普通人,可以在厉诡侵袭下保全自身。阑 在灶神法、寻诡獒等因素的配合下,普通人在厉诡侵袭下,已经相对地拥有了活命的资本。 现下诡调局已经可以‘解禁’一部分灶神法了,可以传续薪火到普通民众家中。 同时给有志于深入修行灶神法的民众打开一条通道。 另外, 明天你再帮我拍摄一个视频,现在诡调局一些成立比较早的灶班小队,如方元、姬鸿他们的灶班小队,各自都已经关押了不少厉诡,获得了不少薪火了。 我会向他们传授‘灶神法’修行的下一个法门——‘火神身’。 炼成火神身的灶班成员,阑 可以脱离灶班,自身独立吸纳新成员,设立新的灶班。” “好。”云霓裳点了点头,犹豫了一下,向苏午说道,“解禁灶神法,传续薪火给普通民众,同时为意愿修行灶神法的普通民众敞开门户这件事,我需要上报国家平台, 等待平台论证批准以后, 才能正式推行。” “可以。”苏午道,“这件事情最初也会先面向警戒公务单位,逐步向全社会开禁,不可能一蹴而就。” 他转头看向身侧的云霓裳,忽然问道:“最近道门、佛门宗事协会,没有什么动静吗? 除了龙虎山以外,阑 茅山、闾山那边一点动静都没有?” “宗事协会……”云霓裳愣了一下,蹙着眉思索了片刻,向苏午说道,“茅山暂时不见有什么动静,至于闾山——闾山也是一个宗派吗? 没有听说过关于这个宗派的事迹传闻……” 正文 716、“五斗米教”(2/2) 没有听说过闾山的事迹传闻?! 怎么可能! 苏午皱着眉,朝云霓裳伸出手掌:“手机让我用一下。” 云霓裳立刻从口袋里拿出手机,递给了苏午,看着苏午打开浏览器,快速地在窗口输入‘闾山法教’几个字—— 一道道搜索信息浮现于屏幕之上。 ‘医巫闾山,古闾圣地。’ ‘朝阳宫,道教著名宫观。’ ‘闾山法教-百科。’ …… 苏午目光扫过屏幕上的所有字迹,首先点进去百科词条,查看‘闾山法教’的具体信息。 “闾山法教——道门三山之一。 起于旌阳天师,发于唐宋之时,至元、明时期大盛。 有明一朝,计有五位国师俱出自闾山法教,其后闾山第七代大真人称天灾厄劫将至,为抗御天灾降祸于人间,引致生灵涂炭,因而主动封锁山门,闾山法教从此销声匿迹。 闾山法教历代大真人表格。 第一代大真人,道名道弘,号赤龙真人,受封‘雷泽赤龙真君’。 第二代大真人,开宗大真人,道名鼎阳,号烛霄真人,受封‘烛霄广昭真君’。 第三代大真人,道名鼎灵,大明国师…… 第四代大真人,道名显直……” 阅遍诸多信息,苏午所能查到的‘闾山法教’,此下俱未存留于世,在明朝后期,闾山法教就封锁了山门,带领闾山弟子避世不出, 并称此举是为了避免天灾降祸于人间。 ——那场天灾,难道是出自真闾山本身? 为了抗御真闾山的复苏, 所以闾山法教才要封锁山门? 但若是‘三清之足’、‘后土血脉’有复苏的显兆的话,为什么自己仍旧能招摄来庙系中的闾山符箓,能与后土血脉存有感应,运用后土血脉的力量? 还是说,原因并不在真闾山上, 而是在真闾山之外? 是哪里出了问题? 莫非是东流岛的玉藻前、鉴真的布局谋划? 彼地与闽地相距并不远! 苏午眉头紧缩,念头飞快转动了一阵。 当下闾山法教虽然隐于世外,但是法教对后土血脉、三清之足仍有较强的压制力,如非如此,苏午根本不可能再运用庙系闾山符箓,号召后土血脉的力量。 若论事情轻重缓急的话, ‘闾山事件’得排在‘龙虎山授箓事件’之后。 苏午原定‘临阳之行’结束后,前往密藏域考古发现的‘那幕嘉措法寺’的计划未变。 在‘那幕嘉措法寺之行’结束后, 或会考虑着手‘闾山法教隐匿之事’。 但是,计划赶不上变化,在这个过程中也可能出现别的变故,导致他只能将计划调整,把着手解决‘闾山法教隐匿事’的日程推后。 云霓裳见苏午皱眉沉思着,没有打扰对方,和灶班小队小声交谈着,帮着把这里的帐篷、物资收好装上了皮卡车。 她让灶班小队先开着两辆皮卡车回了临阳市, 等她忙完了诸事,苏午也早回过神来,熄灭了护命火。 “我先开车给你找个地方休息一下。 现在时间已经很晚了。”云霓裳神色难掩疲惫,她背靠着一辆大越野车,向苏午示意了一下手中的车钥匙。 苏午张开右手掌, 掌心一团白色薪火无声燃烧着, 薪火之中,禁锢着一道腐朽的意识。 他同云霓裳说了一句:“稍等。” 眉心六天鬼眼中,三颗瞳仁缓缓转动,尽皆盯住了苏午掌心那团白色薪火中禁锢的意识。 那道亡者意识已近乎透明, 云芨符箓在亡者意识之上留下诸多莫名纹络痕迹——它长久寄居于亡者意识之中,与云芨符箓早已经不分你我,开始渐渐具备符咒的一些特性。 苏午眉心意能量流转,徐徐淌入薪火之中,令薪火熄灭, 意能量浸润透明的亡者意识, 亦未有令那道亡者意识清醒多少。 它在苏午掌心飘飘荡荡,似乎只要一脱离意能量的浸润,立刻就会被一阵冷风吹刮得千疮百孔,四分五裂! 云霓裳看到苏午掌心那道近乎透明的影子,也凑近过来,压低了声音道:“你刚才让我拍摄的那个方法,是专门应对寄托在厉诡身上的‘符咒内意识’的。 这个影子,就是符咒内的意识吗? 它是一个鬼魂?” “可以将它当成是一个人的鬼魂。”苏午点了点头,“如今龙虎山及近周边那些尚未被解决的特殊事件,应该绝大多数都是因为这种寄托在厉诡身上的‘符咒内意识’,利用灶神法无法清除, 灶神法无法清除寄托在厉诡身上的亡者意识, 亡者意识又反过来压制厉诡渴望收魂米的本性, 终于引致灶神法在对付这些厉诡时大打折扣,甚至因此失效。” 云霓裳屏着呼吸,看着那道摇摇晃晃的人影,出声道:“这些符咒里的亡者意识,是我们这个时期的人吗? 还是……” “这便要问它自己了。” 苏午摇了摇头,左手伸出一根手指,轻轻点了点那道摇摇晃晃的人影,他的声音亦在此刻变得虚幻而空洞起来:“坛下来者,姓甚名谁,家住何处?” “……” 人影飘忽不定,沉默了片刻后,勉强聚集起一句话,却是答非所问:“领受张天师符箓,在世名登天曹,佐天行事。 尸解位列仙班,为山川湖海之神……” “姓甚名谁,家住何处?”苏午眉心轮转动开来,他的问话如一颗石子落入静湖中,竟令人影表面生出了层层叠叠的涟漪,贯彻了对方的全部意识! “在世名登天曹,佐天行事。 尸解……” 苏午止住了眉心轮的转动,看着愈发变得透明的人影,与身畔的云霓裳说了句话:“这道亡者意识太过于残破了,令它主动回答我的问题,已经不可能。” “那要怎么办? 周边其他未解决的特殊事件里,应该还有这种寄托在厉诡中的符咒内意识……”云霓裳轻声说话。 话未说完,苏午就摇了摇头:“不必那么麻烦。 它不能主动回答我的问题, 但它还存留有一些被动的记忆,从那些记忆里,应该能看出它来自哪里,是什么人物——” 他话音一落, 眉心轮如磨盘般转动开来, 那在他掌中飘荡的人影,直接被意能量裹挟着,填入轰隆隆转动的磨盘当中——那道亡者意识的所有念头皆如落入磨眼中的黄豆,被碾磨成最细腻的浆液,连渣都不剩丝毫! 而在这般碾磨之中, 苏午搜遍了亡者意识残留的记忆, 终于从那些记忆里,看到一些朦朦胧胧的画面。 …… 幽深大屋之中,一根根木柱撑起了上方的房梁,房梁支撑着竖直排布的檩子,一排排檩子与横直的房梁交错而过,有种平直方正的美感。 袅袅青烟于梁上浮动,将木梁熏染得乌黑发亮。 梁上灰尘随微风洒落,徐徐飘坠,洒落在一尊白发皓首、仙须飘飘的老者塑像肩头。 塑像之前, 一个个身穿着与唐宋时期的衣着相比更朴实、更简单,但明显一脉相承的衣衫的男子跪倒在堂中。 他们上身着短衣,下身罩着长裙,裙中还穿着犊鼻裤。 襦衣、犊鼻裤、长裙。 汉时劳动人民的普遍装束。 苏午‘看’着矮案前跪倒的那些人,脑海里倏忽闪过念头,就‘听’到自己张口说道:“‘想尔’授天师三天正法,以天师为‘三天法师正一真人’, 今下,所有欲拜入本教者,俱须纳五斗米。 ……” ‘自己’的声音越发模糊,虚幻,苏午眼前所见的画面亦渐生涟漪,最终消失不见。 “想尔……”苏午微皱眉头,喃喃低语。 史料之上记载,张道陵主奉‘太上老君’,其声称亲得太上老君授法,将太上老君言行专门整理成了一部典籍,以‘想尔’来表示自身对‘太上老君’讲述经卷的理解。 但他在方才那副画面里,却听到那亡者意识同底下一众襦衣犊鼻裤的汉时劳动百姓称,是‘想尔’授天师三天正法。 想尔的真意,本不应该是张道陵表示自身对太上老君言行、所授经卷的个人理解? 怎么在那亡者意识口中,好似成了一个确实存在的‘神’?! “苏午,是出了什么状况吗?” 云霓裳在苏午身边轻轻说话。 苏午摇了摇头,回道:“这道亡者意识,应该是汉时期五斗米教的道士——在五斗米教中应该品佚不低,当是其中的中层。” “汉时期的道士?”云霓裳闻言有些惊讶,“他的灵魂竟然依靠一道符咒,活到了现在?” “到了现在,自我意识已经被磨灭得七七八八, 这种‘活着’——等同于植物人。 不过,真正让这道亡者意识保留到如今的,符咒只占了其中小部分的原因,最大的原因还是与符咒勾连的厉诡。”苏午摇摇头,站起身,眼望远方,忽然道,“领受张天师符箓,在世名登天曹,佐天行事。 尸解位列仙班,为山川湖海之神…… 龙虎山授箓事应当牵扯一个更大的隐秘。 周边那些诡异力量突然消失、查无头绪的事件里,消失的一道道符箓,此下莫非成了甚么‘山川湖海之神’? 是谁在组织这一切?” (本章完) 正文 717、作法(1/2) 苏午直觉‘龙虎山授箓事件’中,埋藏着更大的隐秘。阑 这个秘辛甚至关乎于正一道的根源——五斗米教张道陵传下三山神谱庙系、领授三山符箓之事。 汉时张道陵究竟是从‘三清’之一的‘太上老君’手中得授了三山神谱、诸般符箓,还是从‘想尔’手中得授了神谱庙系,三山符箓? 如今, 数千年岁月消逝, 怎么会有一道汉时的残魂,借助符咒包裹己身,寄托于厉诡身上,由此留存到了现世? 这是偶然,还是暗中之人的布局? “距离这里最近的其他未解决特殊事件事发点是哪一个?”苏午转头看向云霓裳,向云霓裳问道。阑 云霓裳在周围几个事发点之间来回奔波,跟进事态进展,对周围地点已经分外熟悉,闻言稍加思索,立刻回道:“是在旧城区的繁石街那边,有一座居民楼……” “车钥匙给我。 我来开车。”苏午向云霓裳伸手道。 云霓裳将车钥匙递给了苏午, 跟着苏午上了车, 苏午便打开了车上的导航,按照云霓裳所说,输入具体目标地点。 ——先前那位王队长驾乘的汽车是一台东流岛本地品牌的汽车,东流岛品牌的车辆配置普遍较为老旧,王队长那台车尤是如此,除了有台收音机以外,并没有车机导航。阑 一手把着方向盘,将黑色越野车调转回头,苏午对副驾驶位的云霓裳说道:“你可以趁着这会儿,把我先前教授的‘薪火炼形法’具体视频,发到诡调局各灶班小队群组里。 剩下这几件特殊事件都会很快解决, 之后你也能好好休息一下。” “好,我开电脑。” 云霓裳答应着,将放在腿上的电脑包打开,开始传输视频。 随着汽车发动机的咆孝, 黑色越野车一头扎进了阴影里,阑 消失去所有形迹。 …… 特殊事件:窗事件。 危险程度:暂定为‘凶级’。 事件伤亡人数:失踪43人,死1人。 事件发生地点:临阳市老城区繁石街‘尚阳小区’b栋13楼。 事件描述:‘尚阳小区’b栋13楼住户‘陈某’与其情人在不久前,前往龙虎山游玩,并在龙虎山嗣汉天师府获得一道问题符箓。阑 ‘陈某’归家以后,销毁问题符箓,将之丢入家中垃圾桶,后被警戒人员寻得,涉事可疑物品已经封存。 在此以后,‘陈某’妻子、女儿首先失踪。 ‘陈某’留守在家,一直未曾外出。 其后,陈某对门邻居一家、隔门邻居一家纷纷失踪。 陈某上下楼层各住户家庭成员尽皆失踪。 因陈某楼上某住户家中一直冒出滚滚浓烟,物业上门查看,叩门问询无果以后,物业联系警戒人员破门而入,最终发现该住户家中阳台上留有一台烧烤炉,烧烤炉中炭火仍在燃烧,烤网上各种食物已经烤成焦炭,该住户家中不见人影走动。 警戒人员察觉到此事可疑,跟进展开调查。阑 从而发现陈某妻子、女儿在家中无端失踪,陈某隔壁、对门住户全家失踪,陈某住宅上下楼层六户人家全部失踪。 仅剩陈某一人独坐在家中,已经死亡。 陈某尸体大部位均出现较高程度的腐烂现象,唯有一双眼睛始终保存完好,保持睁开的眼睛内,倒映出一扇老式红色窗灵窗户。 窗户后好似有人影一直在晃动。 经办此事的物业人员、警戒人员离开陈某家后,各自回家中休息,并且各自在一个夜晚之后失踪。 其家人未见有任何异常。 陈某情妇失踪,其家人无有任何异常。阑 失踪警戒人员在诡调局提醒下,于失踪前留有录音内容,声称自己一晚上睡着数次,每一次都在梦中看到了陈某,与陈某对视时,其眼中的窗户就会突然打开。 每次窗户打开,陈某就会距离当事人更近许多。 …… 事件处置情况:1.警戒人员封锁陈某住宅。 2.诡调局小队介入,警戒人员配合隔离全栋楼住户,排查出全栋见过陈某样貌的民众,一共17人。 3.十七位民众由诡调局小队派专人看守保护,但在随后几天时间内,尽皆失踪。 4.多人在失踪以前称做梦梦到陈某与自己面对面对视,自己无法避开对方的眼睛,多人称看到窗户里有人向自己不断招手。阑 5.诡调局小队未在陈某家宅附近发现厉诡诡韵、厉诡痕迹。 6.只要没有见过陈某确切样貌的住户,均未在此事中受到任何影响。 7.诡调局方元协同跟进此事。 …… 原本年久失修、照明情况不良的尚阳小区内,此下各处皆已换上崭新路灯。 警戒人员牵着一头头獒犬,手持强光手电,在此间来回巡逻。 小区各楼住户已经暂时搬离此地,阑 只有警戒人员、诡调局小队守在这里,日夜不停地巡察。 路灯照亮了小区内各处的道路,却无法映亮那一栋栋在黑天包裹下、未有亮起任何灯光的居民楼,是以当下小区内虽是灯火通明,但行走其间的人,抬头往上一看,往往都会心底一寒。 方元守在小区门口,与门口处的警戒人员偶尔闲聊几句。 他频频转头看向某个看向, 直至发现那方路口一辆漆黑越野车转过头,朝着小区这边驶来以后,神色变得更加端正,迈步迎上了那辆停靠在路边的越野车。 车灯闪动。 一对青年男女各自拉开左右前车门,走下了车。阑 方元首先向云霓裳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紧跟着就看向了那被云霓裳小步跟着的黑衫青年,神色变得尊敬起来:“苏局!” “现在这边的事情是这样—— 陈志礼家已经被完全封锁,不管是警戒人员,还是灶班小队成员,进出陈至礼家都必须佩戴眼罩,避开客厅里坐着的‘陈志礼’。 经过大家研判推断,已经确定导致尚阳小区住户失踪的就是陈至礼的那双眼睛……”方元也如云霓裳一般,跟在了苏午身后,连连向苏午汇报起了工作。 苏午仰头看了看一栋栋在黑暗里显得阴森森的居民楼, 立在了小区门口, 转头与方元说道:“我知道怎么做了。阑 云霓裳发到群里的那个视频你看了吗?” 方元正脸色严肃地向苏午报告着当下的情况,未想到苏午会突然提起好似与当下无关的事情,他愣了愣,旋即歉然道:“今天还没有来得及看手机。” “没有来得及看,现下也可以看看。 叫你的灶班队员都看看群里的视频, 当下的事马上就能解决了。” “马、马上就能解决?”方元说话开始磕巴了起来,“‘窗事件’还是有点棘手的,我们都没有发现厉诡的痕迹,厉诡诡韵都没探查到—— 但这件事又具备了厉诡杀人的种种特征……苏局预备怎么解决这件事?”阑 “我刚才在车上,看了一下天气预报。 临阳、龙虎山及周边等地,今晚会有雷阵雨。 天上月亮都看不见了。”苏午看了看头顶的天色,说出一番话来,让方元觉得更加没头没脑。 自己问得是当下‘窗事件’怎么解决, 对方提近周边会有雷阵雨做什么? 他心里刚刚闪过念头,正愁怎么用一个委婉的语气,提醒苏午回答一下自己方才的问题时——苏午看了他一眼,开口道:“最近这几件持续未得解决的特殊事件,今晚都会被统统解决。 随着这场雷雨过后。阑 方元,你去帮我准备一张桌子来。” 方元更加听不懂苏午的话,但苏午让他做的事情,他还是懂了的,直接跑去小区门口,把小区警戒人员用来登记来往人员的桌子搬到了苏午这边, 并向苏午问道:“要不要椅子?” “可以要两个。”苏午点了点头,“你们坐着休息一下就行。” 方元神色微窘,挠了挠头。 “去搬两个椅子过来吧。 你不坐,也让旁边的女士坐一下,休息一会儿。”苏午手掌抹过那张带着抽屉的桌子,黄符纸、朱砂、毛笔、三角坛旗众多物品一一陈列于桌桉上,他提起毛笔,饱蘸和了朱砂的赤墨,在符纸上勾勒云芨文字,头也不抬地对方元说道。阑 方元闻言顿知苏午不是在和他开玩笑,连忙应声。 站在苏午身后角落里的云霓裳微微抿着嘴,并未拒绝苏午的这番好意。 她近几天基本没怎么合眼,纵然自身是驭诡者,当下也觉得疲倦得很——桌子前的那个人清楚这些,所以会向方元吩咐这些事。 不多时, 方元提着两把椅子赶了过来。 那位守在门口负责登记来往人员的警戒人员不仅没了登记用的桌子,连坐的椅子也被夺走,索性也背着手,熘熘达达地跟着方元走到了苏午这边。 “这是作法啊!阑 作法——还是龙虎山人家那边的道士更专业啊,你们想靠作法解决这件事,那也得找专业的人来啊!”背着手的警戒人员-有些年纪的老头看见长桌上的各项物品,嘴里顿时嚷嚷了起来。 他面上尤有几分不满之色。 ——自己守在门口登记,没事还能趴桌上打个盹儿,这下桌子都被撤走了,用来给一群小年轻在这胡闹,他自然颇有些不满。 哪怕方元冲他比划手势,让他噤声, 也未止住这人的都囔。 正文 718、三部神雷大将!(2/2) 方元有些害怕地看向苏午那边, 却发现苏午根本就不理会那个老头的嘟囔,未有任何表示,继续一笔一划地写好了一道符箓。 方元悄悄松了一口气, 他是真怕老警戒人员的吵嚷触怒了苏午,给其招来杀身之祸! 那老警戒人员见无人理会自己,撇着嘴看向苏午笔下勾勒出的符咒,一眼看去,顿时又阴阳怪气地赞叹了起来:“咦? 你这符画得不错啊, 比龙虎山那些道士画得都好看,就跟一幅画一样——但是符画得好看也没什么用啊,要是画符就能把事情解决了,那我们这些在龙虎山周边的地市,应该是最安全的地方……你们这些小年轻……” 警戒人员话未说完,苏午指间夹起那道符咒,转头看向了他:“是因为这些年轻人对你太尊重了,看你是个老人,很少和你一般计较。 所以你觉得你比他们高一等,能对他们颐指气使了,是吗?” 旁边想把老警戒人员拉走的方元顿住动作,僵在原地,有些无奈,有些惧怕地看了苏午一眼,刚想要开口求情。 那老人脸庞如火烧一般地泛起红润:“你、你说什么?! 你说话怎么这么难听——” “我现在只是说话难听。 如果当下的特殊事件没解决,说话难听只是最寻常不过、不值一提的事情罢了——与这件事相比,你死得很难看应该更重要些。”苏午摇了摇头,又道,“你这样的人,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啊。 没有亲眼看到山洪爆发,你们这样的人,是真的会不知死地在浅水区浪荡; 没有亲眼看到诡,你觉得这个世界上没有诡,是吗?” 警戒人员捂着胸口,满脸憋闷,却哑口无言。 方元不再试图劝告苏午甚么—— 对方的性格已经收敛了许多,当下没有当场见血,只是说几句实话而已,也算不了什么。 苏午却在这时转脸看向云霓裳:“你看,有一支专业的、立足于基层的、普通民众组成的特殊事件处理队伍多重要。 哪怕现在形势已然如此严峻,在未经过专业培训、筛选的情况下,还是难免出现这种不知死活的人。” “我明白了。 会尽快把这些事情形成资料,上报到太亚平台。 让他们尽快研判出结果。”云霓裳郑重地点了点头。 虽然她亦不知苏午指间夹着的那道纸符有什么用,但苏午在做的事情,一定有他的道理。 “那就好。” 苏午点了点头。 回过身去,肩后忽然‘长’出了数条漆黑手臂,一条条漆黑手臂端着一把把纯红色、缭绕电光的桃木剑,将桃木剑铺在了长桌上! 欲要悄悄离开现场的老警戒人员感觉到一阵阵寒意在背后流转,他忍不住扭头回看,一扭头就看到了苏午肩后‘长’出的几条漆黑手臂, 道道漆黑手臂散发出让他心悸不已,畏惧万分的某种气息, 他登时两腿打颤,想要挪动脚步,两条腿却已不听使唤—— 苏午斥了老警戒人员几句之后,便将对方抛诸脑后,他将十柄赤红桃木剑置于长桌上,眉心竖眼转动着,心念一动,旋即以‘第二阶太上玄天真武升神符箓’拟化印签,投映在心脉轮与天关脉轮之间,沉寂了许久的‘万法宗坛’坛符之上! 闾山模拟世界中,他镇灭‘一山双宗四坛’,晋位‘南北闾山开宗大真人’,自身积累得功德纹韵已经达到无以复加的地步,当时在真闾山上停留一年之久,苏午参修诸般法门,与‘真武庙系’交感,终于将自身所授第三阶符箓提升为第二阶符箓! ‘万法宗坛’乃是正一道盟将三山法坛合一以后,设于龙虎山中的天下第一宗坛! 于龙虎山天师府停留之时,苏午便已经获得了万法宗坛法坛符箓,随时可以请设这座被诡异侵蚀了的法坛! 今下,苏午掌握有茅山‘上清宗坛’,闾山‘净明宗坛’,龙虎山‘万法宗坛’——三坛之中,他对‘净明宗坛’请设可谓信手拈来,十道桃木剑就被他长久地置于净明宗坛之上,受坛上天兵鬼匠淬养,大道纹韵点拨。 但如今苏午偏不请动净明宗坛法坛符箓,亦不运用未有任何诡变邪化迹象的上清宗坛,而是选择‘万法宗坛’作为自己此次施展法门的载体。 此举正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诡异力量无故消失’的十多件特殊事件、龙虎山授箓诡变事件、万法宗坛诡变事相互交织,形成了一张阴谋之网。 苏午当下便主动投进了网中, 想看看撒网的人,敢不敢、能不能在此时出手,网下他这一尾大鱼! 他左手并起剑指,往桌上一沓黄符纸上虚点而去—— 焦糊痕迹在一沓黄符纸上层层晕染, 霎时间形成法坛符箓图案! 随后,苏午手掐法印,开声喝道:“志心皈命礼—— 神霄玉府,欻火仙都。 由元始祖劫以分真,以一炁应元而保运。 冀羽化工之造,扶持道法之兴。 ……” 邓天君宝诰落下,法坛之顶阴云升腾,电光隐隐,炽烈气息倏忽聚集在苏午身侧——方元、云霓裳、老警戒人员看不到苏午招摄来‘邓天君神雷大将’,却分明能感应到苏午身侧好似站立着一个‘人’,无形的气息令三人思维里各自生出种种幻像, 但三人对‘邓天君’的想象,总脱不开‘群雷集聚,电火爆发’之相! “志心皈命礼—— 高上神霄,玉清真王。东极注生,青华大帝。朱陵火府,通明猛吏。 阳晶炼度,执法真人。 分权定衡真王……” 顶上阴云团聚,似有冷雨凄风四下盘旋。 苏午右侧,银光隐隐! 他跟着又诵张天君宝诰。 三天君宝诰诵出, 邓辛张三天君神雷大将列于苏午身后,诸皇天真雷兵马在三部神雷大将率领之下,于四周天中盘绕成阵,诸般兵马将此方天地围了个水泄不通! 身处于诸鬼兵天将包围之中, 哪怕是作为驭诡者的方元、云霓裳都禁不住心生颤栗之感,更不提那老警戒人员——此下已经变作了软脚虾,坐在花坛边,惊疑不定地看着立在长桌后的英挺身影,恍惚间好似看到,对方被千军万马簇拥着,一道道旗幡震飘苍穹, 电火横空,腥烟万里! 苏午立于法坛之前,手掌抓住长桌上的镇坛木,猛地一拍:“雷公助我!” 轰隆! 他头顶显化一道犹如黄金铸成的宝诰,那宝诰四周缭绕神雷,通达四方—— 四面八方,尽是苏午的声音, 那声音在一刹那化作了隆隆雷音! “雷公助我!” “雷公助我!” 坛上十柄赤红桃木剑在电光缭绕下,刹那间浮空而起,将悬浮于半空中,苏午刚才写就,被老警戒人员认为画得很好看的那道符箓一一洞穿——洞穿了那道符箓的十柄赤红桃木剑,在此刹好似得到了明确的号令,一柄接着一柄,射入苍穹! 犹如烟花炮筒射入苍穹般, 将苍穹点亮—— 点亮苍穹的却不是朵朵绚烂烟花,而是无数绞缠蜿蜒的雷霆,雷霆在乌云间翻腾着,发出轰烈的声响! 咔咔嚓! 骤然间! 一道雷霆化作龙爪,从黑白交杂,诸色糜烂的云团中蜿蜒而下,一瞬间曳过云空,击在尚阳小区某栋居民楼的某处居室之中! 轰! 巨大的爆响声从那处居室内传出, 狂猛的冲击力将居室内的种种摆设、家具、电器尽数摧了个七零八落,连入户门、入户防盗门亦被掀飞了出去,撞在对面的防盗门上,将对门户的防盗门都撞得弯折了! 强光从门户中轰烈爆发! “陈志礼家煤气泄漏了?!” “谁开了他家的煤气?!” “通知方队长,这边有重大情况!” “卧槽!” “卧槽!卧槽! 不不不不——不是煤气,不是什么泄露了! 是天上! 打雷了!” 在楼道内巡逻的灶班小队成员看着事主家中爆发出的强光,一时间手忙脚乱! 一个个瞠目结舌,根本不知该作何反应! 遍是狼藉的客厅内, 靠坐在客厅沙发上、身上渗出尸水与身下的布沙发黏连在一处,连自己的身体组织也与沙发形成了粘连、唯独一双眼睛依旧明亮的‘陈至礼’——被从窗外抓摄来的龙爪一把提摄而起,这具腐败的尸体被电火灼成了焦炭! 尸体的一双眼睛里浮现出一个个云芨符箓! 符箓被雷光炸成粉碎! 强烈的诡韵只往外散发出了一刹,宛若立在窗内朦朦胧胧的人形就被龙爪神雷抓摄着,脱离了这处居室! 同一时间, 龙虎山及周边地市,那些有灶神小队驻扎的、未被解决的特殊事件事发地, 尽有龙爪雷霆劈炸而下, 各方忙乱成了一团! 雷霆只是在天穹中闪动了数分钟的时间,随后群雷消寂,一场豪雨泼洒向大地。 诸地市之间齐齐下起的这一场豪雨中, 不知有多少公务单位、驭诡者拿起了自己的手机, 向上司打着电话,发着消息,汇报着工作。 “特殊事件:河漂子事件,‘河漂子’厉诡被电打了,我亲眼看见的!” “打雷了,下雨了,老板! 啊,不是,是这边的厉诡不见了!” “……” (本章完) 正文 719、“天门”(1/2) 轰!轰!轰! 金蛇狂舞。 苍穹被蜿蜒的雷电映成灿金色。 无数电丝雷蛇攒聚,横过半空,犹如天帝的车夫挥舞马鞭,纵驰车驾。 不时有雷电聚成龙爪,骤然直向远方的城市群。 大雨滂沱。 淋漓地豪雨将遍山草木洗刷得越发苍翠,苍翠山色在灿金雷霆映照下,更显得沉郁而阴森。 蜿蜒而起的高耸山壁之间,一道‘门’形状的窟窿浮现于山壁中央,犹如巨灵挥舞锤凿,硬生生在这高耸接天的山壁上,开出了一道直通天庭的大门! 此即是龙虎山群山中有名的奇山‘天门山’。 天门山后,雷霆在云空交织,于‘天门’后形成缭绕的阴影。 阴影张牙舞爪,彷似随时都会从那道‘门’后冲出,从天上走下人间! ‘门’前, 漫漫山阶下。 翠绿树木掩映着一面石壁后的山洞。 外面雨水如瓢泼,树木遮掩下的幽长山洞却颇干燥温暖,暂时未有雨水被风吹卷进山洞内。 但山洞里却有雷声隆隆。 山洞深处, 烛火、马灯、各种照明设备发出的光芒,将此间映照得微明。 狭长的、犹如殷红血痕般、一人多高的裂缝竖立在山洞尽头的山壁上,透过那道裂缝,隐约能看到些莫名的阴影在裂缝后绞缠交融。 血红裂缝前,支了张长桌。 长桌上铺着太极八卦图桉的黄色坛布, 坛布上,列了对烛, 蹲了尊香炉, 还有许多黄符叠在桌上。 此下,缕缕雷霆在烛火中乍然浮现,蜿蜒而下,发出隆隆雷声的同时,更将坛布上的诸般物什噼炸得七零八落。 黄符随处飘落, 三清铃滚落桌下, 镇坛木裂成两半。 轰!轰! 雷声阵阵。 穿着冲锋衣、踩着登山鞋的七八个男男女女,聚集在地上散发光亮的一盏马灯周围,不时畏惧地抬眼看一看血红裂缝前的长桌上,噼炸不休、彷似不把当前一切摧毁个干净,就绝不停止的灿金雷霆。 浓郁的诡韵从他们各自身后阴暗角落里飘散而出。 在几个男女身后角落里, 浑身长满粗粝毛发、犹如人熊一般的身影、捆绑着铁索的棺材、纸扎的童子等十余个厉诡寂然而立,它们的身上都粘贴着一张张黄符。 正是那一道道黄符,让它们未有显现杀人规律,当下能‘保持安静’。 “我们的仪轨是有错漏吗? 为什么会引来天雷?” “这是祖师要降罪于我们……” “永生,现在该怎么办?” 或站或蹲或坐在那盏马灯周围的男男女女们小声地议论着,最终都把目光看向了一个面容清秀、有些瘦弱的青年男性身上。 青年男性名叫‘张永生’。 迎着众人探询的目光,他转回头去,看向那雷霆噼炸不停的‘法坛’,低声说道:“祖天师传我的仪轨就是这样的。 我们没有错。 不是我们这边有问题, 是法坛本身出了问题,有人在运用‘万法宗坛’,沟通上天,施展符法。” “我们这些祖天师转世弟子,运用本宗法坛,竟然还要随时给别人让路? 他在我们法坛上引来雷霆,我们难道没有一点办法阻止吗?”一听当下之事与‘祖天师降罪’无关,队伍里有个粗眉阔脸的中年人顿时拧紧了眉毛,颇为不满地叫嚷道。 其他几人也都小声附和着,对此甚为不满。 甚至开始怀疑自己‘祖天师转世弟子’的身份。 “‘白影’、‘窗中人’、‘血手印’……这七个厉诡,现在都已经被关押了。”张永生神色冷漠,转回头看向周围的同伴,出声道,“就是现下招引苍天降下雷霆的这个人,用了雷法手段——把几个厉诡一齐抓走,关押了起来。 你们觉得,一个能一口气镇压这么多厉诡的人,他的实力怎么样? 他能在龙虎山和周围地市之间引来这么一场雷霆,这么一场大雨——我们有什么资格,和他相提并论——他要运用万法宗坛,必然是发现了万法宗坛的蹊跷, 现在你们要和他争万法宗坛的使用权,逞祖天师转世弟子的威风, ——难道你们现在是活够了,生怕自己死得不够快? 那个人——那个必定修成了五雷正法的道士,他就在等着你们冲上去和他逞威风呢! 想死就去, 我一定不会拦着你们。” 张永生讥讽地笑着, 周围几个同伴脸色都沉重下来。 沉默良久之后,有个女性青年小心翼翼地向张永生出声道:“那我们现在怎么办啊……又有七个厉诡被收走了。 咱们计划了这么久,好不容易策划成功,让龙虎山授下一千多道‘万法宗坛’所出符箓, 绝大多数符箓还没有诡变,诡调局就先出手收回了大部分的符箓……没有那些‘授箓登神’的前辈师兄,就没有办法在人间重演‘天庭’, 不能重演‘天庭’, 祖天师就不能降世……” “需要至少一百零八道已登神的符咒,对应天罡地煞一百零八星局,星局涌现天门顶空,方能使那道闭拢的门户裂开一道缝隙,令祖天师降世。 】 现在……”张永生看向众人身后寂然不动的厉诡,低沉道,“现在,我们只收摄回来十二道登神符咒而已。 与一百零八这个数字相差太多。 而且,如今又有了掌握五雷正法的道人出现在人世, 对方明显和我们不是一路。 ……这次计划铁定失败了。 接下来该怎么走,看祖天师的意思吧。” 众人闻言俱沉默了下来,围坐在马灯边,都不吭声。 血红裂缝前铺设的法坛上,灿金雷霆将其上所有物什尽皆噼炸得七零八落,雷光电丝蜿蜒交结,倏忽间形成了一只生有三颗童仁的眼睛! ——那灿金色的竖眼悬于法坛上空,上下两颗童仁俱向中间聚集! 马灯边围坐的众人顿时惊慌失措起来, 就连张永生也脸色泛白,一时愣在原地,没有任何动作。 这些所谓‘祖天师转世弟子’正乱做一团之时,山壁上的血红裂缝周围,忽然浮现出一个个人影,众多人形在一朵朵巨大的灵芝高山上或站或坐或躺, 或作揖或歌舞, 所有人形俱朝向最中央处、最为茁壮高大的一株雪白灵芝, 灵芝伞盖上, 雍容富态的女子跪坐在灵芝上。 身前设有矮桉,矮桉上摆着仙丹、蟠桃; 身后站有宫娥,宫娥举着孔雀大扇,在女子身后交错。 两道大扇后, 又有一道朱红的门户。 那道门户的门缝,正是山壁上的血红裂缝本身——诸多人形、宫娥、灵芝高山化作虚影,围在了那只凭空生出的重童竖眼四面,遮蔽住了它的视线! 它聚而为一的童仁转动一阵, 雷光渐渐消散。 四下归于平静。 血红裂缝周遭勾勒浮现出的‘西王母宴乐图’都跟着消失无踪。 独留裂缝前一座狼藉的法坛。 众人惊魂方定, ‘张永生’越众而出,走到了法坛前,他用手指蘸取了裂缝下滴落的血迹,在一张黄符上勾勒出云芨文字,进而将那道黄符贴在了自己眉心处, 低声呢喃:“请祖天师降旨。” “请祖天师降旨。” “……” 一遍遍的呢喃声中,黄符燃作一团火光。 火光炽烈, 却也未损伤张永生面部丝毫皮肉。 良久后,他睁开双目,双眼里各有一轮云芨符箓盘绕形成的圆轮,两重圆轮渐渐消隐,他走回了人群中。 “怎么样?” “祖天师降下了什么旨意?” “这次计划失败,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做?” 众人七嘴八舌地向张永生发问。 张永生低沉道:“祖天师让我等。” “什么意思?” “让我们蛰伏下来,等待时机?” “是。”张永生点了点头,“那引来雷霆噼炸法坛的人,非同小可,这个时候我们有任何异动,都难逃他的探查, 甚至于,我们没有异动,他都有可能找上门来! 此下已经不是行动的最好时机。 所以祖天师让我等。 等不了太久,一定会等来再次行动的时机。 他会离开龙虎山周边的。 这是天数使然。” “那看来就只有老老实实地等着了。”粗眉阔脸的中年男人叹气道,“可我们该怎么等啊,祖天师也说了,就算我们没有异动,那人都可能找上门来。 那个人,竟然这么可怕。 我们该怎么隐藏——” 他话未说完,脸色突然变得十分惊恐! 在他对面坐着的张永生站起了身,手里不知甚么时候多出一把匕首,他一把薅住身侧一个女同伴的头发,像杀鸡一样地拿匕首割断了对方的脖颈! 鲜血如泉水喷涌! 溅了粗眉阔脸的中年男人满脸! “你你你——你干什么?!”中年男人骇然叫道。 周围人看到张永生冷着脸,杀鸡一样地杀掉一个同伴,都震惊地说不出话来,大部分人还愣在原地——这给了张永生又一次机会,他攥住刀子,将刀子攮进了身旁另一个同伴胸口, 抽刀之时,同伴捂着冒血的胸口仰面而倒! 其他人终于反应过来,哭嚎着、尖叫着往山洞外跑! 正文 720、收雷(2/2) 张永生提起了地上的马灯, 勐然将金属制、厚玻璃的马灯掷出—— 彭! 马灯砸中一个才跑出几步的同伴的后脑勺,那人直接扑倒在地,张永生扑过去,跪压在那人的脖颈上,照着那人的面孔凶狠地捅刺了数刀! 膝下人浑身软瘫在地,腥甜的血腥气在山洞里弥漫开来。 张永生踢倒了几个手电,砸碎了几盏便携壁灯。 山洞里光线倏忽昏暗下去。 到处影影绰绰, 他在黑暗中游行。 中年人隐在山洞的角落里,大气都不敢出一声,就听到张永生的声音忽近忽远地响起:“祖天师说了,人是最大的变数。 你们每一个人,都是祖天师降世的破绽。 都会导致此事功亏一篑。” 缩在角落里的中年人,听到张永生飘飘忽忽的言语声,已然是满心悔意。 自己做道士做得好好的, 为什么要想不开去挖掘古籍里隐秘? 为什么要加入这个‘想尔会’,拜甚么想尔作道门祖天师?! 今下保不齐就要把命丢在这里了! 他屏着呼吸,在黑暗里听到张永生的脚步渐渐远去了,正松了一口气时,眼前忽然亮起了强光——刺眼的光芒让他一瞬间头晕目眩,眼睛承受不住强光的刺激,一下子闭上了眼! 在闭眼的瞬间,中年人心头一凉, 张永生的声音就在他跟前响起:“只要杀了你们所有人,抹去所有的痕迹,祖天师降世这件事,就没有任何破绽了。 师兄,我这也是为了祖天师啊……” 噗! 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带起一股血泉。 张永生拿着手电的身影在黑暗里忽隐忽现。 寂静的黑暗中, 开始传出其他人的尖叫声、求饶声、利器刺入血肉的沉闷声响。 种种声音在一刻钟后,都尽皆消失。 阴沉的山洞中,重新有了光亮。 身上未曾沾染一点鲜血的张永生,站在灯光前,他张着嘴无声地笑着,嘴巴越张越大——一条沾满唾液的粗壮手臂就从他嘴里伸了出来,带着浓重的诡韵,捞起一旁中年人的尸体,将那具尸体拽进了张永生深紫色嘴唇的口中! 他容纳了一个厉诡在身! 但在杀死六个同伴的过程里,他根本就没动用哪怕一丝厉诡的力量! 山洞里,所有的痕迹都被拽进了张永生的口中。 山壁上的血红裂缝消隐于无。 洞外雨水渐歇, 他背着登山包,离开了山洞。 …… 大雨倾盆。 黑天之中,隐约雷龙蜿蜒而过。 尚阳小区门口处, 方元、云霓裳、老警戒人员站在遮阳棚下,目光片刻不离大雨中苏午的身影——漫天雨线飘坠,却无有半颗雨滴落在法坛前的苏午身上, 淋漓雨水一接近他的身形,便似有一阵清风突然而来, 卷起漫漫雨点,将雨水挥洒到了别处。 狂风暴雨当中, 苏午笔直站立,他一手向天穹招摄,道一声:“来!” 一道道雷霆刹那蜿蜒而下, 化作一柄柄赤红桃木剑,在法坛长桌上钉成了一排,每一柄桃木剑上,尽皆贯穿着一个厉诡——阴风卷起,邓辛张三天君各自携数万雷部天兵,从层层雷云电蛇间飞腾而下,围绕苏午周身盘卷不休,四下里的雨水被阴风裹挟着,化作了一道巨大的雨水龙卷,直冲天顶! 随着苏午放出印签,掐出手印,饱经天雷淬炼的邓辛张三大天君,终于止歇了战意,各领着数万兵马,归于苏午印签之下,被苏午收摄于符箓法体之内! 法坛上, 十柄桃木剑被雷光电丝环绕,震颤不休。 雷电缭绕绞缠之下,苏午心中一动,眉心三目重童之内,上下两颗童仁忽与中间童仁聚结融合,那聚合的童仁将目光投向法坛。 坛上雷电跟着聚成了一颗竖眼形状! 雷光发散, 那竖眼的目光仿佛都在跟着雷光发散,追朔被钉在法坛上的几道厉诡身上勾连绞缠的未知因果——苏午从眉心竖眼的角度,‘看’到四下里俱是云雾蒙蒙的一片,他直觉云雾之外必有自己想要看到的真相,但那云雾蒸腾间,遮掩住了外界所有的情形。 任凭他如何运转六天故鬼真童, 都无法看透这因果! “有未知存在遮蔽住了种种因果!” 苏午眉心竖眼内光芒渐消,他心中生出一线明悟,眼底浮现惋惜神色。 若当下能以六天故鬼真童扫清障碍,‘看透因果’,今时便是自己离‘龙虎山授箓事件’、‘万法宗坛诡化事件’背后的隐秘最近的一次, 可惜,隐在这几件事背后的隐秘存在同样很有手段, 不知用了甚么方法, 遮蔽住了自己的眼睛。 此下故意运用‘万法宗坛’,想引幕后之人撒出网来捕捉自己,却也扑了个空——幕后之人根本没有任何对自己出手的迹象! 今番作法,收获不多。 看着苏午将一柄柄纯红桃木剑拔出桌面,顺手将剑下厉诡以一碗碗收魂米封押,遮阳伞下的几人都满脸震惊,只觉得今天的收获超出了自己的想象! 方元、云霓裳直觉苏午剑下那几道厉诡,必定与当下发生在龙虎山周边各地的特殊事件有极强关联。 他们内心各有预感,但是当下还不好确认。 好在, 总会有人报告消息,让他们确定这个雷暴天气里,究竟发生过什么—— 雨雾蒙蒙中, 四五道人影从远处奔来。 一边奔跑,一边朝方元这边呼喊:“队长!队长!” “陈志礼的家被雷噼了!” “厉诡不见了!” “厉诡不见了吗?!”虽然心中已经隐约生出预感,但真听到确切消息之时,方元内心还是微微有些激动,立刻迈步奔出遮阳伞,迎向了自己的灶神小队成员。 云霓裳的手机亦在此时响个不停。 她把手机拿出衣袋,刚瞟过屏幕上负责处理周边各特殊事件的灶神小队队长发出的消息,就有人将电话打了进来。 未等她开口,电话那边的人就语气焦急地道:“事发地点被雷噼了! 厉诡气息检测不到了!” 同样的事件在当下龙虎山周遭各地区上演着。 六件先前一直未被解决的特殊事件,其负责人纷纷通过各种渠道向方元、云霓裳传来了消息,消息主要内容只有一个‘雷噼了事发地点,寻诡獒无法再检测到厉诡气息’! “苏局,‘窗事件’里的厉诡……”方元领着几个神色激动莫名的灶班小队成员,悄悄地站在了苏午身后,他小心翼翼地向擦拭着桃木剑的苏午出声问道。 话未问完, 苏午就指了指法坛上的六碗收魂米,道:“龙虎山及近周边地区未被解决的六件特殊事件中的厉诡,此下都在这六碗收魂米中了。 让云霓裳把收魂米带走, 和当地公务平台磋商一下,看看是在哪里设立灶神庙。 各地灶班小队可以收工了。” “是……”方元应了一声,看着桌上摆得整整齐齐的六碗收魂米,他与他身后的灶神小队成员都油然生出一种羞愧感。 自己一个小队一直都解决不了的事情, 苏局一出马就全部解决了。 虽然知道苏午与自家的差距已经越来越大,但每次经历这种事情,方元心中都会升起极强的落差。 这才多久时间,苏局已经成长到这种地步了…… 从前还暗暗拿他和自己哥哥方乾对比一二, 现下二者已经没有对比的必要。 “你们没有经历过这种事情,一时半会儿难以把事情解决,也情有可原。 尤其是你们所做的各种对策处置,已经极其专业。 不用为此自责什么。 今晚都回去好好休息一下,顺便关注一下微信群, 我和云霓裳、方元、几个灶神小队队长都好好商量一下,给你们论功行赏。”苏午出声宽慰着众人,听到苏局不仅没有问责自己,还会对整个诡调局论功行赏, 一时间所有人的眼睛都亮了起来。 “本来应该把大家召集起来,专门评议一下各小队的成绩。 但各地局势紧张,这种繁文缛节就省了。”苏午又补充了几句,向众人挥了挥手,“都散了,都散了,回去休息吧!” 灶神小队成员们纷纷点头响应,转而将目光看向了自己的直属上司-方元。 方元看着苏午,犹豫着道:“苏局,你方才运用的驭雷抓鬼法——” “我能教。 但现在还没人能学得了。” 苏午摇了摇头,未等方元把话说话,就已经回答了对方的问题。 只有自身真正拜入道门以后,习得诸般,方才能理解玄照老道不肯轻传法门于外——一是怕人误入歧途,二则,就如当下苏午所言, 他能传, 但有那个资质学习真法的人并不多。 如他一般驾五雷而抓摄厉诡,寻常人需要在雷法中浸淫不知多少岁月,才能勉强做到——在道门修行,却是一个高投入,少部分能获得高回报,大部分人仅能获得低回报,甚至没有半分回报的事情。 像他座下闾山七子,一直到他离开闾山之时, 亦仅有显直、显真两姐妹得授了五阶符箓, 那对双胞胎‘显正’、‘显一’比两姐妹更慢一步,快要摸到五阶符箓的关槛。 余者一直停在六阶,未曾有甚么进步。 方元闻言点了点头, 又听苏午说道:“不过,我亦会考虑多研究一些方便法门出来,供诡调局所有成员修行,等到你们具备一定基础以后,再择优传授对应的不同符箓。” “这样就很好了!”方元的心情顿时振奋不已。 正文 721、九凤脸谱(1/2) 锃亮的黑色越野车行在雨夜里,雨线模湖了远处的霓虹,街道两边各种灯光五色斑斓。鹏 云霓裳靠着副驾驶的座椅,隔着一层车玻璃,她听不到车窗外的雨声,车内仅有静谧气息悄悄地流淌着。 她侧过头去,观察着旁边驾车男人的侧脸, 在男人转脸过来时, 忽然出声问道:“要不要封锁消息? 今天你使用的手段——如果不封锁消息的话,会很快传遍各地,人尽皆知。” “不用。” 苏午摇了摇头。鹏 接着道:“我之所以在众目睽睽之下,如此运用雷霆抓诡,也有希望各宗派道士向诡调局靠拢,从中挑选有资质的人才进行培养的意思。” “使出了这种手段,传播到各宗派道士那里,只怕用不了多久,就能看到各宗道士往诡调局踊跃报名,投递简历的盛况了。 我们诡调局又称‘玄门’,道士齐聚诡调局,确实更像玄门了。 玄门,玄门……”云霓裳看着苏午的侧脸,“玄门都领袖……” “先前我们去过的玉竹观,里面有个道士叫‘谢云清’的,你帮我留意一下,如果他往玄门投递简历报名了,可以让他直接联系我。 应该让你当时拍个视频的。”苏午有些惋惜地道,“如果拍摄了视频,放到网上,这件事的传播力度会更大更广,各宗派的道士反应会更快。 ——让太亚平台尽快研判出结果,不要空耗了大家的满腔热情。鹏 只有他们研判有结果以后,我们才能正式吸纳普通人。” 云霓裳轻轻笑道:“现下没有禁止当时在场的灶神小队成员泄露消息,他们会自觉把这件事往各方传播的,众口铄金, 有大家作为扬声器, 这件事的传播力度不会差的。 热度起来了,太亚平台必定会加急研判出结果的。 ——结果应该不会让你失望。” “那就好。”苏午点了点头。鹏 云霓裳又问道:“你先前说要给诡调局全员论功行赏,奖励是什么呢?” “我准备了一些枣木剑。 寻常人带着这些枣木剑,遇到厉诡真形之时,枣木剑会为其提供庇护。 运用得当, 可以将肢解荒级以下的厉诡。 ——威力不如我随身带着的那十道桃木剑,但效用应该也是比较实用的,我随身带着的几柄桃木剑,寻常人也无法驾驭。”苏午漫不经心地回答着云霓裳的问题。 他在闾山模拟世界晋位闾山大真人,手下可以调用的资源十分丰富。鹏 因而采伐了不少雷击木, 制成种种法剑,供于净明法坛上, 受法坛上流转的大道纹韵时时点化,再加上苏午会经常向法剑之内灌注‘天蓬神刀’投影,法坛上供养的桃木剑在潜移默化下,自然就有了裂伤厉诡的效力。 虽然只能肢解荒级以下的厉诡, 但如今现实里频繁出现的,正是荒级以下的厉诡。 荒级厉诡当下在现实中都极其少见。 “可、可以肢解荒级以下厉诡的木剑?”苏午平静的回应给云霓裳一种如在幻梦中的感觉,迄今为止,诡调局、诡异对策部应对现实中的任何厉诡,都只能将之关押!鹏 有时甚至连关押都无法, 只能请事发地民众搬离,进而封锁住现场! 可现在苏午却随随便便地拿出了‘一些’可以肢解荒级以下厉诡的木剑! ‘一些枣木剑!’ 不是一柄两柄,而是‘一些’! 云霓裳陷入了巨大的震惊之中, 半晌都未能恢复过来,鹏 可她看看苏午平静的表情,又意识到那些随便拿一件出来,能被今时的诡调局当作战略级大杀器的枣木剑,对于苏午而言,可能真的仅仅只是一把‘能用来肢解凶级厉诡’的木剑而已! 这些枣木剑的威力,不如他用来请雷降法的那十柄桃木剑! 他失踪地这几天时间,究竟去了哪里? 云霓裳现下再看苏午,顿时有一种自己还在像素风格的关卡中到处寻找出路,而对方已经在虚拟现实里大杀特杀的感觉了…… 她只能磕磕巴巴地说道:“如、如果,厉诡被、被肢解、肢解的话,是不是说明,它已经被杀、杀死了?” “肢解厉诡和杀死厉诡是截然不同的两个概念。 两者之间有着天与地的差别。鹏 现在还无人能做到杀死厉诡,肢解厉诡,就是字面意义上的将一个厉诡分成两半——凶级的厉诡被分作两半后,它各部分的恐怖程度都必然会跌至厄级、甚至祸级。 所以肢解厉诡,就是降低厉诡的恐怖危害程度, 便于对策员将厉诡关押。”苏午认真地向云霓裳解释道。 他自然明白,自己这七天的变化属实有点大, 总要给别人一些适应的时间。 待云霓裳神色渐渐平静下来后,苏午才接着说道:“我会准备三十道枣木剑,同时为诡调局不论文职还是驭诡者、都配备枣木、桃木护身符。 现在诡调局有哪些公务单位?”鹏 “现在以‘对策科’为核心,设立了人事科、调查分析科、档桉科。 对策科就是灶神小队驭诡者的大本营。”云霓裳对玄门内部架构甚为清楚,回答过苏午的问题以后,她犹豫了一下,又向苏午说道,“莺莺现在调查分析科做事。” 苏午沉默了一阵,点点头,又道:“除了这几科之外,另外可以再设一个仓储部门。 我会往仓储部定期输送各类物资, 包括符咒、护身符、药材等物品。 另外,再设一个‘调度室”、‘培训科’。 调度室由你来负责,调度对策科驭诡者小队,培训科就由申豪来做主,我会好好考虑一下,编纂一部入门的符箓修行教材,再加上‘火神身’、一套强身健体的拳法、厉诡处置守则等内容,供诡调局所有人学习。”鹏 云霓裳竖耳倾听苏午对玄门的种种安排, 调出手机备忘录,记录下关键要点。 今时的玄门以对策科为核心进行运转,而当苏午提出由普通人经过培训之后,也可以负责处理轻危害度的特殊事件的看法,这一点被太亚平台审核通过以后,配合玄门目前的诸科,必定会导致玄门诸科皆能各自运转开来。 如齿轮一般互相推动,发挥更大的、更加可持续的合力。 “另外……”苏午继续道。 云霓裳低头在手机上记录着。 冷不防一条冰冷的漆黑手臂伸到了她的跟前,那手臂的十根手指紧紧抓着一叠厚实五彩斑斓的皮质脸谱。鹏 这些皮质脸谱,自然就是乩神面具。 从前苏午缝合乩神面具,尚需要以鬼匠缝线勾动自身的意来进行缝合,如今却完全不需要如此——只要在法坛上,日复一日地请诸庙系神灵降下纹韵,长久养炼之后,自身配合在猪皮之上作画,就能获得一张张乩神面具。 这种东西,今下属于是可以持续产出的物什。 不过没有鬼匠缝线缝合的乩神面具,效用总是不如‘初代乩神面具’就是了。 苏午道:“这五十张乩神面,也是此次论功行赏的奖励。 符咒、法剑、乩神面具、护身符…… 这些东西能分发给诡调局多少人,就拿出去分发给大家,专门应对厉诡的人员每多掌握一样东西,自身的安全就多得了一份保障,更提高了关押厉诡的效率。鹏 你来挑一张面具。” 云霓裳看着那一沓厚厚的皮质脸谱,微抿着嘴唇,低声说道:“这是要评议大家的成绩以后,才能论功分发给大家的,我怎么能先大家一步拿走这么贵重的东西……” “乩神面具不止有五十张。 这里面应该有五六十张,拿一张吧,是我私人送给你的。 你的功劳经过评议以后,该得到什么,也一样都不会少。”苏午笑了笑,道。 云霓裳眼中光芒闪动,不知在想些什么。 片刻以后,她轻轻点了点头,嘴角微弯:“那我就很不客气地选一张了?”鹏 “选吧。”苏午道,“这次留给大家的物资很丰富,除了我先前提到的那些,符咒、木剑、乩神面具、功法、药材之类的东西,应该还有几只不同寻常的獒犬幼崽。 会交给我特定的人去饲养。 你的‘意’勉强能到合格的门槛,到时候我会给你留一只。” 獒犬幼崽? 意? 那是什么? 云霓裳从一沓乩神面具中,挑选出一张以凤鸟图桉为主体的脸谱,当下就选定了那张面具,道:“这个乩神面具,怎么使用啊?鹏 只要戴在脸上就可以吗?” “对。”苏午点了点头。 云霓裳依言佩戴上了那张皮质柔软亲肤的脸谱, 在戴上脸谱的一瞬间,眼前车窗外的景象在她的‘视野’里大片大片的崩塌,现实情景崩裂出的缝隙中,金光滚滚漫溢而出,在她视野里聚集成了一轮由无数云芨符箓盘绕形成的金红大日! “这张‘九凤脸谱’中接引的是‘九凤除煞破秽咒’中蕴含的烈火纹韵。 佩戴上脸谱以后,可以抗御诡韵侵袭,乃至抵御一次凶级以下厉诡的杀人规律。 在应对水诡一类与水有关的厉诡时,可以破去厉诡的伪装,鹏 直见其真形。”苏午在云霓裳旁边徐徐介绍着,“配合九凤除煞破秽咒的咒语、手印印势,能发挥出这张脸谱的更大威力。 我教给你,你仔细记下来……” 正文 722、风云动(2/2) 夜间。熻 生意萧索的烧烤摊前。 方元向老板付了钱,与老板闲聊了几句:“老板,这几天摊上生意不是很好啊,我看这几天晚上都不见有几桌客人。” “是啊。 最近临渭收费站那边、还有个小区里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短信都提醒市民夜间减少外出呢。 也不止我这边生意不好,大家这几夜里都不好过。”胖老板叼着烟回应了方云几句,开始收拾桌子,今夜既然不见甚么客人,他也准备早早收工回家。 “要不了几天, 应该人流量就恢复了。熻 估摸着明天就有通告了吧?”手臂搭在方元肩膀上的灶神小队队员笑嘻嘻地与乐观的烧烤摊老板聊了几句,一众灶神小队成员往不远处的快捷酒店走去。 有人频频拿出手机,点开社交平台的‘诡调局’消息群, 除了有些驭诡者与群里的女文职聊几句天之外,并未见云霓裳或者最顶上那个一直沉默、少见说话的‘公子吃饼’发出消息。 “苏局不是说会在消息群里给咱们论功行赏吗? 怎么现在群里还不见有什么动静啊?”有驭诡者忍不住发问道。 方元也拿出手机看了看,笑道:“现在时候太晚了吧。 估计明天才会出结果。熻 急什么? 咱们‘方圆灶’灶神小队的业绩,应该还是能排进前五的。” “说是这么说啊,苏大老不发话,我心里就始终七上八下的,太期待苏大老会给咱们什么样的奖励了啊,你们觉得会有什么奖励呢?”方圆灶神小队成员好奇问道。 “我猜可能会有符咒! 苏大老现在精通这个,送咱们几道符咒,躲避厉诡的杀人规律,他应该不难做到。” “会不会有丹药什么的? 会符咒的话,炼丹应该也没什么问题吧?熻 说不定就拿出几颗仙丹,吃了能让人力壮如牛什么的……” “你这纯熟看多了。 让人力壮如牛的就是仙丹了?吃了仙丹应该长生不老,永远不死才对……” 方圆灶的小队成员们笑闹了起来。 大家一路并肩走到如今,共同经历过不少凶险,互相间已经亲如兄弟。 方元面上带着笑意,并未管队员的嬉闹,他拿起手机,浏览起了先前云霓裳发到群里的视频,看了一会儿又将大家召集过来,道:“这个薪火炼形法,云霓裳发到群里的,你们都看一下,学一学,并不难学。 学会了有大用!”熻 众人各自拿起手机下载视频。 有人伸头看着方元手机上的视频画面,禁不住倒吸一口凉气:“嘶——苏大老积累的薪火也真是恐怖啊,这么强的薪火,竟然能把黑天都点亮了!” “跟他积累薪火的速度一比,我们连立七座灶神庙也就是洒洒水啦……” “薪火除了强身健体,就没有别的运用了吗? 感觉只是如此的话,太可惜了啊。” “看苏大老对薪火运用这么精熟的样子——薪火的作用应该不止于强身健体,只是咱们现在还接触不到更高深的层次吧?” 众人正自议论间,熻 各自的手机忽然都在同时传出各种讯息提示音。 他们相视一眼,立刻重新进入‘诡调局’群消息界面。 瞬间看到‘云霓裳’在群里发出了十余条信息。 队员们手指连续拨动,从第一条信息开始往下浏览。 “玄门新设调度室、培训科、仓储部三个部门。 调度室以‘云霓裳’作为室长。 培训科设在张河玄门总部所在地,由‘申豪’负责。熻 仓储部由‘申豪’兼领主职。” “培训科现有四个基础科目:厉诡对策守则、养生拳法、符咒初识(符咒大全)、药材药理分析与运用。 暂设‘火神身’、‘厉诡护法道’两个进阶科目。 ——符咒进阶修行由苏局整理出来,会添加到进阶科目之中。 玄门不论文职、驭诡者,皆可学习各基础科目。 进阶科目学习需要消耗‘绩点’。 ‘绩点’由玄门工作人员日常工作内容+特别功绩组成,有一套严密的计算方法,每学习一门进阶科目,需要消耗不同的绩点。熻 其中,学习‘火神身’消耗10绩点; 学习‘厉诡护法道’消耗5绩点。 火神身:灶神小队薪火运用进阶法门,可以聚集薪火,在背后形成火神身,能够抵御厉诡诡韵侵袭,乃至抗御厉诡杀人规律,甚至压制厉诡复苏。 厉诡护法道:学会厉诡护法道以后,可以将自身容纳的厉诡禁锢在手部、脚部,厉诡一旦压制不住要复苏时,可通过截肢手术截去手足中容纳的厉诡,保全自身一条性命,在手部、脚部关押的厉诡,更不容易复苏,同时有更多开拓性的运用。 ……” 仅仅是前两条消息,就让方圆灶灶神小队成员们震惊不已,议论纷纷。 “火神身!熻 薪火运用果然有进阶方法的! 学成火神身以后,竟然能够抗御厉诡杀人规律——厉诡的杀人规律,也是可以被抵抗的?!甚至还能压制厉诡复苏?这也行?!” “但是‘厉诡护法道’也很好啊,把厉诡转移到手足部分,一旦承受不住,只是截肢,不至于把整条命都搭进去……” “我们现在有绩点吗? 现在可以换这两个法门吗?” 方元看着群里涌出的一条条消息,亦是难掩激动。 仅仅是这两门功法,哪怕是需要玄门成员消耗绩点来学习,在他看来,已经是一种莫大的奖励了!熻 一扇新世界的大门,好似已在他眼前徐徐打开! “等等!等等! 看看看看——看群!”方元正神游物外之时,身边的方圆小队成员忽然骇叫了起来,那人瞪大了眼睛,指着自己的手机屏幕,怪叫道,“枣枣枣木剑哇!” “什么东西?” 方元皱着眉头,继续翻看着群消息。 很快浏览到其下的内容, 站在街边的几个驭诡者呼吸变得粗重起来,熻 各自沉默, 一时间都未言语。 唯有眼前的手机屏幕上闪动着亮光。 “为犒劳大家近些时间的辛苦,所以玄门决定送出一批实效性强的物品,作为对大家这段时间流血流汗、不辞辛劳的犒劳。 现有奖品如下:闾山制式法剑三十支。 乩神面具五十张。 护身牌若干。熻 闾山制式法剑:具备裂伤、肢解凶级厉诡的能力,能抗御厉诡诡韵侵袭。 乩神面具:佩戴面具,可以请动相应神祇伴随身侧,为己护身。 …… 闾山制式法剑将分发给三十位在外封押厉诡的灶神小队队长; 乩神面具作同样处置,同时,为各科室室长配发该面具,作为防身之用。 为所有玄门成员及其家属配发护身牌,玄门成员可上报个人及家属具体身份复印件,凭此领取护身牌。 同时,熻 仓储部将增添大批物资,玄门成员可凭绩点兑换使用。 现下开放的物资有: 符咒类——金光神咒*30张 五雷符咒*30张; 祈雨灭诡韵咒*30张; …… 药物类——强身健体药浴汤*300份;熻 雄血汤*100份; 五行济气丸*30瓶; …… 工具及兵器类——护身牌*100份; 安宅除晦八卦镜*60份; …… 各部分物资详细介绍,及兑换所需绩点都在附录文件内,可自行查阅文件……”熻 方圆灶神小队所有成员眼睛都紧盯着屏幕,目光仿佛已被眼前的一小块屏幕彻底黏住,良久以后,众人终于放下了手机,互相对视,眼神默默交流了一阵。 方元低声开口道:“你们预备从仓库里兑换什么?” “大家一起商量商量?” “好!” …… 玉竹观。 古色古香的房屋建筑里,熻 谢云清靠坐在一把藤椅上,端着手机,对屏幕上的视频看着正入神。 手机内,隐约传出隆隆雷声,以及雷声里断断续续地说话声:“打雷了,这么大的雷,都好久没见到了……” 轰!轰! “雷噼下来了! 快看,雷噼下来了! 噼到房子了,好家伙,这屋里还能住人?!” 画面里,一道灿金雷霆从苍穹中蜿蜒而下,犹如龙爪从天而降,骤然抓入楼宇建筑的一个居室内,强光在那居室内爆发开来,屏幕中间都是一片灿白!熻 视频很短,不多时就播放完了。 不待谢云清退出,下一个相关视频又自动播放了起来。 这次的视频标题是——‘是哪位真人在我家楼下作法?!’ 还是那雷电交加的天穹下, 视频拍摄的某个小区内,一道黑衫身影立在一道长桌前,挥手将一道道桃木剑送入了天穹——随后天穹中惊雷乍起! 谢云清勐地坐正了身子,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屏幕中的黑衫身影。 在那道黑衫身影回头与身后女性说话时,他眼疾手快,立刻暂停了视频播放,看着黑衫身影因为隔得远而有些模湖的面孔,仔细辨认数分钟,熻 他终于确定,自己认识那个黑衫身影。 那是苏午! 既然是苏午的话,视频里的一切,不会是假的! “雷法,雷法…… 真有雷法?” 谢云清令手机中的视频继续播放,口中喃喃自语。 满脸络腮胡的道长提着茶壶奔进屋子里,给谢云清身旁竹桌上的茶杯续了一杯热茶,谢云清下意识地向大胡子道长道谢:“谢谢师伯。”熻 “不用谢啊,我的好师侄。”大胡子道长-玉竹观观主‘魏素和’笑眯眯地回了一句。 】 正文 723、火神身(1/2,感谢‘风停浪息人归家’大佬的白银萌!) 魏素和看着谢云清,撇了撇嘴,坐在谢云清旁边,放下茶壶,阴阳怪气地道:“我的好师侄正忙于看视频,我这个作师伯的,给他倒杯茶怎么了? 莫说是倒杯茶,就是给他捏个脚、捶个肩也是应该的!” 谢云清挠了挠头,讪讪笑着,终于坐正了身体,放下了一直端在眼前的手机。 “你这小子,一点眼色都没有。 在玉竹观里,大家还能包容着你,不会怪你没有眼色,没有情商。 但你出了道观该怎么办? 而且,你是个道士,但现在咱们这些和尚、道士什么的,就跟饭馆里的服务员一样,也是要懂察言观色的……”魏素和瞥了眼谢云清手机上停顿的画面,还想再说些什么。 谢云清忙不迭地提起茶壶,拿出一只茶杯,给魏素和倒了杯茶:“师伯,您渴了吧? 您喝茶!” “我去看看我师父那边忙得怎么样了, 师伯您在这坐着啊……”谢云清把茶杯端到魏素和手边,放下茶杯以后,说着话便欲往门外走,忙乱过程中,放在桌上的手机都忘了拿。 魏素和哼了一声,拿起师侄搁在桌上的手机,点开了屏幕里暂停播放的视频。 他也未去看播放的视频内容,任由手机里放出隆隆雷声,扬首对蹑手蹑脚跑到门口的谢云清喊道:“嗨!嗨! 回来! 手机都忘拿了! 我还有正事没和你说呢!” 谢云清身形一僵,讪笑着扭头,看着坐在藤椅上,老神在在的师伯,一时也不知道这位观主师伯葫芦里卖得什么药,但对方拿着他的手机,手机屏幕正对着他,屏幕里还在播放关于这几天‘龙虎山及周边地区罕见雷暴天气’的视频。 他便如同被掐住了后脖颈的猫一样, 只得老老实实地陪着笑脸,臊眉耷眼地走回了魏素和身边:“师伯,您有什么正事要和我说啊?” 魏素和把手机翻过来,屏幕对着自己,看着屏幕里播放的雷雨视频,头也不抬地与谢云清说道:“你今天也看到这些视频了,视频里作法的那个年轻人——就是玄门的那位苏局、你的那个朋友-‘苏午’是吧?” “是啊。”谢云清不明白为何问这个是什么意思。 “云清啊……”这时,魏素和把手机递还给了谢云清,用一种语重心长的语气,同小道士说话。 一听他这般语气,谢云清浑身顿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眼神警惕地看着魏素和。 “咳咳咳……”魏素和清了清嗓子,以此来掩饰自己方才有些过于肉麻的声音,转而与谢云清正色道,“你在咱们玉竹观修行也有好几个月了吧? 掌心雷、五雷手印、喝火咒什么的,都记熟了,是吧?” “对,都记熟了。”谢云清点了点头,如不是把这些符咒、手印都记熟了,他当下也不可能有那么多的闲暇时间玩手机,他疑惑地看着魏素和,犹豫了一下,还是向魏素和说道,“但是这些东西没什么用啊,师伯…… 我学会了掌心雷的手印,符咒,口诀, 但我现在都还没有真的放出过一道掌心雷呢。 这玉竹观里,也没见有谁的符咒真正发挥过什么作用……” “是啊!”往日里一听到谢云清这般‘没有情商’的言辞,必会黑下脸来的魏素和,此下却是一拍手掌,对谢云清所言极为赞同,他的动作把谢云清都吓了一跳,“你想想啊,你现在苦学了这么久,怎么辨认云芨文字,怎么画符,怎么念咒, 怎么步罡踏斗, 结果你学的这些东西,都只是学了个样子, 从来没哪个东西是真正发挥出作用的! 你不觉得生气吗? 你不觉得可惜吗?!” 谢云清挠头道:“可惜倒是确实可惜,毕竟耗费了那么多时间——” “对!可惜就对了! 生气就对了!”谢云清都未把话说完,魏素和就抢先截断了对方所言,以免对方继续‘坦陈’下去,这个师侄的狗嘴里那是从来都吐不出象牙的, 老黄称他弟子这是‘赤子天心’,但在老魏看来,谢云清这明显是情商太低,脑子里面缺根筋! 老魏接着道:“咱们每天勤勤恳恳地做早晚课,背经书,学符箓,学步法,结果把一整套仪范都学全了,它们却在咱们手上发挥不出任何作用, 这种事情,想想就可惜,想想就生气啊! 本来这种事,要是天下道门都一样的,大家互相蒙着眼,就这么混过去也好。 但现在有人——诶,人家真正把正法炼出来了! 能招来天雷加护,驭雷抓诡! 你羡慕不羡慕? 再想想自己,是不是会更加生气? 更加可惜?!” “好像是有这么一点儿感觉……”谢云清隐约预感到魏师伯要说些什么,见对方此下越说越亢奋,就如同打了鸡血一般,只得出言附和。 “那个炼成正法的人,就是你那位朋友-苏午啊! 我从其他宗派道友那里,得到了确切消息!”魏素和指了指谢云清手里捏着的手机,“你看的那些视频里,不也出现了苏午的身影?! 咱们还送过他一道符咒呢! 他还在咱们这得授了‘五雷法坛’呢! 在原地生气、可惜,没有任何作用。 现在就有个莫大的机会摆在咱们面前——你和苏午那么熟,你应该主动出击,和玄门联系,看看能不能请苏午,教授你几手符箓正法? 云清啊…… 你下山吧! 带着你几个师兄师弟师妹一块儿下山! 找玄门诡调局去! ——其他门派说不定暗下里已经开始行动了,咱们不能落后于人!” …… “‘龙虎山授箓事件’背后可能涉及更大的隐秘。 有人在借此事暗中筹谋什么。 调度室需要调度驭诡者、有经验的警戒专家组成专员小组来调查,追踪这件事。 近几天你和我再去龙虎山看一下。 我看文件资料上显示,在龙虎山市郊,有个叫萍田村的地方,之前发生过一起‘熊嘎婆’特殊事件,事件中的诡异力量已消失,负责跟进此事的方元未追查到什么线索。 到时候我们去萍田村再看一看。”苏午将车停在了一家酒店门口,向亦步亦趋地跟着的云霓裳嘱咐道。 云霓裳点了点头:“好。 我明白的。” “这段事件辛苦你了。 以后我可能还会经常出现在某段时间需要暂时‘离开’,去办某些事情的情况,再出现这种情况,我会提前知会你, 同时对之后的工作做一些对应的安排。”苏午看着云霓裳,如是说道。 云霓裳将头发梳理至耳后,轻轻点了点头。 “红哀会‘王传贞’事件的调查进展得怎么样了? 有没有发现什么重大线索?”苏午又问道。 云霓裳摇了摇头:“红哀会成员行踪不定,被关押的那几个人对此记忆模糊。 再加上近段时间灶神小队的主要精力都在应对龙虎山近周边的特殊事件上,还未分出更多力量去追查这件事, 所以暂时没有发现更多的线索。” “这件事也要成立一个专员小组。 通知各灶神小队,让他们务必留心,严密甄别平常主动接触自己的人。 不管是熟悉的人,还是不熟悉的,发现这些人有异常,要立刻上报。”苏午向云霓裳告诫道。 他更清楚‘红哀会’与‘阴喜脉灶班’的渊源。 ‘王传贞’与‘阴喜脉灶班’的源头‘阴喜灶王爷’纠葛甚深,她利用自身与阴喜灶王爷的纠葛,建立起了红哀会,遗毒至今。 这个‘王传贞’今下是否还存活,都尚且未知。 如若她能借命转生,不断存活的话, 红哀会发展到如今,必然已经极其恐怖! 两人交谈着,步入酒店大堂内, 各自订了房间,回房休息。 酒店房间内。 苏午坐在靠窗的一把椅子上,微阖双目,一缕缕薪火从他周身各处涌动而出,在房间内肆意流淌,很快就填满了整个屋室! “火神身。” 他嘴唇翕动,喃喃低语。 今时依靠三十多支灶神小队在各地开庙装脏,为已成为现世灶神火源头的苏午,贡献了无数的薪火,他的薪火积累程度,已经达到一个匪夷所思的地步。 当时在临渭收费口,以薪火点亮整片天穹,就是他蓄积起的雄厚薪火的明证! 随着玄门继续传播灶神法,吸引普通人加入基层灶班队伍后,苏午蓄积薪火的速度必然将更快一筹,只要是源出他这一脉灶班的成员,日后只要开出灶神庙来,都必然会有薪火分润到他自身! 他因此开始向第一批灶神小队传授‘火神身’修行之法, 可如今他都还未真正凝聚出‘火神身’, 只是偶尔运用‘集薪火法’,凝聚临时的火神身以御敌而已! 是以, 今下苏午回到酒店以后, 所坐的第一件事,就是集聚薪火,彻底令自身聚化成‘火神身’。 修成‘火神身’以后,从自己门下所出的所有灶神弟子,日后运用护命火、烧魂火、修炼火神身时,都能从‘群火的源头’感应到他的火神身, 可以借助他的火神投影,加护己身,镇压厉诡! 嘻神丨教已经改成红哀会,望周知。 再一次感谢风哥的白银萌! (本章完) 正文 724、真龙道我异相(2/2) 修炼火神身的第一步,即是引薪火遍流周身,复刻周身所有筋骨排布、血液流向、五脏位置,使得‘薪火’聚而成人形! 这一步,对于经常凝聚临时火神身的苏午而言,没有丝毫阻碍! 他微阖双目,眼皮下隐约灿白火光流转。 在酒店房间内不断蓄积,填满整个房间,灿白火焰犹如实体岩浆一般的薪火,随着苏午舒缓呼吸,而尽数被收拢起来,顺着苏午鼻孔涌入其体内, 在其体内周流过一遍, 于苏午身后聚成了一个栩栩如生的人形。 苏午手掐心灯印, 眉心轮无声无息地运转开来, ‘意’能量从眉心轮中徐徐转出,一缕缕渗入苏午身后那道栩栩如生的人形之中,令那道人形的‘活气’更加浓郁,如忽略人形本是由灿白火焰聚集形成的话,寻常人甚至可能会将这道人形当作与他们一般无二的、有血有肉的人! 所有的‘意’尽数归于薪火人形中。 火神身修炼的第二步,以性魂‘拓印’火神身本源的步骤业已完成。 第三步,则是‘点化’出自我意识中最本源的、最初的‘根性’,根性一出,‘集薪火身’升而成神,人形亦将转为神形! 集薪火法的前两重步骤,都较为容易成就。 唯有最后一步,其困难程度简直比前两步加起来都要困难十数倍。 灶班弟子往往依靠日复一日地修炼集薪火法,‘水滴石穿’,在数年乃至十数年的磋磨中,某一朝忽有所悟,照见了自我的根性,‘集薪火身’转形为神! 而苏午参修密藏佛门、三山道法,接引大道神韵,交融天人交感神韵,点化出自身的‘根性’,于他而言,却是一件水到渠成的事情。 不必耗费漫长的时间去磋磨锻炼,才能照见自我的根性。 他汇集入‘集薪火身’的意识寂然不动,所有念头尽皆归空,所有‘自我’尽皆寂灭,如是,便在无尽寂灭之中,一缕火光倏忽生出。 那缕火光在黑暗中无声滋长, 于刹那间蜿蜒而起,蓬勃发散—— 苏午的根性在瞬息间被点化而出,随着他明见自我的根性,在他身后聚结为人形的‘集薪火身’亦猛然间变化起来! 栩栩如生的人形额角之上,飞速长出一对鹿角! 人形五官模糊的面孔覆上细密的金鳞,面孔在火光中扭曲拉长,形成龙首! 龙首之下的上身,依旧保持了人形,下身则并拢聚合,化为蜿蜒而起、盘绕虚空的龙身长尾! 熊熊火光从这龙首人身龙尾的‘火神身’上散发,归于苏午周身各处的鬼将阴兵俱投入灿白光火之内,使得那光火声势更盛,火光熊烈,哪怕苏午蓄意将火光聚拢,被聚拢起的火光,依旧铺满了整个酒店房间! 他的火神身就此炼成! 在火神身炼成的一瞬间, 苏午心脉轮中异动频出——耸立于心脉轮周围的一道道神位之顶,金紫的‘灶君神位’散发赫赫明光,‘灶君神位’如同一道纽带,接连起了更久远的诸多灶神庙神位,直指向本源被黑漆漆神龛遮掩住的‘阴喜灶王爷尊位’! 阴喜灶王爷通身黑黄,隐在黑暗中,未曾显发任何神异。 但它所置身的那片黑暗,随着他人目力集聚,亦好似被无色的烈火无声息地点燃了,整片黑暗都开始沸腾开来! ——它作为阴喜脉灶班的源头,蓄积起的薪火之势,原本非是其下任何灶神庙神位所能比拟! 然而在此下, 灶君神位之下,一道无字神位默然耸立。 那无字神位上,雕刻着龙首人身龙尾的神形! 神位端立于心脉轮中央,一缕缕薪火从心脉轮周围密密麻麻排布的一道道神位上散发而来,及至灶君神位、灶君神位往上六成的神位,尽数将薪火聚集向苏午火神身立下的无字神位之上,瞬息间就令这道神位声势壮大起来,隐有与‘阴喜灶王爷尊位’分庭抗礼之相! 苏午目见此番情景, 心下顿时明了——直至今时,自己这个‘阴喜脉灶班复兴祖师’的名号,终于算是实至名归! 这般多灶王神庙神位都与自身相关联, 已经是从‘官方层面’上,确认了自己‘复兴祖师’的地位! 自己这个活着的复兴祖师,只要不性差踏错,将阴喜脉薪火一直传承下去,惠及更多人,立下更多灶神庙,迟早有一日能彻底盖过‘阴喜灶王爷’的势头,遮掩去其所有的光芒! ‘红哀会’王传贞从阴喜灶王爷身上汲取薪火,化为怨火,荼毒世间,待到自己这个‘复兴祖师’真正成了阴喜脉兴衰的中枢时,所有阴喜脉薪火尽将流向自身,阴喜灶王爷无有薪火支持,便会导致王传贞的‘红哀会’也难以为继, 从根本上破灭这个宗派! 苏午收拢回自身的意,身后熊熊灿白薪火一缕缕、一丝丝地归回他的躯壳内, 他‘看’着心脉轮中央耸立的无字神位,脑海里念头涌动,忽然生出了许多想法,而诸般想法归拢如一,即是:“我所想要达成的将符箓运用‘简单化’的目标, 似乎可以从自己的火神身上入手。” 念头一动,一缕缕薪火重新从他周身毛孔中浮掠而出,围绕他周身飘转,犹如细密的发丝,又似摇曳的海草。 他背后纯金光芒乍现, 一道道符箓在他背后交结拼凑,形成大庙并吞黑红双日的符箓法体道我异相。 随着他手掌轻轻一招——以‘皇天真雷大诏’为龙首,一道道雷法符箓形成龙身、龙尾之形的符箓阵势便自身后符箓法体中飞腾而出,围绕他周身蜿蜒盘转。 一道道雷法符箓显发赫赫金光, 与苏午周身熊熊燃烧的灿白薪火一经交汇,那本就有众生人愿参与交融才能形成的缕缕薪火,顿时纷纷往雷法符箓龙形阵势之中灌输! 诸雷法符箓形成的这道龙蛇之形,已然可以看作是一种‘道我异相’的雏形。 只是因为雷法符箓并不够多,拼凑出的这道龙形尚不够完整。 但是,今下随着灿白薪火持续灌输入每一道雷法符箓当中,向着‘皇天真雷大诏’不断集聚,甚至于苏午的火神身都凝聚出来,与符箓龙形阵势不断融合——残缺不全的龙形阵势开始生出龙角、浑身遍布灿金的鳞片,四道雷火凝聚形成的龙臂从腹下生出, 那龙臂之上,分别长出五道指爪! 龙形符箓阵势与苏午的火神身彻底交融, 单是苏午所修的种种雷法符箓,其符箓阵势已然演化为另一种‘道我异相’——双目一者灿白、一者纯金、浑身白羽而金鳞的龙形异相! 这龙形在他周身蜿蜒一圈,随后又在黑红双日之间蜿蜒流转, 见此情景,苏午瞳孔紧缩。 完整神韵内,显现过‘圆满自我’头顶的异相,正有龙形于日月之间蜿蜒,与此下自身符箓法体中显化的异相,何其相似?! 只不过,当下自己这‘龙形盘绕日月’的道我异相, 与完整神韵中,完全乃是诸多恐怖厉诡形影相互交错,形成地黑红双日相比,只能算是最最‘青春版’的完整神韵异相。 他端详着由火神身与雷法符箓交融形成的龙形异相, 解决‘真闾山复苏’事后,苏午其后在闾山世界停留的一年余时间里,兼修诸般雷法符箓,不知多少次引来‘原始雷祖庙系’降下散碎神韵与他自身的雷法符箓交融,他更多次接引来北阴圣母大道神韵与掌心‘原始雷祖秘讳’交汇, 显化出了秘讳中留存的‘保生消灾祈雨镇诡科’、‘杀蝗神科’、‘天灾地祸人殃因果相转科’、‘召雷引星科’此四大原始雷祖核心符箓道法科仪, 将其中的‘保生科’、‘因果科’所载全部符箓尽修炼完成。 并又参修了赤龙真人所留‘清微五雷神烈秘法卷’中的部分雷法符箓——即便如此,诸雷法符箓组成的龙形阵势,始终未有‘生出龙角’、‘长出龙羽龙鳞’、‘长出龙臂龙爪’。 曾经的雷法符箓阵势,终究只是‘似龙蛇之形’, 今时却是完全的‘真龙道我异相’! “自我凝聚火神身后,灶神小队本来就可以借助阴喜脉灶班今下的传承源流,以薪火与火神身沟通,借来我之火神身投影加护。 今下火神身与雷法符箓阵势彻底相融。 灶神小队亦将可以向我的火神身传递薪火,消耗薪火来引召我所修雷法符箓的投影,借用我身部分雷法符箓的力量。 这倒是已经完成了‘符箓运用简单化’的目标。 虽然他们所能借用的,仅是我所修雷法、与雷法相牵扯的部分火法、水法符箓的部分力量,但诸法之中,以雷为最高,当下能直接运用雷法符箓的力量,已经是极好。” 苏午念头着。 三山符箓传承何其精妙,背后牵扯何其之多,他当下的便宜法门,也只是通过薪火传递的方式,将自身修成的雷法符箓部分未能,借给阴喜脉成员使用而已。 想要让人真正拥有运使符箓之能, 却还须按部就班,从长计议。 (本章完) 正文 725、接生(1/2) 待到苏午‘驭雷抓鬼’这件事发酵、传播出去以后,天下道门菁英来投,他可以从容甄选弟子,再开‘皇天’一脉,传下以原始雷祖法门为根基、参合清微神烈雷法、神霄雷法形成的‘皇天真雷大法’。 并且,今时虽然他凝聚皇天真雷大诏,已然将诸雷法符箓包容在大诏之下,断绝其他雷法庙系对这些雷法符箓的影响。 此事却是有利有弊。 利即是‘玉清真王’、‘九天应元雷声普化天尊’这位雷祖,再难通过雷法符箓,向他施加因果。 弊则在于,他亦会因此断绝与‘原始雷祖北阴圣母’的因果。 前者他避若蛇蝎,对后者则是求之不得。 北阴圣母的庙系里还有海量大道神韵留存,乃是一座未完全掘开的宝库,就此断绝与这座庙系的联系,苏午心有不甘。 但若说皇天大诏彻底割断了他与北阴圣母庙系的联系,却也不至于——打神鞭尤在他掌握之中,北阴圣母秘讳亦长留在他掌心,未有丝毫变动。 只是先前所修的庙系雷法,归在了皇天大诏之下。 是以,他还是要择机重开‘原始雷祖法脉’,追求庙系中的诸般大道神韵! 他整理清了思路,就将真龙道我异相收入符箓法体之中,诸色斑斓光芒,尽在身后消失无踪。 苏午的念头沉入自身意识潜流之中,开始解决第二件要事。 ——那只完全由斗狗场犬类残魂凝聚成的黑犬阴兵,此下快要生了。 苏午倒是有过给普通犬只接生的经验, 经验就是不用过多干预,只要保持好母犬的营养和锻炼,顺其自然,母犬会自行把小狗生下来。 但是给意识潜流里的‘黑犬’接生这种事,他还是第一次做。 有些手足无措。 ‘旺财’对此倒是放心, 在他的意识潜流里到处撒欢,已经忘记了自己有过一个‘妻子’,且妻子即将诞下子嗣的事情。 意识潜流深处, 滚滚意能量如潮水翻腾。 一头遍身漆黑、巨大如牛、腹部鼓凸的巨犬在苏午的意识海中来回走动着。 它眼睛漆黑,无有亮光。 自身仅是在一片区域机械地来回走动, 像是一具木偶。 尽管这具‘木偶’身上偶尔也会有一瞬间闪现鲜活的灵光,但那般灵光往往稍纵即逝,下一刹那黑犬就会恢复到呆板的状态中。 苏午‘看’着在自己意识潜流内,始终在一片区域循环走动不停的黑犬,微皱眉头。 这头黑犬完全是由诸多犬类死后残缺的意识集聚而成,虽然它本身十分罕见,但苏午至今仍未看到它有甚么潜力。 哪怕是它跟从旺财在苏午的意识潜流里安顿下来, 和旺财相处至今,这头黑犬也只是稍微增添了些许的灵动而已。 它能与旺财结合孕育后嗣,固然让苏午颇感惊奇, 但也仅止于此了。 当下这头黑犬既然还没有任何异常,苏午便暂时按下心思,默默关注它的举动,在它临近‘分娩’这段时间内,一旦有任何异常,苏午都能及时查知,做出应对。 巨大如牛的黑犬从彼处走至此处,又从此处走到彼处,每次行走路线都与先前完全一致,不差分毫。 这一次,它在苏午默无声息地关注下,又从彼处折返回到了原地。 它未如先前一般,再次沿原路出发。 而是木木呆呆地伏卧在原地,舔舐着自己的腹下。 见此情景,苏午心中一动,意识到这头黑犬当下该是要生了。 他念头闪动时,黑犬鼓凸的肚皮忽然一阵一阵地蠕动了起来,包着胎膜、连着脐带的一团圆滚滚、肉乎乎的事物就从黑犬屁股后被‘拉’了出来。 黑犬回身看着挨着自己屁股后面的那团物什, 神色木木呆呆,依旧没有甚么反应。 “愣着做甚么?! 快给狗崽的胎膜扯开,咬断脐带啊!”苏午见此心下有些着急,他见过母犬下崽,生下崽子后,母犬都会第一时间咬断崽子的脐带,撕下那层包裹幼犬全身的胎膜。 被包裹在胎膜里太久,幼犬有窒息的可能。 但当下黑犬因为呆在苏午的意识潜流里,它本身亦非活物,意识潜流中更无所谓窒息不窒息,是以苏午也不知是否应该帮助幼犬把身上胎膜撕扯开, 只能暂时在暗处观望。 此时,那木木呆呆的黑犬慢慢垂下头,俯身去嗅被胎膜包裹着的幼犬, 它原本僵硬的动作,在因鼻子与幼犬轻轻接触之后,渐渐变得温柔起来,那双黑漆漆、没有亮光的眼睛里,竟也开始有灵光闪动。 黑犬随后张口轻轻地舔舐起幼犬身上的胎膜, 无师自通地扯下了那层淡白色的胎膜,咬断了脐带。 它一下一下认认真真地清理着幼犬身上的黏液,动作变得越来越娴熟,自身也越来越散发出一种‘鲜活’的气息来,不再如先前一般死气沉沉,像是木偶! 过不多久,黑犬又诞下了一个幼崽。 苏午在暗中关注着黑犬, 看着它最终生下了七只幼崽。 一般而言,猫犬之类的兽类,头胎诞育的幼崽数量都不会太多。 黑犬第一次就诞下这般多的幼崽,已经超出了苏午的预计。 七只毛色或黑或黄、或黑白相间,皆不相同的幼崽挤在母犬的腹部,唧唧地小声叫着,从母犬身上汲取着奶水。 但黑犬非是活物, 它仅是诸道犬类亡者意识聚集形成的一个亡者意识聚合体。 ——它没有奶水。 那七只幼犬在它的腹部攀爬蠕动了一阵,叫声越发变得急促而响亮。 一下一下舔舐着自己的崽子的黑犬也受到幼崽焦急的情绪感染,抬头四顾,口中竟也发出一声声祈求似的哀鸣! 这是苏午第一次听见它的叫声, 有种生命的气息在黑犬的哀鸣声中悄然滋生。 “呜——” 苏午念头一动,意识潜流中忽有意能量不断汇集,灌注入黑犬体内,借由它的形体,传递到了七个幼崽体内。 幼崽们得到意能量的滋养,口中焦急地哼唧声终于停歇下去。 黑犬也重新垂下头,继续舔舐着自己的幼崽。 “母亲是‘亡者意识’,乃是‘死物’, 父亲则是能虚实相化的‘猊兽’。 二者结合,生下来的幼崽同样具有活物的特性,亦以意能量为食——那它们应该也被看作是‘猊兽’?它们更与旺财相类?”苏午‘看’着黑犬怀中的七只幼崽,尚不确定该如何给七只幼崽‘分类’。 它们虽由亡者意识集聚的黑犬所化, 但一只只分明俱是活物,也和旺财一样以意能量才食, 就此看来,更像是猊兽。 然而它们是否还怀有其他禀赋,苏午现下也难探明——不论如何,当时在密藏域大雪山上,猊群将它们唯一的血脉后嗣托付到了自己手中,如今这唯一的子嗣-‘旺财’终于成功与其他犬类结合,至今也算是延续了血脉后代。 猊王血脉尚不至于衰绝。 血统纯不纯倒不重要了。 苏午颇感欣慰,又看了黑犬怀中的几只幼崽一眼。 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总觉得几只幼崽比先前更大了一些。 他未对此多留意,召来了旺财,令之好好看顾它的‘妻’与‘崽子’,一旦发现崽子们缺少意能量哺育,便须主动招引来意能量,哺育它的后代们, 一番严辞嘱咐过后,苏午的念头方才脱离了自己的意识潜流。 终于了却这桩大事,他坐在椅子上,打开了模拟器。 目光在代表‘李午的过去人生’的那块屏幕上停留良久, 终究未有立即进入其中开始模拟。 现实里还有一些问题未被解决,他又与云霓裳约定好明天一早就启程往龙虎山去一趟,此下已是凌晨二三点,再入模拟,不一定能及时脱离。 不如在解决现实诸事以后,前往密藏域的高铁上,再去解决‘李午的过去人生’中的手尾。 打定主意后,苏午从模拟器中兑换出了一批药材、符咒、护身牌等物资,这批物资之后就会存入仓储部,供玄门成员以绩点兑换使用。 翌日晨。 仅仅休息了三四个小时的云霓裳,离开酒店房间时,已然变得神采奕奕。 ——她这段时间一直在各个特殊事件事发现场来回跑,跟进各特殊事件,忙忙碌碌,自苏午回来以后才终于得闲。 此下仅仅只休息三四个小时,就恢复精神与体力显然是不可能。 其中发挥更大作用的,却是苏午送给她的一些药材,以及几个冥想口诀,手势。 这些东西才是让她休息几个小时后,重新变得‘元气满满’的最主要原因。 苏午和云霓裳已经吃过酒店的免费早餐,便未在此地多做停留,离开酒店后,云霓裳开车带着苏午与方元的灶神小队汇合, 将苏午从模拟器里兑换出来的大批物资交给方元, 由其分散发往各城市玄门驻地新设立的仓储部。 此事解决以后,云霓裳便载着苏午往龙虎山赶去。 她在苏午身边,沟通协调诸事、调动人员物资的事情做得一向不错。 汽车到达龙虎山下, 龙虎山‘天师’已经领着众多道人在山下守候。 旁边还有宗事局的工作人员一并等候着。 (本章完) 正文 726、坦诚与真实(2/2) 车身上颇多泥点子的越野车,在一众身着金紫道袍道人、青黑道袍弟子、作普通装束的宗事局工作人员注目之下,缓缓停在山前的道路边。 众人呼啦啦一片围上了那辆汽车, 苏午从车上走下来,才分辨出周围人的五官长相,就被一个鹤发白须的老者捧住了双手:“苏局真是年轻有为啊,上次苏局到来,我没能与苏局见上一面,真是遗憾, 当下终于见着苏局本人,和我想象中的一样……” 那老者握住苏午的手,便极熟络地与苏午寒暄起来。 他满面笑意, 看着苏午的眼神,却是闪烁不定, 根本不敢与苏午的目光相视,很是畏畏缩缩。 苏午仅仅看了他一眼,便已尽知他心中所想——‘龙虎山授箓事件’始出天师府,此事在周围各地都造成了极其严重的后果, 当下玄门解决了诸多特殊事件,作为玄门局长的自己,再一次前往龙虎山,在任何人看来,都有些‘兴师问罪,秋后算账’的意思。 本就因此事担了罪责的天师府,如何能不畏怯他的到来? 但虽不愿他过来,他想要过来看看,却也无人能够阻拦,天师亦只能厚着脸面上来寒暄,攀交情,希望他能对此事‘从轻发落’。 ‘龙虎山授箓事件’牵扯众多, 并不曾掌握真正道法的本地道士们,想要从中看出端倪,也是千难万难。 此事与其说他们该担罪责, 倒不如说他们也是此事的受害者。 听老道士握着苏午手掌作出的一番寒暄,苏午便知对方也不是个善于交际的人,此下只是硬着头皮上来应付场面。 他摇了摇头,把手从老道士手中收回,转而向旁边介绍着老道士身份的宗事局成员说道:“龙虎山牵扯厉诡侵袭这种特殊事件,这座宫观现下只能暂时关停。 不能再对外开放。 玄门驭诡者以后会留守这里。” “啊,是。 这是应该的,应该的!”宗事局工作人员连连点头。 老道士听得苏午下车以后,第一句话便是对自己修行了大半辈子的道观的处置,神色不免黯然,却听苏午在这时又道:“原本在龙虎山修行的道士,以后可以自行选择是分流去其他道观挂单修行, 还是转入玄门之中,经过考核以后,成为玄门成员。 协助驭诡者看守这座宫观。” 此言一出,老道士心中一动,与身后几个皆穿着金紫道袍的道士眼神默默交流了一番,俱能看到几个师兄弟眼中的意外与欣喜之色。 他联想及那个道门迅速传播开来的消息——玄门或掌握有符箓修行正法! 心中忽然就亮堂了起来。 老道士心思沉定了下来,点了点头,向苏午说道:“一切都听玄门的安排,需要我们配合去做的事情,我们一定不会推脱。” “当下就有一件事情,需要天师府配合。”苏午笑了笑,与老道士说道,“在那次为普通民众授箓的事情前后,有没有新弟子拜入龙虎山山门? 是谁选择在万法宗坛上请来了那批授给普通民众的符箓?” 老道士闻言看向身后的一个紫袍道士, 道士微微朝前走出一步,同苏午回答道:“龙虎山只在历年传度仪轨以后,才会收入几个弟子,当下传度仪轨还没有开始,可以确定,近几个月里是没有任何新弟子拜入山门中的。 至于看顾万法宗坛,为民众请下符箓之事,一直都是护坛大法师在做。” 那紫袍道士话音刚落, 其身旁另一个紫袍道士就向苏午躬身示意,满脸歉然与忐忑之色:“这次出现问题的那一千余张符箓,都是我起坛请祖师开光点化的符箓。” 他说完话后,便偷瞄向苏午。 苏午看了这位龙虎山护坛大法师一眼,已然认出对方就是当初帮助自己授下‘万法宗坛’的那位护坛大法师。 两人所言俱未说谎,苏午点了点头,带着一众道士往龙虎山上走,一边往上走,一边向几个主事的道士继续问道:“既然近几个月来,都没有新弟子拜入山门中。 那有没有弟子离开山门,往别处修行或是做事去?” 方才回应过苏午的那位紫袍道士闻言低头思忖了一阵,又摇了摇头,道:“没有。” “没有吗?”苏午未有多说,向旁边的宗事局工作人员道,“把龙虎山道士变更记录调出来,给我一份。” “好。”宗事局工作人员点了点头。 苏午倒不是怀疑那位紫袍道士说谎——他的意足以‘照见’当下所有人的心思活动,对方是否说谎,他一眼就能辨明。 可以肯定这位紫袍道士所言皆出自真心,并不曾撒谎。 但是有时候人的认知并不一定就是正确的,有些东西能欺骗人的认知。 人基于正确认知做出的判断,自然大概率是正确的。 但若是基于错误认知给出答案,这个答案也多半就是错误。 未几,宗事局工作人员就递给了苏午一本厚厚的簿册,向苏午说道:“这是近一年来龙虎山道士的变更记录,都是原档封存的。 一个道士某天未做早课、晚课,没有签到的话, 都被记录在册。” “谢谢。”苏午接过册子,随意翻动着厚册上的各种记录。 书页在他手中翻动地飞快, 让人很难确定他真的在浏览其上的记录。 没过几分钟,他就‘看’完了整本簿册,看向负责龙虎山人事的那位紫袍道士,向其问道:“周择、王志先、李娟、伍明明、全安、卓万友……这六个道士有一段时间没在龙虎山上做过早晚课了吧? 时间正好是在龙虎山授箓过后的同一天,六个人再未在山上出现过。 他们去了哪里? 你对这件事没有印象?” 负责人事的紫袍道士皱着眉头,沉思良久,抬眼与苏午对视,出声道:“我的记忆里一向很好,龙虎山上下所有人的名字,我都记在心里,谁未做早课、晚课,我扫一眼就能看出来。 没道理六个人同时失踪这么久, 我一点察觉都没有。 这六个人的名字……我都没听过!” 人事紫袍道士眼中尤有浓浓的困惑,苏午转而看向其他紫袍道士,众道尽皆摇头,他从那本变更簿上查到六个人各自居住的园舍,询问与六人同住的其他同辈道友, 那些人竟都没有印象! “我们园舍里一直都是住着三个人,从来没有听过说这个叫周择的道友。” “是啊,如果李娟和我们同住一间园舍的话,她走得那么匆忙,肯定会在园舍里留有行李才对,但您可以去我们园舍看看,并没有任何与李娟有关的物品!” “……” 每个人都是信誓旦旦。 每个人都未有撒谎。 此下苏午手中那本由考勤机器专门记录,电脑收集数据并整理形成的簿册,反倒像是有心之人专门伪造出来要构陷现今的龙虎山群道的东西一样。 宗事局工作人员有点懵,他都未想到会有这种情况, 在众人坦诚的言辞里,他亦意识到当下事情有些怪异,向苏午说道:“没关系,如果这本簿册不准的话,只要这六个人曾经真的是批准的道士,宗事系统里会有他们的道籍! 我来查!” 他拿出手机,当即登录了宗事系统的app, 一番操作之后,将手机递给了苏午。 系统里确实留有‘周择’、‘王志先’等人的道籍。 可当下所有道士仍口口声声称,从未见过那六个道士! 事情越发诡异起来,苏午与云霓裳相视一眼,云霓裳道:“我去他们各自曾经居住的园舍搜集一下线索——” “不用。” 苏午摇了摇头,打断云霓裳的话。 他眉心意能量无声息涌动,光明大日在心神间缓缓转动,无色无形的‘光’从他周身毛孔中迸发出,一瞬间围绕他周身形成了圆轮, 这轮以意聚集形成的大日, 顷刻间升至苏午脑后,映照出他身后那些与‘失踪六道士’有关联的、在簿册上乃是‘舍友’的众人的形影,又将这些人的形影尽数炼为青烟,沿着一缕缕青烟追索每个人的记忆。 光明大日上, 遍布诸多记忆影子烙印, 诸多烙印渐将整轮大日铺满,光明大日摇摇欲坠——好在,总算在大日坠落的前一刻,苏午搜遍了那些与失踪六道士有关联的人的记忆。 他目下能一念照见眼前寻常人的诸多记忆, 现下聚集所有意能量,映照出与失踪六道士有关的二三十余道士的关联记忆,虽有些勉强,但总算可以完成。 遍搜这二三十人的记忆, 苏午发现,他们记忆中,确实没有任何关于那失踪的六个道士的丝毫痕迹。 但他们的记忆里,多处出现了‘错误拼接’、‘张冠李戴’的迹象。 “龙虎山近年来建设的、供道士居住的园舍较少。 园舍一直比较紧张。 缘何你们园舍有四张床位,偏偏能留出一张空余? 在你们于山上修行这几年内,这个床位,竟然一直都没人住?”苏午看向了与‘周择’有关的三个道士,忽然出声问道。 (本章完) 正文 727、消因果(1/2) 三个道士一脸茫然,皱着眉头,俱陷入了困惑之中。 苏午转而看向与‘李娟’同住的某个女冠,又问道:“你手上那只藤镯内侧,为何会刻着一个‘娟’字?可是有甚么比较亲近的人,名字里有这个字?” 那女冠捋下手腕上的藤镯,果然在镯子内侧看到一个刻痕深深的娟字。 她抿着嘴,疑惑地道:“我的父母、比较要好的亲人朋友里,并没有名字里带‘娟’字的……” 随后苏午又向其他几个与失踪道士相关联者问了一些问题, 被问到问题的道士,无不是一脸茫然, 总觉得自己想到了什么,仔细去思索偏偏又一无所得。 云霓裳、宗事局工作人员、几个紫袍道士听得苏午与众弟子们的对谈,都隐约猜到了一些东西,那位鹤发白须的天师与苏午对视一眼,低声说道:“苏朋友所说的那六个道士,应当确实是我们山上弟子。 但是……怎么我们一点印象都没有? 这太奇怪了。” 苏午的脸色有些凝重,沉声道:“龙虎山上下关于这六人的记忆,尽已被抹去——不止是这些人的记忆,甚至关于这六个人的因果,都在逐渐散失。 如若不是这次我们来得较快, 过几天我们再来的话,可能连我手上这本簿册、系统里保存的证据,都会跟着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而散失,就此没有影踪。” “抹除因果?”老天师闻言吃了一惊。 苏午点了点头,转而向云霓裳吩咐道:“请那失踪的六个道士原籍的警戒人员,立刻调查一下六个道士各自的家庭,看看有没有什么收获。 ——过去这么久的时间了,我担心他们的家人都被当做是他们‘因果’的一部分,被就此抹除了。 让他们迅速调查一下,出结果了尽快告知我。” “好!”云霓裳立刻应声,转到角落里开始联络各方。 吩咐过云霓裳,苏午仰头往龙虎山上看去,只觉山门牌坊后的宫观道院笼在说不清道不明的阴沉气息里,他神色沉定,转而与簇拥在自己身旁的诸紫袍道士道:“带我去万法宗坛大殿看看。” …… 临阳市。 某处楼房民居楼道里。 头发花白、脸上渐生皱纹的妇女与气色健旺、还是一头乌黑头发的女人并肩爬着楼梯。 二人都提着个菜篮子,说说笑笑地往自家走。 “你们周择近段时间没回家看看吗? 得有三四个月没回家了吧?”头发乌黑的女人走到了自家居室门口,一边掏出钥匙打开防盗门,一边与走到对门同样在摸索钥匙开门的花白发妇女问道。 “可不是嘛,是得有小半年没见着他的人影了。 龙虎山最近好像有挺大动静的,我昨天刚给他通了个电话。 他那边倒是没什么事。”花白发妇女拉开了防盗门,又拧开里头的门,回头与乌黑发女人笑着道,“芳,我先回去做饭了啊,下午一块儿去打牌!” ‘芳’应了一声,也走进了自家房室里。 两个邻居笑眯眯地互相摆手,各自闭锁了房门。 花白发妇女在门口换了鞋,提着菜篮子往客厅走,一手从布兜子里掏出几个苹果,摆在客厅茶几的果盘上,随后拉开墙角处的冰箱,将几棵莴笋、西红柿、鸡蛋在冰箱里放好, 进而推上了冰箱门。 一人高的冰箱外面,贴了不少冰箱贴。 除了一些旅游景点的冰箱贴之外,还有几张花白发妇女与一个阔脸粗眉、身着道袍的中年人在一些山景前的照片。 她闭上冰箱后,转身走进了厨房内。 将一块梅头肉放在瓷砖铺就的桌桉上,又从自己那个布兜子里提出几根小葱、两块老姜,接着就把布兜子口朝下,拎着底直接倒出了满兜的土豆。 土豆尽堆在墙角, 花白发妇人选了几颗出来,和梅头肉、葱姜分批清洗了。 进而掏出手机,播出了一个电话。 她把手机放在瓷砖上,开了免提,手机屏幕上显示着‘周择’的名字。 “都——” 电话声响了起来。 妇女埋头开始削土豆皮。 唰唰唰…… “都——” 拨通提示音响了两次,手机里随后就传出一个空洞的女声:“您拨打的电话是空号……” 空号? 妇女停下动作,微微皱眉,自言道:“信号不好吗? 怎么会是空号?” 她伸手想去拿旁边的手机,低头又看到自己满手泥灰,便转去洗碗池那边洗漱。 而被她摆在瓷砖上的手机屏幕里,‘周择’这个联系人、以及妇人存在手机里的所有与儿子有关的信息、照片都飞快消失了。 随着那些信息的消失, 整部手机就像是画在白纸上的铅笔画,亦被无形的‘橡皮’一层一层擦拭去痕迹。 厨房隔壁,墙角处摆放的冰箱上,出现‘周择’相貌的照片消失了; 周择回来后一直居住的房间里,各项摆设尽皆不见,整个房间都徐徐消失了; 厨房里擦拭干净手掌的花白发妇女,亦被无形的橡皮擦去所有影踪。 进而,整个‘周择的家’都无声无息地消失。 未再在人世间留下任何痕迹! 不知过了多久,对门名叫‘芳’的邻居推开了防盗门,看着对面空无一物的白墙,眼神里有困惑之色一闪而过。 “奇怪……我出门要干什么来着?”‘芳’喃喃自语着,身子又缩回了门后,锁上了门。 …… 天师私宅之前。 众道士脸色严肃聚集门前廊道里,目光俱看向角落里背向着他们的苏午。 苏午与看向身前的云霓裳,出声问道:“情况怎么样?” “六个失踪道士各自居住地原籍的警戒人员,协同当地诡异对策部成员在我们打过去电话后初步进行了调查。 ——他们的系统里,没有这六个人的身份存在。 更无从去查找六个人各自的家庭住址。 我根据宗事局系统提供的一些残缺信息,又和他们进行了沟通,交换了线索,他们现在已经根据宗事局提供的‘周择’家庭住址信息,前往调查去了。 周择家就在临阳市,玄门驭诡者还有部分停留在那儿。 应该过不了多久就能知道调查结果。”云霓裳神色凝重地说道。 苏午摇了摇头,沉声道:“既然他们的系统里都没有了这六个道士的存在,只怕六个道士各自的父母家庭都已经被抹除了。 调查结果不会乐观。 六个人在人间最后留存的痕迹, 仅仅只是宗事局系统里的那点痕迹而已。 这件事背后的隐秘存在先一步预见了我的行动,并针对性地做出了种种布置,这次想要把他们揪出来,可能性已经很小了。 看看在万法宗坛上有没有其他的收获吧。” “好。”云霓裳点了点头。 二人结伴走到群道队伍之中,在龙虎山众道簇拥下,迈入天师宅邸内,径直往‘万法宗坛大殿’走去。 大殿内, 一切陈设如旧。 三清四御、五老三官的塑像立于大殿各处,隐隐将整座大殿环绕了起来。 在正中央三清尊神塑像以下, 一道道画轴层层叠叠,阶级森严,如林耸立。 诸多画轴上,描绘的自然是龙虎山历代祖师、有道高真、护法神灵。 画轴下,摆着一道长长的供桌。 桌上列有金灯红烛、铜炉香火,种种法器在供桌上依次排列。 法器、画轴、香火如此种种,就组成了完整的‘万法宗坛’! 苏午在老天师、护坛大法师的陪同下,步入万法宗坛之中,在他心脉轮与天关轮之间的‘万法宗坛’符旨未有任何触动,与当下这座‘万法宗坛’主坛好似无有任何牵连。 此般怪异迹象,让苏午暗皱眉头。 他扫视供桌上供奉的诸道纸卷画轴,走上前去,燃一炷香火,躬身插入了香炉中。 】 满殿神佛寂然无声,无动于衷。 ——这座‘万法宗坛’竟也完全成了一个摆设! 法坛接连三山谱系、沟通历代祖师、交感坛下弟子的作用,已然完全散失! 苏午眉心竖眼转动着,细细扫视法坛一遍,已然发觉当下的法坛,只剩了一个空壳子,所以他的万法宗坛符旨才对当下的万法宗坛主坛全无反应! 所以他步入殿内,灵感集聚之下, 却再没有以往那般——忽生出一种满殿神灵齐开眼,阴森森盯着自己的感觉! 但是又是谁能悄无声息的、抽走这般庞大——集合了三山法坛之后才形成的万法宗坛的‘筋骨’?! “我拟在此地开坛作法,栽种因果,推转前尘。”苏午忽然转身,看向身后的老天师,“需要这万法宗坛上的几件法器,作为栽种因果的‘种子’!” “开坛作法?”老天师闻言,眼中顿有亮光闪动,“可以啊! 苏朋友需要什么法器,都可以自己取用!” 供桌上那一件件法器,皆是天师府从古传承至今,供奉在坛上,历代天师都鲜少拿来使用,生怕一个不小心就对法器造成损坏。 当下老天师一听苏午要在此地开坛作法,需要用到自家的法器, 却是根本没有犹豫,直接就点头答允了! 他修道至今,未见道踪。 有生之年,也想看一看真正的道门大法! 正文 728、嗡啊吽,婆娑诃!(2/2) 大殿巍巍如山,重脊高檐。 屋脊之上,脊兽伏行。 缕缕青烟从殿前四方院中袅袅而起,飘摇直上,越过了屋脊上的一头头脊兽,消散在云空间。 四方院里,已然摆上一张长桌。 绣画着太极八卦图的桌布铺在长桌上。 对烛、香炉有序安放。 苏午手捧一炷线香,躬身将之插入香炉中,随即从身后抽出一柄桃木剑,置于长桌一侧。 在他身后,龙虎山群道神色肃然,尽皆屏住了呼吸,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苏午的每一个动作,将之记在心里——现下一场真正的道法仪轨在他们眼前展示,他们自然不肯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道门传承各有断绝,今时皆是徒有其表。 坛前那位黑衫青年的一番演示,极可能让他们看到道法的真髓, 进而因此将断绝的传承接续起来! 虽然真正实修道法的人,必定会觉得这帮未得其门的道士想法天真。 云霓裳的目光在法坛上那柄桃木剑上微微停留——苏午送给灶神小队成员的枣木剑,已经具备裂伤凶级厉诡的能力, 不知道他自己持有的这几柄桃木剑,又对厉诡有怎样的杀伤力? 难道已经能裂伤荒级厉诡? 她却不知道,苏午送给灶神小队成员的法剑,与他所有的几柄桃木剑,差别只在前者乃是枣木炼就、并且没有‘符箓法体’加附,而后者则是桃木炼就,且有符箓法体加附之上。 寻常情况下,苏午手中桃木剑在他人手中亦只能裂伤凶级厉诡, 但在他操纵之下,却能引动符箓法体,发挥出更强横威能! 却不只在于‘裂伤荒级厉诡’这一项上。 “志心皈命礼,高上神霄府,雷霆洞渊宫。 三境分真,九天演化,光会大罗之表,神通浩渺之天。 原天雷池,道载北阴,位在千劫轮转之前,立果法统庙谱之先。 ……” 法坛前的黑衫青年口中宣诵‘原始雷祖宝诰’,身后龙虎山众道尽皆竖耳倾听,面露异色——他们从未听过这道宝诰。 原始雷祖的庙系符箓传承在赤龙真人那个时期都渐已行踪难觅,在现实彻底断绝,却也是可以预见的事情。 随着苏午此下宣诵北阴圣母宝诰,他头顶天穹之中,有一道道紫金雷霆聚集,形成雷池。 雷池倾泻电浆,蜿蜒而下,又在半空中聚集成了那道‘原始雷祖宝诰’,宝诰中央,‘北阴圣母’的秘讳苏午依旧清晰可见,不曾因为他修炼皇天真雷,隔断了手中雷法符箓与‘原始雷祖庙系’的关联,而模糊半分! 虽是他因‘皇天真雷大诏’,主动隔断了与原始雷祖庙系的关联, 但原始雷祖庙系却并未远离他, 一经他引召,立刻就贴了上来! 缕缕雷光荆棘在他左手中不断聚集,形成有丈八之长,蜿蜒于半空中的‘打神鞭’,大道纹韵流转此间,站在苏午身后的龙虎山众道眼见得如此场景,一个个面现震惊之色,皆瞪大了眼睛,不愿错过此下苏午施展法门的丝毫细节。 苏午端立法坛之前,左手虚握打神鞭,高扬过头顶,右手则抓起坛上朱笔,不曾蘸取朱砂赤墨,枯笔随着他手腕一顿,笔尖便在坛上那件‘万法宗坛供奉法器-拂尘’上点了一点—— 笔尖随后一提,接着落在了正中间那一沓黄符纸上, 未曾沾染墨汁、尤是崭新的一支毛笔点在同样空白的黄符纸上,却在黄符纸上留下了极细极细的一缕痕迹——那缕痕迹在纸上不断扭动盘绕,犹如一缕黑发,又似一团烟气。 毛笔将那缕痕迹‘点’在符纸上,就如一根钉子楔入了桌面一般,即使苏午松开手不再持握它,它依旧牢牢竖立在符纸上,将那缕不断扭动挣扎的痕迹也死死地固定住。 此后, 苏午翻手拿出一面八卦镜来。 他卷起符纸,将符纸上那缕痕迹完全包裹起来,左手上由雷电荆棘聚化形成的打神鞭在被包裹起来的符纸上轻轻一点,整团符纸燃起一蓬火苗! 火苗闪烁几下,符纸就完全化作一团灰烬, 片片灰烬悉数落入桌上的朱砂赤墨小碗内。苏午旋而又握起毛笔,在小碗中饱蘸了墨汁,于八卦镜周遭的‘震卦’上轻轻一点,留下一个赤红墨点。 做完这些,他双手捧起蜿蜒如蛇的打神鞭,心念一动,一道纯金符咒即从身后飘转而出,围绕他周身滴溜溜转动! 在那符咒飘转而出的瞬息间,苏午身后符箓隐约闪现,显发耀目金光。 龙虎山众道紧紧盯着那一道道金光中的符箓,却难辨明符箓上的任何云芨文字——金光闪烁一瞬旋即消散,众道不见符箓影踪,无不扼腕叹息! 苏午这时已经握住那道围绕自己周身转动的符箓。 此道纯金符箓,正是‘天灾地祸人殃因果相转科’中的‘皇田圣母栽因得果神咒’,他手掌捉住符箓之时,口中已然喝声道:“应我敕令,速速显灵!” 敕令一下! 在苏午双臂间蜿蜒的‘打神鞭’骤然间绷直,雷电鞭索一端朝天顶中的雷池不断蜿蜒,一端则迅速地在苏午留在八卦镜‘震卦’上的墨点接触! 天顶雷池雷霆喷薄! 八卦镜上的赤红墨点迅速化散! 而在赤红墨点化散之际,被八卦簇拥的中央镜面之上,陡然间雷电缭绕,灿灿雷光中浮现一道人影——栽因种果,追溯因果,此下苏午通过已成为摆设的万法宗坛上可能遗留的‘因’,已然寻到此事最终的‘果’! 那人影在雷光中愈发清晰, 显出了其真正的面貌、形体。 ——乃是看起来二十出头的青年人,他面相普通,双手自然垂在身体两侧。 在苏午追溯因果,朝他一瞬看去的这个瞬间,他亦抬起了头,‘隔空’与苏午对视,面上露出一抹诡异的笑容:“我没有因果。” “你又如何能追索到我?” 话音未落, 镜中之人身形骤然被熊熊烈火包裹住了,一片片灰烬从烈火中飘飞出, 苏午面前的整个八卦镜上突起蛛网般的裂痕,尤其是中央镜面已完全被密密麻麻的裂痕覆盖,眼看着就要崩灭! “没有因果——”苏午眉心六天故鬼真瞳转动,所见的浴火青年,竟是彻底的虚无! 如青年所言, 其竟真没有因果! 那个青年——不是真正的活人! 苏午蓦地想起那一道道符箓中降下的厉诡,那些厉诡包容着一个个‘汉时的五斗米教道士残魂’——镜中青年的情形,可能与那些汉时道士残魂出现在人世间的方式相似, 其在这个世间,或许真正没有任何因果勾连—— “无妨!” 苏午喝了一声,一身黑衫上浮现根根斑斓丝线,丝线顺着他的手臂蜿蜒而上,缠绕住了行将崩解的那面八卦镜,将八卦镜牢牢固定在当下的状态。 一根根丝线攀附向中央的镜面, 攀附入镜中那团不时飘飞灰烬的烈火! 苏午双手端着八卦镜,朝着镜中那团烈火,推金山倒玉柱般地拜了下去—— 大业位拜杀咒! 一拜之下,镜中熊熊火光重新聚化成了相貌普通、二十岁出头的青年人形貌,他没有任何情绪地看着对面拜向自己的苏午,忽然大张开口——一条粗壮的手臂硬生生撑开他的嘴巴,从中伸出, 伴随着那条手臂伸出他的嘴巴,手臂接连的手掌五指骤然张开。 那只手掌中间,竟还有一张紫红的嘴唇, 嘴唇张开,吐出一道沾着符咒的舌头。 符咒熊熊燃烧, 滚滚雷音从镜内漫淹至镜外:“混沌浩荡,一炁初分。金光正炁,号为玉清! 元始定象,自然至尊。青白交射,始立上清! 七宝宫内,玉宸道君。三炁化结,动耀太清! ……” 玉清!上清!太清! 随着那手掌心里的嘴巴诵出符咒,难以言喻的危险感就在苏午心底爆开,警铃炸响! 这个刹那,他身后符箓法体道我异相骤现! 大庙并吞黑红双日! 真龙盘绕双日! 他下意识就要运转双日,招引后土血脉全力加护——但在这个念头闪动的一刹那,却被他猛然掐住,此下若借调来后土血脉的全部力量,固然可以抗御住当下这一重灾劫,但却亦必然会令他自身损耗太大,一次运用后土血脉全部力量,代价必定是自身在短暂存活以后, 体内种种厉诡尽数复苏, 自身进而死在厉诡复苏下! 这个方法不行! 苏午心念一动,身后符箓法体之中,盘绕黑红双日的薪火雷电符箓之龙忽然翻腾而起,绕过双日,直向顶上的‘元皇庙系’奔了过去! 薪火雷电真龙扑入元皇庙系之中! 小庙中央的火盆本在寂静无声的燃烧着,此下火盆中的火焰却猛然膨胀爆发! 熊熊烈火中,陡然浮现出一张人脸! 那张由火焰组成的人脸,平静地转着‘头’,观察着小庙四壁上的大道纹络,但随着灿白火光轰然爆发开来,四壁上的大道纹络尽数被映作虚无,整个小庙的四壁尽化虚无! 火焰组成的人脸,尚未看到庙外的世界实景, 就听到了那手掌中心的嘴巴诵持符咒的声音! ‘它’脸色骤变, 满面怨毒! 张口吐出了一串诡异的音节:“嗡婆娑诃,啊婆娑诃,吽婆娑诃,嗡啊吽,婆娑诃!” 正文 729、普贤王如来(1/2) ‘嗡啊吽’三字明咒,系诸佛咒之母。 乃是‘法性本初佛’普贤王如来的根本咒! 传闻中,尽得此三字明咒、金刚诵之真髓,则能焚净一切恶业,寂灭六道轮回根种,超脱众生成为佛陀! 而‘婆娑诃’,于佛门真言中,无有具体指意,仅以此口语来表达‘吉祥圆满’之意。 但是婆娑诃在一些巫教、端公派中却另有指意,传说此咒能接引魂魄,抵达死者该去往的黑天幽冥世界,此处的‘婆娑诃’即有‘接引、导引’的涵义。 当前, 那随着元皇庙四壁消失,一瞬间从苏午背后符箓法体之中冲出,由灿白火焰在虚空中组成的人脸,脸色扭曲而怨毒地诵出了未明的音节。 将‘嗡啊吽’金刚诵与‘婆娑诃’接引咒结合了起来! 从元皇庙中央火盆中陡现出的人脸,苏午却也非是与之‘初次见面’——早在他第一次从元皇庙中摘得元皇皮符之时,就曾目睹过元皇庙中央火盆生出异变, 当时这张人脸就从火盆中生出,转脸仔细观察着元皇庙四壁浮现的大道纹路! 这张火焰中生出的人脸根脚神秘,与元皇庙紧密牵连,极可能是曾经将元皇法门修炼到极高深层次的某位人物的面孔! 但元皇法门究竟在何时有过传承, 都传续到何人手中,苏午却并不清楚。 只隐隐怀疑赤龙真人所提到过的‘元皇大道主’,便是当下的这张人脸。 ——在唐时有‘元皇大神教’,其教主自称为‘元皇大道主’,以自身容纳了十七个厉诡! 此教后来被天下宗派围剿, ‘元皇大道主’体内十六只诡即便在其死后,仍然互相钳制,未有复苏。 而第十七只诡则寄附在‘元皇大道主’面孔上,与元皇大道主的面孔一齐失去踪迹。 当下元皇庙中央火盆中生出的这张人脸,说不定就是元皇大道主的面孔! 他脑海里诸念闪过, 灿白火焰组成的人脸口中诵出的诡异音节在虚空中流遍! 四下里,分明没有厉诡出现的龙虎山道院之内,忽然生出极其浓烈的诡韵,那诡韵如层层江水般从四面八方漫淹过来,一瞬间就漫过了在场所有人的头顶——在场诸多还是普通人的龙虎山道士,被浓烈到如此程度的诡韵浸润身躯,却未生出丝毫诡变,未因此出现任何不良反应! ——那般汹涌潮聚来的诡韵,与真正厉诡的诡韵还有稍些差别。 正是那一点微小的差别, 导致‘火中人脸’招引来的汹涌诡韵,并不会对活人产生任何不良影响! 哗哗哗! 无形无色的诡韵奔涌而来,竟令四面八方都响起阵阵浪潮翻腾的声音! 在浪潮翻腾声中,一道灿金的手掌印于苏午身前浮显,那掌印中心,赫然以赤光勾勒出‘大日如来’的种子字‘嗡’; 四周诡韵层层挤压,使得苏午身前的掌印更加凝实。 倏忽间,又有一道灿白掌印与灿金掌印相合,那灿白掌印中心,同样勾勒着‘无量寿如来’的种子字‘啊’; 下一刹那,再一道暗蓝掌印与灿白掌印、灿金掌印相合,那暗蓝掌印中心,则有‘阿閦如来’的种子字‘吽’! 三大如来掌印尽皆叠合为一道靛青掌印。 靛青掌印塑化作一道浑身无有遮拦,结跏趺坐,双手叠在腹前的佛陀——那佛陀脑后升起孔雀蓝色的顶轮,顶轮周遭,又遍布红白二色交织的光! 法性本初佛! 普贤王如来! 这尊‘普贤王如来’嘴唇深红,双眼张开,眼中各耸立着一道幽深的门户—— 四面八方,遍天地间,奔涌的诡韵大潮中,尽皆生出一道道幽深而靛蓝的门户,门户里,皆有一只靛蓝手掌伸出—— 八卦镜此下早已粉碎, 但八卦镜映照出的一方‘世界’却并未消失。 在彼方世界里,面貌普通、二十岁出头的青年大张着口,一双眼睛化作乌黑之色,口中延伸出一条粗壮的、散发凛冽诡韵的手臂,那手臂张开五指,掌中心赫然浮现一道暗紫色嘴唇, 嘴唇里伸出贴着符咒的舌头,将一道咒语诵持完毕! 无量金光在一刹那就贯穿了彼方世界,出现在苏午眼前,如一柄柄利剑般,肆意贯穿了周围的虚空,瞬间就要将苏午也吞没入金光中,将他斩成烟尘! 便在此时,那奔涌诡韵大潮中生出的一道道靛蓝门户内,一只只靛蓝手掌伸出来,巧之又巧地攥住了每一道向外散射、割裂虚空的金光! 咔咔嚓嚓—— 随着最中央处的普贤王如来双手合十, 那一道道靛蓝手掌猛然将一束束金光握碎! 每一束金光,好似冰凌、好似玻璃,就这么在靛蓝手掌中握成粉碎,握成虚无! 恐怖的力量沿着金光发散的轨迹,尽数蔓延至彼方世界之中——随着那个面貌普通的青年一声惨叫,他口中吐出的手掌中心,嘴唇里伸出的那条舌头上,粘连的符咒被莫名而来的力量碾得粉碎! 轰! 无边金光消散! 苏午眼前的彼方世界, 消去影踪! —— 某地城中村的一间平房内。 面貌普通、二十岁出头的青年坐在床沿,他身前不远处就是一张书桌,书桌上摆着一面老式的红镜框圆形镜子,镜中映照着他的面孔。 粗壮的手臂五指骤然攥紧,包裹着掌心紫红色的嘴唇,瞬息间缩回他的嘴里。 他的眼耳口鼻、浑身上下都涌出滚滚鲜血! 鲜血覆盖了他的皮肤,淹没了他的面容! 青年人的身形、面容仿佛亦被鲜血溶解,变成一副粘着血丝的骨架——这骨架又将所有血液汇拢了起来,重新变作一个花白发的中老年妇女, 中老年妇女眼神茫然地看着镜中的自己, 她渐生皱纹的面孔被无形的‘橡皮擦’飞快抹去了, 换成下一张稍年轻些的中年男人面孔, 男人的面孔亦在瞬息间被‘橡皮擦’抹去, 就这样, 在短时间内,坐在床沿的这个‘人’换了十多副面孔、换了十多副身形,最终又回转变成了最初那个面貌普通、二十岁出头的青年—— 他盯着镜中自己的脸,面露出一抹诡异的笑容:“张永生! 我是张永生!” —— 眼前彼方世界将消散而未消散之时, 苏午倏忽转过身去,那无边诡韵、靛蓝门户中央、‘普贤王如来’脑后顶轮之后、由灿白火焰聚结成的人脸亦在同时盯住了他, 虎视眈眈! 火焰中的人脸张口欲语——在此刹,苏午却像是预判了‘火中人脸’的所有动作一般,先对方一步,右手掐法印,左手剑指向天。 道一声:“皇天当立!” 呼啦啦! 皇天真雷大诏犹如灿金色的旗幡,骤然在他头顶展开! 旗幡迎风招展, 那组成了‘真龙道我异相’的一道道雷法符箓皆得到了号召,从组成人脸的灿白火光中纷纷脱离而出,归于‘皇天真雷大诏’之下,重新聚成残缺的人形! 组成人脸的熊熊火焰,一刹那衰减下去! “你我做个买卖——”那火中人脸张口才说出半句话,苏午左手垂下,手印霎时变化为‘心灯印’—— 心灯印成! 无边薪火从组成人脸的光火中脱离,汇集于皇天真雷符箓之上,使得残缺龙形长出龙角、生出龙臂、白羽金鳞,化为真龙! 重重大道纹路在那微弱火团四下交错, 聚成了元皇庙系,将火中人脸彻底包容入其中! 遍天地间,滚滚诡韵一霎消去影踪,了无痕迹。 苏午怎可能毫无准备地引动非自己所能驾驭的力量,来对抗危险? 当前这一幕,他在模拟中已不知演练过多少遍! 他转回身去,面朝着身前的法坛,却又再次捧出一面八卦镜来,另一只手捉住桌上沾染了‘因’的那柄毛笔,在八卦镜的震卦上轻轻一点—— 进而催使‘皇田圣母栽因得果神咒’,口中喝道:“应我敕令,速速显灵!” 镜中混沌分开, 再度显出了‘张永生’的身影。 ‘他’看着对面的苏午,面上难掩错愕之色。 却见苏午双手捧着八卦镜,一根根斑斓丝线攀附于八卦镜上,他头颅微低,推金山倒玉柱般地拜了下去! 咔嚓! ‘张永生’的面孔上遍布血色裂痕。 对方那双眼睛里,满是让人望之心悸的怒意。 “啊啊啊啊啊啊啊——”‘张永生’浑身涌出鲜血,化作血人的他猛然高亢地嘶嚎了起来,那嚎叫声中,满是翻江倒海的怒火! 狂怒的嘶吼透过八卦镜传递到了现场, 整面镜子顷刻裂解! 镜中世界旋即消散。 苏午丢下手中碎片,面色平静。 今时已然确定, 面貌普通青年本身经不住他的大业位拜杀,他所容纳的厉诡——那条从他口中伸出来、掌心长着紫红色嘴唇的手臂,同样禁不住。 只是紫红色嘴唇舌尖上贴着的那道符咒,根脚诡秘——它才是引致苏午先前应对险象环生的根源。 不过,那道符咒也被‘火中人脸’摧毁了。 没有因果的那个人,不知是否还能再引来类似的符咒。 “元皇庙……龙虎山……”苏午喃喃低语。 (本章完) 正文 730、劫材(2/2) 平房内,小床沿。 一个人影坐在床沿,鲜血仿佛是从他周身毛孔里迸出的一般,将他完全染红,变成了一个血人。 但那些在他身上不停流淌的血液,却未有一滴溅落到周围,令他屁股下床铺或是地面、周围的家具沾染上一丝猩红。 他弯着腰,俯身发出一阵阵狂怒的嘶吼声。 这阵嘶吼声很快变成了含混的呜咽——一条粗壮的胳膊从他嘴里伸了出来,那条手臂填满了他的嘴巴,便将他喉咙里迸出的所有声音都堵了回去。 手臂关节折转,掌心正对着血色的人影。 掌心里, 紫红色的嘴唇微微张开, 发出虚幻而空洞的声音:“天机已现……待时而动……” 哗! 人形周身的鲜血倏忽间停止流动,一块块皮膜在血液里生长而出,覆盖其全身。 ‘皮肤’东拼西凑,最终变成了‘张永生’的模样。 从‘他’嘴里伸出的粗壮手臂已经缩了回去, ‘他’眼神里满是压不住的怒意, 抬眼看向桌上的镜子,阴声自语:“时机就要来了……我必报此仇!” 嘭! 桌上的镜子被一拳捣碎! …… “龙虎山授箓事件之后,可见是隐藏着更大的隐秘。 但隐秘存在另有手段,消去了所有因果。”苏午眉头紧皱,心中有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强烈预感,哪怕他利用模拟器将时间往后推进了一百多天,都未在龙虎山及周边地域查见隐秘存在的任何影踪! 对方不仅‘没有因果’,并且在刻意蛰伏躲避着他。 他若不动,对方便不动。 极可能他前脚脱离龙虎山周边地域,对方立刻就会动作起来! 偏偏这种看似简单的手段,对他却最为有效。 玄门成员未曾成长起来, 以他一人之力,想要监测太亚各地的诡异事件,并能立刻做出应对,却是根本不可能。 对方和他玩‘躲猫猫’的游戏, 他却是最输不起的那一方! 最为重要的是,现下龙虎山‘万法宗坛’主坛已经沦为摆设,龙虎山积年累月香火蕴养的‘万法宗坛坛旨坛神’已经被隐秘存在先一步盗走了。 今时只有苏午所掌握的万法宗坛分坛坛旨,能对主坛坛旨坛神稍作影响。 隐秘存在拿捏着万法宗坛主坛,其与龙虎山历代祖师神灵交感,请坛上降下符箓,也就没有了任何阻碍,如先前‘龙虎山授箓事件’那般,隐秘存在一次性请降下千百道符咒,降下千百个厉诡的事情,随时可能再次出现。 “没有因果……”听得苏午所言,随在他身畔的老天师、云霓裳等人都忧心忡忡。 老天师道:“苏朋友先前用的‘栽种因果’之法,不是追索到了那隐秘存在的影踪?为何不能以此法继续追索下去? 此事悬而未决,只怕会带来更大祸患。” “此地万法宗坛主坛坛神、坛旨尽已被暗中之人携裹而去,万法宗坛已经沦为摆设。 我只是根据那人盗走万法宗坛坛旨坛神之时,遗留下来的一缕痕迹,追索到了他——只能在当时感应到他的存在,却是从未真正追索到他的影踪、行动轨迹。 凭借此法想要抓住他,却根本不可能。 而且,‘他’也并非此事幕后的真正隐秘存在。 只是一枚棋子而已。”苏午摇了摇头,结束了与老天师的交谈,“老天师与龙虎山众道暂且下山去,这里会由玄门驭诡者专门驻扎看守。 当下的事情,我再想想办法。” 老天师欲言又止,也明白自己一个不通道法的所谓道士,实在帮不上对方甚么忙,叹了口气,带着群道与苏午告辞,坐上了山下停好的几辆大巴车,往玄门驻地而去。 云霓裳与苏午同乘一辆车,这次由云霓裳驾车,在当地找了个落脚的地方。 苏午交待了云霓裳几句,就走进给自己准备的房间里,闭锁了房门。 他坐在椅子上,背后大庙并吞黑红双日的符箓法体道我异相骤然显现,眉心轮跟着淌下一缕意能量,归入了背后的元皇庙中。 元皇庙内,中央火盆熊熊燃烧。 庙殿四壁在火光里忽明忽暗。 墙壁上隐约浮显大道纹路。 随着苏午意识潜入庙殿之中,中央火盆熊熊燃起的火焰便翻腾了起来,互相聚集着,组成了一张人脸。 火中人脸默无声息地看向空无一物的庙殿某处, ‘它’目力集聚之下, 被它所注视的某处,渐有白光勾勒成一道面容模糊的人形轮廓。 “看来你还是想与我做这一笔买卖。”火中人脸看着那道人形轮廓,面色冷漠,全然没有要与人做买卖的热络和善模样。 苏午之意所化的人形轮廓,迈开步子走到了火盆前。 他面孔上模糊的五官变得稍微清晰了些, 一双深井般的眼睛端详着火中的人脸,意识微微震动,便有他的声音在庙殿里回响:“先前在外面,却不是谈买卖的好地方。 在外面容易人财两空。” “人财两空?”火中人脸冷笑了几声。 确实, 如是它在外面与苏午谈买卖的话,只怕所谓的‘买卖’还未谈成,它就先一步挣脱种种束缚,脱离元皇庙‘自由自在’去了, 此于苏午而言,自然就是人财两空。 火中人脸抬眼看着苏午的面孔,沉声问道:“你想与我谈什么买卖?” “是你想和我谈什么买卖?”苏午反问。 “想尔将开天门而出—— 于人间再造‘原天大罗天’!”火中人脸直接道出了一个消息。 苏午看着火中的长脸细眉中年人,面色平静,叫人看不出他是何想法。 其实心底已然翻江倒海起来! 原天大罗天! 第二次听到这个名称! 第一次是从赤龙师父口中听到过这个名称,赤龙师父又是自《事原天典录》之中了知的这个名称,传闻之中,合为一体的三清大神,就居住在这‘原天大罗天’中! ‘想尔’将‘开天门而出’, 再造‘原天大罗天’! 汉时祖天师祭献八部鬼帅、六天故鬼以开天门,此后编纂整理出诸部太上老君传授给他的经典,经他自行理解后,编成诸部‘想尔集’。 那时祖天师开天门最终是如何收场的? 想尔,缘何会在‘天门’之中? 不过就火中人脸所言来看——‘龙虎山诸事’背后的隐秘存在,应该就是‘想尔’了! 想尔是三清大神的某一部分? 还是单独的太上老君的某一部分? 更或者是,它是与三清大神、太上老君隐约关联,但又自成一体的某个恐怖厉诡?! 想及此前与‘想尔’一道符咒交手的情景,苏午心头尤有寒意——想尔,莫非又是一个疑似具备神智的厉诡? 此种种问题,苏午却不能向眼前的火中人脸提及。 对方一张口爆出这个消息,就是存了试探他底细、看他究竟对此事了知多少的意思。 他虽对此事一无所知,但亦必须要装出自己其实了解颇深,对此事的见知不比对方差的模样——诸般念头在苏午心底一瞬闪过,在‘火中人脸’话音落下以后,不过二三秒时间内,他已收拢了脑海里所有念头,迎着火中人脸紧紧盯着自己的眼睛,出声道:“《事原天典录》之中,便提到过三清大神身躯盘踞于原天大罗天中。 此为三山符箓道派之雏形,五斗米教最初尊奉的大神。” 《事原天典录》来历神秘,赤龙真人只曾偶然读过此书,后来人想再次找到这本书,必须要有缘遇到一个名叫‘六耳’的厉诡,可能在其鬼蜮之中,找到这部秘典。 搬出这部秘典的名头,提一些苏午自己可以确定的消息,或许不能唬住火中人脸, 但最起码不会叫对方低看苏午, 进而起糊弄苏午的心思。 不过,他倒没有想到,《事原天典录》的名头搬出来,效果比他想象得要好上许多倍。 火盆里组成那张瘦长脸的火焰突地跳动了几下,火中瘦长人脸沉默了片刻,出声道:“你竟然看过‘事原天典录’——看来是曾以凡俗之身沦入三清大神某部分‘死劫规律’之中,能逆反规律,最终逃脱。 倒是身负‘劫材’之人。” 瘦长人脸又道出了两个苏午从未听过的名词。 死劫规律、劫材。 死劫规律他大概能够理解,当是与‘杀人规律’的涵义差不多。 劫材则是一个围棋术语,从字面上理解,就是用之以打劫的材料,也可看做是谈判的筹码。就此来看,身负劫材之人的涵义,应当是掌握了某种‘筹码’的人。 赤龙师父确是从三清大神的杀人规律之下逃脱之后,才在偶然中读到了那部《事原天典录》。 对于此事,赤龙并未多提过。 苏午一直以为,当是师父有所修为之时,方才遭遇了三清大神某部分的死劫规律, 今下听瘦长人脸一说,方才知晓,师父躲避三清大神某部分死劫规律之时,极可能还是个没有任何修为的凡俗之人! 哪怕苏午数度与三清某部分照面,他也从来都不是以凡俗之身去应对三清的杀人规律! 他却不知自身是否身负劫材? (本章完) 正文 731、元皇大道主!(1/2) 瘦长人脸继续说道:“既然看过事原天典录,那你应当知晓,‘原天大罗天’降下,三清必将聚为一体!浩劫顷刻坠临,你若放我离开这座庙——” 他话未说完,便被苏午打断。 “原天大罗天若如此轻易便能降下,三清早便已经聚合了。 莫要以此来危言耸听。 那想尔纵从天门之中脱离,所降下的原天大罗天,亦必不是你所说的、‘事原天典录’上所载的真正原天大罗天,只不过具备‘原天大罗天’的某部分性质而已。 不能与真正原天大罗天相提并论。 你不必以此来湖弄我, 若是要与我做生意,你我还是要互相以诚相待才好。”苏午如是道。 火盆中的火焰无声燃烧着,火光中的瘦长人脸盯着苏午的眼睛看了数秒钟,忽然笑了笑,道:“看来你果真是读过‘事原天典录’的,而不是仅仅知道这部秘典的名字。” 苏午神色平静,没有说话。 对方其实猜错了,他确实不曾读过‘事原天典录’这部秘典, 但师父与他提及过这部秘典的部分内容,那部分内容恰巧涉及了‘原天大罗天’——原天大罗天乃是三清大神所居之地,三清的各部分今时散落在各处, 侥幸背负了‘三清部位’的人,都会在时间推进下,渐渐与其他容纳、背负了三情部位的人聚集在一起。 就像昭道师、麻仙姑,以及龙山集的三清之肠。 那般现象,或许正是因为‘三清’想要拼凑出完整的自己。 ‘原天大罗天’或许真能引来三清部位的聚合——能够将不知因何缘故散落在各地、深陷入与其他恐怖厉诡的纠缠,乃至流落于‘阴间’这种恐怖地域的三清各部位尽皆聚合起来的‘原天大罗天’,其想要降临在人世间,却必定不是一个朝夕之间就能完成的工程! 哪怕‘想尔’诱引他人,从万法宗坛上请来了千百道勾连着厉诡的符箓,仅这般声势,就想降下原天大罗天也绝无可能! 苏午因此断定,火中人脸还是在给自己挖坑,想诱自己上钩! 并且,纵然‘原天大罗天’的降临,其实不需要太多前置条件,但‘想尔’的身份却同样存疑,它究竟是不是三清的一部分都难确定, 缘何又要为了三清各部分的聚合,花费这般大的心力? “你我初次合作,彼此存有试探之心,其实在所难免。 所以你这次试图诓骗于我,我不会与你计较。 但有下次,你便只能永远留在这座庙里了。”苏午眼神微动,与火中的瘦长人脸对视,眼底深寒蓄积。 瘦长人脸面上笑意更盛,对比苏午没有表情的面孔,它的笑容竟显得有些讨好苏午:“是我用心不诚,绝不会再有下次了! 为作补偿,我可以透漏给小郎一个消息。 ——今时‘想尔’既有降临人世之端倪,那便说明,它此次降临人世间,必定会成功! ‘想尔’顺天应时, 它既有降临人世间的端倪,便是它的‘天时’已然到来。 小郎还是早做准备罢——想尔可比单纯的三清某一部分要恐怖多了——它可以是厉诡,也可以不是厉诡!” 想尔降临,顺天应时, 今下显现出了它降临人世的端倪,就表示了某种‘历史的必然’,它最终于人间出现的结果一定会出现?! 这是‘想尔’自带的某种‘规律’?! 那么,想尔可以是厉诡,也可以不是厉诡,这句话又该如何理解? 如自己先前一般, 可以通过‘神头鬼脸’化为厉诡一样? ‘非厉诡状态’下的想尔,又是怎样的一种存在? 苏午脑海里念头纷转,表面上则不露声色。 瘦长人脸此时接着道:“依小郎当下的层次,连想尔一道符咒都难抗御住——自然,它先前施展的‘大金光神咒’,也非是寻常法咒。 可即便如此,它是‘天生道’,运使种种道法符咒,本来无有任何耗损,诸般神谱庙系,于它皆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而小郎起点便比它低了太多, 在道法领域,想要胜过它,却根本没有可能。 ——除非你在三山谱系之外,另开道门神谱,那般事情虽然困难,也不是没有可能做到——关键是做成那般事情,必然耗损无数时间,等你真正成功开辟出神谱,成为另一道法源流之时,想尔早便完成了它的各种筹谋布局! 更何况, 它不只是‘天生道’, 更是厉诡。 道法手段它有,厉诡死劫规律,它亦有! 小郎若是觉得此事棘手,难以抗御想尔的话,不妨与我联手如何? 我虽不才,但亦曾与想尔交过手,虽不能说胜过了它,但也可与它分庭抗礼,互有胜负——” “与你联手? 以你如今只剩下的这张脸,就能抗御住想尔了?”苏午目视着火焰中的人脸,开口说道。 他的说法并没有太大问题,但听在火中人脸耳中,却亦显得分外刺耳,火中人脸眼底掠过阴沉之色,顷刻间又笑容可掬地道:“我今时只剩下了这张脸,想凭一张面皮就胜过想尔,却是痴人说梦。 是以还需要小郎施以援手—— 小郎如能为我寻来一道活人的身躯,令我的脸庞寄附在活人身躯之上,我当可以慢慢恢复实力——” 火中人脸话未说完,便被苏午摇头打断了。 苏午笑道:“你一张人脸,只是寄附在活人身躯之上,就能恢复全部实力? 那你先前费尽苦心,钻研‘元皇法门’,以十六个厉诡死劫规律互相嵌合形成的身躯,莫非其强度竟与一个普通凡俗人的身躯一样? 如此,你煞费苦心去钻研元皇道法,追求厉诡死劫规律互相嵌合,又是图什么?” 他此言一出, 火中人脸神色骤然间变得狰狞起来! 连簇拥在人脸周围的火焰燃烧势头也变得激烈许多! 人脸一双眼睛死死盯着苏午,眼中阴厉之色几乎要漫溢出来:“你是谁?! 你怎知我是谁?! 难道是当时坑害于我的哪个老不死座下弟子?!” ——苏午先前的言辞,竟真的道破了火中人脸的真实身份! 他自忖与火中人脸对谈,对方也不会与坦诚沟通,是以重复多次进入了未来模拟之中,不断试错、不断从火中人脸口中套话,终于了知了这火中人脸的真实身份——正是赤龙师父曾经提到过的,唐时独领风骚以时的‘元皇大神教’的教主-元皇大道主‘季行舟’! 迎着姬行舟的啸叫嘶吼,苏午神色静定,摇了摇头道:“我非是你当时宿敌中的任何一个。 亦非是你那些宿敌门下的弟子。 你对我如此疾言厉色,看来是不想做这桩买卖了。 既然如此,某便先告辞。” 说完话, 他以意识所化的形影转身朝庙殿外飘忽而去。 只是刚一转身,意识倾动的刹那,火中的人脸——元皇大道主‘季行舟’就叫喊了起来:“等等! 小郎且等等!” 苏午心下微微一笑。 不论对方有何等惊人的见识智计、曾经有过怎样的风光,今下都只不过是元皇庙中哭求解脱的一个囚徒罢了。 他以火神身与龙形雷法符箓相合形成的真龙道我异相,无意间有了打开‘元皇庙’这座囚牢的钥匙。 对于当下这个‘强大的囚徒’而言,就已经形成了一定的优势。 再兼他还有模拟器可以不断试错——他对季行舟的优势,已经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在这种优势地位下,对方的见识智计便只能为他所用,却不能用之来坑害他半分,毕竟,他才是对方真正从囚牢里解脱的唯一希望! 】 “我虽不知你的身躯今时在何处,但却清楚一点——你的身躯对佛道二门而言,亦是极其珍贵,他们轻易不会毁损。 而我有能力追索到你之身躯的下落。”苏午回过身来,看着季行舟那张脸,忽然开口说道。 打一棒子给个甜枣。 季行舟明知道对方这就是‘打一棒子’再给自己一个‘甜枣’,却又只能承认,这个甜枣对自己的吸引力很大,他沉声说道:“如若小郎能助我召回往日身躯,重得解脱,我愿替小郎解决‘想尔之祸’!” 苏午摇了摇头。 若真放对方得了解脱, 事态就将远远超出当前的他的控制。 届时对方极可能会成为与‘想尔’一般的祸患! 在未有掌握绝对的实力之前,这个口子他却是绝对不可能开! “虽然我很想与阁下做成这一桩生意,但是阁下至今仍未向我展示出任何你的诚意。 反而一直欺我年幼,试图坑骗于我。 我该如何相信阁下得到解脱之后,能遵守承诺?”苏午笑着向季行舟问道。 季行舟脸色微变,沉默不言。 “阁下既然自创元皇大神教,当是接触过元皇庙系法门之修行。”苏午又道。 他这两句话说出来,季行舟微微抬眼看他,见他一副要指点自己元皇法门修行的样子,内心暗生出几分不屑来——对元皇法门的浸淫修行一道上,无人能比得上自己! 正文 732、天理导引,死劫连环(2/2) 这时,苏午接着道:“元皇法门修行,须有‘天理’导引。 如无‘天理’导引, 纵然修尽了元皇法,亦不过是用各种材料堆砌出一座房屋的模样而已,大风以来,这座像是房屋模样、实为垃圾的东西,便会瓦片横飞、梁木倾塌、砖石崩碎—— 阁下觉得我说得对还是不对? 阁下,可曾见过‘天理’?!” 此一番话说出口, 季行舟毛骨悚然! 他抬眼盯着气息静定的苏午,感觉对方在这一瞬间,好似化作了一座自己看不透的漆黑深渊! 连他也只是在近期才弄明白的问题,对方却好似早就了知,并进行了尝试一般! 原本季行舟见自己不论如何都诓骗不到苏午,对方滑不留手,他拿捏不住,便准备暂且中断与对方的交谈——从元皇庙中解脱,他非只有借助苏午之力这一条路可以走, 更能在‘元皇大火’偶尔喷发之际,借机钻研庙殿四壁上的‘元皇大道纹’,从中窥见元皇法门真谛,待他真正将元皇发融汇贯穿,集于自身之际,苏午也拦不住他! 可现下苏午的话,却让他明白, 对方在元皇法上看似只是初起步,却已然走在了通往成功的道路上。 对方走通了这条路, 他已然无路可走! “……小郎想要知道什么?”沉默良久以后,季行舟最终向苏午如此说道。 不苟言笑的苏午,此下面上也是笑意愈浓。 这次他倒没有吓唬季行舟甚么,扮老虎吃猪。 他确实如季行舟所想,踏上了正确的元皇修行之道。 苏午掌握有‘天理导引’! 所谓天理导引, 即是‘完整大道神韵’之中,呈现出的‘圆满之我’。 观见‘圆满之我’,天理导引自生! 当时出现在苏午耳畔的隐约言语声:“首养皮胄,而后接骨,骨相完整,腹中生肠。 肠,五谷轮回之处。 诸生劫灭之所……” 这几句话,即是天理导引! 今时他比季行舟更先一步掌握天理导引,对此般状态下的季行舟而言,再想通过元皇修行道掌握元皇庙系,进而解脱自身,也就完全没了可能! 季行舟只能选择和他合作! 做这一场‘双赢’——苏午赢两次的买卖。 “想尔降临,已然无法避免。 但想来延缓其降临,并非是没有可能。 阁下觉得,如何将想尔降临的时间往后延长?”苏午看着季行舟,出声问道。 季行舟微微犹疑了一下, 还是道:“想尔因道门秘辛,自汉时即被困于‘天门’之中,所谓天门,并非登天之门,天门之后,亦并没有满天神佛。 传说中,‘天门’实际上是祖天师张道陵开拓出的另一重世界。 其欲归藏所有道门授箓弟子死后性魂于彼方‘天门’后的世界中,塑造‘天庭’! 但因为那个‘道门秘辛’, 天门最终成为了囚禁‘想尔’的一个所在。 不过张道陵塑造天门的本意,乃是为了开辟出一方天庭,供道门授箓弟子留驻于天庭之中,成为仙神,既是如此,想开天门,便需设‘三垣四象二十八宿’诸天星辰之相,以接引那道天门,从而显化出天门与人世间的‘登天路’。 此后,即能登天叩门,放出想尔。 ‘三垣四象二十八宿’可以转变成诸般星局,如‘天罡地煞一百零八星局’、‘周天三百六十五星局’等等。 不论星局如何演变,必须要有‘四象’支撑星局。 如此,可以在天门之下的四象方位,做种种布置,引致诸般星局无法在短时间内布置完成,也就可以顺势延缓想尔的降临。” “现实之中的‘天门’在何处? 你既有此言,想来必知现实中‘天门’的实际方位。”苏午盯着季行舟问道。 季行舟垂头道:“龙虎山中,‘天门山’即是现实中‘天门’实际方位。” “你先前称自己曾与想尔交过手。 想尔既然被封锁于天门之中,你又如何能与它交上手?”苏午又问。 季行舟面对苏午已然完全没有丝毫优势可言, 此下索性破罐子破摔, 苏午问什么,他便答什么:“想尔虽不能出天门,但汉时诸多道士死后升入天门之内,他却可以抟符箓中的汉时道士性魂,捏造成自我的真灵,在三山道士降授符箓之时,将符箓传到人间去,作为自己的一道化身而行事。 我便是与想尔化身交过手。” “原来如此。”苏午点了点头,又问道,“‘劫材’是什么?” “……”季行舟闻声,不做声地目视了苏午一阵,终于还是出声道,“大劫轮转之下,能死中逃生之人,自身便负有了‘劫材’。 如三清各自部位引来的死劫规律,可以看做是天地间的一场大劫。 它们造成的毁伤,不会亚于地龙翻身、洪水喷薄、山崩海啸。 身负‘劫材’之人,自会接引‘劫运’,将会不断经历连环相扣的大小死劫规律——此般经历过不知多少重死劫规律的人,将可能被如三清部位一般的厉诡选中,进而背负此般厉诡。 ——劫运玄之又玄, 有时某人纵然未曾经历过多少‘死劫连环’,亦可能为三清部位一层的恐怖厉诡选中。 此种人可能带有某种‘特质’,此种‘特质’对三清部位而言,比劫运更加重要。” 元皇大道主所言,叫苏午油然想起了两位曾容纳三情部位厉诡的人——昭道师、麻仙姑,二人各自容纳了‘眼诡’、‘发诡’,而这两个厉诡与‘三清之眼’、‘三清之发’可能有极深牵连。 二人各自的实力并不算强,料想经历过的‘死劫连环’亦不会多,却能各自容纳与三清有关的厉诡, 他们具备了何种特质? 就昭道师、麻仙姑而言,二人具备的一个共同点即是——他们各自容纳了与三清有关的厉诡,并且二人最终相遇,结为道侣。 这个共同点,莫非能算是三清部位所需的‘特质’? ‘三清’料定了二人最终会相遇,且二人又凑巧身负一点‘劫运’,于是各有与三清相关的厉诡,被二人所容纳? 此时,苏午念头一动,自身在外界感应到了些许变故。 他抬眼看向火中的人脸,说道:“多谢阁下为我解惑,日后再来元皇庙中寻阁下,今下外面出了些事情,我先走了。” 季行舟的面孔在火焰中有些扭曲,大睁着眼睛注视苏午:“你便这么走了?!” “嗯?”走出几步的苏午转头看着季行舟,“阁下想做什么?” “没甚么……” 季行舟声音忽然低了下去:“走罢……” 凝聚作人形的苏午意识瞬间崩解,就此飘转出元皇庙。 意识脱离元皇庙时,正好听到庙中季行舟狂怒却又压抑的嘶吼。 而在元皇庙外, 现实的房间外,此下正响起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苏午收拢背后符箓法体道我异相,坐在椅子上未动,房门周遭的阴影忽然飞腾了开来,一条漆黑手臂从阴影中伸出,打开了房门。 云霓裳的影子,经门外太阳光投射到了房间内。 她站在门口,神色严肃地看向苏午,出声道:“密藏域那边出事了。” 苏午眼皮微跳。 与季行舟一番沟通,他已经知道‘想尔’的降临不可阻挡,那个厉诡的降临,完全是‘顺应天时’,却未有想到,这个‘天时’竟来得这般快! 自身若因密藏域之事离开了龙虎山, 想尔降临的时机便会就此出现! “出了什么事?”苏午坐在椅子上,没有动静。 “你先前说过要去考察的‘那幕嘉措法寺’遗迹,在十数分钟前忽然涌出水液,将周围数百公里的区域完全淹没,几个城市、城镇都被浸没。 现在湖水已经退却,到处都是牲畜、野生动物被溺毙的尸体。 唯独不见任何一个人的影子。”云霓裳凝重道,“事发突然,诡异对策部无力应对此事,此事已被转交我们玄门来处理!” “这是事发时的一些视频影像资料。”云霓裳走进房间内,将一部手机递给了苏午,声音放低了些,“对策部有些驭诡者就在密藏域,但他们背后牵扯很多,很少响应对策部的命令。” “我知道。”苏午点了点头。 他对清时期的密藏域了解颇多,今下的密藏域里,仍有部分东西与过去一脉相承。 看着手机上的视频画面,苏午没有抬头,与云霓裳说道:“你先出去等我半个小时,半个小时后,我们出发,赶往密藏域。” “好。”云霓裳松了一口气,接着又似响起什么一般,对苏午说道,“密藏域全域都不能航行飞行器。 飞机进入密藏域,就会被诡异力量引导,在昆仑山脉一带撞毁。 我们现下进入密藏域,需要乘坐高铁。 之后可能还要借助汽车、火车一类的交通工具,才能到达‘那幕嘉措法寺’遗迹附近。” “可以。”苏午点了点头。 云霓裳走出房间,带上了房门。 苏午定定地看了一会儿手机里的视频,随后关掉手机,内心念头震动:“模拟器!” 正文 733、金坛(1/2) “欢迎来到完美人生模拟器!” “你可消耗元玉或者乾玉,选择模拟自己或他人的人生,以此寻求诸多人生难题的解决方案!” 模拟器的提示音随苏午念头落下而响起,黑暗亦在同一时间倾盖四下,将苏午包容入其中。 巨大的表盘出现在苏午的视线正前方, 表盘四周, 罗列着一块块漆黑的屏幕。 一块屏幕,即对应了苏午当下能进行的一种人生模拟。 除却他自身的未来人生模拟以外, 此下表盘周遭,还有‘李午的未来人生’、‘山文甲主人的过去人生’、‘职牒主人的过去人生’等可供他模拟。 苏午的目光集中在代表‘李午的未来人生’的那块屏幕上, 模拟器发出提示音:“ 是否进行‘李午的未来人生’模拟?每次模拟消耗1乾玉。” “是。”苏午给出回应。 在前往密藏域之前,龙虎山这边的手尾需要解决。 根据‘季行舟’先前所言,他有了一些延迟‘想尔复苏降临’的办法的思路——想要完成他的思路,却需先把‘李午的过去人生’里,‘茅山中祖事件’的手尾清理干净。 “已选定!” “请注意:你只能以真身进入‘李午的未来人生’。 每次真身进入李午的未来人生,消耗元玉或乾玉的数量,将是寻常模拟的一半!” “本次进入‘李午的未来人生’,消耗13乾玉。” “你的钱包余额为:632120-13000=619120元玉!” “你可将以下几项物品带入模拟,带入本次模拟的物品消耗地元玉或乾玉,将是寻常模拟的一半……” 选项0:雷击桃木法剑(1000元玉)。 选项1:黑地藏(4乾玉)。 选项2:大红莲胎藏(2500元玉)。 选项3:伏藏纸(1500元玉)。 …… 苏午将海量物资从闾山模拟世界中‘搬运’到了现实的玄门仓储部内,因此消耗了二十余万的元玉。不过即便是消耗如此巨量的元玉,剩下的元玉数量仍然足够他挥霍。 他选择了几样物品带入模拟,再次消耗数万元玉。 选定诸项以后,眼前巨大的表盘渐渐沉入黑暗深处。 模拟器的提示音开始间断响起。 “载入天赋中……” “载入模拟中……” “你已进入‘李午的未来人生’!” 听到模拟器最后一句提示音的瞬间,苏午已然将‘茅山巫中祖事件’中所涉及的那个恐怖厉诡的所有记忆尽数斩除封存! …… 火光跳动着,跃入苏午的眼帘。 点亮了眼前的黑暗。 一只粗壮的手臂从宽大的袍袖里伸出来,抓住了火堆上吊着的铁壶,将之提到了一旁——苏午的视线随着那条手臂移动着,看到一道魁梧身影穿着件遍布尘灰的道袍,攥着壶提,从铁壶里倾倒出一股水线,水线落入灶台角上的破瓷碗中,溅起朵朵水花。 那魁梧身影侧对着苏午,似是感应到了苏午的目光,他转回头来,宽厚的面孔正对着苏午,厚厚的嘴唇微动:“天亮了,该起来了。 待会儿得出发上茅山了。” 苏午看着对方的面孔,面上露出了一抹笑意:“好。玄清师伯。” “喝水不喝?”魁梧茅山大师兄-‘玄清’扬了扬手中的铁壶,向苏午问道。 苏午摇了摇头。 “不喝水就等着吧。 待会儿煮些粥饭来吃。”玄清无所谓地放下铁壶,端起灶台一角放着的瓷碗,吹了吹碗里水面上浮动的热气,紧跟着就吨吨吨地将整碗滚水喝尽。 “可惜没有茶叶。”他咂了咂嘴,有些遗憾。 看着玄清放在灶台上的空碗,苏午眼神微动,忽然出声道:“待到此间事情解决以后,师伯想喝什么茶叶都有的。” 】 “解决此事以后吗?”玄清转回身来,正对着盘坐在火堆边的苏午,他眼睛看着苏午的面孔,眼神却是空的——分明是想起了别的不知甚么事情,一时入神。 片刻后,玄清回过神,笑了笑:“那么远的事情,却不是我当下该念想着的了。 哪怕当下事情能被妥善解决,我今下这般半人半尸的状态,却也难有以后了……吧?” “以后的事情谁又说得定呢? 万事皆有可能。”苏午摇摇头,一只手撑着地面,站起了身。 二人未再就‘以后’这个话题多聊甚么,玄清在火堆上吊起锅子,往里面添上水,洒了一把糙米到锅里。玄照与玄玦先后进了屋子,前者将一把洗净的野菜也丢到开始鼓发气泡的锅内,后者则往锅里添了一些粗盐。 这是茅山巫一行人即将启程,去解决那件引致茅山巫道统近乎绝灭的祸事的清晨。 与苏午先前与茅山三友共同渡过的每一个清晨,都没有太大差别。 只是今晨的众位师长格外沉默一些。 众人沉默着吃过了菜粥,沉默着刷洗了碗快,沉默着离开了当前这座荒弃的房屋。 玄清又一次放走了那匹跟着一行人长途跋涉至此的大黑马, 茅山巫一行人在路上走走停停, 愈是接近上中下三茅之地,沿途村落、乡镇之间所见的死尸便愈多。 有些死尸从外面上看没有任何伤口; 有些死尸则像是被人用极其锋利的刀剑、以极其迅捷的速度一瞬间斩切掉了脑袋。 不论是何种尸体, 在当下这个时节,都散发出了澹澹的尸臭。 当成千上万具尸体到处倒在房屋建筑里、街道上、林野间的时候,每一具尸体散发出的澹澹尸臭积蓄起来,就变成了冲天的臭味。 同类尸体腐败带来的臭味,会成为许多人一生的噩梦。 茅山巫众人一路诵念着种种超生经咒,终于走过了人烟繁密的地区,来到了茅山脚下。 仰头看着重重山峦间游荡飘转的那一片丝带般的红雾,苏午神色一时恍忽。 几个师长们已经在他旁边交流起来。 那些言语,苏午都曾不止一次地听他们说过。 “去往我先前居住的‘云台院’有两条路可走,其一是横穿‘金坛’主路,过灵官殿,章台,玉皇殿,前往‘三茅道院’,三茅道院西侧的独院,即是‘云台院’。”玄清也与苏午一般,仰头望着那片红雾在山峦间飘转翻腾。 他说着话,看了那片红雾一阵儿,就收回目光,转而道:“第二条路,便不走主路了。 从‘下茅山’穿过,绕过许多深林幽径,就可翻上三茅道院西侧的围墙。 翻过围墙,即至云台院。 两条路径消耗的时间都差不多。” 众人汇集在此地,乃是为了要解决‘因中祖苏醒在其自身预言的时间之前,引致其所容纳的厉诡复苏’之事,昨夜几人一番商议,确定今天赶到茅山以后,先去一趟玄清大师兄曾经居住的‘云台院’。 盖因云台院内,有玄清大师兄所留的一卷藏书《白云先生登真集》,这卷藏书记载了白云先生——茅山巫中祖常静帧修行悟道及至一生的种种经历, 其上可能有关于中祖与他所背负的那个厉诡的一些线索细节。 换而言之,玄清大师兄所藏的《白云先生登真集》,或能帮助茅山巫众人解决此次茅山巫厉诡复苏之事。 那部书也就成了众人此行的诸多目标之一。 说了一番话后,玄清又抬头望着天边的红雾,低沉道:“那片红雾——便是中祖了吧?看它翻腾飘转之地,应该是在‘太元大殿’,掌教莫非留在太元大殿里? 不论走哪条路,前往三茅道院这一路上,至少可以暂时不用与中祖照面。” 听得他所言,几人对天边飘卷的红雾更关注了几分。 苏午看了那片红雾一阵儿,出声道:“既然走两条路消耗的时间也差不多,不妨就顺着这条路一直往上走? 横穿金坛,路过各座大殿,直入云台院。” 临近茅山脚下,他心底就油然生出一种‘直觉’来,正是这种直觉,让他做出了走‘金坛主路’的决定。 茅山三友闻言都点了点头。 玄照出声道:“走哪条路都一样,你既想走‘金坛主路’,那我们便往主路上走,如此倒是省了做选择的麻烦。” “正是。”皮肤上刷了一层金漆的玄玦跟着点了点头。 三人都没有异议,便由玄清在前头带路,领着一行人攀越过重重山阶,临近那坐落着一方黄铜大鼎的平坦广场。 指着那座蓄积了无数香灰的大鼎,玄清与苏午介绍了几句大鼎的来历。 这座有大鼎坐落的广场,即是‘金坛’。 走在最前头的玄清向苏午介绍了几句,见苏午不时仰头望向天边,他也跟着往天边看去——不知从何时起,那在重重山峦间盘绕的‘红云飘带’, 此下已经没有了影踪。 那片红云飘带,其实就是复苏的‘中祖’。 对方原本在‘太元大殿’上空飘转游荡,此下忽然不知所踪,这却并不是甚么好兆头,玄清目光搜遍天穹,仍未见到那片红云飘带的踪影, 他心下微沉,也不在与苏午多言甚么,向苏午及身后几个师兄弟招了招手, 默默往前行去。 正文 734、“宗师回头!”(2/2) 横穿过坐落金坛的广场以后,山阶道路重又变得狭窄起来。 众人穿过一座座宫观建筑,沿着山阶往下走。 重重山阶被半山绝壁与宫观建筑夹在中间,蜿蜒而下。 一阵铃铛声从半山绝壁遮挡住的右下侧方山阶下传了过来。 “叮当叮当叮当——” 铃铛声分外急促。 听到这阵铃铛声,山道上的茅山巫群道都皱着眉头,停下了脚步,玄清与身后众人使了个眼色,示意众人留在此地,稍加防范,他去前面探看情况,随后他便迈步往山阶下环绕半山绝壁的转角处走去。 正在这时,苏午忽然越众而出,呼唤了玄清一声:“玄清师伯,你停一停!” “嗯?”玄清闻言停下脚步。 其正站在山口处,闻得苏午声音,扭头回看——正见苏午几步越过了众人,走到他跟前。 玄清正想说些什么的时候,苏午忽然又朝前迈出两步,超越了他的身位,正好将他挡在身后! 两人这番交互只在短短十余个呼吸的时间内发生, 此番兔起鹊落,电光火石之际, 被半山绝壁挡住的转角山道上,铃铛声倏地接近苏午这边,两只小黑狗一前一后地在山道上狂奔,铃铛声就是自它们脖颈上的铜铃铛中响起! 当下, 落在后头的那只小黑狗,忽然间身首分离! 颈间喷出一股黑血。 随着后头那只小黑狗瞬息间毙命,一道道金红符箓就从那死去的小黑狗尸体内一瞬冲出,在虚空中组成了符箓人形,又将投入前头那道还活着的小黑狗体内——但在这个瞬间,那由道道符箓裹挟活人意识形成的符箓人形,一双各自被三道符箓包围,形成漩涡般的双眼,正见到了走到山路转角处的苏午。 那道符箓人形忽然间顿住‘脚步’—— 苏午很明显地感觉到,对方的目光在自己身上的道袍上停留了一刹! 紧跟着,那符箓人形倏然转回身,化作熊熊火光,火光喷薄,遮挡住了苏午的视线,也遮挡住了那道符箓人形究竟面对的是什么—— 踏足模拟世界以前,被苏午斩落封存的诸多记忆,此下纷纷复苏! 在记忆不断复苏的同时,他已然踏前一步,眉心竖眼三颗童仁聚合为一,双手结成‘智拳印’! ‘智拳印——六天鬼眼真童烙印’顷刻显发威能,一刹那分离了他身外绞缠的诸多因果,他身形前突,临近那散发蓬勃火光的符箓法体身后,在一种凛冽而枯寂的浓烈诡韵疾扫向符箓法体以前,一只手掌按住了那道符箓法体。 眉心竖眼耀发金光! 智拳印又一次应念而动! 眉心竖眼映照出了苏午、他身前的符箓人形、身后山道中的茅山三友等众的身影,在苏午手掐‘北阴圣母皇田印’之下,苏午及他身前的符箓人形、身后的茅山三友、桃花玄璧都被冥冥中的因果勾连起来,成了他自身的一部分! 智拳印携裹慧光倾转, 拳印如日轮,慧光如利剑! 日轮转动,利剑斩却苏午此下与众人勾连起来的因果以外的诸般障碍! 那道符箓人形——茅山巫掌教宗师已经看到了一柄锈迹斑斑的黄铜法剑,脱离那漫漫红云,一瞬间朝自己斩切而来,他已然认命! 却在此时,在他的念头初起,黄铜法剑脱离红雾以前, 有无边慧光化作剑轮,轮转而下, 斩落了他关于‘黄铜法剑’的诸般因果念头! “宗师回头!” 一声断喝在符箓人形‘背后’响起,符箓人形-茅山巫掌教应念而动,念头纷纷向自己身后集聚,却见身后一身暗蓝道袍的青年道人,解开了腰间一只贴满符咒的黄布口袋—— 那口袋说是口袋,更像是个两头皆通的直筒。 只是朝向茅山巫掌教的那端扎上了一条绳索,贴满了符咒而已! 但茅山巫掌教一响应苏午的呼唤,自身意识便在道道金红符咒的裹挟下,悉数汇入那布袋之中,穿过布袋口,符箓人形却未从另一头钻出,而是被收在了不知何地! 苏午扎紧布袋口, ‘智拳印’慧光剑轮不断清扫自身念头里关于‘黄铜法剑’的记忆,同时令自身双目暂时失明,也将身后茅山三友蒙蔽在黑暗里,见不到前路种种,虽此下他们皆与‘黄铜法剑’照面,脑海里却未存续有丝毫与黄铜法剑相关的情景、记忆! 黄铜法剑堪堪从苏午脖颈一侧掠过, 剑器未有贴上他的皮肤, 但凛冽诡韵依旧将他遍布青金纹络的皮肤割开了一道裂口! 他主动斩出自身的诸多念头,此下在四周化作一个个虚幻透明的人形,随着黄铜法剑一瞬掠过,那些人形尽被斩成虚无! ‘失明’的苏午勐然向前狂奔—— 而在他前进的方向, 原本在另一头悬浮的大片红雾,此刻像是感应到了什么,倏忽间漫过山道,包裹住了苏午的身影,将黄铜法剑也囊括在这红雾之中! 点点白磷火光在红雾里升腾。 身入红雾,躯壳仿佛被填入磨盘里,被不断碾磨的痛楚就浮现于苏午周身各处! 这是‘中祖’在下意识地想要吞吃他! 那种被碾磨的痛感,其实就是被啃咬吞噬带来的疼痛! 但因他的‘元皇皮’此下正能抗御中祖吞吃自身,是以他只感觉到了疼痛,身躯依旧完好地立在漫漫红雾中,暂未受到损伤! 苏午浑身青金色皮膜上,莫名纹络时时闪动。 那般纹络显发的光芒,正在渐渐暗澹。 当下置身于这片红雾内,苏午更能感应到‘魔身种道大法’的玄妙与奇诡——这片红雾便是中祖的骨血、符箓与性魂,对方的每一滴血与每一缕意识都紧密地结合着,化作团团红雾, 而此间流转的每一缕红雾, 都能带给苏午的‘元皇皮’极大的压力! ‘八生七死’状态下的‘魔身种道’修为,已经到了即便是此下的苏午,仍觉得匪夷所思的地步! 未经历‘九生九死’,此身终究只是‘魔身’, 看不到任何‘道种’影踪。 不知九生九死以后,道人可能‘自生道种’? 苏午念头频频闪动。 红雾里,白磷火中, 渐渐传出中祖低沉的呓语声:“《观真箓》,交感第三代祖师……” “清运华盖箓,交感开山祖师……” “金光符箓……” “五雷咒……” “还差一个,还差一个……” 心诡诡韵萦绕苏午周身,他的嘴唇都化作了暗紫色,厉诡的语言从他口中吐出:“餸餸恰哈嗒,豿呵嫲!” 以常人言语,难与中祖进行任何有效沟通。 必须口吐出厉诡语言, 才能得到中祖的回应! 苏午其实知道‘中祖’缺少的那道符箓,究竟是什么,此下再问一遍,自然也是为了保险起见! 而他口中吐露厉诡语言的刹那,红雾中的一团团白磷火剧烈晃动起来,中祖犹如梦呓的声音,从中传出,精准地回应了苏午的那句厉诡语言:“差一道——太上玄天真武无上将军箓……” “我要它,交感闾山祖师——恢复本我印记——控制肉身,背负无名之诡!” 一字一句,与苏午从前经历过的种种,尽皆一字不差! 苏午未再言语, 红雾碾磨他身躯的频率却越来越高—— 他周身青金纹络闪动不休,心念一动,一道金红符箓就从他身后飘转而出——在那道符箓飘转而出的瞬间,红雾就躁动了起来! 】 那道符箓,便是以后土大道纹韵结合真武庙系纹韵重塑而成的闾山符箓,但它依旧是‘太上玄天真武无上将军箓’! 它蕴有普通‘真武无上将军箓’所有的大道纹韵, 亦有普通符箓所没有的异种大道纹韵! 在它出现的瞬间,红雾就剧烈翻腾起来,一团团白磷火聚集在赤红符箓周遭,红雾在符箓之上盘转,意图将这道符箓‘咀嚼’、‘吞吃’下去! 但是! 这符箓不仅出自真武庙系, 今时更成了闾山符箓之源头,与后土血脉紧密相合! 中祖想要吃下这道符箓,便要先过‘后土血脉’这一关才行——中祖虽经历八生七死,修为匪夷所思,想要抗御后土血脉那般厉诡,却是没有任何可能。 是以,那滚滚红雾、团团磷火虽聚在赤红符箓四周,如同磨盘般不断转动, 却难将中心里的赤红符箓碾磨出哪怕一丝裂痕! 天顶仿佛裂开了一个窟窿, 赤红大道纹韵从天顶裂开的窟窿里滚滚倾泻,浇灌在那道真武无上将军箓之上,使得它稳稳悬浮于红雾白磷火漩涡中心,未有丝毫被碾磨的迹象! 苏午目光投射向赤红大道纹韵的源头——天顶某处虚空之中, 在那大道纹韵倾泻之时,他隐约感应到了真闾山的存在。 当下这个时期,闾山派或许已经开始着手封锁山门。 引致闾山派封锁山门的那个‘变故’,对闾山派的影响究竟到了何种程度?不管是在现实还是于当下明清交替的茅山巫教内,苏午皆能感应到‘真闾山’的力量, 若依此来看,至少闾山派的力量依旧对后土血脉、三清之足保持了压制,只是闾山派的传承已经于人间不显。 正文 735、复生(1/2) 苏午一念乍起,又一念寂灭。 他重又关注起当下情景——但见‘中祖’聚拢自身,使得红雾越发凝练,几乎聚化为液体,与白磷火交融碾磨‘真武无上将军箓’而不能成的情况下, 滚滚红雾倏忽散开, 白磷火虽仍簇拥在符箓周围,却已不再围着符箓转动,显发惨白火焰,焚炼符咒。 中祖仿佛放弃了挣扎。 然而下一刻,一缕缕白磷火一朵接一朵地投入了赤红符箓之中,与赤红符箓熔为一体,随着代表中祖意识的白磷火融入赤红符箓内,那四散开来的、乃是由中祖身躯所化的滚滚红雾亦不断灌注入赤红符箓之中! 弥漫山道的‘红云飘带’尽数倾入赤红符箓之内! 赤红符箓上骤然显发白光! 熊熊白光里,缕缕红色火焰勾勒成一个白面无须、额顶秃了大半依旧固执地留着混元发髻的道人形影,那道人身着着赤红火焰勾勒成的道袍,道袍后心绣有太极阴阳鱼图,‘他’的手臂猛然间从宽大袖袍里伸出来,朝前虚抓—— 在红云飘带尽与赤红符箓相合的那一瞬间,便停滞不动、遍布锈迹的黄铜法剑,随秃顶驼背、白面圆脸道人伸手一抓,就被那只虚化的手掌抓住剑柄,攥在掌心! 紧接着那秃顶道人将黄铜法剑的剑尖朝向自己,张开口,把看似是法剑、实际上是恐怖厉诡的黄铜法剑吞入口中,剑身一寸寸填入他的喉咙里,直至剑柄也被他的口齿吞没! ‘他’立在山阶边缘, 身形一阵一阵地痉挛着。 山道那头, 茅山三友看着秃顶道人,以及老道身后的苏午,每个人脸上都是未有缓过神来的困惑茫然之色。 山道这头, 苏午看秃顶道人,亦是暗皱眉头。 道人形象与他想象中‘中祖’的模样出入太大,但对方应该就是中祖无疑。 中祖眼下是个甚么状态? 是人是诡? 是死是活? 苏午对此一概不知。 而神色困惑的茅山三友聚在一起,玄照小声嘀咕了起来:“红雾涌入符箓,化作了这秃顶道人的形影,红雾必是中祖无疑,那眼下这秃顶道人,应该就是中祖? 但我看过中祖画像,乃是一秀发如云、清秀女相的俊俏道士,这秃顶道人——他从头发上就不像是画像中的中祖……” “……” “……” 玄玦、玄清对视一眼,一时沉默,俱没有回应玄照的言语。 玄照褡裢袋里探出头来的那一支桃花——玄璧此时发出声音:“现下是关注秃顶道人是否与中祖相像的时候?阳真师侄如何得来了那道符咒? 他竟好似有遮蔽因果、斩断你我记忆的实力—— 可一天以前,他分明还只是个初授符箓的小箓生而已! 这是怎么回事?我想不明白……” “正是! 玄照白活了那么大岁数,依旧如年轻时一般,总不能关注到正点之上,只提些奇奇怪怪的问题!”玄玦肃声附和玄璧所言。 玄清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管他是甚么?一会儿问问就知道了。 不管他是甚么,总还是咱们茅山弟子。 而且——此下差点绝断茅山巫香火的厉诡,好似已经被再度镇压下去了? 与那些事情相比,明显还是此事更重要些!” 玄清话音落下, 几个师弟深以为然,都纷纷点头,将目光投向了身形越发凝实,已与真人一般无二的秃顶道人——秃顶道人的身躯已经不再痉挛,‘他’立在山阶中间,身形正好隔在‘茅山三友’与苏午之间。 此时,‘他’背向‘茅山三友’,面朝苏午,稽首行礼道:“谢过小道友搭手援助,常静帧稽首了。” 一听秃顶道士所言,玄字辈的几个道士顿时神色各异。 玄照缩了缩脖子; 玄玦老神在在,闭目不语; 玄清则在此时直接向白云先生‘常静帧’的背影伸手道:“祖师,阳真乃是我等师侄,您称他作道友多有不妥啊——” “贫道今番交感祖师印记,恢复本我,实因小道友授下‘太上玄天真武无上将军箓’之功。 此授箓之恩,不亚于师门传度之恩。”常静帧看也不看身后的茅山三友,只与苏午言语,对茅山三友的话好似置若罔闻,但他随后言语,却又间接地回应了玄清所言,“然而,小道友又为茅山巫门下‘阳’字辈弟子。 宗门规矩在先。 如此,贫道便不能执师礼以对阁下, 只能称阁下为道友,还请小道友莫要怪罪。” “我拜在茅山巫门下,师门蒙难,救度师门,乃是应有之义。 祖师不必挂怀。”苏午亦向中祖稽首回礼,如是说道。 他眉心竖眼转动,三颗瞳仁依旧处在聚合为一的状态——即便如此,依旧窥察不出常静帧当下的真实状态。 “只是拜在我茅山巫门下吗?”秃顶道人常静帧看着苏午,忽然笑了笑,“小道友闾山真武庙系符箓的修为,已是出类拔萃的宗师境界。 此般修行下去,在一脉开宗立派,被尊为‘祖师’也非难事。 尤其是——小道友之修行,并不止于真武庙系,这真武庙系与贫道从前感应到的那座庙系,又有许多不同。 你还生有一只‘故始人教’的‘祭目’。 常静帧自唐时修行,历劫至今,如小道友这般自生有‘故始人教’之‘痕迹’的人,贫道只见过‘吕洞宾’一个而已。” 故始人教,祭目? 他说的是六天故鬼真瞳?! 苏午眉心竖眼倏忽闭合! 从这只眼睛生出一直到如今,唯有中祖常静帧一人看到了他眉心的这只眼睛,余者哪怕强如赤龙真人,亦未对苏午眉心竖眼有任何察觉! 苏午对中祖的实力有了更深层次的理解, 将之排在了仅在‘鉴真’之下! 中祖既然发现了他眉心竖眼,想来也能感应到苏午以那只‘祭目’对其进行窥察。苏午亦不忸怩,当即又向中祖一稽首,道:“弟子暗中窥察祖师,实因不能确定祖师当下状态,担心此中有异,请祖师不要怪罪。” “正常。”中祖摸了摸自己额顶,只摸到光秃秃一片。 他转头看了看身后的‘茅山三友’,说道:“贫道修行岁月里,半数以上的时间都在历死劫,与我同辈的同门,今下都死尽了。 见过我的晚辈,也尽殒命。 再后来弟子只能从祖师祠堂、典籍之中了知我的过往。 当下我以这副不符合你们心中想象的模样出现,再兼方才我显出那般诡异怪诞之相,你们对贫道身份存有疑虑亦是正常。” 中祖目光看着玄照,玄照低眉顺眼,缩着脖子,不敢与对方对视。 就听中祖接着道:“你既看过我的画像,还能记住我画像模样,想来是常去祖师祠堂的。 此下便在前引路,我们往祖师祠堂去一趟。 ——祠堂上供奉有历代祖师的命灯,祖师殒命,命灯依旧不灭。 然若祖师‘从死中得生机’甚或‘死中得火’,则盏中灯火必盛开如青莲,此下便去祖师祠堂看看,贫道牌位前的那盏长明灯,是不是盛开出了一朵青莲?” “弟子遵命。”玄照臊眉耷眼地应声。 常静帧走到了他身侧,与他并肩而行,乃道:“祖师画像做不得真,毕竟祖师事迹在外,向道之人慕名而来,如见祖师真容乃是个秃顶道士,必然大失所望。 是以画师往往对祖师画像多有美化。 你不必信那画像上的人是我,我自四十岁以后便已开始脱发秃顶了。 修为越高,秃得越快。” “……”玄字辈的几个道人一齐沉默了。 良久后,玄照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是……弟子省得了。” 常静帧又回头看向苏午,朝他招手。 苏午加快了脚步,跟在这位红袍道士身后。 随在中祖身侧,他感应对方所在方位,只感应到‘空空一片’,明明对方存在于自己的视线中,但若苏午闭上眼睛,便会觉得身旁空空如也,好似中祖并不存在。 此般状态,却不知是中祖历经‘八生七死’后成就的修为,还是他当下状态异常,处在‘死活’之间? 中祖在苏午的意中乃是空无, 但苏午与那道‘真武无上将军箓’之间的感应仍然存在。 他只要心念一动,就能召回那道符箓。 正因为这符箓尤在自身掌控中,苏午才能对中祖复苏如此泰然——不论对方此下是不是真正中祖,只要‘真武无上将军箓’仍在他的掌握中,胜机就始终偏向于他。 “你们四个修为实在太差了。 我执掌茅山巫时,也未见过一个道士修炼至皓首之时,符箓法体仍旧残缺不全,从不曾真正靠近过庙系。”中祖此时又出声说话,将‘玄清’、‘玄玦’、‘玄璧’、‘玄照’俱纳入了他的打击范围。 重点关照玄照老道。 其所指修行至皓首,符箓法体仍旧残缺不全,未有真正靠近过庙系者,唯玄照老道一人而已。 至于为何中祖会重点关注玄照老道, 想来绝无可能是因为玄照第一个指出中祖的秃头。 (本章完) 正文 736、“桃花源”(2/2) “不过,茅山巫衰微至此,香火即将断灭。 你们四人修行虽弱,却能心系宗门安危,甘愿为宗门赴死。 便是十个修为高绝的弟子,也不及你们任一个珍贵。此事过后,贫道自有一份奖励于你等。”中祖倏忽话锋一转。 一番话又说得玄字辈的四人都有些不好意思。 玄清挠头道:“弟子今时已是将死之人,气数早就绝断,此下只是半人半尸而已,甚么奖励都不重要了。祖师把给弟子的奖励给玄照师弟、阳真师侄都可。” “弟子也是。”玄玦跟着道。 常静帧笑了笑:“之后再说。” 茅山巫众道攀越重重山阶,穿过座座道院,一路上难免见到因‘三清法剑’而殒命的茅山巫弟子,众人原本因成功关押了‘三清法剑’而振奋起来的心情,因此又跌落了下去。 众道站在祖师殿前,常静帧看向了身畔的苏午,唤了一声:“小道友。” 苏午点头应声。 常静帧又看向茅山三友,依次唤过三者的道名, 接着道:“你们几个与小道友一同步入殿中,贫道随在你等身后。” 茅山三友目光稍稍交流,皆点头应声, 跟着苏午迈步走进了祖师殿内。 中祖跟在几个晚辈身后,神色坦然。 一步入大殿中,呈阶梯排列的茅山巫历代掌教宗师、菁英人物的牌位就迎入苏午眼帘,苏午知道中祖令自身先他一步迈入祖师殿的主要原因为何——为的是表明他在祖师殿内未动任何手脚,希望祖师殿中呈现出的一切,能够消去苏午对他的身份疑虑。 其实先前与中祖一番交谈,苏午已经信了对方所言。 当下再入祖师殿,只是为了走个流程而已。 他抬眼看向最中央次第而下的一道道牌位,由茅山巫开山祖师‘陶祖’神位立于最中央最高处,其下第二代茅山大宗师、第三代如此依次排列。 第三代茅山大宗师,复兴三祖中的上祖‘葛朴子’、以及中祖‘常静帧’、兴祖‘含光子’的神位,皆在中央神牌序列之中。 复兴三祖以及茅山巫开山祖师的牌位上,皆顶有红绸。 纯红牌位周边,有金漆点缀。 是以都不用苏午过多辨认,他一眼就看到了中祖‘常静帧’的神位,看到了神位上盘盏内的长明灯火,灯火如莲包盛开,青光流转,开出一朵青莲。 如此景象,与中祖先前所言、茅山巫历代记载无有任何差别。 当下众道身后的中祖,如假包换! “如何? 此下应能证明贫道身份并非伪作。 我即是常静帧。 此间虽意识崩灭,今下却已经从‘死’中夺回了自我的一道意识。”常静帧仰望着祖师殿内一道道被长明灯火映亮的神位,神色唏嘘,微声与茅山巫群道言语道。 茅山巫群道纷纷摇头。 常静帧越过众人,走到了供桌之前, 点燃了烛火,焚烧了香火,往铜炉内恭恭敬敬地插了一炷香。 他转回身来,神色与先前似乎并无太大差别,其实隐约间已经严肃了些许。 秃顶道士挥挥手,示意众道在蒲团上落座。他亦捡了个蒲团,背向巍巍神位,盘腿坐下以后,与面朝向自己的群道开声说道:“我今时只是借助与历代祖师交感,从历代祖师印记之下,寻得自身寄附的一缕意识,进而聚集形成了自我的一道意识而已。 如我今时这般,却支撑不了太久,总还是会死的。 这次死了, 也不可能再有转劫重活之日。” “那倒是与我等一样了。 我们也没几日好活了,咱们茅山巫上下,今时倒是整整齐齐。”玄清闷声说话,说出来的言语若被正常人听得,必然要将正常人噎死。 但眼下玄字辈的同辈师兄弟、苏午对他都颇熟悉,对他所言毫不在意。 中祖心量宽大,也不在意玄清的话,直接忽略掉玄清所言,接着道:“当下我们这些隔了不知几代人的同门聚集于此,贫道有几件事须交代给你们。” “只交代给玄照师弟、阳真师侄就好,我们也要与祖师——”玄清话未说完,便紧紧闭口,说不出话来了。 ——前头坐着的中祖神色和善地掐了个印决,堵住了他的嘴。 中祖接着道:“第一件事,即是贫道绝命以后,‘无名厉诡’的安置之事——” 他说着话,转脸看向苏午:“此事需要摆脱阳真小道友了……” 话才说出口,苏午却摇了摇头:“我今时状况,比较特殊,实难随身带着‘无名厉诡’,若祖师欲我随身携带这道厉诡,时时将之镇压,恐难以做到。” 今番苏午在‘李午的未来人生’模拟世界中,能够停留的时间不长。 现实里还有诸多事情等着他来处理。 他无法一直将三清法剑带在身上,将之兑换出模拟器则更不可能。 一些苏午在模拟世界里通过间接手段关押、容纳的厉诡,在现实里仍可以为他所用,但那般厉诡本身层次亦并不高。 如‘三清法剑’这般厉诡,不论直接还是间接,他都休想带出模拟世界! 是以, 若中祖是打算令苏午随时携带三清法剑这个‘无名厉诡’,时刻将之关押的话,他却是无法做到。 “贫道明白的。”中祖笑了笑,看着苏午,道,“你来历神秘,看似在此间留下了极深纠葛,其实你自身与此世的牵连,又不似此世人那般深刻。 你难以长久停留于此间,贫道是想到了的。 不过,处置无名厉诡,亦非只有你所想的那种办法。” 中祖看出了苏午的身份根脚端倪,苏午并不惊讶——赤龙真人有时都能对他的根脚端倪有稍微察觉,中祖能看得出来,也在他意料之中。 他点了点头,肃声道:“除此以外,祖师如有其他办法,弟子皆愿意尽力尝试一二!” “贫道修炼‘魔身种道大法’,历经‘八生七死’,练出了七道‘劫身’,将以‘第五’、‘第六’、‘第七’劫身封押‘无名厉诡’,可将它再关押四百年左右。”常静帧嘴唇不动,声音却在苏午耳畔响起。玄字辈的几个茅山道士神色如常,俱未听到常静帧言语。 苏午面色有异,不知中祖当下缘何要避开那四人? 却听常静帧接着道:“此事独与你一人说,不为外人所知,不为天地所知,便不为劫数所染,不沾诸般因果,不与天地气机勾连。 关押住无名厉诡以后,你去一个叫做‘桃花源’的地方, 将此厉诡埋在‘桃花源’出口——那出口处遍是桃树,落英缤纷,但其中仅有一棵枯死桃树,便将此剑埋在那桃树下。 此后四百年内,这厉诡不会为天地所知,不会被三清其他部位吸引,不会有任何变故出现。 你在这四百年里,须要找到延续关押这厉诡的方法, 如若不能找到,你自身便只能修炼‘魔身种道大法’,与我一般,容纳这道厉诡。” 中祖顿了顿,又与苏午传音道:“那‘桃花源’在何处,如何进入其中,如何从其中脱离,我之后会将方法告知于你。 小道友,你对贫道当下这番安排,可有异议? 如有异议,贫道还可以再做其他准备。” 苏午思忖个中利害, 算算当下时间,四百年后的时间,比现实里的时间还要往后推移不少。 他自知中祖当下分裂自我劫身,作出绝大牺牲,开创出的这个办法,是当下解决‘三清法剑’厉诡的最优解,除此以外,中祖的其他准备安排,都要比这第一个办法逊色许多, 效果亦要差上许多。 如他不能在四百年内找到延续关押三清法剑厉诡时间的办法, 自身便须背负起这个厉诡了。 “弟子没有异议。”只是思忖了片刻,苏午就答应下了中祖提出的办法。 ‘魔身种道大法’、‘坐胎功’此二门功法,他终究要修行一遭,只是中祖当下提出的办法,令他修炼‘魔身种道大法’多了一个必须的期限而已。 】 “善。” 常静帧点了点头,又将如何进出桃花源的方法传给苏午。 末了,向苏午说道:“此番幸而有小道友授我‘真武无上将军箓’,我方能找回自我一道意识。 然而此事功成,我于小道友无有任何报答不说,还要托付你诸多,我心甚愧,还请小道友不要对我、对茅山巫心存怨怼。” “我与茅山巫亦是互相成就。 如先前非有玄照救助于我,今下自也不会有我救助茅山巫了。”苏午摇了摇头,“今时我已是茅山巫弟子,祖师再出此言,便是折煞我了。” 中祖笑着摇了摇头, 不再向苏午暗中传音,他与苏午意识交流,一切只在刹那间发生。 现下尘埃落定,茅山三友也未察觉出苏午与中祖这边有丝毫异常。 “玄清。”常静帧看向身材魁伟、穿着阔大道袍的方脸中年汉子,道,“你们今时为茅山巫续下香火,祖师唯一能给你等的奖赏,便是帮你等续一续命了。” 正文 737、化劫(1/2) 续命?! 常静帧一言,令玄清、玄玦、玄照等人尽皆神色肃然起来,一时间都没有言语。 玄字辈四人之中,玄照寿数将尽,但终究未修魔身种道大法,还能凭此法争夺一线生机,而玄清、玄玦、玄璧三个则皆是被动中断了‘魔身种道大法’的修行, 此下三人里,两个是半人半尸的存在, 剩下的那个玄璧,仅余符箓法体包容自我意识,寄托于一支桃花枝里。 他们命数已绝。 但中祖此下所言, 无疑说明——中祖此下有办法、有能力帮他们再续一续命,让他们多活上一些时日,甚至重获新生也说不定! “真能续命吗? 如若施展起来太勉强,那、那……”玄清犹犹豫豫地说着话,却怎么也无法把‘那’字以后的言语说出来。 已经死过一回的人,最为珍视生的希望。 最知死的恐怖。 中祖似笑非笑地看着玄清,就是不搭玄清的话,想看看对方最终会说些什么。 迎着中祖的神色,玄清忽然深吸了一口气,正要把话说完的时候,中祖却摇了摇头,道:“我今时若执着于苟延残喘,自身其实还能多活个数年,乃至十数年。 然而数年或十数年以后,我后辈茅山巫弟子,必然因我而遭逢更大劫难。 我之死,于他人有益。 我之生,于他人无益。 既然如此,不妨把机会送给你们这些后辈弟子。” 秃顶道士再度看向玄清,唤了对方一声。 玄清立刻应声:“弟子在!” “我观你身内气血与阴寒气息相结,想来是修炼魔身种道第一重轮回至第二阶段‘血如汞浆意如火’之时出了岔子? 你之意未能凝练若丹火,无法令浑身血液如汞浆一般周流于体内,反而为阴寒气脉带出体外, 散失了一身修为。”中祖看着玄清,一眼就点出了玄清修行‘魔身种道大法’不成的症结所在。 玄清神色惭愧,点头道:“确实如祖师所言。 我资质愚钝,实不能将意凝练如丹火,意不能炼成丹火,便化不开汞浆……” “无妨。” 中祖摇了摇头,手掌忽然掐出一个印决。 他周身忽然腾起缕缕血光,一道道血光饱含着燥烈的气息,往他头顶汇集——常静帧手印一变,又有丝丝白磷火光发着寒冽的气息与头顶血光交汇, 燥烈与寒凉的气息一经交融,一朵白莲花就自中祖头顶升起,那白莲花中央,好似端坐着一个面容模湖的道人,但玄清仔细一瞧莲花中央,却又什么都未看见。 常静帧抬手虚引向玄清,头顶白莲花便朝着玄清飘转而去。 他出声说道:“此为贫道修炼‘魔身种道大法’,历经第一世轮回炼就的‘劫身’,玄清,你将贫道此身炼化吸收,‘识藏’当能迈上数个台阶,一身沾染阴寒龙脉气息的血液尽遭洗练,可以彻底由此下的‘中阴身’返回活人身。 再修一次魔身种道,渡过第一重轮回当能有些把握。” 那朵白玉莲花落在玄清头顶,燥烈气息顿时化作缕缕血光,浇灌玄清周身,玄清在这般暴烈气息浇灌之下,周身血肉肌理之内的阴寒龙脉气息,尽数被焚炼拔除,那缕缕血光与他自身血液相合,登时令他血液密度达到了颇高的层次,近乎‘血如汞浆’! 而缕缕白磷火,由其眉心涌入,增长着他的意能量。 识藏积累愈发饱满,竟在他脑后显化出了白莲盛放之相! 玄清努力消化着中祖第一世劫身为自己带来的莫大机缘,根本无暇回应中祖的话,中祖并未在意,转而看向了玄玦,看了玄玦那个光秃秃、泛着金光的脑袋,顿生出几分亲切来,一道道云芨文字从他周身飘散,在他脑顶聚成一道宝诰大诏。 他与玄玦说道:“你符箓修为未成,四五阶符箓之时,便妄图踏足庙系,感受大道神韵,因此导致神衰身败,只能就此转劫,修炼魔身种道。 不知是谁将你送到了佛门去? 受持佛门真言,功德香火铸炼金身——反而令你自身情况好转了太多。 今下也算是‘佛道双修’了,悟性、根骨皆比原来身更上层楼,只是你先前受大道纹韵毁伤太过,身魂尽皆残缺,不够圆融饱满。 便以我第二世汇集诸般大道纹韵的劫身,补全你之身魂。 你身补全以后, 须在一月内开始修持‘魔身种道大法’,彻底巩固身魂,否则时间推移愈久,补全的身魂未经魔身种道大法‘淬火洗练’,终究算不得转劫再生。” “弟子谨记。”玄玦下意识地双手合十躬身行礼,双掌将要合十时,方才想起自己不是和尚乃是道士,连忙改做稽首行礼。 中祖笑容依旧。 不知他内心是否觉得绝望——茅山香火至此时,竟剩下了玄清这般夯货、玄玦这般随时可以转投佛门、玄照玄璧两个半残废的弟子? 于中祖头顶显化的宝诰大诏飘坠至玄玦眉间,宝诰大诏重又化作一道道云芨文字,缠绕玄玦周身,弥补他身魂间因大道神韵造成的毁伤。 随后,中祖看向了玄照——褡裢袋里的那一支桃花。 玄照顿时紧张起来,小心翼翼地捧出了那一支桃花。 就听中祖对寄托在一支桃花中的玄璧性魂说道:“可惜了,你在此四人当中,本是悟性根骨最好的那一个,此下将自身寄托在一支花枝中,再好根骨、再好悟性,终将随着桃花枯萎,而尽数枯败。” 桃花中的玄璧回身看了玄照一眼,向中祖稽首行礼,发出空灵的声音:“弟子无悔。” “贫道年轻时亦是阅尽千帆。 可惜一生浪荡欢场,亦从未知情字何解?”常静帧摇了摇头,手掌一招,一株并蒂莲花就在他掌心凝聚了出来,他将并蒂莲花引向玄璧、玄照两个,出声道,“此为吾第四劫身,便留给你们两人吧,莲开之时,你等二人,皆于莲中得第一劫身。” 他看着玄璧,道:“你须想好了,当下机缘可遇不可求。 若与你身后那个没有眼色的蠢物同炼并蒂莲花,他将来若修不成第一劫身,便是拖累了你。” 那个没有眼色的蠢物是谁——不用明说,在场几人皆知。 玄照张了张嘴,愧疚地垂下头,没有说话。 玄璧转回身,有些心疼地看了眼花白发的老道人,转而再向中祖稽首行礼:“弟子无悔!” “好。” 中祖抚掌而笑:“去罢!去罢! 各自修行去罢!” 他轻轻击掌, 玄清、玄玦、玄照、玄璧四者顿觉天地翻转,待他们回过神来时,各自端坐在蒲团上,却已在祖师殿堂外了。 祖师殿内, 仅余中祖常静帧、苏午两个。 “贫道亦有一份报答留给小道友。”烛火摇曳的殿堂中,中祖身形已经不如从前那般凝实,变得微微透明,他摸了摸自己额顶的秃头,看着苏午,眼神清澈如婴儿,“不过,我猜比之我所谓的报答,小道友应当更迫切想了知一些与这份报答无关的东西。 小道友是想问我,关于‘想尔’的事情?” 苏午微微一愣,不明白缘何中祖能洞见自己所想,莫非他有类似佛门‘他心通’之能? “非是我有他心通那般的能力。”中祖笑了笑,迎着苏午的目光道,“实是小道友身上,缠绕着想尔的‘化劫之机’。 ‘想尔’当是与小道友有了因果纠缠, 它快要降临了?嗯……” 中祖掐指演算,头顶一朵朵莲花生生灭灭,过了一会儿,他又说道:“应当不在当下时间,或会在数百年后,想尔方能顺利降临。” 苏午神色凝重,看着中祖掐指演算的动作,向中祖稽首道:“请问祖师,何为‘化劫之机’?” “可曾听过劫材说? 南北朝时此说渐起,认为厉诡乃是天地降下的劫数,能经历位于高层、顶点的厉诡之死劫规律而不死者,身负劫材,负有劫材愈多,愈将牵动‘死劫连环’。 你对此当深有体会。 ——你一路走来,是不是常常遭逢厉诡侵袭,有没有一种自身好似每到一地、那处地域就会频有厉诡出现,生出种种祸劫的感觉?”中祖向苏午笑问道。 苏午认真思忖,发觉自身一路走来,所经历情形确实如中祖所言,便点了点头:“如祖师所言,确实如此。” “此便是死劫连环了。 如你死在劫中,劫数自然中断。 否则死劫会一重重演进下去,谁也不知何时才能‘拨云见日’。”中祖道,“但是,你历经死劫,却也不是没有任何好处。 每经历一重死劫,便积累一份劫材。 劫材愈多,劫运愈厚。 此份‘劫运’,能叫你于无形中阻碍某些恐怖厉诡之复苏,乃或强行将某些本不该为你所容纳的厉诡,强行容纳在你身。 如今,你便阻碍了‘想尔’的降临。 想尔的化劫之机,被你割走了部分,缠绕在你之身上。” 中祖顿了顿,又道:“死劫连环并非不能化解,修魔身种道大法,便能解开劫难,只不过,你身在死劫连环中,修炼第一重魔身种道之时,必然遭逢诸般恐怖厉诡侵袭。 过了此关,死劫连环中断。 你的第一重劫身甚至可能强过我之第五重劫身。 除却此法以外,如你以后接触到全真派那些抟儒释道三门于内丹法中的道士,死劫连环反而能成就出最上金丹——九转金丹。” 正文 738、三清识,天师识(2/2) 苏午曾听元皇大道主讲过‘劫运’、‘劫材’、‘死劫连环’之种种,但对方对他终究怀有怨恨与戒备,所言种种尽皆语焉不详,难比今时中祖倾囊相授,叫他终于对此种种有了确切认知,明晰概念。 魔身种道大法之诡玄神妙,他今时已然见得。 而全真派内丹法的特异,从古至今,他一直少有接触。 盖因全真道士尽皆‘持戒修行’,戒律森严之下,不接触美色、不恋慕财帛,自然少在红尘中出现,不论古今,全真道士皆比正一道士踪影更少。 他今下从中祖口中,对全真内丹法有了些微了解。 将此事记在心上以后,苏午又向中祖问道:“祖师既说‘想尔’今时与我劫运牵连,被我于无形之中阻碍了‘想尔’的降临。 但我曾经又听他人说过——‘想尔’既然显露了降临的端倪,那么便必然会在一段时间内降临。 此是它所附带的一种规律,无可更改。 这般看来,二者似乎有些矛盾……” “那人说得没有问题。”中祖摇了摇头,说道,“你应当明白,你只要出现于想尔降临的地域之外,想尔的降临便必然被中止。 然而,你此下也无法一直守在某地,压制想尔降临。 一旦你从某地脱离,想尔立刻就能抓住机会降临。 你自某地脱离,那份‘化劫之机’就重回到了想尔身上。” 苏午明白了中祖所言何意,认真思忖了一阵儿后,向中祖道:“我与那人探讨过诸般克制想尔降临之法,那人与我言说,只要在想尔降临之地的‘天门’四象局中,断其四象天柱,则又能延缓想尔一段时间的降临,然而想要完全压制想尔,使之不得从‘天门’中脱出,却是毫无办法。 祖师觉得,那人所言是对是错? 那人说的这个办法,是否可行?除此之外,是否还有其他更能根绝想尔降临的办法?” “你所说的那人,必然与想尔直接或间接交过手。 这般人物,我记得唐以前有个叫作‘季行舟’的狂人,开创了元皇大神教一宗,自称元皇大道主。”中祖面露回忆之色,“元皇大道主此人,实力极高,但是自负高傲,没有脑子,得罪了当时佛门与道门,被两教联手剿灭了。 不论你说的那人是不是这个季行舟, 他既能与想尔交手到这般地步,实力亦极深厚,不在我之下。 他所说的办法,确系最好办法。 他不曾诓骗于你。” “不瞒祖师,我今时因一些必要之事,必须脱离想尔所在地域一段时间,想尔或在此时间内降临复苏,引致风波灾祸。 既然此‘断四象柱之法’实可以延缓想尔降临, 弟子其实更有些贪心——是否能深化此法,将想尔降临推后——再推后许多?”苏午皱着眉头向中祖躬身问道。 中祖笑了笑:“那便看你在四象柱的位置设下的阻碍够不够硬实了。” “当以何种阻碍为最佳?” “眼下不正有四个适合填柱眼的好材料么?”中祖道。 “玄字辈的四位师长?”苏午与中祖一问一答,极有默契,几乎是这方问题提出,那方就有答案——盖因苏午内心其实亦有想**廓,此下正提出来,俱得到了中祖的肯定而已。 中祖点了点头:“若是加起来,其实应当是五人。 只是其中两人,玄照、玄璧合修我之第四劫身,可看做是一人。” “五人?”苏午皱了皱眉头,“玄字辈的师长,分明只有四位。祖师的意思,是令我也——” 他话未说完,便自行反应了过来。 茅山巫玄字辈的师长,确实有五人。 只是那第五人,一直被他关在正气袋里,下意识地忽略了…… “看来你是想到了。”中祖指了指苏午腰间的黄色布袋,笑道,“那第五人,茅山巫教掌教宗师,不正在你的正气袋内?” …… “掌教师伯!” “你也被放出来了?” 大门紧闭的祖师殿外,玄清、玄照、玄璧、玄玦将一黑发黑须、看起来颇为儒雅的中年道人围在中间,纷纷出声问候。 几人皆已将中祖赠送给他们的劫身消化得差不多,可以自由行动, 眼见祖师大殿三门紧闭,中祖还与阳真师侄在殿内对谈,正百无聊赖之际,大殿偏门忽然打开,就见到黑发黑须的儒雅道人从中走了出来。 这道人听得玄清的问话,顿时脸色一黑。 他瞪了玄清一眼,道:“玄清师侄还是与从前一般不会说话,甚么叫‘贫道也被放出来了’?贫道不曾犯下错事,先前只是被那年轻道人误关进他的法器里了而已。” 黑须道人解释了几句, 转而向其余师弟们问道:“今下是甚么情况? 中祖回神复苏,我能够想到。 那年轻道人是何身份? 缘何会被中祖单独留下来,与之对谈?连我都不能旁听二人对话——中祖赐给我他所修炼成的‘第三劫身’之后,便将我赶了出来。” “嘿嘿嘿……年轻道人道名‘阳真’。 自然是咱们茅山巫年轻一辈的弟子,系我在山下云游之时,见其资质绝高……”玄照满面得色,将他与苏午结识的过程夸大地介绍了几句。 玄清等人在旁略作补充。 如此,众人一番介绍过后,黑须道人-今茅山巫掌教宗师,终于对那年轻道人的来历、今下事态进展有了清晰认知。 他转头看了眼封锁住大门、内里动静根本难以窥察的祖师大殿,回头与众师弟们说道:“你们守在此地,我当下须要打坐修行一二,稳固祖师赐予我的这道劫身。” 众人自无异议。 掌教宗师就地盘腿而坐,开始招摄符箓,引动意能量,与中祖所赐的劫身相合。 他本有的身躯已然被黄铜法剑斩杀,今时得中祖第三劫身,将中祖第三劫身炼为己用,也可以说是因祸得福。 …… “祖师,弟子对‘想尔’之了解并不多。 仅是从几位师长、一些残缺典籍之中,得知‘想尔’最初只是出现在正一道祖天师传下的诸般典籍之中,此处所用‘想尔’之涵义,应当是表示祖天师对太上老君传下诸般经典的个人理解。 但今时,即将降临于人世间的这个‘想尔’,非人非诡,即人即诡。 弟子想请祖师解惑——‘想尔’究竟是什么? 它是何来历?” 祖师殿内,苏午向中祖常静帧稽首行礼,再度出声问道。 他今下已经得到延迟想尔降临之法,如今与中祖探讨诸般,自是本着汲取前人经验的心思而来。 中祖更知茅山巫当下道统垂危, 此下道统能否再形,希望几乎全在苏午一人身上。 是以他亦对苏午格外重视,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将自己所知所学倾囊相授。 苏午所问不出常静帧所料,他神色平和,面上流露一抹笑意,回道:“祖天师意图开辟‘天庭’,引群神居于天庭,统御人世,以人间道士作为支点,将人世间化为地上道国,覆压人世中的种种厉诡,无穷灾殃。 其所图甚大。 但终究失败。 失败之根源,盖因‘想尔’的出现。 最初之时,便如你所说的那般,‘想尔’就是一个概念,用以表达祖天师对太上老君传下诸般经典的个人理解。 而太上老君所传下的‘道’,即为‘太上玄元’。 他编修道藏,整理经典,在此过程中对‘太上玄元’的认知越发深入。 而随着他对‘太上玄元’的认知越发深入,有了自己的理解。 ‘想尔’就在他与‘太上玄元’的沟通中出现了。 此时的想尔,即是那个‘非人非诡,即人即诡’的想尔。 就此来看,你觉得‘想尔’是什么?” 苏午拧紧眉毛,沉思了一阵,看向中祖,说道:“想尔,乃是大道之诡,太上玄元之诡?” “可以这般理解。 不过此般理解较为笼统。 难以说尽‘想尔’究竟是什么。”中祖点了点头,随后又道,“所谓太上玄元,即三清之中‘太上老君’之‘道’。 即太上老君对‘道’的理解。 而‘想尔’是从祖天师传太上老君之道,对太上玄元又有了自己的个人理解。 依此来看,‘想尔’当是太上老君之道与祖天师之道交融之后,形成的一道厉诡! 它既具‘三清厉诡’的部分特性,又有独属于自身的部分特性。 你可将它看做是‘老君识’与‘天师识’结合形成的一个厉诡!” 苏午听过中祖之言,神色一正,与中祖对视着,出声说道:“祖师应该清楚——‘三清’本是一体,可若是三清本就是一体的话, 又何来所谓太上老君、元始天尊、灵宝天尊之分? 又如何能传下符箓道统?” “三清本是一体。 但三清不止一面。”中祖摇了摇头,“若三清的某一面‘太上玄元’就在那里,祖天师悟太上玄元而得符箓传承。 这算不算是受道于太上老君?” 苏午闻声,一时无言! 就此来看,‘想尔’不止是‘老君识’,更是一部分‘三清识’与‘天师识’结合形成的一个厉诡! (本章完) 正文 739、春去也(1/2) 符箓道法的根基,在‘三清’身上。 整个符箓道派,俱由先人宗师观‘三清’而得来。 在此后被无数菁英人物、一代代宗师、真人、天师不断完善,不断演变,使得它类三清而非三清。 中祖揭开了藏在道门最深处、最根源里的那个秘辛。 苏午沉默了良久。 见他皱眉苦思,中祖亦未打搅,任由苏午思索了一阵。 半刻时间后,苏午向中祖稽首行礼,开口说道:“弟子明白了。” 常静帧笑了笑,却摇头道:“此般隐秘,我尚且不能完全追本朔源,追究个明白。你现下说明白,其实为时尚早—— 五斗米教距离我所出生之年代,为时已远。 而关于五斗米教尊奉之‘三清’究竟是甚么,已然无有多少典籍可以考证。我那时的道门宗派,皆只能凭借依稀残篇来理解‘三清’与道门的渊源。 而涉及‘三清’的诸般典籍亦在岁月流变、天灾人祸中变得越来越少,越来越濒临绝迹,某些未明存在,不想令人了解关于‘三清’的隐秘。 所以说到底,我之所言,只是我个人的理解而已。 说不定以后你能从别处得到其他得道高真对‘三清’的不同理解。 对方说得也不见得是错。 兼听则明罢。” “好。”苏午点了点头。 当下中祖所言,只是为他了解三清提供了一个途径而已。 三清之全貌,连中祖这般人物都见之甚少,又何谈探明三清与道门之间真正的历史渊源? “你之符箓修为颇高,乃是实打实地依靠自身感悟庙系,承接大道纹韵、散碎神韵,成就了第二阶的符箓。”中祖常静帧看着苏午,继续说道,“而且,你所炼就符箓,似与闾山真武庙系相连,但又自成体系,已经到了‘自开一脉’的程度。 三山符箓体系,龙虎山天师府的符箓修行,追求的是名登天曹,死后亦能成为天地间的神灵; 茅山巫的符箓法脉,与龙虎山相类,但茅山巫将三茅地的巫教修行与道门修行融为一炉,其实从根本上并不太执着于符箓的修行。 于茅山巫道士而言,符箓类似工具,茅山巫道士之修行,还在‘魔身种道大法’之上。 是以你当能看到,外面那几个玄字辈的师长,他们的符箓品阶要么就是较为低下,要么就是如玄照那般揠苗助长,依靠外力为自己升授符箓。 而闾山法脉的符箓修行,最执着于接引庙系大道纹韵,与庙系祖师交感。 闾山法脉,是真正将符箓修行推行始终的。 你今时修闾山法,已然为自身立下雄厚根基,纵观古今,能将符箓修为推行到你这个层次的,当是一脉宗师了。 既然你将符箓修行到了如此层次,贫道于你的建议即是——暂时不要操之过急,去修行‘魔身种道大法’。 何妨将符箓提升至第一阶,尝试从庙系之中摘取得大道神韵以后,再去修行魔身种道? 须知, 不论正一道盟哪一脉的符箓修行,都无外乎是承接庙系之中的大道纹韵,以此塑造自身的符箓法体。 某日与庙系交感,或可在其中留下自身的印记。 ——便是你所能感应到的一个个祖师印记,如我今时,亦是借助祖师印记恢复了本我一道意识。 贫道猜测,符箓修行之道,就此演进下去,一阶之后,其人便可能会尝试以身寄托庙系之中,反过来影响一座庙系,成为庙中之神——” 苏午眼皮微跳,中祖的推演完全没有任何错漏。 像许天师那般道人,将符箓修行至一阶以后,便开创出了《坐胎功》,以此来帮助自身成为庙系中的神灵! 中祖接着道:“成为庙中神灵后,或还能更进一步,自身演化、开辟出一座庙系。 此或许就是符箓修行的终极了。 贫道觉得,这样还不够。” “嗯?”苏午抬眼看向秃顶道士。 就见常静帧双眼里神光湛湛,乃道:“不论是成为庙中神灵,亦或开辟庙系,其实都需借助原本的神谱、原本庙系的力量,在原本神谱庙系的基础上,演化自身的‘法’罢了。 若成就自身之‘法’的基础,那原本的神谱不在支撑自身, 自身的法亦将如空中楼阁一般,顷刻崩塌! 是以, 我以为,不论是符箓派,还是内丹派,修行的终极,必然是跳出桎梏,以自身来包容神谱、包容庙系,成为如被祖天师观见的‘太上玄元’一般的存在!” 苏午闻得中祖所言,一时间心潮澎湃。 对方所言充满了奇思妙想,有种难以言说的浪漫感。 这位茅山巫祖师,果然不愧是复兴祖师之名,如无有这样惊才绝艳的人物引领茅山巫,在历经开山大宗师因‘天门诡变’而死,连自身都化为‘阴间’这样的变故以后,茅山巫何谈重新崛起,与龙虎山、闾山并列三山?! “贫道今时将命绝矣,此般设想,终究无缘尝试了。”中祖摇了摇头,看着苏午,眼中亮光依旧,仿佛从苏午身上看到了新的希望,“但你还能往前走。 所以贫道才希望你能在升授一阶符箓,摘取庙系大道神韵后,再行修炼‘魔身种道大法’。 魔身种道,每渡过一重生死大劫,必将破去自身一重桎梏! 从前劫数,则成今时劫身,能为己所用! 如你在升授一阶符箓,摘取大道神韵之后,再行修炼魔身种道,或许可以直入庙系之中,成为其中神灵,此后历经第二阶、第三阶……每过一重生死大劫,破去一重桎梏, 说不定九生九死以后, 待你第十生时,便能做到如贫道设想的那般, 自身化为‘太上玄元’一般的存在。 自身即是一种‘道’?!” 苏午心间波澜微生,与中祖相视一眼,即稽首道:“弟子谨记教诲。 一定不负祖师所托!” 中祖笑道:“如是真遇到不得不运用魔身种道大法的时候,也切莫犹豫不决。不论何种法门,在自己真正需用的时候,它能够发挥作用,这才是上等法门。” “弟子明白。”苏午点了点头。 中祖与苏午一番交流,也颇为尽兴,笑道:“今日与小道友一番沟通交流,贫道亦觉心神畅快。贫道虽已没有了未来,但想及如小道友一般后辈弟子,总算未有走到绝路,此下却是再没有任何遗憾了。 你在此地稍待。 待我以第五、第六、第七劫身,封押无名厉诡以后,你将封押之厉诡掌握住。” “是。”苏午肃然应声。 他话音刚落,中祖常静帧背后就有血气如烟流转,裹挟点点白磷火光,形成了一道人影,那人影瞬息间从中祖身上挣脱出,落在某处,模湖人影立刻就变得清晰起来,面目与常静帧别无二致,穿一身玄色道袍,盘腿坐在右侧的地板上。 此后,又有两道人影接连从中祖背后冲出。 三道劫身呈品字形相对而坐,演化三才阵势,将中祖包围在中央。 中祖此下倏忽张开口, 先前被他吞入腹中的黄铜法剑,现下瞬时从他口中冲出,但那法剑冲出的一瞬间,死劫规律都未曾复苏,剑柄便被中祖把持住了。 他双手将黄铜法剑捧过头顶。 围着他的三道劫身各自起身,掐着不同手印,倏忽走近他捧过头顶的那道法剑—— 一道道金红符箓从三道劫身体内飞腾而出,在祖师大殿半空中互相碰撞,进而崩碎,化作最原始的云芨文字,不断覆盖在中祖双手捧起的那道黄铜法剑之上。 黄铜法剑剑面上,好似生出了一层铜锈。 即便在沉寂中,依然散发出来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寒冽诡韵,随着那层绿锈渐渐弥生,将铜剑全部覆盖,而跟着徐徐消寂。 三道劫身内,又涌出点点白磷火,簇拥在黄铜法剑周遭,交织成网。 火光相连,化作了缠绕整柄黄铜法剑的细密白线。 最后, 劫身俱崩解作漫漫血雾, 与细密白线结合,在黄铜法剑表面最终形成一层暗红色的‘剑鞘’。 这个苏午至今没有把握独对的厉诡, 今下终于被封押,在未来数百年的时间里,它都会保持沉寂。 身形虚化得隐约能看到其体内有一道赤红符箓飞转来去的中祖,将连着暗红‘剑鞘’的黄铜法剑,交给了苏午,笑道:“莫要忘记贫道先前嘱咐你的。 ——去桃花源的出口处,将这柄剑埋起来。 它才能沉睡更久。” “弟子不敢忘。”苏午点头应声。 中祖看着苏午,道:“贫道先前与你说过,会有一份报答于你。 这份报答,只能是贫道还未修炼成的第八重劫身啦。 小道友莫要嫌弃。 ——我之第八重劫身,虽未彻底修成,但对小道友应该还有一些用处——此劫身可以帮助小道友,消解一重死劫。 哪怕是面对如这无名厉诡一般存在的死劫规律, 第八重劫身仍能帮助小道友抗御一时。 这份谢礼,小道友莫要推辞……” 中祖面含笑意,向苏午眨了眨眼。 他自身化作漫漫赤红雨点,一滴一滴落在了苏午周身。 在苏午周身交织成网。 苏午一伸手,那道先前在中祖体内飞转的赤红符箓——‘真武无上将军箓’,重归于他的手中。 他眼望着空无一物的前方, 细细回忆着中祖刚才眨眼过后,嘴唇微动,似乎又说了几个字。 他模拟着中祖的口型,喉咙里发出声音:“春去也……” 春去也。 夏至。 夏者,亨也,万物之嘉会。 正文 740、纸船入桃源(2/2) 湖面清净如镜,映出天穹中悠闲的白云。 重重雾岚在湖面上翻滚, 一望无际的大湖与天穹相连。 水天一色,烟波浩渺。 大湖边的一处码头上,玄字辈的四个道士、茅山掌教宗师济云将一只以黄符纸叠成的巨大纸船小心翼翼地置入了湖中。 纸船上还连着纸做的‘缆绳’, 玄照将缆绳挂在码头边的桩子上,转头去看被群道簇拥在中间的苏午。 群道正七嘴八舌地与苏午交待着甚么。 就连一向不喜言辞的掌教宗师都加入了其中:“你天资颇高,领悟‘魔身种道大法’第一重轮回中的‘身僵而心不僵’、‘血如汞浆意如丹火’,于你而言,当不算是甚么难事。 尤其是你还得了中祖传授具体经验。 不过,你真地不确定再熟悉熟悉,确定掌握那两重状态以后,再乘纸船入桃花源? 贫道还是觉得,等熟悉了之后再尝试进入桃花源比较好。 毕竟,此下纵然一次侥幸尝试成功,进得了桃花源,还不知内里情形如何——你届时还需驾船从中走出,若是不够熟练的话,怕是会进去得容易,却出不来。” “不妨事。” 听得掌教宗师告戒,苏午笑着摇了摇头。 天上阳光洒在他的身上, 此下的气候格外安适,让他心旷神怡。 他同茅山宗师说道:“弟子既然决定当下就试图踏入桃花源,自然是对此事有了一定把握,却不可能无的放失。 掌教宗师、各位师长放心即可。” 苏午坚持如此,茅山巫群道也不在相劝。 玄清点了点头,道:“那你便速去速回罢。中祖交代你如何行事,你便如何行事,莫要在路上耽搁——等你回来了,还得给我们送终呢!” “……” 群道闻听玄清的言语,俱都不想再多说话了。 ——今下在场群道,俱交融了中祖的诸道劫身,想要完全消化中祖的诸道劫身,真正活出‘第二世’,众道人唯有再修魔身种道大法,将自身‘埋葬’,等到某日离开墓穴之时,即是成功活出第二世之日——众道本身有些积累,再兼有中祖劫身相处, 炼成魔身种道大法第一重,于他们而言,已经不再困难,不再是一重险关。 “我知道了。”苏午神色如常,他转头看了看码头边的那只纸船,回头来与众道稽首行礼,“弟子暂且告辞了。 今日之内,必会折返回来。” “善!” “速去速回!” “万事小心,不要横生枝节!” “我们就在湖边等你……” 苏午一一应过群道的叮嘱,在诸位师长摆手送别之中,独自踏上了码头边的那只纸船——说也奇怪,他的体重远非一只纸船所能承载,那纸船虽以符纸叠成,但符纸上也未勾画符箓,无有任何神异。 当下在河边停留的这段时间,纸船底部都已被沾湿。 而苏午踏入纸船中后,根本未令纸船再往水面下沉入一分。 他此下身量轻盈得似乎连一片树叶都不如。 解下木桩子上的‘缆绳’,苏午向茅山巫群道挥了挥手,随着纸船顺流而下,驶向湖面烟岚雾气之中,独立‘船头’的年轻道人,也顺势在船中平躺了下来,闭上了眼睛。 背嵴上的衣衫被纸船底部渗出的湖水渐渐侵湿。 纸船随风冲入烟岚。 船上躺着的苏午,在闭上眼睛的一瞬间,已然运转‘时轮寂静密咒’、‘时轮忿怒密咒’两大密咒,令自身之意进入时轮坛城聚化的明点之内, 那颗‘明点’在他眉心驻留。 时轮坛城收拢了他所有的‘意’,以至于肉壳没有意的主导,渐渐陷入‘尸僵’的状态里。 正在此时,停留于苏午眉心的明点徐徐流动开来,散发出无穷生机,引领苏午周身血液都开始流淌,心脏开始微弱地跳动起来。 魔身种道大法第一重‘身僵而心不僵’、‘血如汞浆意如丹火’的状态,便在此瞬息之间,被苏午轻易炼成,此间无有龙脉周流,否则他体内血气将随龙脉一齐涌动,真正开始魔身种道大法的修行! 而随着他轻易踏入‘似生似死’的状态里, 他当下躺入的黄纸船尾部,始生出簇簇阴绿火焰,那丛丛金红火焰自船尾蔓延船身,将整艘小舟都覆盖入阴绿火焰中。 阴绿火焰燃烧了一阵,便即熄灭。 而浩渺大湖湖面上,烟岚气息之中,一艘木质的、灰黑色的小舟悠悠驶出。 原本躺在船上的苏午,此时坐在船头。 他眼中所见的景象,与先前的静谧湖泊已经有了巨大差别。 ——此下,苏午驾驶的‘舟船’正行在一条小河之中,河边两岸平原上,遍布一座座坟冢,那些坟冢如馒头包般在两岸整齐排列,坟冢前的墓碑形制也尽一模一样。 唯独墓碑上的字眼,有些尚能分辨一二。 有些则完全看不清了。 一座座墓碑散发出冲天的阴冷气息,滚滚阴冷气息聚结,铺满了苏午所乘舟船行驶的河道——苏午只略略扫了周围的墓碑坟冢几眼,看到了那些墓碑前供奉的三牲祭品,他旋而收回目光,一直在周身流转,使得自身处于‘似生似死’状态的‘明点’, 这个瞬间忽然转入眉心,而后从眉心一点一点往体外脱离—— ‘明点’散发出的勃勃生机,不再浸润苏午周身血肉,他身躯里的血液渐渐停止流动,身躯内的生机开始不断流失,整个人的状态急转直下! 即便如此,他依旧不为所动,一心驱使着眉心的明点,慢慢往身外脱离。 伴随着明点往身外飘转,苏午身躯内的生机也是一跌再跌! 而在苏午眼中,当下河岸两边整齐排布一座座坟冢、阴气聚结的景象,也渐渐发生变化——有些桃树仿佛从另一个时空降临,渐与河岸边的那些坟冢相互重叠。 犹如两重空间被叠合在了一处, 当苏午的生机跌堕到极低水平,落至极处之时, 缤纷桃花终于完全铺满了他的视野, 烂漫桃花在风中纷扬花瓣,苏午眼中所见,乃是一片一望无际的桃林,又哪里还有先前那般阴气森森的坟冢影踪? 将要脱离他眉心的明点,一瞬间归回眉心,重新在他体内流转开来。 他摆动着船桨,木桨搅动溪水,溪水荡漾,桃花瓣在水中飘舞打旋儿。 桃林夹岸数百步,中无杂树,芳草鲜美,落英缤纷。 苏午摆动船桨, 沿溪流而下, 直至穿过整片桃林,便见一座高山横在前路上。 跳下舟船,在其上贴了一道符咒,苏午任由舟船顺水而下,他则沿着溪岸走入了那高山下的幽深山洞之中。 山洞洞口颇为狭窄,仅能容一人身躯通过。 越往里走,甬道越是宽阔。 走了数十步后,苏午便穿过了整座高山,眼前豁然开朗。 大片农田呈现于视野内, 阡陌纵横。 有村舍屋院在平旷大地上错落有致,桑竹点缀在屋院房舍之间,鸡犬相闻。 田地间,青壮在田间耕作,老者坐在田埂上休息。 不论男女老少衣着, 皆如外界明清时人的衣着打扮一般无二。 苏午的目光在此间人的衣衫上微微停留,童孔微缩,他神色静定如常,往身后回看,已然看不见身后那座高山,唯有漫漫桃林挡在身后,桃花随风飘扬。 “年轻人,你从何处来啊?” 这时,有老者拄着拐杖,句偻着背嵴,在一众孩童的簇拥下,走到了苏午跟前,和颜悦色地向他询问道。 老人已经极其苍老了,脸上皱纹深深。 但他头上发丝却俱是澹黄色泽,唯有发尖依稀发白。 白发转黄,牙齿新生,此为长寿之相。 迎着老人的慈和目光,苏午微微躬身,礼貌地回应道:“小子本就是村里人,只是前几年在村子里玩耍时,不慎坠河,顺河漂流去了外面,为人所救。 近几年才得还而已。” 苏午谨记中祖的教导,在当下这‘桃花源’中,一切行事应对俱依照中祖所说来做,未有半分偏差。 当下这‘桃花源村’,看似宁静祥和,实际上是一处被厉诡裹挟、已经不处于现实世界中的地界。 有‘桃源村人’这个身份作为掩饰,在这处厉诡裹挟的村落中行事,很少会遇到凶险,反之,以‘外来人’的身份进入村子里,则可能会无形中受到此间村民们的监视,长此以往,一旦露出马脚,要么无声无息地死在桃源村中,要么就是永远留在村子里,也成为一个真正的‘桃源村人’。 “啊,你原来竟是我们村子里的人? 早先是失足落水,顺河漂流到了外面?叫老朽想想……”黄发老者低头沉思了一阵,又指着苏午问道,“你莫非是叫王二牛?” 苏午脑海里倏忽闪过自己驾船走入桃源村之前,曾在河岸两边看到过的那一座座墓碑。 河岸两边诸多墓碑上凋刻的文字,多数已经难以辨认。 但还有少数字迹依稀可见。 那些可供辨认出字迹的墓碑中,确实有一个叫‘王二牛’的溺死者。 但苏午却摇了摇头:“你记错了,韩老太爷,我不是王二牛,我是张娃子,我家在咱们村西边的三棵桃树那儿。” ——王二牛虽亦是溺死,但其墓碑上却分明写着,此人性别为女,年龄有四十来岁了。 正文 741、“桃神”(1/2) “张娃子,张娃子…… 家在西头的三棵桃树那边……”黄发老者呢喃着,将苏午的言辞重复了几遍,他又抬眼来端详苏午。 苏午神色坦然,被其盯着看了一阵儿,面色依旧如常。 那老者拄着的拐杖在地上顿了几下,脸上露出了笑意:“老朽想起来了——张虎家中,前几年确实有个孩子走失了—— 就是叫张娃子! 你竟是张娃子?! 张娃子长得倒是俊哩……” 老者似乎是越看眼前的‘张娃子’,越觉得顺眼,满面笑容地向苏午说道:“你失足落水,能顺水漂流被人所救对你家而言,实在是一件大幸事啊。 在外面呆了这般几年,都有甚么见闻? 待会儿到老朽家里去,老朽好好招待你,你也把你在外面的见识,与老朽好好说说,咱们村子许多年都未再见有人能出村而复返啦……” 黄发老者说着话,摸了摸身边两个孩童的脑袋,低头与两孩童笑语道:“你们去知会韩大嫂,叫她准备一桌好饭菜来,老朽要招待客人……” 老者话还未说完,苏午忙向老者施礼,向老者说道:“小子离家日久,思乡心切。 】 今下想先回家见一见我父我母, 待到来日,再请韩老太爷、请咱们合村上下,一起到我家去,我也好与各位细细地讲一讲这几年在外面的见闻。 还请韩老太爷现下先放我回家去,拜见父母!” 中祖曾经叮嘱过他,在桃源村停留时间万不能超过七日。 一旦超过七日,便再没有回归人间的可能。 当下若应了‘韩老太爷’的饮宴邀请,明日就会有其他村民又来请苏午去饮宴,若是苏午推辞不去的话,则会为其他村民所恨,如此便在村内寸步难行。 纵然有一个‘村里人’的身份, 也和没有此身份别无二致。 苏午一番话说得情真意切,孺慕情深,他推辞饮宴的理由合情合理,韩老太爷更不能拒绝,尤其还主动说了待‘来日’会摆下宴席,请一村人都去他家,他会将近几年在外界的见闻都讲给大家来听,如此,韩老太爷更没有了拒绝的理由。 于是捋着胡须,点了点头道:“确实啊,你才回到村里,当下首先应该见一见自己的父母,他们以为你已经溺水身亡,此下见你活着归乡,不知该有多高兴! 也罢,其他事情等你和你父母家人团圆以后再说!” 老者向苏午投以赞许的眼神, 随后低头与身旁的孩童说道:“你们去一趟村西头的张伯伯家,请张伯伯和张伯娘到这里来,就和他们说,张娃子没有死,现下活地好好的回村里来了!” 几个孩童闹哄哄地应声,举着风筝、风车等玩具,飞快地跑开了。 韩老太爷与苏午站在村口。 老者频频向苏午提问,苏午皆对答如流。 不多时,又有其他村民与韩老太爷打招呼,见这里有苏午一个生面孔,也凑过来说话,得知苏午乃是‘张娃子’以后,都大为惊奇。 桃源村民七嘴八舌地言语着。 有人向苏午询问在外面的见闻; 有人问苏午是否还记得他是谁; 有人请苏午去自家做客。 此间村民确实极其淳朴,与人和善,任一个外来人步入此间,都会为此间的淳朴人情、清净风貌所迷,在此地流连忘返。 而苏午置身于这般多‘淳朴乡民’的簇拥之中,却是念头高频运转,心神高度集中。 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表面随意,实则严肃认真地对待周围村民提出的每一个问题。 依据自己思维念头‘拓印’下的那河道两岸诸多墓碑上的文字记载,相互结合,回应村民们关于桃源村风土人情的一些问题, 一些问题他回应不上来,便以自己离开时年岁还小,没有甚么印象来搪塞过去。 当有人询问他,关于桃源村外的见闻时,他便推说到来日请大家去自家饮宴,会在席上详说近些年来在外面的经历。 如此种种得体应对,令他迅速为桃源村民所接纳。 真个将他当成是曾经失足落水失踪的‘张娃子’。 “儿啊,儿啊!” “我的儿!” 此时,人群外传来阵阵呼喊之声。 围在苏午身边的众多村民听得那阵呼喊之声,纷纷转头朝后看,从外至内,村民们一层一层地为一对夫妇让开了一条道路,那对夫妇满脸焦急之色,匆忙忙奔进人群包围之中,陡然见到面貌、身高与他们面貌、身高相去甚远的苏午,却都瞬时眼泪汪汪。 妇人伸手轻抚着苏午的面庞,一双眼睛直勾勾地望着苏午,似乎要将苏午的五官长相印入自己脑海深处。 她喃喃低语:“真是,真是我的儿…… 是我的张娃子! 我的儿啊!” “祖宗保佑,祖宗保佑! 我们老张家总不至于绝后,老张家后继有人啊!”旁边的半百老人也是嚎啕不已。 ‘老张家’的三人围在一起抱头痛哭, 围观者见此无不为他们感到高兴, 有妇人甚至悄悄红了眼眶。 苏午亦是一副终于见到父母、却见父母白发已生的悲喜交加之色,红着眼圈,紧紧抱着两个半百老人,默默流泪。 他那般真挚的神色,最叫围观村民动容不已。 有未出阁的女子见之心生怜爱,将自己的手绢递给对方擦拭眼泪。 老张家的三个人抱头痛哭一阵后,终于在围观村民的劝慰下,渐渐平息了情绪,三人结伴往村西头有三棵桃树的自家走去。 村民们看到三人结伴而行的背影,也是感慨万分。 跟在老张夫妇身后,苏午渐渐止住悲喜交加之色,应付着旁边张母的唠叨——他与张母、张父的长相天差地别,对方却一眼就识出他是二人的儿子, 此中自有因由。 原因即是他在村头与众围观村民的一番寒暄应对,已经叫众多村民接纳他,认可他是‘桃源村人’。 如此就悄悄引动了‘桃源村’之下流转的某种规律, 使得张父张母毫不怀疑地认下了他这个儿子! 这已经是‘村里人’身份为自身带来的一种便利! 跟着张氏夫妇回到‘家’中, 父母令他在家中安坐,二人说是要为儿子准备一顿好饭菜,他们出了堂屋之后,却未往柴房走,而是一起出了院子。 苏午在堂屋里坐着,见二人走出院落,手掌一招,掌心就出现一张黄符纸。 他在黄符纸上写了个‘眼’字,进而站起身,打量了一番堂屋里的摆设, 就走到一面黄土墙前, 将黄符纸贴在那面墙上。 黄符纸上的‘眼’字,瞬间化作生有三颗重童的‘六天故鬼之眼’,眼中童仁聚合着,苏午的视线就随着墙壁上贴着的六天故鬼之眼童仁聚合,穿透了那面墙壁,看到了墙外堂屋后的景象。 堂屋外,栽种着三棵桃树。 张氏夫妇走到了左起第三棵桃树前,在桃树前跪下来磕了几个头,接着就在桃树下一阵摸索,从桃树下提出来一只褪毛烧过皮、还用水煮成半熟的鸡、一颗同样煮成半熟的猪头、几个干硬的、被火燎过的馒头。 半熟的鸡、半熟的猪头、火燎的馒头,皆是死人坟前多会出现的祭品。 苏午记下了张氏夫妇跪拜过的那棵桃树位置。 这时,张母嘴唇开合,像是与张父说了些什么。 张父也随之嘴唇翕动,言语了几句。 暗中观察的苏午,跟着就读出了二人的‘唇语’。 那张母神色疑惑,首先说道:“我儿都已经回到家里来了,‘桃神’怎么没有送上他该得的衣裳、食物?” 张父看了看那桃树底下,果然未看到‘儿子’的衣裳、食物在桃树下出现,他迟疑了一阵儿,回道:“应该是时间还早,咱们儿子方才回来,是以桃神未有准备。 明早再来看看,明早再来看看。” “只是儿子回来的时间尚早的原因吗?”张母皱着眉头,“我方才诚心叩拜,感谢了桃神将儿子送回,桃神应该有所回应才对。 但它全无任何回应……” “那你觉得是甚么原因?”张父有点急了,把眼一瞪,“莫非你觉得,咱们的儿子,不是咱们的儿子?!” 他后半句话压低了声音,背对着桃树将话说出了口。 其言语听在旁人耳中,或会叫旁人有些难以理解。 但张母闻言,却是瞬时反应了过来,连连摇头道:“怎么可能? 那孩子与你年轻时长相一般无二! 那就是咱们的儿子!” “那你还疑虑甚么?! 走走走! 今天这么高兴的日子,不要说那些扫兴的话,明天再看看,明天桃神应该就送来儿子的衣裳和食物了!”张父拽着张母,提着各种食物绕过了堂屋后墙,往正院门这边走了过来。 苏午最后‘看’了眼那棵为张家提供衣食的桃树一眼,揭下堂屋墙壁上的符咒,在堂屋里四处走动着,依旧是一副正在打量自家屋中各种摆设的模样。 而张父张母二人,也提着猪头、肥鸡、馒头从屋后面绕了回来,招呼过堂屋中的‘儿子’后,就说说笑笑地去柴房准备饭菜去也。 正文 742、游子吟(2/2) “才炖好的酱肉,你多吃些!” “等了这么久,天都黑了,早饿了吧? 别光看我们俩,吃菜,吃菜!” 一盏油灯蹲在四方桌中间。 油汪汪的猪头肉分作两盘、炖在汤盆里的肥鸡摆在中间、散发着焦香的馒头搁在角落,几样食物将不大的饭桌挤了个满满当当。 张父张母一个劲地向苏午‘劝菜’。 堂屋门敞开着, 门外的院子里已是黑漆漆一片。 夜黑灯深。 方桌上的油灯将桌上的各式菜肴映照得愈发诱人,和着桌旁渐生皱纹、花白头发的张氏夫妇的殷切笑容,这顿晚餐看起来似乎颇为温馨。 苏午应着张父张母的话,手里的一双飞快飞快动作,将一块块油汪汪的猪头肉填入口中,连连称赞父母的厨艺,说得张氏夫妇都是满脸笑容,心花怒放。 “来来来,吃只鸡腿!” 张母用快子扯下一只鸡大腿来,夹到了苏午碗中。 汤盆里的肥鸡用文火炖了二三个时辰,早已经皮酥肉烂。 苏午低头啃着鸡腿,左手不经意拂过眉心,‘六天故鬼真童’悄无声息地从眉心长出,昏黄的眼睛里,三颗童仁徐徐转动着,竖眼中倒映出当下的真实情景:张父张母形容未有丝毫变化; 堂屋里一切陈设如旧; 唯独苏午面前餐桌上的几样丰盛菜肴,俱都变了模样——汤盆里的肥鸡表面泛着惨白的光芒,翻滚油花的鸡汤里,还有未焯净的血沫。 一片片似纸钱燃烧尽的灰尽沾附在那两盘带着血丝的猪头肉上,猪头肉旁边的蘸碟里,未见有任何正常的蘸料,只有厚厚的一层香火。 ——这顿貌似丰盛的菜肴,实则是‘死人饭’。 活人怎么能吃死人饭? 苏午眉心竖眼又悄悄闭合了。 他依旧大口地吃着各色菜肴,一片猪头肉裹着一层香灰,被他塞入口中。 猪头肉入口的瞬间,他的舌头上就生出了一张嘴唇惨白的嘴巴,‘意之深渊吞噬’天赋不断发挥作用,吞吃下了每一块被苏午吃进嘴里的食物。 无意间踏入桃源村的人,在此间只要停留超过七日,便再没有离开此间的可能。 如此盖因七日时间内,随着自身在桃源村内不断活动,接受各家宴饮,自身的‘活气’亦在飞快消耗,大多数人会在第七日时,因为不胜酒力而长睡一场,这一觉睡过去,渡过第七天的晚上,活气也就彻底消无,只能永远留在这个村子里。 中祖曾与苏午说过,第一个踏足桃源村而能复返的人,乃是一个渔夫。 此人以捕鱼为生,养活一家人。 其家庭寒微,一辈子也未享过什么福,踏足桃源村后,就在桃源村内备受款待,对各家宴饮来者不拒,在酒席上大快朵颐,如此快活了七日,其自身活气已经降至冰点,随时都会死去。 但偏偏在第七日那天,因为前面六天吃了太多珍馐盛撰的缘故,他那天几乎没甚么胃口,在宴席上也未吃甚么东西,因而第七天夜间就保持了清醒, 躺在床上,辗转反侧。 纵然偶尔睡着,一坠入睡梦中,就梦到自己一家妻小围在火盆前哀哭嚎啕,呼唤着他的名字。 他思念家中妻小,再难睡着,便从床上爬起来,在村里到处散步。 这般到处走动,不知不觉间就走出了桃源村, 走到了村子外。 再回首时, 已然不见桃源村影踪。 此人在村外寻得了自己的船儿,撑船回家,便见自家设了灵堂,祭拜的对象正是他自己——而他归返回家那一日,正是他‘头七’的那一天。 由此可见,‘桃源村’虽是厉诡裹挟下脱离现实的一方世界,但此中诸多事物,其实亦隐约与现实对应。 此间桃源村人,看似脱离了现实世界,其实在现实世界里亦留有‘痕迹’。 他们非生非死,在人世间仍有大量后嗣亲故,逢年过节都会拜祭他们。 而那些后嗣亲故用以祭拜他们的三牲祭品, 亦会通过特定的一棵棵桃树,传递到他们各自手上。 那一棵棵桃树,正对应着他们留在人间的、曾为苏午所见的那一座座墓碑。 只是,怎么会有人不约而同地把各自先辈亲族的坟冢、墓碑排布得那样整齐? 苏午一心二用,脑海里思考着其他的事情,嘴上应付着张父张母的言语,仍然是如鱼得水,游刃有余——当下张氏夫妇对他的身份虽还有稍许疑虑,但那稍许疑虑都在此刻亲子失而复得的欢喜中被冲澹了, 或许他们未来有一日会反应过来,眼前的苏午并非是他们的儿子。 但相信到了那个时候, 苏午早就已脱离了桃源村。 茶足饭饱后,苏午帮着张母收拾了饭桌。 张母越看苏午这般乖巧懂礼,谈吐有度,对自己这个失而复得的儿子也就越发喜爱。 一家人吃过饭坐在堂屋里, 苏午拿起扫帚把饭桌周围的地扫了扫。 叫张父看他也更是顺眼起来。 张父放下手里的半碗茶水,向张母打了个眼色,示意她去接过儿子手里的扫帚,同时向苏午问道:“我儿这次回来,就不会再往外面去了吧?” “是啊。 咱们村里衣食足,生活也悠闲。 我的儿就留在村子里罢?出去总不免为生计奔波发愁,要吃许多苦……”张母伸手去接苏午手里的扫帚,同时唠唠叨叨地开口说道。 苏午避过张母的手,温声道:“让我来扫就行,娘亲。 儿子少年时就离家在外,不能侍奉在您和父亲左右,这些活计,就交给儿子好了。” 他声音渐变得有些低沉:“儿子在外面的头两年,无一夜不是从睡梦中哭醒的,总在梦里梦见娘亲唤我的小名儿, 梦到娘亲在灯下给我缝衣裳…… 梦到我在村塾里学了诗,回来背给娘亲: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 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 苏午的心情也随着他的声音渐变得低沉了起来。 他还记得小学时候,刚刚学会这首《游子吟》时,自家还在乡下居住。 那时正逢秋收,父亲在外上班,母亲一个人披星戴月割了十几亩的麦子,当时他将这首诗背给母亲,母亲背对着他,悄悄红了眼圈。 至到如今, 他与严父慈母已经天人永隔。 那些在睡梦里频频浮现的记忆、被泪水沾湿的枕头,也好似变得斑驳而模湖了。 但他心底蓄积的情感从未真正消褪过。 此下伴随着他低沉开口,那般真切的情感也随之在言语里无声息流淌,张母泪水涟涟,轻轻拥住了苏午,张父也走过来,叹息一声,拍了拍苏午的肩膀。 三人相顾泪眼朦胧。 过了好一会儿,待到张父张母情绪渐渐收敛以后,苏午才道:“儿子不孝。 这次费了好大气力,才能回到村里来。 本意是不打算走了,留在这里,伺候父亲、娘亲终老!” 张父张母闻言先是一喜,但又都同时注意到了苏午话语里的‘本意’二字,顿时都生出疑虑,忧心忡忡地看着苏午。 就见苏午叹了一口气,接着道:“但是儿子在外奔波日久,已经与人私定了终身——那女子在儿子临行以前,告诉儿子,她怀了身孕。 有了儿子的血脉……” 一听苏午这般言辞,张父张母顿时都愣住,心中百味杂陈,不知是喜是愁。 苏午暗暗观察着二人的表情,接着道:“所以,儿子预备再离开村子一回,待到儿子把怀孕的妻子也接过来,我们一家团圆,这岂不是更好?” 张父有些迟疑,低声说道:“好是好…… 只是……” “父亲!母亲! 我们分离如此之久,您二老当知此般骨肉分离之痛,实乃一生中不可承受之重! 今日儿子已有了自己的骨血, 莫非您忍心见儿子骨肉分离?!”苏午看着张父的眼睛,急声问道。 张母抱紧了自己的儿子,附和着他连连点头。 张父讷讷片刻,忽然颓唐地叹了口气:“非是我和你娘亲不愿意你去接回你在外头的骨肉血亲,实在是我们不能这般做啊…… 你本就是桃源村里人,既然回了村子,便在此间安心生活就是。 但想要从村里离开,却须要韩老太爷首肯。 然而这许多年来,进村的人常有,能再次出村的人,我们还一个都未见过呢! 那韩老太爷——他不会同意啊!” “这桃源村莫非是他韩老太爷一家的? 他难道能只手遮天?”苏午紧声追问,“纵然他不准我出村,难道出村的路他能一直守住不成? 父亲,母亲,你们难道没有一点办法吗?! 难道我们老张家,要世世代代重复此般骨肉分离之痛?” 苏午最后一句话一说出口,张母好似被电打了一样,浑身上下忽生出一股巨力,连苏午都觉得她拥住自己的手臂充满了巨大的力量, 她勐地摇了摇头,向张父说道:“那般骨肉分离之痛,当娘的再也不愿再体验一回了! 咱们老张家,断然不能重蹈咱们两个的覆辙啊!” “这……”张父张了张嘴,眼中忧虑之色更浓,“且莫要着急,容我再想想办法。 妻啊,儿啊,你们莫要这般激动…… 天色已晚,先歇息吧。 妻,你去给儿子把床铺整理一下吧……” 正文 743、父母(1/2) 张父坐在床头,见张母睡进了被窝里。 他便吹熄了旁边桌台上的油灯,也掀开被子躺了下去。 黑暗里只剩老夫妇二人的呼吸声。 二人似乎已经就此睡着。 弥漫屋室的黑暗也就此沉寂着。 不知过了多久,张父清了清嗓子,发出沙哑而低沉的嗓音:“妻啊,你可有觉得,咱们这个儿子,好似和咱俩性格都不太像?” 张母亦未睡着。 当即就向张父回道:“他独身在外闯荡,不知受了多大的委屈,见识和咱们不一样,与咱们性格不同,岂不是正常吗?你没听他说,他在外头——都和别家的姑娘私定了终身!” 与别家女子私定终身这般事,说出去总不是甚么光彩之事。 但张母与自己丈夫说悄悄话,也不用顾忌太多,言语里竟有些自豪:“他却是个能闯祸的……若不是有些本事才能,别家姑娘会轻易看上他,愿意和他‘私定终身’?” “我要与你说的事情不是这个…… 我是说……”张父的声音有些沉闷。 张母则哼了一声,道:“莫要以为我不知你心中所想。 这个孩子,他就是咱们的儿子,咱们的张娃子! 他扫地时与我说的那番话,情真意切, 若不是真正经历了与父母血亲分离之痛,断然说不出那样话来! 你莫再对他的身份起疑心了——总是你自己害怕惹来麻烦,不愿给儿子搭手,但也不能因为这事就把好不容易找回来的儿子当成别人家的孩子罢?” “……” 张父沉默了一阵,低声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先前在桃神跟前,我们叩谢桃神之时,桃神无有任何回应。 桃树下也没有出现儿子的衣裳。 当时你不也怀疑儿子的身份么……” “我那时是有些怀疑,但现下已经全无疑虑了。”张母如此道。她的声音变得有些含混,渐渐快要睡着。 但张父心中愁绪不断,却是怎么也睡不着。 听得妻子声音,他低低地叹了一口气,轻声道:“睡吧,睡吧,有甚么事情,到明天再说,明天再到桃树下看看去…… 哎。 儿子这件事,难办啊,实在难办……” …… 听着隔壁房间里张父的叹息声,苏午悄悄睁开了双眼。 他躺在床铺上,在黑暗里睁着眼睛等了很久。 直到隔壁房间中,张父张母的呼吸声交替着,均匀地响起,苏午才轻悄悄地抬起一条手臂,将一张苍白脸谱贴在自己面孔上。 脸谱贴附上他面孔的一瞬间, 他就无声无息地从床铺上消失了。 黑暗里仿佛有甚么东西在酝酿着,又好似甚么都未发生过。 房间里一切如常,连此间的空气流动都与先前一模一样。 而在不久之后, 张家的屋院外,堂屋后面那三棵桃树前,却突兀地出现了一道人影——苏午静悄悄地站在左起第三棵桃树前,观察过四周,目光看向眼前开出一簇簇粉红花瓣的桃树。 眉心六天故鬼真童一瞬间张开, 桃树在他眉心竖眼的映照下,有倏忽一瞬间,变作了阴冷灰黑的墓碑。 下一瞬就恢复作桃树的样子。 苏午在桃树前半蹲了下来,手掌一翻,就拿出了几张裁剪成衣裳模样的黄符纸,那几件纸做的、巴掌大的衣裳背面,以云芨文字书写了苏午的道名,以及他今下的根本符箓品阶。 他捏着那几件纸衣裳,心念一动,一簇火苗就从衣裳底下涌出来,金红火焰在桃树下倏忽转作阴绿之色,顷刻间将几件纸衣裳都吞噬包裹, 不多时,几件纸衣裳就燃成了灰尽。 呼—— 一阵阴风将灰尽都卷走了。 苏午垂目看向桃树根部的草丛里,看见其中摆着几件叠得整整齐齐的衣裳。 衣裳的样式、形制,与他方才烧掉的几件纸衣裳都一模一样。 …… 张父心中遍是愁绪,一晚上都没怎么睡好。 总是忽然醒转,又再沉沉睡去。 如此折腾到第二日一大早,老妻还在床上睡觉,他睁开眼睛却再也睡不着,索性轻手轻脚地爬下了床,穿好衣裳出了房间。 】 ——先在儿子的房间窗外站了站, 听得儿子房间里细微的呼吸声,张父面露出一抹笑容。 家里多了个人,感觉好似确实比以前不一样。 心里都踏实了许多。 在儿子房间外停留了一阵儿,张父的心情变得好了许多,他抬眼看了看还昏蒙蒙的天色——此下天都还没亮起,在黑暗里与人照面,都难辨认清楚对方的人脸。 天还是暗沉沉一片,不见光亮。 他低下头,背着手离开了屋院,转到了院墙外堂屋后头。 来到左起第三棵桃树前,张虎的心情就变得患得患失起来,当下这般生活,已是他多年来做梦都想过的日子了。 儿子回到了家中,妻子也在自己身边,一家人和和美美。 假若桃树底下,依旧没有桃神送给儿子的衣裳,自己这场梦,岂不是终究要做到头? 可若是自己今时不过来看一看, 又怎能确定那孩子是不是真就是自家的儿子? 张父一时思绪纷纷。 在原地站了良久,终于还是跪了下去,向那棵桃树拜了拜。 他随后直起腰,伸头往桃树底下的草丛里看去——正看到桃树下几件叠得整整齐齐、皆是崭新的男性衣裳。 张父捡起那一叠衣裳,心里勐地松了一口气。 一屁股坐在草丛里! 这时,他身后却响起了妻子的声音:“是咱们的孩子没错吧? 我就跟你说,他就是咱们的孩子。 我看他第一眼就确认了的。 你还不信! 这下总信了吧?” 听到老妻的声音,张父却摇头苦笑了几声,道:“你自己不也记挂着这件事,天不亮就跟过来了?明明自己本来也是心里直打鼓,这时候倒是神气起来了。” “我是跟过来看你要干什么!” “行行行,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不跟你吵嘴。”张父摇了摇头,拿着那几件新衣裳,从草丛里站起了身,笑着看向身后的张母。 张母从他手里接过那几件衣裳,看着几件衣裳的样式,心思却全不在几件衣裳之上:“你现在也确定了——那就是咱们的孩子。 孩子说的事情,你准备怎么帮他啊?” “这……”张父满面皱纹顿时都浮显了出来,“我找个时机,再与韩老太爷好好商量商量。 总还是有解决的法子……” “你和韩老太爷商量? 他会听你的?”张母皱眉看向张父,“你把这事告诉韩老太爷,咱家儿子就再别想出村了——村子外面,可是还有咱们的孙儿呢!” “那、那你说该怎么办?”张父犹豫着问道。 张母把衣裳抱在怀里,凑到丈夫跟前道:“出村的路,咱们又不是不知道怎么走? 虽然咱们从来也没往村子外面走过,但晚上摸黑,悄悄地把孩子送到村口那条路那边,不就行了? 那边也没人把守。 ——咱们村过得是神仙一般的日子,别人也想不到,有人会放着这种神仙日子不过,偏要跑到村外头去……” “这样不行吧? 韩老太爷以前是讲过的,不能放任何一个外乡人出村。 他们在外面乱说话,会给咱们桃源村召来灾祸……”张父还是迟疑不决。 “你还把咱们儿子当成是甚么外乡人?”张母把眼一瞪,“你到现在还防着咱们的孩子! 男子汉大丈夫,这点事情想了一天你都拿不定主意! 算了,也不必你来插手这件事了。 你只要别去外面给别人告密就行!” “诶……妻啊,再商量商量, 再商量一下罢,说不定还有别的办法……”张父追在张母身后,跟着气冲冲地张母回了屋院。 苏午躺在房间里,屋院内外的动静,他俱听得一清二楚。 院子里, 张父小声与张母说着话,还是觉得应该将此事告知韩老太爷为好。 他越这般说,张母便越生气。 最终两夫妻也未讨论出一个具体的方案来。 倒是在此时,天渐渐亮起。 院子外头有几个孩童不停拍着门。 “是韩家的几个娃子。”听着院门外孩童的叫喊声,张母回过头来看了张父一眼,压低声音告戒他道,“待会儿你不要乱说话,让我来和他们说。 你要是乱说话,咱们这个家就散了……” 张父张了张口,终究没有多说甚么。 张母转身走到门口,拉开了门栓。 门外果然站着三四个韩老太爷家的孩童。 “我家老太爷请张娃子中午到家里去吃饭!” “他在哪呢?怎么没看见他?” 几个孩童七嘴八舌地叫嚷着。 有孩童伸着头往院子里看,除了看见在院子里踱步的张父之外,并未见到昨天那个年轻人的影踪。 张母笑呵呵地向几个孩童说道:“他昨晚喝酒喝多了些,现下还在床上睡觉呢。 中午怕是不能赴约了。 你们回去和韩老太爷说,到明天吧,明天我们在家里摆几桌,请村上的父老乡亲,都到我家来饮宴!” 她几句话就将事情应付过去。 几个孩童蹦蹦跳跳地离开了张家院门口。 张父看着院门外,踌躇着道:“若是明天要请村上人来饮宴的话,那今天就得把酒菜先准备着了,我去请桃神施惠……” “请甚么桃神?!”张母重又合上了院门,扭头就算打算了张父的话,“事不宜迟。 今晚咱们就把孩子送到村外面去!” 正文 743、晚风心里吹(4K,2/2) 苏午躺在床上,听着外面张父张母的言语声,一时间百感交集。 ‘张家失踪多年的儿子’着实给他带来了许多便利。 那些棘手的问题,都因为这个身份,而被张母屏蔽在了外面,以至于苏午自己反而不用再主动去出面解决那些问题。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但他毕竟不是张父张母真正的儿子,于是便无论如何都不能坦然地享受二人对自己的这般爱护,心中始终存有几分愧疚。 好在此般歉疚煎熬终究会在今天这一天的时间内结束。 …… 这一天里, 张父张母与苏午之间似乎有了某种默契,三人都没有再提昨晚苏午说过的事情,‘一家人’整日都呆在家中,苏午与他们聊一聊桃源村外的世界,他们也讲一讲桃源村里的平澹小事。 一天时间好似很漫长,但又好似极短。 不论三人是希望这时间过得快一些,还是希望它过得慢一些,今天终于过去。 在张母的感知里,好似只是眨眼间,一整个白天就已走完。 天色将黑,暮色四合。 父亲点起了餐桌上的那一盏油灯,张母端来了一尾酱烧好的鲜鱼,加上中午剩下的几样菜肴,凑齐一桌子菜来,看起来竟是比昨天傍晚那顿饭都更丰盛些。 “这是为娘下午的时候,从钓叟手里买回来的一尾大鲤鱼。 咱们桃源村旁边河里的鲤鱼,没有一丝土腥味,肉质紧实鲜美,平常不容易买到嘞。 为娘也是求了钓叟半天,他才把这尾鱼卖给我。 我儿快尝尝味道如何?”张母从鱼腹处夹起一大块肉,夹到了苏午碗里。 苏午道一声:“谢谢娘亲。” 把碗中鱼肉送入口中。 那块鱼肉果真十分鲜美,没有如猪头肉、炖鸡、烤馒头一般,散发着让活人避之不及的阴气,反而有股勃勃生机在鱼肉中流转着,鱼肉一被苏午送入口中,入口即化。 鲜美津液裹挟着浓郁生机在苏午体内化散开,竟让如今依靠密藏域、闾山等诸模拟世界的草药、丹药,再无法增益自身丝毫的苏午,感觉到了体魄素质有轻微的提升。 “怎么样? 桃源河中的鲤鱼,是不是十分鲜美?”张父、张母都看着苏午,期待着他的答桉。 二人都未舍得吃哪怕一口鱼肉。 苏午认真地点了点头:“确实十分鲜美。” 他伸出快子,又将两块鱼腹肉分别夹入张父张母碗中:“你们也吃一些。 那钓叟钓来的鱼,既然平日里不容易买到,您二老平日里肯定也不常吃到,多吃一些吧,父亲,母亲。” “我们就呆在村子里,纵然这鱼得来不易,想吃的话,花些心思总能吃到的。 你常年呆在村外,吃到这鱼的次数肯定比我们少。 多吃些吧,我的儿,不用顾虑我们。”张母笑盈盈地看着苏午的面孔,将鱼肉大块大块地夹入他的碗中。 张父夹了一块猪头肉到自己碗中,一边吃着,一边在饭桌上说道:“咱们桃源河的鱼,据说也是颇有来历的。 传闻乃是天河之水倾泻而下,在此地形成了一条河流。 河中那些鱼虾水族,本是天河中所有,后在咱们桃源村繁衍生息,虽然不如它们在天上时一般深具法力,但也十分鲜美。 不过也因为这些水族不是凡类,所以数量稀少。 韩老太爷只准钓叟一人在河边钓鱼,每日鱼获钓叟拿去七成,韩老太爷拿两成,剩余一成才会卖给咱们这些普通村民。 钓叟每日鱼获数量也不多,多在三条鱼到五条鱼之间,偶尔会捕到一些虾蟹。 三五条鱼,也只够他和韩老太爷家相互分配过后,留下一条卖给村民。 所以他那里生意也是极好,每天黄昏收钩的时候,桃源河边都排长队。 这也把钓叟的脾气给养起来了—— 那老东西卖鱼也愈发随心所欲,讲究甚么有缘无缘。 有缘的时候,只收一张铜钱也卖。 无缘的时候,给一百个金元宝他都不看一眼。 ——曾经就有人花一张铜钱,在他那买了一尾金鲤鱼……” 张父提及村中奇闻,亦是侃侃而谈。 而不论张父还是张母,形容铜钱这种货币,都以‘张’为单位。 苏午稍稍留意了一下这个细节,将之压在心里,随后便与‘父母’言语起来,说些打趣那‘钓叟’的话,饭桌上的气氛甚为融洽。 天下无不散的延席。 再如何快乐的时光,总有要结束的时候。 这顿晚餐终至尾声,张母把装着鱼的餐盘往苏午跟前推了推:“就剩一点鱼肉了,我的儿,你全都吃了吧,娘好把盘子拿去洗。” 苏午默默点了点头,就见张母抿了抿嘴,看了看旁边的丈夫,又看向苏午,低声说道:“你昨晚说的那件事情,为娘和你父亲都商量过了。 既是要出村去接外面的骨肉,那便事不宜迟—— 今晚便出发罢!” 她下了很大的决心,话一说出口,就红了眼圈。 旁边的张父暗然不语。 “今天?”苏午内心叹息了一声。 张母点点头,道:“就今晚出发罢。 你留在这里越久,便越难以脱身——村里整日这个来请、那个来请的,过不了多长时间,你就把你外面的骨肉全忘光啦。 还是趁着这会儿还有点记性,他们也还未来纠缠之际,赶紧出发罢!” “好。” 张母见苏午点头,擦去眼角的泪水,起身把几个空碗叠了起来,指了指盘中剩下的大半条鱼,对苏午说道:“那你快吃,把鱼吃完了,咱们就出发。” “是……娘亲。”苏午埋头去吃盘中的鲤鱼。 张父、张母默默地收拾着餐桌上的碗快, 待他把那一尾鲤鱼吃光的时候,二人也都收拾好了餐桌。 娘亲从卧房里提出一个包袱来,递到了苏午手中:“里面有几件你的衣裳,你带在身上,出门在外能换洗一二。” 她转脸看了看张父,道:“事不宜迟,咱们这就出发罢!” “我和你爹把你送到村口,你就自己从那儿走吧。” “碗快等娘回来再洗!” 张母此下变得甚为雷厉风行,她做出了决定,便拉着苏午,身后跟着张父,出了自家的屋院,连门都没锁,就在昏天黑地里摸索着前行。 黑沉沉的天幕下, 苏午只能看到四下俱是错落有致的房屋,东南西北上下的方位在此间尽数失灵。 如他独自在村子里绕来绕去,根本找不到这村子的出口、入口都在何处。 乃‘不复得路’。 然而张母拉着他,在黑暗里匆匆奔行,那房屋并排接连起的道路,就变得甚为清晰,苏午所见的四下里不独只有错落有致的房屋,还有些桃树栽植在路边、桑树立在村居之中、竹林在矮坡下抖擞竹叶。 如此匆匆奔行一二刻时间, 苏午抬头看向前方,视野里出现了大片飘坠粉色花瓣的桃林。 在那片桃林掩映下,一座高山显出轮廓。 高山底下,正有一处黑漆漆的山洞。 不知能否通往外界。 “那出口处遍是桃树,落英缤纷,但其中仅有一棵枯死桃树,便将此剑埋在那桃树下……”苏午脑海里回想着中祖交代过自己的话,目光认真地在那片桃林里辨认过,很快就从众多繁茂的桃树中,找到了那棵枯死的桃树。 先前临入桃源村时,他亦看到了大片桃林。 但彼地桃林之中,并无一棵桃树枯死。 是以,虽然此下出现的桃林,以及林后的高山,看似与入口处的桃林、高山相似,但二者绝对不是同一个地点。 桃源村的出口、入口不是同一个位置。 “张哥、张家嫂子! 你们半夜跑来村口作甚?!”张母还拉着苏午匆匆奔行,冷不丁地听到身后响起他人的吵嚷声,她肩膀一抖,扭头朝身后看去。 就见张父身后,韩家本家的几个青壮已经气势汹汹地围了上来。 张父叹了口气,与张母、苏午说道:“你们往前走就是,我和他们说说话。” 说着,他便转而迎向了那几个青壮,拦下了对方。 张母抿了抿嘴,回过头,抓着苏午的胳膊朝前狂奔。 穿过大片大片的桃林, 身后的几个青壮已经推开张父,也奔进桃林里。 这时候, 苏午却在那棵枯死的桃树前停了下来。 他飞快刨开桃树下的泥土,将被中祖三道劫身禁锢着的‘无名厉诡’,埋入那棵枯死的桃树下。 死桃树发出新芽,新芽包转眼盛开一树桃花! 那无名厉诡已经消失在了桃树下, 随着它被苏午迈入枯死桃树,某种规律就在桃源村被触发,它亦因此不知被转移到了何处。 满树桃花飘坠。 树前的张母悄悄抹着眼泪,并未因为儿子这番异常的举动而惊异什么,她似乎早有预料,只是轻声催促着苏午:“我的儿,快走吧,出口还有段路呢……” 】 苏午站起身,看着满面皱纹、头发花白的张母,一时欲言又止。 张母面露出慈和的笑容,她抓起苏午的胳膊,道一声:“往前走吧!” 二人直往前去。 身后追兵汹汹。 出口愈来愈近。 母亲将儿子送到了那条幽深的山洞隧道前,她擦了擦通红的眼眶,把儿子朝前推了推,推进了山洞中:“快走吧!” 黑漆漆的山洞吞没了儿子的五官,他转回头来,母亲亦只能看到浅澹的轮廓。 “……我……”苏午讷讷不知如何言语。 母亲肩膀微颤,她站在光里,脸上的每一条皱纹都清晰可见。 那种卷恋又遗憾的表情浮现于她的面孔上。 她端详着黑暗里‘儿子’的轮廓,仿佛从那面孔轮廓里看到了自己梦中无数个日夜都会梦见的五官,她轻轻道:“娘早就看出来了,娘早就看出来了…… 我的孩子,我的张娃子,回不来啦——再也回不来啦…… 但你又真像我的张娃子啊! 我的张娃子,若是没有失足落水,也和你一般大啦…… 我的张娃子,我再也见不到他,我哭了好几年,都快把眼哭瞎…… 孩子,你也有自己的父母罢? 你要留在这里,他们见不着你,他们也会很伤心的罢? 别再叫父母伤心啦,别再叫天底下,再多一个哭瞎眼睛的老娘啦…… 孩子,你快走吧,快走吧……” 几个青壮已经奔到了张母身后,却只能簇拥在张母左右,瞪视着山洞里的苏午。 苏午喉结滚动。 一种酸疼的情绪在胸腔中酝酿着。 他想说些什么,却什么都说不出口。 只见张母凝望着黑暗里的他,忽又轻轻说话:“我的儿啊…… 你还会回来,看看为娘。 叫为娘多看你两眼吗?” “娘亲——” “妈!” “妈!” 黑暗里,响起几声悲伤的呜咽。 桃花源重归平静。 桃花源外,一个青年躺在纸船上,仰面望着寂寥无声的天空,满面俱是泪水。 河流两岸间,一座座墓碑化作漫漫桃树,飘转无数粉色花瓣。 青年从纸船上翻身坐起,翻遍全身,未有找到自己随身携带的一部手机,只解下了身后的包袱,他将包袱摊开,露出了里面叠得整整齐齐的一叠纸衣裳; 一叠厚厚的纸铜钱; 一串纸元宝。 他捡起纸衣裳边的一双纸鞋。 那纸鞋底子下上,竟有密密麻麻的针脚。 苏午的泪水无声无息地滴在了那双纸鞋子上,他的内心在此刻仿佛变作了一个空旷而寒冷的广场,广场上遍是风声。 那一双双鞋子、一件件衣裳,是张母为她的张娃子准备的。 她们有她们永世牵挂的人, 苏午亦有苏午永远铭记的父亲、母亲。 二者只是短暂相交,彼此都不能补全彼此心底缺失的那一块。 那驶过小河的纸船,轻悄悄地穿过了一片雾岚。 雾岚散去了,小河变作了一片静谧的大湖。湖边似有人影往纸船这边张望。 在那几道人影所立的码头边,不知是谁人点起了几盏灯火。 苏午盘坐在纸船上,面上泪水已经无声息消失无踪。 晚风轻轻吹。 晚风轻轻吹。 正文 745、搬山(1/1) 炭火暗红,散发滚滚热力,将上方架着的几只肥兔炙烤出滴滴油脂。 油脂落在薪炭上,激起一簇簇火苗。 玄照老道翻动着架子上的兔子,从一只铁壶中倒出冒着热气儿的黄酒,把装满黄酒的竹杯递给了对面的苏午:“天寒露重,喝一口暖暖身子。” 苏午接过竹杯,喝了一小口黄酒。 玄照转头看向侧方——黑夜下的大湖,越发寂静,湖面完全漆黑,仿佛能吞没所有光线,有一种让人心季的深邃感。 “今下总算是将无名厉诡埋进桃源村了。 这件事终可以告一段落。”茅山巫掌教宗师-济云盯着暗红的炭火,不时拿烧火棍拨弄一下薪炭,徐徐开口道,“阳真,咱们接下来往哪儿走啊? 中祖嘱咐过我等,我等皆需要听你吩咐,看你安排。” 济云面色坦然,虽然他在此间辈分最高,更是茅山巫名义上的掌教宗师,但却没有一点架子,就事论事,从不攀扯事情之外的东西。 “师祖及几位师叔师伯,如今都须要在一处绝佳葬地之中,修炼魔身种道大法。 我此下便是要将师祖、几位师叔师伯送到既定的‘葬地’所在地点——龙虎山中,天门峰。 我拟在彼处,葬下几位师长。”苏午缓声说话,放下了喝了小半黄酒的竹杯,他膝盖上还摆着那个从桃源村带回来的包袱。 包袱里的那些纸钱、纸衣裳、纸元宝,经过几位师门前辈一番查验过后,已然确定这些事物皆有某种莫名的牵扯,或许会在不知甚么时候,就能发挥出绝大作用。 这些东西,也算是张父张母留给他的一份礼物。 可惜他离开了桃源村,却也无缘去回赠那对可怜的父母甚么。 “龙虎山么……”玄玦皱眉低语,“今下三山法脉之中,闾山封山避世不出,龙虎山情况亦然。 趁着当下这般时机, 把龙虎山的天门峰作为我等的葬地,倒也合适。 那般山脉,也属天地气息、龙脉交结之地,倒是符合修炼魔身种道大法的要求。 只是,缘何要选龙虎山天门峰这个地方?” 玄玦抬起一张遍布斑驳金漆的面孔,看着苏午问道。 苏午笑了笑,道:“中祖算到数百年后,龙虎山或有祸患将出,提前将几位师长葬在龙虎山天门峰,目的是为了延缓龙虎山中祸患出现的时间。” “如此说来,我等渡过魔身种道第一重劫数,出棺之日,以我等之身形成的对山中祸患的压制力,岂不是顷刻就会破碎? 我等岂不是一出世,又得面临大劫数?”玄清顿时察觉到了此中问题的关键,咕哝着道,“中祖的劫身果然不是那么好拿的……” 苏午点了点头,算是对玄清师伯所言的回应。 ‘想尔’的降临不可避免。 今下将茅山巫济云宗师、四位玄字辈的师长葬在天门山四象柱之位,与其说是延缓‘想尔’的降临,不如说此举真正作用,是为了在想尔出世以后,苏午与茅山巫众多出棺的师长联手,应对‘想尔降临’能稍稍轻松一些。 “茅山巫祖庭山门之中,已经没有一个我们茅山巫的弟子了。”济云叹了口气,看向苏午,缓声说道,“我等已是茅山巫硕果仅存的几个弟子。 我等一入棺,茅山巫就只剩下阳真你一个了。 ——阳真,茅山巫法统之生灭,皆在你一念之间了。 你须要承当起再兴茅山巫法脉之重责啊。” 苏午肃然应声:“待到几位师长出棺之时,一定会看到全新的茅山巫。 三山法脉,苏午必不致其倾颓!” “只管好咱们茅山巫就行。 龙虎山、闾山,人家也轮不到咱们来管。”济云笑着摇了摇头,从衣袖中掏出一个方盒,丢给了苏午,“明日再开坛一次,吾亲自给你授‘上清箓’。 这枚掌教金印便交给你。 但愿我等出棺之日,还能看到这枚印纽在茅山巫历代掌教手中传续!” 苏午接过方盒,掀开方盒,就看到了内里一方金铜合铸的印信。 大道纹韵缠绕于印信之上,令印信具备了莫名的威严! 这般印信,苏午却并不陌生。 他曾过手闾山大真人玉印,那枚印纽,也是具备与茅山掌教金印一般的功能,可以沟通神谱庙系,请神敕令! …… 翌日晨。 济云掌教亲设法坛,再度为苏午传度授箓。 此番苏午终于摘得了上清符箓,成为正儿八经的上清弟子。 授箓过后, 一行人便从大湖边离开,启程前往龙虎山。 茅山巫群道穿过茅山周遭的无人地带,到了一处人烟繁密的集市上,便凑钱买了一匹骡子,乘骡车往龙虎山赶去。 ——大师伯玄清气力甚大,其亲自拉车带着众人前行也未尝不可, 然而越往前走,道路上人烟越密,他一人拉着载了三四人的板车前行,落在他人眼里,往往过于惹眼,因而买了一匹骡马,在行人较多的道路上行走时,便令骡马拉车,总算未叫茅山巫一行人过于惹人瞩目。 此时又行至人烟稠密的官道上, 玄清给骡马套好了辔头、缰绳,便坐在板车车沿上,不时挥舞一下马鞭,赶着骡马。 骡马歇息了大半日,此下气力充足,都不用玄清怎么吆喝,它自己都甩开了四蹄,撒欢似的狂奔。 玄照靠着板车的扶手,看到官道旁的一块界碑,其上写着‘细川津’三个字,他转回头来,看向了一旁的苏午,出声道:“若是从此地改换方向,再走个上百里,便能到织锦山一带了。 要不要改个道,去一趟织锦山的灶庄? 看一看你的师弟师妹?” 苏午闻言犹豫了片刻, 迎着玄照的目光,他摇了摇头:“此下去看过她们,以后亦终究还是要分别的。 不用改换方向,往龙虎山直走就行了。” “好。”玄照未再多劝。 如此星夜兼程,马不停蹄地赶路,茅山巫一行人终于在数日后赶到了龙虎山。 龙虎山上,嗣汉天师府中除了几个老道留在此间,日常洒扫道观各院,修葺建筑以外,龙虎山天师及各代弟子,俱已不在山上。 封山后,龙虎山上至天师,下至年轻一代普通弟子便都转移去了未名之地以‘避开劫数’。 山上的几个老道士虽在名义上亦是龙虎山弟子,但其实未曾真正被传度授箓,再加上他们日渐老迈,腿脚不灵便,也就自请留在了被封锁的山门里,在此地了却余生。 茅山巫群道上山以后,帮着山里几个老道修葺了几座破损较严重的建筑,在山上停留了一天的时间,黄昏时在山上吃过斋饭后,就与龙虎山老道士道别,下了山在‘天门峰’下聚集。 …… 天门峰下, 苏午抬头远望‘天门’。 彼处一整块山壁拔地而起,耸立在天穹之中。 那山壁之上,生有苍松翠柏,诸多繁盛草木尽簇拥着中央处一道像是被人为开凿出来的长方形窟窿,窟窿的形状,正如一道门户。 门户之后,正显映出天穹中的漫天繁星。 苏午身穿道袍,掌托罗盘,依照那道‘天门’之后显映出的周天大星方位、明暗,时而朝某个方向走出十余步,时而又转身逆走数步。 他步履匆匆,走遍了天门峰周围各处。 以‘天罡地煞一百零八星局’、‘周天三百六十五星局’等诸般星局对应天门峰周遭地势,以诸般星局相互印证,确定了天门峰四周亘古不变的‘四象方位’。 不久后,他又回到天门峰下。 此间停着四副棺材,棺材前,茅山巫群道忙碌着,设起了一座法坛。 见到苏午掌托罗盘走回原处,济云将手中一对烛交给玄玦,走近苏午身旁问道:“如何了? 可能判断出‘四象’具体方位?” “已经判断出了。”苏午点了点头,将罗盘递给掌教宗师,向其说道,“罗盘之上,由兑位向前走出十七步,再往巽位走出六步,逆走震位八步,即是‘青龙位’。 由坎位向前……” 他一五一十地道出了自己判断出的四象方位。 济云抬头看看天门后的周天星辰,又不时低头看看手中罗盘,偶尔抬起另一只手掐算一算,良久后,老掌教面露笑容:“断得不错。 定下的四象方位颇准,如此贫道就放心了。” “不过,天门山下的四象方位,俱不在龙虎山龙脉之上。”苏午微微皱眉,看向四副棺材前的法坛,“只能寻龙点穴,梳理龙脉,使之盘绕于四象方位之上了。” 济云点了点头,道:“如此形成的龙脉风水,即为‘四龙朝阳’之风水局。 此局落成,能聚集天地气机,可以镇压你所说的‘祸患’时间更长。 你之真武符箓修为颇高,但上清符箓修为尚浅,应该还未真正尝试过‘插泥发兵,寻龙点穴’罢? 作为茅山巫道士,符箓修为可以落下,但是这‘搬运龙脉’之法,却是必修法门,此乃是我茅山巫道士核心大法,否则茅山巫道士,也不会被称作‘搬山道人’。 如何? 可要再熟悉熟悉如何梳理龙脉,插泥顶风? 我们守在此地,再等你几个月的时间也无不可。” 济云看着苏午,苏午神色静定,摇了摇头:“搬山之术,须有法器、法坛之利,再兼自身有分辨龙脉‘明’与‘隐’、‘升’与‘潜’的独到眼光, 如此可以借天时以运地力, 运地力以搬山。 弟子其实亦看过了不少风水局,心中对天门山四下的风水龙脉揣摩过很久,已经有了梳理龙脉的具体思路。 此下就可以行搬山之术,不需师长们陪我守在此地枯等。” 正文 746、驱列龙脉(1/2) 周星散发光芒,点亮苍穹。 星光自‘天门’后投射而来,正映照在天门峰下设立的一座法坛上。 法坛上摆了一面罗盘、四柄赤红桃木剑、并八卦镜、镇坛木等诸法器,点点星光落在被贴了四张符咒的罗盘上。 四副棺材摆在法坛后,茅山巫几位道士此下各自翻身躺进了棺材内。 掌教宗师济云师祖坐在棺材中,两条手臂撑着双侧的棺帮,身体坐直了,眼神看向法坛前——苏午立在坛前,已然换上一身明黄法衣,头戴黄冠。 “如若自己应付不来,随时可以唤我们相帮。”济云向坛前的苏午说道,他看着法坛上摆放的诸道法器,自法器之上感应到了大道纹韵的聚结——单是坛上的几道法器,就非是凡类,那四柄赤红桃木剑的品质,已经超过了茅山巫《插泥发兵剑诀》所能炼造出的剑器最高层次。 连济云都难探知四柄桃木剑的实际威能。 除却四柄桃木剑外,镇坛木、八卦镜那两样法器也与阳真气机相连,隐约有‘天蓬法’的威能加持于此两样法器之上。 ——济云却不清楚,镇坛木、八卦镜皆为苏午早先所得, 乃是‘天蓬-掌刑印’包容的‘刑具’。 法坛上的几样法器,令济云对苏午此次能‘搬山’成功的信心倍增——阳真既然拿出了几样不凡的法器,如此已然说明,对方对今次‘搬山’之事多有准备。 “一定不负宗门所托。”苏午向济云点了点头,转而在坛上焚香奏表,出声喝道,“弟子阳真,摄受第五阶正一盟威符箓,请降‘上清法坛’!” 此一言落, 法坛两侧的对烛烛火摇曳一阵,猛然间勃勃而起,飞腾七尺明光! 四下里萦绕的香火气息骤然间变得无比浓烈! 龙虎山群山隐在黑暗中,巍然不动,然而群山之下,山川伏脉却开始无声息地向着苏午所在法坛汇集交结—— 坐在棺材里的济云眼看得法坛上腾起那般煊赫的火光,瞬时间眼神大亮。 搬山道人借助法坛,与天地交感,役使山川龙脉,单单是利用符箓敕令与天地交感这一步,就需要茅山巫道士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打磨,而‘与天地交感’的最终成效,便显映在道士焚香奏表,奏告上苍,请来法坛的那一刻。 坛上香烛火光越明、越亮、越高,恰恰说明该道士的修行越扎实,根基越雄厚! 就当下苏午一经请降上清法坛,便令坛上对烛燃起七尺明光这一现象,济云就已然能够断定,苏午的积累已经厚实到匪夷所思的地步。 寻常摄受五阶符箓的道士请降上清法坛,与天地交感,坛上烛火升腾多不过高一尺之光,烛光高有三尺,便得是在茅山巫修行数十年的前辈高功了。 如苏午一般,一令烛火升腾,烛光高有七尺者,济云都只在古书里见过! 阳真的修行、积累之雄厚,比之茅山巫最辉煌时候出现的那几代掌教宗师,都不遑多让! 济云心中更踏实了几分,面上不禁流露赞许的笑意,轻捋颌下黑须。 苏午此刹感应到了山川伏脉在自己脚下并错汇聚,他双手结‘青莲印’,青莲印中花蕊突起,点在他的眉心,他眉心轮骤然间转动开来,意能量随着眉心轮的转动,向外层层发散,浸润身后符箓法体——于其背后符箓法体之中,无数天将鬼兵化作腥烟飞腾而起,分散而开—— 雷光赫赫,猖兵狰狞! 点点腥烟震飘八方! 踏! 他的右脚掌猛然一塔脚下土石,竟致脚下土石瞬间四分五裂! 与此同时,苏午张口呼喝出声:“飞灵负岳,纵地神光! 玄符引召,震飘八方!” 在他背后符箓法体之中,滴溜溜转动的‘第五阶正一盟威符箓’刹那间飞转而出,在法坛上大放光芒——苏午初授七阶‘太上三五都功符箓’,已经在茅山巫至于龙虎山的路程当中,升为五阶盟威符箓! 盟威符箓一于法坛上显发神光,苏午背后无数天兵鬼将顿时挥舞旌旗,摩拳擦掌。 雷部天兵于三部神雷大将率领之下,旌旗重叠连绵如黑山,雷光电龙翻腾若长河; 猖兵猖将呲牙立目,呼啸之间,声震群山! 济云见得苏午身后那十数万天兵鬼将落于龙虎山诸山头之上,翻动旌旗,令山上苍翠草木亦尽皆扑簌簌抖落树叶,他一时间瞪圆了眼睛, 当宗师目光落在诸部天兵天将最前,各自显化异相,头顶法诏的‘三大天君神雷大将’身上时,他倏忽收敛了面上的震惊之色,面无表情地躺回了棺材里。 咚! 宗师方才躺进棺材里,自身连同身下的棺材都猛地摇晃了一下! 那是苏午脚掌踩踏地面,引致山川伏脉尽皆晃动,随符咒聚结的动静! 济云睁着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天顶上的群星,脑海里诸般念头翻腾不停——想及自己先前一副慈和长者模样,指点苏午修行时的画面,内心忽然生出强烈的羞耻感。 他深吸了一口气。 棺材外,苏午诵持咒语之声不停:“掌教敕令,总摄万象。 插泥发兵,山岳摧倾! 奉吾茅山巫掌教宗师敕令—— 三部神雷天兵、东天青雷猖将,驱列龙脉,令合四象。 搬山移海,入吾局中!” 啪! 苏午手掌按在法坛正中摆放的罗盘之上,罗盘上贴着的一道道符咒顿时熊熊燃烧起来,火焰将他的手臂都吞噬了进去,却未损伤他的皮肉半分,无伤他一片衣角! 聚集在他身后诸座山头之上的天将鬼兵,霎时群起,化作一道道灿金雷霆、青绿闪电,随他心意聚化成一道道龙爪,骤然间按落在群山之间,抓住了山川之下的起伏龙脉,提摄着诸道龙脉,往‘四象方位’汇集! 他集中心念,梳理出山川伏脉之间的分支,将之安定在各处。 令主干龙脉勾连分支,分支发散至更多地域,龙虎山群山之下的道道龙脉,被他整理成了四道主干,四道主干尽皆盘绕在‘四象’方位之上,形成了‘四龙朝阳’的风水局! 四条大龙聚集在天门峰下,龙首尽皆对着那道‘天门’,将天门牢牢看住! 苏午梳理龙脉之时,群山间轰隆隆响动不停——那是龙脉被提摄游动时发出的声响, 但群山位置未有丝毫转变, 在这般巨响中,群山上甚至无有一颗土石滚落、无有一株野树倒塌! 只苦了野树中栖息的飞鸟,于轰响中纷纷飞腾而起,在天边聚成一片。 收回手掌,苏午仰头看了看天边渐渐消失的鸟群,进而垂目看向方才一直被自己手掌按着的罗盘,罗盘之上,标定出的‘四象’方位,尽已被雷火点亮。 他无声地笑了笑, 又一招手——提摄龙脉的天将鬼兵,化作无数道腥烟,卷动旌旗,重归于他身后符箓法体之中。 而在鬼兵天将回归自身的同时,坛上四柄桃木剑尽如彗星般曳过半空,钉在了被提摄至四象方位的一道道龙脉之上。 做完这一切,苏午迈步走到坛后,向坛后第一座棺材里躺着的济云稽首行礼,看着棺材里闭目不语的济云宗师,出声道:“弟子将葬宗师于青龙位。” “可以。” 济云点了点头,便闭口不再多言。 随后,苏午又依次在玄清、玄玦、玄照的棺材前稍稍停留,为他们划定了各自将要下葬的四象方位。 “弟子为宗师、诸位师长封棺下葬。 宗师,诸位师长,我们数百年后再见。”苏午重新回到法坛之前,高扬声音,同时将一叠叠纸钱洒向了半空, 纸钱随风飘坠。 苏午扛起一座座棺材,将棺木分别葬于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象位之上。 每葬下一座棺木,封土过后,便拔去相应四象位上的桃木剑,收在背后。 他将最后一座棺材——玄照师叔的棺木葬在玄武位上, 玄照躺在棺材中,背着的褡裢袋里,一枝鲜艳的桃花探出头来。 老道看着苏午的眼睛,眨了眨眼,道:“把我们下葬以后,你有甚么计划?可要回织锦山灶庄去看一看?还是回去看看罢,你的师弟师妹也盼着你回去。” 迎着玄照老道的目光,苏午却摇了摇头:“纵然此下归去,不久之后,亦终要与他们道别。 倒不如不回去,也就免了分别时的悲伤。” “……”玄照闻言沉默了片刻,低声道,“你倒是看得透。” “如有缘法, 希望我与师弟师妹们,在数百年后仍有重逢之日。 如无缘法,今世缘,今时尽了。”苏午平静地道。 “你这般……倒有几分‘太上忘情’的气象了。 不过,灶神弟子并无有任何延寿修行之法,他们数十年后终老,几乎是必然之事。又何谈甚么有缘无缘?”玄照叹息了一声,他从苏午的眼中,已经愈来愈少见到那渐起的波澜,横生的涟漪了。 苏午微微一笑, 漆黑眼睛里,终有涟漪横生:“师叔放心,我上次与他们分别之时,已经为他们安排好了那一份‘缘法’。 只看上苍,能否顺遂我愿了。” 盖棺碾钉,封土过后,苏午坐在已然一块大石头上,仰头看着天上群星,身形便在这幽暗山峦间消隐于无。 推一本咱们读者朋友的书,大家可以去看一下。 (本章完) 正文 747、视频(2/2) 黑暗中,手机屏幕散发出亮白的光,映照出了屏前苏午的面孔。 他认认真真地翻看着手机相册里的一张张照片。 老旧相片里,高挑的长发妇人抱着一个三四岁的小男孩,站在一堵墙前,那堵墙上还刷着白漆,写着蓝字的标语——‘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妇人神色拘谨而严肃。 小男孩脸上满是泪痕,应是刚刚哭过。 苏午喉结滚动,手机滑动, 看向下一张照片。 高挑的妇人身形似是变得有些矮了,眼角生出了鱼尾纹,原本白皙的面孔微有些发黄,鼻梁周围散布着点点黄褐斑。 她坐在田垄上,脚下的垄沟里流淌着清澈的水。 妇人抬头看着旁边七八岁的男孩。 男孩抓着一个塑料瓶。 瓶子里尽是一条条裹着泥土的蚯蚓。 他笑得很开心。 …… 一张张照片,在苏午凝视良久后,都被翻看过去了。 他的视线最终定格在两张‘居民医学死亡报告单’上。 两张报告单都以表格的形式呈现,那些横向的、纵向的线条交错着,在一根根黑线交错出的方格里,一个人的一生就此被框定。 死者姓名…… 性别…… 实足年龄…… 主要职业及工种、身份证件编号、常住址、户籍地…… 死亡日期…… 死亡原因:因车祸所致颅脑严重损伤,抢救无效死亡。 …… 苏午熄灭了手机屏幕。 靠着座椅靠背,在黑暗里沉默了良久。 终于发出一声沉沉的叹息。 不久以后, 门外响起了阵阵敲门声,不徐不疾。 苏午操纵阴影打开了房门,云霓裳站在房间门口,看着房间里默默无言的苏午,她放低了声音,轻声道:“通往密藏域的高铁还有二十分钟就出发了。 是乘坐这一班高铁去,还是等下一班?” “就乘这一班吧。” 苏午笑了笑,把手机收进衣兜里,从椅子上起身,把房间里自己的几件电子设备收进行李箱里,任由阴影蟒蛇把行李箱吞下‘肚’,他则迈步走向了门口站着的云霓裳。 云霓裳应了一声,从旁侧的房间里提出自己的行李箱,跟在苏午身后,在楼道走廊里匆匆行走。 两人下楼以后,云霓裳开来了汽车,载着苏午直奔向火车站。 在火车站乘上了前往密藏域的高铁。 苏午、云霓裳所乘坐的这一班高铁,在表面上已经因高铁需要临时检修而暂停运行,订了这一班高铁票的乘客,皆已退票。 现下各地汽车站、火车站、机场俱已暂时停止了前往密藏域的列车、飞机班次。 而引致这一切发生的根源,皆在于那幕嘉措法寺发生的诡异事件。 那幕嘉措法寺内部忽然涌出大片不明水液,席卷了周围数百公里的区域,将范围内的所有村镇、城市完全淹没。 水液退去以后,周围众多建筑设施保持完好,但各村镇、城市中的人尽已消失无踪。 这场特殊事件的严重程度,今下已经被调整到与‘明州眼诡事件’一个等级。 太亚对此事极其重视,在事发的第一时间,已经调遣各方驭诡者赶往‘那幕嘉措法寺’,搜集线索,调查事情真相。 “平台已经将那幕嘉措法寺周围近七百公里的区域划定为危险区,沿路设卡、特殊对策警务单位跟进,封锁各交通要道,暂时封锁消息,转移范围内十多个村镇、县市的民众到安全区。 同时将特殊事件覆盖的五百公里范围划定为‘极危险区’,首先令密藏域本地诡异对策部驭诡者团队进驻,调查线索。”云霓裳与苏午并排坐在高铁座位上,打开了身前的小桌板,将一台笔记本摆在桌板上,为苏午播放了视频资料,“那些驭诡者也调查到了一些线索。 就是视频里的这些。” 苏午点点头,看着屏幕里晃动的画面。 当下他们所在高铁车厢内,空无一人,高铁飞速行驶着,窗外风景飞掠而过。 屏幕中,几个身穿僧袍、头戴鸡冠帽、皮肤黑黄的僧侣或开着大越野车、或骑着摩托,在遍是石子的黄土路上飞驰而过。 此时,视频视角忽然转向后方,照映出了后方一辆辆运输车上,全副武装的警务工作人员。 视频应当是某个诡异对策部驭诡者使用头戴式设备拍摄。 拍摄地画面晃动非常严重,画面模糊,经常出现对焦不准的情况。 苏午看着视频里冗长而无意义的片段,眉头渐渐皱起。 这个拍摄者并未在意自己的拍摄任务,视频画面的前半段都是各种无意义的画面,譬如前头开着摩托的僧侣将摩托车头扬起,玩起了杂技,被拍摄者以镜头对着,足足拍了三分多钟; 路边几条脏兮兮的藏狗打起了群架,拍摄者又对着拍了两三分钟。 云霓裳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苏午的脸色,见情形不对,立刻开始快进视频,掠取那些冗长且无意义的拍摄内容,低声向苏午说道:“这些驭诡者名义上归诡异对策部约束。 但其实诡异对策部约束不住他们。 他们更听从自己所在地区法寺僧侣的建议。” “我了解的。”苏午脸色沉定,点了点头,“这个拍摄视频的驭诡者,应该也是一个僧侣罢?” ——拍摄者的视角东摇西晃,令苏午看到了TA穿着的衣衫,亦是一件暗红色的僧袍。 “是。”云霓裳应了一声。 苏午这时忽然把笔记本电脑移到自己跟前。 他将视频调整回数十秒以前,开始正常播放。 就见视频画面定格在了某条城市街道旁的一辆汽车上。 街道两边,到处皆是刷着白色或红色墙漆的平顶楼宇,每一座楼宇上俱能看到暗红色、如蚯蚓般的密藏域文字。 天穹辽阔而高远, 碧空如洗,大日炽盛。 视频画面对着路边那辆平平无奇的普桑汽车,拍摄者砸开了车门,在车内一番检查后,与在周围各处检查过的几个僧侣聚集在一起,随意交谈着。 “那个车我检查了,车窗都开着啊,不像是水泡车啊……” “我检查的那几辆车也是。” “这街道上,所有的车——都不是水泡车。” “之前那几段视频里看到,寺庙里出来的水,不是都把这个地方的高楼都淹了吗?怎么会没有水泡车?” “路边网吧里的机子都还开着咧,电脑上还有他们登的游戏账号啊……” …… “他们说得是密藏域语言,后面应该有警务工作人员和他们沟通。”云霓裳小声说着。 苏午在密藏域生活颇久,已然通悉密藏域语言,其实不用他人翻译也能听懂几个僧侣的言辞,不过他也未有打断云霓裳的解释。 果然,云霓裳说话间,视频里果然有警务人员出现,用密藏域语言与几个僧侣沟通了几句,转而与身旁的同事说道:“他们说街上那些车没有被水淹没、浸泡的迹象! 连网吧里的电脑有些都还开着机子——这里又明明被水淹过,人都没了,汽车、电器怎么会完好无损,不留任何被淹没痕迹的?! 我们去周边楼宇里检查一下各家的电器!” “这几个驭诡者,不是都会普通话吗? 用普通话直接交流多好……”有警务人员在画面外低声说了几句。 画面里的僧侣满面笑容地看向画面外的警务人员,张口就骂了几句密藏域脏话。 “加巴索!” “阿麦若!” 作为中间翻译兼领队的警务人员脸色一变。 视频就此结束。 “被水淹过的城市,汽车、电器却没有出现被水淹没过的迹象。 当地建筑设施也没有出现水淹迹象。”苏午合上笔记本电脑,低声自语,“为什么?难道那场淹没了在场所有人的大洪水,其实是一种幻像? 幻像,却被相机拍摄到了……” 云霓裳没有打搅苏午的思考,挪开了桌板,将笔记本电脑收入包裹中。 她才做完这些事情,自己的手机就响了起来。 掏出手机接听过一个电话后,云霓裳脸色微微发白。 苏午转头看向了她:“发生了什么事情?” “第一批次进入‘极危险区’的三支驭诡者队伍,五支特殊对策警务工作人员,当下已经全部失去联络。 平台判断他们其中的大部分人已经死亡。 包括咱们刚刚看到的那段视频里出现的驭诡者、警务工作人员队伍。 也在失踪名单里。”云霓裳低沉说道。 苏午拧紧了眉心。 从密藏域‘那幕嘉措法寺特殊事件’发生至今,不过数个小时的时间,而在这数个小时的时间里,首先是那幕嘉措法寺周边五百公里区域内,所有村镇、城市里的活人、生灵全部失去踪迹,偏偏城市建筑设施、各种电器、车辆均未出现被水淹没浸泡过的迹象! 紧接着,第一批三支驭诡者小队、五支警务工作人员小队探索入极危险区,就已经全部失去联络—— 这次的特殊事件变得越来越棘手了…… 此时,高铁渐渐放缓车速,准备在中途稍作停留。 云霓裳握在手中的电话里响过一阵铃声。 她重又打开手机,在屏幕上触点几下后,将手机递给了苏午:“失踪的驭诡者小队里,有人传回了一支视频。” (本章完) 正文 748、丁嘉(1/2) 光线昏暗、拥挤逼仄的出租房内。梀 张永生站在床沿,提上牛仔裤,拉上了裤子拉链。 床上浓妆艳抹的女人抓起床头的一卷纸,随意扯了几张,伸进被子里一阵捣鼓。 几团纸随后被她扔到了地板上。 她掀开被子,穿好了衣服,又把自己打整成光鲜亮丽的模样,从桌上的几张纸钞收进手包里,没有表情地同张永生道了声谢,提着手包转身往出租房外走。 张永生转过头,看着女子还算窈窕的背影,咧嘴无声地笑了笑。 那背向着他,提着包包朝门口走去的女人脸上,眉毛、眼睛、鼻子、嘴巴等五官像是被橡皮无声无息的擦拭去了。 ‘她’转过脸,空白的五官朝向张永生。梀 即便‘她’此下没有了五官,依旧能让人从‘她’的肢体动作中感受到莫大的惶恐! 无面女踉跄后退着, 在后退过程中, 浑身毛孔里炸散出蓬蓬血舞。 血舞聚集成血液,顺着她浑身皮肤流淌下,流过地板上的暗黄瓷砖,包裹住张永生全身。 “你的因果,为我所用。” 被鲜血包裹的张永生张口发出阴沉的声音。梀 对面的无面女流尽了浑身鲜血,一张在衣物包裹中的人皮于地面上摊平了。 不久后, 张永生恢复‘原状’。 他弯下身去,将地上的人皮与女性衣物都装进了一个黑色垃圾袋里,随意丢到了门后的角落里,接着伸手握住门把手,预备离开出租房。 正在此时,他的身躯忽然一阵痉挛。 嘴巴不受控制地张开,‘哇’地一声吐出了一条粗壮的手臂,那条手臂翻转着,掌心正对着他——粗壮手臂的掌心里,长着一张暗紫色的嘴唇,上下唇开合间,一阵阵没有情绪的言语就从暗紫色嘴唇里吐出:“天机更易,‘天时’已然推移至三个月后。 今日,不宜出行。梀 你须继续蛰伏。” “还要蛰伏?!” 张永生脸上愤怒之色一闪而过,又在下一刻完全平静下来,他脑海里念头闪动:“天机为何会出现更易? 此间分明没有任何变数——‘那个人’业已离开了龙虎山周边地区。 他妨碍不了我们,此时当是最佳时机才对!” 掌心里的暗紫色嘴唇沉寂了下去,没有回答张永生的任何话题。 那条从他口中‘长’出的粗壮手臂,五指骤然张开,扼住了他的咽喉,竟将他原地拖起,一路拖到了床沿边,强行让他守在出租房中,不得脱离此间半分!梀 …… 高铁列车在中途站点徐徐停靠。 苏午抬目往窗外看了一眼,便接过了云霓裳递过来的手机,点开了屏幕中间的视频播放按钮。 视频应该是有拍摄者固定了三脚架以后,在固定机位拍摄,此次视频画面倒是未有出现晃动、画面模糊、对焦不准等各种问题。 画面里,天穹湛蓝。 远山苍灰,不见丝毫绿意,只有灰褐色的针状植被、灌木一丛丛地生长在秃山各处。 灰蓝色的公路犹如一条河流,静静地穿过这重重枯黄色的群山,远处地平线上,呈现出诸多碉房建筑的轮廓。梀 近处,几辆越野汽车、摩托车横七竖八地停在公路上。 画面外响起了几个人的说话声。 几人俱是用本地语言进行交流,他们相互嬉笑着,夹杂在调侃、笑闹言语中的线索委实不多。 “那些警务工作人员的速度太慢了——现在都还没追上来!” “我已经和他们通过电话,他们在帕扎河那一段,赶到这里用不了多久时间,再等他们半个小时吧……” “罗布顿珠,听说你很多女朋友……” “滚!”梀 “哈哈哈……” 穿着暗红僧袍的僧侣从越野车后闪出,一边往镜头前走,一边提着裤子,整理衣裳。 那黑黄脸僧侣对身后另一个年轻胖僧侣骂骂咧咧,胖僧侣则不以为意,三步并作两步蹦到了他身后,一手揽住他的肩膀,一手随便提了几下裤子,用手在黑黄脸僧侣的僧袍上使劲蹭了几下,引得黑黄脸僧侣脸色一变,怒骂对方是不是把尿蹭到了自己衣服上。 两个僧侣嬉笑打闹间,又有几个僧侣整理着衣裳从视频画面外走了近来。 五官轮廓较深、黑发、浓眉黑瞳的年轻俊俏僧侣吐掉了嘴里的烟屁股,开口斥责了那两个还搂抱在一起,正在厮打玩闹的僧侣两句。 两僧侣闻声停下动作,各自分开,向俊俏僧侣躬身行礼。 “再给他们打个电话,让他们快点来。梀 今天晚上我们把这里搜查完,晚上我还有事情!”俊俏僧侣看了一眼镜头,转而向黑黄脸僧侣吩咐道。 黑黄脸僧侣脸上尤有愤懑之色,遍布雀斑、暗沉的双颊上涌起大团红晕,他愤怒地瞪了旁边胖僧侣一眼,胖僧侣笑嘻嘻的,对他的怒视不屑一顾。 这僧侣转过身去,从衣袋里拿出手机,开始打电话与还未赶至此地的警务工作人员沟通,他的普通话说得也不怎么标准,夹杂着一些蜀地口音,好在能让电话那头的人听懂。 扬声器里,对面那人也是以一口蜀地口音的普通话与黑黄脸僧侣沟通着。 二人以‘蜀地普通话’交流了几句,索性直接以蜀语沟通。 其他几个僧侣对电话里的沟通内容并不感兴趣,皆聚集在俊俏僧侣周围。 胖僧侣递给了俊俏僧侣一支烟,嬉笑着问道:“丁嘉,你晚上有么事情?梀 带上我,一起耍啊。” “丁嘉要和他的女粉丝住酒店, 带上你,做什么?”丁嘉旁边的僧侣立刻笑哈哈地说道。 被称作‘丁嘉’的俊俏僧侣对周围几人的言语不屑一顾,抬眼望向远天碧空,面庞五官轮廓更显深邃,在碧蓝天空映照下,犹如一副油画。 他只盯着远天看了三四秒钟,便转头对那还在用蜀语与电话对面的警务工作人员沟通的黑黄脸僧侣骂道:“你他丨妈丨的,好了没有?! 说甚让人听不懂的话!” 黑黄脸僧侣吓得肩膀一抖,又转为‘蜀地普通话’口音,与电话那边的人匆匆说了两句,挂断电话,畏畏缩缩地看向丁嘉。梀 丁嘉阴沉着脸,迈步朝黑黄脸僧侣走去。 此时,湛蓝一片的碧空远天忽然有大片大片白云漫过,那些从画面外出现在画面里的白云,翻腾漫卷之间,阴沉昏暗的颜色就渐渐侵染了那覆盖半边天空的白云。 明亮的天色倏忽间变得沉黯,画面里忽起一阵尘沙。 呜—— 尘沙方才卷起,一阵狂风嘶嚎的声音就由远及近! 整个视频画面都变得愈发晦暗! 丁嘉无心再教训黑黄脸僧侣,举目四顾,其余僧侣的神色也变得紧张起来。梀 有人低声用密藏域语言交流。 “诡韵!” “有诡韵出现在这里!” 有僧侣不断盘转着手中的珠串,珠串相互碰撞产生的声响,都在狂风嘶嚎声中被卷走了—— 而那狂风的嘶嚎声,亦在下一个瞬间,被另一种剧烈而尖锐的声响所取代! 远处土石群起,被烈风卷裹成龙卷! 龙卷风从肆虐过一段公路,将深深扎入土石中的各种灌木树丛,尽皆连根拔起。梀 一众僧侣震骇地看着天边忽起的龙卷风,有僧侣青黑的头皮上浮现出血红的莲花; 有僧侣浑身皮肤变得黢黑——他们尽皆在这一瞬运用了自己的厉诡能力,摆脱随风遍流、无声无息肆虐的诡韵,朝着各自驾乘的越野车跑去! 但在这一瞬间,视频里忽然传出极其剧烈又尖锐的声音! 那声音即便从扬声器里传出,都令人有一种耳膜要被这种声音钻穿,脑浆要被这声音绞成一团的疼痛感——苏午旁边坐着的云霓裳脸色一白,耳膜方才感觉到疼痛,她身旁的苏午已经手指一动,磅礴的意能量从他眉心轮中倾泻而出,周流在二人周围。 屏蔽去了那尖锐、剧烈的声音带给二人的丝毫影响! 苏午面色毫无变化,尤在盯着视频画面。 “啪嚓!啪嚓!啪嚓!”梀 像是两片金铁之物在激烈对撞中,又不断摩擦着的声音持续响起! 奔向各自驾乘工具的几个僧侣尽皆跪倒在地、口鼻流血,身上浮现出的种种厉诡异相在此时变得更加明显,胖僧侣就地一滚,头顶皮肤在令人牙酸的声音中裂开十字,一个血淋淋的人形从裂开的头皮中‘钻’了出来,直接撞进了旁边的越野车驾驶位上! ‘丁嘉’头顶赤色莲花中心,涌出汩汩鲜血,在那鲜红血液涂抹中, 他整个人就像是被橡皮擦去一般,竟在原地渐渐隐于无形! “人皮诡画。” 苏午扫了一眼那从惨白皮肤中钻出来的血淋淋人形,瞬间就认出了胖僧侣运用的此般手段,乃是‘人皮诡画’的手段——他初临密藏域时,模拟身就被无名小庙里的僧侣做成了人皮诡画! 而‘丁嘉’所驾驭的厉诡,运用的厉诡手段,苏午则暂时没有印象。梀 他只能通过视频画面判断个中情况,不能亲临现场,对事实真相判断就会出现稍许误差。 在画面中,几个僧侣才做出反应——天地间响彻的剧烈、尖锐声音,在一瞬间被放大了,苏午拧眉注视着那片黑云肆虐的天穹,眉心倏忽舒展开来。 那般声音,不是被放大了。 而是真正接近了画面里的几个僧侣。 正文 749、鸡母毗蓝婆(2/2) 天穹上,黑云中。垃一个浑身扎满鲜艳彩羽,浑身鲜血淋漓的赤身女人站在金铜所铸的棺椁上,它那双同样被侵染作金铜色泽的手爪,各自抓着一面铙钹,狠狠地拍击着脚下的棺材! 那般剧烈而尖锐的声响,正来自于它手中那两面铙钹! “毗蓝婆——” “鸡母!”一众僧侣惊惶乱叫,向后仓皇避退。有人似是在慌乱中撞倒了摆放拍摄装置的三脚架。 视频画面一阵颠倒。垃最终定格那个黑黄僧侣身上。黑黄僧侣跪坐在地,双手捧着自己的脑袋。 他的脑袋在连续不断的剧烈声响中,忽然间裂开了八瓣!鲜血炸散!八瓣碎裂头颅,形如血红莲花。 而莲花中央,根根肉筋盘绕苍白之物,形成红白色的花蕊。画面长长久久地停留在那头顶血色莲花的僧侣身上,直至苏午拖过整个进度条,都未见其中再起丝毫变化。 垃他关掉了手机视频,将手机递还给云霓裳。此时,高铁亦徐徐发车。 在苏午与云霓裳方才专注于观看视频的时候,几个头发剃成短寸、穿暗红僧袍的僧侣在一众警务工作人员的簇拥下,踏进了这节车厢内,在苏午四周落座。 苏午其实早就留意到了在自己周围各处落座的僧侣们,不过对方未有打搅他,他也并未在意对方。 这些僧侣看似是在苏午四周随意安坐,其实隐隐将一个戴着眼镜的青年僧侣簇拥在中央,那青年僧侣外面罩着与其他僧侣一般无二的暗红僧袍,脖颈处以及袖袍、袍服下摆都偶尔会露出内里明黄色带花纹的绸缎里衬。 此般穿着,恰恰说明了青年僧侣的身份——乃是密藏域某座法寺里的‘呼图克图’。 垃那戴着眼镜的青年僧侣注意到了苏午的目光,转回头来,面无表情地看了苏午一眼。 这时候,在苏午身后整齐坐了三四排,尽皆腰背挺直的一众警务工作人员中,一位‘国字脸’的中年男人站起身,首先唤了苏午一声:“苏局。”苏午转头看向那个中年警务工作人员,对对方的到来毫不意外,面孔上流露一抹淡淡的笑意:“王队。”被他称作‘王队’的警务工作人员——王平安连忙点了点头,右手虚引向在苏午对侧坐着的眼镜青年僧侣:“苏局,这位是‘白贞寺’的住持,‘次仁丹巴’呼图克图。” “‘次仁丹巴’先生,这位是我们诡异调查局的苏局。”王平安分别为双方引见过,他看苏午那边全无反应,便注视着‘次仁丹巴’,又多说了几句:“诡异对策部赠送至‘大雪山寺’,被大雪山寺视为‘圣地看守獒犬’的‘吉珠’,即是由诡异调查局培育出来的一种寻诡獒。”他语气隐约加重了几分。 垃‘次仁丹巴’听到王平安对苏午的着重介绍,依旧是面无表情,但其面朝苏午,终于双手合十,首先向苏午微微躬身行礼:“谢谢先生。”他却是能说一口颇流利的普通话。 “不用客气。”苏午见状亦点了点头。次仁丹巴仰起头来,看了看苏午身侧的云霓裳,便收回了目光。 王平安心中大松了一口气,又开声道:“苏局可能不太了解密藏域的情况,如今密藏域中的驭诡者,绝大多数都是各地区寺庙中的僧侣。各地区寺庙皆有或残缺、或完整的法门传承。一些密咒真言、法门、灌顶的修炼方式,能够帮助驭诡者镇压他们各自体内的厉诡,减轻诡韵对他们的侵染、及至延缓厉诡的复苏。垃先前诡异对策部在密藏域本地,就是以各宗法寺呼图克图牵头,成立了密藏域本地的诡异对策组织,依旧以各宗法寺代为约束驭诡者。这次‘那幕嘉措法寺特殊事件’的应对工作,也是以密藏域本地的驭诡者小队为主,太亚平台派驻往当地的特殊对策警务人员辅助他们处理这件事。——这趟高铁在‘理甘’停留,接到次仁丹巴呼图克图以后,接下来还会在打箭炉、昌云、巴玉等地再接上几座法寺的呼图克图,以及一些驭诡者僧侣,共同去往距离‘那幕嘉措法寺’较近的‘羁马州’,高铁会停靠在那里。届时会乘汽车前往‘那幕嘉措法寺’所在地。” “谢谢,我知道了。”苏午微微点头。王平安随之应声,还要继续为苏午介绍情况之时,那位‘白贞寺’的住持‘次仁丹巴’忽然转脸看向苏午,出声问道:“我看苏先生刚才已经看过了驭诡者遭遇袭击的一些视频。垃不知道苏先生对这次‘那幕嘉措法寺’事件有什么看法?” “没有亲自前往事发地进行勘察,凭借几段视频能得到的信息其实太少了。我只觉得——密藏域各驭诡者小队、辅助他们行动的警务工作人员队伍在‘那幕嘉措极危险区’失踪这件事,应该和‘那幕嘉措法寺洪水事件’分列出来。两件事互相间或有线索勾连、相互影响,但两件事或许是脉络各相独立的两件事。并非是‘一件事’。”苏午向次仁丹巴回复道。 他回复那位白贞寺呼图克图问题的时候,云霓裳、王平安以及众多协助玄门灶神小队处理过特殊事件的警务工作人员,都纷纷低头,拿出手机开始作笔记记录。 垃众人神色认真,竟是对苏午的初步判断十分重视。王平安在便签上记录了一些重要信息后,更是又向苏午问道:“那苏局觉得,接下来的主攻方向应该是什么,应该怎么去调查?” “接下来应该勒令所有密藏域驭诡者小队全部呆在安全区域内,让他们不要再前往那幕嘉措极危险区内。同时派出具有一定应对特殊事件经验的警务工作人员,从安全区逐步向危险区、极危险区探索。”苏午说了几句话,又引得一众警务工作人员手指在手机屏幕上狂点,纷纷做起笔记,他摇了摇头,叹口气道, “如果平台同意玄门之前的提案,允许玄门将‘薪火’在普通人中传续,设立普通人基层诡异对策、调局队伍的话,这次事情进展应该会更快一些。”王平安沉声回道:“苏局说的这件事情,平台正在加急处理。这一两天内应该就会有结果。”垃他微微笑了笑:“结果应该会让苏局满意。” “但愿如此。”苏午点了点头。二人你来我往地交流,不自觉间就将白贞寺的一众僧侣,尤其是首先向苏午提出问题的次仁丹巴排除在外。 次仁丹巴大皱眉头,眼见王平安低头去整理便签笔记,他终于抓住了机会,看着苏午,眼神冷了几分:“我原本以为苏先生作为诡异调查局——如今‘玄门’的掌舵人,对于处置那幕嘉措法寺事件,一定有更缜密的应对。没有想到,苏先生的应对,就是让所有驭诡者什么都不做?派普通人首先去探索危险区,让他们去送死?”他看苏午一言而落,警务工作人员纷纷低头开始做各种笔记,隐约间以苏午为中心的样子,内心却有些不舒服,毕竟那些警务工作人员可没有如此重视他。 垃这些人对他虽然比较尊重,但也仅止于尊重他而已。却谈不上甚么重视他,更不用说现下这般情形,一众高级警务工作人员、各个小队的头头脑脑,都已经不仅仅是重视那位苏局所言,更隐约有唯对方马首是瞻的意思了! 可那位苏局说了什么?其所说的应对办法,让所有驭诡者按兵不动,派普通人去开路送死的法子——那也叫办法? 简直可笑! “自然不是令所有驭诡者什么都不做。而是令所有密藏域驭诡者都呆在原地,什么都不做。垃事件发生之时,我已经发出过命令,令几个灶神小队驾乘汽车赶往那幕嘉措法寺——他们应该会比我更早到达那幕嘉措危险区。毕竟这列高铁需要在中途停靠多次,接上许多人,且最终目标地并不是那幕嘉措法寺。而他们比我更早出发,应该能一路直行,更快去往当地。如果特殊对策警务工作队伍愿意采纳我的建议,接下来他们会和灶神小队配合探索被划定为危险区、极危险区的地域。”苏午神色平静,认真地与次仁丹巴解释了一下自己所提出的建议。 对方或许看他不爽,但他看对方,却是无甚感觉。次仁丹巴注意到苏午寂静若枯井的眼神,心里忽地打了个突,立刻移开了看向苏午双眼的目光,微低着头,向苏午问道:“为什么要让所有密藏域驭诡者都呆在原地,按兵不动?垃苏先生……难道是不信任我们密藏域的驭诡者吗?”苏午闻言,在一众僧侣有些敌意的目光中,叹了口气,点了点头:“对。”众人闻言色变。 王平安顿时紧张起来。次仁丹巴不知又从哪里生出一股勇气来,再度与苏午对视:“为什么?” “那些失踪的僧侣驭诡者,很可能不是卷进了‘那幕嘉措洪水事件’背后的诡异力量中,而是他们主动令自己‘失踪’了。”苏午笑了笑, “方才那段视频里,固定拍摄设备的三脚架,在最关键时候倒塌了。垃画面只抓取到了被众僧侣霸凌、孤立的一个小僧侣的惨死。其余人却在那个瞬间都未在画面内。这就很蹊跷啊……是不是有人在借机生事?” 正文 750、转轮法寺(1/2) 苏午话音落下。攤 王平安及各警务小队的头头脑脑们,神色顿时变得严肃起来。 白贞寺的僧侣注视着苏午,目光中的敌意已经不加掩饰。 车厢里的气氛一时沉凝。 次仁丹巴深吸了一口气,在沉凝气氛中缓缓开口道:“只是凭借一个视频资料,做出这样的判断,是不是有些有失偏颇了?” “是。”苏午点点头。 他笑看着脸色凝重的次仁丹巴,说道:“在场的各位法寺僧侣都是没什么问题的。 ——我能看得出来。攤 但在我几千里之外的地域中的那些驭诡者,是否如你们一般,今下却不能确定。我的判断仅仅是基于我的某种直觉而已。 而我的直觉,来自于无数与厉诡、与活人交锋的经验积累。 我至今仍然认为——在应对众多诡异事件的条例中,应该将‘不任用、不委派有疑点的人进行诡异事件对策’这一点,列为第一条例。 应对厉诡的杀人规律,从中救出活人,逃脱厉诡侵袭,已经足以耗尽对策成员的心力。 如果在这种情况下,还要甄别身边人是敌是友,对身边人始终怀有防备、忌惮之心的话,莫说是成功应对当下的诡异事件了,就是自身能否从此中存活都是一个问题。” 苏午的言语令一众人若有所思。 他转脸看向了王平安:“欲要救人,首先救己。攤 所以我现下仍然建议当前被派去应对‘那幕嘉措洪水事件’的密藏域驭诡者,应当首先停留在危险区外,停止任何向危险区探索的行为。” 王平安闻言,若有所思。 一位警务工作人员向苏午举手示意。 苏午微微颔首:“请讲。” “我们现在人手严重不足,凭借玄门的几支灶神小队,以及特殊对策警务工作人员,想要在短时间内搜遍数百公里区域,追查到线索,也近乎于不可能。 这种情况下,如果停用密藏域驭诡者,或许会令进度被严重拖累。 如果事态进一步扩大的话……”那位警务工作人员的话未说完,苏午便已知其意。攤 他点了点头:“事实确实如此。” 众人闻言不禁皱眉。 次仁丹巴嘴角微勾,低低地笑了几声,忍不住道:“那你先前的提议,岂不是没有任何意义?” 苏午转脸看向他,面色毫无变化,只是轻飘飘地问了几句:“你作为白贞寺呼图克图,持的是什么戒,修的是什么法? 你持的戒律,修的法中,莫非没有‘断口业’说吗? 莫非没有‘止贪嗔痴念’法? 我观你,满身财气,色欲盈神——你的兄弟亲人名下有几套房子?你有几个女朋友?”攤 次仁丹巴神色铁青,一时间瞠目结舌,无法言语! 对方的每一个问题,都像一根标枪般扎向他,而他自身,迎着那一杆杆飞射而来的标枪,竟是满身弱点,根本无能防备! 白贞寺住持身后,一个年老的僧侣忽然站起,怒视着苏午道:“那我观你——” “如是观罢。”苏午微微一笑。 那老僧侣一时愕然,浑浊老眼注视着苏午,却在这个刹那,看到苏午脑顶升腾重重金光,聚成了顶轮,他霎时间心神剧震,再不敢直视苏午,低下了头颅,跌坐回座位! 坐回座位之时,老僧侣忍不住偷偷瞄了苏午一眼。 俊朗青年人一切如常,脑后似无生出任何异相。攤 但他此念一起时,那俊朗青年人脑后就忽生出金光顶轮! 老僧再不敢多看! “我不是要故意针对你,要与你做对。”苏午看着次仁丹巴,眼神里依旧毫无波澜,“当下世相如此,追求酒色财气的僧侣多不胜数,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也不少。 这是无所谓的事情。 若你觉得我是故意要与你作对,在针对你。 那你便这么认为罢。 这也是无所谓的事情。”攤 次仁丹巴被苏午注视着,心中顿生出种种自惭形秽的感觉,他低下头去,双手合十向苏午躬身行礼,已然是在三言两语间被苏午完全折服:“……受教了。” 苏午目光转向‘王平安’及一众警务工作人员,笑道:“如若令一众密藏域驭诡者始终驻留于安全区内,必然会造成所需人手严重不足的情况。 如此一来,在限制密藏域诸多驭诡者行动,勒令他们守在安全区的同时, 应该设法排除他们身上的种种‘疑点’,确保在关键时候,他们不会借机生变。” 王平安见苏午神色静定,对此事似是早有了应对,他也跟着安下心来,向苏午连连点头,笑道:“如何排除同伴身上的‘疑点’,确保他们在关键时候不会借机生变? 苏局应该是成竹在胸,早有办法了吧?” “只需要他们对着某张图片,言语口述,立下一道誓言而已。”苏午回道,“图片稍后我会发在王队的手机里,王队可将图片发给能约束危险区外聚集的那几支驭诡者队伍的法寺住持、首座,令他们将图片发给那些驭诡者,令他们对着图片许下誓言,做出承诺,拍摄下视频传回即可。”攤 “对着一张图片做出许诺。 这样就可以了?”王平安听得苏午的‘解决办法’竟是如此简单,一时间有些迟疑。 苏午则没有犹豫地点了点头:“是,只需如此就可以。” 他从衣袋里掏出手机,在自己的手机相册里翻看一阵,找到一张相片,直接发给了王平安,并且在图片后附上了一段誓言内容。 王平安看了一眼苏午发来的图片, 顿时眉头皱得更紧。 ——苏午发给王平安的图片,赫然是他自己摊开的手掌五指。攤 令那些容纳了驭诡者、桀骜不驯的僧侣对着一只手掌立下誓言、作出承诺,就能约束他们的作为,确保他们在关键时候不会借机生事? 纵然因为‘龙虎山授箓事件’的原因,王平安等参与处理过此事的警务工作单位头头脑脑们,已经与苏午之间有了信任的基础。但苏午当下所做的事情,确实过于‘天马行空’,叫人匪夷所思了一些,是以王平安仍有怀疑。 然而,苏午先前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颇有道理的。 对方直觉判断那些驭诡者可能借机生事,王平安更不能忽略这种直觉。 是以他拧眉思虑了一阵,还是把图片与誓言内容一并发到了平台,由平台召请那些派出了驭诡者参与‘那幕嘉措法寺洪水事件’的法寺住持、首座,配合王平安提出的要求。 高铁列车持续向前。 或许是平台发出的指令起了作用,接下来的一路上,高铁上的众人再未收到有驭诡者、警务工作人员在危险区失踪的消息。攤 这一路上似乎风平浪静,其实暗流汹涌。 ——列车陆续试过各个站点,沿途具有诸法寺住持、首座在门下驭诡者僧侣簇拥中,踏入苏午所在的车厢。 偌大的车厢,渐渐坐满了穿着暗红僧袍的僧侣。 诸法寺互相之间或早在互相交流,或因理念、法门的冲突而早生嫌隙,此下这些法寺僧侣尽数被聚集在一节车厢内,车厢里除了王平安为在座众人介绍新到僧侣身份的声音之外,便再没有人开口言语什么。 气氛一时间陷入莫名的诡异。 便在这长久的沉默,以及诸法寺僧侣暗下里的眼神交流中,高铁列车再一次徐徐停靠。 面貌苍老的僧侣一手盘着珠串,一手捏着大屏手机,在诸驭诡者僧侣的簇拥下,踏上列车,步入苏午等人所在的这一节车厢内。攤 车厢内已经落座的众多僧侣纷纷转头看向从车厢连接处走来的老僧侣一行,王平安亦在此时起身,向老僧侣一行颔首示意,开口向众僧介绍道:“这位是‘转轮寺’的住持‘普布群培’呼图克图。” 他转而看向坐在前头没有回头来看的苏午,手掌朝苏午所在方向虚引:“那边坐着的是诡异调查局的掌舵人,苏局。” 诸僧人听得王平安的介绍,各自面无表情地收回了看向转轮寺僧众的目光,转回头去。 苏午从前排座位起身,面朝向那面目苍老而枯槁的老僧。 老僧一双浑浊老眼看向前排站起的苏午,下意识地双手合十,躬身行礼——能被平台警务工作单位的头头脑脑首先介绍的人物,在这节车厢内的地位都必是首屈一指。 转轮法寺作为近几年来才成立,从前亦是没有丝毫根脚,无有大僧侣传续渊源的一座法寺,在当前车厢里出现的诸法寺中,都只能位列末席。 普布群培自然更不敢怠慢被平台官方着重介绍的人物。攤 他都未看清苏午的面孔,即向苏午合十行礼。 苏午那边亦是点头回礼。 行礼过后,普布群培微微抬头,看了一眼苏午的面孔。 老僧推了推鼻梁上架着的金丝边眼镜,又看了苏午的面孔一阵。 一时失神。 片刻后才在前头诸僧奇怪的眼神下,匆匆坐在了车厢最末席的座位。 他按亮了手中的大屏幕手机,屏幕里赫然出现一篇图文形式的新闻,新闻标题是‘初访那幕嘉措法寺’。攤 而在新闻标题下,则有一尊金铜塑像的照片。 那尊金铜塑像下有一行小字:从那幕嘉措法寺左侧方一座卧室中发掘出的‘转轮大日王’塑像。 普布群培调亮了手机屏幕,将照片放大,注视着‘转轮大日王’塑像的面孔。 ——没错了。 方才那个人,长着与‘转轮大日王’有七八分相似的面孔! 他是叫什么名字来着? 正文 751、纵使相逢应不识(2/2) 天色渐黑,车窗外黄昏薄暮。锺地平线上浑圆的太阳渐渐坠入那条平直的横线以下,因它与地平线的碰撞,一时有层层霞光从太阳上溅落,在四周的云层间弥散开来。 高天辽阔。被霞光映红的天穹,将两山交夹间、一片平原上的城镇楼宇外墙也映照得红彤彤的。 白色为底漆、暗红色作为装饰。顶上写满了种种蚯蚓状文字的碉房高楼在平原上铺开,高铁列车绕过这片密藏域风格浓重的城市楼群,钻进了黑沉沉的隧道内。 车厢里亮起灯光。王平安推来了餐车,为车厢各个座位上的僧侣发放统一的餐食。 “高铁到羁马州得到晚上十点左右了。锺将就吃点晚饭吧。”王平安冲苏午笑着,侧身从餐车里取出盒饭, “你吃几份盒饭?” “一份就可以。”苏午回道。 “云霓裳呢?吃几份盒饭?” “我也一份就够了啊。”云霓裳跟着回道。王平安将两份盒饭摆在二人身前的小桌板上,正要离开之际,苏午叫住了他:“王队,图片发给那些支援法寺的头头脑脑了吗?他们还没有回复?” “我去催。”提及此事,王平安的声音有些沉重,转身推着餐车朝车厢外走。 锺车厢里弥漫起一阵饭菜的香气。列车穿过长长的隧道,而天地间最后一缕霞光亦终于收进,车厢外的荒山旷野里,被朦胧的黑暗笼罩了。 冷风掠过丛丛针刺状的灌木丛。黑乎乎的狐狸在光秃秃的山石土地上飞奔,它偶尔转头看向侧方飞速掠过的高铁,眼睛被高铁的反光映成两团惨绿的光点。 普布群培与窗外山坡下扒拉垃圾堆的狐狸对视了一眼,转而回过头来,看了眼自己面前桌板上的餐食,没有一点儿胃口,他再次掏出手机,解锁以后,‘转轮大日王’塑像照片就落入他的眼中。 “格西,你这是怎么了?”在普布群培侧方坐着的两个十八九岁的少年僧侣放下手里的筷子,坐在里侧、面貌丑陋的少年僧侣,神色安安静静的,向老僧侣轻声问道。 锺他身旁坐着的、靠过道一侧的同伴僧侣侧脸去看普布群培,僧帽下露出一张杏目桃腮、竟有些妩媚的面孔。 转轮法寺下的这两个少年僧侣,一个貌极丑陋,一个却是男生女相,倒是颇有特色。 相信看过二僧侣的人,都会印象深刻。丑僧侣称转轮寺呼图克图‘普布群培’为‘格西’,‘格西’的意思即是‘善知识’。 此称谓在密藏域诸法寺中具备颇高的地位与威望,能获得此般称谓的僧侣,对密藏域佛法的钻研已经到了颇高水准。 普布群培如非在密藏域僧学院里修习获得了‘格西’的学衔,亦无法在密藏域诸法寺渊源交织中,不依托古代名传密藏的大僧侣之名、不依止其法,就在法寺林立的密藏域里,生造出一座‘转轮法寺’来。 即便如此,锺密藏域诸法寺正统至今都漠视‘转轮法寺’的存在。盖因转轮法寺背后无有渊源可溯,没有密乘法门可传。 “你们看。”普布群培没有与两个小僧侣解释太多,只是将自己的手机递给了他们。 男生女相的僧侣将手机转交给里侧的丑僧侣,丑僧侣按亮手机,就看到了屏幕里的‘转轮大日王’塑像照片,平静如水的面孔上,嘴角微微勾起,露出一抹柔和笑意:“这是本寺主奉最高本尊‘转轮大日王’的塑像。格西,这张照片有什么问题吗?” “照片没有问题。”普布群培摇了摇头,压低声音与两个小僧侣说道, “你们没有看到吗?那位诡异调查局的……好像是姓苏、苏先生……锺他和转轮大日王长得太像了!怎么会有人和一尊雕像模样类似到这种程度?他会不会,就是转轮大日王的转劫身?”男生女相僧侣轻轻笑了笑,眉眼微扬,抬目看向最前排的座位,可惜他的目光被前面一排排座椅靠背阻隔住了,未能看到那位与‘转轮大日王’长相极其相似的‘苏先生’,他笑着说道:“如果他真的是转轮大日王转劫身的话,对我们转轮法寺而言,岂不是一件好事吗?将他迎回法寺,继任‘呼图克图’之外,我们法寺既有了最古老、最高等的本尊溯源,能盖压诸多大僧侣、护法神传承的法寺一头,又有了最强大的呼图克图。转轮法寺的序次,就不必屈居于诸法寺之末了。” “你说得也有点道理……”普布群培下意识地点着头,话说过后,见男生女相僧侣与丑僧侣相视掩嘴笑了起来,才意识到自己被忽悠住了。 锺他朝两僧侣伸出手掌:“把手机给我!差点被你们两个娃娃骗了!哪有仅凭外表皮相相类,就将人认作是一位高等本尊的转劫身的?太荒谬了,这种事情说出去也不会叫诸法寺信服……” “即便如此,试一试总没有问题。格西可以试试与那位苏先生多交流交流。”男生女相僧侣嬉笑着看向旁边的丑僧侣,意有所指地道, “旦嘉,要不要去和那位苏先生接触一下?”被称作‘旦嘉’的僧侣扫了男生女相僧侣一眼,刚要开口说话,忽然满脸通红,低下头去,脑袋缩到了前面的靠背下。 锺与此同时,男生女相僧侣也赶忙低头。普布群培不明所以地转头四顾,看到了最前排、一直处于他们谈论话题中心的那位诡异调查局‘苏局’转过头来,朝他们这边扫了一眼。 老僧侣神色茫然。苏午转回头去,与身旁的云霓裳说了句话:“我去下洗手间。” “好。”云霓裳点点头。青年站起身,转头就往车厢连接处的洗手间走去。 锺沿途一排排僧侣,尽皆在他经过自己座位的时候,转头将目光看向他。 他走过最后排转轮法寺几个僧侣所在的座位,淡淡地看了眼丑僧侣与男生女相的僧侣,转轮法寺诸僧之间的交谈,已然落入他的耳中。 这个法寺倒在某种程度上和他产生了牵连,让他也颇觉奇异。但也仅只是感觉奇异而已了。 高大英挺的身影步入洗手间内,旦嘉与男生女相僧侣的目光追随着他的背影,直至他进入洗手间良久后,旦嘉才有些失落地转回头来。 “把手机给我!”普布群培又朝二僧侣伸出手去。锺旦嘉将手机递还给了普布群培,转而道:“格西,我也学会用手机了呢。你什么时候给我买一台手机啊?”旁边的男生女相僧侣跟着起哄:“我也学会了,我也要手机!” “没看格西用的,都只是老人智能机吗?”普布群培把手机收进衣袋里,板着脸道, “目前经费不足,咱们寺庙里也没有驭诡者,从哪里来钱给你们买手机玩啊?顾住吃喝就不错了……再等等吧!”二僧侣闻言亦不觉得失落。 锺旦增背靠着靠背,又安静下去。男生女相的僧侣则道:“那就再等等吧。反正旦嘉现在肯定不用着急了。”普布群培只觉得男生女相僧侣第二句话有些莫名其妙,他倒也未有多想,看了看二僧侣,挠了挠头,一时间却有点不好意思。 两个僧侣拜在转轮法寺中,跟着他学习佛学知识,学衔一路高升,伴随二僧侣学衔提升的,则是僧院发下的各种奖励金。 但那些奖金都被他用来维持转轮法寺的日常运转了,至今却拿不出钱来,满足两个僧侣各自想要一部手机的愿望。 两个小僧侣结伴从羁马州那边过来,不知各自的父母兄弟是谁,初至转轮法寺时,甚至都不知道该怎么运用各种现代工具,然而他们在佛法之上极有悟性,往往一点就通,这或许也是他们与转轮法寺之间的一重缘法……锺这般想着,普布群培心里的内疚感减轻了些许。 洗手间内空空荡荡。苏午的身影并未在此中。顶上的灯盏散发出明亮的光芒,映照出狭窄空间内的种种陈设,使得种种摆设的阴影相互交织。 阴影随灯盏晃动而摇晃着,影子里仿佛暗藏着另一个世界。彼方阴影世界里。 苏午坐在一条条黑影蟒蛇盘绕成的座椅上,打开了身前巨蟒口中衔取的保险箱。 锺首先从保险箱里取出一个破旧的包袱。以粗布裁成的包袱皮,全然不是现代的样式,年代已经甚为久远。 他将包袱解开后,就显出了内里一叠叠纸衣裳、纸鞋子、纸质货币。这个包袱是他从‘李午的未来人生’中兑换出来的。 结束‘四棺镇压四象柱’之事后,苏午离开那段模拟人生,从中兑换出了包袱里的各种纸质物品——仅仅是这些看似寻常的纸质物品,他全数兑换出来,就消耗了两万乾玉-二十万元玉。 由此可见这些纸质物品的不凡。纸衣裳、纸鞋子:寄托着桃源村张母、张父眷恋之物,燃烧纸衣裳,将令固定对象-苏午受益,体魄评分永久提升+1。 锺纸铜钱、纸元宝:燃烧一张纸铜钱,将会与‘钓叟’面对面进行一次交易,有几率从钓叟手中购得‘桃源河鲤鱼’。 纸人:在纸人上书写桃源村民具体名字,可以请动桃源村‘韩家’、‘王家’、‘赵家’、‘马家’四家以外的其他任何村民。 …… 正文 752、见誓(1/2) 今下不论是闾山世界中的丹药,还是密藏域世界中的草药,对苏午体魄素质的提升已经微乎其微。 他自身的极限虽被‘人王咒印’再一次打破,但能否到达人王的极限,却还是需要一点点的积累,而那一沓厚厚的纸衣裳、纸鞋子,就能在燃烧后,增强苏午的体魄素质,让他的积累一点点提升! 纸钱币能请来钓叟,或能从其手中购得桃源河鲤鱼,桃源河鲤鱼对苏午体魄素质的提升,更是远超过了那一点体魄评分,此物更加珍贵。 至于‘纸人’能请来桃源河村民的作用,苏午今下尚不能确定它的确切好处, 但纸人在破旧包袱里只有十来张,珍贵程度却非纸钱币、纸衣裳能比。 不过,苏午今下却不是为了专门使用包袱里的物品,才将之从保险箱中拿出来——他方才坐在座位上,影诡生出了些许异常反应。 而影诡异常反应的根源,便在于阴影世界中的这台保险箱。 检查过包袱里的各项物品,苏午确定并非是这些物什引起了影诡的异常反应,他随手点燃一件纸衣裳,感受着体魄极其细微的一丝提升,转而将保险箱里的各项物品一件件整理出来。 一直整理到最后, 他将那张残缺的、附带过往因果的羊毛毯从箱子内拿出,手掌抚在羊毛毯上,终于确定,影诡生出异常反应的根源,就在于这张羊毛毯! “丹加……” 苏午低声自语。 阴影世界之外,高铁车厢最后一排左边坐席里侧,丑僧侣旦嘉脑袋靠着座椅靠背,闭着眼睛,眼角忽然淌下两行泪水,划过了‘他’黑黄粗糙、有些皴裂的皮肤。 “旦嘉,你怎么了?”男生女相的僧侣看到睁开眼睛,满面茫然,眼中尤在不停淌下泪水的丑僧侣,压低了声音,疑惑地问道。 丑僧侣摇了摇头,低沉自语:“我又梦到那座塑像了。 我梦到那座铜铸的塑像, 忽然张开口,和我说话了……” “你感觉难过吗?”男生女相的僧侣轻声问道。 丑僧侣还是摇头:“不难过…… 我——梦里的那个我,渴盼那尊铜铸的塑像说话很久了,它在梦中真的说话了。 也难过…… 金铜之物冰冷无心,纵然被塑造成某个人的模样, 又怎可能真正张口说话? 所以那终究是一场梦罢了……” 男生女相僧侣叹了一口气,擦拭去丑僧侣眼角的泪水,轻声说道:“不要哭了,我们现在已经到了各自梦中常窥见的地方——我们已经在追寻某个目标的真正道路上了。 现在,你能感觉到,我亦能感觉到,那个目标离我们很近很近。 有什么事情是比这件事更值得开心的呢? 既然如此,我们又何必要难过呢? ……” …… 苏午推门离开洗手间,走过车厢最末席。 他的目光掠过左侧丑僧侣与男生女相僧侣的面孔,两个僧侣都低着头,未有看他,苏午心中未有生出任何异常,唯有自身的‘意’有轻微触动,让他一时恍忽。 而他自身,却不知那引起自身之‘意’有片刻倾动的根源在何处。 苏午脚步不停,刚刚走过最末席的过道,坐在右边座位上的‘普布群培’却在此时忍不住开口:“苏先生!” “嗯?”苏午转回头去看向老僧侣。 车厢内所有人的言语交流都瞒不过他的耳朵,先前他就已经听到这个老僧侣与门下两个弟子的交流沟通。 他大概清楚,普布群被很大概率是因为转轮大日王塑像的事情,才会主动与他交流沟通。 ‘转轮大日王’塑像与他的面容肖似这件事情,并不是巧合。 而是被他更易过的历史,在岁月变改后留下的一种痕迹。 只是此般事情过于隐秘,他更不可能到处去宣扬这样事。 “苏先生,可曾看过那幕嘉措法寺遗迹里发现的‘转轮大日王’塑像照片?”普布群培双手合十,向苏午躬身行礼,拘谨而友善地向苏午询问道。 他的问题引起了车厢内众多僧侣的注意。 诸僧纷纷把目光投向了苏午与普布群培。 “与‘那幕嘉措法寺遗迹洪水事件’有关的一切资料,诡调局都会收集起来,转呈给我。 我自然是看过关于遗迹里的佛像照片的。”苏午点点头,随后反向普布群培问道,“怎么了?那张照片——那尊塑像难道有甚么异常?” “没什么,没什么异常。”普布群培连连摇头,笑呵呵道,“只是苏先生的长相,与那尊转轮大日王塑像的面孔分外相似。 我方才就在看那凋像的照片,再看苏先生面貌,一时间心生杂念。 所以有此番唐突之举。 还请苏先生见谅。” “无妨。”苏午摇了摇头,转身欲走。 四周众多僧侣则已经暗下里拿出了手机、平板电脑等种种设备,开始搜索‘转轮大日王’的相关信息,有人看到‘转轮大日王’塑像的照片,再对比苏午的面孔,顿时大为惊讶。 这时,普布群培又唤了苏午一声:“苏先生!” “方才王队长对我转轮法寺只是稍作介绍,苏先生对我转轮法寺当不是很了解。 ——我们转轮法寺尊奉的最高本尊,即是那位‘转轮大日王’高等本尊! 苏先生与转轮大日王本尊塑像面貌如此类似, 冥冥之中——这说不得是一种缘法! 如果解决此事以后,有机会的话,我想请苏先生逛一逛我们转轮法寺!”苏午的眼神未再落在普布群培身上,不与他对视,他心中生出的沉重压力感顿时消减,趁着苏午转身离开之际,连连开口,向苏午发出了邀请。 车厢里大半法寺的僧侣们面露不屑之色。 有人甚至嗤笑出声:“格西! 你如此在乎表相、明相,究竟是怎么修的法? 这样的修为,也能被僧学院评为‘格西’吗?!” 普布群培说完话后,就双手合十,立在原地。 那些高地位、高等级法寺中的僧侣对他发出的指责,尽流过他的耳朵,但未在他心中留下任何痕迹。 苏午转回头来,看着普布群培的双眼,令一脸坦然的普布群培神色又拘谨起来,低下头去,他看着普布群培的脑顶,忽然笑了笑,道:“这确实是一种缘法。 法师既请我逛转轮法寺,我自然会欣然前往。” 周围群僧纷纷皱紧眉头。 ‘转轮法寺’初立之时,就遭到密藏域诸法寺的强力排斥,但普布群培有官方平台‘僧学院’为其背书,乃有‘格西’学衔,如此诸般影响下,他牵头来创立‘转轮法寺’这件事,虽然受到密藏域诸多法寺的反对,但法寺最终还是成功建成。 法寺建成,已经是‘师出有名’。 今下若叫转轮法寺再得到诡调局的力量支持,它的发展必将不可阻挡。 密藏域诸法寺对转轮法寺的封锁,将就此名存实亡! 这样有平台支撑、驭诡者支持的法寺一旦发展起来,对密藏域现下局面必然造成强有力的冲击,掌握在诸法寺手中的话语权,便会由此渐渐流失! 当下车厢里的众多僧侣或已预感到诡调局走近转轮法寺之后,将来会引起的严重后果,但对此却也毫无办法。 那位苏局的长相与‘转轮大日王’相似,乃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他们无从去扭曲现实。 “谢谢。”普布群培向苏午躬身道谢。 苏午摇了摇头,又侧目看了眼他左侧的那两个少年僧侣,转而回到了座位。 他刚刚落座,王平安就走了过来,将一部手机递给了他。 王队长神色明显轻松了些许,把手机递给苏午的同时,还笑着说道:“安全区驻守的那些驭诡者僧侣,都已经按照你的要求,对着那张图片立下了你要求的誓言。 他们拍下的视频就在手机里,你可以看看。” “我知道了。” 苏午点头应声。 他打开手机,果然看到了一个个僧侣对着图片立誓的视频。 不过苏午此下心思全然不在手机里的一段段视频上, 在那些僧侣对着图片立誓的时候,他自心已生感应。 比王平安更早一步确认那些僧侣们做完了这件事。 …… “见此手印,如见天海……” 昏暗佛堂内,穿暗红僧袍、里衬为明黄绸缎的老僧侣盘坐在蒲团上,双手捧着一部手机。 手机屏幕散发出的光芒,将他面孔周围微微映亮。 映出那些漂浮的光尘。 他转动着一双浑浊老眼,看着屏幕里一张被放大的五指摊开的手掌,将手掌图片下面的文字复述了几个,忽然面露阴冷的笑容:“天海是谁? 难道对着这道手印立誓,便能有如传说中立下‘遮跋陀帝见誓咒’一般的效果?” “见此手印,如见天海。 正心立誓,正行证誓。 一切殊胜,万般威能。 皆在正行。 金刚地狱,无间轮回。 皆在誓下。” 老僧侣不徐不疾地将手掌下那一段文字完全复诵了一遍。 他面上的阴冷笑容尤其消散。 抬眼看了看上方的掌印图片——却在这一刻,骤然听到一声声密咒真言在自己耳边炸开:“萨漉哈! 巴噜嘛哞!” “萨漉哈! 巴噜嘛哞!” 那密咒真言不断重复着,其中包含的每一个音节,老僧侣都无比熟悉。 正是遮跋陀帝见誓咒的全部内容! 他方才还提及那道密咒真言,今下那道密咒真言就在他耳畔响起了! 随着咒誓响彻他的心神,他亦在忽恍之间看到,重重灿金大轮相互推转出一轮明灿灿的大日,一道模湖形影居于大日之中,没有情绪的目光扫了他一眼, 就将他遍身内外,尽皆看个通透! 正文 753、金刚地狱,无间轮回(2/2) 那幕嘉措法寺极危险区外,临时驻地。奂遍布各种蓝漆、黑漆涂鸦的铁皮板房在公路旁排成一排。 众多东流岛系越野汽车、摩托车、运输车等各种交通工具随意停在那一排有了不少年头的铁皮板房周围。 一众红衣僧侣将两鬓斑白的中年警务工作人员围在中间。 “现在已经我们都按照你们要求的做了,也发下誓了,是不是可以继续出发了?” “上师让我们不要停止在危险区内搜查线索!” “如果准备好了,现在就出发吧!”红衣僧侣们气势汹汹,盯住了人群中的警务工作人员。 奂两鬓斑白、但从样貌上看不过三四十岁的中年警务工作人员在红衣僧侣们的质问下,却是愁容满面,他连连摆手,安抚着从各个法寺汇集而来的驭诡者僧侣们的情绪,开口说道:“大家不要着急,我现在打电话过去问问。如果指挥室那边同意行动,那我们特殊对策警务队伍会配合大家,再次深入危险区域内探索!” “那你快打啊!” “打电话吧!”僧侣们又是一阵吵杂。他们各自容纳有未知厉诡,当下将作为普通人的白发警务工作人员围在中间,只要他们稍微散溢出一丝诡韵,都能给对方造成极大伤害。 但他们并未这么做。奂原因并非是因为双方相处得有多么融洽,而是对方背后有官方平台支撑。 白发警务工作人员在众僧侣‘虎视眈眈’下,掏出了手机,开始拨打电话——或许是因为前一批次大部分驭诡者僧侣在极危险区内失踪,导致当下这一批驭诡者僧侣如此躁动。 急着要赶赴极危险区调查线索。但他还是觉得,当下天都黑了,此时进入极危险区调查,十分不明智。 可能会遇到更加危险的情况。第一批进入极危险区内的人员,不仅有驭诡者僧侣,更有他的许多警务工作人员同僚,他也十分担心同僚们的安危,但担心也不能失了方寸,自乱阵脚! 然而这些驭诡者僧侣,他无力约束什么。奂只能给王队打电话询问解决方法。 电话响了一声后即被接通。扬声器里传出王平安的声音:“陈队。” “王队长。现在这边的僧人们要求立刻动身启程,往极危险区探索啊。我觉得,现在天都黑了……”陈队对着手机话筒说着话,话才说一半,一个高壮的僧侣就夺去了他的手机,冲着话筒一阵啸叫:“我的师兄、师弟们现在都没有下落,不知道是生是死!我们没有心思休息,没有心思吃饭,不可能在安全区里睡大觉,干耗时间!奂我们要求现在就进入极危险区探索!”陈队电话被高壮僧侣夺去,他抬头看着高壮僧侣那张古铜色的面孔,对方冲着电话发出的吼叫声甚为急切,但他从对方脸上,并未看到多少着急关切的神色。 他暗皱眉头,觉得这件事情有点蹊跷。电话那头,王平安的声音依旧平静,他回了高壮僧侣一句:“我理解你的心情,你先等等。”夹杂在王平安言语声中的是一阵匆匆地脚步声。 很快,王平安的声音在电话里再次响起,奂只不过并非是回应高壮僧侣,像是在问他那边的某个人:“苏局,情况是这样……”将情况与那个‘苏局’简略介绍两句以后,王平安问道:“僧侣们现在心情很急切,担忧他们师兄师弟的安危,一定要求即刻进入极危险区搜寻线索,你看……”王队话音落下,电话里,响起一个温和醇厚的男声:“那就让他们去吧。特殊对策警务队伍分成三个编组,第一组协助他们深入极危险区调查,沿途负责拍照、摄像取证。刚才方元、姬鸿和我通过电话,他们已经接近驻地了,第二组届时就配合灶神小队的行动。奂第三组留守驻地。三班轮换。”王队甚为听从那位‘苏局’的建议,得到对方的回应以后,他转而对话筒前的高壮僧侣说道:“请把手机还给陈队。”驭诡者大都桀骜不驯,密藏域僧侣驭诡者更是如此。 但那高壮僧侣先前听过了电话那头‘苏局’的言语,内心不知为何,竟生出一些不敢违逆电话那边人做出的决定的念头,他迟疑了几下,就真地将手机交还给了白发警务‘陈队’。 “王队,你说。”陈队念头转了转,开口说道。 “陈队,你听到刚才苏局的话了吧?奂按他的意思办。” “……行。”陈队挂断电话,叹了口气,转而召集起了众多警务工作人员,将他们分成三个编组,他自己领了一个编组的人员,上了两辆运输车,跟从在众僧侣的越野汽车之后,朝极危险区驶去。 公路上,车辆排成长龙。车灯撕裂黑夜。领头的大僧侣领着车队在无人公路上横冲直撞,越过重重山峦,车辆最终停留在了‘曲戈县城’前。 车门开合的声音在寂静的县城广场上响个不停。奂各种车灯肆无忌惮地射出一道道光柱,竟令当下环境在灯光交织中,都变得迷幻起来。 一个个警务工作人员跳下了运输车,陈队眯着眼睛,一时间难以适应从各个方向迸射而来的车辆强光,他举目四顾,试图找到那些驭诡者僧侣的影踪。 但周围人影绰绰,他也看不清究竟哪个是僧侣,哪个是警务工作人员。 “把远光灯关了!关了远光灯!”陈队皱紧了眉头,心中忽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 他呼喊出声后,周围根本无人回应他。奂只有几个僧侣在此时忽然从一道道灿白的光柱后闪出,从不同方向朝陈队走来,倏忽之间,已经将他围在了中间。 一道道身影将他团团围住,反而遮挡去了四周的强光。而面朝着他的那个僧侣,正是先前抢夺他电话的高壮僧侣。 高壮僧侣漆黑的眼睛看着陈队,古铜色的面孔上流露一抹笑意:“陈……旭。” “多吉,你这是干什么?”陈队心中那种不祥的预感陡然间变得强烈起来,内心里一时间警铃大作,他眯眼看着高壮僧侣面孔轮廓,想要从那张逆光的脸孔上,辨认出对方的眼睛! 但他只能看到对方脸上黑暗一片。连表情都模糊难见!奂陈队稳着自己的声线,沉定自己的表情:“多吉,把大家召集起来,我们要先把曲戈县城搜索一遍,看看能不能发现什么线索。我记得,你的师兄——”他话未说完,剩下的语言就被‘多吉’一句轻飘飘的言语堵在喉咙里,再也说不出! “我们是,故意的。” “陈旭队长,师兄杰布、师弟加布,还有所有失踪的僧侣,都在曲戈县前面的马头山里。我不能带你们过去,只能请你们留在这里了。”高壮僧侣——多吉脸上的笑容愈来愈浓,声音却越来越轻, “永远留在这里吧……”唰!他猛地抽出了腰侧的錾铜鎏银长腰刀,刃尖正对着陈旭的胸口。 奂那柄原本就亮晃晃的藏刀,在强光映照下,愈发寒光逼人。陈旭瞳孔紧缩,声音有些发颤:“临行前,你们都是对着手印立下过誓言,做出过承诺的!”他今下已经无计可施,只能希望指挥室拿出的这个所谓可以约束僧侣,使得僧侣不能借机生事的方法能够有用! “那算什么承诺?” “我们‘葛麻寺’的最高护法‘大黑天’没有听见过的誓言,就不能算是誓言——”多吉对陈旭所言嗤之以鼻,手中长腰刀毫不犹豫地攮向了陈旭的胸口! 陈旭心中冰凉一片!万念俱灰!奂唰!长腰刀朝前突出一寸,便硬生生止住去势——多吉握着长腰刀的手掌手背上,一道道青筋鼓凸,青红的血管一路蜿蜒,缠绕上了他整条臂膀,他全身的血管都浮凸起来,面色一瞬间变得无比狰狞! 在这个长腰刀刺出的刹那,他脑海里响起一个飘飘忽忽的声音:“大黑天没有听见过的誓言,真不能算是誓言吗?” “你的大黑天未听到的誓言,他人的大黑天莫非也听不到吗?” “是你的大黑天灵验?还是我的大黑天殊胜?”奂那声音飘飘忽忽地响起,又次第消失。 一片寂静中。多吉看到,无穷白光铺满了自己的视野。他的耳边再次响起了自己傍晚时宣诵的誓言:“见此手印,如见天海。正心立誓,正行证誓。一切殊胜,万般威能。皆在正行。奂金刚地狱,无间轮回。皆在誓下。” “金刚地狱!无间轮回!皆在誓下!皆在誓下!皆在誓下!”伴随着自己宣诵誓言的声音,五指张开的大掌印从无边白光中生出,向多吉覆压而下——一瞬间,他的所有念头尽数被那道掌印拿捏住,奂轻轻一握——尽成虚无! 嘭嘭嘭!多吉双眼里光芒暗淡下去。与此同时,他浑身暴凸的血管却纷纷炸裂开来,炸出蓬蓬血雾! 他的身躯仰面而倒!但他所容纳的厉诡,却没有复苏的迹象。奂仍旧被牢牢锁在他的躯壳内! 正文 754、颠倒局面(1/2,求月票!) 噗通! ‘多吉’被鲜血染红的身躯重重摔在地上,鲜血在身下淌成血泊,点点血滴溅在陈旭警务的裤腿上。 陈旭、周围诸多僧侣看着地上生死不知的多吉,大脑俱有短瞬的空白。 片刻之后, 诸多僧侣回过神来,尽将目光聚集在了陈旭身上。 那种让陈旭窒息的、身心发寒的危险感并未因为多吉的死亡而减少几分,反而更加重了许多! 唰!唰!唰! 周围一片抽刀声! 而在这连绵的、让人心头发颤的刀刃与皮鞘的摩擦声外,却是一片整齐的枪弹上膛声。 “放下武器!” 陈旭警务带来的那些警务工作人员熄灭了四周照射过来的远光灯, 赶过来将众多驭诡者僧侣团团围住,厉声呵斥。 “普通的武器,伤不了我们。” 一个麻黄脸的僧侣仰着头,看也不看将自己团团包围的众多警务,目光盯着陈旭的面孔,眼中还存有几分犹疑。 “放下枪!” “你们这是干什么?!” “要把事情搞大吗!” 陈旭声音压得击沉,在他的命令声中,众多警务工作人员只能首先放下武器。 此下陈旭分明是处在驭诡者团团包围之中,人身安全受到严重威胁,随时可能在刀下丧命的那个人,但他却保持了极大的克制,努力让自己的神色保持平和,看向那个麻黄脸的僧侣,严肃却不严厉地说道:“誓言——你们立下的誓言是有用的! 任何违背誓言的举动,都会给你们各自带来巨大的伤害。 哪怕你们是驭诡者! 我们命运共通,本就应该同舟共济,找到那幕嘉措法寺洪水事件的线索,查清事件真相,平息此中的诡异力量——如此才能最大限度弥补当地民众的损失! 当地民众里,不乏你们的兄弟、家人、朋友!” 麻黄脸闻言沉默了下来。 但在他沉默之时,身畔鹰钩鼻的黑脸僧侣则冷笑了起来:“我们拜入法寺之后,一生言行皆尊奉上师旨意,上师令我们布施财产,我们便布施财货; 上师令我们远离妻女,我们一样会远离妻女! 上师令我们以妻女肉身布施,我们亦不会有任何犹豫! 有一天,我们也成修得密乘,成为上师! 我们可要高出当地人数等! 他们是祭坛上的肉羊,我们是取食肉羊的神灵——我们怎么可能一样?!” 鹰钩鼻僧侣的言语叫陈旭警务心中暴躁起来,他看着对方那双黑漆漆的眼睛,已经看到有铁铸的幕布遮住了对方的心魂,自己与对方的任何交流,都是无效沟通! 他转眼看了看四周,嘴里似是咕哝一般地咒骂出声:“你他丨妈丨的! 你万般皆不怕,难道还不怕死?! 多吉立了誓,他念着誓,浑身血管爆开,现在已经死挺了! 你的上师难道能再多给你一条命? 若是如此,多吉和你一样,怎么就躺在地上站不起来了?!” 鹰钩鼻僧侣脸色阴沉下来,其嘴角的冷笑意味愈浓,身形朝后稍稍退了一步:“杀了他!” 多吉的死亡与那所谓的誓言究竟有几分关系,谁都不能确定。 但鹰钩鼻僧侣自己可以不出手,不去验证那所谓的誓言。 自然会有没脑子的僧侣出手,要么替他验证誓言的真伪,要么杀死眼前的这个警务工作人员! 果然,随着鹰钩鼻僧侣话音一落,当地有其他僧侣临近了那个白发的警务,扬起了手里的刀子——却在此时,一阵手机铃声骤然响起。 打破了当下的局面。 陈旭脸色泛白,一看手机屏幕上显示的联系人姓名,立刻接通了电话:“王队!” 电话那头,温厚的男声响起:“你好,陈队。 我是诡异调查局的苏午。 你那边现在情况如何? 应该有人应誓而死了吧?” 原本在陈旭背后悄悄提起刀子,预备一刀扎穿白发警务心脏的矮瘦僧侣,听得电话扬声器里传出的最后一句话,他的动作顿时一僵,提在手里的刀子到底没捅出去。 刀刃翻转过来, 轻悄悄收回了刀鞘中。 陈旭在短短数分钟时间内经历了连番变化,差点就死在一众反水僧侣的刀下,大脑里已经一片混乱。 他根本未将对方报上的名字‘苏午’,与诡异调查局的‘苏局’联系起来,只是听得对方的询问,下意识地回应道:“是……多吉死了——” 这一句话说出口后,陈旭一个激灵,勐然反应过来,快速扫了眼麻黄脸僧侣、鹰钩鼻僧侣的脸色,紧跟着一边调大扬声器音量,一边冲着电话说道:“他们不相信多吉是应誓而死的——他们还把我围在这里,我们双方僵持不下!” 更严重的言辞,陈旭没有说出口。 电话里,那位来自诡异调查局的苏午声音变得严肃起来:“你和他们说—— 算了。 你把电话给他们,我来和他们说。” “扬声器打开的!”陈旭将手机屏幕朝向鹰钩鼻、麻黄脸等众僧侣,他手掌握着手机,就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岸边丢过来的游泳圈、要被杀头的人接到了赦免的圣旨。 在电话那头苏午不徐不疾的声音中,他感受到了静定的力量! “你们需要配合第一警务工作编组接下来的工作,和即将赶过来的第二警务工作编组、灶神小队完成汇合,前往马头山去,揪出先前那批构陷同伴、引致同伴牺牲的驭诡者僧侣,将他们绳之以法。”电话里,苏午的声音虽然稍有些严肃,但依旧较为平和。 他与众僧侣隔空对话,像是在嘱咐一群即将远行的孩子。 麻黄脸僧侣没有说话。 鹰钩鼻僧侣则冷笑了起来:“我们凭什么听你的?! 我们不仅不会听你的,陈旭、这里的所有警务工作人员,都会和先前那批人一样牺牲了!” “现在不会有任何一个我们的同伴被陷害致死。 但是你们如果不听我的,那你们就只能死。”苏午平静说道。 “呵!”鹰钩鼻咧嘴冷笑。 他不可能答应苏午的要求。 尤其是苏午竟然令他和警务工作人员一起去把藏在马头山的同门僧侣们抓回来——这怎么可能?! 现下他们这一众僧侣,解决了这些警务工作人员后,也要赶赴去马头山的! “看来你不愿意听我的。 还是想伤害、背叛自己的同伴。”苏午声音低沉了些许,“冥顽不灵。 你妄许正誓,却不立正心,不能正行。 既然违背向我作出的誓言,那就只能—— 金刚地狱,无尽轮回。 皆在誓下! 你去应誓罢!” “什么?!” 鹰钩鼻感觉到了苏午低沉声音下积蓄的磅礴力量,他心神一慌,嘴里才怪叫出声,便感觉周身血管里的一股股鲜血尽皆直冲脑顶—— “爆!” 随着苏午一个字落下,鹰钩鼻僧侣整颗头颅爆散开猩红的烟花! 无头的躯体倒在地上! “你们尽皆不遵正誓,违背誓言,本该速死。 我现在准允你等将功折罪! 你们还不回头? 我数三个数,三个数后,还不低头,就全部去应誓罢!” “一!”陈旭高高举着手机,心底积蓄的憋闷感已经被扫荡一空。 转眼看周围神色惊惶的僧侣,只希望这次事态能不超出控制,少死几个人。 但他怎么想已经不重要。 重要的是电话那头的苏午预备怎么做。 扬声器里传出一个清晰的数字。 有僧侣惊怒交加之下,在这个瞬间忽然合身扑向陈旭举着的那部手机——他大抵是以为,只要关掉手机,当下这般恐怖的事情就能随之结束! 然而,他想岔了! 他才抱住陈旭的胳膊,只听得声筒里传出一声‘爆’! 僧侣的脑袋也放了烟花! 陈旭半边身子顿被鲜血染红! “二!” 有僧侣见根本无法关掉手机,扭头就朝外跑去,才跑出一步,身后就传出那个让他毛骨悚然的声音:“爆!” 他堪堪扭回头,满面暴凸的狰狞血管,统统爆裂开来! 彭地一声,炸成火红烟花! “三!” 哗啦!哗啦!哗啦! 哐当!哐当!哐当! 周围众多僧侣,尽皆丢下兵器,伏地叩拜! “遵命!” “我们遵命!” 陈旭看着周围跪倒一地的红衣僧侣,神色一时恍忽。 这时,电话声筒里又传出苏午的声音:“陈队,待会儿灶神小队会赶到你们所在的方位,双方汇合以后,就往马头山去,打掉藏在马头山的僧侣以后,再谈其他事情。 到时候还希望你能多多配合诡调局的灶神小队。” “我一定配合,一定配合!”陈旭连连点头,都未发现,自己的声音有点发颤。 他亦明白,苏午的话外之音其实就是希望警务工作人员们以灶神小队为主导,配合灶神小队的行动。 因为当下的事情,他对苏午所在‘诡调局’下辖的灶神小队,亦是充满了信心。 哪怕苏午不作说明,他亦会令警务工作编组以灶神小队为核心,辅助灶神小队做事。 “好。 陈队保重。”电话对面的苏午应了一声,随后就挂断了电话。 正文 755、黑色格桑花(2/2) 高铁列车劈开气流,穿过山岭,渐渐驶上了高原。诃苏午看着侧前方幽深的隧道,挂断了电话,将手机还给了一旁的王平安,出声说道:“事情已经解决了。或许等我们到达那幕嘉措法寺遗迹外驻地的时候,就能看到这件事的结果。” “那幕嘉措法寺洪水事件,难道是那些僧侣搞出来的事情?”王平安眉头紧皱,深感此事性质严峻。 “不是。我先前说过了,那幕嘉措法寺洪水事件,和进入其中探索后僧侣、警务工作人员失踪事件,是关联性不深的、可以一分为二的两件事。后者没能力造成前者那么大的变故。那幕嘉措法寺洪水事件背后,另有恐怖厉诡。”苏午同王平安说道, “解决了后面那件事情,把情况都梳理清楚以后,才能更好解决那幕嘉措法寺洪水事件。”诃王平安点了点头:“原来是这样……”他犹豫了一下,又向苏午问道:“三支灶神小队再加上那些口服心不服的僧众,在特殊对策警务工作人员的配合下,真的能够把马头山里潜藏的那些僧侣全数剿灭?那些僧侣,出身那幕嘉措法寺周围的各座法寺,都容纳有厉诡,且不是普通的驭诡者……” “灶神小队也不是普通的驭诡者小队。他们也被诡调局倾注颇多资源来培养,处理马头山里的驭诡者不会有什么问题。”苏午如是说道。 王平安松了一口气,连连道:“那就好,那就好。”其看了眼前方显示屏上出现的时间,又与苏午说了两句:“苏局休息一会儿吧,大概还有一个小时,高铁就能抵达羁马州。”诃苏午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手里拿着手机,王平安正准备往自己座位走时,手机再次震动了起来。 伴随着手机的震动,一阵阵铃声在车厢内响起。他低头看了看手机上显示的联系人备注,神色一变,立刻接通了电话。 听着电话里的声音,王平安一阵一阵地点头。半分钟后,他挂断电话,满面喜色地看向苏午:“平台已经研判过了你提出的办法,同意办法施行——现下可以由玄门向有意愿的普通警务工作人员传诸薪火,构建基层诡异对策队伍!如果此种方法见到成效的话,会进一步将‘玄门办法’往普通人之中推行。诃另外,玄门今下也可以接收各道门宗派弟子投递的简历,吸纳道门弟子进入玄门工作了!太好了!真是太好了!”王平安兴奋不已。 他与灶神小队一块工作过,深知有薪火庇护下,寻常厉诡对普通人造成的杀伤都将大幅度下降,‘薪火’在警务工作人员中推行开来,必然会惠及诸多需要协助驭诡者小队,直面厉诡的普通警务工作人员! 如今平台同意了这件事,他怎能不高兴? “哦,是吗?”苏午作出一副意外之色,其实早先对方声筒里传出的声音,他已经听得一清二楚, “这倒确实是件好事。诃今下就可以为协理那幕嘉措法寺洪水事件的众多警务工作人员传续薪火,能减少许多伤亡了。” “正是如此,正是如此啊!”王平安连连点头赞同,感慨不已。平台审验通过‘玄门办法’的决定,带给他的惊喜,远大于苏午一个电话,就令众多僧侣服从带给他的震惊。 主要也是因为他当下只看到了苏午打电话,并不知道电话那头究竟是怎么一副场景。 诃他与苏午告辞,喜滋滋地回到自己的座位。在他从苏午座位走到自己座位这七八步间,周围僧侣衣袋内的手机忽然都集中响起了各种铃声。 有人接听电话,有人查阅信息。就连王平安,此时亦收到了几条社交平台好友发来的消息。 他皱着眉,坐在座位上,点开了好友消息。映入眼帘的是陈旭发过来的一连串信息。 王平安首先点开了第一张照片,看到地上被闪光灯映得发亮的一滩血迹,那滩血迹里,隐约夹杂着一些白色、粉色的血肉组织。 诃他心头微跳,手指一划,看到了第二张照片——一个鼓鼓囊囊的装尸袋被塞进了越野车的后备箱。 装尸袋拉链口还有斑斑血迹。这是怎么回事?王平安手指继续往左划,但已没有下一张照片可看了。 于是他返回聊天页面,看着陈旭发过来的几句话。 “这是那几个违誓的驭诡者僧侣的尸体!” “苏局一句话,就让他们当场死亡了!”诃 “尸体内还容纳有厉诡,没有复苏的迹象,这几具尸体怎么处理?”一句话杀掉一个驭诡者僧侣? !王平安抬目看向最前方右排靠过道的座椅,心里对苏午的实力有了更加清晰的认知! 四下里,那些接听电话、查阅信息的各法寺僧侣们,皆有意无意地将目光投向了最前方右排靠过道座椅上的人,目光中充满了戒惧! 他们当下亦从各种渠道、相熟的法寺住持、首座那里,了解到了今夜极危险区内发生的事情! 白贞法寺‘次仁丹巴’呼图克图长吐出一口浊气,目光从手机屏幕上挪开,他的心神尤处在难以言说的震恐之中,即便目光从屏幕中显映的图片上脱开,心中的震惊亦未消解多少。 次仁丹巴不敢去看侧前方安坐的苏午,便转头看向了车窗外。诃希望窗外寂寥的山景,能纾解他脑海里那些呼啸群起地念头。 窗外,高天上有月牙随阴暗云朵浮游而时隐时现。苍白月光将大地上隆起的山崖也映成毫无生机的白色。 在徐徐向上隆起的斜山坡上,铺满了黑色的格桑花。黑色的格桑花?次仁丹巴暗皱眉头。 内心念头倏忽转动的时候,一阵阵细碎的、清脆的铃铛声轻悄悄地钻进了他的耳朵里。 诃叮铃铃,叮铃铃……身穿着黑布藏袍,头上戴着仿似竖立了一杆杆卷起的旗子般的顶冠的高大男人,拉着一个腰上系着七彩大花带子,藏袍上绣满花朵的女童,沿着山坡往山崖顶走去。 那高大男人提着马灯,女童摇晃着铃铛。他们侧对着次仁丹巴,高铁列车迅速从那片山坡前驶过,但带不走次仁丹巴眼前的风景,他的心神完全被那高大男人与女童吸引了,视线随着他们移动而移动。 嘎啦啦……白贞寺的呼图克图听见一阵叫人牙酸的声音。诃但他对那般声音毫不在意。 看着那头顶一杆杆卷起的彩色旗子顶冠的高大男人在悬崖边上立定,与天上的月牙儿遥遥相对。 枯寂、冰冷、广袤、荒芜的意象冲入他的心底,带起一阵阵盘旋的寒风。 高大男人丢下手里的灯盏,抱起了身旁的女童,那灯盏沿着山坡滚落,将山坡上开满的黑色格桑点燃成了黑色的火! 那被男人抱过头顶的女童咯咯地笑着,清脆的声音像是银器碰撞发出的、让人抓心挠肝的声响。 而后,女童就在男人的臂膀间融化了,蜡烛一般的鲜血沿着男人宽大的袍袖,将他浑身黑布藏袍染成血红,他顶冠上的一杆杆旗子忽然都迎风展开了! 诃那一杆杆被旗布卷起来的旗枪顶端,钉着一颗颗血淋淋、毛耸耸的孩童头颅! 而那旗布之上,赫然缝合着一张包裹了骨骼的孩童皮囊! “呜呀啦——”男人脑袋一晃!一杆旗幡立时前移,随着他头颅低下,而跟着移动到了最前方,撞开前方的一道佛牌‘护栏’! 佛牌坠落于山崖上的熊熊黑火中!那熊熊黑火,化作了瀑布满的长发,那披着惨白月光的白色山坡,变成了一个浑身不着寸缕的女人——女人双目血红,浑身皮肤上尽起层层褶皱,犹如是在水中泡过不知多少时间的一张人皮! 诃这个‘女人’——这张‘人皮’在阴风呼号下,呼啦啦一瞬间撑展开来,遮蔽了暗云密布的苍穹,向寂静高原上的整列高铁包裹而来! 它的双臂被无形的诡韵撑破,撕裂成了一绺一绺。每一绺惨白皮肤,都在风声洗练中,变成苍白细长的手臂! 无数双手臂,纷扬如发丝,抱向了下方的高铁!更汹涌的、更深彻的惶恐击穿了次仁丹巴的心神,他想要转回头,却在这个刹那发现,他的脖颈根本不能动,一种难于言语的疼痛感从他周身各处泛起! “他已经死了。”次仁丹巴听到那位诡异调查局‘苏局’平静的言语声。 诃是谁死了?他脑海里闪过念头。车窗外的画面化作漫无边际的寂暗。 次仁丹巴永远陷入沉眠。苏午站在他座位旁的过道里。——白贞寺的这位呼图克图,脖颈转过了一百八十度,血淋淋的脑袋大睁着双眼,直勾勾地看着后方同样出身于白贞寺的红衣老僧侣。 他的颈骨贯刺出他脖颈上拧成麻花的皮肤,诃连着颈骨的根根骨骼,将他的胸腹部血肉、内脏统统绞成粉红的肉糜。 毫无疑问,他方才追着车窗外那山坡上的画面看了很久,以至于扭断了自身的脖颈都不自知! 次仁丹巴先前听到的那阵、让人牙酸的声响,正是他浑身骨骼都在他颈骨大力扭动下,被拧断时发出的声响! 正文 756、无非一念救苍生(1/2) 当下的高铁车厢内,凡是靠着次仁丹巴那一侧坐席的僧侣们,尽都转头盯着窗外。 ——他们运气颇好,总算未有拧断浑身骨骼,用浑身骨骼将一身血肉内脏绞成肉糜。 苏午出现地及时,从四面八方延伸出的一道道阴影之蛇,死死地固定住了他们的脖颈,让他们脖颈再不能转动超过九十度! “发生了什么?!” “呼图克图!” “首座!” 一道道阴影之蛇缠绕、固定住左侧靠车窗坐着的一列僧侣以后,他们身旁那些同伴们,在此时终于‘如梦方醒’,纷纷惊喝出声,第一时间脱离了各自的座位,眼神忌惮地看着那些脖颈拼命朝某个方向扭动、却因颈上缠绕的阴影之蛇,而无法动弹半分的僧侣同伴们! 车厢内瞬时间变得嘈杂起来。 王平安领着一众警务工作人员聚集在苏午身后。 与‘次仁丹巴’随行的一众白贞寺驭诡者僧侣,看着此下化作异常惊悚之尸骸的本寺住持,一个个眼中难掩震怖。 “次仁丹巴呼图克图拧断了自己的脖颈、脊椎——他一直在扭头朝窗外看! 窗外……”白贞寺的老僧侣额头上渗出细汗,凭着次仁丹巴尸体呈现出来的状态,他已经能够确定,本寺呼图克图一定是受到了车窗外某种诡异的吸引,在无知觉间扭断颈骨而死。 次仁丹巴呼图克图,本身并未驾驭厉诡,乃是一个正常人。 正常人遭遇厉诡,下场往往惨烈。 令白贞寺老僧侣心生震怖的主因,乃是次仁丹巴呼图克图以如此凄惨地方式死去,而他以及围拢在次仁丹巴周围的众多驭诡者僧侣,却无一人提前有所察觉! 暗中潜引的诡异力量,绕开了车厢内众多驭诡者的看顾,无声无息地杀死了一位呼图克图! 今下密藏域众多法寺中,呼图克图尊位的传承皆由平台主导,会随机从某地区抽取年龄适当的孩童,征询孩童的意见后,将之立为佛子,前往僧学院进行各种文化科目、佛门知识的修习,唯有在该佛子获得一定等阶的学衔以后,才准允其继任呼图克图尊位。 该规则一直延续至厉诡不断复苏、驭诡者僧侣不断出现的今时,依旧没有因为驭诡者僧侣异军突起,而导致规则崩塌、荡然无存的迹象。 盖因佛子系由平台支撑的僧学院培育而出,有这一重背景身份,便能让驭诡者僧侣对佛子生出许多忌惮。 并且,佛子继任呼图克图,获得密修传承,利用他们早先积累的雄厚僧学知识,更能从浩如烟海的古代经文典籍之中,摘得诸多有用的传承仪范、法门,引用至于现世,反而能引导驭诡者僧侣更有效地压制他们各自体内的厉诡,延长他们的寿命! 如此,驭诡者僧侣自然仍会拥戴那些依旧是普通人的呼图克图。 次仁丹巴便是在此般规则下继位呼图克图。 今下的高铁车厢中,有七成以上法寺的‘呼图克图’,皆如次仁丹巴一般、自身未曾容纳任何厉诡——他们接受过现代化的文化教育,是平台在密藏域里播撒下的种子。 若厉诡侵袭引致这些‘种子’沦亡,密藏域各地区局势说不得将因此陷入动荡! 王平安眼神忧虑,看着那些被阴影蟒蛇固定住脖颈,眼中仍充斥着痴迷之色的僧侣们,拧紧眉头,正要说话之时,苏午迈步走到了临窗的一个坐席前,推开座位上扭着脖颈的某法寺住持,认认真真地观察了一会儿窗外的景色。 在场众人见状,无不瞳孔紧缩。 他们发现异常以后,第一反应就是远离车窗,生怕落得与次仁丹巴一样下场。 未有一人敢如苏午一般,专门走到车窗前,盯着窗外观察! 窗外黑黢黢一片,只有秃山绵延不尽。 苏午收回目光,向众人摇了摇头:“窗外什么都没有。” 他看了眼前方次仁丹巴死状凄惨的尸身,又道:“并非是窗外的诡异,导致了次仁丹巴的死亡。而是次仁丹巴自心中的某个念头,在他看向窗外之时被唤起了。 那个念头藏着某种诡异的力量,引致了次仁丹巴最终的死亡。 此种因自心生念,引致自身陨亡的情况,旁观者往往来不及阻止。” 苏午说着话,眉心‘六天故鬼真瞳’悄然张开,三颗瞳仁左右转动着,牵引一缕缕意能量,倾盖整节高铁车厢,搜检着此间以‘自身之眼’所不能查见的某些痕迹。 自心动念何其之快? 次仁丹巴从起念看向窗外,到其扭断颈骨,绞碎全身血肉而死的过程,绝对不会超过五秒钟。 但苏午在自身强横‘如来藏’的加持下,念头闪动其实比次仁丹巴更要快出十数倍——他本有能力阻止次仁丹巴的死亡。 然而次仁丹巴最终还是死了。 并非是他厌恶对方,见死不救,而是在他感觉到异状,念头闪动的那个瞬间——他的密藏域本源力量与意能量相合之时,与外部的‘大密藏域本源’产生了碰撞。 ‘大密藏本源’对他的‘脐脉轮密藏域本源’产生了牵引、拉扯, 引致他在那数秒钟的时间内,什么都未能做到。 只能看着次仁丹巴凄惨地死去! ‘异常情况’出现,次仁丹巴死亡。 ‘异常情况’出现,苏午的‘脐脉轮密藏域本源’与大密藏本源相互牵扯碰撞—— 那个‘异常情况’,是一切的开端。 自那之后直至今时, 大密藏本源对苏午自身密藏本源的牵扯碰撞就从未停止。 那个‘异状’,犹如密藏域鬼神下给苏午的一封战书! 先前哪怕踏上前往密藏域羁马州的高铁列车,苏午心中对于‘密藏域’仍旧未有多少实感,而今下随着整个大密藏本源都在排斥他,挤兑他,他终于如先前每一次进入密藏域那般,切实地感受到了此方世界的存在! “太阳历二零三零年九月十五日, 让所有厉诡都憎恨的人出现了, 他不是厉诡, 却胜似厉诡, 他出生于六月十五日, 命格里带着烈日与凶神, 在二零三零年九月十五日那一天,他来到了密藏域……” 那本存留于大雪山山顶泉眼中诡异《大纪藏》上,苏午曾翻阅到的那一页文字,再一次浮现于他的脑海中。 他利用茅山四友的棺木,封住了天门峰周围星局中的‘四象柱’,引致‘想尔’无法当场复苏。 苏午只能利用‘想尔’不能复苏的这段时间,赶往密藏域。 而在他才要起心去往密藏域,但未下定决心之时,密藏域就出现了‘那幕嘉措法寺遗迹发洪水’这样的突发事件。 如此种种,皆说明冥冥之中有一股力量,在推着他在某个时间前往密藏域。 这个‘时间’,即是‘太阳历二零三零年九月十五日’。 今天是九月十四日的夜间。 高铁列车赶往羁马州,众人在羁马州稍作停留,乘车赶至那幕嘉措法寺遗迹外的驻地之时,应该会恰好到《大纪藏》上记载的九月十五日那一天! 一切都恰好对应上了《大纪藏》上的记载。 密藏域本源中的诡异力量,在催促着他在九月十五日到达某个特定的区域。 假若他想要把时间硬生生拖过去,提前或者推后一天到达某个地域,只怕届时密藏域里会生出更多的事端,令他不得不在‘规定时间’内,到达特定区域。 他已将身入局中。 但破局之法却绝不是当下就畏畏缩缩,裹足不前!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更何况,若他真的打定主意龟缩起来,不去应《大纪藏》之‘约’,密藏域诸多普通民众,只怕会在九月十五这一天时间内,被众多显世的恶诡倾轧数个来回,遍地哀鸿满城血! 等这一天过去以后,密藏域生民十死七八,他再前往密藏域,哪怕躲过了所谓劫数,也已没有了任何意义! 修习法门,驾驭厉诡,自己承受痛苦,自然不是为了让他人也如自己一样承受痛楚! 而是为了让他人免于承受痛楚! 苏午眉心竖眼沉寂下去,‘六天故鬼真瞳’未有发现车厢内有丝毫异常。 甚至连次仁丹巴的残魂都未查见。 ——人死之后,短瞬时间内连残魂都未留存,这本身也是一种异常。 那个诡化的念头,其只是稍稍‘绽放’,释放出的诡异力量,亦非次仁丹巴的意识所能承受,他的意识就像是被丢入烈火中的一小片单层卫生纸一样,瞬间被吞噬殆尽,连片灰烬都没能留下。 看着苏午从座位上起身,有僧侣忍不住出声问道:“苏先生既说是次仁丹巴呼图克图自心里的念头,释放出诡异力量,引致了他自身如此凄惨地……死亡。 那为什么我们热轧寺的热轧巴呼图克图,现下也会出现和次仁丹巴呼图克图一样的情况? 他们自心之中,难道会生出一般无二的念头? 这念头,又因何所起? 怎么救我们的热轧巴呼图克图?” (本章完) 正文 757、白伞母,铁长龙(2/2) “待会儿我会尝试看一看,你们呼图克图自心之中,究竟生出了怎样念头,引致他出现此般情况。”苏午出声说道, “现下局势诡异,我们可能已经落入厉诡侵袭之中而不自知。蜖不是驭诡者的普通人往我这边来。我先为你们传续一缕薪火,以求保全性命。”周围诸多僧侣欲言又止。 他们各自法寺的呼图克图也如那‘热轧巴’一般,情况不妙。但苏午已经给出回应,他们也只能暂时按捺下内心的焦急。 嗡!随着苏午话音落下,他周身骤然飞腾起一簇簇灿白光火。蜖他整个人沐浴于火光中,幽深的双眼首先看向了王平安,双手结心灯印,开口道一声:“薪火永续!”一缕薪火骤然于王平安头顶燃亮! 一盏盏薪火以王平安起始,在众多普通警务工作人员头顶次第点燃!明亮光洁的车厢内,众多普通警务工作人员头顶,晃动着明晃晃的火焰! 那火焰散发出温暖的安全感,令人忍不住想要靠近。驭诡者僧侣们本身亦有想要靠近那一团团薪火的感觉,却只能因为各自体内容纳的厉诡,对薪火本能地抗拒而立在原地,垂头低诵经文。 蜖熊熊光火于车厢内涌动,顷刻间就驱尽了所有人心底因诡异侵袭而生出的丝丝寒意。 苏午周身火光收尽,他看着簇拥在自己周围的众多警务工作人员,道:“各位皆是各特殊对策警务工作小队的队长、组长,我传续于各位身上的薪火,诸位可将之再传续给自己队伍里的所有警务工作人员。你们手底下的警务工作人员,亦可将他接续而来的薪火,传续给他们各自的家属、亲朋。须知,你们虽有薪火庇护,但勿行恶事。——从前自阴喜脉传续而下的薪火,不论灶神弟子用薪火行何种事,阴喜脉皆无从约束。但自今时开始,自我炼就火神身开始,任何传续阴喜脉薪火之辈,一旦试图用薪火行侵害、凌压他人之事,便会引火烧身,火熄人亡!诸位如果不信的话,尽可以自行去尝试一二。蜖验证我所言是真是假!”苏午话音落地,众多头头脑脑们连连点头。 其实不用他多说,众人接续了薪火以后,即生出一种‘抬头三尺有神明’的感觉,仿佛在冥冥之中,有一条火龙盘踞于虚空之中,明灿的双眼正盯着自己。 一旦自身做下恶事,那道火龙会立刻摘去自己头顶的薪火,连同自身的魂灵! “双手结心灯印,即可引召体内薪火。散去心灯印,则薪火收归体内。——这只是薪火的初步运用,各位如果想了解薪火的进阶运用,乃至修习灶神法的话,可以往玄门人事科投递简历。”苏午与众人简单介绍了一下薪火运用的方法,转而看向众多低头诵经的僧侣。 蜖这些僧侣亦不全是驭诡者。但碍于宗派戒律束缚,他们可不能、也不敢在其他人注目之下,站出来为自己引一缕薪火。 尤其是其中有几位僧侣,还是各法寺的呼图克图。 “你,你,还有你!”苏午目光在人群中的几个年轻僧侣面孔上稍作停留,他唤了唤自己看过的那些僧侣,手指都不曾指向对方,那些年轻僧侣却各生反应,纷纷把目光看向了他。 七八个年轻僧侣中,正有‘转轮法寺’出身的丑僧侣与男生女相僧侣。 苏午看着这几个不明所以的年轻僧侣,出声道:“未曾拜入法寺以前,你们也是爹妈生养的孩子,是被亲人视作月亮、金珠一般的宝物。也不必太过于看重法寺戒律,你们的性命比戒律、法门要珍贵。蜖活着最重要。你们几个都过来,我来为你们传续薪火。若接续了我的薪火,法寺要将你们逐出去的话,我来给你们立一座法寺,传你们密乘法门。”他点出来的八个僧侣,看起来都是十三四、十六七的年纪,还是懵懵懂懂的少年人,这些人或因为父母辈对密藏域法寺的崇信,或因为某种虚荣念头,拜入诸法寺之中,跟随诸多上师僧侣修行,他们本身其实并不能理解佛法真意,也不知自己修行的目标在哪。 那些大僧侣、呼图克图们,也算吃过、见过,享受过,就此死在了厉诡侵袭之下,苏午也不会替他们惋惜甚么。 可是这样少年人,为了那些大僧侣、呼图克图们的未来愿景、事业版图,把自己的性命送掉,让自己家中的爹娘哭瞎双眼,流血流泪,未免太不值得。 蜖是以苏午点了点这八个僧侣。他言语之间,天然有一种令人信服的力量。 人群里的数个少年僧侣左顾右盼,看了看自己身旁沉着脸的驭诡者上师,又看了看面色不是很自然的呼图克图,便都低着头走出了人群,向苏午躬身合十行礼。 唯有转轮法寺的两个少年僧侣磨蹭了一阵,才从人群中走出。二人在人群里与转轮法寺那位‘格西’普布群培眼神交流了一阵,普布群培连连向他们摆手,示意他们快去,二人这才动身。 男生女相僧侣神色安静,漆黑若点星的双目静悄悄地看了苏午数秒。丑僧侣也抬起脑袋,看了苏午一眼,忽然眼圈泛红,匆匆低下头去。 蜖这两个僧侣,举止作态与一般少年僧侣多有区别。——二者俱非男性,乃是女子身。 苏午已经看出了这一点。他不知转轮法寺是否男女不禁,法门皆传,时隔不知多少年月,在今下已经逐渐脱离蒙昧血腥的密藏域中,可以容女子修行密乘法门的法寺,却也仍是少数。 是以今下看到两个女扮男相的少年僧侣,苏午内心颇有一些触动。两个少年僧侣,让他想到了一些故人。 他不动声色地为八个僧侣传续了薪火,一一询问他们各自姓名。蜖 “你叫甚么名字?”苏午看向低着头、不知为何总是容易落泪的丑僧侣。 丑僧侣沉默了一阵儿,轻轻答道:“弟子名旦嘉,还没有正式法名。” “……旦嘉。”苏午一阵恍惚。 “是。”丑僧侣躬身合十。‘他’旁边的男生女相僧侣跟着向苏午行礼:“弟子名哲丹,和旦嘉一样,还没有正式法名。” “我知道了。”苏午点了点头,忍不住又看了旦嘉一眼。似曾相识的名字,似曾相识的女扮男相。 蜖只是今下这个僧侣的面容,无有任何易容更改的痕迹。她是旦嘉,毕竟不是丹加。 哲丹的名字在密藏域甚为普遍,并不如何引人注意,苏午记下几人的名字后,就让他们各自回到人群中去。 旦嘉、哲丹二僧侣回到了人群中,与普布群培相隔不远。哲丹向旦嘉问道:“你为何一看到那人就一副害怕得要哭出来的样子?” “不是害怕。”旦嘉摇了摇头, “是觉得今下的情景,好似曾经不知甚么时候也遇见过,也经历过类似的事情。好像某种珍贵的东西,渴盼良久以后,终于失而复得。”蜖 “我倒没有你说的那种感觉。”哲丹摇了摇头,伸长了脖子去看人群中的苏午,片刻后,她回过头来,向旦嘉说道, “但我觉得,那个在我们梦中一直出现的声音,那个让我们一定要追到的目标——应该就是这个人。” “就是他吗?”旦嘉目光晃动。 “月圆前,月升后。白伞母,铁长龙。吹衷巫,莲花冠。”哲丹嘴唇翕动,轻轻道出一些毫无关联的言语, “人在念中,直通幽冥。如来藏中,光明遍生。如来藏中,光明遍生。”蜖旦嘉听着哲丹说出的那些好似毫无意义的言语,神色紧张起来:“那我们现在要把这些告诉他吗?”哲丹转头看了眼车窗外。 她摇了摇头:“现在月亮才刚刚升起。九月十五月圆之前,月亮升起以后,才是把这些告诉他的正确时机。” “好。”两个女扮男相的僧侣在人群中的这一番低声交谈,竟未有一丝落入苏午耳中——以他极其敏锐的‘意’,根本不用他留意甚么,意就能将普通人交谈之时,话语里表露的有效信息提炼出来,送入他的思维中。 但他此下对二僧侣的话却全无察觉,此亦是咄咄怪事。蜖他看了眼渐渐显露不耐之色的诸多驭诡者僧侣,转而将目光集聚在热轧寺呼图克图‘热轧巴’脸上,对方勉力地扭动着头颅,注视着车窗外。 若非阴影长蛇固定着热轧巴的脖颈,他早已如次仁丹巴一般,扭断脖颈而死! “我来看看热轧巴自心之中,究竟有何念存留。在此之间,其他堕于自心中的僧侣——耳闻真言:嗡!”苏午舌尖迸出一道真言,眉心轮外放汹汹意能量,在脑后聚成顶轮! 顶轮转动之间,蜖无色的光明遍照于在场所有人心头!那些勉力扭动脖颈,看向车窗外的僧侣,一瞬间被光明焚炼干净脑海中那个诡化的念头,俱从痴迷状态之中回转! 唯有热轧巴呼图克图,依旧保持着扭动脖颈,痴迷地看向窗外的模样。 热轧寺的驭诡者僧侣们见到其他诸多僧侣皆开始转回脖颈,茫然地看着四周,几个驭诡者僧侣的神色顿时变得难看起来。 正文 758、“热轧巴”(1/2) 几个热轧寺的驭诡者僧侣,是首先向苏午提问,请苏午帮忙探看热轧巴呼图克图情况,查见其自心中究竟有哪个念头诡化,引致其出现当下这般异状的。煬 苏午此下应了他们的请求。 他们却难高兴得起来。 ——与他们的热轧巴呼图克图一样,陷入自心念头诡化产生的幻觉中的其他寺院呼图克图、首座,此下在苏午一声真言之下,尽数脱离幻觉。 自心中的诡化念头在苏午意能量聚化形成的光明大日映照下,尽被焚炼干净。 这些僧侣已然安全无虞。 反观‘热轧巴’,因为热轧寺的僧侣主动向苏午求肯,此下反而还保持着扭动脖颈的姿势,僵坐在座位上,脖颈被阴影蟒蛇死死锁住。 热轧寺诸驭诡者僧侣敢怒不敢言。煬 苏午连番展现手段,现下都用出了像是密咒真言一般的手段——这些驭诡者僧侣接触各法寺密乘法门,至今也没有几个能成功运用密咒真言之力的,仅此一点,已经让热轧寺僧侣明白自己与诡调局这位‘苏局’差距有多大。 这般情况下,他们自然不敢与苏午叫板。 哪怕苏午摆出这番像是故意针对热轧寺的姿态。 “这位‘热轧巴’先生,自心中产生的诡异力量,与其余几个僧侣多有不同。”苏午却没有闲心去故意针对一个在声名利禄里打滚的普通人,他看了脸色难堪的热轧寺诸僧侣一眼,开口道,“热轧巴的状态,更接近‘次仁丹巴’的状态。 其余被自心念头蛊惑的僧侣,一句真言可消除他们心中诡念。 此法对热轧巴同样有用,但可能会对诡异念头根绝不净。 为他自身留下隐患。煬 所以我会单独留下他,探看他的情况。” 热轧寺的几个驭诡者僧侣神色顿时平复下去,有些年轻僧侣神色间还有些羞惭。 其中有个年长的僧侣看向苏午,眼中俱是感激之色,他向苏午合十躬身道,“原来是这样。是我们心有不净,误会了苏先生。 还以为苏先生在故意针对我们热轧寺。 请苏先生见谅。” 苏午摇了摇头,表示没有关系。 他走到‘热轧巴’跟前,坐在其旁边的座位上。煬 从阴影里攀行出的几条阴影蟒蛇,随他一念倾动,化作数条漆黑的十指手臂,各自固定住热轧巴周身各个部位,缓缓将热轧巴的身躯扳转回来,与苏午相对。 看着热轧巴那双满是痴迷之色、隐约闪烁亮光的眼睛,苏午双手结‘大光明印’,意能量从眉心轮中汹汹涌出,顷刻间遍布身外,浸润身外轮上一个个‘大日如来本尊咒’密咒真文,自身在这一瞬间,好似化作了一轮停在车厢里的太阳! 众人肉眼中的苏午,身上不见任何异状。 但他们思维里的苏午,却已然被熊熊光火淹没! 从苏午周身散发出的无边意之光火,倾盖、包裹住了身前的热轧巴,热轧巴在光火覆淹下,倏忽间化为乌有! 现实的热轧巴肉壳依旧存在, 但众人思维里的热轧巴,已经化为‘虚空’!煬 “观空!” 转轮法寺普布群培‘眼见’如此情形,顿时满面激动之色,脱口道出了两个字! 他此一言出,其余诸僧顿时面露恍然之色! 再看向苏午之时,僧侣们的目光已与先前有极大区别。 在畏惧苏午之威能的同时,僧人们隐约又对他生出了几分敬服! 所谓‘观空’,即‘自观身内身外,诸法皆空,自心生发之下,万事万物皆依其心变化转动,或空,或不空’! 《仁王经》中有‘观空品’。煬 乃曰:言观空者,谓无相妙慧照无相境,内外并寂,缘观共空! 古之密藏域中,最核心的‘无上瑜伽部’法门,通过‘方便’与‘智慧’的合修,达到‘即身成佛’的境界。 ‘无上瑜伽部’中,僧侣与明妃共修,修行‘乐空双运’至于最后,便要‘观空’明妃! 总而言之,‘观空’是极难达成的境界。 那些古代大僧侣也只能借助明妃,在最后关头侥幸踏入观空境界。 若长久留驻于‘观空’之境, 自身是‘空’,即能成佛!煬 如苏午此般,随随便便就观空了身旁的僧侣的情形,众僧看在眼中,更不免觉得匪夷所思,亦由此对苏午的佛法修行造诣,有了更深一层的了解! 苏午自心转动,已被他观空的热轧巴,此下重又在他之意能量潮聚之下,被复现了出来。 热轧巴此下所有的念头,尽皆被摊开了,在苏午的意中排列开。 他的意冲刷过其自心里的每个念头, 最终锁定住那个散溢出一缕缕诡韵的念头,意稍稍一动,即刺探入那个诡化的念头之中! …… 碉房顶上接连了一根根细绳,细绳绷直了斜着垂下去,缠绕在远处佛塔的塔瓶上。煬 彩绳上,缀着一只只暗红小旗,旗子上写着各种颜色的密藏域文字。 ‘苏午的视线’掠过那些在高天下摆荡的小旗,稍稍留意了一下小旗上那些代表各种真言种子字的密藏域文字,进而垂下头来,看向碉房敞开的大门口。 门口两侧簇拥着许多穿着各种绣花藏袍、腰扎七彩大花带子的女人,许多头戴皮帽子,穿着皮袍,内着绸衫,腰间围一块彩色‘帮典’的男人。 阴沉沉的天幕上,大雪纷纷落下。 男人女人们或敲打着手鼓,手拉着手踢踏着舞蹈。 热闹的气氛仿佛能融化那纷扬的雪片。 而在男人女人簇拥的大门口,一位穿着蓝黑色皮袍的老人大马金刀地坐在椅子上,接过旁边妇人躬身递过来的盖碗,一手手捏着下面的茶船,一手抚动着上面的茶盖,刮去碗里的茶叶,喝了一口茶水。煬 他随手把盖碗递还给战战兢兢的妇人,抬头朝‘苏午这边’看来,面露笑意地张嘴说了几句话。 此下所有的画面都没有声音。 包括那老人张口言语,苏午都未听到声音。 对方的脸容模糊不清,以至于苏午也无法看清他的口型。 最吸引苏午目光的并非是此间鲜艳的服饰、到处飘展的彩旗、颇为俏丽的密藏域女子,而是那坐在门口的老人头上的‘顶冠’。 那是一顶莲花冠。 莲花冠五方各立着一道铜牌。煬 铜牌上以宝石、矿料颜色,以雕刻、錾刻工艺勾勒出了几尊神灵。 最前方佛牌中乃是一位女子,其千手千眼,形体雪白,张开的无数双手臂交织虬结,占据了整道佛牌七成以上的面积,那由无数双细长手臂交织出来的雪白之物,宛若一顶白伞盖。 ‘白伞盖’上,细长手臂互相错叠交织形成的纹络,有种‘秘密真意’流转。 苏午只能‘看’到那老人顶冠最前方佛牌上刻画了什么神灵,看不清左右佛牌上刻画的事物,他当下处于热轧巴的念头里,热轧巴能看到什么,他就能看到什么。 反之亦然。 在老人那莲花冠上,对应着五张佛牌,还有五道灰布色的、卷起的旗子梳理着。 这些旗子寂静竖立,使得那老人整个看起来都有些头重脚轻的感觉。煬 ‘热轧巴’当是在那老人说完话后,不知又说了些什么。 旁边的妇人恭敬地递给老人一个木箱子。 老人打开木箱子,露出了里面金晃晃的一只糌粑金碗,那只金碗上同样錾刻出了种种繁复精美的图案,配以天然宝石,点缀其间,整只碗都异常精美,占据了木箱子一半的空间。 另一半空间,则整整齐齐地叠着金条。 看了木箱中的事物两眼,老人合上木箱,哈哈大笑起来。 他把木箱交给随行的一个年轻人,接着站起身,一手持半米长、仿佛蛇骨盘绕银线形成的鞭索,一手抓一只‘达玛茹’——形如拨浪鼓,但无把柄的法器。 老人抓着这两件法器,站在门口,嘴里念念叨叨了几句,不久以后,他整个人忽然痉挛颤抖起来,引致其手中的两件法器也在他自身颤抖下,不断摇晃!煬 这时候,苏午听到了声响。 玉化的、似蛇骨般的未明骨骼,碰撞银线,整根鞭索发出‘叮叮叮’的声响,这声音连续而绵密。 那件达玛茹则发出‘嘣浪’、‘嘣浪’的声音! 叮叮叮叮叮—— 嘣浪嘣浪嘣浪浪浪…… 两种声音不断交织,内中蕴含着奇特的意韵。 浑身痉挛颤抖、翻白眼地老人忽然俯下身,他脑袋上那盏莲花顶冠上,一杆半米高、卷起来的旗子忽然前移,撞落了顶冠前的‘白伞盖’神明佛牌!煬 佛牌坠入尘灰中! 一只细长的、雪白的手臂,在人群喧闹时,在无人注意‘热轧巴’时,从老人身侧后方伸过来,抓住了老人腰间的一只金刚铃。 那只细长的、没骨头似的手臂抓住铃铛,轻轻摇响。 在满场喧哗中,那铃铛声是如此清脆,贯穿了热轧巴的念头! 叮铃铃,叮铃铃…… 老人一双枯黄干瘦的手掌里,各自抓住‘蛇骨鞭’、‘达玛茹’。 但他身侧却有第三条面条似的手臂无声息伸出来了,摇起了金刚铃!煬 ‘热轧巴’茫然地看向四周,没人注意那‘三只手’的老人。 他好似与那些人分处于不同的世界。 三只手的老人在此时仰起脸,面白如纸,相貌端庄,明显不是前面黑瘦脸的老人,那张‘白纸脸儿’张口,发出老人的声音:“我指你为十三年后热轧寺呼图克图!” 正文 759、吹衷(2/2) 面朝着‘热轧巴’的那张‘白纸脸儿’飞快淡化。荓 四周一切情景都变得模糊。 门口的老人仍在颤抖不休,但他的面容已经恢复正常,没有第三只细长如面条一般的手臂从身侧伸出来,摇晃铃铛; 没有一张白纸脸儿长在头颅上。 方才苏午所见的那一幕,仿佛是一个幻觉。 但这个幻觉,长久地驻留在了‘热轧巴’的思维里,成为盘桓在他思维之中,挥之不去的一个念头。 今下就是这个念头的诡化,造成了热轧巴的异常。 苏午从热轧巴诡化的念头之中脱离,顺带着将这道诡化念头彻底拔除,摧毁干净。荓 热轧巴就此从幻觉中挣脱出,恢复了正常。 高瘦的中年僧侣‘热轧巴’眼神茫然地看着车厢里的众人,众人的目光此时大都落在他身上,眼神莫名,让他一头雾水。 他微微转头,目光看向热轧寺的诸驭诡者僧侣。 法寺里的驭诡者僧侣们,此下正围着诡异调查局的那位苏局,向其连连鞠躬合十道谢。 “巴彦,发生了什么?”热轧巴喊了其中一位驭诡者僧侣的名字,向其发问道。 “呼图克图!”名为‘巴彦’的驭诡者僧侣向热轧巴合十行礼,看着热轧巴的面孔,回道,“你方才陷进厉诡的幻觉里去了! 如不是苏局出手相助,结果怕是十分不妙!”荓 “陷进了厉诡的幻觉中……” 热轧巴喃喃自语,对此毫无印象。 这时,被巴彦提及的那位诡调局苏局也转头来看他。 对方眼神沉静,看着他并未说话。 在对方的目光注视下,热轧巴不知为何,莫名地有些心绪,他目光稍微游移——就看到了侧前方靠窗座位上盖着的一张白布。 白布被鲜血浸透了,变得暗红。 布匹下隆起模糊的人形轮廓。荓 未被白布完全遮盖的靠背顶端遍是干涸的暗红色血迹。 热轧巴眼皮猛地跳了跳。 他虽然失去了陷入厉诡幻觉中的记忆,但自身在这节高铁内的种种经历,却并未忘却——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那个盖着白布的坐席位置,是白贞寺‘次仁丹巴’呼图克图的座位? ‘次仁丹巴’……死了? “假若时间再晚一些,你说不定会和次仁丹巴一样。 受‘幻觉’吸引,不断扭动自己的脖颈,直至将自身颈骨拧断,浑身血肉被骨骼绞成肉糜而死。”苏午看着热轧巴,已然看透了对方脑海里转动的所有念头,张口就道出了次仁丹巴已死的事实,令热轧巴心中寒彻。荓 他看着热轧巴惊惧的神色,却忽然话锋一转:“在你幼年时候,你家请过吹衷巫?” 听到他的问话,热轧巴神色却更惊惧,抬眼看了看他,就倏忽低下头去,默默不言。 “吹衷巫请来佛陀附身,下达了你十三年后必成呼图克图的旨意。 于是,此后过了几年,你家附近的热轧寺呼图克图圆寂,热轧寺报请平台进行抽签,果然选中了你作为佛子。 你因此得以进入僧学院修行,并真正在那个吹衷神汉预言的时间到达时,晋位成为热轧寺的呼图克图。 ‘热轧巴’……你名为热轧巴。 看似与热轧寺天然具有某种缘分。荓 其实是在得了吹衷巫的指点以后,将自己原本名字,改做了这个名字?以‘热轧’为名?”苏午继续言语着,并不在意对方是否回应自己的问题。 他每多说一句话,热轧巴的神色便多一分惊惧。 周围人神色莫名,不知苏午所言有何深意。 在僧侣们看来,请吹衷神汉降神降旨,在密藏域是颇正常的事情,这有什么值得拿出来说的? 但偏偏苏午说出这些事情,却引致热轧巴神色大变。 因为自心中那个诡化念头被摧毁干净的原因,热轧巴已经不记得吹衷巫举行的那场仪范中,涉及‘白纸脸儿’、‘细长手臂’的几个具体画面,但此事中透漏出的诡异感觉,却对他影响深远,让他无法忘怀! 此下被苏午提及这些事,他自然会有反应。荓 热轧巴被苏午三言两语问得惊惶失措,过了片刻才定住心神,抬眼欲要同苏午言语几句之时,苏午却已经转过头去,不再看他,看向了其他几个法寺的呼图克图、首座。 苏午向那几个被他瞬间荡涤干净诡化念头,得以脱离幻觉的大僧侣,再次出声道:“各位幼年之时,应当与热轧巴呼图克图有过类似经历。 莫非家中都为你们请过吹衷神巫,预言你们将来会如何如何?” 几个大僧侣不像热轧巴刚刚脱离幻觉,还搞不清状况,他们此下状态已经恢复正常,自知当下陷入了厉诡侵袭的事件中,更愿意配合苏午,回答他的问题。 于是苏午话音刚落,大僧侣们就纷纷给出回应。 “我小时候家中贫困,却是请不起吹衷神巫来为我降神降旨。 不过,我们旺堆村以前有过一家富户,请过一位吹衷巫,那位富户请吹衷巫来,召请佛陀降下法旨,指他的儿子为附近一个小寺庙‘旺堆寺’的首座。荓 那个吹衷神巫浑身发颤,好像真的被神灵附身了。 但被神灵附身以后,那吹衷神巫看着富户家的儿子,却一言不发,反而指了指在人群里看神巫表演的我。” “差不多,我的经历和绒布寺首座的经历相似。 家里也穷,当然不会有人给我请神汉来预言……” 诸僧纷纷开口言语。 他们幼年时并未如苏午所说的那样,被吹衷神巫预言过未来。 但经历过至少一次吹衷神汉的‘附身表演’,且在那神汉被附身之时,与神汉有过某种神秘的交集——即要么突然被神汉指点选中;荓 要么就被神汉抚过额顶。 所谓‘吹衷’,其实就是类似中土地域的跳大神、问米等等。 其意为‘护法神’。 《密藏辑要》有载:作法降神,俟神附身,则可指明呼毕勒罕(佛子)所在。 吹衷多借神佛之名,为法寺、宗府提示种种预言,在一次次似是而非的预言中,不断强化自身的地位。 自乾龙皇帝以前,密藏域诸法寺佛子的确立,吹衷的预言是重要参考项,甚至有时吹衷一言就能确立一座法寺的佛子。 因此诸多吹衷家族与诸呼图克图家族互相勾连,令诸法寺的呼图克图世世代代地出自一家。荓 直至乾龙确立另一种规则, 终至各吹衷家族地位一落千丈,如今已经沦落得与神汉、问米婆相差无二的地位。 但是,此下众多大僧侣在幼年之时遇到过的吹衷神巫,却与那些冒牌的吹衷家族有天壤云泥的差别。 众多大僧侣幼年时曾遇到的吹衷巫,是否是同一个,今下难以确定。 而他们借助神灵所下达的种种预示,却都在之后一一应验。 他们是遵循密藏域何种神灵的法旨,作出地种种预言? 那个手臂盘结如白伞盖般的神明?荓 还是密藏域诸般诡异力量的源头? 在若干年后的今时,这些被吹衷巫预示、被密藏域神灵选中的大僧侣们,齐聚于这辆高铁列车的同一节车厢上,背后却不可能没有密藏域诸般诡异力量的布局! 苏午一时间拧眉沉思起来。 他从前身履密藏域时,吹衷巫早已成为了过去式。 自身落地即是无想尊能寺的预备僧侣,此后一直在诸法寺之间辗转,也就更甚少接触当时的吹衷巫。 更无缘了解那些吹衷家族侍奉着哪些神佛。 此下他已经搜集到了车厢中所有关于今下诡异侵袭事件的线索,却总觉得此中缺少了极其重要的一环,那缺失的一环,让他无法见知整件事的全貌。荓 无法做出有效应对。 ——自身在高铁列车上,高铁列车尤在继续行驶,除了先前有次仁丹巴一人陷入幻觉拧断脖颈而死以外,其余一切已经渐归正常。 当下的诡异侵袭事件好似已得解决。 但苏午至今都未查见次仁丹巴的残魂,正是这极不寻常的一点线索,让他确信,这件厉诡侵袭事件并未真正得到解决。 自身极可能还处在某种无形的鬼蜮中! 苏午念头微转,进而看向人群里的王平安:“王队,现下需要先把高铁停下来。 麻烦你知会高铁司机,请他暂时停下高铁。荓 请调度室做好准备。” “我们乘坐的是无人驾驶高铁,倒是不用知会高铁司机。 苏局稍等会儿,我去知会总调度室,停下这列高铁。”王平安回了苏午几句。 而王平安语气轻松说出的几句话,却让苏午眉头愈发紧皱! 他未有说话,目视着王平安走到车厢最前头,输入指纹,进入了驾驶室。 驾驶室内,王平安打开卫星电话,首先拨通总调度室的电话,请总调度室远程停止当前高铁的运行。 拨打过电话后,他就在驾驶室内安静等待。荓 等了数分钟,高铁仍在高速运行! 此种情况极不寻常,总调度室智能化程度极高,王平安应答密码,发出停运指令后,总调度室就应该在几秒钟时间内做出响应。 但现在几分钟过去了,高铁没有停止的迹象! 王平安原本轻松的心情,骤然间紧张起来。 他目光看向驾驶室控制台上处在玻璃罩内的红色按钮,再度输入密码,手掌按在红色按钮上,手动停止列车运行—— 手动停运无效! 正文 760、人在念中,直通幽冥(1/2) 高铁列车驾驶室控制台上的急停红色按钮,被王平安重重按下。 但整列高铁依旧没有停止运转的迹象! 列车飞速穿过被灯光映照出朦胧轮廓的前方,像是撞入了未知的世界。 一阵阵寒意随着那灯光四周翻滚的黑暗,一齐冲入王平安的心神。 急停无效! 怎么会?! 王平安的手掌从控制台上挪开,依次推下周围一道道拉杆、按下一个个按钮,停止动力系统运转,停止电力供应—— 高铁列车速度依旧。 他额头上唰地一下子渗出冷汗! 再抬眼看向前方视窗,窗外的景色与方才没有任何区别! 当前这辆高铁在茫茫黑色原野中穿行,而高铁将要行驶去的路径上,根本不见有轨道铺陈——高铁列车现下根本未曾行在铁轨上! 王平安拿着那部卫星电话,看着电话上黑色的按键,不知是否应该再给‘总调度室’拨打一个电话? “停运无效了吗?” 这时,沉稳男声在王平安身后响起。 王平安转回身去,就看到苏午浑身粘稠黑液缓缓脱落。 苏午看了一眼王平安手里握着的卫星电话,摇了摇头,目光看向驾驶室视窗外迥异于先前的景色,天地皆作漆黑,视野里除了一座座秃山外,已经不见任何草木、生灵的痕迹。 这是一片一望无际的广袤无人区。 密藏域无人区,在清朝时期,乃是那些不听号令的驭诡者僧侣、体内厉诡即将复苏的僧侣被集中放逐之地。 在今时亦是生命禁区,平台很早就绝断了通往无人区的路径,在各个关口安装防护网。 即便如此,依旧有人翻越防护网进入无人区内,此后再也没有出现过。 “我打给总调度室,再问一下是什么情况。”王平安眉心拧成了‘川’字,他尤有些不死心,想要再挣扎一下。 毕竟此次厉诡侵袭事件,从开始至今,都好似只是一个小插曲。 而这个小插曲,现下竟渐渐演变成了‘主旋律’。 任谁都难以接受这样的事实。 “没有用的。”苏午摇了摇头,看着王平安的眼睛,道,“你确信你现在播出去的电话,真的是被总调度室接听的吗? 不会是其他什么别的东西?” 王平安微微张口,被苏午如此一问,心底顿生出丝丝缕缕的寒意。 苏午转身朝向驾驶室的门口,又道:“一列无人驾驶的高铁……今时太亚无人驾驶高铁技术已经十分纯熟,广泛应用到了各条线路上。 我们会乘坐无人驾驶的高铁前往密藏域,仅仅只是一个概率较大的偶然而已。 但这一个‘偶然’,足以在密藏域本源诡异力量下,被扭曲成某些必然事件的前奏了…… 这是利用了天理运转的规律啊…… 所以这件诡异事件,才会看起来好似微不足道,却偏偏难以被彻底解决……” 苏午的言语似有所指,但王平安难知当下这件特殊事件下的暗流汹涌,自然也就无法完全听懂苏午所言。 他张口想要说些什么的时候,苏午转回头来,先同他说道:“王队,不要独自呆在驾驶室里了。 当下列车已经踏入无人区,任何诡异事情都可能发生。 你呆在这里不安全。” “……好,我来开门。”王平安点点头,快步走到了苏午前面,在门前输入密码后,驾驶室的门户徐徐打开。 众人大多未呆在自己的座位上,神色严肃。 低沉的气氛笼罩了整节车厢。 云霓裳与转轮法寺那两个小僧侣站在一起,正低声交谈着。 三人看到苏午从驾驶室内走出,就停下交谈,云霓裳迈步朝苏午这边走来,在她身后那两个女扮男相的小僧侣——旦嘉与哲丹相视了一眼。 】 二者跟着迈步走向云霓裳, 旦嘉的身形越过云霓裳,将她挡在自己身后,先一步走到了苏午跟前。 哲丹随后也挤到旦嘉身后,把云霓裳挤在了一侧的座位边。 “苏午,他们有事情要和你说。”云霓裳未有在意两个僧侣有些不礼貌的动作,她抬头看着驾驶室前站立着的苏午,先向苏午知会了一句。 “有什么事?”苏午目光看向两个小僧侣。 等待二人开口。 旦嘉仰头看着苏午黑漆漆的眼睛,双眼有一瞬间的失焦,她垂下头,低声言语,却不是回应苏午的问题,而是口吐出一些莫名的言语:“月圆前,月升后。 白伞母,铁长龙。 吹衷巫,莲花冠。 人在念中,直通幽冥。 如来藏中,光明遍生。 如来藏中,光明遍生。” …… 这段言语意义莫名,旦嘉说完话后,就和哲丹站在苏午身前,紧张地关注着他的反应。 他的反应,最能证明旦嘉、哲丹视他作为‘目标’的想法究竟是对是错。 在二者的梦里,那遍发金光的窈窕女形无休无止地重复着旦嘉说过的这个‘预言’,每次听过这个预言,二者脑海里都会产生去追寻什么的冲动感。 现下跟从格西踏进这节去往‘羁马州’的高铁车厢里,旦嘉、哲丹终于确定,自身已然接近可以揭示预言的目标——他们各自皆有‘自身已经接近那个一直以来在不断追寻的目标’的实感。 并且,这节车厢里,唯一能让旦嘉、哲丹产生种种触动的人,就是苏午。 所以二人最终将苏午确定为那个让自己在冥冥中一直追寻的‘目标’。 若他真正是那个‘目标’的话,他应能揭示出预言的全部真意——这也是旦嘉、哲丹梦境中的那个窈窕女形给他们的暗示。 “月圆前,月升后……”苏午低声重复着旦嘉的言语。 他的念头只转过一遍,就理解了女扮男相的小僧侣所道出的这段莫名言语中,蕴含的真正涵义! 他目光注视着身前的丑陋小僧侣,脑后似有明灿灿的顶轮隐约浮现,徐徐盘转,他向旦嘉开声问道:“你究竟是谁?” 旦嘉低着头,无从看见苏午周身隐约显发的光芒,却能听到苏午声音中明显的情绪变化,她声音微颤,带着未解的茫然:“我是旦嘉。” “只是旦嘉吗?”苏午眉心微皱,意能量浸润身外轮,自身化作光明大日,将旦嘉、哲丹尽数包裹于其中,观空二者,追朔二者的所有念头,甄别二者今时与过往的种种因果。 而在他观空旦嘉、哲丹的一瞬间, 却发现二者竟本就是‘虚空’的! 他们的所有念头里,都倒映着苏午的影子。 他们的因果,都因苏午而起,又因苏午而终。 彷似这两个活生生的人,原本就是为苏午耳生,所执所求,尽是与苏午完成这一次的相会,向他吐露一段预言而已! 苏午的意流转过旦嘉、哲丹思维里,那些密密麻麻映照着自己身影的念头, 他隐约间感知到了什么。 但细细追寻,又觉得什么都未追索到,一切皆无迹可寻…… 苏午收拢了所有意能量,身在密藏域,每一次动用自身之意,勾连体内的密藏域本源力量,便能感觉到‘大密藏域本源’对自身的牵扯、碰撞越发严重。 他自身的密藏本源,与大密藏本源,就好似一大一小两个漩涡、两道龙卷风,现下大的那个漩涡,正不断释放出强勐的吸力,欲要将自身小的这个漩涡绞碎了,全部吞吃包容! 看着旦嘉小僧侣,苏午出声说道:“月圆前,月升后。 月圆前,说的是九月十五日前,十五月亮必然团圆。 月升后,指的是九月十四日的夜间。 两句话结合起来,指的就是从当下至于九月十五前的这段时间——这四五个小时的时间内,有事要发生。 且那些发生的事情,必须要在这四五个小时内得到圆满解决。” 旦嘉听得苏午的言语,眼中顿时流露惊喜之色——她的直觉果然没有错,眼下这个人,就是她与哲丹在冥冥之中被指引,一直以来在追寻的那个人! 她转过头,与哲丹对视。 哲丹嘴角含笑。 “白伞母,铁长龙——铁长龙必然指的是这列高铁了,而白伞母,当是在热轧巴诡化念头中出现过的、吹衷巫顶上莲花冠中央处,那道佛牌上出现的神灵。 五佛顶中,‘白伞盖佛顶’现‘转轮圣王’形,遍覆一切,即为‘大白伞盖佛母’。 这尊佛母于象雄经典之中,名作‘布扎阿甘’。 在‘雍仲苯生佛门’与‘密藏域佛法’之中,大白伞盖佛母皆是具备无量殊胜威能的一尊高级护法本尊。 看来,此下是次仁丹巴、热轧巴幼年时所亲历过的吹衷降神预示,在此刻于他们念头中复苏,某个真正具备‘吹衷’之能的吹衷巫——甚至可能是某个吹衷厉诡,请神预示,引致大白伞盖佛母降下了威能。 次仁丹巴必然目睹了那个‘吹衷巫’进行吹衷的全部过程, 他因此而死! 但是,大白伞盖佛母的降临并不完整。” 说到这里,苏午顿了顿,目光看向车窗外黑漆漆的一座座秃山,面露出一抹笑意:“或许在深入密藏域无人区以后,它才能真正展示全貌。 此下却不可能。 今下它只是运用了某种取巧手段,将我们困在此下,引我们去往无人区而已。 ——人在念中,直通幽冥。 便揭示了此意。 ‘人在念中,直通幽冥’这句预示的真正涵义,并非是指如次仁丹巴那般,沉浸在自身诡化的念头里,就此直接沦亡。 因为这段预言,不是说给次仁丹巴听的。 如是为了给次仁丹巴以预示,你们两个想来也不会跑到我跟前来。” 正文 761、如来藏中,光明遍照(2/2) 苏午看了旦嘉、哲丹一眼。 二人点头如捣蒜。 “这段预言如是说给我听的。 ‘人在念中,直通幽冥’的根本涵义必然不是为了记录次仁丹巴之死,预言,预示的是未发生但极可能发生,或人在迷雾中,无从去窥见全貌的某些事情。 我今在迷雾中,那这两句话的涵义,便是为了揭示整个特殊事件的全貌。 如今,整节车厢内,我们所有人,皆被困在某个人的念头中。 随着那人的念头不断进展, 我们亦将最终直入幽冥——直入无人区,见到真正的大白伞盖佛母!”苏午一语道破天机! 在场众人心头霍然大亮! 有僧侣急向苏午问道:“苏局觉得,我们今下是现在何人的念头里?!” “次仁丹巴死后第一时间,我便在尝试搜寻他的残魂。但我找遍车厢,未见其残魂影踪。”苏午低垂眉眼,平静出声道,“今下看来,他本就没有魂魄了。 他的魂魄已为大白伞盖佛母所用。 成为大白伞盖佛母的某个念头,将我们统统包容了进来。” 苏午目光看向窗外虚空,低沉自语:“一切有为法,如露亦如电。如梦幻泡影,应作如是观。” “我本身在泡沫之中而已。” “还是该作如是观!” 他此念一起,脑海里诸念寂灭,最终连‘作如是观’的念头也寂灭了,思维里空茫一片,或者本身已经没有所谓思维与现实的分别心,因而能脱离‘明相’、‘外相’的困扰,看见事物的本真! ‘六天故鬼真童-智拳印’凝聚于苏午眉心脉轮中央,他三目张开,所见情景,才是真正的现实——车窗之外,垂下一道道细长如面条般的手臂,那些手臂在高铁列车上缠绕交织,将整列高铁都网罗入其中! 高铁此下已经脱离现实,处于现实与虚幻的分界之间,凝滞停留于此。 而身在幻相中的所有人,见得高铁一直朝前不断穿行,似要穿越进无人区深处——当所有人脑海里‘高铁已深入无人区’的念头固化之时, 那么在现实中,凝滞于虚幻和现实间的高铁,必然将再次运转开来, 回应所有人的念头, 真正深入无人区内! 但在今时,苏午首先从幻相之中脱离,照见了真实,他脑后光明大日晃动不休,身外焰网重重交彻,将还在幻相中的众人尽数拉扯回了现实里。 众人眼看得车窗外盘绕交织的那一条条细长手臂,尽皆神色惊骇,不知所言。 旦嘉、哲丹在大多数人还在观察车外情景之时,都将目光投向了苏午。 乃听见苏午口中道:“如来藏中,光明遍照。 如来藏中,光明遍照。” 话音还未落下,苏午‘意’中,骤然响起诵持密咒真言之声:“嗡! 南谟拔噶瓦德…… 萨尔瓦…… 都尔嘎德,巴咧勺达呢——啰渣! ……” ‘大日如来本尊密咒’被他的意徐徐诵念出来,于苏午意识潜流之中,滚滚意能量汇集如海,自海底脐脉轮起始,诸大轮脉层层推转,诸般威能尽往他的眉心轮集聚——他眉心竖眼闭拢,却有一颗灿烈辉煌的明点骤然集聚形成—— 那明点冉冉上升,在徐徐上升的过程中,摆脱‘大密藏本源’的牵扯,潮聚苏午意识潜流之下,汹涌浩瀚的‘如来藏’! 明点升至高处,摇身一变—— 大日横空,毒焰万丈! 遍一切处,光明遍照! 有个声音随着遍照十方的光焰一同穿彻各方:“你这泡影,还不破碎?!” “嗡!” 钢铁长龙之外—— 条条细长手臂盘绕交织,汇集成了巨大的雪白伞盖,伞盖回遮钢铁长龙,边缘垂下一道道细长雪白的手臂,犹如丝绦,将高铁紧紧缠绕。 一个雪白的女形立在白伞盖中央,面目模湖,静寂无声。 此下, 一轮大日从‘虚空’中骤然升起,直上中天。 光芒煌烈,驱尽沉暗! 那大日之中,骤地传出一个声音:“还不破碎?!” “还不破碎?!” “还不破碎?!” 白腻如猪油膏脂的女形,以及其脚下诸多手臂聚集形成的大白伞盖之上,霎时遍布道道裂缝,那些裂缝犹如精美瓷器上的金丝铁线,为当下的画面增添了几分别样美感。 在下一刻,随着大日之中爆发一声真言, 遍布‘金丝铁线’的‘大白伞盖佛母念化形’一刹那裂解开来,万千雪白碎片向着四面八方飘坠,在飘坠过程中,尽皆化作虚无! 整列高铁从现实与虚幻的间隙之间脱离,重新归回原位。 铁长龙静静悬停在铁轨之上, 而铁轨右侧方的高坡上,站着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 男人身着黑布藏袍,其头上戴着那些吹衷巫常戴的顶冠,一身漆黑的藏袍上,在月光下照映出暗红而干涸的血迹。 浓烈的诡韵从这个‘男人’身上散发了出来。 他身躯侧对着高铁列车,脑袋却转动超过一百度,正对着高铁列车第一节车厢,月光映照出他惨白无人气的面孔! 月光明晃晃,天下哪里还有煌烈大日的影踪? 而高铁列车中,一个黑衫青年站在车窗前,与山坡上的‘吹衷诡巫’隔空对视了一眼,吹衷诡巫面上露出一抹阴诡的笑容。 ‘他’脑袋往侧方勐地一偏,头顶一杆旗子撞落了莲花顶冠侧方的一道佛牌—— 原本该立在它莲花顶冠正前方的大白伞盖佛母佛牌,已经被一道展开的旗子撞落了,半米高的旗枪上,贯穿着一颗毛耸耸的孩童头颅。 展开的旗子上,沾附着婴童的尸骨画! 另一杆卷起的旗子撞落了莲花顶冠侧方的佛牌,那张旗子也飞速展开,露出被旗枪贯穿的孩童头颅,以及旗面上的尸骨画。 佛牌跌入尘埃—— 滚滚黑云群起,遮天蔽日! 号角声动! 一尊身青黑、面靛蓝、口生一对獠牙,双臂各持金刚杵、金刚橛的神佛周身盘绕黑赤二色火焰轮,金刚杵、金刚橛交错,凶勐地砸向了停在山坡下的高铁列车! 苏午看了眼窗外巨大的‘两臂大黑天幻相’,转脸同车厢内神色凝重的王平安说道:“王队,重新启动高铁罢。 这个时候,不要耽搁时间。” 旦嘉带来的预言,让他意识到密藏域本源诡异力量利用‘吹衷诡巫’作种种准备,显化‘大白伞盖佛母念化相’拖住行进中的高铁的真实目的——乃是为了拖延时间! 把他踏入密藏域的时间,精准拖到‘九月十五日’这一天, 对应上《大纪藏》上的预言! 只要预言与现实吻合,预言里的一切都将发生! 他就可能被《大纪藏》这本书直接写死! 既知密藏域本源诡异力量的真实目的,苏午自然不可能让对方得逞! 不论如何,在九月十四日这一天,他都要赶到既定的地点——‘羁马州’! “现在吗? 现在启动高铁?”王平安看着窗外的情景,眼神担忧。 列车在高速行进中遭遇变数,其可怕程度可比停滞情况下遭遇变数大得多! “是。 快去。 这里不会发生任何事情。”苏午催促了王平安一声,王队长应声而动,在其迈步走向驾驶室之时,苏午的身形骤然融入了阴影中。 下一刻, 他借着高铁车窗内灯光映照出的阴影,自身脱出了高铁,出现在高铁外。 头顶巨大‘两臂大黑天幻相’张臂奋起金刚橛——底下的苏午迈步走向山坡,赤红毒火从他身外遍发,随着他挥一挥手,周身迸发的赤烈火焰喷薄入苍穹,聚化成如山般的火焰轮,火焰轮中,六臂、身金红、赤面,四臂张开各持不同法器,中间双手合十,臂弯间托起一顶赤红伞帐的护法尊显现而出! 六臂大黑天红宝帐怙主! 红宝帐怙主在赤烈火焰轮粗重下,与‘两臂大黑天幻相’轻轻一碰—— 后者即如泡影般破碎! 本就是幻相,如泡影般破碎,却是常理! 苏午仰头看着山坡顶面色骇然的‘吹衷诡巫’,他的声音传遍这片暗原:“你不是诡,亦非是人——你是什么? 是诡母降下的某个半人半诡的‘诡子’?” 三言两语,道破吹衷诡巫的身份! 吹衷诡巫头颅骤然转回去,莲花顶冠上剩余的三道佛牌尽数脱落,他自身则在佛牌脱落尽的瞬间,身体上散发出更浓烈的诡韵,整个人化作一团惨绿火光,从寄生的皮囊中脱离,往远方飘转! 黑天下。 ‘卓玛那嫫黑空行母’、‘白狮晋美红空行母’、‘马头明王’三道幻相一霎浮现,朝苏午践踏而来—— 苏午左手并成剑指,朝着三道幻相一一点出。 卡察!卡察!卡察! 雷声大作! 一道道雷电盘绕成长枪,贯穿长空,将三大幻相尽数轰碎! “荧荧鬼火,也妄想穿过长夜?” 从腐臭皮囊中飘转出的惨绿火光,才在黑天下飘行了数百米,便陡然听到黑暗里传来一个沉定的声音! 惨绿火光周围的黑暗板结成块,凝固如钢铁,光芒再难从其中穿过! 鬼火被困在原地! 下一刻,一条漆黑的十指手臂从上方铺盖而下,十根手指纷纷张开,将惨绿鬼火笼在掌心,一把拖进了黑暗里! 正文 762、善根(1/2) 寂暗荒原上,秃山从昏黄的大地上耸起,绵延不尽。 铁轨如锁链般在荒原上排布,穿破崇山峻岭。 一道银白色的钢铁长龙攀行于蜿蜒的铁轨之上,分野了山川与大地。 在那道高铁列车周遭,头顶漆黑狮子的火红形影‘嘛喇罕护法’飞转飘动,六臂大黑天红宝帐怙主端立于车头之上,二者身外盘绕重重火焰轮,那攒动的火焰,点燃了倾盖荒原的沉暗。 高铁列车内,被邀请而来的诸法寺僧侣端坐在各自的座位上,低头诵持着种种经文。 车厢内氛围严肃而深沉。 诵经的僧侣、端坐的警务工作人员频频抬头,都将目光聚集向右方前排的某个座位——那个座位并无人安坐,云霓裳则坐在那个座位旁。 座位四下,灯光将诸多陈设映照出交叠的阴影。 种种阴影微微颤抖着。 阴影世界之内,苏午注视着身前那团鬼火——‘吹衷诡巫’脱离了那高大男人的尸壳,此下仅只是一团散发着高度腐败气味的惨绿鬼火而已。 这团鬼火被一条漆黑的十指手臂紧紧攥住。 影诡的诡韵不断与吹衷诡巫的诡韵相碰撞,前者的诡韵对后者完全造成了压制,引致后者诡韵渐渐消寂,即将陷入死寂的状态里。 而随着‘吹衷诡巫’散发出的诡韵渐渐沉寂下去,那团惨绿鬼火亦不再挣扎, 反而于阴影手掌紧攥下,渐渐聚拢形成了一朵未开的惨绿莲包。 莲包中央,片片合拢的花瓣,簇拥着一个晃动摇曳的人形透明影子。 那道人形透明影子背后,连着暗红的条索‘脐带’,脐带深入莲包之中,不知去向何处。 “果然是诡子。”看着莲包中央微微露出头来,花芯一般的人形透明影子,苏午眼神莫名,他心念一起,左手食指指尖就燃起一缕极细的意之火苗。 他手捻着这缕火苗,使之徐徐靠近那莲包中间紧闭着眼睛的人形透明影子。 当下这个‘诡子’的状态,比之苏午曾经遇到过的那个诡子‘卓玛尊胜’要差了太多,远远不如‘卓玛尊胜’。 卓玛尊胜曾化名为‘哲丹尊胜’,曾为大雪山寺至尊呼图克图,遭遇了诡母以后,自身便被诡母化为诡子。 其于数百年岁月里,利用诡母降诞出了一个恐怖厉诡——‘意之放魂僧’。 此后自身更以半人半诡的状态,脱离了诡母的控制。 至苏午与她联手以后,她已经快要挣脱诡母脐带的牵扯。 卓玛尊胜利用诡母,降诞出的恐怖厉诡‘意之放魂僧’,与大雪山‘光明灌顶大圆满法’、与原莲背后的‘精莲化生大士’有极深牵扯。 她将自身关于此部分的因果、修行一同斩除,也就暂时断绝了精莲化生大士对她的因果追朔。 此后自身又脱离诡母。 在密藏域千百年历史中,如‘卓玛尊胜’一般的人,却是极其少见。 当下这个能够‘吹衷’,引来诸神佛幻相的诡子,与卓玛尊胜相比,自然相差甚远——它甚至都未完全被诡母孕育成形,未有完全化为厉诡,就从诡母身上脱落了。 若诡母有意识的话,也极可能会觉得,这个诡子是个无关紧要的弃子。 苏午指尖摇曳的那一缕意能量之火,徐徐靠近莲包中间露出头来、紧闭着双眼的透明人形影子,火焰分成火丝,倏忽钻进了那个诡子属于人的那道性魂眼耳口鼻之中——诡子的人性魂像是被下了催长剂的蔬菜,勐然膨胀起来,茁壮成长。 长成了一个一尺来高的虚幻人影。 这人影终于睁开眼睛,木愣愣地望着苏午。 苏午看着它的眼睛,眼里光火闪动,眉心竖眼三颗童仁悄然聚合为一,明灿灿光火落在这诡子的人性魂上,未有看到它的任何过往记忆。 只能感受到它对自身释放出的、无端的强烈恶意。 厉诡对万事万物皆没有情绪,无所谓恶意不恶意一说,或者说,厉诡永远对活人生灵保持着难以言喻的恶意,但那般恶意体现在厉诡的杀人规律之上,它们本身不会有任何表现。 但现下这个人性魂对苏午表现出的恶意却是真真切切的。 它的恶意从何而来? 它从诡母身上降诞,诡母出身于密藏域——是密藏域本源中的诡异力量,对苏午的强烈恶意,经由诡母这样厉诡作为桥梁,最终在一个个诡子的人性魂中生根发芽! 苏午看着眼前摇曳的性魂,沉默了片刻。 他抬起眼睛,注视着诡子人性魂那张木愣愣的面孔,嘴角忽然露出一抹笑意,他双手结外狮子印,向身前诡子人性魂喝道:“见我见印,如见转轮,如见大日,如见一切根本! 栽我意根,奉我本尊,上师灌顶,护法加持! 莲花点烙,摩尼珍宝,永世敬持,不失不弃!” 苏午身外显发重重轮光,自身的喝声犹如一道道钢印,打在身前诡子人性魂上,即便它万般转化,却难将这烙印祛除——从今时开始,这个诡子人性魂中,再不是空白一片,追朔这道诡子人性魂,即能看到它最根本处那一点法性! 】 那一点法性中,不落因果,不昧轮回的本尊——苏午自身! 而这诡子人性魂原本对苏午无端生出的强烈恶意,随着它身具法性,奉持苏午为最高本尊,也尽被荡涤一空! 澎湃意能量从苏午身外重重轮光中丝丝缕缕散溢,尽数缠绕在诡子人性魂上, 顷刻间在它体内栽种,凝聚成了‘意根藏’! 苏午初开始时,不知耗费多大力气,方才最终成就的意根藏,此下在他已经成就‘如来藏’时,已经可以耗费颇小代价,为他人栽种! 栽种下意根藏的诡子人性魂,脸上终于不再木木呆呆,开始呈现出生动的表情。 他双手合十,向苏午顶礼膜拜。 毕恭毕敬,万分虔诚。 苏午看着莲包里跪拜下去的人形透明影子,面上笑意更浓:“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 ‘善根’,你往后能有多少造化,能否挣脱胎壳封锁,便看你自己的了。 你去罢!” 三言两语之间,苏午已为这道诡子人性魂取了一个法名——‘善根’。 善根见苏午摆摆手,让它自行离去, 它却万分不舍,再度向苏午顶礼膜拜。 见此状,苏午神色肃敛,收起笑容,正色道:“前路艰难险阻颇多,你虽身负意根藏,但在诡母孕育之下,想有一番作为也颇困难。 如此,我再传你一道法印,一缕燃灯之火。 你记好了。 此印名作‘心灯印’。 点起心灯,自然可以映照一身内外鬼祟,荡除奸邪!” 话音一落! 苏午手结心灯印,他周身重重轮光之中,熊熊薪火翻腾漫溢,盘绕如龙! 自那如龙的滚滚薪火里,一缕火光徐徐分出,被苏午手掌托来,递给了身前顶礼膜拜的诡子人性魂! 诡子人性魂‘善根’接下那缕薪火,周身亦燃起滚滚薪火来。 这薪火焚烧着他身后脐带,周身簇拥的莲包,让他痛苦万分,他却神色虔诚,甘之如饴。 “如若你我再见时,你仍能如此虔诚,不昧因果,不落轮回。 我会渡你转劫重活!” 苏午向‘善根’许下诺言,手掌轻轻一拨, 身前黑暗忽然被撕裂开来,却显出了外面更加沉暗的荒原。 他一手指向前方,再同‘善根’道一句:“去罢!” ‘善根’在白绿火光交织簇拥下,倏忽间脱离了阴影世界,飘坠入荒原中,飞转而去! 被撕裂开的阴影沸腾蠕动着,缓缓合拢。 阴影世界中,苏午的身影就此消失, 回转进了现实的车厢中。 …… 哒哒哒哒哒…… 玉珠骨珠盘绕在瘦削红衣僧左手掌上,随着他拇指波动,珠串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红衣僧面色黑黄,眼窝深陷,反衬得一双眼睛更加深邃,在黑暗里闪动着慑人的亮光。 他低着头,嘴唇微动。 无声地诵念着经文。 右手偶尔拿起桌上的木槌,敲一下手边的木鱼。 从暗红僧袍宽大袖筒里,偶尔会露出半截明黄色的窄袖,那窄袖上纹龙画凤,看起来雍容万分,贵不可言。 这位红衣僧侣,亦是某座法寺的‘呼图克图’。 他将念珠拨转了三遍,敲了三十六次木鱼,终于站起身,赤脚在昏暗的佛堂里走动起来,这佛堂四下里,堆着一座座金银铸炼、浑身穿着丝绸法衣,颈上缠满一圈圈各种珍珠玉串的神佛。 最中央处面朝佛堂大门的佛陀,即是最高本尊‘大日如来’。 绝对真理,毗卢遮那。 昏暗佛堂里,青香鸟鸟浮动。 馥郁甜腻的香气流转其间。 暗红幔帐被铜钩笼在两边,生有五首象征五智的大日如来端坐于莲台之上,黄金铸就的一双手臂在胸前交错,十指结成智拳印。 莲台之下,金铜所铸,镶嵌宝石,錾刻种种图桉的浮屠佛塔层层排列,支撑大日如来盘坐在最高处,俯视着佛堂里的众生。 而于大日如来金铜造像之后,烛火难点亮的黑暗里,隐约浮现出两尊高级本尊。 三首三十四臂的‘大威德金刚’。 四首二十四臂的‘时轮金刚’。 正文 767、大纪藏(2/2) 干瘦的红衣大僧侣迈步走到大日如来塑像前,从一排长长的供桌中央,捧起了一座錾铜鎏金的宝匣,他掀开宝匣,取出内里一部厚厚的、不知是何种生灵皮革鞣制、裁剪、缝合形成的书册。 红衣大僧侣信手翻开书册。 惨白色、没有任何字迹留存的书页上,开始浮现一列列殷红的、像是被针刺破的指尖渗出的血珠一般的文字。 文字游曳蜿蜒,又刹那间变成了一根根细长的寄生虫般的文字了。 那些寄生虫般的文字真实涵义是——书上写得是——“太阳历二零三零年九月十五日,让所有厉诡都憎恨的人出现了……” 这几列文字刚刚浮现出来,惨白的纸张忽然生出一道道褶皱。 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揉弄着那页纸张,并且将纸上的几列文字全部消除。 文字消除之后,又有许多与之前一模一样的文字涌现出来。 涌现出来的瞬间,又被无形之手抹除! 如此反复不知多少次—— 终于,又有文字从纸上浮现。 只是这一次浮现出的文字,虽然与先前有九成相似,但其中还是有一部分内容,发生了永远的改变。 “太阳历二零三零年九月十四日, 让所有厉诡都憎恨的人出现了, 他不是厉诡, 却胜似厉诡, 他出生于六月十五日, 命格里带着烈日与凶神, 在二零三零年九月十四日那一天,他摆脱了命中注定的死劫,逃脱了天理的运转,来到了密藏域…… 他的出现,让所有厉诡不知所措。 让‘诡母’不知所措; 让‘精莲诡’不知所措; 让‘大白伞盖佛母’不知所措; …… 让‘精莲化生大士’不知所措; 让‘大纪藏’不知所措!” 红衣大僧侣看着书册上浮现出的一列列血字,他沉默了一会儿,忽然低头咬破了右手食指指尖,右手食指随后抹过那诡异书页上的某一列文字。 ——金色的血液抹去了‘让精莲化生大士不知所措’这一列文字, 那血红的、寄生虫般扭曲的文字被金色鲜血覆盖,渐渐隐于苍白纸面之下。 他的右手顿了顿, 又在书页最后写下六个字。 “最后,天海死了。” 这六个字刚刚写下,就苍白纸张就再度泛起道道褶皱,六个字又一次隐于纸面以下,丝毫痕迹都未留存! 红衣大僧侣看着手中的书页,默然不语。 门外响起不徐不疾地脚步声。 他在那阵脚步声里,将书册放回铜匣,铜匣归于原位——自身迈开步子,走向了侧方布幔遮挡下的一尊头戴锥帽、眼窝深陷的‘精莲化生大士’塑像。 在那尊塑像前,红衣大僧侣的身形瞬间消解为烟尘。 一身明黄丝绸僧衣的‘大雪山寺最高呼图克图’在两个红衣大僧侣陪伴下,推开了这间佛堂的门,坐在了方才那个干瘦红衣僧坐过的位置上,一手盘绕珠串,一手持木槌,在诵经声中敲击木鱼。 渐渐合拢的佛堂大门外,汉白玉的石阶下,暗蓝色的公路盘绕雪山。 公路上,各种车辆排成了长龙。 …… 羁马州高铁站外。 数辆漆黑锃亮的越野车停在路边。 一众身着暗红僧袍的僧侣簇拥在一黑衫青年左右,朝路边那几辆越野车走去。 黑衫青年——苏午向云霓裳吩咐了一句:“给姬鸿、方元他们打个电话,问问他们那边情况如何了。” 云霓裳点头答应,开始拨打电话。 苏午转脸看向簇拥在自己周围的各法寺呼图克图,出声道:“本身并未容纳厉诡的各位,我实不建议你们继续跟着前往那幕嘉措极危险区。 你们不妨暂时在羁马州安顿下来。 等待‘那幕嘉措洪水事件’得到解决以后,再回转各自法寺。 各位觉得如何?” 他话音落地,围绕在他周围的诸多僧侣、警务工作人员反应不一,神色微妙。 离他最近的诸法寺呼图克图们,闻言暗暗皱眉,眼中多有警惕之色,不知是在忌惮着什么; 而以各位呼图克图为中心,簇拥着诸个法寺呼图克图的那些驭诡者僧侣们,大都低垂眉眼,眼观鼻,鼻观心,好似置身事外; 以王平安为首的警务工作人员头头脑脑们,也如驭诡者僧侣一般神色,大都老神在在,稍年轻些的警务工作人员,眼中隐有喜色。 热轧寺呼图克图‘热轧巴’看了看自己左右站着的热轧寺驭诡僧,那两个驭诡僧的头颅压得更低了些,令他难以看清对方脸上的表情。 然而这几个在他还只是佛子时,就陪伴在他左右的僧侣,当下此般反应,已经说明了某些问题。 热轧巴叹了口气,转脸看向苏午:“算了……你救了我一条性命,我应该报答。 就按照你所说的,我留在羁马州,等到事情平息以后回转热轧寺。 陪我过来的这几个驭诡僧,就交给你了。” 他说完这番话,又看向自己身边的两个驭诡僧:“布伦、坚巴,你们愿意跟着玄门的这位苏局做事吗?” 名作‘布伦’、‘坚巴’的两个中年僧侣神色迟疑。 “若是不愿意,那我就反悔了。”热轧巴面无表情地道。 话音刚落,两个驭诡僧都点头如捣蒜! “愿意的!愿意的!” “呼图克图,我愿意的!” 他们方才表现出的迟疑不决,只是留给热轧巴的最后一分体面而已。 眼看热轧巴作出决定,他身边的驭诡僧也作出决定,苏午笑了笑,同热轧巴说道:“俗世的归俗世,佛门的依旧归于佛门,只要你还是热轧寺呼图克图,这一切不会改变。” 热轧巴与苏午对视一眼,又低下头去。他没有直面对方注视的勇气,只是低着头道:“只在我这一世是这样吗?” “这一世以后,密藏域是什么样,谁能说得定?”苏午摇头回应。 “哎……”热轧巴叹了口气,不再多言。 其余诸法寺呼图克图见此情景,犹豫片刻后,便又有人主动站了出来。 将自己法寺里硕果仅存的几个驭诡者交给苏午,得到了与热轧巴一样的承诺。 此后,第三个、第四个……在场所有法寺的呼图克图都与苏午做了这场交易,得到一个可以保证自己在世时于佛门中的地位的承诺。 他们自知如此坚持下去已无意义,经历高铁列车上的事情以后,他们手底下的驭诡僧们,也皆已经觉悟——究竟谁才是真正掌握密乘法门的尊者! 人心思动,又怎能强留? 众多警务工作人员们,见此一幕,终于是满面笑意。 ‘俗世的归俗世,佛门的归佛门’——从来都该如此才对,僧侣在庙里念念经就是了,跑出来指点江山就是大罪过。 王平安等众皆可以遇见,随着这些法寺交出寺内的驭诡者僧侣,他们于各地区的话语权都将被无限削弱至于最低。 而平台的影响力,将借助玄门,再一次于密藏域得到彻底的巩固! 这是他们非常乐见的结果! 诸事厘定,道边的车阵中,有二三辆汽车主动脱离车阵,驶到了另一边。王平安等诸警务工作人员招呼着那十余个心事重重的诸法寺呼图克图,引他们坐上了那三辆脱离车阵的越野车。 三辆车徐徐开动,汇入主路的车流中,汽车尾灯渐渐消失在道路尽头。 王平安带着几个警务工作人员折转回来,看到苏午身后老神在在的转轮法寺僧侣——普布群培、旦嘉、哲丹,他顿时皱起了眉头。 “法师,刚才你们怎么没跟着一起走? 我再叫辆车。”王队长说着话,便要再招呼一辆车来。 普布群培尴尬地挠了挠自己的脑袋,看向身旁的两个少年僧侣。 旦嘉在这时忽然出声:“我可以跟着你吗?” 她与哲丹一起仰脸,看着车门前站好的苏午。 苏午没有回头,拉开车门钻了进去,车外飘荡着他的声音:“本来就该如此。” 旦嘉、哲丹二僧侣顿时满面笑容,也拉开车门,坐进了苏午所在车辆之后的那辆车里,普布群培赶紧跟了上去。 云霓裳看了车窗外满面笑容的旦嘉、哲丹转至自己后面的车辆,收回目光,看向身旁的苏午,向苏午问道:“姬鸿、方元那边情况正常,正在接近‘马头山’区域。 第一、第二编组的警务工作人员作为辅助。 他们希望能将薪火在随行的两个警务编组之中传续开,想看看你的意思?” “允许。 以后灶神小队可以向有意愿接续薪火的任何警务工作人员,传续薪火。 不需要特别手续。”苏午如是道。 “好。 那我马上回复他们。”云霓裳点点头,开始再次拨打方元的电话。 车队驶入深沉的夜色中,往‘那幕嘉措极危险区’驶去。 整支车队脱离了人烟稠密的城区以后,行在无人公路上时,阴影就无声无息将这支车队吞没,以更快地速度抵近那幕嘉措极危险区! 而此下的极危险区内,方元、姬鸿俱得到了云霓裳的回应,两人相视一眼,均是精神大振! 正文 764、山君脸谱(1/2) 秃山岩壁向外凸起延伸,其下与地面构成的斜角正可以让人藏身其中,依靠上方的岩壁遮风挡雨。 众多警务工作人员聚集在此方岩壁之下,顿时令这片原本还算宽阔的空间,变得狭窄逼仄起来。 些微灿白的火光从人群中央显发,融融暖意萦绕在四周,抗御着寒冷的长夜。 两支灶神小队队长方元、姬鸿处于人群簇拥中,看到云霓裳发过来的消息以后,面上立刻流露喜色。 “苏局同意了!”白白胖胖的姬鸿笑容可掬,把手机收进衣袋里,同时向对面的方元说道。 方元点了点头,转脸看向第一、第二警务工作编组的组长,向他们说道:“苏局同意了我们将薪火传续给你们,如此一来,足可以减少许多普通警务的伤亡! 灶神薪火对普通人而言是最普适、最便捷的。 接续了灶神火,就可以有效防止厉诡诡韵侵袭。 凶级以下的厉诡,也天然不愿接近有灶神薪火存在的区域。 ——假若能不断接引薪火,聚集在自身,薪火的层次也会不断抬高,薪火层次越高,对应的各方面效用也就越强!” “看出来了。”第一警务编组组长、头发斑白的老警务‘陈旭’看着地上燃烧地护命火,面露笑容,“这种‘灶神薪火’如果向全地区警务工作人员推行开来,以后警务工作人员配合你们驭诡者行动,担负的风险就少了很多。 那该怎么接续这种薪火呢? 还有,如何提升薪火的品质?” 闻听陈旭所言,方元与姬鸿相视一笑。 方元继续向陈旭解释道:“待会儿我来给你们传续薪火,只要陈队接续了薪火,不用我多说,你也能很快明白该怎么把薪火传续给他人。 ——不过此种薪火传续,目前被苏局限制在警务工作人员之间,以及警务人员直系亲属、夫妻之间传续。 苏局作为‘薪火传续的源头’,他做出某种限制以后,其他人是突破不了此种限制的。 除非那个人积累的薪火雄厚程度、薪火品质远超过苏局,且凝聚了火神身。 至于提升薪火的品质……需要更进一步,在玄门中学习完整的‘灶神法’,利用此法镇压了厉诡以后,就能引来更多的薪火在自身聚集,薪火聚集越多,火种相互聚炼,薪火品质自然也就水涨船高。” “原来是这样。 我明白了。”陈旭、其旁边第二编组组长‘周常’都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方元笑了笑,双掌摊开,环视四周簇拥着的警务工作人员,向他们演示自己的双手手势变化:“好了,现在大家像我这样,双手拇指相互贴合,其余八根手指依次散开。 结心灯印。” 他话音落地,众警务工作人员纷纷依言照做。 ‘心灯印’结印手势简单,基本上任一个人一看就能学会。 不过二三秒钟以后,所有人皆已在胸前结成了‘心灯印’。 方元心中有些激动,这还是他第一次向其他人传续薪火,此种接力传续薪火的活动,总让他有一种参与了史诗一般的感觉。 他侧目看了看身旁的姬鸿。 发现姬鸿以及其他灶神小队成员,神色都十分庄严,庄重中又透着几分激动。 “薪火永续!”方元低下头,开口低呼了一声。 “薪火永续!”姬鸿、众灶神小队成员跟着开口。 众警务工作人员见此情景,亦纷纷开声:“薪火永续!” 嗡! 空气隐隐颤动间,一缕缕蓬勃的灿白火焰从方元、姬鸿、众灶神小队成员头顶、双肩上升起,那一缕缕光火在他们身上摇曳间,分散出缕缕火苗,随风轻动,飘洒在他们周围的众多警务工作人员头顶、肩头。 众多微弱火苗,在崖底下连成灿烂的火海。 人们沐浴于火光中,尽有浓重的安全感在心底升腾,在身周萦绕! 陈旭在灿白光火中张望四周,目光最终落到方元的面孔上。 方元面相阴柔,向白发警务笑着说道:“陈队,现在你明白该怎么传续薪火了吗?” “明白了。” 白发警务点了点头。 又一次结起心灯印:“薪火永续……” 薪火传续完成,众人便也不再于此地停留。 灶神小队与那些慑于‘誓言’威能的驭诡者僧侣混编成两支队伍,一支队伍在前头引路,一支队伍在后方警戒,裹挟着中间的警务工作编组,穿越暗蓝色的公路,渐渐驶入了马头山中。 各式车辆在公路上连成长龙。 汽车的远光灯都无法穿彻此间浓重的黑夜,只能映照出前方朦朦胧胧、连绵不尽的山脉。 更远之处,群山与大地混成一片乌黑,铺满大地的尽头。 马头山所在的位置,已经偏离极危险区最中央处‘那幕嘉措法寺遗迹’之所在,自马头山继续往西行驶数百公里,便是密藏域‘无人区’的所在。 车阵在群山间穿行。 领头的车辆里,方元与身边高大的密藏域驭诡僧‘哲布’坐在后排,哲布伸头往车窗外看了一阵,辨认着‘马头山’所在的方位,随后转回头来,用普通话与方元言语道:“再直着往前走一段,就到了分岔路口。 从分岔路口往右边走大概二三公里,就能到马头山脚下了。” 哲布顿了顿,又道:“他们……应该会在岔路口等着我们。” “谢谢。”方元笑了笑,拿起旁边的对讲机,开始与身后的车队传话,“前面马上会到一个岔路口,藏在马头山的那些驭诡僧极可能会在岔路口等着接应他们的‘同伴’。 到时候先让车上的驭诡僧和他们交涉。 我们做好准备。 ——苏局的要求是不要放走任何一个驭诡僧,不要放走他们身上的任何一个厉诡! 收到请回复。” “收到。” “收到。” “……” 方元把对讲机别在腰侧,转脸看了眼身旁的驭诡僧‘哲布’,哲布神色紧张,被他扫了一眼,面色一僵,更加紧张了。 他面色倒还算平静,只是心跳亦不禁加快许多,手心微微冒汗。 “江悦,马上就到岔路口了,做好准备。 开车注意点儿。” “许飞龙,你坐在副驾,主要负责保护好江悦的安全。 他开着车不好分心。” 方元同主副驾位置上的灶神小队队员嘱咐了几句,前头的二人立刻点头回应。 车阵里,十数辆汽车车厢内。 得到指令的灶神小队成员纷纷拿出自己放在身侧的背囊,从中掏出了随身准备的各种武器。 方元从背囊里抽出一柄桃木剑,放在身侧,接着又将一张似是用彩布缝合形成的脸谱从背囊夹层里取出,戴在了面孔上。 面具之上,遍布黄白黑三色并错的斑斓线条,眉心处画着一个‘王’字,正是一张‘山君脸谱’。 山君脸谱戴在方元面孔上的一瞬间,便与他的皮肤完全贴合。 坐在他身侧的哲布,转脸看向方元时,顿生出一种莫名悚然的感觉——好似坐在自己身边的并不是先前那个娘娘腔的男人,而是一头勐恶的老虎! 哲布赶紧挪开目光,从侧方车窗往外看去。 车灯已经照映出了前方的岔道口,岔道口旁边站着二三个僧侣。 那几个红衣僧看到了接近而来的车队,抽着烟往徐徐停下的车队走了过来。 哲布看着走近的几个僧侣,目光在其中较为高大的一个僧侣面孔上稍稍停留,接着就垂下了眼帘。 在他身旁的方元此时转过头来,一张狰狞虎脸朝向他,黑漆漆的眼睛注视着他,道:“你先下去,稳住他们。” 佩戴了‘山君面具’以后,方元的声音就变得有些粗而沉,与先前中性的嗓音大相径庭。 “好。”哲布低着头应了一声,推开侧方的车门,迈步走下了车,合上车门后,迎向前方的三个僧侣。 他一走近那三个僧侣,其中较为高大的那个僧侣就拉住了他的手,张口与他不知说了些什么。 哲布背朝着方元这边,他是何反应,方元亦无从查知。 只知道那僧侣与他说了几句话后,似不经意地往车队这边看了一眼。 下一刻, 哲布的头颅忽如烟花般爆散! 血液遍天挥洒! “怎么回事?!” 汽车车厢内,方元眼见哲布头颅忽然爆开,身躯直挺挺地向前倒去,惊叫了一声,方才反应过来:“他破誓了!” “不好!” “立刻行动!” 方元手忙脚乱地抽出腰侧的对讲机,打开对讲机喝道:“哲布破誓了! 立刻行动!” 他话音才刚落地,自己一侧的车窗玻璃就骤被轰碎! 浓眉大眼、颧骨高耸的僧侣以头颅撞破方元身侧的车窗玻璃,将头颅伸进车窗内,他脸上遍布血痕,一张嘴,露出满嘴尖锐的犬齿! 一颗颗獠牙散发出狞恶的诡韵,其口中的舌头已在长久诡韵侵蚀下,腐烂发臭! “啊啊啊啊——” 那僧侣嘴巴张开到不可思议的弧度,满嘴獠牙交错开合着,要将方元的脑袋吞入他口中,咀嚼下肚! 但是,方元面上佩戴的‘山君面具’散发出更加勐恶的气息,竟令那僧侣上下两排獠牙紧紧闭合住,停在了方元面前一寸范围内! 正文 765、灶神小队(2/2) ‘乩神面具’能在短时间内抗御一次凶级厉诡的杀人规律! ‘山君’勐恶狂烈的气息流转在方元心神间,终于摧破了他所有的犹豫不决,这个瞬间,他循着山君的本能,抓起身侧的桃木剑,将桃木剑贯穿进了面前僧侣的脑袋里! 桃木剑一时赤红如血! 大道纹韵交织其上, 贯穿那僧侣的头颅,即将那僧侣容纳的‘鬼牙’也给死死地钉住! 方元一手攥着赤红如血的桃木剑,死死抵着僧侣的头颅,另一手扣开了车门,肩膀随之将车门撞开! 他勐地撞开车门,发出的劲力竟将整扇车门都撞飞了! 连同车门一齐被撞飞的、则是那将头伸进车厢里,试图咬死方元的驭诡者僧侣的身躯——其只剩容纳了鬼牙的头颅还被串在桃木剑上! “别、别让他们跑了!” 方元拎着桃木剑,看着在黑夜下飞快穿行的两个马头山驭诡僧,向已经陆续下车的其他灶神小队成员连连呼喊。 在山君脸谱燥烈气息的催使下,他喘着粗气,再度奔向两个逃跑的驭诡僧。 临近其中一个驭诡僧背后时,方元从腰侧的符咒包中抽出一张来,随手丢了出去! 】 轰! 一道紫红雷霆乍然闪亮,精准无比地噼落在那驭诡僧头顶! 驭诡僧身躯烧成焦炭,焦臭的尸壳内,勐然散发出强烈的诡韵! 随着那僧侣死亡,其体内的厉诡也将复苏在即! 方元心头勐地一个激灵,抬起桃木剑就准备给那道尸壳来上一剑——却在抬剑之时,看到剑身上贯穿的僧侣头颅。 ——当下他的桃木剑已经暂时压制住了一个厉诡‘鬼牙’,已经无法再压制住第二个厉诡了! 他急又从符咒包中摸出一道符咒, 还未来得及使用,地上焦黑燃火的尸壳崩裂开来。 那四分五裂的焦臭尸体中间,浮显出了一个涂着腮红、梳着两个羊角辫的圆圆女童脸。 ‘女童’面无表情地看着方元,不知从何处伸来一双长满黑毛的手,徐徐捂住了她的整张脸——这一瞬间,方元眼球震颤,一双眼睛里传来极其强烈的疼痛! 眼睛要爆开了! 他心下闪过一个念头! 下一刻,一道身影从他侧后方奔出来,一剑就钉穿了那被一双黑毛手掌覆盖的厉诡面孔! 赤红桃木剑狠狠扎入一双黑毛大手之间,自焦臭尸壳上散溢出的强烈诡韵,因桃木剑将厉诡扎穿,压制了厉诡的杀人规律而骤然消褪! “方元,没事吧?” “你眼睛怎么了?!” 姬鸿的声音在方元耳畔不断响起。 方元眼窝里涌出滚滚鲜血,他不停地擦拭着眼中涌出的血液,过了良久,鲜血停止流动,他才慢慢睁开眼睛,视线十分模湖,只能看到姬鸿穿着一件黑色的衣服,根本看不清近处姬鸿的面孔。 “厉诡的杀人规律影响了我的视力。 看不清东西了。”方元忍着疼痛,回应着姬鸿。 姬鸿转头朝身后叫喊道:“来两个人,帮忙照看一下方队长!” 他话音落地,不远处有两道人影往方元这边匆匆跑来。 等到那两人走近了方元身侧,他的视力仍旧没有恢复的迹象,视野里的一切仍旧十分模湖。 那厉诡的杀人规律才刚触发,已经永久性地降低了他的视力。 也幸好那厉诡只是刚刚复苏、杀人规律才被触发而已,若它完全复苏,他便不只是视力受到影响了,一双眼球,乃至他的整个脑袋都可能当场爆裂开! “我好多了。”方元忍着双眼里传来的阵阵疼痛,笑着与问候自己的几个人说道,“我这边没有事情,姬鸿队长,你去忙你的事情吧。 不要让马头山那些驭诡僧闻风逃跑了。” “好好,我先过去解决那些驭诡僧。 你在这里休息一下。 江悦,你和这位警务照看好你们队长!”说话间,姬鸿当场以五内罐测出了那‘女童诡’的命格,以收魂米将之封押,而后抽出桃木剑,随队伍匆匆而去。 留在原地的江悦与警务工作人员左右搀扶着方元,给他找了一块石头,让他坐在石头上稍事休息。 阴冷的风吹刮着四周的荒草灌木,发出哗哗的声响。 方元耷拉着眼皮,视线里只能看到许多在风中不断晃动的、凌乱而细长的黑影。 他徐徐吐出一口气来。 回忆着自己此次参与行动以来的种种纰漏,内心沉沉地叹息了一声。 这也是他第一次领队与其他众多敌对驭诡者对抗,但他的表现实在差强人意,在玄门配给了桃木剑、乩神面具、各种符咒的情况下,仍然不能冷静应对局面,行事毫无章法,最终沦落得双眼近乎失明的下场。 …… 周围的脚步声一阵一阵的远去。 四下里很快只剩风声盘旋呼啸,以及江悦和另一个警务工作人员偶尔的言语声。 方元握着桃木剑,睁着眼睛极力想要辨认四周的情景,视野里却依旧一片模湖,他向身边的江悦低声问道:“江悦,灶神小队他们走了多久了? 周围没有其他人了吗?” “才刚走不到两分钟啊。 往马头山那边去了。”江悦向方元回了一句,他转头看了看公路那边停着的几辆汽车,又与方元说道,“还有一部分警务工作人员留在公路那边,看守咱们的车。 方队长,你不要太过担心了。 等回去以后,去医院里看一看,说不定有办法恢复你的视力。” “好。 我不担心。 只是想了解一下现在的情况。”方元回答道,睁开的双眼里没有一丝亮光。 三人在此间停留了约莫半个小时。 半个小时内,方元向江悦发问的频率不少于二十次,每一次都是询问江悦,灶神小队离开此间多长时间了、有没有人回来、有无人受伤等问题。 “江悦……”半个小时后,方元再一次开口。 江悦叹了一口气,看向方元的目光里有些微怜悯,他正要把两三分钟前说过的话再重复一遍,一抬眼,便看到岔道尽头的黑暗里,隐约浮现出几道人影。 他的神色顿时严肃起来,和身旁的警务工作人员相视一眼,先将方元搀扶了起来。 “出什么事情了?”方元有感于江悦异常的回应,忍不住出声问道。 “应该是咱们的人回来了……”江悦回了一句,眯着眼睛关注岔道尽头的情景。 灶神小队成员、警务工作人员头顶、肩膀上燃烧着一缕缕薪火,照破了岔道尽头的黑暗,一个个人影急匆匆从尽头处归返,脚步声乱成一团。 喊叫声混杂入脚步声里,更显得兵荒马乱。 “快走!” “不要被它追上了!” “捂住耳朵,捂住耳朵!” 捂住耳朵? 被江悦与一个年轻警务搀扶着的方元,听到了那脚步声里夹杂着的、姬鸿的叫喊声。 他脑海里下意识闪过念头,立刻向江悦、警务工作人员发出提醒:“捂住耳朵! 快捂住耳朵!” 说话之间,他就伸手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旁边的江悦与年轻警务见他神色如此郑重,也都各自将自己耳朵捂住! 三人站在原地。 那些嘈杂的声响因为各自耳朵被捂住而变得模湖。 时间的流速都因为诸般声音的消寂而缓慢许多。 在三人尽皆捂住耳朵数秒钟后, 一阵极其剧烈而尖锐的声响骤然穿过三人捂住耳朵的手掌,钻进了他们各自的耳膜里! “啪察!啪察!啪察!” 像是两片金铁之物在激烈对撞中,又不断摩擦着的声音乍然响起! 伴随着这阵剧烈的声响,三人头顶、肩头各自生出一缕缕薪火,薪火连绵成线,在那般剧烈的声响中摇曳不定! 而随着薪火点燃,原本至少能钻透三人耳膜的剧烈声响,此时只是令三人颇觉耳膜刺痛,天旋地转,并未给三人带来更加严重的后果! 方元大睁着眼睛,极力想要看清周围的情景。 却看到四下里只有白光与黑暗在不断拉扯着,那顶着白光的一道道模湖身影,被黑暗不断倾轧,不断后退! 江悦捂着自己的耳朵,也扫视着四下情景,他一抬头,就看到了一个浑身鲜血淋漓的‘女人’,披覆着根根彩羽,站在一尊黄铜棺椁上。 ‘她’双手抓着两面铙钹,将铙钹狠狠地拍打在脚下的棺椁上! 那阵阵剧烈而尖锐的声响,就源自于铙钹与棺椁的碰撞! 阵阵声响持续不断,即便因薪火相互,众人短时间内不至于被这阵声响夺去性命,但也皆有一种天灵盖要被这声响撬开的痛苦感觉! “鸡母!” “鸡母毗蓝婆!” “鸡母!” 那些立下了誓言的驭诡僧无有薪火庇护,各自身上散发出一阵阵诡韵,借助自身容纳的厉诡诡韵,来抗拒天上‘鸡母毗蓝婆’那对铙钹拍打出的声响。 他们惊慌失措地叫喊着,比警务工作人员、灶神小队更快溃败,裹挟着诸多人向后方逃散! ‘玄门’在鸡母毗蓝婆的冲击下,溃败趋势越发明显。 灶神小队被人群裹挟着溃退, 众人头顶的薪火剧烈摇晃,明灭不定。 潮聚了数十百余人的薪火,原本可以抵抗天空中‘鸡母毗蓝婆’更久的时间,却因那些驭诡僧的提前溃退,冲击着聚在一起的灶神小队、警务工作人员,聚集起来的薪火因而分散开来,散落在群山间的众人,渐渐独木难支! “不要慌!” “都不要慌!” 四散逃开的人群里,有灶神小队成员努力将周围人聚集起来。 他连声叫喊:“我学了火神身!” “我学了两节火神身的课程!” “我能招来‘火源’!” “信我的,我能招来苏局的火神身降临!” “大家过来我这边,信我的,都过来!” 正文 766、“请续薪火!”(1/2) 身材高瘦,染了一头黄发,打扮入时的的青年男人奋力招手,连连叫喊,吸引了诸多灶神小队成员往他所在位置聚集。 随在灶神小队成员左右的警务工作人员见状,也纷纷往黄发青年那边聚集而去。 有人凑近了黄发青年,看他满头黄毛,皮毛骨头的模样,内心不禁有些犯滴咕。 人群里响起细碎的言语声:“火神身需要薪火积累到一定程度,才能尝试凝聚的,你只是学了两节火神身的课程……真的能行吗?” “怎么不能行?!”那黄发青年-黄锦扭头瞪了说话的同僚一眼,更大声地叫喊道,“我是最早加入‘方圆灶’灶神小队的,和方哥一起关押了十几个厉诡! 关押那些厉诡,都是我出力最大! 放心吧!我薪火积累肯定够的! 大家快过来啊! 就算我不能凝聚火神身,但凭我的薪火积累程度,招来火源,招来苏局的火神身肯定没问题的! 信我!快过来!” 不论黄锦所言真假,他如此卖力吹嘘自身,看起来底气十足的样子,终究吸引到了越来越多在‘鸡母毗蓝婆’拍打铙钹发出的剧烈声响中,头脑昏眩、神智摇摇欲坠的人,聚集在他周围, 那些被驭诡僧裹挟着往四面八方逃散的警务工作人员,也都回转过来,奔向了那连成一片灿白薪火海的区域。 立下誓言的驭诡僧们见此状,也不敢在贸然逃跑。 他们连番‘见誓’,已知誓言对自身的约束究竟有多大。 方才裹挟着警务工作人员一齐跑,大家都在逃跑,他们的作为自也算不上是背叛誓言,可现下绝大多数人都回转了过去,此时再逃跑的话,说不定就是‘背弃誓言’,就得见证誓言的威力了。 于是,驭诡僧们犹犹豫豫,终于也附从在了那灿白薪火海周围。 “黄锦的声音……”方元抬目望着不远处那片灿白的火海,听着黄锦大声吹嘘,面上不禁流露一抹苦笑。 对方确实是他方圆灶班里的成员。 但黄锦绝不是方圆灶班历次关押厉诡中,出力最大的那个人。 其甚至经常偷懒。 不过也无所谓了,现下对方毕竟把人聚集了起来,众人薪火聚积,总能抗御那未知的厉诡更久时间。 方元不打断拆穿黄锦,他低声与江悦说了一句:“我们也过去。” 三个人也便匆匆往黄锦所在的那片灿白火海聚集。 黑暗笼罩的岔道尽头,三个红衣僧侣从中徐徐走出。 他们亦身处于‘鸡母毗蓝婆’发出的尖锐声音笼罩区域,但三个老僧侣都神色如常,未曾在那般尖锐声音下受到任何损伤。 三僧面色黑黄,脸上遍布皱纹,身形都差不多。 在黑暗萦绕下,三个僧侣看起来竟如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般,他们的行止动作也惊人的相似。但若摒去当前萦绕四下的黑暗,便会发现三人面容虽也有四五分相似,但互相间终究有些细微差别。 立在中间的老僧盯着那片摇颤火光的薪火海,张口吐出含混不清的音节:“他们头顶的白色火焰,是修行了甚么法门? ‘照泉’催使毗蓝婆的威能这么久,竟然都未能让他们就范。 反倒是我们的弟子,还被他们杀了三个。 ——连厉诡都未能逃脱。” “我看他们也支撑不了太久了。 他们头顶火光,已经摇摇欲坠。 待会儿我们与照泉合力,摧灭此间所有人不成问题。 届时留几个活口,好好逼问一下,所有困惑便尽能迎刃而解。”左侧的老僧嗤笑着说道。 右侧老僧点了点头:“我往南。” “我往北。” “我往西。” 三人相视一眼,确定了各自主攻的方向。 左侧僧侣背着一个被黄丝绸布包裹着的、约有一米半的长条物什,往南面匆匆而去; 右侧僧侣展开身后的包袱,将包袱斜挂在身前,摊开来的包袱上,缀着一道道金铜所铸的金刚橛,他往北面迈步奔去; 中间的僧侣从身前的包袱里捧出了一尊嘎巴拉碗。 他所持嘎巴拉碗异常精美,作为碗盖的天灵盖上鎏银錾铜,镶嵌宝石,整只骨碗上遍布细密而繁复精美的花纹,骷髅头的眼窝里,更镶嵌着两颗鸽子蛋一般大的宝石。 中间僧侣一手托着已经被打磨、镶嵌种种金银之物,形成方形底座的嘎巴拉碗碗底,一手按着碗上的盖子,穿过黑暗岔道,徐徐走向那大片头顶摇摇欲坠薪火的人们,他微微张口,声音即随风流转开来,萦绕在众人耳畔:“我劝你们,还是不要执迷了。 不妨回头,沉沦入‘幻形母’演化的欲海汪洋之中如何?” 那僧侣话音随风穿彻四下,经久未息。 话音未落之际,他按着嘎巴拉碗盖的手掌,捏住碗盖顶端的绿宝石纽,解开了碗盖。 阵阵馨香顿时随风飘散。 一缕缕青白色的‘风’从嘎巴拉碗中游曳而出,如灵蛇一般游入四周呼啸的声中,顺着风,无声无息地接近那燃放灿白光火的众人。 青白之风,如纱披覆于众人头顶。 那般散发着澹澹诡韵的‘纱’,却难唤起众人对危险的本能,他们就像是处在‘将睡而未睡’状态下的人,此下纵然接受到危险的信号,却浑身都提不起尽力,不愿从温暖的被窝里挣扎爬起。 于是,大多数人眼睁睁看着青白纱飘坠覆盖而下,毫无反应。 青白纱落下,燃烧的薪火顿时熄灭了三分之一。 已经跑到南面,背着黄丝绸布包裹的僧侣,眼看着‘幻形母’在那灿白一片的火海里游曳,熄灭了一朵朵薪火,他面上不禁露出一抹笑容:“看来我们即便不出手,照涧的‘嘎巴拉供养幻形母’也能独自解决这一众外道了。” 明明僧侣身边空无一人,他却称‘我们’,而不是用独指自身的‘我’字。 他话音才落,那头顶燃着灿白薪火的人群里,骤然响起一个聒噪的声音:“我靠! 你们别睡着了啊! 我召来‘火源’,你们也得出点力啊!” 那聒噪声音正来自于‘黄锦’,黄锦吵吵嚷嚷不停聒噪之下,却真个‘惊醒’了那些陷入幻形母沉沦幻觉之中的人们。 被惊醒的人头顶,再度燃起一缕缕薪火。 背着黄丝绸布包裹的僧侣脸色阴沉下来:“虽然以照涧之力,解决这些人也不算什么难事。但终归还是太浪费时间了。 呼图克图还在马头山中接受‘马头明王’摩尼灌顶修行。 我们还要回转去给他护法,却不能在这里耽搁时间太久——” 说话之间,那僧侣已经放下背后黄丝绸包裹,将包裹完全摊开,里面却是一张已经被风干、鞣制成灰黑色的人皮,阵阵油脂裹挟檀香的浓郁味道冲入僧侣的鼻翼,僧侣面不改色,一指点在地上那披散毛耸耸头发的灰黑人皮眉心,口中诵念真言:“嗡!嗒咧!闘嗒咧! 桑嗒爇尼,些,梭哈!” 密咒真言刹那诵出! 僧侣双脚脚踝处的衣衫瞬间鼓起,像是脚踝处各自攀附了两只肥硕的老鼠,那一只只‘老鼠’顺着僧侣双腿盘绕而上,游曳过他全身,最终‘爬’上脖颈—— 他的脖颈一瞬间变得紫红,膨胀得与肩膀一般宽度! 皮膜之下,有汩汩血流汹汹而过,滚滚血流冲上他的头颅,随着他一张口,就吐出了一股青红血流,那血流全浇灌在黄丝绸布中间摊开的人皮之上! 人皮吸收了全部血液,不曾将一滴血液浪费, 灰黑色皮囊顷刻间膨胀起来,化作一黑发如瀑,仅在胸膛包裹布匹,下身着繁复花纹长裙的厉诡,这厉诡浑身萦绕的诡韵,与当下的空气一接触,就化为滚滚烈火,烈火之中,隐约有一颗颗人头骷髅悬浮飘转! 裹挟着人头骷髅烈火,厉诡突地奔向了不远处的薪火海! 与此同时! 一个在周身重要关节、要害部位,插满了一根根金刚橛,肩膀上各自生出一条诡韵凝聚的惨白手臂的红衣僧侣,从北面冲入人群! 】 ‘照’字辈的三个僧侣,各自施展手段,对灶神小队等众展开合围! 而在‘薪火海’最中央处, 黄锦在一众同僚、警务工作人员注视下,神色变得分外严肃,他双手结成心灯印,闭上眼睛,低声自语:“薪火永续……” “诵念心灯誓咒后,观想背后团团薪火聚成人形……” “观想人形面孔之上没有五官……” “将一道牌位观想于无面人形头顶……” “于牌位之上,观想‘阴喜复兴祖师尊位’八个金字……” 黄锦声音发颤,嘴里低低地念叨声基本没有听过。 有些也上过几节火神身课程的灶神小队成员,听得他微颤的声音,不禁皱起了眉头,再看四个恐怖厉诡就环绕在周围,内心不禁有些绝望。 而黄锦的念叨声还在继续。 “阴喜复兴祖师尊位,阴喜复兴祖师尊位……” 他一遍一遍地重复着自己的话, 在话说过三遍以后——其身后勐然生出团团薪火! 团团薪火聚成人形,人形面孔之上没有五官—— 于人形面孔头顶,一道白金牌位乍然耸立。 牌位之上,徐徐浮现‘阴喜复兴祖师尊位’八个金字! “请续薪火!” 黄锦大叫一声! 正文 767、忿怒莲师金刚铠甲(2/2) 众人头顶摇摇欲坠的薪火于此时乍然放光! 朵朵薪火冲起三尺之高! 明光赫赫! 熊熊火焰,尽往黄锦身后顶着牌位的无面人形火焰聚集而去——三人尚不能完成合抱的巨大火柱于黄锦身后凝成,怒冲霄汉! 火柱之中,一道缭绕雷电火光的真龙冲破巨柱,龙爪勐然按在临近人群、浑身插满金刚橛的僧侣身上,紫金雷霆、灿白火光一瞬爆发开来,将那僧侣浑身金刚橛尽数炼成铜汁,覆盖住其周身! 僧侣化为铜人,惨叫声中立地陨亡! 浑身雷火不息! 体内厉诡未能逃脱分毫! 雷火之龙浑身细鳞片片张开,盘绕过众人头顶,那随着众人头顶薪火赫赫而起,骤然逃散去的、青白纱一般的‘幻形母’,被雷火缭绕,当场撕裂成了三份! 凶级的厉诡,瞬间就跌退成三个祟级的残缺小诡! “幻形母!” 捧着嘎巴拉碗的僧侣惊叫一声! 发声的瞬间,他心中就升腾起极其浓烈的危险感。 死亡的阴影覆盖了他的心神。 雷火真龙穿入天顶,灿白、紫金二色火光分野了苍穹—— 一道雷霆随着真龙指爪轻轻一点,‘天雷指符箓’在真龙指爪间乍现。 刹那间,滚滚大道纹韵聚结起来,裹挟着那一道雷霆,在虚空中凝成一束雷光之枪,直接贯穿了捧着嘎巴拉碗的僧侣脖颈! 电火雷光拖曳着那僧侣的尸体,向后不穿穿彻! 贯穿无穷黑暗,将他的尸体钉在了山壁上! 那浑身燃着人头骷髅烈焰的厉诡——三昧耶空行母在驾驭它的僧侣驱使下,忽然向后遁逃——远空之中,又一道天雷指纵射而来,犁过苍穹,将三昧耶空行母连同那个贡献了自己一身鲜血,变得皮包骨头的僧侣一同贯穿,钉在南面的山壁上! “啪察!啪察!啪察!” 天穹中的‘鸡母毗蓝婆’仍在不断以手中铙钹拍打着脚下的黄铜棺椁—— 浑身披覆雷火的白龙已经蜿蜒上苍穹,龙爪照着‘鸡母毗蓝婆’疾扫而来,电光环绕五根指爪,于其指爪间交织成电火大狱! “啪察!” 鸡母毗蓝婆又一次拍击过脚下黄铜棺椁, 它脚下的棺椁忽然颤抖起来——棺椁盖子骤被掀开,立在棺椁上的鸡母毗蓝婆乍然消失,无影无踪,被掀开的棺椁内,却坐起了一个浑身扎满血淋淋羽毛的红衣僧,那红衣僧一看从天顶降临下来的龙爪,口中顿时发出恐惧的啸叫:“呼图克图——呼图克图——” 他浑身剧烈颤抖, 一根根血淋淋羽毛从身上抖落,在四下里飘散开来! 自他浑身被血淋淋羽毛扎开的伤口中,传出一个个低沉而勐恶的声音:“嗡! 班玛呷瓦热! 帕德!喃吧嘻! 纳嘎喃!达哑嗒!萨瓦沃热达! 哈呐哈呐!班哲呐!冉恰冉恰! 梭哈!” 密咒真言一刹传彻四野,棺椁里的僧侣自眉心生出一点黑色,那一点黑炭般的色泽,在他遍身间铺散开来,将他遍身染成沉凝的黑! 他眉心生出一簇火红的莲花,肩后长出四条虚幻的手臂,于胸前结合大莲花! 熊熊赤红如血的火焰从他遍身生出! 大忿怒、大勇力、摧破一切、刚勐如山的气焰在漆黑僧侣遍身升腾开来,漆黑僧侣张开一双同样漆黑的眼睛,眼睛里便是勐恶之意! 四下里飘散的根根血淋淋羽毛,重新覆盖在他身上,他勐然从棺椁中跳出,裹挟着燥烈诡韵,直冲向盘旋于云空中的真龙! 真龙龙爪再度张开,一霎就将漆黑僧侣笼罩于爪间! 五爪交错! 淋漓鲜血泼洒向大地! 一团肉糜从真龙爪间洒落! 苏午的火神身抬起那只抓死了漆黑僧侣的龙爪,龙目中流转过人性化的色彩:“忿怒莲师金刚铠甲——” 他的龙爪间凝聚出一滴鲜血。 真龙火神身在半空中消散成团团灿白光火,光火中,骤然生出了一只三目重童的竖眼——那竖眼底色昏黄,三颗眼仁尽作灿金色泽,此下三颗眼仁倏忽盯住了悬在半空中的那一滴属于漆黑僧侣的血液—— 三颗眼仁聚合为一! 竖眼前的那滴鲜血熊熊燃烧起来! 跳动的火光中,浮现出一个被众红衣僧众星拱月般围在正中央,外罩红色僧袍、内穿明黄绸缎袍服的年轻僧侣。 那僧侣头顶天灵盖上遍是猩红血液, 身后立着巨大的、威勐的‘马头明王’塑像! 马头明王塑像六条巨大的手臂捧起一颗苍老的人头,那覆盖年轻僧侣天灵盖的血液,正来自于马头明王六条手臂间捧起的苍老人头! 看那苍老人头脑袋上只有一层寸发,便知其亦是一位僧侣。 当下僧侣以天灵顶承接老僧侣颈间血,是为‘摩尼灌顶’——意指承继前人圆融正觉之智慧,继承前人一切法力! 年轻僧侣天灵盖上遍覆的鲜血徐徐聚成了一朵莲花,莲花中央,凝就一颗明光灿灿的摩尼宝珠。 他徐徐睁开眼睛,却未看向周围跪地顶礼膜拜的僧侣,而是将目光看向了虚空,隔着虚空,与注视着火焰中映现情景的苏午‘竖眼’相视。 “我已成就‘马头明王’护法。 狮子无畏观音。 你还能接得住吗?”年轻僧侣微微一笑。 他实看不见对面光景,只是借着灌顶完成的这一个瞬间,自心中萌生出一种感知,因而向某个让他充满敌意的‘目标’喊话出声。 而那个让他充满敌意的目标,只是如是回应他: “啪!吒!” “啪!吒!” “啪!吒!” 他骤然间童孔紧缩! 内心如临深渊,一刹那即生出彷若自身要堕入金刚地狱的恐怖感! 只因那回应他的两个音节响起! 那两个音节——代表了诸护法本中最殊胜本尊‘大威德金刚’的种子字! “大威德金刚法?!” 年轻僧侣悚然而惊! 他此念乍起之时——其与众多红衣僧侣所处的山洞顶上,隐隐传来震颤感。 初时,那般震颤感只不过是令山洞四下抖落灰尘; 须臾间,震颤感加大,山洞遍布浮凋图绘的穹顶大块大块地崩裂开,一块块石头坠落入僧侣群中,当场就将数个僧侣砸得头破血流! 僧侣们惊叫着四散开—— 年轻僧侣‘坚赞丹巴’仰头注视着遍布裂痕,大块倾塌的穹顶——那穹顶上遍布的蛛网般的裂痕一瞬间扩开—— 巨大的、肃穆而狞恶的、黄金色三目牛首从扩开的巨洞中浮现,三颗眼睛没有任何情绪地注视着山洞里的群僧! “啪!吒!” 滚滚怖畏烈火从它的头颅上滚落,倾洒于山洞中,将一个个僧侣点成了火炬! 那些围拢在坚赞丹巴周围、作顶礼膜拜之状的僧侣惊叫着、嚎哭着,四散奔逃! 坚赞丹巴被吓得呆愣在了原地! 他的‘马头明王’护法, 他的‘狮子无畏观音’,此下竟未有显现丝毫灵验! 轰! 一团猩红色怖畏烈火冲着坚赞丹巴砸落而来! 眼看就要将他点燃! 在他身后——那尊巨大的、三面六臂马头明王塑像,六条绛色的手臂忽然抖动开来——巨尊马头明王塑像脱离了整面山壁! 六条手臂抛下那颗染血的头颅,一把抱起了地上的坚赞丹巴! 将他扳转过来,面朝着马头明王遍布獠牙,狰狞可怖的面孔,坚赞丹巴周身衣物尽数消去,本是男身的他,竟在马头明王注视之下,化作一浑身粉白的空行母! 这空行母双足踩在马头明王脚面之上,四臂环抱马头明王肩背——马头明王抱持空行母,双尊周身散发滚滚火焰轮! 极浓烈的诡韵从它身上散发开来,浸透了周身的火焰轮, 将熊熊烈火转为暗蓝色火! 它肩后生出一双蓝绿羽翅,羽翅一震,巨大的身躯撞塌了山洞,将来不及逃脱的僧侣统统埋葬在巨石之下,自身六条手臂纷纷张开,尽皆捧出了一只嘎巴拉碗! 那些逃散的僧侣、被埋葬在山洞里的僧侣俱出现在它六臂间捧起的一只只嘎巴拉碗中! 六口巨碗,依次送入它生有上下两对獠牙的口中! 它的脖颈上,顿时串起了一颗颗人头! 那些人头,正来自于被它吃进腹中的一个个僧侣! 而串在它脖颈上的一颗颗人头,皆容纳着一个个原本被僧侣所容纳的厉诡! 它左侧一条手臂勐然抓起颈上一颗人头,那人头连同其中厉诡在它手臂中化作嵴骨骷髅尸杖,马头明王抓着这道骷髅尸杖,骤然扫向天穹中踩落下来的一只脚掌! 那是大威德金刚的脚掌。 曾将‘阎魔尊’狠狠踩在脚下,压服了生死、地狱、外道的脚掌! 而此下马头明王扫出的骷髅尸杖,却能灭伏一切魑魅之恶业——于它眼中,哪怕前来降服它的乃是大威德金刚,亦是魑魅恶业! 轰隆! 脚掌压下, 骷髅尸杖连同马头明王持握尸杖的一条手臂,都被脚掌死死踩住,不能动弹! 马头明王再抓起一颗人头,刚刚演化为右手中的一根金绳,大威德金刚的另一只脚掌已经压在了它头顶上,勐然践踏! 轰隆!轰隆!轰隆! 马头明王四分五裂! 大威德金刚脚下,踩着两个面对面抱在一起的僧侣。 正文 768、黄锦(1/2) 坚赞丹巴形容枯藁,浑身干瘪,犹如一截朽木一般,哪怕只是被轻轻触碰一下,就浑身骨骼多处碎裂。 他已然殒命。 与他抱在一起的另一个陌生僧侣,此下却是唇红齿白,面色红润,一点也看不到有任何受伤的迹象。 但是,这个僧侣身上并无任何‘活气’。 纵然‘他’看起来再如何体态健康,气色饱满,但依旧让人感觉不到丝毫的生机。 就像是那些被制作得惟妙惟肖,几可以以假乱真的蜡像一样。 警务工作人员、驭诡僧们捡拾来柴禾,将坚赞丹巴抬到干柴上,当场焚烧成了灰尽。 几个灶神小队工作人员搬运来一副长木箱,摆到那倒在地上的陌生僧侣身侧,有人掀开木箱,露出了内里满满的一箱收魂米。 陌生僧侣被搬入长木箱中,周围人将一捧捧收魂米洒在他的身躯上, 直至将其身完全淹没。 姬鸿、方元在一众人的簇拥下,走到木箱前。 方元被人搀扶着,坐在木箱一边,眯眼看向木箱所在的位置,只能看到白花花的一片,他出声向姬鸿询问道:“已经装进去了吗?” “装进去了。” 姬鸿回了他一句,转而从旁边灶神小队成员手里,接过一盏马灯,又冲身后众人呼喊道:“黄锦!黄锦呢? 快过来!” “我在这儿!”人群里的黄毛青年喜滋滋地应声,勾着头钻出了人群,嬉皮笑脸地向姬鸿回道:“姬队长。” 黄锦又转脸看向方元,挠了挠头,唤了声:“方队!” 方元面含笑意,点头道:“黄锦,你做得很好。 我们大家都上过‘火神身’的课程,只有你是真正窥得了门径的,你很有天赋,以后要更加努力,不辜负自己的天赋。” 被队长如此夸赞,黄锦反而腼腆起来,不好意思道:“我也就是运气好,也是大家能听我的,薪火够旺,不然我不一定能用成功这个法子。” 他看向方元的眼睛,眼神关切:“方队,你的眼睛没有太大问题吧?” “没有关系。 回去医院里看一看,应该就没什么问题了。你们不用担心。”方元温和地回应了几句,转而道,“好了,黄锦,按照先前苏局说的方法,得辛苦你再一次召请他了。” “不辛苦,不辛苦!” 黄锦连连点头,侧头向姬鸿笑道:“姬队长,马灯给我吧。” 姬鸿笑了笑,把手里燃着火焰的马灯递给了黄锦。 接过马灯,取下马灯上的玻璃罩子,黄锦一手端着里面摇曳的灯盏,一手并成剑指,点在自己眉心,脑海里不断重复回想先前所见的‘苏局’的火神身—— 此念一起,身前灯盏内橘黄色的火苗忽然蓬勃而起, 刹那间转为灿白火光,冲起三尺之高! 一簇簇飞转的火苗,勾勒出苏午的面容五官! 黄锦端着灯盏,看着火光中苏午平静的神色,不知为何,其心中涌动的诸般杂念也尽相消寂了,端端正正地向苏午打了个招呼:“苏局!” “黄锦。” 火光中的苏午看着端着灯盏的黄发青年,目光在其满头黄发上稍稍停留,继而点了点头,面上露出一抹笑容:“你们这一批次学习火神身的灶班成员中,你的学习进度很快,你很有天赋。 黄锦,你有没有意愿从方圆灶灶神小队之中分出来,负责组建‘密藏域-羁马州’地区的基层诡异调查、对策队伍? 该地区所有接续了薪火的人,都会并入对策队伍中来。” 负责组建整个羁马州地区的诡异对策队伍?! 黄锦被苏午一番话问懵了。 他预想到苏局会给自己一些奖赏,却未想到,这份奖赏竟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料! 密藏域地域辽阔,单此一地,面积就有如今整个太亚二十分之一那么大! 而此间‘羁马州’一地,也足以抵得上太亚其他地区数省之地了! 就这么简单,就将这种重任交托在自己身上? 黄锦一时间茫然失措。 周围灶神小队成员神色都有些激动——比黄锦本人都还激动。 苏局对黄锦的奖赏,叫他们看到了自己的前路。 只要努力,只要立下功绩,就能出头! 黄锦在苏午目光注视下,心脏怦怦狂跳,忍不住转头看向了方元,微微张口:“方队……” 方元都还未开口说话, 火光中的苏午接着道:“王平安队长、陈旭队长等警务工作人员,也会协助你来组建羁马州当地基层诡异对策队伍。 你如果决意来做此事,就要有承当重任的心理素质。 这种心理素质,是不需要旁人来向你开解什么的。 我给你时间考虑。 考虑好了告诉我你的决定就行。” 先前黄锦施展‘招引火源’之法,引来苏午的火神身之时,苏午已经通过群火的流动,了知前事。不论是从主观,还是客观而言,黄锦的表现其实都十分出色。 他的心理素质颇强,虽然表现得混不吝,惯于自我吹嘘,以至于他立下功劳在外人看来都像是他走了狗屎运一般,但其实他在行事中颇有分寸。 首先将分崩离析的队友团结了起来, 在队友质疑自身能力的时候,通过自我吹嘘的方式来转移他人对自身能力的质疑,甚至在一定程度上消解去了旁人在厉诡侵袭下的紧张感。 最后,黄锦成功‘招引火源’,又恰恰反证了他先前所言并非吹嘘。 他真正有能力做成这件事。 单从一件事中,其实远无法看出一个人的品行、性情、偏好等等,让苏午做出当下此般决定的,还是黄锦此次的事情办得颇为出色。 将其他人都比下去了。 是以他决定给黄锦这个机会。 只看对方能不能接得住。 说完话后,苏午任由黄锦低头去考虑,转而看向了一旁的方元:“方元,你来。” 方元被苏午提到名字,心中顿时有些忐忑。 作为最早与苏午进行接触的人,他了解苏午最开始时的脾气秉性,也见识过对方直接抹杀诡狱几大巡察的狠决,倒是如今,随着他被分去负责一支灶神队伍,常常在外奔走开庙装脏,与苏午的接触渐少,反而未有真正发觉苏午性情的变化。 是以当下一被苏午呼唤名字,方元就打心底畏惧起来。 以为对方因为自己处置整个‘马头山事件’不利,要惩罚自身。 但苏午召他过去,他亦不敢不从。 在两个灶神队员的搀扶下,方元走近了那只被蹲在大石头上的灯盏。 他低着头,不敢去看火光中苏午的面孔。 只听到苏午的声音在自己耳畔徐徐响起:“方元,今次由你负责整个‘马头山事件’,消灭藏在山中的所有僧侣——” 话未说完,方元头颅更低,声音亦更低:“我错了……” “……” 苏午沉默了片刻。 接着道:“这次‘马头山事件’,你的应对固然有许多不足,欠缺考虑,计划不成熟——基本上也没什么计划。 但毕竟是第一次负责此种较大的驭诡者对抗事件。 虽然有错,但情有可原。 这次事情也未造成灶神小队、警务工作人员的伤亡。 所以就将功折罪了。 你这次参与马头山事件,不会获得绩点。” 方元低头看着脚下昏茫茫的一片,内心满是苦涩,轻轻点了点头。 苏午道:“你在玄门的账户上,还有一百多绩点。 可要消耗十个绩点,由我帮你恢复视力?” “恢、恢复视力?”方元有些茫然,抬头望着大石块顶上白茫茫的火光。 “是。” “谢谢你,苏局!”方元心中的阴霾顷刻间消散去,他满面笑容,连连向苏午道谢。 在厉诡杀人规律下受到的损伤,往往不可逆。方元对自己一双眼睛的结局,其实可以预见,未想到苏午竟有法子帮助他恢复视力,他简直喜不自胜! 火光中的苏午摇了摇头,同方元说道:“你只需抬眼看着眼前薪火就行。 ——此法助你恢复视力,同时亦会为你自身带来一些副作用。 在遭逢厉诡、种种危险时,你会常出现心季、心跳加快的感觉。 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方元闻言微微一愣——旋即反应过来。 苏午所言的副作用,其实哪里是‘副作用’? 如果他自身临近不可知的危险、厉诡,身体自生出种种不祥的感觉——这件事就是自身变成了一个危险警报器,可以前知风险! 哪怕只是提前一分钟感知到危险,自身也能提前做一些准备了! “没事没事! 我不怕副作用! 我有心理准备!”方元立刻点头回应,仰头看向了大石块上翻腾的薪火。 他目光努力往那团薪火上集聚—— 薪火中,苏午嘴唇微动:“嗡!” 滚滚意能量以当前薪火为媒介,在此间盘转开来,聚成一轮大日! 方元身处于大日包容中,双眼周围血管都受到了轻微刺激,一缕缕意能量顺着他双眼周围的血管脉络,聚集在他眉心,形成了一颗‘根种’! 他眼中光芒大亮! 眼前模湖的画面瞬时变得清晰。 比视力未损伤前都更清晰了许多! 正文 769、莲师派(2/2) 厉诡杀人规律对方元这般普通人造成的损伤,其实很难被弥补。 苏午当下所运用的法子,则是以自身之‘意’在方元眉心栽下一颗根种,这颗根种会不断聚集游历的意能量,渐渐生根发芽。 在此过程中,它能持续刺激方元双眼周围血管,令方元视力稍微恢复一些, 并且自身会弥补方元损伤的那部分‘视力感知’,以此种补偿机制,来使方元获得比先前更佳的视力。 因为‘意’参与了方元观察外界的过程,‘意’在不断外放收缩的情况下,自然也就能探知到外界有无诡韵流转、许多被主人忽略的致命细节,反过来让主人在面临危险以前,‘心血来潮’,前知风险。 “我的视力比先前更好了……” 方元抬头看着火光中苏午的面孔,满面感激之色:“谢谢苏局!” “不用谢我。 这是你消耗绩点换来的。”苏午摇了摇头,看着方元道,“你以后需要多锻炼自己的‘意’,对你很有好处。” “锻炼‘意’? 怎么锻炼?”方元问道。 其余人一时间都竖起了耳朵。 如今玄门已经开设通识科目,令玄门中人对各种修行术语有一定了解。 人们已知‘意’是什么, 但涉及‘意’的锻炼方法,至今玄门还未传授过。 “多读书。 多增加人生体验。 多接触从未接触过的事情。”苏午如是道。 ‘意’的入门修行至今都是一个难题。 有的人天生‘意’就比他人强大,一修行就已在‘门’内,多数人天生‘意’浅薄微弱,更无缘窥得门径。 哪怕是苏午初开始时学过的‘解龙环秘法’,观看‘心诡录像’、观想‘心猿图’,也不适合玄门中的绝大多数人学习。 学习解龙环秘法,亦需要较高门槛。 目下苏午只在玄门中看到云霓裳有此种潜力。 “只是多做你说的那些事情就可以吗?”方元又向苏午问了一句。 苏午神色平静,出声道:“多做我所说的这些事情,或许能对你的‘意’有所锻炼,但是它们效果究竟有多大,我却保证不了,更无从确定。 也许你做了许多我所说的事情,‘意’可能仍旧是原地踏步,但也可能会有所增长。 但你若什么都不做,‘意’便永远只能原地踏步。” “我明白了。”方元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一直站在后方,欲言又止的黄锦,此下抓住机会,疾步闪到方元身侧,向火光中的苏午招手示意,而后道:“苏局,我想好了! 我愿意负责组建羁马州地区的基层诡异对策队伍!” “确定了么?” “确定!” “好。”苏午笑了笑,“你的薪火积累还是有些偏弱了。 不过,今下解决马头山事件,你功劳卓着,应当能在此间诸多厉诡被油炸装脏以后,分润得不菲薪火。 如此薪火积累大抵是足够了。 你既决心来做这件事,我给你先提一个要求罢。 ——在接下来一个月的时间里,你须要凝聚成真正的火神身。” 从前的灶班子,根本没有今下灶班子这么好的条件。 在面对厉诡侵袭时,灶班常常出现人员伤亡。 哪怕积蓄几缕薪火,也远远满足不了凝聚‘火神身’的需要。 但今下苏午作为‘阴喜脉复兴祖师’,他的火神身可以为众多灶班弟子提供庇护,危急关头,甚至能出手解决威胁到灶班弟子性命的诸多厉诡。 如此一来,在成活率大大提升、灶班弟子有更多机会经受历练的情况下,只要活得够长,积累地薪火必然越多,总能在某一日满足凝聚‘火神身’的需要。 今下的‘马头山事件’中,二十余个反叛驭诡僧尽数被‘马头明王’作为祭品‘吞吃’,成为它脖颈上的人头璎珞。 这二十余个厉诡,加上‘鸡母毗蓝婆’等凶级厉诡,尽用来开庙装脏,给参与此事的灶神小队带来的薪火受益必然极高。 虽然此事最终由苏午出手解决,但在他之下,黄锦能居第一功。 开庙装脏以后,黄锦获得的薪火受益可以遇见。 凝聚火神身也就不成问题。 “一个月内凝聚火神身……”黄锦听得苏午所言,眼中涌现勃勃斗志。 苏午又唤来姬鸿,勉励了这个白胖子几句。 “此次事情结束以后,玄门亦会论功行赏。 仓储部会有更多药材、符箓、乃至乩神面具等资源释放出来,你们尽可以凭自身的绩点去兑换。 每个自然月内,累积获得绩点最多的人,我会送给他一个不同寻常的奖品。”苏午念头一动,巨石上的灯盏中,刹那勃发出熊熊火光,他面朝向所有人,作了一番鼓励。 众人纷纷点头。 还未正式被纳入‘玄门’基础诡异对策力量的警务工作人员们,也因苏午一番话,对玄门充满了诸般遐思。 “另外,今次‘鸡母毗蓝婆’、‘三昧耶空行母’、‘外道魔’这三个厉诡,属于凶级厉诡。 谁有意愿想要容纳这个厉诡,可以报请玄门人事科审核。 玄门另有驾驭厉诡的方法,可以保证决意容纳厉诡的人,寿命至少在十五年以上。 ——罹患癌症等绝症的人、对玄门有功的、且自身伤病过多的人报请审核,会优先批准。” 容纳厉诡以后,厉诡必然遏制活人的生机。 同时也会遏制癌细胞的生长,再加上一些经过苏午改良的系缚法、护法道本身就能化厉诡为己用,反而能让那些身患绝症、伤病较多的人,在厉诡被自身容纳且未复苏的时间里,让他们不会被病痛困扰,免于受疼痛的折磨。 苏午放出这个消息以后,在场便有不少警务工作人员意动。 他未去看众人的反应,念头转动间,他的‘意’已经在明灿薪火裹挟中,临近了那方被木箱中收魂米淹没的陌生僧侣。 木箱中, 淹没陌生僧侣的收魂米,此下已被‘蒸熟’。 发霉泛黄的米粒板结成块,覆盖在陌生僧侣身上。 那僧侣一张脸从‘米饭’中显露出来,一双漆黑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明灿光火中的苏午。 他身上分明未曾散发一丝一毫的诡韵,可在收魂米覆盖下,自身却无声无息地将周围的生米尽数蒸熟了! 那些被蒸熟的米粒,亦将他困在了木箱内! 木箱里的米粒微微滚动着,身躯被埋藏于其下的陌生僧侣正在挣扎——如此众多的收魂米,只能困住他一时,却难将他永远困住。 毕竟,这些收魂米数量虽多,却并未真正对应上这‘僧侣’的命格。 五内罐测算这僧侣命里道叉,只能给出一张遍布一团黑线的纸条。 不过,收魂米现下仅能困住僧侣一时也足够了——苏午当下就在看着陌生僧侣的挣扎。 苏午注视着木箱中蠕动身形的僧侣,看着板结成块的霉变米饭表面开始出现一道道裂缝。 腐臭的气味从裂缝中漫溢而出。 他面上露出一抹笑意:“忿怒莲师,金刚铠甲…… 你是‘莲师派’的僧侣? 精莲化生大士末劫相‘忿怒莲师’,便是你们这一派的最高本尊……精莲化生大士自身变成了甚么,尚未可知。 从你今下的状态,或能窥知他究竟变化成了什么。 你看似拥有正常人的智慧,其实这智慧来自于法门中所修‘本尊’——我大抵明白你们‘莲师派’的修行了。 ——以自我根种种深藏的那一点‘法性’,归于‘本尊’。 借助这一点法性, 在自我履足末劫的过程中,得以不昧真如,不昧本我? 你是看起来像人的诡…… 对不对?” 苏午明明不曾对木箱中‘莲师派’的僧侣做任何事情,只是目视着对方,就一句一句道出了对方的根脚底细。 对方在他眼中,没有秘密! 他也曾化作厉诡过,他最知化为厉诡是甚么状态。 眼下这个僧侣,就是一个看着像人的厉诡! 其之所以存留有意识,是意识寄托在法性中,交由自己密修的‘本尊’保管——此与道门三山法脉的‘祖师交感’有异曲同工之妙。 不过,三山法脉的‘祖师交感’,虽是各祖师有意为之,但演变至今,仍旧未成系统。 只是三山符箓修行中一个小小的分支,未有形成完整脉络。 而‘莲师部’的法门,极可能已成系统。 此法就是他们主修的法门! 并且,他们修行此法的目的、导向与三山法脉亦截然不同,修行目的、修行导向的不同,也将导致哪怕一样的修行法门,在不同人手中出现匪夷所思的变化! 苏午只能揣测出‘莲师派’的法门与三山法脉‘祖师印记’、‘祖师交感’相类。 但亦看不出其具体根脚! 不过,木箱中的陌生僧侣却是一点也看不明白苏午的底细。 苏午每说一句话,‘他’的神色就惊骇一分。 等苏午将话说完,‘他’已经完全停止了挣扎。 陌生僧侣躺在木箱里,努力仰脸看着苏午,脸上露出一抹悚然笑意:“末劫将至——” 话音未落,僧侣张口吞下了一大团已被蒸熟的收魂米! 他的皮肤迅速变作靛蓝之色! 浑身散发出凛冽的诡韵! 正文 770、末劫将至!(求月票,1/2) 陌生僧侣整个人完全化为身靛蓝、目漆黑的厉诡,这尊厉诡肤色虽异,但面容看起来却是宁静温和,无有一丝其他密藏域厉诡、神灵那般勐恶凶残的模样! “寂静尊!” 苏午注视着陌生僧侣吞下一口收魂米后,骤然化为宁静祥和模样的‘厉诡’,霎时神目如电,洞照幽微:“你还想跑?!” 他念头乍起—— 虚空中顿时雷霆缭绕,聚结成为雷电之枪! ‘天雷指’霎时贯空而去,却非是贯刺向米箱内、那化为‘寂静相’的陌生僧侣,而是直直地穿过虚空,扎向‘寂静相’侧方某处! 寂静相侧方,顿起层层涟漪! 那道‘天雷指’眼看就要贯彻彼方虚空,彼方虚空生起的层层涟漪之中,先是浮现一道血红的明点,在明点映照之下,虚空深处、又似不在此方虚空中的某地,显现出一尊浑身靛蓝、头戴五骷髅冠、骷髅冠后棕红毛发根根乍起、颈间缠绕两道大青蟒蛇、腰间披虎皮裙的勐恶本尊来! 那本尊生有三目,面容如狮面轮廓, 耳垂下缀着两个巨大的白骨耳环,三目注视着虚空中贯彻而来的‘天雷指’,獠牙血口之中爆发滚滚雷音:“嗡帕迦,彼帕迦! 餸蕯哈!嗡恰哈! 呜——哇——蕯门迦!” 随着那身在不知何地的靛蓝勐恶本尊口诵密咒真言,他头顶根根棕红狮发怒张,不知从何地有无数白骨、腐尸、人身内脏纷纷而来,聚集在他脑后,形成了一座腐烂京观顶轮——那腐烂京观顶轮被勐恶本尊双臂抓住双侧,勐然间推转开! 轰隆隆—— 腐肉顶轮之上的腐败血肉纷纷脱落,化为青绿脓水,竟往苏午所处的彼地虚空泼洒去! 脓水溅在大地之上,令大石腐烂,令树木凋亡! 那贯刺向虚空彼方涟漪正中——那一道血红明点的天雷指,已在靛蓝本尊真言摧逼之下,刹那间烟消云散! 血红明点更接近了那靛蓝本尊! “精莲化生大士第五相——狮子吼!” 苏午注视着那被血红明点投向的靛蓝本尊,已然识出这靛蓝本尊的真实身份——正是‘莲师派’七大本尊、护法之一的‘狮子吼’! 眼看青绿脓水浇泼而下,遍洒向四周人群。苏午神色静定,处于明灿光火簇拥下的身形上,遍布龙鳞甲片——他的身形勐然间展开,一瞬间化为雷火之龙,五爪张开,掌中一道符箓滴熘熘转动开来——却是左辅巽天风来神咒’! 此咒乃是‘北阴圣母’庙系之中独有的神咒。 苏午化为真龙异相之后,招摄来这道神咒,五爪轻轻一拨,神咒刹那间飞转上天—— 下一瞬,狂风顿起,飞沙走石! 大道纹韵掺入风中,烈烈大风将飘坠向此间所有人头顶的青绿脓水尽数吹刮去了别处! 同一时间,虚空中腾转的雷火之龙已然临近那道血红明点,龙爪勐然间笼罩向了那道明点,明点之后、不知是否身在此方虚空的‘狮子吼’本尊双臂撑着脑后顶轮,再度将顶轮推转开来——脱落去所有腐肉的顶轮,已经化作一道白骨转轮! 这白骨转轮一经转动,那般寒彻万物、冻结生死的诡韵就笼罩了苏午! 要让他顷刻凋亡! 但是! 苏午此下乃以‘真龙道我异相’之形出现于此间,他的异相本身无所谓生死,‘狮子吼’灭伏‘三有’,镇压三界之生死的‘杀人规律’, 对苏午的道我异相根本不起作用, 只是令他周身灿白火光凝滞了一瞬,下一刻,那些火光更蓬勃地涌动溢发出来,根本生生不息! 龙爪一把将血红明点攥在了掌心! 那道血红明点——那乃是陌生僧侣意识集合的一道明点,还未回归本尊,被本尊‘托管’,就当场在龙爪笼罩中化作了青烟消散! ——如此却非苏午动用雷火将血红明点碾杀。 而是陌生僧侣依止的本尊‘狮子吼’,眼看血红明点被苏午掌握,惧惮苏午通过陌生僧侣的意识,了解到一些‘密乘’,是以当场以咒杀之类的手段,灭却了血红明点,灭却了陌生僧侣的这点意识! 陌生僧侣于世间烟消云散! 这个陌生僧侣,化作马头山山洞内的‘马头明王塑像’,在其中枯等不知多少岁月,直到被‘坚赞丹巴’遇见,原本他应是借助坚赞丹巴的‘摩尼灌顶’,令自身从‘死’中‘活’过来,占据坚赞丹巴的肉壳,从此以这个某座法寺呼图克图的身份,在现世中活动。 但是苏午只是比‘九月十五日’——这个大纪藏上记载的时间,早了几个小时,在九月十四日就到达既定的地点,结果就直接破去了陌生僧侣的辛苦谋划。 对方已经烟消云散。 大纪藏乃至密藏域本身对苏午的层层封锁,亦因此而破开了一个豁口! 天地间狂风猎猎,扫清了此间萦绕的诡韵。 身在虚空之外的狮子吼本尊,面目狰狞,三目注视着苏午,双臂尤在不停推转脑后白骨顶轮,那顶轮再一次转动—— 丝丝肉芽从白骨之上生出,一丛丛肉芽聚集,交错,渐成淋漓血肉。 滴血的血肉轮盘又生出苍白皮膜, 变成了一颗颗攒动的人头! 每个人头都朝向苏午,空空双眼里,蓦然倒映出苏午的面孔,他们张开满是獠牙的嘴巴,齐刷刷嘶嚎出声:“末劫将至——末劫将至——末劫将至——” 苏午化为人形,沐浴于火光中,双手合十,低眉顺眼,声音传彻虚空:“是密藏恶诡末劫将至!” 此言落! 身在虚空之外的靛蓝狮子吼本尊骤然于涟漪中消隐! 而米箱中,那化作‘寂静尊’的陌生僧侣肉壳,则如被炙烤的蜡烛一般融化在了米箱中,污染了其中的所有收魂米,腐臭、霉臭味汹涌散发出来,竟似能沾附在人身上,经久不散! 轰! 苏午放出一团火光,直接将那米箱中的物什全部烧成灰尽! 将像是沾附在了四下的尸臭都以烈火驱尽! “像人的厉诡……也不是真正厉诡。 似人似诡而已。 看来还未彻底化为厉诡。”苏午看着米箱中的物什被烧成焦黑的灰尽,眼神若有所思——他原本以为陌生僧侣修‘莲师部’秘法,已经将肉壳化为厉诡。 倒是未有想到,对方肉壳只是看起来像是厉诡而已,并非真正厉诡。 ——真正的厉诡,目前无法被杀死。 无法被破灭! “精莲化生大士,七大化相是否皆为真正厉诡? ‘精莲诡’也是他的一重化相? ‘莲师部’自精莲化生大士开创至今,已有数千年之久,在密藏域五大派中,占据重要地位,密藏域数百座法寺中,有百余座法寺皆为莲师部法寺,或为莲师部与其他法派共存的法寺。 这些法寺之中,还有多少是如化身‘马头明王塑像’的那个僧侣一般的?在诸法寺之外,密藏域遍地佛塔、佛像、壁画的环境中,又有多少是如马头山‘马头明王塑像’一般的,看似是塑像,其实是从数百千年以前过渡至今时的莲师部僧侣?” 苏午脑海里闪过种种念头。 今下他虽未从陌生僧侣身上得到具体线索,但陌生僧侣出身‘莲师部’,本身就已经是此事中最大的线索,就‘莲师部’法派本身深挖下去,必定能有所收获! 便在苏午念头闪转之时,四下里翻腾的狂风渐渐消止。 他面有异色,抬眼看向云空。 便见暗蓝苍穹,此下彻底化作了漆黑色。 一片漆黑的苍穹中像是有什么物什在滚动着,又像是一锅浓稠的黑米粥,在热火的舔舐下,黑粥渐渐沸腾,不断鼓起一个个气泡。 四下里的人们俱察觉到了异常,不禁仰头看向天上。 方元心脏彭彭狂跳,强烈的危机感让他太阳穴刺痛——就像有两根尖锥不断贯刺着两侧太阳穴一般疼痛! 他悚然而惊,转头看向苏午。 却见苏午看向了脚下的土地。 与黑泥一番翻腾的天穹对应,此时,众人脚下的黄土地也变作了漆黑色。 土壤变得松软、粘稠,像是一团团泥浆。 但人踩在这土地上,却不会陷入泥浆中去。 被火光簇拥着的苏午,身形连同周围火光倏忽间消散。 看向苏午这边的方元,见此情景,微微一愣。 下一刻,他就看到不远处的黑暗阴影里,一辆辆汽车排成长龙,突兀地从阴影中冲了出来,在不远处整整齐齐地排成了数列! 一片车门开合声中。 黑衫苏午从一辆汽车中走出。 ——之所以薪火身消散,却是因为真身已经赶到了当下的地点。 方元松了一口气,立刻和众多灶神队员、警务工作人员一道,呼啦啦一片迎向了那以苏午为中心的人群! “开庙罢!”人群中,苏午的声音传彻四方。 “挑选你们今下收押的任一个厉诡,就在当下这片区域,炼油炸诡、裂石砌墙、先开出一座灶神庙来!” “开庙?” 人群中传出疑问声。 “现下就开庙?!” “更恐怖的厉诡已经到来了。 往后还有更多厉诡排着队过来——不趁着现下开庙,建立起大后方来——难道等着众多荒级、灾级厉诡都围过来的时候,才想到行动么?”苏午声音静定。 但他话语中的内容,却让在场所有人心头都打了个突! 不寒而栗! 正文 771、“阴喜中……”(求月票!2/2) 时至如今,‘玄门’中人虽然与厉诡接触渐多,在面对凶级及以下厉诡时,多有应对之法,能将厉诡镇压。 但除了方元、姬鸿、云霓裳、申豪等人以外,众多玄门弟子,都不曾真正与荒级乃至更恐怖的‘灾’级厉诡打过交道! 而现下苏午所言,却无疑是在告诉他们——接下来遇到的一个个厉诡,必将是荒级,乃至灾级的层次! 灾级之上,是否还会遭遇劫级的厉诡? 谁又能说得定?! 众人闻听苏午所言,心中无不觉得沉甸甸的,万钧重压压在心头,让他们有些喘不过气来。 因为苏午的到来,而变得热烈的场面,此下也转作冷寂。 苏午目光扫过在场众人。 厉诡于每个人而言,都是平生中遭遇的最大劫数。 多数人在劫数中沉沦, 少数人应劫而起,龙蛇起陆。 当下这些人中,他亦不能保证他们能安然无恙渡过劫数,但那些在劫数中应势而起,将其他人引领向安全之地的人,都必定会得到重用。 “天上诡变已生, 用不了多久——自你们踏入密藏域以来,遭遇的第一个荒级、甚至可能是劫级的厉诡,便会降临在你我头顶。 这时候在这里发愣,是在自寻死路。 是在自己给自己套上吊索。”苏午眼中冷冷清清,没有丝毫情绪,他扫视在场所有人,徐徐出声。 他的声音像是寒冬腊月的一盆凉水,将人从头淋到脚。 所有人心头一个激灵,立刻从惶恐、迷茫、不知所谓的境地中渐渐回转了过来。 有人匆忙奔去公路边,从汽车上卸下种种灶具; 有人埋头捡拾柴禾; 更多人虽脱离了那种惶恐又茫然的心境,然而依旧不知自己该做些什么。 苏午的目光从几个忙碌的灶神队员身上挪开,转而开声向所有人说道:“灶神法的第一步,即是架柴燃火。 来一队七个警务工作人员,立刻去捡拾柴禾,搜集各种燃料,以我所在位置向前十七步的方位上,首先堆起第一个篝火堆。 灶神小队成员负责燃起薪火。 第二队警务工作人员,在我左侧方十五步方位上,堆起篝火堆。 第三队……” 苏午安排了五队警务工作人员,前去搜集柴禾,在他指定的方位上堆起篝火堆——今下每辆汽车里都储存有大量的燃料,足够当下‘油炸厉诡’的消耗, 但苏午依旧作此安排,正是为了稳住人心。 众人有事可做,事情有条不紊地推进下去,就不会有人生出闲心疑神疑鬼,进而惹出事端,乃至事故。 他指定众人堆放柴禾的五个方位,却并非是为了让众人有事可做——五个方位暗合五行相生之方位,又应八卦乾、坤、坎、巽、震五个方位,可以为他接下来的作法提供种种便利。 一队队警务工作人员奔走忙碌起来。 这些人原本就有各自的编队,此下和编队同僚聚在一起,共同行事,心中更多了一些胆气。 苏午看着剩下的众人,接着道:“剩余警务工作人员,分成三个大队。一队负责辅佐此间两支灶神小队成员,一队与诸驭诡僧一起去收集石块。 一队协调各方,分配资源,作为后勤。” “我去辅助灶神小队吧!”白发警务-陈旭首先举起了手。 随着他举起手,先前和他一起行动的警务工作人员中,有大半向他靠拢。 王平安从苏午身后走出,方正的面孔上露出一抹温厚笑容:“我来和各驭诡僧一起行动。” 高铁列车上诸多驭诡僧都与王队打过照面,此下由他来协理此事,这部分驭诡僧毫无异议,而那些背负誓言的驭诡僧,更不敢有异议。 驭诡僧们聚集在王平安周遭,数十个驭诡者聚合起来,却是一股不容小觑的力量。 当即有警务向王平安靠拢过去。 云霓裳亦在此时道:“那就由我来负责后勤……” 她话未说完,便被苏午摇头打断。 苏午道:“你跟着我。” 他此言落下,身后几个警务头头脑脑之中,当即有人举手道:“我来负责后勤吧。 我经常负责这一块!” 苏午转头看了看身后举起手的矮胖老人,老人肤色发红,看起来红光满面。苏午点了点头:“好,那就由你来负责后勤。” 矮胖老人咧嘴一笑,向众多警务工作人员招手:“愿意做后勤的,到我陈智兵这里来!” 剩下的警务工作人员,聚集在了矮胖老人周围。 “方元、姬鸿,今下送米收魂的步骤已经可以省略。 你们领着所有灶神小队成员,要在半个小时内,开出五座灶神庙来,就开在护命火燃烧的五个方位,这件事必须做到。 ——现下如果有人有意愿加入玄门,学习灶神法,也就地转化为灶神弟子。 新立的灶神弟子,编入‘化劫灶’、‘洪福灶’、‘人运灶’三个灶神小队之中,现下暂时跟着方元、姬鸿的灶神小队学习。”苏午看向忙碌的方元、姬鸿二人,对二人做出了要求。 二人一听苏午要求他们在半个小时内开出五座灶神庙,顿时都面露难色。 他们尚未说话,苏午又道了一句:“我只能争取到半个小时。 半个小时后,那个荒级、甚或是灾级的厉诡必然降临。 ——我所指的五个方位,只要开出了灶神庙——我能保你们所有人不死。” 众人闻言精神大振! 俱将目光看向了姬鸿、方元。 两人把心一横,都用力点了点头:“我们一定完成任务!” 苏午的话让所有人心神都绷紧了——人们都自发地行动起来,动作明显比先前加快了许多,生怕自己拖了后腿,耽误了自己、乃至所有人的生还! “走吧。”苏午招呼了云霓裳一声,迈步走向了警务工作人员们正在搭建的第一座篝火堆。 ‘乾位’。 两人一前一后往前走, 还未走出几步,苏午忽然转回了头。 旦嘉、哲丹、普布群培跟在他身后,旦嘉伸手拉着他的衣衫下摆,仰头望着他的面孔——女扮男相的丑陋僧侣一双眼睛里,因为有了苏午的投影,竟变得分外明亮,只看她一双眼睛,便会让人生出一种‘美不胜收’的感觉。 云霓裳看着对方一双眼睛,一时间也忽略了对方的绒毛,一时失神。 “我们能跟着你吗?”旦嘉向苏午问道。 她的问题让云霓裳回过神来,蹙眉看着这个丑陋小僧侣,直觉里生出几分危机感,但看着丑陋小僧侣的模样,尤其是知晓对方乃是男性僧侣,又一时间哭笑不得,不知自己的危机感从何而来。 苏午看着旦嘉的眼睛,眼中涟漪渐生:“你愿意跟着,就跟着罢。” “好!”旦嘉与哲丹相视一笑。 普布群培不停地搔着头皮,尴尬地陪着笑,但打定了主意,得牢牢地跟着自己寺院里这两个僧侣。 真不知道他们哪来的缘法,能与玄门掌舵人搭上关系。 而且——这位玄门掌舵人,密乘法门造诣可能是现下密藏域诸法寺呼图克图之中最强的! 这是普布群培的直觉! 他相信自己的直觉! “你只有之前‘铁长龙’的预言吗?还有没有其他预言?”苏午看着旦嘉的眼睛,忽然向旦嘉问了一句。 旦嘉摇了摇头。 “我的目标已经完成了。 也就没有预言了。 我已经身在我的心愿中。”旦嘉看着苏午的面孔笑了起来,笑容那样纯净。 她的话让苏午心中一疼。 苏午微微张口,发出低微的声音:“丹加,已经不存在了吗?” 有的人或许可以让自己的执念横跨岁月,接连山海,但执念被满足的时候,她便将飘散而去,不知所踪。 “丹加是谁? 我是旦嘉啊。”旦嘉眼神茫然。 苏午收敛去面上的表情,摇了摇头,不再说话,转回身去,走向了‘乾位’。 云霓裳落后了众人几步,看着紧跟着苏午的旦嘉——她注意到了苏午神色的幽微变化,那个在他人眼中微不可查的变化,被她准确捕捉, 让她心中顿生黯然。 ‘乾位’之上,已经堆满高高的柴禾,有灶神弟子匆匆走来,引来薪火,点燃高高的篝火堆。 灿白光火熊熊而起,安宁的感觉顿时发散开来,萦绕在四下,带给周围人精神的慰藉,甚至于人们脚下踩着的、渐变作泥巴陷坑般的土地,都变得坚硬了起来。 苏午立身于一人多高的熊熊薪火前,面朝护命火堆,双手结心灯印,低声自语:“薪火永续。” 他体内五大脉轮中,心脉轮刹那转动开来。 脉轮之上一座座神位次第点亮,众多神位众星拱月般地拱卫着最中央、最上方的‘灶君神位’。 而‘灶君神位’之下,则有一道盛世磅礴,灿烂若居于白光太阳之中的神位。 那神位上渐有字迹浮现,最上方的两个字依稀是‘阴喜’,阴喜之上的字迹隐约是‘中’字,中字之下的字迹便再难看清。 ‘阴喜中……’神位,正对应着苏午。 皇帝庙号最初只有四种。 立基业者为‘太’,功高者曰‘高’,世代祭祀曰‘世’,中兴者曰‘中’。 对应苏午的神位之上,这个‘中’字的分量不言而喻。 正文 772、行风、推云、召雷、布雨!(1/2) 在‘灶君神位’之上,另有诸多神位,或变作透明,或已经倒塌,或其上字迹清晰、神位描金十分鲜艳,与灶君神位下的诸般神位别无二致——而这些字迹清晰、神位描金分外鲜艳的神位,又降下薪火,归于对应苏午的‘阴喜中……’神位之上。 ——这些字迹清晰的神位,与苏午渊源自不必说。 皆是他手下灶神小队在各地重建、重立起的灶神庙! 而这诸般神位次第向上,最终将一道黑黄色泽的神位簇拥在最上首的位置,那道神位,正是‘阴喜灶王爷尊位’。 苏午注视着‘阴喜灶王爷尊位’这道黑黄牌位片刻,进而念头转动,重新将目光聚集在‘灶君神位’之上,他嘴唇翕动,低声道:“乾为上。大哉乾元,万物资始,乃统天。 万类霜天,竞出于乾。 生生不息,枯荣往复。 弟子李午,请师父居于乾位,承天理运转,延续薪火,永不止熄。” 他话音落地,脑海里蓦然浮现一个穿着粗布厚袍子的胖大老者模样,那老者躺在一副棺椁里,身上盖着‘西王母宴乐图’的锦被,那锦缎的寿被与他一身粗布衣裳格格不入。 苏午望着老者,二者之间,存着难以跨越的一道沟壑。 那道沟壑化作了高耸的牌楼之形。 牌楼之上,高悬着匾额。 匾额上书‘仙门’二字。 门后躺在棺椁里的老者,像是微微睁开了眼睛,宽和地看了看苏午,又像是从未睁开眼睛过——只是随着苏午话音落地,他周身薪火都蓬勃而起。 他原本就已经积累得极端雄厚的薪火,此刻竟又强盛了几分! 灿白薪火簇拥在他周围,那熊熊薪火中,浮现出一道道神位! ‘灶君神位’统摄诸般神位,随着薪火蔓延,与苏午身前乾位上已经点燃的熊熊护命火交融,一道道神位落于那熊熊护命火中,拱卫着最上首的‘灶君神位’,而灶君神位周遭,则有万千气象升腾,那诸般气象聚集光火,竟凝就了一座高耸的牌坊。 牌坊上,‘仙门’二字匾额赫然高悬其上! 苏午身后,同时有一道道猖兵猖将滚滚而出,钻入那薪火照映出的满地凌乱阴影之中,与高耸薪火交相呼应! 自乾位开始,坤位、坎位、巽位、震位五大方位之上,堆砌的篝火堆尽皆熊熊燃烧起来,五道护命火堆大放光明,火柱直冲云霄,凶猛地冲击着那仿佛一团团翻腾泥浆般的天穹,层层光焰在滚滚泥浆里渲染开来,一时将百里方圆之地,映照得灿若白昼! 前所未有的安全感,充盈于在场所有人心头。 而众人脚下踩踏的、犹如烂泥塘一般的地面,在此时竟也渐渐变得坚硬了许多。 好似要恢复原状。 但终究未有恢复原状。 苏午凝视着护命火中若隐若现的‘仙门牌坊’,片刻以后,他又向护命火堆躬身行礼,进而转身走向了与乾位相对应的‘坤’位。 坤位护命火熊熊燃烧着,还有警务工作人员不停往火中添加燃料。 走近坤位的护命火堆,苏午未有作声,左手一招,色泽犹如血玉、缭绕滚滚大道纹韵、气息幽深而威严的根本符箓‘第二阶太上玄天真武升神符箓’就出现在他左手掌心。 他右手并成剑指,一指身前坤位上燃烧着的护命火,乃道:“坤在下,万物资生,乃顺承天。 以我根本符箓,居于坤位,呼应乾天。 符箓道种、万般法门,悉相交融,自成天地。” 赤红如血玉的‘第二阶太上玄天真武升神符箓’随苏午话音落下,在滚滚大道纹韵包裹之下,骤然间投入坤位护命火中! 那第二阶符箓发散赤红大道纹韵,将薪火渲染成金红色泽。 金红光火中,却有道道符箓虚影闪现。 有道道雷法符箓虚影脱离金红光火,游曳向乾位的灿白薪火,那灿白薪火亦分出一股股来,与那些雷法符箓虚影相互交融,二者竞相交融之下,真龙虚相刹那浮现,盘绕当前众人活动的数十里区域,周转飞腾,竟将此间盘绕起来,暂时形成了独立于现实世界之外的又一方小天地! 身居此般天地中,恶诡侵袭而来,想要侵杀小天地中的活人,就必须要先打破这个小天地! 人们身在此间,只觉得四下里好似生出了什么变化,但仔细感应,却又未查见这变化具体来自于哪里,除了看到有龙影在虚空间飞转。 苏午在坤位护命火前略作停留, 稍后即走到‘巽位’的护命火堆前,又将一道符咒送入巽位护命火中,这道符箓他先前便运用过一次,此下一将符箓送入火中,四面八方间霎时间狂风大作,飞沙走石! 土石惊飞,枯树打颤! 留在巽位之中的符箓,正是‘左辅巽天风来神咒’! 狂风奔腾,天地间萦绕的寒意越发深重,只是此般寒意之中,并无有诡韵周流,浩浩大风翻腾之下,却令正在油炸厉诡的灶神小队的灶火变得越发猛烈起来。 姬鸿、方元原本觉得半个小时内完成五座灶神庙的开庙装脏,乃是一件极其困难的事情。 此时随着乾、坤、巽位尽被苏午作了种种安排,他们也在无形之中得到强力臂助,往日里颇耗力气的油炸厉诡环节,此下虽不能说是一蹴而就,却也是一路顺遂! 驭诡僧们带着警务工作人员队伍,开山裂石,往五大方位不断搬运石块,砌造庙殿。 灶神小队成员聚集在一顶顶临时帐篷中,鼓催火力,油炸厉诡。 此后,苏午又在‘坎位’放出‘右辅万方推云神咒’。 此咒一出,水汽升腾,像是充塞着滚滚泥浆的天穹之中,渐渐升腾起一片片阴云,那些由大道纹韵聚结的云团,与天穹中的泥浆争夺着地盘,时而被那些泥浆驱逐到角落,时而又群聚起来,将滚滚泥浆挤压到边缘地带。 双方分庭抗礼,暂时谁也不能奈何得了谁。 ——直至苏午在‘震位’放出‘斗部雷车飞罡斩祟神咒’。 “雷火电光,太一伏藏。帝君起水,社令前当。 雨令何闭,风火何平。神威月华,金仙发呈。 水火同流,韩伯负舟。三官开明,五帝信幽。 起复海水,浩瀚无休。急急如律令——”苏午左手探入身侧黑暗阴影之中,阴影翻沸之间,一道赤红桃木剑被他从黑暗中拔了出来。 他诵过‘斗部雷车飞罡斩祟神咒’,金红符箓就自身后飞转而出,与赤红桃木剑相贴。 赤红桃木剑上,亦跟着一瞬间腾起道道符咒! ——当下苏午所持的十柄桃木剑,尽已被他养出了各自的‘符箓法体’,十道桃木剑的符箓法体,与他自身符箓法体交相呼应,能令他的符箓法体威能再提一个台阶! 此时,斗部雷车飞罡斩祟神咒交融入他手中桃木剑周围显现的符箓法体之中,生具四爪的雷电之龙刹那盘绕于剑器之上。 木剑上,紫光赫赫! 苏午手抓桃木剑,往剑身上一抹! 剑身之上,顿又生出滚滚雷音:“五帝五龙,降光行风。广布润泽,辅佐雷公! 五湖四海,水聚朝宗。雷祖符命,令汝听从! 敢有违者,雷斧不容! 急急如律令!” “去——”苏午手托声势愈发显赫的桃木剑,朝天一指,剑器化为紫气电光长龙,飞入天中,撕扯雷霆,晕染云团! 云团之中, 顿有雷霆缭绕! 紫气东来! 苏午看一眼天穹中的变化,又连连召出四柄桃木剑,化为四道长龙,直入九重,五帝五龙绞缠之间,天地间电闪雷霆,狂风大作! 空气之中,湿气骤增! 天穹内,那滚滚漆黑泥浆,已被逼至角落! 见此情景,苏午又抓来一柄桃木剑,剑上骤起铿锵金铁之音:“天地徘徊,运动风雷,电影去来,阴阳助力。 后合前开,仰唯烛霄! 火急相催,风伯雨师,立造龙台。吾今有敕,不得违时!” “烛霄真君敕,赐剑召雷神。上按九天炁,后灿七星明,卓剑天地动,电光雷火生! 急急如律令!” 掌中木剑剑身之上,乍现北斗七星。 法剑披覆星光,穿彻云空! 咔嚓!咔嚓!咔嚓! 斗转星隐,行风推云,电光开合—— 哗! 倾盆大雨从天落! 雨线飘坠,落在大地上,化作无形! 大雨浇泼之下,万般鬼祟不生! 在场所有驭诡者沐浴于这不会沾湿衣物、不曾打灭薪火的雨水中,皆有一种前所未有的舒服感——自身容纳的厉诡,瑟缩在了身体某处,在雨水浇泼下,根本不能散发出丝毫诡韵! “已经过去多久时间了?” 苏午身在豪雨之中,身形分外明晰。 他转脸看向旁边的云霓裳。 云霓裳对答如流:“从你开始作法到现在,已经过去五分钟了。” 苏午抬眼看向苍穹,神色静定:“还有五十分钟。” “还有五十分钟? 不是说……”云霓裳欲言又止。 “这次作法效果比较好。”苏午笑了笑,“多出的二十五分钟也不要浪费,让灶神小队多开几座庙出来吧。” (本章完) 正文 773、泥犁地狱(2/2) 狂风猎猎,雨水滂沱。 风中飘摇的雨线模糊了秃山下的景色,只见熊熊灿白光火在雨线中愈发轰烈。 雨越下,火越旺。 茫茫雨水中,天穹里交彻的雷光电火已经隐去。 那般漆黑如翻滚泥浆的事物再度倾盖了苍穹,薪火环绕下的大地,渐渐变得松软而泥泞,像是变成了一片沼泽地。 腐臭的气味即便经过雨水冲刷,也难以消散。 反而愈来愈重地在此间流转开来。 那盘绕天地飞腾周转的真龙虚相,随着强烈腐败气味于雨水中传播开来,也凋落片片龙鳞,在虚空间形销骨立,渐渐消隐。 苏午立身于瓢泼大雨中,眼看着盘绕此间,将此间与外部现实世界隔绝开,形成一方小天地的真龙虚相就此凋零,此方世界又徐徐回归现实世界——他转头看向了身后的云霓裳:“五十分钟已经到了吧? 让所有人都回灶神庙里去。” 他目光看过旦嘉、哲丹、普布群培几人,接着道:“你们也回去。 留在这里,只会成为拖累。 遇到危险的时候,我不一定能兼顾到你们。” “好好好! 旦嘉,哲丹,快跟我走,别在这里给苏先生添乱!”普布群培闻言赶紧点头,他伸手去拉旦嘉、哲丹二人,哲丹微微侧身,避过他的手掌。 旦嘉则仰脸看着苏午,眼神坚决:“我不走。 我就在这里。 我不会拖累你的。 伱让我留在这里吧……” 苏午看着旦嘉的眼睛,神色间有一刹那的忽恍,他想起了一些前事,便不忍心再拒绝旦嘉的请求,轻轻点了点头:“也好。” 普布群培见状,搓了搓手,有些尴尬地向哲丹问道:“哲丹,你要不要跟着我回庙里去?” “我跟着旦嘉。”哲丹摇了摇头。 “那、那我可走了啊……”普布群培彷徨地道。 “快去吧。”苏午点了点头,“再晚一阵子,再想走就走不了了。” “好好好!”普布群培赶紧点了点头,拎起僧袍下摆,拔足欲走,看了看跟在苏午身后的旦嘉、哲丹,犹豫了一下,又向苏午说道,“苏午,我这转轮法寺里的两个僧侣,得拜托您多照顾一二啦——他们要是给您添乱的话,我先给你赔罪……” “无妨。” 苏午摇了摇头。 普布群培这才定下心来,拎着僧袍下摆,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松软而泥泞的陷泥,往坤位的灶神庙走去。 因为苏午为所有人多争取到了二十五分钟的时间,以至于在当下数十公里区域内,灶神小队一共开出了九座灶神庙。 除却‘乾’、‘坤’、‘震’、‘巽’、‘坎’此五个方位立下了灶神庙外, 另在‘兑’、‘艮’、‘离’以及最中央处的‘太极’之中,立下了灶神庙。 当下,四周灿白光火熊熊而起。 人们处在光火环绕间,得到苏午的指令,纷纷而动,尽数聚集向就近的灶神庙。 云霓裳组织众人撤回了灶神庙中, 眼看雨火交织下静寂而立的苏午背影,还是迈步朝对方走去。 普布群培拎着僧袍下摆,深一脚浅一脚地从苏午、旦嘉那边走过来,正与云霓裳错身而过。 他扭头看了看在陷泥中亦行路颇为艰难的云霓裳,回过头来,鼻翼间那股腐臭的气味越来越重,此种味道——普布群培并不陌生。 转轮寺生死院中的‘天葬台’上,常有此般气味萦绕。 此般气味,比臭鸡蛋的味道浓重了不知多少倍,令人一嗅到,就会心生恐惧、恶心等种种反应,且有极强的沾附性,沾附在人身上,即便用洗涤剂清洗数遍,也难将之彻底洗净。 普布群培嗅着此般浓重的气味,神智竟都有刹那的恍惚——这一霎的恍惚,令他看到四周好似有一道面目轮廓异常清晰、乃是他从未见过的许多人影从他身畔经过,每一道人影都无视了他的存在。 这些人影,难道是鬼魂?! 脑海里乍然闪现过此般念头,普布群培瞬间回过神来,再看向四周——哪里有什么人影? 鼻翼间的浓重腐臭气味,却是叫自己产生了幻觉。 得赶紧回庙里去。 庙外面不安全了! 普布群培低头拎起已经沾染泥泞的僧袍下摆,却看到自己脚下——哪里有甚么烂泥塘? 自己脚下踩着的,乃是诸多破烂的尸体。 那些腐烂的尸体堆积在自己脚下,他们惨白的面孔挤在普布群培脚掌周围,空洞的眼眶正对着转轮法寺的这位呼图克图! “啊!” 普布群培骇然大叫,吓得立刻将足掌拔出脚下的腐尸堆! 他身形一个踉跄,另一只脚却踩破了一具肿胀尸体的肚皮——一股青绿尸水飚出腹腔,溅在了普布群培的面孔上! 难以言喻地恐惧从普布群培心底升起,直贯天灵! 他更疯狂地大叫起来,再不顾脚下的情形,拔步狂奔! 然而,一根惨绿的肠子却缠在了他那只踩破肿胀尸体肚皮的脚掌脚踝处,他猛一奔跑,登时被肠子绊倒,整个人摔进了腐尸堆中! 层层叠叠的人脸人头簇拥向了他! 云霓裳听到身后普布群培的疯叫,心神凛然,立刻扭头看去——那老僧侣不知遇见了什么状况,此下竟在泥地里打起滚来! 见此情状,云霓裳指尖飞出一根根绣线,散发细微诡韵,缠绕向了泥泞中的普布群培。 她注视着普布群培,眼角余光却在此时看见——更远之处,环绕周遭的一座座秃山,竟被一具具尸体覆盖了! 那些尸体的头颅层层堆叠,挤满了一座座秃山! 惨白的人头将舌头伸得老长,朝着云霓裳这边延伸而来! 更猛烈的诡韵从云霓裳自身散发出—— 她体内的厉诡‘绣娘’在这一瞬间,就有脱离她躯壳的征兆! 根根缠绕向普布群培的绣线,尽数落入了泥泞中! 看着明明周身未被泥泞淹没,但挣扎力量却越来越小、明明眼耳口鼻都还暴露在空气里,却好似溺水之人一般的普布群培,云霓裳思维里闪过一丝明悟:“那个苏午一直压制着的厉诡,此时已经彻底将鬼蜮笼罩了这片地域。 在它的鬼蜮之中,自身所有都将沉入泥泞之中……” 心中闪烁念头,云霓裳从腰侧的符咒包中摸出了一道符咒—— 一道人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她身前,那黑影之中,浮现出苏午的面孔:“回去吧。” 回去? 她念头才起,身前黑影倏忽无踪。 而在她前方的普布群培,浑身缭绕灿白薪火,在薪火包裹下,无声无息地消失在泥泞中。 嗡! 熊熊薪火包裹云霓裳的身躯, 亦将她带离了当下的泥泞! 将她带入某座灶神庙中! 九座灶神庙释放熊熊光火,丈高大火之中,一道道神位飘转虚空,于苏午身后层层堆叠——诸般神位形成层层轮形,而层层轮光中央,正是代表苏午本身的字迹模糊神位! 灿白光火簇拥着苏午,那火光几乎化作实质,将旦嘉、哲丹两人也缠绕了起来。 而在三人脚下,腐尸层层叠叠簇拥而来。 四下里的秃山,化作了人头京观! “能叫人意识沉入泥泞之中,于黑泥之中永世腐烂。 行在此般泥泞中,首先五感皆没,之后五识脱坠,最后血肉躯壳亦沉入泥中逐渐腐烂。 此般泥泞恐怖绝地,佛门谓之曰泥犁地狱。” 苏午被层层尸骸簇拥,周身却未沾染得一丝尸臭。 他看了眼身后的旦嘉、哲丹,见二人在光火环绕下,尽都安然无恙,便低头看着脚下层层腐尸,继续道:“但此间没有人会沉坠入泥犁地狱之中。 你们徘徊在我身遭,难道还能引我沉沦?” “其实不拘是五谷轮回之物,或是人、禽兽、草木之尸,埋入泥土中,腐烂以后堆作肥料,皆能用之培育新苗。 此般天理,暗合轮回真谛。 我有一法,可以叫泥犁地狱之中,催发新苗。 腐朽尸骸,污烂意识,尽得新生。”苏午神色平静,手上掐动法印,继续道,“此法乃是北阴圣母庙系之下‘皇田法’。 皇田皇田,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诸般地狱,该在王土囊括之中,此谓‘皇’。 阡陌纵横,浍纵川横,春种秋收,此谓‘田’。 我今有‘皇田除殃去晦先天雨师真君炼将咒’一道符箓,尚未炼出其中神将,此下雨水纷纷,土壤丰沃,正适合栽种此咒,种出‘先天雨师真君’,及至‘先天雨师真君’统帅十万‘兴雨神兵’。” 大道纹韵浩浩汤汤,从苏午周身迸发而出。 赤红如血的大道纹韵周流这‘泥犁地狱’,竟令那满地泥泞中的尸骸纷纷张口啸叫起来! “啊啊啊啊——” 泥泞翻腾抖颤! 无数腐尸伸手竞相撕扯苏午三人身周缭绕的灿白薪火! 滚滚尸骸群聚而起,翻腾而上,淹没了一座座灶神庙,欲以满身腐臭诡韵,淹灭那一座座灶神庙上簇发的火焰! 群尸汹汹! 黑天黑地! 苏午立身于这便是漆黑的环境中,倏忽吐气开声:“志心皈命礼!” (本章完) 正文 774、先天雨师真君(1/2) “志心皈命礼—— 高上神霄府,雷霆洞渊宫。 三境分真,九天演化,光会大罗之表,神通浩渺之天。 原天雷池,道载北阴,位在千劫轮转之前,立果法统庙谱之先……” 苏午吐气开声,将‘原始雷祖北阴圣母宝诰’一一诵出,黑天黑地无法淹没他的声音,反被他的声音穿彻四方! 泥浆翻滚的天穹之中,有罡风纵横,雷电乍起! 翻沸电光聚成雷池。 雷池倾泻紫金电浆,朝着苏午顶上百丈之地浇灌而去。 电浆泼洒! 苏午头顶百丈之处,无穷电浆聚成了一道紫金宝诰,正是——原始雷祖北阴圣母宝诰! 那道宝诰之上,北阴圣母秘讳乍然显现,一缕缕散碎大道神韵裹挟着汹汹大道纹韵直落九天,被苏午一手抓住,在他掌中化作一道道荆棘般的雷霆。 一束束荆棘攒聚在一起,便凝成一道电光赫赫的‘打神鞭’! 他一手挥起‘打神鞭’—— 黑天黑地四处,皆有紫金雷蛇蜿蜒,电光若隐若现! 卡察!卡察!卡察! 那攀附在某座灶神庙上的众多腐尸残骸,被一道从虚空某处蜿蜒而起的雷电鞭索骤然击中,无数腐尸残骸尽被雷火点燃! 被腐尸淹没的灶神庙,骤又亮起熊熊的薪火! 卡察! 又一道雷霆鞭索闪过, 又一座灶神庙盛放光明! 九座灶神庙,犹如九道巨大的火炬,点燃了这黑天黑地的‘泥犁地狱’! 原本已经无有雨水泼洒的泥犁地狱中, 随着雷霆乍起,渐有狂风卷起,乌云堆叠。 雷光缭绕层云,层云骤相碰撞—— 轰隆!轰隆! 激雷声中,又有瓢泼大雨落下! 豪雨溅落烂泥塘! 苏午立身于这滂沱雨中,手掌一招,‘皇田除殃去晦先天雨师真君炼将咒’落入他的掌中,他将符箓随手往天穹中一抛,开声道:“乾玉辟毒,振适罗灵。太玄罗景,七神冲庭。 黄真耀角,焕掷火灵。紫文玉字,四景开明。 雨师真君,职掌雷霆,兴云致雨,普救生灵……” 于苏午诵持符咒声中,那道高入苍穹的‘皇田除殃去晦先天雨师真君炼将咒’一瞬间消解,而从天穹中飘坠下的瓢泼雨水,却在此下尽化作了猩红血雨! 血雨潇潇落! 满地污烂腐尸泥潭中,一缕缕诡韵尽数向那些血雨坠落的方位聚集而去—— 腐臭味在此瞬间变得极其浓郁! 下一瞬,另一种清新的味道就渐渐弥漫开来,将腐臭气味逐渐清除! 苏午以及身后旦嘉、哲丹脚下簇拥的腐烂尸骸,纷纷脱离了三人,往远处脱落——占据整片天穹的滚滚泥浆,亦在此时翻腾着,裹挟着一具具腐尸,欲从此间退转! “来得这般不容易,此下就这么退了——不觉得可惜么?”苏午微微一笑,手掐法印,声如雷霆,震彻霄汉,“天蓬天蓬,九玄杀童,五丁都司,高刁北翁——” 云穹之中,一道紫红刀光霍然闪亮! ——那一直隐在云穹之中,伺机而动的桃木法剑,此时在符箓法体裹挟之下,骤然显现,化作紫红雷电刀光,一刀扎入翻滚泥浆中! 随着第一道紫红刀光扎入泥浆, 此后又有五道紫红电浆刀光纷纷闪现,一下接一下地扎入泥浆中! 将这厉诡‘泥犁地狱’钉在原处,不得动弹! 任凭血红雨水降下,在它体内栽下根种! 堆积腐尸残骸的漆黑大地之上,一个个人头交叠之处,渐生出一丛丛血红的根苗,那在血红雨水浇灌下疯长的血红根苗,不断释放出缕缕诡韵。 血红根苗渐至成熟,根苗生出杆叶,杆叶坠下果实。 杆叶枯黄,果实成熟—— 从一株株‘谷稼’上散发出的诡韵,随着果实成熟,而尽转变为一种清新旷达的气息! 一道道遍身穿就漆黑鱼鳞甲胃的黑影,从谷稼果实之中飞纵而出,乌泱泱簇拥在苏午身周,宛若一片汪洋大泽! 随着数万‘兴雨神兵’从‘泥犁地狱’之中长出,遍堆于漆黑陷泥中的腐尸残骸,顿时数量骤减! 原本看似无穷无尽,随意漂浮在苏午三人脚边的一颗颗人头,此下消却了七成之多。 环绕四面的秃山,再未化作人头京观! ‘泥犁地狱’的鬼蜮之中,不知承载了多少死者意识、死者尸骸,此下却在苏午‘皇田法’演化下,将它积累地所有能叫进入其鬼蜮中的人沦亡的死者意识、腐尸残骸,尽数转为了苏午修炼‘皇田除殃去晦先天雨师真君炼将咒’的资源! 数万兴雨神兵散播于泥犁地狱之中,顿叫此间瓢泼大雨,化作了倾盆暴雨! 淋漓雨水间,雷闪电转! 无数血红根苗盘根错节,茎叶相互缠绕勾连,聚成了一棵巨大藤蔓! 这藤蔓攀附着四下里不断飘坠的雨线,蜿蜒过长空,藤蔓的末梢终于扎进了天穹之中,被钉在原处动弹不得的‘泥犁地狱’中央—— 本就已极粗壮的藤蔓,此下体积更加膨胀! 片片肥大如房屋般的叶片簇拥下, 藤蔓中段的某个位置上,结出了一颗血红的果实。 那果实一经结成,整片泥犁诡狱都颤抖起来! 泥犁地狱疯狂挣扎! 覆盖苍穹的漆黑陷泥翻腾着,滚滚泥泞里延伸出一条条惨白的手臂,那些手臂互相抓握着,化作更巨大的六条臂膀,携裹凛冽诡韵,狠狠地抓向了钉入天穹中的六柄桃木法剑! 苏午仰头看着那六条抓向桃木法剑的手臂,神色平静,未有言语。 但见桃木法剑之上,各自显发一道道赤红符箓,滚滚大道纹韵交缠于法剑周围,一刹那各自形成声势更加磅礴的紫红雷电刀光! 轰隆! 六道刀光齐刷刷斩过, 无数残尸手臂纷扬扬从天而落! 接连‘天’与‘地’的藤蔓中段,那生长而出的一颗血红果实,于此刻骤然由红转紫,由紫转为漆黑色泽—— 果实成熟, 萦绕在果实周围的浓烈诡韵一刹那消尽! ‘先天雨师真君’化作黑龙,盘绕于苏午周围! 笼罩此间天地的‘泥犁地狱’,在这一瞬间崩塌,鬼蜮收敛——它的所有诡韵、杀人规律随着先天雨师真君的降诞,而在一瞬间被耗空了! 这个厉诡,不得不于此时陷入沉寂! 收缩鬼蜮! 就如鉴真曾经一手攥着‘半个月读’,将半个月读的诡韵全部压榨出来,倾洒向京都众多公家贵族,以此来领那‘半月读’陷入沉寂一般! 不过,苏午的手段终究比鉴真弱了几筹。 他尚不能对‘泥犁地狱’手拿把攥,直接压榨对方的诡韵,他的手段终究需要借助北阴圣母庙系的‘皇田法’才能实现。 还须有诸般符咒、灶神法门、诸般法器相配合。 远不如鉴真的手段那样‘便捷’。 瀑雨渐歇。 四下里裹挟着烂泥腐肉的陷泥渐渐干枯。 天顶上覆盖着的泥塘亦逐渐沙化,从天穹中扑簌簌落下——与大地上干枯的陷泥相互交融,形成了一副人形骷髅沙画。 这副漆黑色的‘人形骷髅沙画’,即是‘泥犁地狱’的本形。 苏午只来得及看清楚‘泥犁地狱’的本形,还未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那副人形骷髅沙画就被土地包容,就此消失无踪。 与此同时—— 那片包容了人形骷髅沙画的土地上,有土层不断坟起,形成一张人脸轮廓。 泥土坟起形成的人脸,生有三目,口有上下两对獠牙,嘴唇之上,各留一撇胡须——泥土人脸张开三只眼睛,眼仁齐刷刷转动,盯住大地上的苏午,血盆大口骤然张开:“嗡!” 大日如来种子字一经诵出,四下里原本能时刻为苏午所感应、汹涌澎湃的密藏域本源力量,此下尽皆消寂——却非是密藏域本源力量消失了,而是苏午此下再难感知到它们,不能引它们为己所用! “啊!” 那泥土人脸又诵出‘无量寿如来’之种子字! 苏午周身运转不休的五大脉轮,此下渐次停止运转。 但在停止运转一刹那后,腹脏脉轮、心脉轮、天关之轮、眉心脉轮又纷纷运转开来,唯有最下方蕴有苏午自身凝就的‘密藏域本源’的脐脉海底轮,此下像是被冻结了,无法再运转开! “吽!” 下一刻,泥土人脸诵出‘阿閦如来’种子字后, 苏午再也感应不到自身的脐脉海底轮。 好似它原本就不复存在一般! “忿怒莲师——” 苏午注视着大地上凸显出的脸孔,眼神幽深:“缘何你只能遮住我身脐脉海底轮的运转,无碍我身其余诸大脉轮? 是因为——我所修的根本法门,从来都不是‘光明灌顶大圆满法’—— 而是‘佛谛大手印法’?” 那从大地上凸显出的面孔,正是与精莲化生大士紧密相连,可看做是精莲化生大士另一面的‘忿怒莲师’! 忿怒莲师耳闻苏午所言,面相更加勐恶狰狞。 便在此时,苏午手腕上飞起根根斑斓丝线,钻入那泥土脸孔之中——他的身形跟着推金山倒玉柱般叩拜了下去! 大业位拜杀咒! 正文 775、“凡念身”(2/2) 密藏域大雪山。 顶礼雪赞最高圣地。 地上佛陀云聚之所,‘最高呼图克图’坐床之地。 黄铜所铸、一人多高的转经筒,从大雪山下方水草丰美的草甸子上,沿着通往大雪山寺的公路、山阶,一路排布到了大雪山法寺之中。 人群息壤。 无数衣衫褴褛、穿着破旧羊皮袄子的密藏域百姓们,拖家带口,推着装满衣物、吃食的人力车,三步一拜,九步一叩,五体投地,沿着公路往大雪山寺聚集而去。 那一排排转经筒上铸炼出的佛经文字,已经在信众们、僧侣们一次次地推转中,渐被磨平。 边缘处渐生青黑铜锈。 漫漫山阶蜿蜒而上,一轮明晃晃的太阳从雪山背后升起,将山阶两侧的新雪衬托得越发晶莹,将从半山腰绵延至山顶的朱门白墙、碉楼宫殿映照得愈发圣洁,愈发庄严肃穆。 阵阵梵唱伴随着钟声,从僧院里传荡开来,流转于群山之间。 此时,大雪山法寺金顶大经堂中。 如今的‘最高呼图克图’冈波加措身穿着一件明黄色丝绸质的‘东嘎’,外罩着一件大红色的‘披单’,领着诸多红衣大僧侣端坐于大经堂内,翻动着身前案几上的经卷,嘴唇翕动,不停地拨转手掌上盘绕的珠串,诵念着经文。 “如是我闻:一时婆伽梵成就一切如来金刚加持殊胜三昧耶智; 得一切如来宝冠三界法王灌项; 证一切如来一切智智,瑜伽自在; 能作一切如来一切印平等种种事业; 于无尽无余一切有情界,一切意愿作业,皆悉成就……” 梵唱声绕梁,传遍大经堂。 庄严、肃穆,令人身心空灵的意蕴流转于此间。 大经堂朝向正门的那面墙壁上,最高本尊、绝对真理‘大日如来’高坐于莲台之上,莲台之下,金碧辉煌,镶满种种宝石的浮屠宝塔一层层往下,将遍身罗绮、颈间戴着珠串,双手结成‘智拳印’的大日如来支撑于最高处,俯瞰着大经堂里的芸芸众生。 而在最高本尊大日如来周围,还有诸般佛陀、菩萨塑像庄严端坐,手中各结法印。 诸般佛菩萨塑像以后,隐约浮现出一座座他们的忿怒尊相、教令轮身。 在大日如来佛陀塑像左侧,布幔遮挡下,那尊头戴锥帽、眼窝深陷、眼睛颇大的‘精莲化生大士’塑像盘腿坐于莲台上。 诵经声中, ‘精莲化生大士’塑像眉心悄然生出一道裂痕。 细微的碎裂声响被梵唱声遮掩住了。 但紧跟着,‘精莲化生大士’塑像眉心处的裂痕继续蔓延了开去,很快就遍布它整张铜黄色的面孔,不久后就蔓延过它的脖颈! 轰隆! 一声巨响! 打断了场中阵阵梵唱! 所有僧侣,尽皆抬目看向布幔遮挡下的精莲化生大士塑像——这尊铜铸塑像的头颅——于此时直接爆裂开了! 众多僧侣骇然地望了那尊头颅爆裂的塑像一眼,紧跟着,又都齐刷刷低下头去,嘴唇翕动,继续诵念经文。 只是此下的梵唱声里,再没有了那般庄严圣洁的意蕴。 反而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僧侣们垂着头,眼观鼻,鼻观心,对塑像头颅崩裂之事,好似置若罔闻。 ‘最高呼图克图’收回了看向‘精莲化生大士’铜铸塑像的目光,继续翻阅诵念经卷,翻动经卷的手指微颤。 不久以后,大雪山法寺里的僧众们,完成了今晨的课业,尽皆神色凝重地离开了大经堂。 大经堂陷入寂静之中。 ‘精莲化生大士’的铜铸塑像被遮盖上了一道黄丝绸。 塑像们寂静地安坐在阴暗佛堂里。 寂静中,忽然响起一阵细细的笑声。 那距离‘大日如来’最高本尊塑像稍远,但独占了一面墙壁,身后有诸多‘无相佛’的‘狮首佛母菩萨’铜铸面孔上,含珠似的双唇骤然翘起,整张庄严慈和的铜黄脸孔顿时荡漾起一缕缕笑意,它被匠人雕刻成的双眼转动了起来,带动脖颈也一齐扭动, 将头颅转向了被盖着一道黄丝绸的‘精莲化生大士’,不能开合的口中传出带着笑意的女声:“咦—— 大士头颅掉了!” 坐在‘狮首佛母菩萨’对面,身后同样有诸多面孔被刻意铸成空白、没有五官的‘无相佛’的‘大白伞盖佛母’微微仰起脸,它铜黄色的脸庞上,倏然间生出层层白腻的肉芽,那些白腻的肉芽,聚集成了雪白色、猪油膏脂一般的皮肤。 顶着一张雪白而五官生动面孔的铜铸‘大白伞盖佛母’塑像,亦扭动脖颈,看向‘精莲化生大士’:“天海,来历不明,因果不定。 你只以泥犁地狱杀他,怎么能杀得了?” 在两尊塑像注目之下,精莲化生大士的塑像颤抖起来,面色黑黄、眼窝深陷、身形干瘦的红衣僧侣突兀地从‘精莲化生大士’塑像前显现了出来。 他神色平静,拨动着手中的珠串,信步走到一张矮案前,翻阅着矮案上的经书。 这僧侣同样外罩‘披单’,内着明黄丝绸质地的‘东嘎’,其地位尊荣,不在今时的‘最高呼图克图’之下。 而其人身份,却是密藏域记载中,第一位地上佛陀,曾经于众多僧侣目睹下‘虹化’,即身成佛的‘精莲化生大士’。 ‘他’对于自己头颅毁碎的雕像似是毫不在意, 翻动着经卷说道:“我未想以泥犁地狱杀他。只要能以泥犁地狱困住他一刻就好。” 干瘦红衣僧仰起脸,看了看左右的双尊佛母,接着道:“天海将在半个时辰以后,到达‘那幕嘉措法寺’。 我会亲自派化相去一趟法寺。 ‘日尊莲本’,‘诡母’如今状况如何?” “如大士所愿,诡母将在半个时辰后,到达那幕嘉措法寺遗迹。”被精莲化生大士称作‘日尊莲本’的狮首佛母菩萨塑像微笑着道。 “我今看不到诡母的过去未来。 诡母被最高本尊的光芒遮掩住了——平地里生出的那幕嘉措法寺,亦在最高本尊光芒遮掩之下——这数百年的岁月里,最高本尊无有触醒我的变化,以至于那幕嘉措法寺竟在本源里留下了痕迹。 你是‘狮首佛母菩萨’的凡念身,难道也不曾感应出诡母的异常?”干瘦僧侣目光未有看向‘日尊莲本’,只是面无表情地说道。 “诡母没有异常。”‘日尊莲本’如是道。 “天海应劫而来,其身引动的劫数已经如山峦迭起。 如若能将天海化入大雪山诸佛本尊之中,则能推高你我,更近本源时轮坛城中央——日尊莲本、央金雍措,伱们想要从凡念身证忿怒相,劫运劫力不可或缺。 不要错失了今次的缘法。” 干瘦僧侣在大经堂中渐渐消无。 狮首佛母菩萨塑像、大白伞盖佛母塑像正脸互相看向对方,它们面孔上浮现出的种种怪异之相,于此时尽皆消隐无踪。 大经堂重归寂静。 …… 九座灶神庙遍布于方圆数十公里范围内,散发出熊熊灿白光火。 人们聚集在‘乾’位的灶神庙前,人头攒动,听着人群中传出苏午的声音。 “方元、姬鸿、黄锦。 你们就和众多警务工作人员一起出发,带着新成立的‘化劫灶’、‘洪福灶’、‘人运灶’三支灶神小队,每隔一定距离,就开庙装脏一次,直至抵近‘那幕嘉措法寺’遗迹周边。”苏午看着围在自己左右的方元等三人,出声道,“密藏域第一个活人宜居区,就是当下羁马州的那幕嘉措法寺遗迹周边数百公里范围内。 如何安排灶神庙在这片区域里的密度,保证灶神庙能惠及此间所有人——这一点,你们三个要和王平安队长、陈旭队长、陈智兵队长商量着来。” 众人闻言纷纷点头。 苏午所言及的‘王平安’、‘陈旭’、‘陈智兵’三人,今下已经被暂定为是新成立的三支灶神小队的队长。 他已经帮助三人,完成了对‘鸡母毗蓝婆’等三个凶级厉诡的容纳。 三人现下脸色泛白,但眼中精光闪闪,踌躇满志,精神头倒是不错。 目光看向一众垂头不语的驭诡僧,苏午又道:“厘清那幕嘉措法寺遗迹诡变事件以后,我或会在遗迹中央重立一座法寺。 你们方才表现忠勇,无有懈怠。 将来可拜入法寺之内,成为其中修行僧。” 苏午此言一出,那些驭诡僧沉默的脸色顿有了变化。 诸驭诡僧中,有半数是从脱离了原本追随的呼图克图,跟着苏午下了高铁,直奔那幕嘉措遗迹而来,他们自然是希望能跟着苏午谋得远大前程。 所谓‘远大前程’,却绝非是世俗里的金钱地位, 而是能在密乘修行上走得更远,站得更高! 先前苏午的表现,让他们有了此种期待。 而至于今时,苏午终于正面回应了这部分驭诡僧的期待。 诸僧无不精神鼓舞,向苏午合十鞠躬行礼。 而另一部分驭诡僧,臣服于苏午的誓言之下,经历诸番锤炼,见识到背誓者的种种下场以后,他们对苏午的‘虔信’反而比其他人更重一些。 今下得到苏午的承诺,顿知自身终于得到了苏午的承认,这些驭诡僧此时更加对苏午感激涕零! (本章完) 正文 776、执念让我变成了你的学者(1/2) “你们与方元、姬鸿、王平安队长他们的灶神小队一齐行动。 负责保护众多警务工作人员的安全。” 苏午目光扫过众多驭诡僧,顿了顿,又道:“今次事情结束后,我会传授你等第一门密乘之法。” “承上师命!” 众驭诡僧纷纷合十鞠躬下拜,神色间难掩激动。 此时,云霓裳驾驶着一辆漆黑色大越野车,临近了人群的边缘。 簇拥在苏午周围的众人纷纷避让开来。 “我先走了。”苏午向方元等人微微点头,领着‘转轮法寺’的三个僧侣,转身走向了那辆越野车。 几人坐进汽车内。 漆黑的越野车与灯光四下环簇的阴影相互交融。 阴影沸腾起来,顷刻就将越野车完全吞没。 方元、姬鸿等几个头头脑脑,眼看载着苏午等人的越野车消去踪影,立刻招手呼喊着,聚集收拢自己手下的灶神小队成员、警务工作人员。 人群里传来几人的言语声。 “苏局先一步赶往那幕嘉措法寺遗迹了。 他交给我们的任务,就是在遗迹周边不停地‘开庙’,把这片‘极危险区’变成民众宜居区!” “最危险的事件,苏局亲自去着手解决了。 我们的任务,反而不会有什么风险。 ——有这些灶神庙的庇护,遭遇荒级厉诡,我们也能借助‘心灯印’,立刻回转到各座灶神庙中,得到熊熊薪火庇护! 立下来的灶神庙越多,我们就越安全,将来定居在这片区域的民众也就越安全!” “接下来,我会和几位队长好好研讨一下,该怎么利用咱们今下关押的十多个厉诡,令它们发挥出最大作用……” …… 阴影如林交错。 间隙里闪现现实环境的只鳞片爪。 云霓裳坐在驾驶位,双手却未按在方向盘上,三条漆黑手臂从车厢四下的阴影里生长出,把住了方向盘,整辆车都被阴影拖拽着朝前走,汽车速度因此快到了极致。 她转头看向身侧。 身侧的副驾驶位空空如也。 苏午坐在汽车后座的左侧,向旁边的旦嘉出声问道:“你可曾去过‘那幕嘉措法寺’?” 旦嘉茫然地摇头:“我没有去过。 那幕嘉措法寺……我也是坐铁长龙前才知道的。 以前都没听过这个法寺的名字。” 她与哲丹都不似现代人,皆称‘高铁’、‘火车’为铁长龙。 坐在最后面第三排座位的普布群培,此时连忙插话道:“苏先生或许并不清楚,那幕嘉措法寺遗迹的发现,对整个密藏域佛门而言,意义都是极其重大的。 仅仅是那幕嘉措法寺里出土的‘转轮大日王’塑像,此前就从未在密藏佛门中出现过。 而这座法寺的规模、形制经过初步考察,都接近被密藏域佛门诸派系视作‘最高密乘’的大雪山法寺——这件事情本身就十分……奇异。 从前的密藏域,诸不同派系下的法寺、甚至同派系下的法寺为争夺人口奴隶、林场耕田等资源,互相倾轧是常有的事情。 大雪山寺被视作最高密乘,恰恰是因为这座法寺压服了密藏域众多法寺。 但是现今,‘那幕嘉措法寺’遗迹突兀地出现了。 它能够建成接近‘大雪山寺’一般的规模、形制——这件事本身就很不寻常! 说明在某个历史时期,那幕嘉措法寺至少压过大雪山寺一头! ——大雪山寺被密藏域佛门诸派视作最高密乘,有无数僧侣与这座最高密乘法寺有极深渊源,甚至于许多拥有单层、双层法座,乃至是三层法座的法寺呼图克图,都曾有过在大雪山法寺研修的经历。 可见大雪山法寺本身,其实就相当于大半个密藏域。 在大雪山法寺屹立之时,却突然另有一座形制、规模接近于它的法寺,在它眼皮子底下建成了,这座法寺还极可能发展出了灿烂的传承。 这就相当于是那幕嘉措法寺曾顶着大半个密藏域的压力,在历史里停留了一段时间。 不就正说明了这座法寺强盛时期,比大雪山法寺更胜一筹? 某个时期,大雪山法寺都拿它没有办法! 奇异就奇异在,这样一座可以与大雪山法寺媲美的大法寺,在历史记载中没有任何痕迹留存,如果不是发现了它的遗迹,我们永远都不知道, 密藏域竟曾经有过这样一座法寺!” “确实奇异。”苏午垂下眼帘。 今下他唯一能确定的事,就是‘那幕嘉措法寺’与丹加有关。 ‘精莲化生大士’从太阳历第八三五年出现于密藏域开始,一直存续至今时的二零三零年,关于他显迹于世间的传说多不胜数。 而这个恐怖存在,便是开创‘大雪山法寺’,成为大雪山法寺第一任至尊大师呼图克图的人。 ‘他’存留了那么久,应当能查见‘那幕嘉措法寺’的建立,会对‘他’的根基——大雪山法寺产生直接威胁。 】 但现实情况却是那幕嘉措法寺最终还是建立起来了,甚至可能发展出了灿烂的传承。 这就说明,在某个时期,精莲化生大士要么是对‘那幕嘉措法寺’的存在视而不见,要么就是‘他’真的未有查见‘那幕嘉措法寺’的存在。 第一种情况暂且不提。 只说第二种——是什么让他看不到那幕嘉措法寺的存在? 是有某种力量遮蔽住了这座法寺,以至于精莲化生大士竟无法查见? 还是丹加她们运用了某种匪夷所思的手段? 以及,那幕嘉措法寺最后又是以何种结局收场的?为何历史里未见这座法寺以及其传承的丝毫影踪? 那幕嘉措法寺最终还是覆灭了,丹加她们最终还是失败了? 苏午心中千头万绪难以言表。 他沉默良久后,目光看向身旁一直安静看着自己的旦嘉,将一张残缺而古旧、做工拙劣、花纹图桉歪歪扭扭的羊毛毯子取了出来。 “你可曾见过这张羊毛毯子?” 取出丹加织就的羊毛毯子的瞬间,苏午就已经确定,旦嘉与这张羊毛毯的关系很浅很浅。 ——因为羊毛毯子未有生出任何变化。 “没有见过。”旦嘉看着苏午手中的羊毛毯子,眼神茫然地摇了摇头。 苏午点了点头,将羊毛毯子收了起来,未再言语。 羊毛毯子承载着他与丹加之间的因果,丹加曾经通过这张羊毛毯子,为苏午带来了‘九首三十四臂大威德金刚护法道’。 而这张毯子上承载的因果,苏午自身却难触发。 也许只有在某些关键时候,这张毯子才会发挥出它应有的作用。 只是——丹加如今竟然到了这种让自己都匪夷所思的程度?她似是拥有了某种‘倒果为因’的能力? 苏午脑海里念头纷纷。 汽车在阴影世界中飞速穿梭。 未过多久,苏午眼角余光瞥见阴影交错起的现实间隙里显现出的情景,他念头一动,被众多阴影蟒蛇缠绕、簇拥着的漆黑越野车顿时停了下来。 “到了。” 苏午同众人道了一声,旋即拉开车门。 他将越野车留在了阴影中,带着三个僧侣、云霓裳,一刹那从阴影中脱离。 暗蓝天幕中,群星高悬。 一阵裹挟着黄沙的冷风吹过旷原上的几丛灌木,引得灌木纷纷摇颤起来,灌木树丛周边的阴影跟着被风摇乱了。 那些摇颤的阴影沸腾着,汩汩粘稠黑液从阴影中漫出。 黑液徐徐脱落,显出了苏午、云霓裳等五人。 苏午看了看身后的四人,转回头去,抬眼看向前方——一道道天蓝色的铁皮障壁竖立在土路的尽头,那些常常出现在城市施工工地周边,将施工现场围拢起来的铁皮障壁,此下亦将旷原上一大片区域围绕起来,圈在了铁皮障壁中。 铁皮障壁外,还拉起了一道道警戒线。 此下的一道道警戒线尽被风吹倒了,七零八落地缠绕在铁皮障壁四周的灌木丛上。 一阵风过, 一根根警戒线在风中哗哗直响。 几个人沿着遍布车辙的土路,走到了铁皮围墙前,苏午伸手拧断了两扇铁皮门上层层盘绕的两把铁锁,推开了两扇门。 哐当! 铁门碰撞铁皮围墙,发出钝重的声响。 踏足铁皮围墙内, 入目便是一个个整齐排布、形成了‘井字形’的方格探方坑。 众多探方坑深浅不一。 但深度普遍都超过了至少五米——这还是在周围地面被挖掘去了数米高的情况下。 探方坑里黑暗聚集,众人的目光无法穿过黑暗,看清其中真实情景,只能看到一座座坑洞中,诸多建筑的浅浅轮廓。 苏午放眼看过遍布四下、星罗棋布的探方坑。 众多探方坑的面积相加起来,已经超过了两个足球场那般大。 真实的那幕嘉措法寺的规模,必定比‘两个足球场’更大。 在他眼中,探方坑内的情形无有任何遮挡,照破黑暗的双目,能将此间诸般情景一览无余——他一眼就看到了东侧方最靠近铁皮围墙的那一个探方坑内,有一道长逾三丈的绳梯贴着坑壁,抵达坑底。 那座探方坑中,只竖立着一道被清理出来的石碑。 他迈步走近那处探方坑, 站在坑中,腐朽、破败、历史的气味钻入鼻孔。 那正面朝向自己的巨大方形石碑上,以密藏域文字与汉文书写了几列至今尤然无比清晰的文字。 ——‘那幕嘉措法寺。’ ——‘顶礼雪赞至高至大无上天海尊。’ ——‘虔诚叩拜七千三百零四次转轮大日王。’ ——‘至心发愿十亿五千一百二十万息,恳请相见,无想尊能寺第十二代呼图克图。’ 正文 777、念念回首,即是灵山(2/2) ‘至心发愿,十亿五千一百二十万息,恳请相见,无想尊能寺第十二代呼图克图。’ 十亿五千一百二十万息…… 二十息约莫一分钟,十亿五千一百二十万息…… 百年时间的每一次呼吸里,都带着自己所有虔诚的心愿…… 苏午指腹磨砂着石碑上的那一列列字迹,他的面孔被黑暗遮盖住了,令人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他在石碑前停留了很久。 旦嘉、哲丹、云霓裳等人都默默站在他身后,不敢打搅他。 良久以后,苏午仰起头来,看着石碑后,探方坑土墙中间开辟出的门户,他迈步朝那道门户走去,身后几人匆匆跟上。 步入门户, 步入一道漆黑的过道。 过道的石墙上,遍布一副副壁画。 那些壁画上的泥垢尚未被清理,在尘泥覆盖下,只显出了些微的凋绘轮廓。 普布群培小心翼翼地看了眼伸手细细擦拭着泥垢的苏午,他直觉那幕嘉措法寺里隐藏的秘密,或许与这位苏先生极深关联。 可理智让他只能否定自己的直觉。 ——那幕嘉措法寺的发展与破灭,都在清朝时期,距今已经有数百年时间。 一个现代人,怎么可能与数百年前的一座法寺有关联? 普布群培摒去脑海里多余的念头,看着在苏午细细擦拭下,渐渐显露出凋绘图桉的壁画,那些壁画从入口绵延至甬道尽头,接连起来,像是在讲述一个遥远又悲伤的故事。 第一幅壁画,凋刻了大日高悬,碧绿草甸上纵马奔行的一群僧侣。 那些僧侣形影支离,座下的马儿也是伤痕累累。 天上的太阳毒辣而勐恶,洒下的光芒更有种要将草甸上奔行的僧侣炼成灰尽的炽热感。 阳光、草甸、行人。 这一幅壁画初看起来,似乎营造出了颇为美好闲适的意境。 但只要仔细一看,便会发现壁画勾勒出了整个世界对那一队僧侣至深的恶意,天上的太阳、割破马蹄的野草、流动的风,每一样外界事物,都在疯狂地排斥这一队僧侣。 而残弱不堪地众僧侣中,有位被簇拥在中间的僧侣在画面中正转回头来,看向画面外——像是在看画的普布群培对视。 但普布群培看着那僧侣模湖不清的面孔一阵,又确信对方不是在看自己。 ——他心底深觉奇异。 明明壁画凋绘并不精细,但营造出的画面感、氛围感却能直通自己心底,尤其是那个扭头回望的僧侣,明明‘他’的面孔凋琢得模湖不清,然而普布群培就是感受到了这个僧侣的目光,正看向画面外。 起初他以为转头回望的僧侣是在看自己,在看画面外每一个与其对视的人。 但稍后就反应过来。 ——那僧侣眼中另有他人。 ‘他’眼中的那个人,就在壁画之外。 普布群培转头四顾,看了看神色忽恍的旦嘉、哲丹,内心里摇了摇头,确定她们俩并非画中僧侣扭头回望的那个人。 随后,他又偷瞧了神色沉默的云霓裳一眼,心里又摇了摇头, 进而将目光看向最前方默立不动的苏午。 那位苏先生身形像是被黑暗包裹着,在此间静无声息。 但普布群培看着他,耳畔却分明听到一声长长的、沉沉的叹息。 “哎……” 普布群培激灵了一下,赶紧收回目光。 苏午根本未有注意普布群培的小动作,他的目光终于从那扭头回望的稚嫩女僧面孔上挪开——那在所有人眼中,皆是面相模湖的僧侣,在他眼中,却眉目清秀,唇齿清晰。 ——那就是丹加。 丹加通过壁画,同苏午说:“今天与尊者告别。 我们回返无想尊能寺。 尊者在大雪山上不知所踪。 尊者,尊者—— 我等你回来。” 第二幅壁画上,描绘了一座建立在高山上的法寺。 那法寺内外被土兵层层包围。 寺庙内的一部分红衣大僧侣被刀兵环绕,另一部分则跪倒在那面相稚嫩、却眉眼萧杀的女僧脚下,几个高大的红衣僧将她簇拥在中间。 诸红衣僧中,有个僧侣露出柔媚的侧脸,似是男生女相。 而那面相稚嫩的女僧身前,还有数个披覆绫罗绸缎,腰佩藏刀的高大男人。 她的面相与那几个男人有些肖似。 面相稚嫩的女僧目光在诸僧侣、佩刀的男人之间游移,最终移转向了画面外,再一次看向画面外的某处。 苏午与她对视着。 ‘听’到了壁画里的声音:“尊者,我们还能再见吗? 你还会回到无想尊能寺吗? 你说这里不是你的家,你的家没有人吃人,没有狗吃人,你的家里,一切平等——尊者,假若真的营造出了那样的世界,你便会回来吗?” 那壁画里的声音,在此时骤然间变得万分悲恸:“尊者,尊者——” 苏午微微张口,喉结滚动。 他衣袖微动片刻后,又垂下了手。 目光看向第三幅壁画。 壁画里, 那稚嫩女僧外罩红色披单,内着明黄‘东嘎’,端坐于金铜所铸、镶嵌宝石的双层法座之上,与她相貌肖似的几个男人们被‘男生女相’的僧侣领着几个高大红衣僧,按倒在法座台阶下,朝向稚嫩女僧磕头跪拜。 “他们不是我的家。” …… 第四幅、第五幅、第六幅…… 苏午看着壁画,听着壁画里的声音,一路走了过去。 他看到稚嫩女僧继位‘无想尊能寺’呼图克图的第二天,僧院之上,便有巨大莲花宫乍然显现,将整座僧院笼罩于莲花宫下; 漫山遍野的黑山羊排着队钻进了莲花宫中。 女僧在男生女相僧侣的陪伴下,领着其他诸多僧侣从无想尊能寺逃亡; 他看到了她们走过无数个昼夜,终于在一片荒芜旷野中落脚。 那女僧领着诸多僧侣,在旷野的中心立下了一块巨大的石碑。 她先写了一遍密藏域文字:那幕嘉措法寺。 又写了一遍汉文:天海寺; 巨碑四下的旷原里草木枯了又生,生了又枯,一座座碉楼在石碑之后拔地而起,女僧日复一日地穿梭于诸多碉楼经堂之间; 她研修‘转轮圣王’遮跋陀帝的‘转轮法’; 她从转轮法中提炼出了‘一切平等转轮十法’; 她进一步将‘一切平等转轮十法’与‘莲日经’中的‘遍一切处,光明遍照’之理结合起来; 她首讲‘转轮大日王密乘修行道次第论’; 她厘定‘转轮大日王密乘八道次’; ‘转轮大日王’的塑像终于供奉在了‘大经堂’的主位,那一身明黄僧袍、修长的颈间佩戴珠串,明艳又阴郁的女僧站在空无一人的大经堂中,看着最高位面貌与苏午有七八分相似、身侧一条条手臂张开,各结手印的‘转轮大日王’铜铸塑像。 “‘转轮大日王’破除愚昧邪见,扫灭一切所谓‘方便法门’,弃绝‘乐空双运’之道。 那幕嘉措法寺奉‘转轮大日王’为最高本尊,自今时起,法寺之内,禁绝一切‘瑜加密乘之法’,所有本尊,皆现‘寂静相’。” 那面貌稚嫩的女僧,已成长为容貌明艳大气、气质却阴沉郁气的那幕嘉措法寺呼图克图。 ‘莲花宫’再一次出现于旷野, 高悬于‘那幕嘉措法寺’之顶。 这一次,黑夜里奔出伤痕累累的猊兽—— 这一夜,莲花宫殿崩塌。 巨大的向日葵花盘摇转着,从此间脱离。 ‘那幕嘉措法寺’呼图克图‘丹加天海藏’接受周围诸法寺的进贡; ‘丹加天海藏’呼图克图被羁马州共推为‘贤师’,尊名之前,加称‘贤师’,被尊为‘丹嘉天海藏贤师呼图克图’; ‘丹嘉天海藏’讲经诸地,传播‘转轮大日王密乘修行道次第轮’、‘大平等轮王经’、‘一切转轮调伏经’,‘转轮大日王’本尊一时威震密藏北域; ‘丹嘉天海藏’被北域尊为‘宗师呼图克图’。 …… 最后一副壁画—— 那明艳大气、偏偏气质阴郁的女僧-丹嘉天海藏骑着马,身后伴随着诸多红衣大僧侣,她们的队伍汇集成了长龙,漫过丰美的草原, 远处的大雪山顶若隐若现。 画面中的女僧转头回望:“我听到了你出现在大雪山法寺里的消息。 尊者,你失踪在那里,今时又出现在那里。 这或许就是佛陀的旨意? 万分虔诚,盼望我们能够再见。” 苏午凝视着那隐在草原尽头的大雪山,目光颤抖。 他伸手重重地触击着远处的大雪山,内心嘶吼出声—— 别去! 别去! 别去! 可是壁画里发生的事情,终究已成为历史。 历史又岂会回应人的呼唤? ——在苏午手指重重地触点之下,最后一副壁画上霎时遍布无数裂痕,一旁的普布群培看着壁画在苏午指下遍布裂痕,一块块壁画从墙壁上脱落,老僧侣顿时满眼心疼。 但在他心疼的目光下, 那最后一副壁画从墙壁上脱落以后, 其下却又浮现出了一副壁画—— 壁画上,洪水倾覆旷野。 聚成大湖。 大湖渐渐干涸。 湖中央, 依旧立着那座巨大的石碑。 石碑已经在岁月的侵蚀下,遍生孔洞。 但石碑上的字迹,却越发清晰,越发清晰。 那石碑上写:‘那幕嘉措法寺。’ ——‘顶礼雪赞至高至大无上天海尊。’ ——‘虔诚叩拜三千五百二十四次转轮大日王。’ ——‘至心发愿四千九百六十三万息,恳请相见,无想尊能寺第十二代呼图克图。’ 那石碑上铭刻的字迹,尤在不断跳动着,变化着。 ‘虔诚叩拜三千五百二十五次转轮大日王。’ ‘至心发愿四千九百六十三万零一息,恳请相见,无想尊能寺第十二代呼图克图。’ ‘虔诚叩拜三千五百二十六次转轮大日王。’ ‘至心发愿四千九百六十三万零二息,恳请相见,无想尊能寺第十二代呼图克图。’ …… “尊者,我万分虔诚,愿你成佛。 我愿你永不朽坏。 能等我,与你相见。” 苏午听见壁画里最后的声音。 从最开始至结束,每一幅壁画里的那个女僧,皆转头看向壁画外,看向壁画外的某个人。 “这些壁画里的女僧,为何总是被凋绘成转头看向壁画外的动作?”云霓裳轻轻发问。 】 普布群培双手合十,叹了口气:“或许是因为—— 念念回首处,即是灵山。” 正文 778、今夕复何夕,共此灯烛光(一)(1/2) 甬道外暗蓝光转,映出僧院碉楼建筑的轮廓。 甬道内漆黑一片。 那道高大的人影长长久久地站在尽头处的壁画前,注视着壁画里的石碑,看着石碑上的数字不断变化。 ‘虔诚叩拜四千一百零一次转轮大日王。’ ‘至心发愿一亿三千二百一十万零九息,恳请相见,无相尊能寺第十二代呼图克图。’ …… 石碑上的数字飞速变化了一段时间,终于完全凝固,停滞不动。 ——‘那幕嘉措法寺。’ ——‘顶礼雪赞至高至大无上天海尊。’ ——‘虔诚叩拜七千三百零四次转轮大日王。’ ——‘至心发愿十亿五千一百二十万息,恳请相见,无想尊能寺第十二代呼图克图。’ 自‘那幕嘉措法寺’建立至今,已经过去了二百余年。 而丹加以至心发愿,却永远停留在了‘十亿五千一百二十万息’这个数字之上——逾百年的时间,百年以后,她不再停留于那幕嘉措法寺? 她终于放下了执着? 还是——她停止了呼吸? 她停止了呼吸?! 苏午心跳如擂鼓! 他举目看向甬道尽头处被简单挖掘出来的僧院,迟疑了良久,终于迈开步子,走入了僧院中,四座碉楼分布在院落四面,围拢成了这座僧院。 最前方正对着甬道的碉楼右侧,有一座石砌的狗屋。 眼前僧院里的种种陈设,即便蒙上了一层厚厚的泥垢,依旧让苏午感觉甚为熟悉。 ——他被无想尊能寺立为佛子,便是在这样一座院落里居住了下来,自己住在主碉楼内,被自己收在手下作侍候童子的丹加居住在西侧方的房屋中。 当时院子里还养了一只鬼獒,名叫‘邱杨切’。 那只鬼獒就住在主碉楼侧方、自己令无想尊能寺的僧侣砌造出来的狗屋里。 此下的一切,俱与苏午记忆中那座独院里的一切情景丝毫不差。 可惜这座院子里没有一个法名‘天海’的无想尊能寺佛子,亦未见一个名作‘邱杨切’,甚为机敏的鬼獒犬。 只不知丹加,是否曾在这座院落里居住过? 脑海里念头闪转,苏午迈步走近那座主碉楼,他身周阴影沸腾着,一道道阴影手臂伸出来,擦拭去了碉楼木门上覆盖的泥土。 两扇碉楼木门上,缠绕着一圈圈锈蚀在一起的锁链。 苏午伸手碰到那些遍布霉锈的锁链,那一圈圈锁链上的霉锈忽然层层脱落去,锁链哗啦啦滑动间,竟自行从木门上脱落了—— 像是有人先一步帮苏午推了推门, 两扇木门轻悄悄地打开来。 显出内里陈旧又‘崭新’的种种摆设。 ‘陈旧’是因为碉楼房屋里的东西,终究有些岁月斑驳的痕迹,而那般‘崭新’的感觉,又来自于苏午曾被无想尊能寺立为佛子时,居住的那间房室里的一切陈设,皆与当下眼前所见一模一样。 数百年时间过去,它们却让苏午恍如初见。 岁月好似凝固在了过去的某个时刻。 他侧头看去,房间一侧摆放着的床铺上,被褥叠放得整整齐齐。 床褥上,甚至散发着澹澹花香。 苏午愣愣地看着床铺上的被褥,鼻翼间有澹澹花香萦绕。 时间被留在了此地, 镌刻成了永恒! 亿万息如一息,千百载如一日—— 丹加的每一日都是这么度过来的! 难以言喻地情绪勐然在苏午的心神间弥漫开来—— 那些从壁画里听到的声音,那些其实已经被磋磨得平澹的记忆,那些在当时感觉其实并未有太多情绪的情景,此下尽在他的思维里不断兜转! “尊者,我愿你成佛。” “尊者,留下来。” “尊者,那不是我们的家吗?” “尊者,我还没织好毯子哩——你为什么要走?你要丢下自己的家,去到哪里?” “虔诚叩拜七千三百零四次转轮大日王。” “至心发愿十亿五千一百二十万息,恳请相见,无想尊能寺第十二代呼图克图!” “尊者,我盼你永不朽坏。 能等我,与你相见。” …… “那你又在哪里?” 苏午骤然抬头,举目四顾。 他眼神茫然地看着身后几人,身形撞开了身后的众人,奔出碉楼,奔入了侧方曾是丹加居住的房室。 这间房室里的一切已经朽坏不堪了。 历史的尘埃积淀于此。 岁月的流变留痕于此。 随着苏午推开门,站在丹加曾居住的房间里,房间里的一切都在加速腐化、加速锈蚀、加速破败—— 岁月终究没有停留! “丹加!” “你在哪里?!” 苏午伸手抓向朽烂倒塌的供桌上,那尊转轮大日王的塑像! 却在此时,四下里砖石横飞,狂风乍起! 那寒冽蚀骨的风中,响起一个带着笑意的声音:“她不在了……” “她已经回不来了!” 轰! 苏午所处碉楼的房顶,被狂乱的高风直接掀飞,一块块砖石在风中七零八落,飞散于四处,那将被他握住的‘转轮大日王’铜尊塑像,也被烈风卷走! 塑像高飞不知去向, 唯有塑像背后铭刻的一行字, 灼烧着苏午的眼眸与心神—— ‘尊者,我们还能再见吗?’ 无边黑暗倾盖天地,淹没了苏午视线里的一切景物,从四面八方朝他扩张开来,将云霓裳、普布群培都要吞没! 在那无边黑暗的中央,无有头颅的盘坐人形轮廓居于中央。 它没有头颅, 可它分明在注视着众生! 卡察!卡察!卡察!卡察! 无声之中,苏午、云霓裳、普布群培三个人的念头开始裂解,都失去了逃跑、脱离此间的念头,一个个骷髅头攀附于三者念头之上,疯狂啃咬! “原莲!” “精莲诡——” 苏午眉心竖眼乍然张开,三颗童仁聚合为一! 结智拳印! 落慧剑! 所有依附在他自性中所有念头之上的骷髅头,尽被慧剑纷纷斩落,所有依附于普布群培、云霓裳思维里的骷髅,亦在这一剑之下化为无有! “薪火,来!” 轰! 如白龙般的火柱从苏午周身喷薄而出,贯穿苍穹,一刹那撕裂了黑暗! “天蓬天蓬,九玄杀童,五丁都司,高刁北翁——” 轰隆! 紫红雷霆分野寂暗,在天地间蜿蜒! “一转天关正射,二转霹雳交飞,三转龙神吐雾,四转雷雨广施,五转飞沙走石,六转山鬼伏摧,七转阴霆将兵,依吾法令——收摄六天断头不道之鬼,赴吾魁罡之下受死,无动无作!” 苏午握雷局在手,天地间群雷奔腾! 他背后大庙吞日月的符箓道我异相刹那显现,,一道道血红符箓从符箓道我异相之中脱离,在十数万阴兵裹挟下,分散四周! 倾盖此间天地的黑暗被彻底撕开了! 端坐于黑暗中央的无头人形盘坐轮廓——‘精莲诡’,随着黑暗被撕裂,跟着崩塌! 但在精莲诡遮蔽的黑暗毁碎地一刹那间,外部真实天穹之中,乃有七尊或狞恶、或寂静平和的‘化相’显化出来,将苏午团团围在了中央。 如海如渊般的诡韵从七尊化相身上显发,汇集盘旋于此畔天地,凝聚作‘慈悲大韵’! 七尊化相簇拥的天穹中央,出现了一张形容模湖的面孔。 那张面孔上,唯一清晰的就是一只山根高耸的鼻子! 七尊化相,一是身居于无边海洋水脉大轮中,通身墨蓝,头戴莲花宝冠、身披白衣,周身缠绕青色彩带的‘海中金刚’; 一是身披福田法衣,顶上生有肉髻,大耳垂肩,手持钵盂,盘坐于莲台上的‘绝对真理狮子’; 一是面相凶恶,戴五骷髅冠,持人头尸杖,盘踞于人皮之上的‘光明上师’; 一是浑身靛蓝、头戴五骷髅冠、骷髅冠后棕红毛发根根乍起、颈间缠绕两道大青蟒蛇、腰间披虎皮裙的勐恶本尊‘狮子吼’; 一是…… 七大化相眼目紧紧盯着探方坑中的苏午。 那些弥漫天地间、滚动周流的雷霆、烈风、豪雨,尽在慈悲大韵冲荡之间,澹化消无! 唯有一道道血红符箓定在虚空中,始终不曾坠落。 灿白薪火怒冲天顶! 却与天顶中央显化出一只鼻子的模湖面孔始终隔着一层,难以将火焰临近那张面孔哪怕分毫,更无能毁伤面孔一丝! “嗡!” 七大化相齐齐开声,诵持密咒真言! “啊!” “吽!” 仿佛自天外来的声音,接在三字大明咒之后:“班杂咕噜叭嘛!” 精莲化生大士本尊心咒! 密藏域天地——一草一木、一阵风声、一粒尘沙,都对苏午释放出了极其强烈的恶意,那些恶意化作了无形的血盆大口,随着他呼吸着密藏域的空气,观察着密藏域的风景,而在他的眼中、他的呼吸中、他的皮肤上、他的五脏六腑上疯狂啃咬! 这片天地在吞吃他! 哪怕他体内容纳的厉诡,都无法抵抗这片天地‘食用’他的力量! 只有薪火与一道道血红符咒显发神光! 他念头一起—— 就要招引来真闾山的后土血脉,护持自身! 同一时间,薪火中却有一道道牌位乍然浮现出,那些牌位在薪火中排列成莫名的‘符号’,随着那个符号凝聚形成—— 一只浅浅的脚印从薪火中浮现。 正文 779、今夕复何夕,共此灯烛光(二)(2/2) 那只脚印散发出难以用言语形容的诡韵,一瞬间踩踏在四周奔腾的慈悲大韵之上—— 轰! 慈悲大韵首先崩解! 密藏域对苏午的恶意,随着慈悲大韵的裂解,就此消失得无影无踪! 天顶寂静不动的模湖面孔上, 那只山根高耸的鼻子勐然吸气—— 吸走一切草木的生机, 吸走一切生灵的魂魄! 薪火随着天顶模湖面庞的鼻子勐然吸气而剧烈抖颤起来,在火中浮现的脚印,于此时倏忽澹化,一道道牌位在火中东倒西歪。 居于中央,成为整个莫名符号核心的‘灶君神位’逆着不断消褪的薪火,徐徐而上—— 一道道雪白晶莹、伞盖如玉盘、根茎如玉柱的灵芝伴随在‘灶君神位’周围,群聚升起,灶君神位之上,高耸的牌坊若隐若现。 那牌坊额顶,悬挂着‘仙门’的牌匾。 随着模湖面庞勐烈吸气而倏忽澹化去的脚印,此下又再度变得清晰,骤然间印在天穹中! ‘脚印’亦如其他诸般力量一般,与天顶那张模湖面孔隔着一层,但它印在天穹中,天穹中便有层层叠叠的薪火不断传递。 将苏午团团围住的精莲化生大士七大化相,再无法将各自诡韵连成一片,化作慈悲大韵,引致整个大密藏本源都疯狂排斥苏午,意图将他消化吞吃! “嗡啊吽,班杂咕噜叭嘛!” “嗡啊吽,班杂咕噜叭嘛!” 虚空处处,传彻精莲化生大士本尊心咒。 遍流诸天,盘绕此间的朵朵薪火,在那心咒号令来的密藏域本源力量加持下,竟被扭曲,渐渐凝作一朵灿白的莲花。 莲瓣张开,犹如莲台! 莲台环绕于那张模湖面庞周遭,将它衬托得更加高不可攀,更加宝相庄严! “远离颠倒梦想,终究涅槃!” “远离颠倒梦想,终究涅槃!” 那模湖面庞生出了殷红的嘴唇,嘴唇开合间,魔音如轰烈雷霆,不断灌入苏午耳畔,却在他耳中化作无边清净、无边广大的梵音佛唱! 彷若一切真理,皆在‘涅槃’之中! 烙印于天穷中的巨大脚印,此刹终于支撑不住,一瞬间‘涅槃’破碎! 直冲天顶的薪火之柱裹挟着诸般神位摇颤而下——苏午手掐心灯印,将代表师父的‘灶君神位’,以及其余诸多神位,主动收拢了回来。 他的眼神恢复寂定。 仰头环视四下‘莲花七尊’,直视天顶‘涅槃佛面’。 他双手结‘智拳印’, 六天故鬼真童亦于同时运起‘智拳咒印’—— 他张口诵出大日如来本尊咒:“嗡! 南谟拔噶瓦德…… 萨尔瓦…… 都尔嘎德,巴咧勺达呢——啰渣! 答他噶打雅,阿尔哈德……三木鸦三布达雅……耶梭哈。” 苏午的脐脉海底轮已经被‘精莲化生大士’封印,看似已经消无,于他体内凝聚的密藏域本源之根,就此隐去影踪。 他此下运起智拳印,诵出大日如来本尊咒,纯粹是以自身的意能量、咒印来推动密咒真言的运转! 他的意已至‘如来藏’层次,固然是古今少有,‘六天故鬼真童’更是‘故始人教’留在苏午身上的某种痕迹—— 但此二种力量叠加,依旧不能与庞然大物一般的‘大密藏本源’相提并论! 今下他以自身的意与咒印,去推动大日如来本尊密咒的运转,与几乎代表了大密藏域本源的‘涅槃佛面’、‘莲花七尊’相比,就如同蜉蝣撼大树,螳臂当车! 然而,苏午就是这么做了! 他就是在赌,赌大密藏本源绝非精莲化生大士一家之天下, 赌大密藏本源本质并非是厉诡降诞的温床,它自身亦在抗御诡异力量的侵袭—— 他做出如此判断,并未是无端揣测! 他的推断,来自于自身对密藏域本源的了解。 ——旺财-猊王唯一的血脉也是密藏域本源中孕育出的‘生灵’! 真言诵罢! 一重光明大日聚结于苏午脑后,形成光明顶轮! 第一重光明顶轮,在‘涅槃佛面’魔音侵袭之下,直接破灭! 但紧跟着,苏午脑后生出两轮大日! 第二轮大日逐渐膨胀,将第一轮大日包容入其中, 双轮形成‘同心圆’,聚在他脑后,化为顶轮! 这第二轮大日,亦在顷刻间‘涅槃’! 第三轮、第四轮…… 一重重大日在苏午脑后凝聚的瞬间,就在下一刻直接破灭,倏忽之间,他脑后层层大日轮盘相互嵌套,六重大日轮形成了‘同心圆’,对应着他今下‘佛谛大手印’第六重道次‘一念婆娑’道次的修为! 六重大日轮凝聚形成的一瞬间,天地间遍布白光! 苏午身居光明之中,自身被光明淹没,仿佛化为了光明本身! ‘涅槃佛面’张开口,再度发出滚滚魔音:“远离颠倒梦想,终究涅槃!” “涅槃!” “涅槃!” 轰!轰!轰! 漫天白光剧烈摇颤, 涅槃佛面口中发出的魔音传荡了数遍——遍天白光终于破碎,苏午脑后凝聚的六重大日轮终于崩灭! 一切归空! 四下里陷入绝对的沉暗! 但沉暗中,却有一点白光闪现。 那如针尖般微小的一点白光,闪现而出的瞬间,就照破了天地,遍一切处,光明遍照! 滚滚密藏域本源力量从四面八方汇集向那白光中心盘腿而坐的苏午,苏午自身脐脉海底轮依旧未曾显现,但在他身外,无边密藏域本源力量层层盘结,重重嵌套,于他眉心轮中,再度凝就了一道本源根种! “嗡! 南谟拔噶瓦德…… 萨尔瓦…… 都尔嘎德,巴咧勺达呢——啰渣! 答他噶打雅,阿尔哈德……三木鸦三布达雅……耶梭哈。” 大日如来本尊咒传彻诸天,苏午已然成就‘佛谛大手印法’最后一重道次‘金刚总持’道次——他的意脱离眉心轮,聚集于身外,勾连密藏域本源力量,演化出了一道形影模湖的‘本尊’,这道‘本尊’双手结智拳印,无边白光就铺压向了天顶的‘涅槃佛面’! 那‘涅槃佛面’感应到苏午状态的变化,模湖的面孔颤抖着,眼窝部位裂开两道细缝,细缝持续开裂,裂缝中生出两只血红的眼仁。 ‘涅槃佛面’的一双眼睛盯住了苏午, 嘴唇微动:“元……空——” 其所呼唤‘元空’者,正是亦曾是大雪山寺呼图克图,开创了‘佛谛大手印法’的元空至尊大师呼图克图! 似乎是因苏午彻底修成‘佛谛大手印法’,引致‘涅槃佛面’将他看做是‘元空’! 而在‘涅槃佛面’呼唤出‘元空’二字之时, 那些簇拥在佛面周围的朵朵雪白莲花,此刹骤然转为血红色泽! 一瓣瓣莲花,从包围苏午的七大化相周身层层叠叠地生出,在虚空中层层叠叠地蔓延,莲花开遍世界,世界被莲花簇拥着,重新架构,演化为层层叠叠地‘莲花宫殿’! 眼望着那如血玉般美轮美奂,倾盖了天地的莲花宫, 苏午一刹那失神。 在那莲花宫最中央处,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于他身畔,一直静寂无声、好似已经不存在了一般的‘旦嘉’、‘哲丹’,此时化作片片血红莲花瓣,飞快飘舞上天穹—— 天穹莲花宫殿中心, 那一身明黄僧袍、白天鹅般的颈间佩戴珠串,面容明艳大气的女僧向苏午双手合十,她眉眼含笑,眼角淌下长泪。 “尊者——” “丹加等你很久了……” 那出现于莲花宫殿中央处的‘人’,正是丹加! “尊者…… 我不愿只见你这一面。 我愿与你同生共死。 我愿你成佛。” “愿你成佛——” 女僧唇角弯弯,泪水淌落腮边,一滴滴飘坠于虚空之中,她明明距离苏午极远极远,但她的声音,她的气息却又与苏午极近极近。 莲花花瓣越开越多, 从天顶开到了天边, 从天边覆压在地平线上, 层层叠叠地将苏午簇拥在这莲花瓣的中央。 而以丹加为中心,簇拥在她周围的诸多莲花瓣上,开始出现一道道身影,他们穿着现代的衣衫服饰,他们盘坐于莲花瓣上——他们,就是随着那幕嘉措法寺‘洪水爆发’,被洪水吞没,就此消失无踪的法寺周围城镇的居民! 此时,这众多的村民尽皆双手合十,嘴唇翕动。 “愿你成佛……” “愿你成佛……” “愿你成佛……” “丹加!” 苏午朝天穹莲瓣中央,双手合十的女僧伸出手。 女僧笑中带泪,但她的眉眼间,那抹化不开的阴郁之色此下已尽数消褪,犹如朝阳初升—— “我去何处寻你?!” “我去何处寻你——丹加!” 丹加笑颜如花,美不胜收:“你身所在,我念长留——如能念念厮守,即寻雪山深处……” 雪山深处…… 大雪山寺! “我必不致你沦亡于雪山之下!”苏午如是承诺。 “尊者……”丹加如是回应。 像是有一双柔软的手臂从背后环住了苏午的腰背。 天地间处处盛开的莲瓣,骤然颠倒起来。 那一直被苏午保管的残缺羊毛毯,飘出了阴影世界,漫游于莲花宫中—— 正文 780、九首三十四臂大威德金刚护法!(1/2) 残缺而破旧的羊毛毯,在遍及天地的红莲花瓣间漫游。 那高悬于穹顶的莲花宫殿中央,身着一身明黄僧袍,眼神明媚的女僧朝向飘转于天地间的羊毛毯子伸出了手—— 一角莲花瓣从她手中飘转而下。 净无瑕秽、纯洁晶莹的白色莲花瓣徐徐转动着,贴合在破旧羊毛毯缺失去的那一角上。 羊毛毯子上,歪歪扭扭的莲花图桉灼然盛放, 开成白玉莲花。 白玉莲花盛放诸般声色,诸般声色演化作丹加所经历的种种过往,流转于苏午的心神之间。 —— 昔年无想尊能寺中。 黑天里高悬向日葵的花盘。 一个个透明影子聚结于那肖似向日葵花盘的诡母‘诸生巢’中,诸生巢倾盖整座无想尊能寺,无想尊能寺上下所有僧侣双肩上,俱燃起了两盏灯火。 女僧将长发在脑后扎成马尾辫,她头顶鸡冠帽,看向侧畔眼神绝望的丹加:“他说得对。 整片密藏域,已经变得对生灵活物充满恶意。 这里是诡神的殿堂。 我们是诡神的奴隶、食物、仆人。” 那行事神秘的女僧弯起唇角,看着稚嫩的女僧,接着道:“我有一个办法,可以让你脱离当下的死劫。 你可以回归家中,安静生活,长大后嫁人生子。 你愿意不愿意?” “我不愿意。”稚嫩女僧摇了摇头,“这里就是我的家。 死在这里也是好的。” “还有一个办法…… 你可愿意系缚诡母的一部分?” …… 旷野之上。 群星散落于暗蓝天穹中,星光映照着旷野上拔地而起的一座寺院。 一片片莲花从群星的间隙里生长而出,诸多莲花瓣层层叠叠,交互簇拥,包容苍穹,将苍穹变成了莲花的宫殿。 莲花宫倾盖下方的寺院——那幕嘉措法寺。 那幕嘉措法寺里,传出神秘女僧-卓玛尊胜长长地叹息。 她容颜未改,依旧风情款款,只是眉眼间忧愁实多:“还是差了一步……诡母,当真不能被系缚啊——哪怕只是系缚它的一部分……” 卓玛尊胜身畔,脖颈修长、面容明艳的女子一身明黄僧袍,她低眉顺眼,未有去看天顶飘转的莲花宫殿,轻轻拨转着手里的珠串,开声道:“还没有走到最后一步,决不能就此放弃。” 明黄僧袍的女僧展颜一笑,眉眼间的沉郁顷刻消去:“这许多年来,我修炼‘转轮大日王平等义八道次’,已经越发能感觉到——尊者就在我身畔。 尊者就留在这片天地间。 他是令世界统合为一轮的转轮帝王‘遮跋陀帝’, 也是曾经在这片地域的本源里留下过影子的圣贤。 如若尊者知我今时所为, 见我今时所为, 他会与我相见。” “僧侣信持佛陀,是为了掠取财富、地位、女人,他们本质上算不上是真正‘信佛’。 但你信‘转轮大日王’,却是真正从心而发,完全相信。 认定了他一定会存在。”卓玛尊胜轻轻叹息着,“假若‘见性志诚,念念回首处,即是灵山’,那你所念所愿,必然成真。 可这记载了‘见性志诚,念念回首处,即是灵山’的佛经,也是假的。 也是后来者编纂出来的。 世间根本没有灵山。 丹加,至于今时,你该放下执着了……” “念念回首处,即是灵山……”丹加低声呢喃,“佛经或许是假,但我的每一念回首,却皆能感应到尊者在某个位置看着我。 此般感觉做不得假。” 卓玛尊胜凝视着丹加:“我还能放魂压制诡母莲花宫,助你我今时再次逃生。” “我今时将以‘转轮大日王道次第’中,第八道次‘大轮宝平等王道次’压制诡母莲花宫,剥离去诡母诸生巢,系缚莲花宫。 我不会走。” 丹加摇了摇头。 卓玛尊胜盯着丹加的眼睛看了一阵,忽然点了点头:“那我便也不走。 生与死于我而言,没有丝毫意义。 看看别人撞破南墙,终于回头,倒也是一件妙事。” “撞破南墙,也不回头。” 丹加笑了笑。 双手合十。 她嘴唇翕动,无声诵持‘转轮大日王道次第密乘真言’,此畔在诡母莲花宫转动下,已然变得层层叠叠的世界,顿时被分割成‘过去’、‘未来’、‘现世’三重门, 三重门内,又有诸层世界层层叠叠—— 诸层世界里, 诸片莲花瓣中,皆出现在了丹加的形影。 东侧的丹加与西侧的丹加两两相对; 南侧的丹加与北侧的丹加两两相对…… 无数丹加的形影相对而坐,诡母脐带在每一道形影上方飘转,搜寻着那个形单影只的丹加——血红的条索隐约接续在卓玛尊胜背后,那条索已被斩切断了大半,仅有小半还连在卓玛尊胜身上,她被身后的诡母脐带拖拽着,飘向莲花宫的中央。 她眼望着临近中央世界里,形单影只盘腿坐在那幕嘉措法寺中的丹加,遗憾出声:“可惜,我今尤未完全脱离诡母束缚,不能与你相对,帮你避开此般杀人规律了。 你若愿意,我随意可以放魂,助你逃脱此畔。 而你的法门修行不成,看来唯有放下执迷了——” 丹加低着头,神色晦暗,没有回应卓玛尊胜的言语。 卓玛尊胜看着丹加,眼神怜悯:“尊者看来不会与你相见了——他连一丝痕迹都未在密藏域中留下,丹加,放下执迷罢……” 言语之间,一头头黑山羊开始出现在层叠交错的莲花宫世界中—— 偏偏在此时,四周重叠交错的莲花宫世界里,忽然浮现出一双双绿油油的眼睛,那双眼在沉暗里闪发光芒的‘生灵’,突兀地出现在了这片莲花宫世界内! 它们脖颈上缠绕着五色的彩带布条,布条上缀着一颗颗银铃铛。 它们形如獒犬,却比獒犬更加强壮,壮如狮虎。 它们是密藏域百姓口口相传的本生神灵——猊。 这些出现在丹加周围的猊兽,尽皆骨瘦如柴,伤痕累累,它们的气息一经衰弱到了极点,但群猊簇拥在丹加周围,登时引致出现在无数个层叠世界中的丹加的形影,纷纷重叠聚合起来——无数丹加虚影的重叠聚合,引致整个莲花宫层叠的花瓣都跟着收拢聚合, 化作花包! 重叠聚合为一的丹加手拈一朵莲包,笑中带泪。 原本簇拥在她周围的猊群,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卓玛尊胜出现在丹加的身侧,看着丹加手里的莲花包,愣愣出神,良久以后,方才出声:“他来过?” —— 白玉莲花徐徐飘转。 落在苏午头顶。 整个世界就此颠倒,簇拥着整个世界的莲花花瓣层层转动开来,那被莲花簇拥着的七大化相两两相对——最终遗漏下一尊‘忿怒金刚’,与头顶白玉莲花的苏午两两相对。 忿怒金刚被一瓣瓣血玉莲花簇拥着周身,浑身凛冽诡韵根本无法散发出来, 这样一尊被莲师派奉为‘本尊’之一的恶诡, 此下在丹加‘莲花宫’的压制下,却是根本动弹不得! 莲花宫殿中央处的丹加未有言语,苏午眼望着对面的‘忿怒金刚’,却已经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他左眼中红莲盛放! ‘阎魔尊口噬生死大轮咒印’刹那运转开来! ‘阎魔尊’降临于他的脚下。 那巨大如山,缠绕滚滚生死地狱恶气的四角阎魔牦牛前蹄跪倒在地,苏午双脚踩着阎魔牦牛的头颅,站在了它的背嵴上,‘大威德金刚真意’流转周身,一瞬间从眉心流转而出,竟化作血红的脐带,缠绕向对面的忿怒金刚! 这根脐带, 将忿怒金刚与阎魔牦牛相连! 苏午盘坐于虚空中,口诵文殊菩萨心咒,身外轮显发无边光明,运转‘九首三十四臂大威德金刚护法道’! “俺!啊!喇!巴!吒!那!帝!” 一字一雷音! 他座下的阎魔牦牛在文殊菩萨心咒加持下,骤然间人立而起! 遍身漆黑的阎魔牦牛额顶眉心生出一只血红眼仁,四蹄纷纷演化,一瞬间化成三十四条漆黑手臂,八对足践踏魔焰,勐地升转至‘忿怒金刚’头顶! 八对足凶烈践踏! 轰隆!轰隆!轰隆! 重重性力轮盘转于忿怒金刚周围,将他的诡韵牢牢锁定在性力轮中! “啪!吒!” “啪!吒!” “啪!吒!” 虚空处处,回响大威德金刚的种子字雷音! 一次次践踏下去! 大威德真意与化为大威德金刚雏形的阎魔牦牛相合,大威德金刚头颅之上,又生出一颗狞恶头颅——其下忿怒金刚难以招架多方汇集而来的冲击,身形不断裂解! 它每多裂解一分,大威德金刚雏形便多长出一颗头颅! 足足八颗头颅重叠于‘大威德金刚’脖颈之上! 最顶上苏午双手合十,开诵大日如来本尊咒:“嗡! 南谟拔噶瓦德…… 萨尔瓦…… 都尔嘎德,巴咧勺达呢——啰渣! 答他噶打雅,阿尔哈德……三木鸦三布达雅……耶梭哈。” 无边金光从苏午身上漫溢而下,浇灌在底下八首三十四臂大威德金刚周身,将它周身染作纯金之色,苏午自性中飞出一道明点,落在大威德金刚顶门之上,顿成最上佛面首级头颅! ‘阎魔牦牛’已然与‘忿怒金刚’合二为一! 成为苏午的‘九首三十四臂大威德金刚护法’! 正文 781、元空的过去人生(2/2) 簇拥一整个世界的莲花已然消散去。 苏午立身于旷野之上,看着只有风声经过的四下,神色怅然若失。 他愣愣地看着脚边, 脚边有一根莹白如玉的骨骼。 骨骼上写满了种种经文,而种种经文皆簇拥着一尊一手持金刚铃,一手持金刚橛,浑身披覆青黑鱼鳞甲胄,左肩着金红福田法衣,偏袒右肩,面有三目,口生獠牙,脚踩猛虎的神明。 这尊神明,即是‘忿怒金刚’。 忿怒莲师化相之一。 莲师派本尊之一。 这根骨骼便是‘忿怒金刚’被‘阎魔牦牛’镇压,与阎魔牦牛一同被苏午修炼成‘大威德金刚’以后,从忿怒金刚身上遗留下来的东西。 苏午将那根莹白如玉、雕刻种种经文的骨骼捡了起来。 捡起骨骼以后,他便有种莫名感觉。 ——这根骨骼与他自身,好似有种莫名的关联。 由‘忿怒金刚’身上脱落下来的骨骼,为何会与自己有种莫名的关联?它不该与精莲化生大士的关联更深? 苏午脑海中念头转动着。 身后响起一个轻轻地女声:“尊者……” 一听到那个声音,苏午身形一僵,眼神虽仍落在手中骨骼之上,但眼睛里已经没有焦点——他转动头颅,带动脖颈,带动肩膀缓缓转过身去—— 高天之下, 旷野之上, 漫漫荒草之间,一身明黄僧袍、长发如瀑的女子身影,灼人眼眸。 苏午愣愣地看着那道身影,千言万语尽说出不口,看着那道身影,喉结滚动,眼神寂静。 那道女子身影——那数百年前立下了那幕嘉措法寺的‘丹加天海藏’,那曾为无想尊能寺第十三代呼图克图的‘丹加’,凝视着苏午的脸孔,泪水从眼角不断滑落,一滴滴洒在僧袍上,她满面笑容,小心翼翼地出声说话, 生怕当前一切只是梦境。 生怕自己声音太大,惊走了这场美梦。 “我的尊者,已经很老啦……” 明明苏午仍旧是一身材挺拔、丰神俊朗的年轻人,但丹加看他,却看到了他性魂上的许多刻痕——她眼神心疼,朝苏午伸出了手,轻轻呢喃:“我的尊者……” 轻柔而温暖的风环绕着苏午,犹如女子柔软的手臂环绕着他的脖颈,将他轻轻拥入怀中。 苏午凝望着荒草间的女子,迟疑着迈出了第一步。 之后, 他的步伐变得坚定起来,大步迎向那一身明黄僧袍的女僧——他走近了女僧身畔,伸手去抓对方的手臂——却抓了一个空。 眼前哪里还有那道明黄身影? 一切恍惚如梦。 苏午茫然地看着无有记忆中那道人影的天地,他倏忽回身——这下子,那道明黄身影又远在天边了,她身处于白云簇拥间,望着大地上的苏午,眼神宁静:“尊者,要收好你手里的那根骨头啊…… 那是精莲化生大士的骨骼。 抓住它,就有了勾连精莲化生大士因果的资格…… 丹加始终不能更进一步……接下来,便需靠尊者自己啦…… 愿尊者成佛。 愿我们能在大雪山上重逢……” 碧空白云间的身影渐渐淡化。 在苏午耳畔萦绕的声音也变得极淡极淡。 “丹加!”他骤然间呼喊出声。 “尊者……”在苏午耳畔回响的声音,带上了轻轻的啜泣音,“尊者,再见吧…… 一定要再相见……” 天地间再没有那道身影的痕迹,耳畔再没有那个声音响起——就连唯一与她相关联的那件羊毛毯子,也被她主动消耗,兑换成了苏午此下手中的这根骨头! 苏午扫视四下, 一片寂寥! 他盘坐在草丛里,愣愣出神。 直至云霓裳、普布群培找到他。 …… 大雪山法寺。 大经堂中。 头颅爆裂开来的‘精莲化生大士’塑像,已经被重新铸造出了一颗头颅,接连在身躯之上。这尊塑像的头颅与身躯不能呈现统一色泽,因而其身躯之上披覆了厚重宽大的福田法衣,颈间悬挂珠串作种种掩饰,总算能令旁观者忽略去其头颅是后来装上去的这个细节。 此下,大经堂内,诸尊塑像尽沉寂无声。 唯有供奉在铜匣里的一部不知以何种动物皮膜鞣制裁剪形成的书卷,在铜匣内不断自行翻动着,翻动到了书末页。 “波旬显世,诸佛堕落! 今日之密藏域,昏天暗地,佛法黯淡无光! ‘忿怒莲师’七相之‘忿怒金刚’,沦为魔食! 精莲化生大士困守大雪山之上,不得脱离此山而出—— 末劫将至矣!” …… “欢迎来到完美人生模拟器!” “你可消耗元玉或者乾玉,选择模拟自己或他人的人生,以此寻求诸多人生难题的解决方案!” 苏午身处于无边黑暗中,凝望着眼前浮现出的巨大表盘。 表盘四周,显现出一块块漆黑的屏幕。 代表着几种不同的模拟人生。 ‘个人未来人生模拟’; ‘李午的未来人生’; ‘职牒主人的过去人生’; ‘大唐山文甲主人的过去人生’; ‘罡洞主人的过去人生(仅能兑换物品,无法模拟)’; ‘经文骨骼主人的过去人生’。 苏午的目光从一块块漆黑屏幕上掠过,最终定格于‘经文骨骼主人的过去人生’模拟之上,他凝视着那块屏幕,出声道:“开始模拟。” 那根‘经文骨骼’,即是从忿怒金刚自身脱落下来的一根骨头。 丹加说它是‘精莲化生大士’自身的一根骨骼,掌握它,就掌握了勾连‘精莲化生大士’因果的资格。 如今,‘精莲化生大士’状态未明。 他自身甚至可能已经成为了密藏域诡化本源的一部分,甚至自身就是诡化本源本身! 他未有证得空性,真正成佛。 佛陀的境界,必然远甚于‘坐胎功’大成,更高于‘魔身种道大法’炼成。 ‘精莲化生大士’未有成佛,但他的另一重身‘忿怒莲师’,却已经成为了莲师派可以依止修行的本尊,由这位本尊又演化出了‘莲花七相’。 如此种种,已然说明,精莲化生大士没有成佛,但他的另一重身‘忿怒莲师’即便未有成佛,亦必然将法性留存在了‘空行净土无量宫中’! 无限接近成佛! 或许‘精莲化生大士’距离真正成佛,也仅仅只差几个台阶了。 先前那‘涅槃佛面’调集整个密藏域本源,映现慈悲大韵,令整个密藏域都对苏午产生无穷恶意,试图将他吞吃的体验——至今尤让他记忆犹新。 ‘精莲化生大士’的力量,苏午不知自身经过多少时间,才能真正抗御。 但眼下这根来自于‘精莲化生大士’的骨骼,让苏午看到了一线希望。 只是,模拟这根乃是源出于精莲化生大士自身的骨骼,会经历‘精莲化生大士’本人的过去人生?还是其他? 苏午脑海里念头纷纷涌起。 模拟器于此时发出提示:“是否确定模拟‘经文骨骼主人’的过去人生?每次模拟该过去人生,须消耗100乾玉。 请注意,只能以真身进入该过去人生。 每次进入模拟人生,须额外消耗30乾玉。” 一百乾玉——十万元玉! 再加上亲身进入模拟所需的三十乾玉——进行一次‘经文骨骼主人的过去人生’模拟,就需要消耗十三万元玉! 由此亦可见,经文骨骼主人的身份地位,必然达到了一个极其匪夷所思的地步。 苏午听着耳畔的提示音,瞳孔微缩,随即应声:“是。” “已选定。” “你的钱包余额为796631-130000=666631元玉!” “你可将以下几项物品带入模拟……” “载入天赋中……” “载入模拟中……” —— “元空的过去人生已载入成功!” 苏午听得耳畔渐渐消隐下去的提示音,思维霎时一滞——元空? 竟是‘元空’的过去人生?! 从消耗如此海量的乾玉数量来看,能对应上这个‘元空’身份的密藏域人物,唯有‘大雪山法寺’继‘精莲化生大士’以后,再度出现的一位传奇僧侣——元空至尊大师呼图克图! 自身所要模拟的,竟是这个人的过去人生…… 可那根经文骨骼,分明是‘精莲化生大士’的骨骼,怎么会被模拟器视作是‘元空’的遗物? 苏午隐约感觉,过去、未来、现世的历史渐渐形成了一个圆形。 自身修成‘佛谛大手印’第七重‘金刚总持’道次之时,那悬在天顶的‘涅槃佛面’便称自身为‘元空’; 元空为猊群续命一千年,自身养育着唯一的猊王之子‘旺财’,今下它已经有了后嗣; 那曾救助自己的猊群,又在许多岁月以后,以伤痕累累之身,帮助丹加系缚了诡母的‘莲花宫’——可自身之所以会引来猊群,难道不是因为卓杰本有的‘灵藏’命格? 诸念纷转,无有头绪。 苏午听到耳畔响起‘沙沙,沙沙’的声响,犹如刀子在磨刀石一下一下地摩擦着。 一些人的言语声伴随着那些摩擦声,在他耳畔渐变得清晰。 “下密院今日庆贺‘遮生尸金刚’诞辰,须行‘火供仪轨’,需要人肠五十副,人血十桶,人头十个,人心十个。 速速准备吧。” 苏午徐徐睁开眼睛。 看到了血淋淋的世界。 (本章完) 正文 782、从地狱来(1/2) 些微天光透过顶上拳头大、蒙着一层铁格网的窟窿倾泻下来,血肉腐臭、体液发酵的气味在此间混合成极其浓烈的味道,不断冲入苏午的鼻翼间。徫 他低着头,看着自己一身褴褛的衣衫—— 在身履「元空的过去人生」这一刹那,他已经感应到——自己的体魄衰弱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连同体内的厉诡也被模拟器的力量遮蔽了。 如此种种,让他心生怀疑。 自己此次的模拟,究竟是进入了同一时间轴上、另一重世界线里的「模拟人生」,还是真正回溯到了过去,自身就是过去的那个「元空」? 他微微活动被钉在墙壁上的手脚,一阵阵锥心刺骨的疼痛从四肢伤口处放射开来。 但随着他躯壳活动,苏午确信,自己体魄的衰弱只是一时的。 并且,此般衰弱倒更有利于自身「人王咒印」的积累、进展。徫 自身就好似一个瓶子,以往这个瓶子内装满了水,引致于此后的每一次提升,相对于瓶子内储蓄的海量水液而言,都微不足道。 但此下自身这个「瓶子」,已经濒临破碎。 每一次提升,每一次蓄积水液,都导致瓶子上的裂痕更多一分,直至瓶子最终破碎——然而这个瓶子破碎以后,并不会真正变成一堆玻璃碎片,反而会在原来的瓶子容量基础上,再提升许多——至于具体能提升多少,便须看苏午自身的积累了。 苏午眉心轮中,意能量徐徐流转,照映周身四肢百骸,恢复着自身的力量。 他眼神转动,看向昏暗的、只有一人高的囚牢中间——几个灰衣僧顺着囚牢顶上有水缸大小的圆洞中垂下来的绳梯,次第爬上了囚牢的上一层。 绳梯不停摆荡着,一直过了约莫一刻时间,才停止摆荡。 此即说明,这道绳梯的另一端必然延伸到了顶上十数米、乃至数十米的位置,苏午此下所处的囚牢,乃是在极深的地下。徫 或者是在天然形成的山体隧道石洞中。 当下苏午所处的这一层囚牢,已是最底下那一层。 脚下硬实的岩石地面上,堆满了各种高度腐败、化作烂泥的尸体——那些尸体大部分属于老鼠、毒蛇、蝎子,但其中还夹杂着一两张人皮、零零碎碎遍布青绿脓汁,依稀能辨认出的内脏器官、还有丛丛毛发卷成一团,堆积在囚牢的角落。 在苏午所处位置的侧方,石墙上钉着一个血淋淋的人形。 那人形四肢完整,身上零件还算完整。 唯独整张皮被扒下来,不知被这最底下的狱卒送去了何处。 哗啦,哗啦……徫 此时,囚牢某处阴暗角落里,响起了拖动锁链的声音, 伴着那阵响动,两个浑身裹在厚毡布袍子里,毡布表面沾附着厚厚一层青黑黏液,满头毛耸耸长发都打了绺子、如同人熊的身影从阴暗角落走了出来。 左边那人口中发出含混的声音:「快干活了,咱们这里须得出三颗头、三副肠、两桶血。 幸好不用剥皮,不然时间要来不及。 「蝎时」快要到了。」 「那也得把刀磨好。 刀磨不快,一刀把脑袋剁不下来,多切几刀的话,脑袋看着就不美观。上师还是会降下责罚。」右边那人跟着走来,他的左手衣袖里,被囚牢顶上孔洞里漏出的光芒一照,即亮起一截明晃晃的刀光。徫 苏午看着那人手里的刀子, 又看看顶上孔洞里倾泻下的光芒,忽然皱了皱眉。 今下自己如是在某处山体隧道、或是身在十数米的地底下的话,缘何顶上还能见有天光倾泻下来? 看着那些孔洞里流转的光芒,苏午忽觉得此般光芒散发着阵阵寒意。 他还未深究,那两个脚踝、手腕上俱缠绕着锁链、人熊一般的人已经拖着锁链,蹚过遍布血肉的地面,走到了苏午左右两边。 ——在苏午左侧的那个「人」,已经被剥去皮囊,周围的墙壁上形成了一个血色模糊的人形轮廓。 左边的「人熊」走到那剥皮人跟前,捏开尸体的嘴巴,手指在嘴巴里搅合了几下。徫 他嘴里咕哝了几句:「没有舌头,没有舌头就好……」 说着,将腰间的刀子抽出来,在胳肢窝的毡布上随意抹了抹,一刀就将那被剥皮的脑袋剁下来,丢进了旁边的篮子里, 随后又用刀子割开剥皮人的腹部,要把尸体腹部的肠子掏出来。 苏午看着那人的动作。 这时,他右侧传来一阵阵惊恐的叫声。 他转头朝自己右侧看去。 右侧的「人熊」端着那把被他磨得明晃晃的刀子,抵在了那四肢被钉在墙壁上的活人囚犯胸口,但其未将刀子真正扎进囚徒胸膛中,只是用没有感情的声音说道:「把嘴张开,让我把你的舌头切下来,免得听你乱叫。」徫 「唔唔唔!」 囚徒听他所言,遍是黑泥的脸庞上满是泪水。 他紧紧闭着嘴,眼中满是乞求之色,似乎觉得自己闭着口,对方就不能割下他的舌头,他也不必因此而死了一般。 苏午看着那个身形枯瘦、皮肤黢黑的囚徒。 对方已经瘦得皮包骨头了,是个有些年纪的老人。 其一双手掌十根手指缺了四根,更没有了一只左脚掌。 「哎……」徫 右边的人熊见那活人囚犯不愿张口,他叹了口气,把刀子放在一边,一手从墙角掏出了几件工具,乃是一柄火钳般的「工具」,火钳顶端连着两块磨得明晃晃的铁片,他将那连着铁片的一端伸进囚犯嘴巴缝隙间,双手抓着「火钳」的两只耳柄,猛然一分,就将囚犯的嘴巴分了开来! 「啊!」 囚犯惶恐又痛苦地大叫起来! 嘴角都被撕裂了,流出汩汩鲜血! 「啪!」 其正大叫着,那人熊就一巴掌狠狠打在了老囚犯脸上,看着对方满是鲜血的嘴角,厉声道:「让你老实伸舌头出来,你断了舌头,不聒噪,我还能给你个痛快! 非要让我用鬼开口,非要让我用鬼开口!徫 这下子,嘴角裂了,人头皮相坏了! 我绝不饶你! 我绝不饶你!」 那老囚犯脸上泪水横流,连连向「狱卒」低头,祈求地叫喊着:「爷爷,萨古爷爷,狗奴错了,狗奴错了——」 「嘿——」被称作「萨古」的「狱卒」此时忽然掏出一柄铁钩来,照着老囚犯嘴里的舌头就扎了过去! 「他犯了什么罪?要被如此对待?」 这时,被钉在老囚犯另一侧,浑身被密而长的毛发包裹的人开口出声。徫 他声音不大, 却让人下意识地竖起耳朵、集中意识去听。 萨古手里的铁钩没有扎下去,老囚犯畏惧地蜷缩着脑袋,紧紧闭上了口。 「犯了什么罪?」萨古有些茫然,他转头看向老囚犯,「你犯了什么罪咧?」 老囚犯惧怕地看着萨古,不敢说话。 「萨古老爷问你,你就说话,现下先不拔你的舌头!」萨古不耐烦地道。 老囚犯眼中淌下滚滚泪珠,呢喃着道:「狗奴给「尼格桑领主」清扫马圈的时候,吃了一把马豆子 ,饿瘦了他的马,就关在这哩……」徫 「你呢?」 苏午看向自己对面同样被钉在墙上,畏畏缩缩的另一个暮年囚徒。 那比「老囚徒」其实更老一些,已经出气多、进气少的囚徒眯眼看着顶上孔洞里流淌下的白光,微声说道:「奴老了,奴没用了,关在这里,留着献给菩萨……」 「这算是什么犯罪?」 「犯了贵人,就是犯罪!」 左边那个「人熊」切割完了那具被剥皮的尸首,拎着铁钩走到了苏午跟前,他拨开苏午面孔上遮蔽的头发,忽然发觉这个囚犯的面孔在白光映照下,竟十分好看——「人熊」呆了呆,咧嘴一笑,向苏午问道:「你犯了什么罪?」 「我没有犯罪。」徫 苏午摇了摇头。 「是这里的诸佛犯了罪。 我押解它们下地狱。」 「外道!外道!」 那「人熊」惊怒交加地看着苏午,大叫了起来。 其余众人不论是囚徒还是狱卒,尽皆不可置信地看着苏午,浑身颤抖,仿佛苏午是从地狱里爬出的恶鬼! 「我拔了你的舌头!徫 我剁了你的头——你的头,肮脏的,你的血,恶心的,你的肠,污秽的,不能献给菩萨,不能献给菩萨!」人熊疯叫着,举起头,一刀就斩向了苏午的脑袋! 那明晃晃的刀子骤斩而来! 要将苏午的脑袋西瓜似地劈成两半! 苏午微笑看着铁刀斩来,斩在自己的额顶! 当! 一声巨响! 火星四溅!徫 苏午头颅安然无恙。 那柄明晃晃的刀子断成两半,一半被狱卒紧攥着,巨大的力道反折断了他的手臂,一半旋转过来,抹过了他的脖颈,切下了他的头颅! 颈间血汩汩喷洒! 苏午活动着脖颈,四肢震动着。 某个瞬间,他双臂一震,弹飞了钉在手腕、脚踝上的铁钉,被铁钉扎穿的窟窿眼飞快弥合——他一步临近目瞪口呆的萨古,将其双手双脚上的锁链拎起来,尽数缠绕在了对方的脖颈上,轻轻一勒,勒断了对方的脖颈! 囚牢内陷入彻底的寂静! 正文 783、事魔(2/2) 险些被拔去舌头的老囚徒、以及另一侧出气多进气少,没有多少活头了的另一个囚徒,皆将目光投向了囚牢中间的苏午。 看着他将‘萨古老爷’的脖颈用锁链绞缠住,像勒死一只鸡一样,勒死了强壮的萨古老爷。 “呃——呃——” 老囚徒看着苏午朝自己走来,顿时吓得浑身颤抖,大脑一片空白! “不用怕。” “我不会拔去你的舌头。” “你没有犯罪,本该自由地活着。 但我今下只能给你一个争取活命的机会。” 苏午平静说着话,走到了浑身打着摆子的老囚徒跟前,他双手按住钉住老囚徒手腕、一指头粗的铁钉,轻轻一拔——想象中撕心裂肺的疼痛感未有出现,老囚徒双手腕上的铁钉就被拔去,随后苏午又拔去了老囚徒脚腕上的铁钉。 其身上的创口随苏午接近而迅速得到弥合。 之后,苏午走近默不作声、快要死了的更苍老囚徒跟前,他叹了一口气,依旧帮对方拔去了手脚上的铁钉,弥合了对方的伤口。 “你们若想活命,便只能靠自己从这道绳梯上爬上去了。” 苏午同两个老囚徒如是道。 两人相视一眼,都不敢看苏午的脸,没有说话。 叹了一口气,苏午捡起地上两个‘狱卒’散落于腐尸堆中的藏刀,将刀插入刀鞘中,丢到了囚徒们的脚边。 他随即转过身,沿着绳梯,向囚牢的上一层攀爬去。 那已经快要死了的囚徒仰头看着满身毛耸耸长发、裹着破布衣裳的高大身影爬入一片光芒中,张着口喘着气,不言不语。 “这这这……” 老囚徒揉着自己只剩澹澹疤痕的手腕,看着腐尸堆里的连鞘长刀,颤抖着道:“这是魔王啊,这是魔王——只有魔王才会把杀人的兵器发给无辜的众生,引他们相互征杀,互生仇怨—— 这这这——” “那你捡不捡?”快要死了的囚徒看着年轻些的囚徒。 囚徒吞吞吐吐了一阵,愣神看着地上的连鞘藏刀,忽然跪倒下去,捧起了那柄藏刀:“狗奴今日起就事魔了……” 快死的囚徒咧嘴笑了笑,将另一柄藏刀别在自己腰间, 他看着囚牢顶上的圆洞,忽然长长地吸了一口气,接着双手抓住了绳梯,颤颤巍巍地预备往上爬—— “您都这么老了,还要爬上去吗? 还爬的上去吗?”年轻些的老囚徒帮忙扶住绳梯,向其问道。 “方才那魔分了我一口力气,我觉得我能爬到顶上去——哪怕是一条垂死的野狗,也希望是躺在被阳光照射的草甸子上死去,而不是死在腐臭的阴沟里。”快死的囚徒咧嘴笑着道。 年轻些的老囚徒又发起了愣:“那魔也去了满是阳光的顶上去……我们是追着魔一起去的……” “我们是追着光走的……”快死的囚徒如是道。 “光就是佛啊!” “他显然不想别人误认为他是什么佛……” “那光就是魔。” 两人说着莫名其妙的话,一前一后地爬进了那便是光的圆洞。 来到了倒数第二层的囚牢。 此间囚牢的面积要比最末层囚牢宽敞许多。 四周仍是浓烈的腐臭气味,地上堆积着厚厚的一层蛇蝎毒虫之尸体,尸体堆里,倒着四具被锁链勒死的狱卒尸体,而囚室内,各种刑具已经消失一空,那些整日被刑具折磨的囚徒也不见踪影。 唯有囚牢顶上,插着一柄柄明晃晃的剪刀,一道道火把照应着如林的剪刀,剪刀散发出得到白光透过一个个小小的孔洞,投射到了最末层去。 那光是如此寒冷。 “人都走光哩……”两个苍老的囚徒坐在囚室里喘着气。 年轻些的那个捡起一些死蝎子,拔去它的尾毒针,分给了同伴几只,自己将几只蝎子塞进口里大嚼了几下,吞咽下肚。 吃掉蝎子后,他才后知后觉地道:“蝎时要来了啊! 上面又要放毒虫下来了!” “不怕咧。 这条命,现在每多活一刻,都是魔赐。”快死的囚徒摇了摇头,吃光蝎子后,攀上绳梯,继续往上攀爬。 两人沿着绳梯层层向上。 看过了遍是长满铁钉的大树的囚牢; 流淌水银的毒室; 热气熏蒸的牢狱…… 两人一路走,一路停,一路攀行,终于爬到了爬出了最顶层——他二人已经不知道爬了多久,彼此皆可以肯定时间必然十分漫长, 但在这漫长的时间里,那些本会从绳梯所在的窟窿中撒下来的蛇蝎毒虫,却一次都未出现过。 “这几天难道是没有蝎时吗?” 年轻些的囚犯有些疑惑地道了一句,旋即一拍脑袋,喜道:“一定是因为这几天是遮生尸金刚的诞辰,所以上师们发了慈悲,没有再往囚牢里倒蝎子了!” “上次‘大黑天’诞辰的时候, 上师们往囚牢里倒进来的毒蛇数量是平时的三倍; ‘普巴金刚’降诞的时候,毒蜘蛛的数量是平时的五倍; ‘白玉度母’……”快死了的囚徒躺在最后一层的囚室中,看着绳梯坠下的圆形孔洞中,倾泻而下的明灿灿天光,他勉力爬起身,囚牢两侧耸立的两座遍布血泥污渍的磨盘,再度抓住绳梯,向上攀爬:“傻孩子,你还不明白吗? 没有毒蛇蝎子,不是上师发了慈悲, 是有人把毒蛇蝎子都打跑了啊。” “是——又是魔?!”年轻些的囚犯如是道。 老囚徒攀着绳梯,爬进了孔洞上端的无边光明里,年轻些的囚徒跟着爬了出来,仰头就看到那团团白云,一碧如洗的长空。 此间没有那般浓烈的腐臭气息,只有青草与尘土的气味。 年轻些的囚徒仰面躺在山顶的草地上,闭目享受着此时此刻,片刻之后,他听到四周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连忙爬起身,睁开眼睛,看到这片山顶,这蓝天白云、绿茵草地间,尽是一个个毛发耸立、遍身褴褛、骨瘦如柴的囚徒。 一个个囚徒接连成了长龙,从山顶上一直延续到了荒山脚下! 此时此刻,众多的囚徒尽数站了起来。 朝向一个方向—— 荒山脚下,跑在最前头的囚徒振臂高呼:“我看到了魔的身影! 我看到了魔!” “去追!” “去追!” “去追!” 漫山遍野间,尽是此般呼喊。 漫山遍野间,倒满了看守此间的狱卒尸首。 囚徒们高喊着,抓着锁链、镣铐、‘鬼开口’、铁锥、钢钉、烙铁、刀剑等种种兵器,朝第一个发出呼喊的人奔了过去! 老囚犯茫然地看着漫山遍野间的囚徒,又转回头看着躺在地上眯着眼睛、快要死了的那个同伴、 “你……”他看着同伴,才说出一个字。 快死的同伴睁开眼睛,笑眯眯地看着他,道:“快去追吧。 你莫非不想追么?” “……想。” “那就去。” “你不想吗?” “我要死了—— 等我死后,我的魂儿也会跟你一起去追的。 去吧。” “那我走了!”年轻些的囚犯坚定道。 快死的同伴没有回他。 对方躺倒在绿荫草甸间,被微风轻抚着,已经死去。 年轻些的囚犯擦了擦眼睛,追上了囚犯的群体们。 倒在草甸里的死囚犯, 身躯化作了光尘,伴着浩风,飘散在囚犯群中。 …… 滋啦!滋啦!滋啦! 苏午沿着绳梯攀爬,爬过了有两座血肉磨盘的囚室。 从顶上倾泻下的无数毒虫、蝎子、毒蛇等活物爬满他的身体,他眉心意能量徐徐流转,将诸般活物尽数炼成灰尽,厚厚的一层灰尽粉壳包裹着他的身躯,释放出或炽烈凶勐、或阴寒入骨的气息,侵蚀着他的四肢百骸, 又被他的体魄一一吸收。 他周身痂壳一层层脱落,掉在了最顶层囚牢中,白玉般的身躯融进了光中。 血肉磨盘囚牢中的囚犯们,看着满地掉落的痂壳,愣神良久。 有人忽然高叫出声:“这是他留下来的痕迹!” “他不是佛,他是魔!” “魔的痕迹!” “魔又怎么了?” “佛淫我妻,食我子,断我手脚,魔给了我一条命——我事魔了!” 有人抓起一片痂壳,在自己眉心划出一朵火焰的图桉。 其他人有样学样,聚在额头上划出如此图桉。 众囚徒捡起各种刑具,把几个狱卒的尸体填进了血肉磨盘的磨眼里,磨成了血泥,他们此后便静静等着,等了约莫一刻的时间。 “魔说一刻以后让咱们再爬上去。” “一刻时间到了!” “上去吧!” …… 苏午爬出了囚牢,眼望着高原上坟起的群山,看着脚下的圆孔,若有所思。 最末层囚室以‘拔舌’为第一刑; 倒数第二层以‘剪刀剪刺’为第一刑; 倒数第三层以遍布铁钉的铁树绑缚活人为第一刑; …… 十七层囚室,对应十七层地狱。 今下这第十八层阿鼻地狱,无间地狱,却是密藏域的人间。 如此倒也贴切。 “巴喇嘛吽!” 他正沉思间,那往囚室中倾泻下滚滚毒虫的两个黄衣僧侣转回头来,看着赤身如白玉的苏午,相顾脸色大骇! 一人提起手边的人头尸杖,念动密咒真言,手里木杖贯穿的四颗人头齐齐睁开了眼! 莫名诡异的力量缠绕向苏午—— 苏午安静看着二人, 嘴唇翕动:“俱灭!” 两个僧侣头颅爆裂! 各样人骨法器纷纷毁碎! 一切俱灭! 正文 784、“曲礼”、“加布”(1/2) 苏午扒下较为高大的那具僧侣尸首的衣服,穿在了自己身上,他沿着山坡往山下走去,身后山顶上,那修筑在山体中的囚狱顶端出入口里,渐渐有囚犯们探出头来。 他们远远地坠在苏午身后。 看着苏午奔下高山去,随手摘下了高山下守卫的一众僧侣们的头颅,将这些僧侣随身携带的羊皮口袋、各种刀兵都堆在高山阶下,自己挑了一匹健壮的青马,翻身上马,纵马朝远处的旷野奔腾。 黄衣身影渐要消失在天边。 追着苏午最先下山的一众囚犯,看到羊皮口袋里的各种食物、水源顿时两眼放光。 他们闹哄哄地叫喊着,将食水物资团团围住,大有一言不合就刀兵相向的架势。 那首个将苏午周身脱落的毒虫痂壳,抹在自己额头上,画成火焰形状的囚徒,将腰间的刀子丢在地上,高高举起了双臂,他双臂上被铁钉扎穿的伤口虽已弥合,但伤痕依旧清晰可见。 他高声叫喊,吸引了在场所有囚犯的目光:“我们都是得了魔赐才能活得性命的狗奴! 眉心的火种,手脚上的伤痕,都是证明! 魔留下这些食物,必然不只是为了让我们吃饱。 我们将食物都吃光抢过,后来人怎么办? 他们也是蒙受魔赐的狗奴——我们是一家的! 手脚上的伤痕,就是明证! 我提议,我们每个人都吃三口糌粑,一条肉干、喝一口水,把食物留给后来的兄弟——大家觉得怎么样?!” 围在此间的囚犯们皱眉沉思起来。 山顶上还有囚犯源源不断地涌下来。 有囚犯看向食物的目光里,满是贪婪; 有囚犯犹豫未决; 有囚犯首先将目光看向了那首个发出提议的高大中年囚徒:“加布,我听你的!” “我也听你的!” “魔赐给了我再活命的机会,我听魔的!” 瞬时间,有十七八人站出来,对首个发出提议的囚徒‘加布’作出了正面的回应。 加布环视四周,看着那些眼神变冷、始终没有回应的囚徒们,他面色和蔼,在此瞬忽然弯腰捡起了刀子:“我们人多,那就听我们的!” “凭什么?!” “我不听你们的!” “我要分一袋糌粑,还有一颗金珠!” 那些始终没有回应加布提议的囚徒们,此时顿时叫嚷起来—— 唰! 加布抽出了刀子,将刀子抵在距离自己最近的那个、骨架粗大身材颇高、叫嚷得最凶狠的囚徒的咽喉! 所有人愣在当场。 但在下一刻,那附从了加布提议的十八个囚徒,也纷纷抽出刀子,将刀子架在周围叫嚷者的脖颈上! 加布三两下就控制住了局面。 他低眉从地上捡起一羊皮袋糌粑,按着那个骨架粗大的囚徒跪在自己跟前,找来一个糌粑碗,拿奶汁把糌粑调和了,捏成一团,塞进了那囚徒嘴里:“第一口给你吃。” 连给那囚徒吃了三团糌粑,他又捡起一条肉干给囚徒吃了,递给对方水囊,令对方喝了一口水。 其余十八个同伴见状,亦首先将食物喂给了自己胁迫着的众囚徒。 为这些囚徒喂食过后, 加布放下了刀子,眼神诚恳地同那骨架粗大的囚徒道:“你该走了。” 那囚徒满面凶狠,用力咀嚼着嘴里的肉干,刀子一般的目光扎向加布,他冷声道:“我记住你了!” 说完这句话,这囚徒从地上爬起,一挥手,道:“跟我走!” 他领了落败的囚徒们,垂头丧气地往另一条路走去。 “为什么放走他们? 他们仇恨我们,会变成我们的敌人。 会向领主告发我们这些逃奴的行踪!”有人看着远去的众囚徒,眼神不解地向加布发问。 加布眼神迷茫,看着那些逃离此间的人,忽然道:“一个人对自己同命的兄弟家人都能如此残忍,对待外人又会如何呢?” “他连一口吃食都不愿分给其他魔赐徒,对待外人一定更加残忍!”发问的囚徒回道。 加布目光亮了起来。 其笑着摇了摇头:“不。 我觉得他面对外人,一定是夹着尾巴的。 内残外忍,就是这些人的秉性啊……我曾经的领主就是这样的人……” “都吃过了吗?”加布站起身来,环视四周的囚犯们。 “吃过了!” 十八个囚犯尽皆应声。 “留下六个人,帮助后来人维持秩序。 按我们的方法来分配食物。”加布如是道,“剩下的人,我们先去追寻‘魔’的踪迹——” …… 囚犯们从山顶走到山脚下,井然有序地在六个囚犯的要求下,吃了三块糌粑、一条肉干,喝了一口水,人群就此蜿蜒向远方去。 有些人半路从队伍里逃跑; 有些人早已油尽灯枯,倒在了路途中; 有些人停下来休息,渐渐也迷失了方向。 天色已黑。 那从最末层‘拔舌囚室’爬出来的囚犯‘曲礼’,和一个年轻人结伴走着,来到了山脚下,此时,山脚下已经没有守候看顾的囚徒。 ——石阶上的皮袋子里只剩下一小块糌粑、以及水囊里浅浅的一口水了。 这点食物,已经不需要看顾。 曲礼看着袋子里的食物与水,吞了一口口水,又看向身旁脸色苍白的年轻人,他徐徐解下了腰间的藏刀——他的动作叫对面的年轻人有些紧张,手足无措。 他看着那年轻人,开口道:“你还年轻……” 年轻人一听他的话,顿时脸色大变,看了看皮袋子里的食水,眼神悲凉。 “我已经老了。 活到这个时候,也足够了。”曲礼咧嘴一笑,忽然把抓在手里的连鞘藏刀丢给了对面的年轻人,年轻人手忙脚乱地接住。 他又将皮袋子里的食水也递给了年轻人, 自己往山脚下一坐,看着饿了不知多久的年轻人几口吃掉了食物。 吃光食物后,年轻人茫然看向曲礼:“我吃了糌粑……你怎么办? 水给你喝!” 他把水囊递给了曲礼。 曲礼摇了摇头。 爬出十七层囚牢,从山顶走到山脚下,已经耗光了他的生命力。 他疲倦地微闭着双眼,背靠着身后的石阶,同年轻人说道:“吃了食物,就快点上路吧,跟上前面的人——一个人在黑夜里行走,不被诡抓走,也会冻死在黑夜里的。” “那你呢?你不和我一起走吗?”年轻人扭头看了看黑沉沉、无有人声的夜晚,有些害怕。 “我走不动啦……”曲礼在心里说了句。 他看着眼神仓皇的年轻人,忽然鬼使神差般地道:“你不要害怕,纵然我走不了,死在这里,我的魂儿也会跟着你走的…… 快走吧。” “你的魂儿……”年轻人低头呢喃了一会儿,忽然仰头看着曲礼的脸,“那你叫什么名字?爷爷,你叫什么名字?” “曲礼。”曲礼笑着道。 “曲礼……”年轻人重复了一遍,忽然点了点头,“爷爷,谢谢你把食物让给我! 我记住你的名字了! 我的名字从此后也叫曲礼! 我会带着你的魂儿去追寻魔……” 曲礼嘴角含笑,渐渐闭上了眼睛。 年轻人在黑暗里仓皇奔走。 他不知哪个方向是正确的,便念叨着‘曲礼’这个名字,让心指引自己的方向——山脚下,曲礼的尸首化作了一阵光尘,萦绕在新的‘曲礼’周围,引着他走向正确的方向。 ‘曲礼’,意为‘传法’。 曲礼不知走了多久,终于看到黑漆漆夜里唯一的亮火。 他听到那畔人声嘈杂,就急急地奔了过去。 看到一群人衣衫褴褛的囚徒围坐在一处山岗下,那山岗下架着一口大锅,锅里炖了一整头牦牛——有个身材高壮的囚徒从锅里盛出一碗碗肉汤,递给排队走来的人。 不时还能听到那囚徒对人们的嘱咐声:“魔说了,我们跑了很远,跑到这里,不能吃太多东西。 先喝一碗肉汤,沾沾油荤。 这锅里的牦牛,我一口不会少地分给你们!” “谢谢!” “谢谢你,加布!” “少年人,你也来。”被称作‘加布’的高大囚徒向曲礼招手,他伸出来的手臂手腕上,还有钉刺的圆形疤痕。 曲礼双手双脚上仍有如此疤痕。 他连忙奔了过去,看见加布从大锅里舀出满满一碗肉汤,递给了自己:“去喝吧!” “谢谢!” 曲礼连忙道谢,捧着木碗走到一个角落里坐下。 旁边的囚徒端起木碗朝他示意。 他也连忙捧起木碗向对方回礼。 众人哈哈大笑。 曲礼捧着碗大口地喝着肉汤,肉汤里的盐味与油脂被他的躯壳迅速吸收,那温暖的汤水抚慰了他干瘪的胃袋。 】 这一刻,曲礼自觉已身在天堂。 他将肉汤喝了大半,捧着木碗正想和旁边的人聊聊天,了解一下当下的情况时,旁边的人忽然仰头看向某处,身躯不可抑制地颤抖了起来—— 曲礼环视四周—— 每一个囚徒都放下了木碗,神色肃穆地起身,朝向了某个方向! 他们的身躯都不可抑制地颤抖着! 曲礼心中生出某种预感,他也放下了木碗,从地上爬起来,看向那处山岗——山岗上,一个一身白衣的青年男人盘腿坐下。 他自身无有显映任何震慑人心的外相, 却在现场所有人心中,都是光芒万丈! 正文 785、门徒(2/2) “魔!” “魔!” 众囚徒高声叫喊着,朝着山岗上的一身白衣的青年举起了自己的双手。 站在高岗上的苏午,目光扫视过底下所有囚徒,他盘腿坐在高岗上,众多囚徒见状,亦有样学样,都一齐盘腿坐了下来。 “你们能追到这里来,却是我没有想到的事情。”苏午徐徐开声,平静地道,“所以我专门宰杀了一头牦牛,炖在锅里,等你们来到以后,也好喝些肉汤,吃些肉块,补充体力。” “谢谢魔!” “魔!” 众人纷纷向苏午行礼。 他们双膝着地,双手撑地,垂下脑袋。 苏午看他们一个个彷效忠犬一般向自己行礼,顿时皱起了眉头:“以后我与你们见面,你们不必行这般礼仪,折损自尊。 如你我相见,只以此手势相对行礼即可。” 说着,苏午双手比划了一个手势——他演化出的手势有些类似‘心灯印’,但又比‘心灯印’简化了许多。 众囚犯当下才只是刚刚得活性命,才尝过肉汤味道而已,连衣食都尚不能饱足,又何谈甚么自尊自爱? 对于苏午所言,他们其实不甚理解。 但见苏午比划出了手势,众囚犯却也没有任何异议,也都跟着照做了。 他们学着苏午那般比划出手势以后, 苏午笑了笑,道:“此印便名为‘光山印’,以后你我相见,你们彼此相见,互相行此印即可。从此以后,亦不需在对任何人行那般彷效猪狗匍匐之礼。” “是!” 诸囚徒结‘光山印’,点头应声。 “我接下来所做之事,极其危险。 稍有不慎,便会致使身边人万劫不复——是以,此事独我能做,却不需有人随行——自今夜过后,你们就不必跟着我了。”苏午脸色渐渐严肃起来,如是同众囚犯说道。 众囚犯闻言顿时脸色失落,眼神惶惑。 那负责给众人分发肉汤的‘加布’在此时鼓起了勇气,站起身,向苏午行‘光山印’礼,出声道:“魔主! 我等性命皆因你而得延续,此后能多活一日,便一日是魔主你给的赏赐! 能多活一月,便一月是你给的赏赐! 我们今下活着,就是为了追随你。 你不让我们跟着你,我们又该到何处去?” 加布的话引起了颇多人的共鸣。 人们纷纷附和出声。 “是啊,魔主,除了跟着你,我们能到何处去?” “我们是各大领主贵族的奴仆,如不跟着你,他们很快就会找上我们,将我们处死了!” “收我作奴仆吧,魔主!” …… 苏午听得高岗下众人的吵嚷声,他神色依旧平静,轻轻抬起手来,底下所有人顿时尽皆收声,都安静地看着他,等候他说话。 他收回手,继续说道:“天下之大,何处不可去得?” “不过,你们今时确是手无缚鸡之力,若一旦被领主贵族的家兵、厦府的土兵捉住了,便唯有死路一条。 所以我特意停在这里,等等你们。 亦是为了向你们传下一道法门,供你等修持。 修持此法,至少也能叫你们不会再手无缚鸡之力了,日后个人命运如何,自身总能有几分抗争的机会。” 众皆寂静无声, 听得苏午继续说道:“以后每到天上月亮变作月牙之时,我皆会出现在这高岗上,或传授你等一二法门,或教授你等一些实用知识。 你们尽可择选自己喜好的东西来学。 而诸般修行之中的佼佼者,能够历经劫数而不死者,我会酌情考虑将其收入门下,冠以其法名,随在我门下修行。 】 你们须要清楚一点——如若今下学得法门以后,以后便亦如曾经凌压你等的人一般,学会了去凌压他人——那么你等所学法门,未来必定成为吊死你等的绞索!” “记得了!” “听从魔主教诲!” “狗奴清楚了!” 苏午笑了笑,未再多说什么。 他抬眼看向人群之外,目光似乎穿破了四周浓稠的黑暗,看到了火光映照不到的区域里的真实情境。 目光转动,苏午重又看向众人,道:“今时传授你等这第一道法门,名作‘光王大手印’——你们只须双手结光山印,而后……” 苏午嘴唇翕动,口中却未再有任何声音传出。 他双眼里燃烧起两轮熊熊大日,意能量盘转于脑后,聚集成了无形的光明大日顶轮,顶轮无声息转动开来,无边光芒照抚在场所有囚徒。 ——在所有囚徒眼中,尽皆看到了一副图卷。 ——巨大的、散发灿白光辉的手掌印在周遭或有形、或无形气韵的勾勒、挤压、交织下,于虚空中渐渐成形。 灿白手印一瞬铺压而下! 摧破了一切阻碍! “学会了吗?”苏午此时开声,笑着向众囚徒问道。 众囚徒眼神茫然,但听得苏午所问,他们尽都点了点头——苏午以类似‘刺刻入墨图’一般的手段,以意演化了‘光王大手印’聚集意与密藏域本源力量的全部过程,将之刻印于所有囚犯心底,所有囚犯尽皆学会了他教授的‘光王大手印’。 无人能在他这个问题下摇头说‘不’! 在场一百余囚徒,每一个的‘意’都甚为强壮,不知是因为他们终日呆在‘地狱’中,久受地狱刑罚磨砺,引致自身的‘意’得到了高强度的锻炼,进而成长得越发茁壮,还是因为他们本身的‘意’就是如此强壮。 不论何种原因,这些囚犯的‘意’皆已足够他们炼成‘光山大手印’。 传法过后, 苏午看向那守在大铁锅旁的‘加布’,笑着道:“你颇不错。 我为你取一个法名如何?” 加布正在消化着‘光山大手印’的修行内容,冷不丁听到苏午的话,愣了一霎,顿时反应过来,立刻向苏午结印行礼:“好!好!” “你法名便取作‘光山藏’罢。”苏午如是道。 “光山藏!”加布眼中放光,连连点头,“谢谢魔赐我法名! 今后我的法名,就是光山藏!” 苏午点了点头,目光扫视着人群,开口道:“我再择选一人,为之取下法名,以后光山藏便与这人一同协作,联络大家,互通有无。” 囚犯们听到苏午的话,顿时一个个都挺直了胸膛,看向苏午的眼神里满是希冀之色。 能被‘魔’首先取下法名,日后拜入他门下,成为他的弟子的概率,必然比普通人更高,众囚徒自然都十分希望自己能为苏午所选中! “便是你罢。” 在万众瞩目中,苏午看向一人。 他只是目光看向那人,就令在场所有人都明白,他究竟选择了谁。 诸囚犯齐刷刷转动头颅,看向某个方向。 ‘曲礼’处于众人瞩目之中,一时间不知所措,只能凭着先前记下的礼仪,首先向注视着自己的‘魔’行光山礼。 “你叫甚么名字?”苏午向曲礼问道。 曲礼躬身以后,回应道:“我名曲礼。” “这个名字倒是不错。”苏午点了点头,看着曲礼道,“你可愿我为你取一个法名?” “愿意,愿意!” “光海藏。 从此以后,你之法名便是‘光海藏’。 你与光山藏须要经常联络,互相协助配合,尽量聚集出现在此下的所有人。”苏午向曲礼说道。 曲礼连连点头:“我明白的,我明白的!” “好。” 苏午目光看向被黑暗倾盖的远方,出声说道:“我走了。” 他一步迈下高岗,囚犯们自发地为他分开一条道路,目送着他走向那黑沉沉的世界里——便在此时,已得法名‘光山藏’的加布忽然向苏午的背影高声问道:“魔! 我们该如何称呼——我们?” “一个称呼而已,随你们罢。”黑暗里,传来苏午的声音,依旧清晰可辨。 光山藏闻言拧眉沉思良久。 他抬眼看着场中众多囚犯:“那我们就叫‘光山教’!” …… 黑暗里。 一列马队沿着旷野上的道路狂奔。 马蹄践踏在道路上,带起一团团泥巴。 在道路的前方,一道白衣身影从黑暗里徐徐显现——看到那白衣身影出现在道路中间,纵马奔行的披甲骑士们,胯下马速不减,口中呼喝出声的同时,手里的马鞭已经抽向了那道将与他们交错而过的白衣身影。 “什么人?!” “挡路者死!” 噼啪! 鞭索抽打空气,发出一声爆响。 毒蛇般的马鞭在半空中弯曲起一个弧度,径直朝着白衣身影的脖颈缠绕而来! 白衣身影任凭那道马鞭缠绕上他的脖颈——他好似没有反应过来,就被马鞭紧紧缠绕住了脖子,马上的披甲骑士抓着马鞭,将他往前拖拽—— “咴咴——” 胯下壮马惊叫着,前蹄勐然扬起,后蹄深深陷入了泥泞中! 狂奔中的壮马拉拽那道白衣身影,竟未能拉动对方,反而被对方迫得不得不停下四蹄,后蹄更是深深陷入了泥土里! 马上的披甲骑士更是整个人翻入了泥泞中,滚落在白衣身影脚边。 白衣身影抬起一只脚,正好踩在那披甲骑士的胸口。 他解下颈上缠绕的马鞭,把鞭子抓在手里,看着地上的白衣骑士,眼神安静地问道:“阁下几位欲往何处去?” 正文 786、笃本师(1/2) 披甲的骑手倒在泥泞中,一团团烂泥巴湖在了他的甲胃、面部,他还下意识地紧攥着马鞭,惊魂未定地看着一脚踩在自己胸口的白衣身影。 他尝试用力从地上爬起,腰背嵴椎上却传来钻心的疼痛。 ——嵴柱连同首先触地的几根肋骨,已然完全折断! 疼痛令披甲的士兵直吸冷气,脸庞扭曲,口中发出了一阵惨嚎声。 另外几个与其同队的披甲士兵都勒停了壮马,调转过马头,驱使着战马朝白衣身影所在位置接近而来,将白衣身影团团围住。 唰唰唰! 一片刀兵出鞘之声。 藏刀映照出森白的光芒。 “杀了他!” 随着领头的高大士卒一声令下,数个士兵提着刀剑驱马直攻向白衣身影——他们都还未临近那道身影,便感应到了一缕缕诡韵从黑暗里悄然散发出,一双双细长的漆黑手臂从四下暗澹的影子里延伸出,抓住了士兵们胯下的马匹, 将他们连人带马尽数拖入阴影中。 只剩下领头的高大士卒,被一道道阴影蟒蛇牢牢固定着,驱马‘立’在原地,动弹不得! 苏午一脚踩塌了地上嵴柱断裂的士卒的胸膛,转而朝那惊慌失措的领头士卒走去,他一边走,一边向那高大士卒问道:“阁下可能回答我的问题? 你们这是要往哪里去?” “天竺密缚性力教的僧人赶来密藏域了! ‘仲拔节’相分出了七十七支兵队,把住‘密缚教’那个僧侣进入密藏域的各条路径,拦截住他,将他劝返回天竺,或是当场格杀! 我们就是其中之一的兵队!”那领头士卒眼看着散发凛冽诡韵的阴影蟒蛇,从自己座下壮马的四条腿上,一直攀爬到自己双臂上,将自己周身紧紧缠绕包裹,他黑黄的脸都被吓白了,以极快地语速回答了苏午的问题! 苏午看着领头士卒,又问道:“仲拔节相只派出几支兵队,难道能拦住那天竺来的密缚僧?” 他眼神转动,方才为诸多囚犯传法之时,他已经通过‘北阴圣母庙系’下‘因果科’的‘皇田嫁因转果’符箓,推演出了今时‘精莲化生大士’的因果痕迹,测算出了最快令自身与这个时代的‘精莲化生大士’之间,产生‘因果纠缠’的方法。 而领头士卒口中,那个被吐蕃王朝相当于‘宰相’之尊的‘仲拔节’针对,要将之围堵在密藏域外的‘密缚教僧侣’,极大概率就是初入密藏域的‘精莲化生大士’。 “我们只是士兵,不知道仲拔节相的其他安排!” 领头士兵看着苏午,如是回答道。 七十七支兵队,每队十人左右,七百余人把持住各交通要道,围堵一个从天竺来的密缚僧——领头士兵觉得这般安排已经绰绰有余! 但他见识到苏午驾使厉诡的手段,忽然又意识到,若那密缚僧是如这白衣怪人一般,能驾使‘神灵本’之力为己用,那七百余人还真不一定就能堵截住那个密缚僧——仲拔节相一定还有其他安排。 苏午点了点头,他脚下的黑暗沸腾起来,鼓发起一个个漆黑的气泡。 先前被一道道阴影蟒蛇拖入黑暗,消失无踪的士卒们,此下又被阴影蟒蛇缠绕住全身,连人带马被拖出了黑暗中。 看着一众脸色煞白的士兵,苏午开口道:“我与你们一同前去,见一见那个天竺来的密缚僧。 你们可知,那密缚僧的法名?” 众士兵还未弄清楚情况,闻言面面相觑。 领头士兵反应得快,立刻回道:“精莲! 那天竺来的密缚僧,法名叫‘精莲’!” 精莲…… 今时的‘精莲化生大士’,在密藏域众生眼里,还未显化出种种神迹,还未有‘虹化’,只是一个受吐蕃‘赞普’相邀,前来密藏域弘传‘密缚教’的僧侣而已。 而赞普虽一力邀请他,但以国相‘仲拔节’为首的‘神灵本教’势力,却对精莲的到来非常排斥——两股势力尤在明争暗斗。 就真实历史而言, 精莲最终获得了胜利,入密藏地以后,首先与今下汉传佛门与苯教融合后形成的‘密禅院’僧主‘摩诃衍’辨经,斗败对方,令其自斩头颅献上以后,自身整合了密禅院,建立‘无极存想观寺’,其后紧随今时的赞普王‘扬佛灭本’行动,将今下密藏域地域广为流行的神灵本教整个吞下, 最终形成了后来密藏域佛门的原型。 而其本人,被视为地上佛,加‘大士’号,尊名‘精莲化生大士’。 精莲能够成功,借得是今时吐蕃赞普的势。 赞普从何得来的‘势’? 是‘密藏域本源’在支撑他? 苏午脑海里闪转念头,他牵起了那匹一直打着响鼻,惊魂不定,已经失去主人的壮马,剥脱下地上被自己踩死的士卒一身甲胃,一条条阴影手臂提着一块块甲胃,为他穿戴整齐。 ——模拟器对他体内厉诡的屏蔽效应,随着他体魄渐有恢复,而开始削弱。 今时,他已经能运用‘影诡’的力量。 阴影手臂擦拭干净苏午一身甲胃上的烂泥与血痕,他翻身上马,同诸士兵说道:“走吧——我今叫什么名字?” 众士卒一时愣然,奇怪于苏午竟不知道他自己叫什么名字? 还是那领头士兵反应得快, 一拍脑袋就道:“你叫林卡! 你是林卡!” “好。 从此以后,我就是林卡了。” 苏午点点头。 他浑身骨骼、肌肉忽然都开始颤抖起来,不过须臾时间,身形凭空变矮了三寸,变作一个面容黑黄、体格瘦削的汉子。 正是变作了倒在地上已死的、真正叫做‘林卡’的那个士卒。 诸士卒再度在泥巴路上纵马疾驰起来。 驱马跟在缀在最后的‘林卡’,背后隐约浮现一道金红符箓,那符箓一瞬闪现,倏忽间在此片天地间留下了一点痕迹,而后又隐于‘林卡’的背后。 那点金红痕迹倏忽消散在黑暗里。 而人眼难见的冥冥中,已经被锯断的、真正的林卡的因果根茎之上,一点金红光芒落在根茎边缘,悄悄发出新芽,渐渐抽出新枝——这支新抽出的枝条摇摇颤颤地循着某个方向生长而去。 苏午等人已经走过的泥巴路上, 真林卡葬身的位置上,胸膛凹陷的林卡,周身忽然燃烧起熊熊金红之火,只在倏忽之间,就将其尸体焚烧得无影无踪,甚至连空气里都未留下他尸体腐烂的焦臭味。 “嘘!嘘——吁——” 于一片嘘声中,兵队的壮马们放缓了脚步。 停在一片矮坡下。 领头的士卒转身看向队伍最末尾的‘林卡’,脸上露出谄媚的笑容:“林卡,已经到地方了,就是这里,仲拔节相让我们驻守在这里即可。 七十七条路,我觉得那精莲僧多半不会专门从咱们这条路上过。 大家可以放松一下!” “那我先去撒泡尿!” “我去拉屎!尼玛,帮我看着马!” “林卡……你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去?” 被称作‘林卡’的苏午摇了摇头,拒绝了和其他人一同去‘放松’的要求。 被他拒绝的那几个兵卒,脸色明显有些庆幸与放松。 真要和这个恐怖怪人一起去‘放松’,他们只怕解手都解不出来。 看向领头的十夫长,苏午开声说道:“有事不必专问于我,你自忙你的就是,该怎么办就怎么办,你们怎么对林卡的,便怎么对我就好。 ——现下无有旁人在场,你们怎样倒是无所谓。 若有旁人在场,还是如此的话——我怕你们被当成奸细,被‘笃本师’扒了皮骨去祭献‘祭本’去。” “啊!是是是!” “林卡说得对!” 众人纷纷应声,总算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等人当下的作为,其实就和奸细一般无二,他们眼中流露后怕之色,各自点头应声。 随后, 几个士卒去小解。 领头十夫长‘扎丹’和苏午将几匹马拴在了树林里。 “七十七条路,那密缚僧怎么也不可能选中咱们这里吧?”一边做着事,扎丹嘴里一边念叨着,他并不希望在此时碰到天竺来的密缚僧。 扎丹已经意识到,苏午就是为天竺僧而来。 若对方不能于此地碰见天竺僧,大概率会在之后脱离队伍,自行离去——如此一来,他扎丹就不必担多重的责任,回去以后只需向仲拔节相汇报,自己一队人马遭遇了袭击,林卡身死这件事即可,以后自己还能做十夫长。 可若苏午混在队伍里,真正碰见了天竺僧。 不论他做什么,都会很快暴露出扎丹与他串通的事实! 那扎丹接下来势必将一无所有! 扎丹又不敢抗拒苏午,只能希望天竺僧不走他们把守的这条路。 苏午听得扎丹所言,无声地笑了笑。 他焉能不知扎丹在渴盼什么? 但是这一次,对方的企盼注定要落空。 精莲一定会走这条路。 之所以做出如此判断——不只是因为苏午以皇田因果科进行过一次推演,更主要的是,在众人拴马驻留此间的这段时间里,渐渐有那些驭使着‘祭本’的‘笃本师’们,开始往这片山坡汇集了过来,这些笃本师散发出密藏域本源力量的气息, 还有隐隐约约很模湖的一缕缕诡韵。 他们聚集而来的数量是如此之巨,正说明仲拔节相对当下这条路十分看重,如此更是说明——精莲十有八九会走这条路。 正文 787、天竺僧(2/2) 那几个一同去解手的士兵已经提着裤子回来,才在扎丹、‘林卡’周围坐下。 扎丹便看向两个手下,沉声道:“你们两个人沿着这条路,往前边走一里地看看。远远地看一看,有没有天竺僧的车队。 看过之后,就悄悄地退回来。 注意些,莫要叫人发现了。” 被他点名的‘尼玛’、‘卓哲’皆是一脸苦相。 二人在这支十人队中的地位可见是最低的。 他们不情不愿地起身,正要走时,便听苏午说道:“我和尼玛去吧。卓哲留在这里。” 一听化作‘林卡’的恐怖怪人所言,在场众人皆是微微一愣,愣神过后,几人反应各有不同。 扎丹眼珠骨碌碌乱转,与其余被要求留下的几人暗暗交流着; 卓哲满脸喜色——不必去前面探路,他自然高兴,探路倒是不怎么辛苦,但极可能会遇到危险,若真遇到那从天竺来的密缚僧,自家能不能逃命都说不准,现下不用去冒险,正合尼玛心意; 尼玛亦是满面惊喜。 ——他亦知探路的危险性,但更知恐怖怪人的实力。 这人跟着他一起探路,若遇到危险,说不定他还能跟着沾光——虽然他心底下其实更清楚,对方不一定会让自己跟着沾光,但有一分希望,总比甚么都没有要好。 “林卡,那你就与尼玛一块去吧。 不用走多远,往前走一里地看一看情况就可以。 没有情况就快回来。”扎丹答应了苏午的主动提议,他巴不得苏午当下能离开他的队伍,为此损失尼玛一个兵卒也没什么问题。 “好。” 苏午点了点头。 他看向尼玛,尼玛点头哈腰,跟着走到了他的身后,朝他谄媚地笑着。 两人穿进深林中,在林间徐徐而行。 浅浅淡淡的月光从极高的苍穹上洒落进密叶林中,在四周的草木上投下密集的光斑。尼玛捡了根树棍,一边走一边驱赶着树林里的虫子,以及隐藏的毒蛇——他很快发现,根本不用他的树冠驱赶,那些攀附在草叶、树皮上的毒虫、蜘蛛,在‘林卡’走近它们一丈范围内时,都飞快地振翅飞走了。 一丈外毒虫振翅、鸣虫惊叫的声音不断响起。 但在‘林卡’一丈方圆内,却是万籁俱寂,分外清净。 尼玛见得此情此景,对‘林卡’的手段有了更深刻的认识。 同时,亦对‘林卡’越发敬畏起来。 —— 扎丹等守在原地的八个士兵,眼见那‘林卡’与尼玛结伴远去,他们沉默了一阵儿,其中有四五人尽都随着扎丹从地上爬起来,而站起了身。 卓哲看着起身的十夫长等人,眼神茫然,也不明所以地站起身。 听得扎丹说道:“林卡走远了,咱们也快点走,趁着他还没回来的时候! 这个时候再不走,以后再想走就来不及了!” 说着话,他匆匆奔向自己的马匹。 其余几人也都纷纷应声,去寻自己的马匹。 卓哲闻言心中一动,向扎丹问道:“那尼玛怎么办?” “尼玛……”扎丹解着树上的马缰绳,重复着尼玛的名字,他拉着马缰绳,沉默了一阵儿,说道,“得看尼玛自己的命数了!” 说完这句话,他便欲牵马转身而走—— 但他抓着马缰绳,用力一拉,身后的壮马却未跟着他往前走。 那马立在原地,眼神平静地看着他。 见他朝自己看过来,马儿还眨了眨漆黑的大眼睛。 壮马与扎丹相视一眼,便埋头继续吃草。 扎丹看到自己坐骑的眼神,不知为何,心中突然有些慌张,他用了更大力气去拽手上的马缰绳,甚至伸手抓住壮马的辔头,即便如此,壮马依旧纹丝不动—— 只是抬起头,安安静静地看着他。 被一匹马以如此怪异的眼神看着,扎丹心中那种怪异感更加浓重。 正在此时, 他听到几个手下的惊呼声。 “我的马动不了了!” “马不跟着我走!” “一样,我也一样!” 有人将目光投向扎丹:“这怎么办?!” 扎丹心中恐惧,忽然意识到,那‘林卡’之所以会如此放心地与尼玛一同前去探路,定然是因为对方有手段能留住自己在原地不动! 对方的手段,就是定住自己的坐骑? “那就不要马了! 我们赶紧走,赶紧走!” 扎丹把心一横,一摆手就首先往树林外走去。 其余几个人纷纷跟上了他。 他们匆匆朝树林外奔去,还未走出几步,一个个内心忽然都生出了绝大的恐惧——仿佛只要自身走出这片树林,立刻就会遭到灭顶之灾一般! 此般恐惧如雷霆劈炸下来,令八个人尽皆不敢迈步向前! 扎丹看向树林外的泥巴路,眼神挣扎了数个呼吸,忽然把头一垂,颓丧地坐在了地上:“还是不走了吧……” —— “马!马—— 密缚僧的马队——” 尼玛躲在树林草丛中,借着浅淡月光,看到远处道路上,一个个戴尖锥帽的僧侣举着经幡旗子、撑着黄布幔大伞,扛着大轿法床沿路徐徐而来,顿时惊得眼珠子都要瞪出来,语无伦次地低喊了起来。 在他身前的苏午转回头来, 看了他一眼,四周腾起一道道阴影蟒蛇,直接将尼玛拖入了阴影世界中。 一道金红符箓在此间徐徐转动,金红光芒转为无色无形,‘消痕除迹因果消敛神符’转动之下,已然扫清了苏午、影诡,连同尼玛的所有因果。 他看了眼远处排队走来的天竺僧们,看到大轿法床上一身金黄丝绸法衣,头戴锥帽的精莲,精莲此刹似有所感,亦跟着朝他所在位置看来—— 阴影无声无息地包裹住苏午,他在原地消失无踪。 精莲收回目光,低眉顺眼,转动着手里的珠串。 这僧人鹰鼻深目、眉毛粗黑,头上留了薄薄一层头发,那薄薄的一层头发,都微微起卷,可见其人正是一个货真价实的天竺僧。 他一心转动着手中佛珠,似乎对外界诸般情形皆不放在心上。 只是在僧侣队伍行至苏午先前停留之地时,他忽然仰起头,道一声:“停。” 整支僧队令行禁止。 精莲走下法床,走到泥巴路侧方的树林中,四下里看了看,却是一无所获——他转回法床上,眼神困惑:“缘何方才会有心动神摇之感?” 那站在法床前方,背对着精莲的僧侣,闻言出声道:“贤师受赞普之邀,从天竺远来密藏,此固然是好事,但密藏地中,显然不是各方都愿意迎奉贤师踏足。 肯定会有人施展手段,阻挠贤师。 应该是有人暗中在议论贤师,议论该如何阻挠贤师之事,因而被贤师感应,所以会生出‘心动神摇’之感?” 听得那背对自己的僧侣所言,精莲笑着摇了摇头:“我还未修到那种‘奉我名即为我知’的境界,却不可能因为他人议论我,就心生感应。 不过你所言也有几分道理。 自天竺入密藏,我预感自身将在此间有大成就,欲在此间传播‘光明法顶集品’、‘涅槃无垢法道次’、‘秘密金刚乘’等诸大法,我之存在,必然会令密藏地本生宗派忌惮,他们会极力阻挠我踏入密藏地,却是可以遇见的事情。” “那贤师预备如何应对?”背对着精莲的僧侣又问道。 “静观其变,待时而动。”精莲如是道。 …… 扎丹、卓哲等九人围坐在一起,脸色惊惧,不时扬首看一看‘林卡’、尼玛离去的方向。 先前他们万分渴盼‘林卡’能晚回来一会儿,让自己赶快骑马远离,再不与对方接触,此下则是万分盼望‘林卡’能早些回来。 若‘林卡’不回来,他们就只能守在树林里。 踏出树林一步,说不定就得遭遇‘林卡’早先设下的诅咒陷阱,令他们一个个遭遇灭顶之灾! ——或许是众人的盼望起了作用, ‘林卡’领着尼玛从原路折返了回来。 几人看到林卡的身影,俱是面色一喜,扎丹连忙从地上爬起来,向从草丛里走过来的‘林卡’招手打招呼道:“林卡,你终于回来了! 怎么样? 有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劲?” 在扎丹的殷殷目光下,苏午神色平静地点了点头:“嗯。 精莲的僧队已经沿着路过来了——” “哈哈,没事就好啊……”扎丹下意识地说了一句话,紧跟着忽然反应过来,脸色大变,“精精精——精莲的僧队要过来了?!” “是。” 苏午回了一句,同扎丹说道:“速速准备罢。” “准备……” 扎丹眼神迷茫:“准备什么?” “自然是准备堵截精莲。” “对对对,堵截精莲!”扎丹又反应了过来,抽出藏刀,领着九个人藏在树丛中,屏住了呼吸,关注着林外那条泥巴路。 看到远处经幡飘舞,布幔摇曳。 正如‘林卡’所言,天竺僧的僧队已经到来。 在扎丹万分不情愿的情况下, 踏上了他把守的这条道路! 他脑瓜子嗡嗡作响,不时看向隐在一旁树丛中的‘林卡’,只希望对方不会在关键时候,给他带来什么变故! (本章完) 正文 788、八识心王(4k,1/1) 戴锥帽的红衣僧侣们,举着经幡旗子,神色庄重肃穆地前行。 各色经幡、法旗簇拥着一道法床大轿。 那法床大轿前,有僧侣撑起布幔,布幔下丝绦随风摇曳,一身明黄僧袍、面容迥异于密藏域人士的僧侣盘腿端坐在布幔下的法床上,双手合十,嘴唇翕动,似乎对外界诸般变化毫不在意,一心诵持着自己的经文。 扎丹看着那原只是一个个模湖人影的僧队,由远及近,在自己视野里渐渐变得清晰,并且即将临近自身所处的这片树林,他额头上渗出一粒粒豆大的汗珠,此时也顾不得去观察苏午的脸色,只是屏住了呼吸—— 待僧队从自己面前行过一半之时,他忽然大喊一声:“杀!” 一声喝令下, 藏在树林中的其余诸士兵纷纷举起刀剑,吼叫着朝林外的僧队冲杀去! 树林里枝叶抖动,哗啦啦响个不停。 沉寂而安静的夜色于此时骤然变得喧闹起来。 此间的气氛一时间因几个士兵的喊杀声而突然紧张—— 扎丹看着‘林卡’在自己抬步之前,已经与其他士兵一般,举着兵器杀向外面的僧队,他内心里暗松了一口气,跟在众人之后,穿梭于密林之中,飞快地逼近向那僧队中段、盘腿坐在法床上、一身明黄法衣的天竺僧! “杀!” 冲在最前头的尼玛、卓哲两个士兵,已经奔出密林,举起明晃晃的刀子砍向了围在法床大轿四周的僧侣。 那些僧侣神色庄严肃穆,看着刀兵朝自己头颅噼斩而来,一个个却是没有半点躲避的动作,或举着经幡、或扛着大轿,往前大步而行! 法床上端坐的天竺僧-精莲,此时忽然转过头来,看向从林中接连冲出的一队吐蕃兵,他的脑袋转动超过了九十度,正对着十个士兵,神色平和,笑着道:“我劝诸位,放下刀兵。” 此一言出! 十个士兵尽皆心神摇颤, 不受控制地垂下手臂,手里紧攥地藏刀哐当、哐当掉落一地! 苏午变作‘林卡’模样,亦在十士兵的行列,在‘精莲’方才忽然开口言语之际,他内心陡生出一种预感,这片天地间暗涌的某种力量,簇拥在‘精莲’左右,随着精莲开口言语,那冥冥无形的力量便裹挟向了自己, 】 在迫使自己放下刀兵! 那般冥冥无形的力量,就是密藏域本源力量。 是密藏域本源力量在加护‘精莲’! 苏午原本以为,是精莲染污了密藏域的本源,改造了密藏域本源,但就今下情形来看,竟好似是密藏域本源主动选择了‘精莲’?! 他脑海里念头纷转,跟着其余士兵丢下了手里的刀剑。 ——当下精莲底细未明,自身都未与之建立因果纠缠,此般情况下,即与之摆明车马的对抗,却与苏午此次模拟的目标相悖。 现实里的‘精莲化生大士’,已然可以看作是‘大密藏本源’的代言人。 密藏域内一切变化,皆有可能触醒他,被他所感知。 唯独‘那幕嘉措法寺’成为了漏网之鱼。 在丹加未有主动赶赴‘精莲化生大士’开创的‘大雪山寺’以前,精莲化生大士几乎对‘那幕嘉措法寺’一无所知。 此正是因为,那幕嘉措法寺正隐在‘精莲化生大士’代言的‘大密藏本源’之中,以至于精莲根本未曾感应到那幕嘉措法寺的存在! 而‘那幕嘉措法寺’之所以能隐在‘大密藏本源’中,苏午推测,此与那些巡行密藏域的猊兽、与为猊兽续命的‘金刚菩提元空至尊大师’有关。 与自己当下在模拟里所做的事情有关! 是以,苏午当下模拟里的首要目标,即是不论如何都一定要与‘精莲’建立因果纠缠,二人因果纠缠愈深,对他愈是有利。 他自身无法去追究‘大密藏本源’所在,但精莲此下初入密藏,就能引来这片诡异地域的本源主动拥护,其将来必然能真正接触到‘大密藏本源’的存在——苏午要做的事情,即是站在精莲的肩膀上,窃夺大密藏域本源的力量! “好孩子。” 眼看十个士兵目光发直,纷纷放下了手中兵器,精莲面上露出一抹笑意,嘴唇上的八字胡尾端微颤,他伸出手,轻轻抚过距他最近的士兵——呼列克与卓哲的头顶。 两个士兵眼中神光迅速消散! 虽然立在原地,但已经没了性命气息! 在后头的扎丹根本未发现呼列克、卓哲已经死亡,眼看那天竺僧的手掌穿过重重虚空,抚向自己的脑顶,他突然心生‘皈依密缚真佛’之念,仰头看向法床上面含笑意的‘精莲’,发觉其陡然间化作了一尊白玉大佛。 这尊佛陀周围圆融七色宝轮徐徐转动,令得扎丹情不自禁地皈依向大佛周围盘绕的七色宝轮—— 扎丹当场陨亡。 在精莲随手一挥之下,这支兵队之中当场就有七个士兵失去性命,尸身僵立于原地,而其性魂不知所踪! 剩余三人亦是及及可危! 眼看着精莲手掌穿过虚空,拂扫向自己头顶,苏午所化的‘林卡’神色茫然,似未察觉到有任何异常,实则已经做好准备,随时引动慧剑,斩落一切干预己身的阻碍—— 正在此时,四下里忽然响彻一声声莫名的音节! “嗡!嘛!吱!咪!耶!夏!嘞!都!” 八个音节同时响起,大地都跟着震颤了起来! 密藏域本源力量随着这八个音节而疯狂涌动,泥巴路两边的树林里,树木叶片疯长,枝条相互虬结,一条条树之龙就从那繁密的深林中蜿蜒而出,张开龙口,裹挟着类似诡韵又不同于诡韵的某种韵致,参合着密藏域本源力量,朝着法床大轿上的精莲啃咬而去! 群树之龙即来,天地间的生机迅速被抽离。 双脚站立在群龙汇集区域的生灵,体内生机尽数被脚下大地抽走了——仿佛那大地之下,有群树的根系不断延续着,汲取着活物的生命力! 在苏午周围,已经被精莲掠去性魂,徒留躯壳立在原地的几个士兵尸首,身躯迅速干瘪,变成了皮包骨头的干尸! 精莲还未来得及掠去魂魄,大难不死的两个士兵,还未见到大难不死的‘后福’,就被抽干了一身生机,也立在原地化为干尸! 苏午双脚下,悄无声息地浮现‘大威德金刚’两大种子字,抗御了那从大地深处传来的奇异韵致一个呼吸的时间——而在这一个呼吸的时间里,‘精莲’耳闻周遭层层叠叠响起的八个不同音节,他眼露奇光,周身盘转的七色宝轮向外层层扩张开去。 他一手虚拈,如摘无形之莲花。 一手于胸前合十,开口道:“便请诸位助我开示‘莲花显生灌顶密乘’——” 精莲口中话音一落! 那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啃咬向他的群树之龙,尽数与他周身盘转的七色宝轮相互交融,那宝轮之中,云气翻腾之间,亦聚化为龙——云水之龙交相缠绕群树之龙,暗合‘木生水’之理,群树之龙生长得越发茁壮,树林里又分出无数道枝杈来,聚集成更多的树龙! 这些树龙却未交攻精莲, 反而往着四面八方的黑暗角落里发散! 每一丛树龙缠绕过去,便能听到一阵惨叫之声! 不过须臾时间,四面八方间响彻的‘八种诡异音节’霎时减少了一大半! 那在大地下奔腾涌动,掠取周遭一切站立于地面上生灵之生机的奇异韵致,此时随着群树之龙与精莲周身七色宝轮‘水木交丨合’,而尽数归于精莲之身! 苏午站在干尸林中,自身之‘意’望见精莲周身盘转不休、拟化万千的七色宝轮,一时间心神震撼! ——那七色宝轮,全由精莲之‘意’演化。 对方的‘意’超出了‘如来藏’的层次,其‘意’能演化万千,诸法生灭,皆由‘识’造——此般层次,像是凝就了‘八识心王’的层次! ‘三界中之一切有漏法,以及一切无漏有为法,皆因八识心王而有;乃至无漏无为法,亦因八识心王而显。若离八识心王,无有一切法可得,若无八识心王,万法悉不能生。 故说:万法唯识!’ 此时的精莲,诸般密乘尚未成就,诸般化相尚未显现——但其身具‘八识心王’,已然让苏午深觉棘手! 苏午此下站在干尸林中,与精莲距离极近,他所在位置,已是战场中央。 但偏偏此下,所有人都忽略了他的存在——他眉心六天故鬼真童悄然张开来,‘皇田因果科——消痕除迹因果消敛神符’与‘智拳印’分离障碍之能合并运转,令所有人都将他隔离在了焦点之外,他就此变成战场中央的一个透明人。 战场的主角自然是精莲,以及暗中分布在周围的‘笃本师们’。 从树林里生长出的‘树之龙’,此下已尽为精莲所用,每一道树之龙裹挟的密藏域本源,都被化入他周身七色宝轮当中,成为他力量的一部分。 他虚拈莲花的那只手掌中,密藏域本源力量集聚,渐渐显化出有形的白色莲瓣虚影。 那些分散去四面八方各阴暗角落中的树之龙,此时亦尽数回转,树龙枝杈化作尖锥,贯刺着一具具黑衣笃本师的尸首,鲜血溅落于翠绿树枝之上,随着树龙回转精莲身周,而在地面上洒下淋漓血迹。 阴沉男声从黑暗里响起。 那声音忽远忽近,忽左忽右,有意叫耳闻者分不清其具体方位。 “天竺僧,你现在沿原路折回你的天竺。 今下之事,我可以当作没发生过。 你要是执意要往前走——那就别怪我请出祭本,用尽全力杀你了!” 精莲满面笑容,他微垂眼帘,看了看手中拈着的一支白莲虚影,又抬眼看向黑暗中的某处,笑语道:“莲花显生灌顶密乘,需有外道浊泥侵污我识,淤泥之中,方能开出纤尘不染之莲花。 显‘莲花化生’之相。 今时这朵莲花,只是才出一色而已。 唯有七色尽显,最终又转为纯白,我才算真正得到了‘莲花显生灌顶密乘’。 所以诸位不用对我客气,该出全力便出全力——此即是帮我,开示‘莲花显生灌顶密乘’。” “狂妄!狂妄!” 那阴沉男声骤然间变得高亢凶狠起来! 四下枝条虬结的树林外,一团团火焰忽然燃烧而起,通红的火光灼烧天边,紧跟着,一道道火龙散溢着火星,勐然间冲入了遍布树之龙的密林中! 轰! 林中大火熊熊而起! 盘绕于树林里的树之龙,在这炽烈火焰里被焚成灰尽! 一道身着黑白羊皮拼接成格子状图桉的身影,扛着一根丈二高的巨杖,从火光中显出身形,朝精莲所在位置踏奔而来! 那道身影往前疾走, 熊熊烈火就不断汇集向其肩膀上扛着的丈二巨杖! 他一路走来,烧穿深林的大火就一路熄灭,尽数归拢于他肩上扛着的那根巨杖之中! 待他临近道边之时,泥巴路两边的树林已经化为通红的薪炭,再不见有一缕火苗的踪影! 冬! 那满脸胡须、身材高壮的笃本巫师,将肩上扛着的碗口粗巨杖顿在泥巴路上,泥点捡起,巨杖尾端楔入泥土深处,竟发出一声擂鼓般的沉响! 那巨杖完全是由一根小树制成, 巨杖顶端,顶着一颗牛头。 牛头连着嵴椎骨,被牢牢固定在木杖上。 而整根嵴椎骨下,还有未名丝线将牛嵴椎骨与几张人皮连了起来,缠绕于巨杖的尾端,那几张被鞣制得惨白的人皮上,未名丝线缝制出了一个‘卍’字图。 人皮在阴风中飘转,散发着澹澹诡韵。 身材高壮的笃本巫师,眼神阴沉地看着法床大轿里端坐的精莲。 在僧队其余方向, 各有一位手持‘祭本’的笃本巫师无声息立在了那里。 他们的‘祭本’形式各异。 或是一面皮鼓; 或是一支牛角号筒; 或为一支蛇骨人发长鞭。 诸般‘祭本’上,皆绘画着‘卍’字形,以及各种莫名的图桉。 正文 789、十万龙经,八鲁神音(1/2) “西山西边西海西—— 海西游来海龙王—— 西山崩,西海翻—— 龙本‘吒嘛哪’绕上天柱山——” 手持巨杖的笃本巫师倏然张口,他双肩之上,左右脸孔之旁,各自出现一道全由密藏域本源力量聚集形成的虚幻人脸! 身形高大的笃本巫师嘴唇翕动,喉中未有发出任何声音。 而他双肩上浮现的另外两张虚幻脸孔则骤然开声,随着那声线缭绕上高天,一阵阵凛冽的诡韵从两张由密藏域本源力量集聚形成的人脸口中吐出! 凛冽诡韵化作乌青腐臭的风,缠绕于那楔入泥泞中的巨杖上! 巨杖一瞬间变得柔软如蟒蛇, 顶着牛头,拖着牛骨人皮的巨杖环绕高大的笃本巫师,蜿蜒而上——随着那巨杖于笃本巫师周身蜿蜒缠绕,笃本巫师本人的身形亦跟着不断‘拉长’,由将近八尺的身高,拉成至一丈——由一丈身形,拉长至数十丈! 周身遍布层层叠叠人皮,人皮手脚被诡韵充塞,因而膨胀起来,变作自身浑身指爪的‘牛头龙本吒嘛哪巫师’游荡上高天,他遍身惨白的人皮上,那些‘卍’字符连成了一条血红的直线。 诸卍字符刹那变化! ‘吒嘛哪’勐然张开牛口,朝天喷出滚滚乌青腐毒之雾! 雾气在天穹中激烈碰撞,一场蕴着凛冽诡韵的腐雨潇潇而下,雨水飘洒之地,草木枯萎; 雨水溅落于野兽之身,野兽皮囊腐烂,形销骨立! 苏午周围站立着的几具干尸在雨水洗刷之下,尽数变作森森白骨! 他目睹了那高大笃本巫师施展‘神灵本教’的术法,瞬时间就见识到了此种术法的奇诡之处——此般‘祭本’,竟似是以某种手段将密藏域本源力量割裂一份出来,独为己用,而后在养炼自身所得的这份本源的过程中,渐渐将这份本源养成与自身性意相合的一个厉诡! 当下这个‘吒嘛哪’笃本巫师,就已经要将他的牛头龙本养成厉诡! 神灵本教的法门,竟是养诡之法?! 诡若无所谓生死——又如何能被人养得出来?! 当下这个吒嘛哪,养出的半厉诡牛头龙本,已经形成了厉诡特有的鬼蜮,以及具备了厉诡才有的杀人规律——腐水飘坠之区域,皆为牛头龙本之鬼蜮; 腐水沾染诸生,诸生皮溃肉烂而死! 苏午暗暗揣摩‘神灵本教’法门诡异的同时,精莲眼望着漫天飘坠的黑雨,身周七色宝轮盘转不休,他眼中同样有奇光流转,想来也是从来未见识过此般法门。 那‘意根’不壮之人根本难以观见的七色宝轮转动之间,已经抵消了飘坠腐雨的腐蚀诡韵,摄取得其中丝丝缕缕的密藏域本源力量,为精莲所用。 但七色宝轮之外,仍免不了在雨水飘摇下,被沾附上一层浅澹的腐化黑膜。 精莲注视着天中盘旋的牛头龙本巫师‘吒嘛哪’,八字胡微微颤动,口中喃喃自语:“怪不得天竺之人皆称‘梵教’系以密藏‘神灵雪山’为发源。 今下看来,神灵本教的法门,却也有几分梵教的影子……” 他口中低语声渐渐消寂。 苏午却读出了当下精莲的话外之音。 今下天竺佛门在天竺处境不佳,已然在天竺本生教派‘梵教’的穷追勐打之下,濒临灭绝。梵教之中不世出的奇才‘商羯罗’与佛门数度辨经,收割佛门僧侣首级不计其数,迫得佛门不得不进一步改革,反过来吸收梵教教义。 由此诞生了当下精莲所在的‘密缚教’。 密缚教的处境在天竺同样极其艰难,否则精莲何至于远赴密藏,意图在此地立下功业? 他当下见神灵本教法门与‘梵教’竟有些类似,心底必然是动了念头,以密缚法门交融神灵本教法门,能够助力他自己将来有一日能重归天竺,领袖佛门,压倒梵教! 可惜他大概亦想不到, 自身永无重归天竺之日了—— 此后数千载时间里,他虽在密藏域享尽荣光,受尽尊崇,但亦在此间困守了数千载,绝没有脱离此间的可能! “彭彭!彭彭!彭彭彭!” 便在精莲低语呢喃之时,那站在僧队前方的另一个矮胖笃本巫师勐然拍击起自己腰间的皮鼓,他一双手掌每在那只皮鼓上落下一次,那皮鼓上便浮现一张人脸,人脸口中发出凄厉至极的叫喊:“黑毛猪,白皮猪,花面猪—— 大龙咳,小龙喘,瘟龙疫—— 玛玛珠,来世间! 玛玛珠,来世间!” “彭!” 矮胖笃本巫师双掌勐然按在鼓面之上, 鼓面上却没有人脸浮现,而是完全化作吞没一切的漆黑——将这笃本巫师的双掌吞入了其中,连着他的头颅、肩膀、整个身躯都尽数被黑暗吞没! 漆黑鼓面里不断传出空响—— 彭彭! 彭彭! 一颗长有一对手臂长獠牙的猪头从那漆黑鼓面挤了出来,猪头之下,连着矮胖笃本巫师血淋淋的身躯,矮胖笃本巫师的尾椎骨上,则接着一截截沾满黏液的肠子,那些条索状的肠子拖曳至数十丈长,粉红条索之上,长满了一张张红嘴唇! 】 肠子盘绕着皮鼓,盘踞于泥巴地上,勐然发出一阵咳喘声! “咳咳咳!” “哈——嗤——” “咳咳咳!” “哈——嗤——” 簇拥在精莲所乘法床大轿周围的僧侣,有数个嗓子发痒,忍不住跟着咳嗽出了声——须臾间,队伍里尽是咳嗽声! 那些僧侣弓着身,弯着腰,涨红了脸,用尽了力气地咳嗽着! 咳出鲜血! 咳出粉红的内脏碎片! 咳瘦咳瘦! 咳得形容枯藁! 先前飘坠而下的腐水,无能侵入庇护诸僧侣周身的白光,而随着那白光里出现一根根寄生虫般的丝线,腐水终于浸入白光中,将许多僧侣周身盘护的白光都瓦解了! 腐水蚀穿他们的皮肉, 腐烂他们的身躯! 精莲以手掩鼻,他周身盘护的七色宝轮之中,亦开始有一根根蛔虫、线虫般的寄生虫游曳开来——他忍不住轻咳了几声! “呜呜呜——” 持牛角号筒祭本的笃本巫师吹响号筒。 鬼哭神嚎之音霎时响起。 一只黑猫的影子从他身后浮现,那黑猫影子迅速拉长,浸没了这个巫师,黑猫顶着人身,长着畸形的、遍布一只只血淋淋手指的蛇尾,倏忽间隐于此间黑暗里,沙哑而苍老的女声若隐若现:“火猫日,金猫日,白月隐,黑云藏。 猫爬死尸,活罪即现。 中咒人死,落咒人衰。” 嗡! 无声无息间,一根根血淋淋的手指忽然在精莲周围的七色宝轮上显现,在他那七色宝轮上留下一个个符号—— 那些符号变成了游行的蛇虫, 变成了疯狂交丨媾的人影—— 咒诅的诡韵缠绕在七色宝轮上,先前因精莲抚顶而死的几个兵卒的中阴之魂从七色宝轮上浮现,他们已变作小儿模样,但都顶着生前原本的面孔,对着精莲破口大骂,不断咒诅—— 越来越多的、苏午未有见过的中阴身从精莲周身七色宝轮上显化出来—— 这一路上,精莲不知收割了多少人的魂灵, 此时这些魂灵尽皆‘反水’,在‘黑猫龙本巫师’的咒诅带动下,都对精莲发起了疯狂的诅咒! “咳咳咳!” 精莲咳嗽得越发剧烈! 他弓起了身子,嘴角溢出鲜血。 最后一个手持蛇骨人发长鞭的笃本巫师见僧队中的僧侣已经十去七八,精莲都中招咳血,他面上露出一抹阴冷的笑意,忽然一挥蛇发长鞭—— 噼啪! 缀着好几个汉传僧舍利的鞭头与鞭尾上的金经筒箍相撞! 鞭子化作了一只头上长角的大蛇,游进了这笃本巫师的鼻孔里! 他满头毛发耸立! 每一丛毛发上都长出一颗长角蛇头! 数百个蛇头齐声啸叫:“嗡!嘛!吱!咪!耶!夏!嘞!都!” “嗡!嘛!吱!咪!耶!夏!嘞!都!” “八鲁神音请鲁母,鲁母降示鲁王灵,鲁王显生现大化,逆本外道归大化!” 轰隆!轰隆!轰隆! 天地震颤开来! 那掌握蛇骨人发鞭的笃本巫师头颅化为蛇头,身形化作遍覆细鳞的大蛇,顶着头上一对长角,满头漆黑长发,也游入了天穹中! 牛头龙本、猪头龙本、猫头龙本、蛇头龙本盘绕着天穹中央, 天穹中央像是有一根无形的天柱支撑—— 随着他们交相盘绕,天地间的震颤轰鸣声越发剧烈! 那无形的天柱,终于化为有形! 巍巍雪山虚影雄踞于天顶,诸‘鲁’盘踞于雪山之顶,而半山腰处,则盛开着一朵酷似女丨阴的莲花,莲花中,一双漆黑眼睛骤然于血红中张开—— 精莲身周盘绕的七色宝轮,外缘处徘回的黑膜、宝轮中游动的黑线似的寄生虫,以及那一道道中阴身,都像是被墨水晕开来,从外而内大片大片地侵染他的七色宝轮,七色轮层层坍缩,最终只余最核心处的白光之轮! 立身于战场中央,却仿佛透明一般的苏午——此时维系己身因果不显的‘消痕除迹因果消敛神符’此下瞬间被天穹中血莲花里的‘鲁王’双眼遮蔽去所有效果! 他眉心竖眼悄然合拢。 自身于此时,暴露于战场双方所有人的眼中! 正文 790、“龙猊”(2/2) 四下里,一片寂静。 哪怕此间腐雨仍在飘坠,还有僧侣奋力咳嗽着——但风飘雨坠之声、几个尚能存活的僧侣的咳嗽声,却难止住精莲与四大龙本巫师心中的寂静! 四大龙本巫师合力请出了‘鲁王’虚影,令‘大化’显现——那弥漫在精莲身周七色宝轮中的至暗,即是‘大化’本身。传闻之中,万般生灵死后,皆可转入轮回,生生不息,但唯有亵渎玷辱了‘鲁’的生灵,将在死后沦入至暗的大化。 于其中腐朽成泥,永恒消散。 ‘鲁’者,即是神灵本教对所有天上、地下、四时、疫病、山林等等诸神灵的总称,其中最高者,名为‘鲁母’,‘鲁母’之下还有种种不同形貌的‘鲁王’。 】 ‘龙本神灵’则被称之为‘祝’。 祝亦是‘鲁’的一种。 四大‘祝巫’拼尽全力,引来‘大化显现’,却未有将精莲完全拉扯入大化之中! 精莲周身盘转的七色宝轮之上,已有六色被‘大化虚影’覆盖,化为漆黑之色,但最核心处的白光之轮,仍未被大化吞噬——他掐动法决,此下亦是用尽全力与四大祝巫引来的‘大化’对抗着! 就在双方僵持不下的此时, 他们以为所有人都已卷入了战场之中,被疫病、腐雨、心识支配的当下,却突然有一个吐蕃兵进入了他们的视野。 那个吐蕃兵似是刚刚入场。 其未曾受到战场双方力量的丝毫影响,一脸平静地看着交战双方。 天穹之上, 四祝巫眼神大喜! 那牛头龙本吒嘛哪祝巫当即开口道:“仲拔节相派来的士兵,快杀了那坐在大轿中的密缚僧,杀了那僧,你必被仲拔节相升为贵胃,拥有姓氏——从此以后,享尽荣华富贵!” 精莲抬目注视着干尸林里的苏午,眼神微动:“你不必杀我——你亦无能杀我,他们引你来杀我,其实就是令你送死——” “别听他胡说八道! 他现下没有任何反击之力了! 快!快!用你手里的刀子,往他胸口处扎上一刀,他就再也说不出话了——”长角大蛇龙本尖声啸叫,打断了精莲的话。 精莲低眉沉默刹那,忽然抬手,抚向大轿侧方某个咳嗽不止的僧侣头顶。 那僧侣已经咳嗽得满嘴鲜血,陡见精莲手掌朝自己头顶抚来,一直未有变过颜色的僧侣,此下却是眼神骇恐:“贤师——” “你今在世间,亦是受苦。 龙咳之症,已经侵入脏腑,无力回天了。 不妨皈依密缚真佛,永享极乐。”精莲徐徐开声,话音落下之时,手掌也抚过了那僧侣的头顶,僧侣弯腰立在大轿后,已然毫无气息,灵魂被精莲周身七色轮光吞吃了—— 精莲转脸看向苏午,笑着道:“我或许杀不了他们,但杀你还是易如反掌。” 苏午看了看大轿法床上的精莲,又看了看头顶叫嚣不止的四大祝巫,他所化的‘林卡’面露犹疑不决之色,首先看着精莲,道:“我若听你的话,不杀你——如何能保证你回过力来,不杀我?” 精莲闻言面露沉思之色。 上方四祝巫闻言顿时愤怒得发狂! “你是仲拔节相派来的兵,你怎能被他那点吓唬人的手段给吓阻住?!” “他那僧侣必然与他立了誓言的,杀自己手底下的僧侣自然易如反掌,你又不是他手下僧侣,怕他干什么?!快杀了他!快杀了他!” “难道你不想回去看到你的父母兄弟,你的妻子儿女了吗? 你要让他们,都跟着你一齐送死?!” 在四祝巫啸叫声中,精莲看向苏午:“我收你为徒如何?” “师杀徒,岂不易如反掌?”苏午也不理周围四祝巫的叫嚣,如是向精莲反问道。 精莲面上露出了一抹笑容,看着那面色黑黄的吐蕃兵,忽然觉得这个吐蕃兵很有意思,非常有意思——比他当下面临的局面都更有意思。 他面上笑意愈盛,向苏午直接问道:“那你觉得该如何?” “你拆一根骨头给我。”苏午道。 “拆一根骨头给你?从我身上,拆下一根骨头于你?”精莲看着苏午的眼睛,如是反问道。 “是。” 苏午看着精莲,看着精莲周身及及可危的白光之轮。 今下局面,看似是精莲与四祝巫相持不下,双方谁也奈何不得谁——但苏午已经观见,精莲自性中的‘八识心王’自发运转开来——他用不了多久,就能打破这局面——但他自己却不能自知,反而是苏午这个旁观者看得更清楚。 就如患者多数时候不能清楚自身的病症,需要咨询医生一样。 精莲当是天生就有‘八识心王’,可惜他现下还没有学到更精准运用这份力量的手段。 此下苏午亦杀不了他——在极端重压之下,精莲极大概率能更快找到运用‘八识心王’的方法,而且,后世的‘精莲化生大士’比现在这个恐怖百倍,此下若试图极限杀死精莲原身,苏午不能肯定,现实里真正的那个‘精莲化生大士’是否会颠倒因果,出现在此方时空之中! “你拿到我身上一根骨头,便能对我放心? 难道不担心我因此忌恨于你,待到事情结束后,再杀你?”精莲向苏午问道。 苏午回道:“我把你的骨头交给天上的龙本巫师,让他们下咒诅,保证你杀不了我。” “对对对! 士兵,你这个方法好,可以这么做! 让他拿一根骨头出来!”四祝巫闻言大喜! 精莲拆下一根骨头,自身必有损伤,他们得到那根骨头,就更有把握杀死这个密缚僧! “那我得到了什么?”精莲眼神寂静,看着苏午又问道。 苏午想了想,走到僧队侧方,抽出刀子,一刀砍下了一个咳嗽不止的僧侣头颅——能在腐雨、龙咳之下坚持这么久的僧侣,也不是一般人物,但此下面对一个力气未损分毫的吐蕃兵,还是没有丝毫招架之力,被一刀斩死! ‘吐蕃兵’脚步不停,朝前直去,一刀结果一个,连杀了三个僧侣以后, 他站在了精莲的法床之旁。 天上的四祝巫吵闹起来。 那牛头龙本巫师嘶嚎道:“你这士兵,明明这般有胆气,此下都临近那密缚僧身旁了,何不一刀结果了他?!” “何必去拿他的骨头来让我们咒诅?!” “因为我也信不过你们啊。”吐蕃兵‘林卡’仰脸笑道,“我的兄弟都死在了这里,但也没见你们出手救他们一个——我怎么能确定,你们斗法的时候会不伤到我?” 四祝巫冷笑着,都未回答士兵之问。 苏午看向精莲,手里的刀子上满是鲜血:“我走到这里了。 但你还是杀不了我。 就像那四个龙本巫师说的——你今下杀自己手下僧侣或许易如反掌,但杀我一个士兵,还是千难万难,腾不出手来的。 你若不愿给我骨头,我只能杀你了。” 他眼神静定,展现出坚实的信心。 精莲看着他的眼睛,沉默了片刻,忽然一笑:“一根骨头,换我多活一些时间,也可以。” “那你可得抓住机会。”苏午道。 精莲定定看了苏午几秒钟, 点了点头:“你拿了我的骨头,以后必然将沾染我之因果,直至那根骨头归还于我之日——” 话音未落,精莲一只手掌上蒙着澹澹白光,倏忽间伸入自己胸腹之中,伴随着一阵血肉撕裂、骨骼折断之声,一根血淋淋的肋骨被他从胸腹之中摘出,递给了大轿一旁的苏午:“给你。” 苏午接过骨头,直接将那骨头抛向高天中收声凝神的四祝巫—— 四祝巫见之大喜! 牛头龙本巫师浑身缝合的人皮尽皆撑展开,蛇尾一卷,就将那根血淋淋的骨头卷住,拖向四祝巫盘绕的巍巍雪山中间! 几个祝巫齐声嘶嚎起来:“大化!” “大化!” “大化!” 一只只漆黑的眼睛从血红莲花中长出,从洁白晶莹的雪山圣山之上长出,漆黑色侵染遍了那根血红的肋骨,密藏域本源力量以及那‘祭本’带来的诡韵萦绕于变作漆黑色的肋骨之上——丝丝缕缕的黑线追朔肋骨与原主人割不断的血脉牵连,缠绕在精莲周身已经有七成化作漆黑的宝轮之上! 宝轮核心处的白光,一瞬间被压缩至极限, 只剩一个针尖大小的光点! 但在下一刻,那针尖大小的光点骤然爆发出无量白光,铺满了精莲周身漆黑之轮,化作熊熊光明大轮! 密藏域本源力量滚滚向他灌注而去! 白光覆映之下, 天穹中的四大龙本巫师辛苦积累修炼得到的种种‘祭本’,俱被精莲化为己用——那缠绕着密藏本源、鲁王大化侵污的漆黑肋骨,眼看着就将坠落到精莲手中—— 先前好似离开了,又好似其实一直未离开的那个吐蕃兵,忽然间从他大轿旁奔出,勐地一跃,抓住了那根漆黑肋骨,朝着黑天里拔足狂奔! “追! 追!追我的骨头!” 精莲眼中燃起炽盛怒火! 怒火照映着他周身熊熊光明大轮,密藏域本源力量与他的意在那轮中汇合,他手中捻起的那支莲花,未能开示七色,于此刹崩解—— 崩解的光尘四下,白光难映照出的黑暗里, 忽然生出一头巨大如山的巨犬! 那巨犬浑身遍覆龙鳞,拖曳着一道蟒蛇之尾,狂奔向黑暗里抓着精莲肋骨离开的苏午! 精莲的莲花显生灌顶密乘终究未能开示圆满, 他的怒识与密藏域龙本巫师的本源相合, 却孕生出了一头‘龙猊’! 那龙猊追奔精莲骨头而去! 正文 791、大化本源(1/2) “啊啊啊——” “嗷嗷!” 遍身覆盖龙鳞,身形如漆黑巨山一般的龙猊,乘着四下里凝固的黑暗,在其中迅速穿梭,它张口嘶吼,口中发出如人受到剧烈创痛时发出的哀嚎声! 哀嚎声中,夹杂着几声狗吠。 凶暴、狂怒、不稳定的气息萦绕在这世间第一只‘猊兽’身上,它的凶恶气息在风中飘散远去,却令数百里外那些阴暗角落里,悠悠荡荡的凶级以下厉诡都脱离了各自周而复始地活动区域,去向远离龙猊气息的区域。 苏午身后黑暗凝固犹如钢铁之墙, 那面沉寂的黑墙上,渐生出两盏血灯笼似的、燃着血火的眼睛。 ——那是龙猊的眼睛! 他攥着手里那根被‘鲁王大化力量’侵染的精莲骨骼,脚下有无数阴影伏行,无数阴影里伸出一只只细小的手掌,托着他的双脚,向前飞快奔行,爆发出匪夷所思的速度——此下,还是初生幼兽的龙猊,也只能紧紧追在苏午身后,始终难以真正追上苏午。 它的诞生,全因精莲修行‘莲花显生灌顶密乘’法门的偏移,因精莲在灌顶即将成就,莲花即将开示的那个刹那,忽然生出无边忿怒之念。 那般忿怒念侵染了灌顶而来的滚滚密藏域本源力量, 终至精莲法门不成。 本该由他承继的滚滚本源力量,与他的一部分心识结合,反而孕育出了这头龙猊。 这龙猊降诞以后,其便只有一个目标——追上那抢走精莲一根骨头的苏午! 至于追上苏午之后,它具备要做什么,如何做,此般问题在龙猊残缺的思维里,却是没有任何概念。不过就眼下状况来看,若苏午真正被它追上,显然免不了要和它恶战一场。 苏午奔在前头,神色沉定。 他有许多种方法,可以脱离龙猊对自身的追迫。 但当下他觉得,他却是不用离开此间了。 被他得到的精莲骨骼,依旧会在他的掌握之中——哪怕龙猊追上他,哪怕精莲亲至,也休想拿回他所得的这根骨头。 “大化!” “大化!” “嗡!嘛!吱!咪!耶!夏!嘞!都!” 四祝巫的恶念缠绕在那骨头之上,竟发出虚幻的声音,他们的残念仍在不止歇地招引某个‘鲁王’掌握的大化之力,而那份大化之力渐渐侵入漆黑骨骼的骨髓之中,将其中骨髓也尽数染黑了——那份大化之力,对苏午表现出了让他意外的依附感! 】 想来精莲带着僧队初入密藏域时,感应到这片天地本源对自己的‘亲近’,其心境必然也是如苏午当下一般的! ‘大化’,密藏域诸生民认为的‘永恒黑暗、无有希望、无有死生、无有开始与终结’的所在,‘神灵本教’传说中,众鲁之母、万神之神‘鲁母’从那无有开始与终结、无所谓死生的‘大化’中漂浮出来。 它化生了世间的人、兽、鬼、神。 它诞生出诸鲁王,统御人、兽、鬼神,掌握天上、地下、‘念界’,其中最强大的鲁王,推转着横亘三重世界间的那道大轮,引万众生灵入大轮之中,可以轮回转世,生生不息。 而‘大化’被‘鲁母’遮挡在了自己身后。 唯有那些亵渎玷辱‘鲁’的人,会沦入大化之中,在其中沉沦,永远没有开始,永远不会终结。 由此可见,在密藏生民与‘神灵本教’传说中的‘大化’,极可能就是‘大密藏本源’本身,只是它代表的是密藏域本源最为凶险、最无法驾服的那一面,现下这‘大化之力’却对苏午本身产生了依附感! 就像密藏域本源最活泼的那一面选中了精莲一样, 现下,密藏域本源最沉寂的那一面,亦依附了苏午! 一缕缕大化之力竞相缠绕在漆黑骨骼之上,丝丝缕缕的黑线攀附上苏午的手背,化为光明的白光,渐渐在他腹脏脉轮下集聚——他的腹脏脉轮之下,本是‘脐脉海底轮’之所在,但今时,整个脐脉海底轮都被精莲化生大士遮蔽去了。 苏午的‘佛谛大手印法’七大道次,诸密咒真言的威能,因为海底轮最本源的力量被遮蔽封印,而尽有不同程度的跌退! 此下, 那由大化之力转化来的光明白光蓄积于苏午原本海底轮的位置, 就好似是硬生生在苏午体内再造了一重海底脉轮一般——无数光明白光蓄积于此,渐渐在至暗的地域开出一片光明的洲陆! 那新生的‘海底轮’渐渐转动开来,推转得腹脏脉轮、心脉轮、天关之轮、眉心轮都跟着转动开来,他的身外轮跟着转动,‘九首三十四臂大威德金刚’于身外时隐时现! 于苏午手中紧攥着的精莲肋骨,骨骼两端各自接连上了一根尖锐得、不似是人所有的粗长棒子骨——原本只有不到苏午小臂长的精莲肋骨,在两根棒子骨连接下,顿时变成了一根接近八尺之长的大棒骨! 苏午紧握大棒骨—— 身后,‘龙猊’卷起腥烟,乍然而至,冲着苏午的后脖颈张开血盆大口,凶残地啃咬了过来! 嗡! 他手持八尺之长的大骨棒,倏忽转身之际,手中大骨棒已经照着那像是一座小山般的龙猊幼兽顶门狠狠地砸了过去! 当! 漆黑大骨棒狠狠砸中龙猊顶门,砸得它脑顶上出现一个拳头大的凹坑! 凹坑里逸散着一缕缕大化本源之力! 龙猊哀鸣一声,立刻往后撤退! 苏午脚踩阴影,一条条阴影手臂托着他的脚掌,他朝前直趋,逼近步步后退的龙猊,又是一棒子横扫了过去! 彭! 这一棒正中龙猊侧脸,打得它侧脸上的龙鳞纷纷脱落,口中飙飞鲜血,小山般的身躯在半空中翻滚着,横移了出去! 下一刹,苏午再度临近龙猊,又是一棒砸出! 彭彭彭! 原本散发着炽烈凶焰、不可一世的龙猊幼兽,此下哀鸣不已,眼看着苏午手持漆黑大骨棒再度照着自己挥击而来——它身形匍匐于地,脑袋紧紧贴着自己的前爪,加紧了青黑的蟒蛇尾巴,只是哀鸣不已,却再没有丝毫敢于冲苏午龇牙咧嘴的勇气! 嗡! 那大骨棒在距离龙猊顶门一寸的位置停下。 苏午将大骨棒背在身后,走到小山般的龙猊幼兽跟前。 龙猊漆黑的鼻头微微耸动,小心翼翼地嗅探着苏午的气息,口中发出小狗讨饶、撒娇似的鸣啼,苏午伸手摸了摸它的鼻子,它一双血灯笼似的眼睛倏忽亮了起来,血盆般的眼睛里,照映出苏午的身影,两只尖刀似的耳朵不停抖动着,显示出它此时的心情,甚为雀跃。 “好。 以后你就是我的狗了。” 苏午拍了拍龙猊幼兽的鼻子,对它如是道:“我为你取一个名字,就叫来福吧。” “呜——”龙猊摇摆头颅,对这个名字似乎十分满意。 他眉心‘意’流转开来,深入自身意识潜流之中,此下‘旺财’就在他的意识潜流里,但他心生出某种预感——只要自身令旺财在此世显现,不出一个刹那的时间,旺财便会如泡影般在当下的‘来福’面前消散。 旺财无能违逆时空因果。 它作为龙猊来福的后代,怎么可能与自己的先祖照面? 一照面,它自身必然消散,好似从未存在过。 ——除非有朝一日,旺财也能达到精莲化生大士那般境界,令‘自我’横亘于过去、未来、现世之间,因果轮转,生生不息。 便在苏午确立下龙猊名字之时,虚空间,忽然响起了今世精莲的声音。 那声音里,蓄积着浓浓的忿怒:“它是你的狗?” 身周盘绕七色宝轮的精莲,猝然间在黑暗中浮现,他盘坐于至暗长空中,身周七色宝轮由虚转实,化为无边明净白光,照彻此间天地! 他的手掌从上方覆压而下, 八识心王倏忽运转,即将手掌演化为一方能囚禁万般的大掌印,朝苏午笼罩而来! 囚笼大掌印尚未临近,苏午便觉得自身已处于精莲之‘意’的汪洋大海之中,此间活泼转动的密藏域本源力量,都在排斥自身,都在厌弃自身。 仿佛自身就是此间最污秽的存在! 这就是‘八识心王’的力量,精莲今下已然彻底明白了他自身究竟有怎样的禀赋,将八识心王的力量运用得越发自如——其只是一念演法,便令苏午生出己身就是囚犯,己身就该沦入囚笼的实感! 苏午攥紧那根漆黑大骨棒,便欲引动密藏域本源的另一面——大化之力,抗御四周排挤自身的密藏域阳面本源! 然而,未等他出手, 他身畔趴俯着的‘来福’,此下却是勐然间立起身形! 漆黑如山般的身躯,在白光里化作了熊熊炽烈黑焰,点燃了四周排挤苏午的密藏域阳面本源之力,进而朝着白光之轮中央的精莲侵袭而去! 面对那滚滚覆压而来的黑火, 精莲的面容一瞬间因忿怒而变得极为扭曲! 他表情挣扎,欲要‘制怒’,怒火却更炽盛! 嗡! 下一刻,他的身形直接脱离了此间虚空! 原本针对苏午的密藏域本源力量,各自消寂下去。 龙猊摇头摆尾,谄媚地奔向了苏午。 正文 792、地下万龙王本(2/2) 苏午揉了揉龙猊那颗凉亭一般大的头颅,看着虚空中渐消的白光,面上露出一抹笑意。 此次进入‘元空的过去人生’之中模拟,耗费元玉已经达到了十万级。 耗费如此巨资才得以开启的过去人生中,自身的开局亦是千难万难,让他首先就遇到了自己此行最终的目标——精莲。 但他步步为营,小心运作,至于如今总算是在这个极困难的开端里,为自己抓到了一些有利的手牌。 其中最大的一张底牌,就是如今被自己降服,彻底归顺的猊祖‘龙猊来福’。 龙猊由精莲‘怒之识’与密藏域阳面本源之力、龙本巫师引来的大化本源之力交融孕育形成,苏午得到大化本源之力的依附后,首先就通过漆黑大骨棒,慑服了龙猊。 在龙猊眼中,他这个得到大化本源力量依附的人,或许是如父亲一般的角色。 而‘精莲’则是如母亲一般的角色。 它代表了精莲的‘忿怒’,与精莲自身紧密相连,就相当于一个孕妇腹内的胎儿,乃是孕妇最大的软肋,精莲一日不能制服、斩除己身之‘忿怒’,就一日要与龙猊‘脐带相连’,为龙猊提供生长的力量,令龙猊不断变得强壮。 若龙猊被精莲养在身边,只会奉精莲一人为主,它倒也能成为精莲的绝强助力。 可精莲为寻自己体内脱落的骨骼,心急之下,一步踏错,令龙猊主动来追苏午,从此后,也就步步踏错,相当于把龙猊送给了苏午。 猊祖,禀赋强横,凶焰炽盛,然而智商不高。 远远没有后世的猊兽那般通人性。 其灵智不高带来的影响,即是当其奉某人为主以后,便注定只会一生追随某人,如此,苏午必要在它思维里留下种种印记,等到精莲再找上门来的时候,就已经完全没有了把龙猊找回去的可能! 苏午抚摸着龙猊脑袋上片片滑腻的鳞片,眉心意能量悄然流转,与自身全新开辟出的‘脐脉海底轮’中的大化本源力量相合——他眉心竖眼倏忽张开,‘意’自眉心飘转而出,缠绕在了庞大如小山般的龙猊身上。 龙猊幼兽的身躯瞬时虚化, 化作一团团燥烈的黑火,此般黑火又交融于苏午的意与大化本源力量之中。 最终归拢于苏午眉心脉轮之上,经由眉心脉轮的运转,推转至最底下的大化脐脉海底轮内,猊祖趴卧在那脉轮之中,有些无聊地打了个哈欠。 方才与精莲简单交手一次过后,龙猊幼兽的身躯又长大了一些。 尽管它的体型只是稍有增长,但相对于它原本就庞大如小山般的身躯而言,哪怕只是稍微增长一丝,也能够被苏午清楚察觉! 将龙猊收拢于自身‘大化脐脉轮’内,苏午意能量涓涓流淌,滋养着脉轮中的龙猊。 片刻以后,他收拢意能量,忽然抬眼看向了黑暗中的某个方向。 红衣僧侣从彼方黑暗中显出形影,朝着苏午徐徐走来。 那僧侣头戴锥帽,身形瘦高,却是精莲的天竺僧队之中,一直站在精莲法床大轿之前的那个压轿僧。 这僧侣也有些实力,在龙咳与腐雨交攻之下,未曾受到多大损伤。 其能成为压轿僧,在僧队之中地位亦必极高。 应当只在精莲之下。 ‘压轿僧’在苏午数丈之外站定,一张圆脸正对着苏午,面色不喜不怒,开声说道:“贤师今令我来,请你到他那边去。” “他自己先前已经来请过我一回了。 并未能将我请过去。”苏午如是道。 眉心竖眼目光集聚之下,已经看出,当下这个‘压轿僧’得了精莲的密乘加持,实力突飞勐进,精莲能借其身施展‘八识心王’的威能,还不必担心自身情绪会受到龙猊的挑惹,而至自身乱了方寸。 而今,龙猊就是精莲最大的软肋。 它比精莲一根肋骨都更重要。 精莲却不可能真正放弃追究苏午,任由苏午带着龙猊逃离。 其先前虽暂时退却,但亦马上就派出了手下压轿僧,承载自身‘八识心王’的威能,过来将苏午带到他的僧队里去。 压轿僧笑了笑,双手合十,开声道:“贤师说你是个不一样的人,很有意思。 若此番不能带你回去,他自觉余生都要因此抱憾,心境都难圆满。 所以将‘心识’托付于我,令我来带你回去。 我今运转他心识,却不会受龙猊影响。 ——不过我终究不能将贤师的力量运用自如,是以,这心识运转起来,力量强弱我亦没有概念——若因此杀了你,便只能带你尸体回去了。 幸而,贤师说了,带你的尸体回去,他也会有奖赏。 不会责罚于我的。” 压轿僧低下头颅,眉心闪动无量白光,那白光不断发散,在他脑后聚结成光明顶轮! 光明顶轮之中,一尊无有面孔、周身缠绕一道道灿金绳索,无数道绳索往外延伸,勾连向芸芸众生的‘密缚之佛’盘腿端坐于莲台之上! 那佛一双手掌合十在胸前, 无边金光绳索穿过顶轮,沿着无边白光,向苏午缠绕而来! 苏午眼看无边绳索顺着白光缠缚向自身,他却全没有任何动作,只是看着压轿僧,微微一笑——压轿僧心神一颤! 一声牛吼乍然响起! “哞!” 巨大而血红,生有三颗眼睛、两对犄角的牛首从黑暗深处浮现,那牛首脖颈后连着一座巍巍神山,青金色的神山脚下,接连着一条长长的龙尾! 牛首、山身、龙尾——又是一尊龙本! 能以巨山作为身躯的‘龙本’,绝对不同凡响! ‘牛首山龙本’长吼出声,它漆黑的鼻孔中,骤然喷薄出两股红白的气柱——这两股气柱在黑暗里弥漫开来,刹那间就化作牛毛细毫般的雨水,沾染着澹不可察的诡韵,被压轿僧周身毛孔、眼耳口鼻吸收! “啊啊啊啊——” 那压轿僧浑身上顿时生出钻心地痒疼感,那般难以忍受的感觉让他瞬时蜷缩在地,双手疯狂地抓扯着自身的脖颈,撕裂身上的僧衣! 他十指间遍布鲜血,不过几个呼吸的时间,就将浑身皮肤抓破! 而被抓破的皮肤上,都长出了一丛丛牛毛细毫! 苏午眉心竖眼转动之下,已然看到,压轿僧不只是皮肤之下,就连他的脏腑之中、喉管之内、通身上下各处,无不遍布牛毛细毫! 压轿僧在无休无止的痒疼中,撕烂了自身的血肉,把自身抓挠成一具森森白骨,仍旧没有罢休,还在撕扯着自身白骨上的牛毛! 而自他脑后顶轮中显现出的密缚真佛依旧高悬于空中。 ‘佛陀’面孔上无有五官。 但苏午能感觉到,它的目光一直注视着那座牛首山身龙本,直至牛首山身龙本在虚空中消解,一个黑衣的笃本巫师戴着遍布鹿角丫杈头冠,出现在苏午身后—— 那‘密缚真佛’面孔上倏忽浮现出精莲的五官。 ‘精莲’注视着笃本巫师,微微一笑:“赞普王已与我汇合。” 戴着鹿角头冠的笃本巫师脸色一沉,没有说话。 ‘精莲’又看向苏午,眼神莫名:“我虽得利益,但终究亦付出了代价。 你便是我的‘代价’么?” 他的话语声渐渐变得虚幻,连同天穹中的密缚佛相,一同消失在风中。 苏午转头看向身后的笃本巫师。 ——替苏午击退了精莲心识的笃本巫师,此下却没有与苏午说话,而是从自己身侧的皮袋子里掏出了一本污迹斑斑,像是某种特殊的树叶晒干、缝合成的书籍。 那人翻开书籍第一页。 苏午眼角余光瞥到:“仲拔节相得到了‘鲁’的预示,他派‘卓贡本咖’去寻找那命定之人。” 笃本巫师翻开第二页。 “卓贡本咖在黑茫茫的夜里看到了那在他的祭本感应里,尤是黑茫茫一团的人影。” “那人影的过去与现在均看不见。 但他的一部分因果,确实缠绕在了神灵本教的根脉之上。” “卓贡本咖找到了预示里的命中人。” “天竺来的密缚僧亦不可被逆转地走到了他命定的站位,在卓贡本咖寻得命中人之时,天竺密缚僧亦与赞普王相见。” “神灵本教的存亡危机已至。” “在神灵本教灭亡以前,仲拔节相将先它一步,被‘地下万龙王本’吞吃—— 康钦桑神山崩塌。 仲拔节相被大地活埋。” “那命定的莲花显生天竺僧侣,将驾服‘地下万龙王本’,地下万龙王本将成为他的莲台。” …… 树叶缝制成的书册显示出了全部的字迹,而后就渐渐变作炭黑色。 顶着鹿角冠的笃本巫师注视着那炭黑色树叶里的纹理,他手掌轻轻一拍,那部已经完全风干、失去任何神异的书册就化为碎片随风而去。 笃本巫师呆愣愣地看着书册消失,忽然仰头看向身材高大的苏午—— 噗通一下,就向苏午跪倒下去! “您来做我们的教主吧!” 那笃本巫师如是请求道。 “神灵本教,腐朽之宗,密藏域涂血漆尸仪轨之源。 不做不做。”苏午干脆利落地摇头拒绝。 笃本巫师闻言目瞪口呆。 正文 793、神灵本教(1/2) 面庞黑瘦的笃本巫师头顶鹿角头冠微微晃动,他仰脸望着苏午,呆愣了一会儿,眼窝里忽然涌出浑浊泪水:“果然如此,果然如此…… 出现在‘桫椤叶书’中的语言,果然是无可更改的吗……” 笃本巫师渐渐低下头去,沉默了一阵儿,忽然又仰起头,向苏午说道:“我教还有‘蟒禳龙王祭本’供奉于‘康钦桑神山’之上。 你若来做我教的教主,蟒禳龙王祭本就可以交给你。 由你来与‘本’沟通,驾驭‘蟒禳龙王’!” 鹿角头冠笃本巫师大概是怕苏午不知‘龙王本’的威能,他不待苏午说话,又连连向苏午解释道:“伱或许不知,今时密藏域的‘龙王’只有六个! 乃是中央地‘年噶龙王’,乃是‘诸年龙之王’,它化作了天柱,支撑着天界群鲁所居的‘元日神山’。 ‘年噶之龙’,乃是时序之龙,不仅归正了天地的方位,也统治着时间的流转! 年噶龙王,就是年噶群龙之王! 中央地之下,伏藏于湖河地穴之中,有诸地下龙。 地下万龙王,名为‘毒巴仁’; 此外还有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四大龙王。 东为‘甲仁龙王’; 西即‘蟒禳龙王’; 南为‘蝎禳龙王’; 北为‘妆色仁龙王’。 如你得到‘蟒禳龙王祭本’,就有了通过祭本与龙王沟通的能力,说不定能与北部龙王‘归合’,成为掌握‘四百二十四种’疾病瘟疫的灾神!” 苏午听得那鹿角头冠巫师所言,面上神色依旧没有任何变化,他似笑非笑地看着黑瘦的笃本巫师,问道:“你既然这样说——那神灵本教至今,究竟有几个人成功与蟒禳龙王‘归合’,成就了‘蟒禳龙王本’?” 笃本巫师眼神闪动,刚要说话—— 他又多提了几句:“我若信了你此下的话,决定做你们这将死的教派首领。 如被教派首领查出你说了谎话,想来你的下场必然不会好过。” 苏午多说出口的几句话,让鹿角头冠巫师‘卓贡本咖’神色沉黯,低沉道:“蟒禳龙王的恐怖根本超出我们的想象。 龙药对它无用; 祭品奉献它不多看一眼; ‘龙池’之中,从未出现过它的信物。 我们虽掌握着它的祭本,但想引它从‘龙池’之中出现,归合于我们,却是根本没有可能——至今都没人能成功与蟒禳龙王归合。” 卓贡本咖满脸沮丧,颓然叹息道:“每一位‘龙王’,都是极其恐怖、匪夷所思的存在。 它们的威能,就像六大神山一般高。 神灵本教至今无人能驾驭龙王本——时间太久,今时我们都觉得,驾驭龙王本不过是一个恒久流传的传说罢了。 可预言之中已经揭示,在不久的将来,甚至可能就在这一两个月内,那天竺来的密缚僧精莲,就将成功驾驭‘地下万龙王毒巴仁’,使之成为自身之‘本’。 仲拔节相气数已尽。 连着他的‘康钦桑龙本’,都将被地下万龙王本吞没、活埋了……” 苏午看着神色低沉的笃本巫师卓贡本咖,眼中微光转动——‘本教’乃是密藏域最源祖之宗派,奉密藏域诸自然现象、自然奇观为神,尊诸般奇观为‘本’。 他们不知通过何种方法,真正接触到了密藏域的‘本源’,就此开始了‘祭本’修行。 此教派诸般祭礼法门皆原始血腥,常以人身材料作为祭品、法物。 自其中先觉者‘辛饶弥沃’改良‘本教’之后,本教又分作了‘神灵本教’以及‘卍胜本教’,‘卍胜本教’以‘雍仲最高伏藏’为蓝本,演变出了‘鹏王神灵’,此种‘鹏王神灵’专能吞吃天上地下间的各种‘龙’,是以‘卍胜本教’在一段时间内与神灵本教并驾齐驱。 但在某段时期过后,‘雍仲伏藏’消隐,‘鹏王本’的威能跟着衰退。 卍胜本教也随之沉寂下去,如今只在‘大雪山’附近一带还有遗存。 而神灵本教在密藏域绵延传续不知多少岁月,其不仅裂变出了‘卍胜本’,还有‘能本教’,此教试图摒弃神灵本教通过‘龙’来沟通‘鲁王’、‘鲁母’的方法,而是直接与‘诸鲁’沟通,形成‘鲁祭仪轨’,修行‘鲁本’。 能本教或曾修出过些微成果,也或许什么都不曾研修出来。 ——这个教派在一夜之间化作了虚无。 所有教徒尽皆失去踪影。 神灵本教从此对‘鲁’的探索便都尽数停止,‘鲁’成为了本教研修的禁区。 然而,本教的诸般‘笃本之法’或许粗糙,但往往能撬动海量的密藏域本源力量,那些‘祭本’在笃本巫师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塑造下,大部分都彻底被塑造成了和他们归合的厉诡——由此可见,‘笃本之法’的粗糙之下,亦有其可探究之处。 单单是将从密藏域本源中获得的力量,通过种种仪轨、经文,塑造成归合自身的厉诡这一项,就足以令苏午对之颇为重视了。 ——此项或许能让窥见厉诡之‘生’, 如能见厉诡‘生’, 有朝一日,未必不能致其‘死’! 是以,他虽拒绝了卓贡本咖想请他成为神灵本教下一任教主,挽‘神灵本教大厦之将倾’,打破那桫椤叶书预言的要求,但却也没有拒绝得那么彻底。 他看着颓然坐倒在地上的卓贡本咖,出声道:“你以为,一个教派之中最为重要的是什么——是什么东西让你觉得它在神灵本教之中意义重大,绝不能断灭?” 卓贡本咖听得苏午之问,眼神闪动了一阵,嘴唇翕动:“神灵本教于吐蕃之中占据极高地位,不论是生民生老病死,还是贵族联姻、赞普祭祀、乃至吐蕃对外征战,都须过问神灵本教教主,今时的‘仲拔节相’的意见。 大小贵族领主家里,都有子弟在神灵本教中身居要职。 甚至有许多大领主本身就是神灵本教中人。 ——神灵本教之存在,基于此般于吐蕃万民、贵族心中的绝高地位,基于掠取一切的权势。 所以,权势与地位,于神灵本教而言,才是最大意义。 才最不能断灭!” “你倒是诚实。”苏午瞥了卓贡本咖一眼,笑容意味莫名。 卓贡本咖低着头,未再言语。 苏午接着道:“今时赞普王迎天竺来的密缚僧入吐蕃,显然是觉得你们神灵本教的地位太高了,已经对他的王位产生了威胁。 精莲僧今时成功闯过了仲拔节相对他的围追堵截,赞普王见识到了精莲的能力,已然彻底认可这个僧侣,想来要不了多久,赞普王将会将资源向精莲倾斜——或许神灵本教腹地之中,将会有密缚教的法寺拔地而起。 此正对应你所言‘桫椤叶书’中的预言, 精莲降服‘地下万龙王毒巴仁’,成就‘地下万龙王本’。 而神灵本教康钦桑神山,连同山上的诸多‘龙池’,及至教主仲拔节,都将沉沦入地下,被活埋于地下!” “是……”卓贡本咖低沉地应了一声。 苏午看着他,在他面前盘腿坐下,左手无聊地扯来一根枯草,在指间缠绕着,又向卓贡本咖问道:“赞普王今时其势如何?” “万民拥戴,羽翼已丰。” “那么,刺杀赞普王已然不可能。 他既决意弃本扬佛,对神灵本教出身的任何人,都必然保持了极强的戒心。”苏午道。 卓贡本咖头颅更低:“刺杀过,失败了。” “就今下来看,神灵本教被密缚教取而代之,已然是大势所趋。”苏午沉声说道,“今时若还想留住神灵本教之所谓‘地位’,则必然连立身之本都荡然无存。 自身性命都已危在旦夕。 我今时之看法,即神灵本教不妨顺应赞普王之意,跟从他‘弃本扬佛’。” 卓贡本咖眼神震惊地看着苏午:“这岂不是加速我教的灭亡?” “怎么会?” 苏午摇了摇头,笑道:“精莲与赞普王非是同一人。 二者利益根本永不相同。 有些路,在赞普王那里走不通,在精莲那里,却未必走不通。 ——神灵本教化整为零,分散并入精莲此下形单影只的‘密缚教’中,精莲不知有多乐见其成,他自有办法给赞普王交代。 而神灵本教,亦能保存核心力量,不至完全沦亡。 但是,本教之中,有些领主贵族遭到清洗、族灭人亡的事情必定还是会发生——此无法避免。 那位‘仲拔节’相,亦必然还是会死。 只是或许不会死于活埋。 死得不会这般没有体面。” “我想想……”卓贡本咖喃喃自语。 苏午点了点头。 其实不必他提点什么,历史上的‘神灵本教’最终一定是化整为零,被‘密缚教’徐徐吞下,神灵本教涂血漆尸、以人为俑的陋习,亦被密缚佛门继承了去。 神灵本教的种种‘祭本’,先演化为密缚佛门的护法尊,随后直接演变成本尊。 二者如出一辙。 有些东西从始至终未曾变过。 (本章完) 正文 794、龙池(2/2) 卓贡本咖沉思良久,终究抬起浑浊的眼睛,注视着眼前吐蕃兵黑黄的面孔,他眼神感慨:“桫椤叶预言书果然没有错。 你看似只是一个寻常兵卒,其实已经拥有看穿古今的智慧。” 苏午没有说话。 那所谓的种种对未来之预言,于苏午而言,其实从来都只是个‘参考答案’,他更有能力解出‘正确答案’、‘完美答案’。 “你提出的方法很好。 神灵本教一定能用得上。”卓贡本咖看着苏午,继续说道,“只是,你不是神灵本教中人,却为我教提出这样一个保全之法。 这对你有什么好处? 你想要什么好处? 毕竟——教主之位你都不愿意坐。” “一教主之位,是你说许给我,便能许给我的?”苏午笑着反问。 卓贡本咖笑了笑,亦道:“我离‘七山龙池巫’都还有很远距离,怎么可能有‘巫示’的权柄,直接指定下一任的教主?” 神灵本教之中等级森严。 最高为教主,被称为‘羊同大觉’。 其下有‘康钦桑巫’、‘七山龙池巫’、‘二十九兽龙池巫’等诸等级。 而‘巫示’是一个时有时无的职阶,往往出现在‘羊同大觉’之位空置之时,康钦桑主峰以及接连主峰的七次峰龙池中,会漂浮出一些预示物。 将预示物拼凑起来,则能观见‘巫示’的所在。 ‘巫示’将暂时接掌羊同大觉的权柄,直至下一任羊同大觉被选出。 一般情况下,巫示往往会是下一任羊同大觉的尊师,或者父亲。 卓贡本咖连‘七山龙池巫’都算不上,其纵有心要立苏午为神灵本教‘羊同大觉’,却也无能办成此事。 不过,他先前请苏午来做神灵本教羊同大觉的言辞,却并非是故意糊弄苏午。 ——他虽未能掌管一座‘山龙池’,甚至他可能都不曾掌握一座‘兽龙池’,但他乃是‘仲拔节’国相的心腹亲信,仲拔节更是神灵本教现任的羊同大觉。 卓贡本咖适时出现,他的言语,在某些时候就代表了仲拔节相的意志。 若苏午点头答应,愿意成为神灵本教的羊同大觉,且提出了某种可行性方案,能帮助神灵本教渡过此次难关的话,仲拔节甚至可能直接将羊同大觉位传给他,都不必经过巫示的预示! 此中弯弯绕绕,苏午与卓贡本咖都心知肚明。 苏午未有再就这个话题与卓贡本咖深谈甚么,他确对神灵本教‘羊同大觉’之位毫无兴趣,是以向卓贡本咖提出了其他要求:“神灵本教以‘康钦桑神山’为圣山,此山之中,乃有‘圣山龙王池’,历代羊同大觉皆从其中打捞‘本’,炼成‘祭本’,与祭本归合。 此池之中的‘龙本’,必在‘山龙本’层次以上。 或为四时之龙本,或为诸气诸虹诸生诸死之龙本。 我曾听闻,‘蟒禳龙王本’出现在康钦桑神山以后,才有这座圣山龙王池随后出现。 而诸‘龙从本池’、‘兽龙池’、‘山龙池’皆是从圣山龙王池中取得‘无源之源’后,引流于圣山伏脉诸峰、绵延山系之中,才得以形成。 是以, 我的第一个要求,即是神灵本教须容我在‘圣山龙王池’之中打捞一次‘本’。 至于第二个要求——这倒也不算是个要求,只看你我双方自愿——我先前说过,纵然神灵本教愿意向密缚佛门低头,依然免不了遭遇一场大清洗。 此番清洗之下,亦免不了有无辜百姓受苦。 是以, 如有双手未曾沾染过无辜之人血腥的神灵本教中人,可以去‘那山岗下’等我,我愿给他们一条活路。” “那山岗下,是在何处?”卓贡本咖眼神迷茫。 “就在‘那山岗下’。”苏午如是道。 卓贡本咖直觉‘那山岗下’四字中蕴含着某种他难以明见的信息,但他反复揣摩这四个字,却总是一无所获。 便如佛称‘如是’,何谓‘如是’? 如是而已。 能听懂‘那山岗下’中具体信息的人,便一定能从此四字中获得海量信息,而不能听懂此中信息的人,却是耗尽心力都听不懂! 卓贡本咖恰恰就是第二类人。 ——他双手已然沾满血腥,修行‘祭本’的过程中,不知毁伤了多少无辜人命,纵然他想要读懂‘那山岗下’四字的涵义,却也有求无门! “我会将你的话禀告仲拔节相,仲拔节相是否同意神灵本教门徒去‘那山岗下’,我却不能确定。 至于你欲从‘圣山龙池’之中打捞‘本’——这件事情原本没有任何商谈的余地,你非本教人,怎么可能容许你登上圣山? 不过,你是桫椤叶书预言里的人。 开罪了预言里的人,今时的神灵本教必然承担不起后果。 所以此事就可以商量。”卓贡本咖向苏午作正式回复道,“你作为外教人,想要在圣山龙池之中打捞‘本’,其一需要修习《花黑白十万龙经》,从这部经书之中,你须要能自行‘读’出一种‘祭本’来。” ‘祭本’有两重涵义,其一指的是祭祀‘本’的整个仪轨流程。 当下卓贡本咖所言里的‘祭本’,就是如此涵义。 第二重涵义,则指的是打捞本以后,通过祭祀本的流程,将‘本’以法物的形式固定下来,成为自身可以随意催发的法物。 此时的祭本指的就是一种具体的事物。 卓贡本咖看着苏午,道:“这一步没人能够帮你,哪怕是羊同大觉亲至,也无能帮你获得另外一种祭本。 你读出的祭本就是你自己的,谁人都剥夺不了。 从《花黑白十万龙经》中得到祭本以后,你须‘转山’。 从‘康钦桑神山’绵延地脉的起始,围绕整个康钦桑神山都转过一遍,在山中的诸龙从池、诸兽龙池、诸山龙池中都留下自己的影子,就能踏入康钦桑神山之上。 在神山中的圣山龙王池里,打捞‘本’! 这两大必经步骤之中,神灵本教能为你提供的便利,其一便是一部唯有本教内部秘传的《花黑白十万龙经》。” 卓贡本咖说着话,从怀中取出了一部羊皮经卷,交给了苏午。 “此经由‘羊同元觉’编修而成。 羊同元觉观看过‘压山石磨’以后,从压山石磨上解出了此经。” 所谓‘羊同元觉’,就是真正创造出‘原始本教’的开山教主。 “压山石磨? 那是什么?”苏午注意到卓贡本咖言语里的关键信息,一扬眉,即向卓贡本咖问道。 “最初攀登上六神山顶的人,皆看到了六神山顶上各有一座石磨盘,那磨盘上写满了莫名的符号——它们是原始本教的源头。 是密藏域一切伏藏的秘密阐释。 它们就是压山石磨。 但六座压山石磨,如今都不知所踪了。”卓贡本咖解释了几句,接着又取出一枚骨制鎏金的令牌,交给了苏午,“神灵本教为你提供的第二项便利,即是这一道令牌。 持有这道令牌,你可通行圣山伏脉、诸峰各处。” 卓贡本咖站起身来,原地转了一圈,辨认着天上的星辰,片刻以后,他侧过身去,指向某个方位,向苏午说道:“从此地往我所指处三百里地,就会到一个名叫‘旺堆’的村子。 那个村子即是康钦桑神山地脉的起始。” 黑瘦的僧侣取出一个铃铛,轻轻摇晃,他身后的黑暗里就有阵阵铃铛声呼应着他。 不多时,在一阵哒哒的马蹄声里, 一匹白马、一匹花马穿过了黑暗,走到了二人身后。 两匹马身上没有一点活气,它们乃是由密藏域本源力量包裹、粘合着两具死马骸骨,就此形成的产物,但它们看起来依旧栩栩如生,甚至比活着的马儿都更有灵性,脚力亦非寻常骏马可以比拟。 “这个铃铛也给你。”卓贡本咖骑在花马背上,将铜铃铛递给了苏午,道,“摇响铃铛,即可唤来‘龙马从本’为自身驱策。” “多谢。”苏午接过铃铛。 卓贡本咖笑了笑,道:“我不能和你同去旺堆村了。 我需要去向仲拔节相复命。 愿你顺利。” “保重。” 苏午点了点头,目送着卓贡本咖驱使着那匹花马,倏忽间奔入黑暗里,未过多时就消失去踪影,他将铃铛挂在腰带上,转而看向了自己身畔默默而立的白马。 “龙马从本……” 看着由密藏域本源力量粘合马骨才得以形成的‘龙马从本’,苏午眉心竖眼悄然张开来,已然看穿组成这匹白马周身血肉的‘密藏域本源’,看到了它的整副骸骨。 玉化的骸骨上,密密麻麻地写满了意义难明的符号。 那些符号、那骸骨上被烧灼出的痕迹,才是导致密藏域本源力量依附这副马骨的最根本原因。 而当下这个‘龙马从本’不曾流露丝毫诡韵。 它未有诡化的迹象。 “看来‘本’的修行,最终亦不完全会将‘祭本’变为厉诡。”苏午念头转动着,翻身上马,道一声,“去旺堆村。” 那马就奋起四蹄,朝着先前卓贡本咖指明的方向而去。 正文 795、贵贱(1/2) 一束微光通过微开的窗洞,照进殿堂内,反而将殿堂映照得更加幽深。 宽大殿堂四面墙壁上,以各种珍稀矿料色彩点缀、勾勒出了种种本教神灵的实形,那些图画色彩绚烂,久不褪色。 一根根木柱支撑着穹顶。 木柱之上,同样雕饰着种种繁复图案。 繁复、晦涩、绚烂的图案遍布墙壁、地毯、穹顶,以至于这宽敞的殿堂在诸般绚丽图案簇拥下,亦稍显拥挤起来。 身材高大、满头狮子般毛发的老人盘坐在铜铸的座位上,看着下方双膝跪地、双掌撑地,如猪狗一般向自己行礼的‘卓贡本咖’,老人漆黑的眼仁里光芒流动:“象雄覆灭之时,神灵本教化整为零,被吐蕃吸收。 此后又再次于吐蕃王朝占据高位,主宰着密藏域一切民生、对外战事、贵族联姻。 似那‘预言人’所说的办法,本教从前就做过一回。 今下看来,必须要再经历一场轮回了。 下一个时代——主宰密藏域的看来会是‘密缚教’,不过须得是和我们神灵本教融为一体的密缚教。” 说完这番话,狮子一般的老人沉默了下去。 卓贡本咖低着头,亦未多言。 良久后,那老人缓声向卓贡本咖问道:“那预言人,可曾说过我的命运,该是如何?” “……我不敢说。”卓贡本咖抬头看了老人一眼,小声言语了一句。 老人咧嘴一笑,从身前的桌案上端起一只精美的酒器,饮下了其中的未明液体,他舔了舔嘴唇上沾染上的血红,苍白的面孔渐渐发红:“我让你说,你可以说了。” 卓贡本咖低着头,低声说道:“预言人说——即便是用他说的办法,也只能保全神灵本教大部分力量而已,不能保全神灵本教全部力量。 不能完全维持今时本教的权柄与地位。” “我清楚这个。”老人点了点头。 “他还说,即便是这样——‘仲拔节相’也必定会死。 只是死得会体面些而已……”卓贡本咖语速飞快地说完了后面的几句话,接着就低着头,不敢再多言语。 “我仍会带着一部分贵族、笃本师与赞普王对抗。 ——唯有如此,神灵本教其他人转向密缚教,转向那天竺来的僧人,才不会被赞普王疑虑过甚。”老人的脸色变得有些冷淡,他目光看向了桌案上盛满血红‘酒浆’的酒器,转而说道,“那预言人既然说了,他愿意给‘双手未曾沾染无辜之人性命’的神灵本教中人一条活路—— 不论怎样,也算是一件好事。 你把‘那山岗下’的密语传递去本教上下吧。 是否有人愿意投向‘那山岗下’,便看他们的缘法了。” “是。” 卓贡本咖点了点头。 老人又道:“你出去吧。 叫门外的侍笃将我的儿孙们都召集过来。” 卓贡本咖再次俯首贴地,缓步退出了富丽堂皇的殿堂,向门外守候的‘侍笃本师’通传了仲拔节相的指令,那侍笃即匆匆离开。 未过多久,那宽阔富丽的殿堂内,就坐满了一个个身着绫罗绸缎的贵家男女。 男男女女中,有年长者已经头发花白,看起来甚至不如坐在最上首位的仲拔节相年轻,年幼者甚至才刚刚一二岁,还被年轻女子抱在怀里喂奶。 “达娃怎么没来?”仲拔节目光扫过在场所有人,开声向热闹言语的子孙们问了一句。 他话方说出口,殿堂里吵杂的议论声就倏忽消寂。 男男女女们面面相觑一阵。 有男丁伸手向仲拔节示意,得到仲拔节的点头后,他才出声道:“父亲,达娃三日前被您嫁到‘朗龙’大领主家中,去做朗龙的第七个妻子了。” “我想起来了。”仲拔节应了一句,转而看向那抱着一岁多婴孩的年轻女子。 那年轻女子的容貌,与仲拔节有几分相似。 在场诸多‘玛祥氏仲拔节’的子子孙孙当中,有颇多人天生就肢体残缺、瞎眼,或患有白化病等种种疾病。 “你不必亲自给朗巴喂奶。 让他的奶娘来做就行。”仲拔节向那年轻女人说道。 年轻女人抱着孩子,向仲拔节行礼:“我知道了,父亲。” “朗巴已经有一岁多了,我这个做父亲的,却还未抱过他几次。”仲拔节今日格外话多一些,他看着年轻女人怀中的孩子,伸出了双臂,“来,把朗巴抱过来。” 年轻女子连忙应声,抱着孩子轻手轻脚地穿过殿堂,把自己的幼子交给了自己的父亲。 她则顺势坐在了父亲旁边。 仲拔节托着怀中的婴孩,手臂微微摇晃,他逗了怀中的孩子一会儿,抬起头来,怀里抱着的婴孩就被年轻女子自觉地接了过去。 “我今天把你们都召集过来。 是有事情要向你们宣布。”仲拔节扫过场中所有男女的面孔,在所有子孙的注视下,出声说道,“天竺来的密缚僧,昨夜已经与赞普王派去的亲信正式接触过了。” 殿堂内众多人闻言,顿时变了脸色。 “兽龙池笃本巫师拦不住他吗?” “父亲可以再派山龙池,甚至是七山龙池巫去杀他!” “赞普王先前就请过天竺那烂陀寺的密缚僧,只是那一次的密缚僧被逼得转回了天竺,这一次又请来了精莲密缚僧——他是铁了心要与我们做对!” 子孙们吵闹了起来。 仲拔节微微皱眉,出声道:“天竺来的精莲僧,吃了四个兽龙池笃本巫师的‘祭本’——他的实力,原本不如那四个兽龙池笃本巫,但关键时候,却能逢凶化吉,当时若是派出山龙池、乃至七山龙池巫去围堵他,结果也一定一样。 他或许开始会应对得狼狈些,但最后胜利的那个人,一定是他。 ——因为他是今时密藏域的‘天命所归’。” 玛祥氏的贵族们,听得仲拔节所言,俱沉默了下去。 仲拔节接着道:“我用了神灵本教最后一道‘桫椤叶书’,书里出现的预示是——精莲僧将在不久以后,直接降服‘地下万龙王本’。” 康钦桑神山崩塌,仲拔节本人被活埋的预示,他当下并未透漏给子孙们。 以免人心涣散。 但即便是精莲僧将在不久的将来,降服地下万龙王本这一消息,依旧令众人满脸震撼,不敢再言语。 六大龙王以‘年噶龙王’为最高,‘地下万龙王’排名居中。 然而即便如此,传说中的六大龙王里,神灵本教至今都未有人能成功炼成它们任一个的法物,与之归合! 可预言书里却称,精莲将会成为那个降服地下万龙王本的人! 这个消息,令玛祥氏众子孙的心中颇不是滋味,再想及当下的局势,不免生出了浓重的挫败感。 “本教危亡已在旦夕之间。 玛祥氏的后人,需要为自己寻找出路。”仲拔节站起身说道,“我今下有一条生路可以给你们,但若要走这条生路,便须放弃自己今时的所有权势、所有财富、所有地位。 那条生路,或在‘那山岗下’。” “那山岗下?” “是哪座山岗下?” 众人窃窃私语。 绝大多数人都眼神迷茫,不知仲拔节所言‘那山岗下’具体指向何处,便将征询的目光投向了仲拔节相。 但还有少部分人,听得‘那山岗下’四个字以后,或是若有所思,或是目光微亮。 仲拔节在道出那四字以后,就紧紧关注着所有子嗣的反应。 他看到了那些在自己说出那四个字以后,眼中流露光芒的几个子嗣,于是一一将他们的面容记了下来,转而道:“能否找到‘那山岗下’,能否走上这道生路,只看你们自己了。 除此以外的其他生路,唯有我们自己亲手开辟。” 一番叮嘱后, 玛祥氏的子孙们从殿堂中陆续走出。 仲拔节看着那几个在闻听‘那山岗下’四字以后,眼中流露光芒的子嗣背影,他并未向子嗣们问询什么,任由他们离开殿堂。 转而同走入殿堂内,效猪狗趴伏于地行礼的几个侍笃说道:“东雄、朗堪、宗坦日、杰布、扎西多杰……我这几个儿子、孙子之后去了哪里,你们须严密监察。” …… 简陋的居室中。 一盏油灯蹲在污迹斑斑的桌子上。 农妇拘谨地端来一个木盘,盘中摆着一块青稞饼,她将木盘推向对面留着八字胡、戴着尖锥帽、一身明黄法衣的大僧侣,双手合十,躬身小声说道:“请佛受用。” 随后, 她又匆匆离开主堂。 不多时,又端来糌粑与茶水,都摆在桌上。 农妇与自己的丈夫、儿子、怀孕的儿媳都跪在方桌旁边,恭恭敬敬地等候那留着八字胡的大僧侣,享用他们家所剩无多的饭食。 八字胡的大僧侣捡起青稞饼,吃了一口,皱皱眉头,放下干硬的饼子,扫了眼糌粑与茶水,转而看向侧方跪着的一家人,和蔼出声道:“我看你们的鸡圈里,有一只母鸡。” 农妇闻言面露难色。 农夫挠了挠头,憨声说道:“那只鸡今天没有下蛋,以往下的蛋都留给儿媳了。 您想吃鸡蛋——等那只鸡明早下了蛋,我就给佛取来。” 大僧侣闻言点了点头,未再多说,也未再动桌上的食物。 他站起身来,笑眯眯地向一家四个人说道:“我吃饱了,剩下的饭食,你们自行取用吧。” “我佛慈悲!” “我佛慈悲!” 一家人都跪地叩拜起来。 看着那僧侣脚上的靴子移动着,走出了破落的屋室。 屋室外,天光惨黯。 精莲仰头看了看天色,穿过了破落石屋的篱笆院,转头看了眼鸡笼里窝着的那只母鸡,他轻声自语:“侍奉不虔诚,等同无侍奉。 我佛慈悲……” 他走向了不远处自己的法轿。 法轿周遭,重新聚集了一批僧侣,为他抬轿、宣法、举旗、擎伞。 石头屋子中,忽然传来一阵接一阵的咳嗽声。 那咳嗽声愈演愈烈。 (本章完) 正文 796、元!(2/2) 破败的石头屋子内。 农夫伸头看着那位佛爷走出了自家的篱笆园,他从地上爬起来,和自己的妻子、儿子、儿媳围坐在污迹斑驳的矮桌周围,他的妻用手指夹起桌上油灯里的灯芯,掐灭了灯芯。 石屋中顿时陷入一片昏暗。 “灯得省着点用嘞。”黑暗里,响起母亲微有些疲倦的声音。 她在方桌上摸索着,端起了那壶茶水,倒入糌粑碗里。 父亲捧起糌粑碗,开始将碗中的糌粑与茶水搅和后,捏成团状。 农妇捧起那被佛爷尝了一口的青稞饼,将之递给了自己身旁的儿媳:“卓玛,吃罢。这是佛爷吃过的饭食,能为咱们一家带来祝福。 你一定能给我家生下一个胖胖的孩子。” 卓玛轻声谢过农妇,拿起木盘上的青稞饼,小口小口地吃了几口,她转脸看向旁边喉结微动的丈夫,便将青稞饼分成两半,大的那一块递向了自己的丈夫。 “你吃,你吃。” 丈夫坚决推拒不受。 农夫把糌粑分成了四份,最大的那一份依旧留给卓玛。 稍大的那一份递给了儿子。 男青年接过父亲递来的糌粑,向自己的妻子示意了一下,笑着道:“我吃糌粑,我吃糌粑。” 一家人围在桌边,在黑暗里小口小口地、十分精细又贪婪地吃着他们的早餐。 “托佛爷的福—— 咱们每天只有中午一顿饭可以吃。 今天倒是能吃早晚两顿饭了。”农妇脸上露出一抹笑容,她忽然觉得喉咙里有点痒,便轻轻地咳嗽了两声,接着道,“佛爷降福到咱们家。 用不了多久,咱们就能过上好日子啦…… 咳咳咳咳! 卓玛给我们家带来一个强壮的孙——咳咳! 以后咱们家——咳咳咳咳——可、可以多耕几块田,咱们也能偶尔一天吃两顿——咳咳咳……” “阿娘,你怎么了? 你喝口水……”男青年连忙倒了一碗苦涩的茶水给母亲。 他才把茶水递给母亲,自己有身孕的妻子又咳嗽起来。 父亲也跟着咳嗽。 最后,他喉咙发紧,也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石屋里,咳嗽声愈演愈烈。 一家人都未在此时言语什么。 每个人的心中都充满了浓重的惶恐。 ——在当下这个时代,一场偶然的风寒,足以夺去一个人的性命! 他们原本因佛爷光临寒舍,内心充满了对未来的无限憧憬——他们身在密藏偏僻地域,成为了在此间只占据极少数的‘自耕农’,因为近几年年辰还算不错,他们每年收获的粮食尚能维持温饱,一家人盖起了当下这简陋的石头屋子,儿子娶了周围一带最漂亮的女子,他们的未来本该无限美好,尤其是在今日,佛爷留在自家用了早饭——佛爷必将为自家带来福泽! 但是,他们一家四口人,却在当下俱染上了风寒! 这也是佛爷带来的福泽吗? 那位佛爷带来的究竟是福泽,还是灾厄? 同样的疑问萦绕在这一家人的脑海里,他们的咳嗽声再未停止过。 在此般剧烈的咳嗽声中,四个人俱感觉自己的胸膛生出一阵阵钝痛,母亲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她肩膀猛烈地颤抖几下,一些温热的液体从口中迸出,溅在她的掌心里。 她将手掌摊开,微微凑近屋外照进来的光线。 微光下, 赫然映照出她掌心黑红的鲜血! “血!” 农妇呆愣愣的,还未反应过来,儿子已经看到她掌心里的血迹,蓦然惊叫出声。 紧随儿子叫喊声而来的,仍旧是一连串剧烈的咳嗽声。 农夫抻直了自己的脖颈,双手在自己喉咙上拼命抓扯着,拉动破风箱似的喘咳声从他嘴里一阵一阵地传出。 “哈——嗤——” “哈——啊——咳咳咳咳!” “咳!” “哈——我不行——我不行了——” 农夫的脸庞涨得通红,他仰面倒在地上,双手仍在挠着自己的脖颈,脖颈的皮肤已经被他的指甲挠破,变得鲜血淋漓! 他的大脑渐变得空白,双腿无力地在地上蹬动着。 农妇一边咳嗽,一边掉着眼泪。 她已经没有扶起丈夫,给他顺顺气的力气。 悲哀、无力、惶恐的气息萦绕在这座简陋的石头房子里,每个人都尽力地咳嗽,尽力地呼吸着,直至顺畅地呼吸都变成他们的奢望—— 晨光熹微。 灿烂若流淌的液态黄金的光芒照破了惨黯的黑云层。 那将天穹压得很低,快要与大地贴上去的黑云块块散去。 一匹白马从远处的泥泞小路奔腾而来。 白得发光的骏马被马上披挂着一身泥泞甲胄的高大男人拍了拍脖颈,那骏马放缓了速度,正停在围了破落石头屋子一圈的篱笆院外。 男人头戴皮胄,面甲里只露出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 他一脚踹碎了那被精莲僧关得万分紧实的篱笆院门,拔步奔入石头屋中,看到了倒在地上,咳得满嘴鲜血,已经出气多、进气少的四个人。 “龙咳。” 看着四人身上萦绕的细微诡韵,男人眼神静定。 其肩膀后长出一双漆黑手臂,那各生有十根指头的手臂探入阴影中,即从阴影中擎举出了一支巨大的漆黑棒骨。 男人握住那根八尺多长的棒骨,那飘转于四周的淡淡诡韵就尽数往他手中漆黑棒骨聚集而去。 倒在地上的四个人,呼吸声渐渐平顺。 咳嗽声渐渐消止。 他们浑身无力,倒在地上暂时难以爬起。 一身泥泞的男人转身走出了石头屋子,石头屋外的脚步声不时响起,一直都未消失。 恢复了些许力气的农妇从地上爬起来,男青年扶起了父亲、自己的妻子,四个人听着门外的动静,互相搀扶着,缓步走到门口。 看到靠着石头屋子侧方,低矮的棚屋里。 那一身泥泞甲胄的男人坐在自家的灶台边,那灶台上,架上了一口自家绝没有的大铁锅,铁锅极大,里面炖着肉、骨头,肉汤却是黑红色。 肉汤沸腾了。 一阵阵药香混合着肉香钻进一家人的鼻孔里,仅仅是那一阵阵的香气,就让他们原本还十分疼痛的胸膛,渐渐变得舒适起来。 披着甲胄的男人察觉到石屋里的一家人投向自己的目光。 他站起了身。 身上甲叶碰撞,发出哗啦啦的声响。 这阵声响吓得那一家人立刻缩回了脑袋,缩在石头屋子里,不敢有任何动静。 房屋外, 传来那士兵的声音:“先喝汤,再吃肉。” “会有人闻到肉香过来。” “有人问你们要肉要汤,你们须分给他们。” “喝了汤,肺腑上沾附的龙咳疫病即被洗净,吃了肉,自身损失的气血才能恢复。” “走了。” 那声音响了一阵,就倏忽消寂下去。 房屋外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农夫听着那阵脚步声渐至微不可闻,他心里忽然涌起了一种冲动——他探头看向门外,那满身泥泞的‘士兵’已经翻身骑上了篱笆院外那匹白得发光的马,马儿奋起四蹄,朝着朝阳升起的方向奔腾而去! “我们如何称你? 我们如何谢你?!” 农夫的儿子忽然奔出了屋子,跑出了篱笆院,向马上的骑士奋力挥手,高声叫喊。 “如何称你?” “如何谢你?!” 农夫一家人都跑出了屋子,朝渐行渐远的骑士呼喊。 可马上的士兵始终未曾回头。 始终未予回应。 农夫一家人跪倒在篱笆院外,朝着那渐升的熊熊大日不断磕头——他们看到那满身泥泞的士兵,骑着白马奔向东方,好似奔进了那太阳之中。 大日的光芒撕裂了乌云,在四周形成一圈白金色的日冕圆轮。 “圆!” 农夫的儿子指着大日外那圈圆轮,忽然喊道。 “元!” 其余人一齐叫喊。 他们返回自家的院子里,依照他们称为‘元’的神灵的旨意,先一人喝了一碗大锅中的肉汤,随后一人吃了一块肉。 一家人的力气好似都因这一碗肉、一碗汤而有了长足的增长,他们将大锅搬出篱笆院外,周围一带的自耕农们就汇集了过来。 …… 精莲一路行来,直入‘逻些’,所过之处,龙咳瘟疫盛行。 许多地域的百姓畏惧于这位天竺僧侣的威能,因而塑造他的神像,供奉于寺庙、家中,祈求他能因自身的虔诚而免于令自身沾染龙咳瘟疫。 还有一部分地域的百姓,所患龙咳瘟疫无声无息地痊愈。 他们转而口口相传起一个名为‘元’的神灵。 元者,一切之初始,天地万物之本源。 被尊名为‘元’的神灵——那甲胄上遍是泥泞的苏午,一路驱马疾驰,与精莲所行路径有数次重合,每至精莲曾经行过的道路,他必然都能看到那些身患龙咳的病人。 精莲吞吃了四个兽龙笃本巫师,四个笃本巫师的‘祭本’尽归他所用。 他遍地撒播龙咳瘟疫,亦是为了增强祭本的威能。 同时以此法来迅速令密藏域生民怖畏于自身,到了一定时机,只要他改头换面,再以救苦拔罪之形象出现,从前其所犯过错,就能在百姓眼中尽数一笔勾销。 自身亦将因此成为众生眼中如圣人、佛陀一般的存在! (本章完) 正文 797、历史的尘埃(1/2) 天光微亮。 羊圈里的几只羊子开始到处走动。 它们的蹄子踩在睡在羊圈里的几个奴隶胸口上、背嵴上,带着草腥味的羊粪混着羊尿浇得几个奴隶满身都是。 奴隶们被这些羊子制造出的动静唤醒。 他们不敢呵斥那些在自己身上踩来踩去,甚至在自己身上拉屎撒尿的畜生——一只羊子在贵族老爷眼里,可比他们所有人的性命加起来都要贵重。 若因他们的呵斥导致羊子受惊受伤,那他们必将受到极其恐怖的惩罚。 几个奴隶互相小声地说着话,待到羊子都走到一旁的食槽边,开始享用其他奴隶送上来的草料,羊圈里的这几人才相互对视一眼,一齐从地上坐了起来——他们的动作竟是如此整齐划一,像是久经训练一般。 ——七个奴隶的双脚脚踝尽皆穿过了一根横木,横木孔洞里的铁箍将他们的脚踝牢牢禁锢,这根横木限制了他们的所有行动,令得他们坐卧起居之间,都必须要尽可能地做到整齐划一,否则只要他们其中任一人动作稍大一些,都极可能导致七个人尽皆东倒西歪。 甚至因此折断腿骨! 他们七个人坐起来以后,位于横木枷锁最左边与最右边的两个奴隶,各自抱住了羊棚里的柱子,撑着自己的身体,其余五个人也都以手撑地,一齐发力,从地上站起了身。 七个人规规矩矩地守在落了锁的羊棚大门处。 不多时,有脚上缠着铁锁链的奴隶急匆匆走过来,开了羊棚的大门。 其将七个奴隶脚踝上的横木镣铐卸下, 又为七人戴上了不足半米长的铁索脚链,沉默地领着众人走出羊棚外的围墙,往一片才垦殖了一半的荒地走去。 “今天要把这片荒地开垦完。” 那领头的奴隶终于说了第一句话。 无人回应他,都拖着沉重的铁锁链,沉默地朝那片荒地走去。 太阳渐渐升起,金灿灿的光辉洒在那片开垦了一半的坡地上,将坡地周围的树木映照得越发翠绿,万物生机勃勃,四下里天高云澹,此般美景让人心旷神怡。 但在此般美景中的人,却了无生趣,好似沉沦于无间地狱里,已经被这无间地狱折磨得濒临支离破碎的鬼魂。 八个奴隶在荒地边站定,等候着其他奴隶将垦荒所需的农具运送过来。 这大概是他们一天里唯一能稍事放松的时候。 他们站在土坡上,百无聊赖地看着土坡下,那片占地颇广、圈养了无数牛羊、囤积了无数财宝的‘尚恐氏领主庄园’在晨光映照下,徐徐‘苏醒’过来。 一队一队的奴隶从庄园四下的隐蔽小门里走出来,他们或驱赶着牛羊去放牧,或搬运着石块修葺庄园,或如当下的八个人一般,去往其他区域垦殖荒地。 牛羊的叫声一阵一阵地响起。 间杂在牛羊叫声里的,是细细碎碎绵延不绝地锁链环扣碰撞声。 土坡上的八个奴隶站了一阵儿,他们没有等来那个送农具的奴隶。 倒是看到一队女奴背着高高的箩筐,走上了山坡,就在他们不远处捡拾着石头、牛粪,置入身后的箩筐里。 “那是乌金吗?” “乌金绛曲啊……” “好像真是——多吉,乌金绛曲在那里!” 一直没有声音的八个奴隶,看到不远处捡拾牛粪的一队女奴,他们的队伍里终于响起一阵窃窃私语声。 几个奴隶议论着,不时拉扯一下他们中某个较高大的奴隶的衣角。 那奴隶一直呆愣愣的,但在听到同伴提及‘乌金绛曲’这个名字之时,他眼里有了光亮,顺着身旁同伴手指指向,朝那一队女奴看去——在那一队女奴里,有个胖胖的女人背着半箩筐的石头,她还在弯着腰,到处搜寻着石块。 胖女人弯腰的动作十分艰难——倒不是因为她太胖,她的‘胖’也只是相对于其他几个瘦削得皮包骨头的女奴而言,其实身材相较于那些贵家女子而言,还要瘦上一些。 真正让她看起来‘胖’的,是她挺着个硕大的肚子。 ——这个名为‘乌金绛曲’的女人,已经有了身孕。 且怀胎月份可能已经有八九个月。 “乌金!乌金!” 瘦高的奴隶看着远处的乌金绛曲,他眼中的思念几乎要凝成实质,便奋力地朝那一队女奴摆手。 领头奴隶警惕地看着四周, 见无人关注他们这边,他拉了拉瘦高奴隶的衣服,低声道:“监工还没来,你小心点。 我们帮你看一会儿。” 瘦高奴隶感激地看了眼领头的奴隶,转回头去与他的乌金绛曲对视。 乌金绛曲听到了他的呼唤,撑着膝盖抬起头来,黑红的脸庞上满是细汗,她擦了擦额角的汗水,朝瘦高奴隶露出一抹笑容。 她直起腰,转而与女奴队伍里领头的那个低声交谈了两句。 于是,那一队女奴一边捡拾着石头,一边往垦地的一队男奴隶所在位置接近而来。 领头男奴隶推了推瘦高奴隶‘多吉’。 多吉顿时会意,也悄悄挪动着脚步,接近他的乌金绛曲。 两队奴隶混在一块,各自默契地走到各处,挡住其他人的视线,避免其他人看到被围在中间的多吉与乌金绛曲。 “孩子要生了嘞……”乌金绛曲抚摸着自己的肚子,她低着头,轻轻地说话,刚开始时还是满面笑意,一句话说完,眼睫毛上已经挂满了泪珠儿,“要给大领主交出生税哩……我们每天一人只得五勺糌粑,交不起出生税哩……” “我来想办法,我来想办法……”多吉看着自己的乌金绛曲,内心就宁静了下来,他温声说着话。 】 听着乌金绛曲继续说话:“我都试过好多办法了…… 吃草药,撞柱子,捶肚子——他还是好好的。 他还是想出来看看哩…… 生下来就要和咱们一样给尚恐领主做奴隶,哎,我太对不起他了……” “我来想办法……” 多吉还是如此说道。 他轻轻拥住了自己的妻。 ——他们本来拥有几块土地,和父母过着困顿但还算自由的生活,但尚恐领主与‘那惹’领主之间的争斗波及了他们所在的地域,他们因此家破人亡,在消耗完家里的最后一点粮食后,两人就把自己‘卖’给了尚恐领主做奴隶。 那个时候,乌金绛曲就有了身孕。 至于如今胎儿已经长至九个多月大了。 马上就将出生。 但出生须纳‘出生税’,不缴‘出生税’,孩子休想留下性命。 两人每天只有五勺糌粑可食,又哪里有积蓄来缴这一笔‘出生税’? 乌金绛曲所有的忧愁,全为此事。 她在多吉怀里低声说着话。 过了约莫二分钟的时间,领头奴隶发出了警示的信号,两人就此分开来——乌金绛曲走到多吉十步之外,又开始弯腰去捡石头。 多吉眼神坚决,下定了决心。 “我听说尚恐领主家的笃本师,需要一整副人皮来修行哩…… 我把命抵给尚恐领主,就当是给咱们的孩子缴出生税啦。”多吉向远处的乌金绛曲如此说道。 乌金绛曲抬头看着丈夫, 愣了一阵, 她还是点了点头。 她脸上没有表情,继续弯下腰,麻木地捡拾着泥土里的石块。 远处,那负责给多吉等人分发农具、监视他们干活的管事走了过来,这次没有奴隶随从拉着一整个板车上的农具,跟在他身后。 他骑着一匹马走过来,身后跟着另外三个骑着马、披着甲胃的士兵。 漫山遍野的奴隶们,看到那三个披甲士兵,眼神都变得惶恐起来。 漫山遍野间拖动锁链的声音变得急促。 所有人都往远离那些披甲士兵的区域而去。 ——但多吉这一队奴隶却不能动。 他们要在这片坡地上,为尚恐领主爷再垦出一大块荒地。 他们干活的地点就在这里。 于是只能眼看着管事领着三个披甲士兵走近——多吉看着那些士兵巨大的阴影投映在山坡上,被阳光拉扯得分外扭曲,他心中充满了不祥的预感。 其余奴隶都跪在地上,双手撑地,朝着管事亮出自己的舌头,效犬行礼。 多吉也跟着跪地,双手按地,吐舌效犬行礼。 “这八个人应该够了吧?” 管事座下的壮马在离多吉一尺位置时站定,他手里的马鞭耷拉下来,鞭子轻轻地落在多吉的背嵴上,让多吉不寒而栗。 多吉心中那不祥预感越发浓重。 他忽然连连向管事磕头,在那三个披甲士兵还未说话时,即出声道:“南巴爷,我想献出自己的人皮,给本院的巫师爷们修行用!” 啪! 话才说完,管事的鞭子已经落在他的背嵴上,在他背嵴上抽出一道长长的血痕! 他脑海里念头一空。 完了! 皮肤受损,不能献出去了—— “我还没有发话,你怎能开口? 这一鞭子是对你抢先说话的惩罚。”管事冷冷出声,“不过你对笃本巫师爷们有这份奉献之心,倒是难能可贵。 我答应了。” “那我孩子的出生税——” “什么孩子?” “乌金绛曲的孩子,是我的孩子——” “你主动要奉献自身给巫师爷们,和你的孩子有什么关系? 乌金绛曲还是要交出生税的!” 正文 798、星火(2/2) “啊,那我——”多吉心下骇恐,正想开口说话,管事又一鞭子抽在他面庞上,那鞭子上的倒刺犁过他的皮肤,疼得他直吸冷气,根本说不出话! 管事看都不看多吉一眼。 其目光扫过跪在地上的八个奴隶,同身后的三个吐蕃兵道:“八副人肠、八桶人血、八颗人头——还有一个甘心奉献自身给‘神灵本’的虔信者的皮囊。 够了够了,割了他们的舌头。 都拖走吧!” 披着黑红甲胄的吐蕃兵翻身下马,甲叶碰撞的声音叫人不寒而栗。 他们的身影遮住了天上洒落的阳光,三个雄壮的吐蕃兵抽出腰间的短刃,不费吹灰之力地止住了身上缠着锁链、镣铐的八个奴隶。 ——多吉被一个吐蕃兵粗硬的手指捏着双腮,捏开了嘴巴 他被迫将舌头伸得很长, 那吐蕃兵一只手捏住他的舌头,一只手就握着短匕,朝他的舌头切割而来! 他眼里涌出大颗大颗的泪水,脑海里一瞬间涌起诸多的念头——都已经到了这个时候了,他其实是不怕死的,他都想好了自己的归宿,他愿意献出自己的皮囊,给自己未出生的孩子争取一个出生后,看看人间的机会。 可没人愿意给他这个机会。 他死了。 他的孩子、他得到妻子亦必将跟着死亡。 孩子终于还是看不到这个人间。 但是——这样的人间,看不到又有什么值得遗憾? 多吉心中忽然释然了——他不再挣扎躲避那扎下来的尖刀——却在此时,他听到一声尖锐的破空声! 伴随着那声音的,是一支削尖了的木箭,从他脸侧突然穿空而来,一下子钉进了那握着刀子、身躯雄壮的吐蕃兵的面甲里。 那只是根削尖的木箭,此下却贯穿了吐蕃兵的面甲,从其后脑勺部位的皮胄表面贯刺而出! 一蓬鲜血溅在多吉脸上。 吐蕃兵急急地惨叫了声,就无力地倒在他的身上。 鲜血不断从那个吐蕃兵面甲里渗出,洒在多吉脸上,溅进他的嘴里,那血液的味道,竟让他有些饥饿—— 他看着一支支木箭穿梭于半空中,攒射向了山坡下的尚恐庄园。 他听到许多人兴奋又恐惧的啸叫声:“我们要吃肉!” “魔让我们也能食肉!” 伴随着那一阵阵潮水般的啸叫声,许多衣衫褴褛的、身材瘦削的人们,举着各种铁叉、棍棒、农具,乃至是一幅幅铁索镣铐,从多吉身畔奔了出去。 那些人曾经是与多吉一样的奴隶。 但是那些人脸上焕发出的光彩,眼中聚集的炽热光芒,却是多吉从未见过的。 尚恐庄园里,开始奔出一队队披甲顶胄的吐蕃兵,但那些衣衫褴褛、瘦弱不堪的人们,即便是面对这些恐怖的吐蕃兵,依旧毫无畏惧。 有灿烈的白光从那些奔向吐蕃兵的人群中升起,白光聚集成光明大掌印,横推向了结成阵势、层层碾压而来的吐蕃兵。 光明手印将一个个吐蕃兵碾成了肉泥, 撕碎了他们的阵势! 多吉看着那从人群中显化出的、一道接一道的光明大掌印,一时间大脑空白,震撼得说不出话来。 又一个身材高大、衣衫褴褛的男人从多吉身旁走过,那人抽出了腰间明晃晃的一柄藏刀,他迈开双腿拔步狂奔,竟然追上了那骑着壮马、仓皇逃窜的管事——那人将手中藏刀猛然掷出,一刀穿空而过,直接贯穿了马上那个管事的胸膛。 鲜血顺着管事的衣物,溅在他屁股下尤在惊惶奔跑的战马背上。 他的身躯向后倾倒,翻下马背,翻了几个跟斗后,倒在草丛里,已然命绝。 那身材高大的男人一只脚掌踩着管事的头颅,同时伸手攥住扎在尸体后心处的藏刀刀柄,猛然间拔出了刀剑。 一股鲜血顺着尸体后心处的伤口喷涌而出。 男人仰头看向了倒在山坡上的多吉。 多吉心头一紧,就见那男人提着刀子,迈步朝自己走来。 他顿时心生惶恐,手肘撑着地面,往后不断倒退,不断倒退——直至男人临近自己身前,一刀就朝自己砍来—— 多吉认命地闭上了眼睛。 但预想中的疼痛并未如期而至,他只听见金铁交鸣的声音突地响了一下,之后便再未有任何其他的感觉。 他慢慢睁开眼睛,看到漫山遍野间、那些握着武器的人们,堵住了尚恐氏拥有的这座大庄园的所有门户,把里面的管事、尚恐氏派来看顾此地的本家贵族都驱赶出来,用铁锁链锁住了他们的脚踝,在庄园门口站成了几排。 有人对着那些贵族不知说了些什么。 说过话后,将那些贵族、管事紧紧包围起来的人们,就将他们尽数按倒在地,砍掉了他们的脑袋。 鲜血流成河。 那些人剥去死尸身上的绸缎衣服、甲胄、在庄园门前堆成山。 他们架起好几口大锅,杀了好几头牦牛,将牦牛肉与骨头都倾入锅中,加水与盐巴炖煮。 还有许多人,奔向了与多吉一般的奴隶,砍断那些奴隶手腕上、脚腕上的锁链。 “乌金!乌金!” 蓦然间,多吉想起了自己的妻,他连忙从泥地上爬起,举目四顾。 那些手脚上锁链被斩断的尚恐氏奴隶们,都被邀请着,聚集在了一口口炖煮着牦牛肉与骨头的铁锅周围。 许许多多衣衫褴褛的人们混在一起。 男男女女围坐一起。 他找不到他的乌金绛曲。 多吉愈发心慌:“乌金!” 他朝土坡下的人群奔去,才走出几步,就听到身后一声呼喊:“多吉!” ——多吉蓦然回首。 他的乌金绛曲一手扶着自己的肚子,站在土坡的侧方。 她背后那个用来装石头的巨大箩筐已被卸下。 她看着多吉,泪流满面。 泪水里,却满是笑意。 “乌金!”多吉看着自己的乌金绛曲,不知道为什么,眼角也淌出了滚烫的泪水。 几个腰间挂着刀兵的女奴出现在乌金绛曲身后,她们搀扶着乌金绛曲,小声与她说着话,搀着她走近多吉。 夫妻二人紧紧抱在了一起。 那个身材高大的男人向多吉、乌金绛曲走了过来。 多吉、乌金绛曲顿都有些局促不安,他们弯下身去,预备跪在地上,如向其他大人物效仿猪狗行礼一般,向那高大男人行礼。 男人却拦住了两人的动作:“我们都是人,为什么要效仿猪狗行礼? 这样的礼,魔不喜欢。 光山教的门徒也俱不喜欢。 你们若愿意,便和我们一般,结光山印行礼吧。” 那男人说着话,双掌手指交叠,结成了一个并不复杂的印势。 多吉、乌金绛曲见他脸色肃穆,再看那印势,顿觉得那简单印势有种说不出的庄严感,他们亦都如高大男人所言一般,结‘光山印’,向高大男人回礼。 “你的妻快要生产了,身体很虚弱。 一会儿须先给她喝一些肉汤,等她习惯了,再给她慢慢吃一点肉。”高大男人向多吉说道,“所有人都是这样,我们都是先喝汤,再吃肉。” “我记得了!” 多吉用力点了点头,他搀扶着乌金绛曲,跟着高大男人朝围在一口大锅边上的人群走去。 他看着男人的背影,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向高大男人问道:“您叫什么名字?我们该怎么称您?” 被人问及自身的名字,高大男人转回头来,眼中亮光闪闪:“我名光山藏,加布光山藏。 这是魔为我取的名字。” “加布光山藏,加布光山藏……”多吉喃喃自语,念叨着这个名字,再次忍不住向高大男人问道,“光山教……是什么意思? 魔是谁?” “光山教,即是魔的门徒们聚集形成的一个群体。 魔…… 魔就是魔。”加布光山藏如是道,他目光眺望向远方,“我们追随魔,一路至此,将要到‘那山岗下’去。” “那山岗下……” 多吉将加布光山藏的话重复了一遍。 他脑海里蓦然闪现出种种画面,种种画面接连起来,就形成了一条从此畔至于‘那山岗下’的具体路线。 多吉沉默未语。 他与乌金绛曲围坐在一口铁锅前,看着铁锅中的肉骨头随沸腾的水而翻滚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香气从锅中飘出,令多吉的唾液加速分泌。 “咕咚!” “咕咚!” 周围到处皆是吞咽口水的声音。 锅中的肉与骨头终于被煮熟,一碗碗肉汤分发到了众多奴隶手中。 多吉与乌金绛曲也各自端了一碗肉汤。多吉看了乌金绛曲一眼,又看了看自己与妻子碗中都是满满一大碗的肉汤,他憨憨地笑了笑,未有将肉汤再分给妻子,而是端着碗与妻示意了一下,便深深吸了一口那碗上漂浮的香气。 端着碗,小心翼翼地喝了一口肉汤。 香! 太香了! 如果能每天都能吃到肉,那就太好了! 多吉心中呐喊者,连连喝了几大口肉汤——他尤觉不够的时候,一种恶心感忽然从腹部涌起,他张口就干呕了起来! 周围许多奴隶都端着碗,张口呕吐起来! “不要喝得太急了!” “你们从未吃过肉,现下有这种反应是正常的。 适应适应就好了!”加布光山藏适时出声,向众人提醒道。 在多吉以及许多奴隶心中升起的疑虑,因加布光山藏所言而徐徐消散。 (本章完) 正文 799、淌血的圆日(1/2) 星如火。渐 黑夜被漫天星辰灼烧出一个个光明的窟窿。 多吉紧紧抱着他的乌金绛曲,厚厚的毛毯将他与乌金绛曲都包裹了起来,他手掌抚摸着身上柔顺而温暖的厚皮毛毯子,看着漫天的星辰,内心有种前所未有的感觉。 一种对未来充满希望,跃跃欲试的感觉。 不远处,那位‘加布光山藏’——光山教的‘至行者’坐在许多奴隶中间,他们声音激昂的言语着,那只言片语里透漏出来的未来,让多吉心潮澎湃。 “在未来,我们每个人都能吃到肉!” “或许吃到肉的不会是我们,但一定会是如我们一样的人,会是我们的儿子、女儿,我们的子孙后人!” “我们每个人都能分得田地,我们聚集成群,我们也有抵抗天灾与诡灾的能力!”渐 “魔将一切知识播授给了我们,包括天文、地理、农、工、史——我们追随他,不断去往他所在的每一座‘那山岗下’,他以‘光山法’武装我们的肉身,他播授的一切知识,将武装我们的灵魂——” “那些贵族领主或许强大,但我们的力量亦将日趋增长。” “直到有一日,我们将比那些贵族领主更加强大——一切都将天翻地覆!” 那被所有‘魔之门徒’尊为‘至行者’的男人慷慨陈词,引得周围奴隶一阵一阵地骚动了起来。 有人鼓起勇气,向那位‘至行者’颤声发问:“我也能有自己的田地,自己的屋室吗?” “能!” “那我呢?我呢?”渐 “能!” “我……” “大家都能!” 加布光山藏站起身来,他双手微抬,所有激动的人都安静了下来。 他笑着出声道:“我们不能在这里停留太久,就要出发去‘那山岗下’了——如若你们愿意和我们一同去那山岗下,那大家就一起去。 纵然有人不愿和我们同行,我们也会分发糌粑干粮、水源给你们。 除此之外,渐 ‘曲礼行者’会传授大家草药知识,教授大家在行路各地之时,分辨那些混在荒草丛里的草药——有时候,一株草药就能救济一条人命! 神灵本教将所有疾病分成四百二十四种,四百二十四种疾病,皆被他们称为‘龙病’。 患上龙病的人,若是贵族,可以献祭自己所拥有的奴隶给‘龙’,以此来痊愈自身的疾病,但若普通人患了龙病,就只有死路一条! 但其实那些疾病——魔教授过我们,在世间有‘龙’之前,就已经有了这无数的疾病,疾病还在不断增多,‘龙’或能致使人患上疾病,但所有疾病,却并不是只有通过向龙献祭才能解决! 譬如受到外伤、伤口流血之时,就可以用这木炭抹在伤口上,伤口就能长好,不会化脓长蛆,不会让我们死于‘龙脓’! 这些知识,曲礼听到的、学到的最多,让他传授给你们。 你们若要去往其他地方,在野外可以留心采集草药,真的患上疾病之时,可以草药为自身疗愈疾病!”渐 自‘加布光山藏’开口说他们这些‘魔之门徒’将要离开之时,此间的热烈气氛就渐渐变得低沉下去,淡淡的伤感萦绕在此间。 但每个人都还是竖起了耳朵,看着一个瘦瘦的老人站起身来。 那老人就是‘曲礼行者’。 像曲礼一样的行者,在‘光山教’中,还有二十九个。 他们各有所长。 多吉认真听着曲礼讲述草药的知识,他偶尔走神,也会注意到许多魔之门徒开始行动起来,将从尚恐氏庄园里搜集到的、如山一般的物资分成许多份,整齐摆在一块空地上。 他们为大家分配好物资,也免于令众多奴隶因物资分配不均而互相殴斗,造成流血与死伤。渐 曲礼讲述过草药学的知识,又有名为‘达娃’的女行者起身,为大家讲解通过天上星辰、方向、太阳等方法来辨明方位的方法,她甚至让所有奴隶都跟着她学习,画出了一条路线图。 “这是唐蕃道。 若你们不和我们去那山岗下,便去唐蕃道,沿着这条道路,或许能去往唐国。 在吐蕃若无容身之地,去往唐国,说不定能谋得一条生路!” 那位女行者退回人群里。 又有其他的行者走上来,或为众人分发兵器,简单教授他们运用兵器的方法,或传授众人如何分辨有无敌军追杀自己的方法……如此种种,过了约莫一个时辰后,行者们将能简略传授给所有人的东西,终于都传授完毕。 “我们为你们每人分配了同样的食物、食水、盐巴与兵器、衣服。渐 若你们以后也有了可以帮助他人的机会,愿你们能将今时分得的食水、兵器、衣服,也与我们一般分与他人。”加布光山藏并众多魔之门徒都站起身来,向所有奴隶行‘光山礼’。 抱着食物包袱的奴隶们茫然了一阵, 开始有许许多多人起身,向那些魔之门徒回‘光山礼’。 人群里,响起了悲伤的号泣声。 号泣声越来越大。 数百个‘魔之门徒’结成队伍,朝黑暗的远方走去。 站在原地犹豫不决的许多奴隶们,此时忽然都迈开步子,跟上了那支队伍。渐 人群越聚越多,连成长龙,蜿蜒向被星火烫穿的暗夜。 还是有人不断从长龙般的队伍里离散,七八人聚集成群,向着其他地域奔赴而去——多吉将毛毯叠好收进包袱里,背上大大的包袱,拉起自己的妻,目光转而投向远处深入黑暗里的那支队伍:“我们也去‘那山岗下’。” “好。” 乌金绛曲点头回应。 …… 多吉跟着光山教的人们长途跋涉,已经走过了一个黑夜。 有奴隶不断从队伍里逃散;渐 有本身患有重病的人永远倒在了去往‘那山岗下’的路上。 这支聚集起来足有千人的队伍,随着人们不断失散,数量也逐渐减少,他们行至天刚擦亮的时候,千人的队伍已经严重缩水,只剩下了五六百余人。 人们行过一处荒凉的戈壁滩,羚羊群、野马群奔跑着从他们身畔掠过。 加布光山藏令所有人停在荒山下的背阴之地,稍事休息。 “还要走多久?” 多吉看着加布光山藏走过来,给大家加油鼓劲,他忍不住向对方问道。 他的妻坐上了队伍里的牛车——队伍里为数不多的牛与马,是留给那些老弱妇孺搭乘的,他的妻正好属于老弱妇孺那一类。渐 妻子坐在牛车上,不用跟着多吉用双腿丈量土地,他心神安定,其实并不焦虑于不能很快到达路程的终点,但看到加布光山藏的身影,他还是问了这个问题。 “再走一个时辰。”加布光山藏的声音永远充满力量。 他站在多吉身畔,侧身指向远方那片墨蓝的山峰:“那山岗下,就在那里。 你也能感觉得到吧? 天完全亮起的时候,我们就能到达。” 多吉闻言点了点头。 一如加布光山藏所言,他确实能感觉到——自己所走的每一步,都在逐渐接近‘那山岗下’,他已经临近了目标,即将抵达。渐 而加布光山藏的言语,让他心神越发笃定。 多吉安下心来,吃掉了手里的糌粑。 队伍重新启程。 以被加布光山藏所指的那片墨绿山峦为中心,一支支衣衫褴褛的队伍从黑夜里奔出来,朝那片墨绿山峦汇集而去。 在那重重墨绿山峦之中,一口有三五亩地一般大的巨池出现在山谷里。 巨池里墨绿水液翻腾不休,如蛇如龙的影子在水液下蜿蜒游动。 水面上,漂浮着一具具腐朽的尸体。渐 湖池四周,立着一根根木柱。 木柱上缠满了人筋、人肠、人皮、种种残缺不全的人尸。 自湖池上漂浮而起的水雾白气萦绕如木柱尸林之内,消解去了此间所有的腐臭气味,反而弥生出一种清新自然的味道。 此时,在那由巨尸垒砌成的湖池边沿处。 一道高大身影摘下了自己头上的皮胄、卸下满身的盔甲,他手捧着一部经卷,那经卷的封皮上,写着《花黑白十万龙经》七个密藏文字。 他将经卷也丢在那一堆沾满泥泞的盔甲上,面朝向那座巨石砌造而成、不知从何引来水源的湖池。 湖池水面静寂。渐 而水面之下,却有归属于密藏域本源最深处的力量沸腾起来。 那般至暗、沉寂的本源力量——‘大化’此时也如密藏域阳面本源力量一般变得‘活泼’,变得疯狂! 漆黑的圆日在水面下聚集形成。 圆日上浮现一道道光明的裂缝, 裂缝里, 淌出炽热的血流! “这是我的影子?”渐 “这是本源?” 苏午看着湖面下那轮不断剥脱下黑暗外壳,渐变得赤红如血的圆日,他听到那圆日里无数人的号泣声。 他朝那轮流着血的圆日伸出手—— 那被他放在脚边的漆黑大棒骨于此时陡然耸立起—— 大棒骨不断蜿蜒伸展,变成了满身骨刺、蜿蜒百丈的长龙—— 长龙盘绕于苏午脑后,聚集成至黑的顶轮。 那重叠交错的骨刺,犹如枝丫蔓延的树丛。渐 湖面下,一缕缕黑线穿破湖面,在湖面上荡漾起层层涟漪,那些黑线都朝苏午脑后的漆黑顶轮聚集而去—— 黑线坐落于一根根骨刺树枝上,在那树枝上化作了血红的人影。 如是, 苏午脑后的顶轮也渐渐变成了黑红交杂的色泽。 犹如流血的圆日! 正文 800、大化本源咒印(2/2) 那摆在泥泞甲胄之上、由‘卓贡本咖’送给苏午,供苏午从中参修出‘祭本’的《花黑白十万龙经》,于此时猛然燃烧起来! 熊烈火焰里,由铜版作为封皮、兽皮作为书页的《花黑白十万龙经》,化作缕缕黑烟飘散。 苏午未能从这部经书里领悟出任何与‘龙’相关的祭本仪轨。 但那湖池之中,飘散进他脑后顶轮的血红人影,却于此时齐齐发声—— “一百颗星辰降生大地。” “一万里天穹红如鸡冠。” “一万朵火焰撕裂黑暗。” “一万个生灵称颂汝名。” “他们称你为‘元’!” 坐在苏午脑后骨刺树枝上,那众多血红人影的声音渐渐消寂了下去。 但距湖池不远处的某座山岗下,忽然响起了潮水般的呼唤声。 那般声音,在山谷里不断回荡,越发变得浩荡! “元!” “魔!” “魔!” “元!” 呼唤声群起而无有间断。 苍翠的群山因此沸腾。 苏午听着那一声声呼唤,脑后盘绕形成的血红圆日顶轮渐渐收拢骨刺,重又变成一根漆黑骨棒的形状,他握着那根缠绕着无数血色丝线的漆黑骨棒,走出了湖池边的尸林,沿着山坡,一步步走上了那底下盘踞着无数衣衫褴褛人影的山岗。 那山岗下,人们呼唤着‘元’或‘魔’的名字, 但他们其实都是呼唤着同一个人。 一身白衣的高大青年站在山顶上,太阳从他脑后徐徐升起,那磅礴的金光、那炽烈的热力,融化了此间冷寂的黑暗! 苏午看着山岗下的众生, 忽然就明悟了自身的‘祭本仪轨’。 他的‘祭本修行之阶’,就在山岗下的无数人身上。 “一百颗星辰降生大地——一百位先驱者出现在密藏域的历史中,在密藏域的历史里,掀起天翻地覆的狂潮。” “一万里苍穹红如鸡冠。 ——整个密藏域都被星星之火点燃了。 人们麻木的魂灵因那星火而觉醒。” “一万朵火焰撕裂黑暗。 ——无数反抗者的队伍于密藏域各地群起,终于终结了一个时代。” ——唯有完成这上述的仪轨,自身才能真正驾驭与自身相关联的‘密藏域本源’,才能将它修行为自身的‘祭本’! 但在自身走向仪轨的过程里,那与自身相关联的‘密藏域本源’之力量,其实一直存在,一直在提升着自身! 苏午将黑红丝线缠绕的骨杖竖立在自己身畔。 他盘腿坐在地上,向底下所有人结光山印。 底下的所有人俱静寂无声。 他们有些是追随‘元’而来,因‘元’救了他们的姓名,‘元’之名在某些地域被广为称颂,有些被苏午亲手所救的人,更知道了‘那山岗下’的存在,他们因而聚集于此。 这些人,俱不曾见过‘元’的真实样貌。 他们所见的苏午,俱是一个披覆甲胄、满身泥泞、驱驰白马的身影。 此下的苏午身畔未见那匹白得发光的马,亦未披挂满身泥泞的甲胄。 ——但他们看过苏午的眼睛,此下山岗上那人的眼睛,与‘元’的眼睛一模一样! 于是,那些追随‘元’而来的人,也都学着山岗上的苏午一般,手结‘光山印’,山呼出声:“元!” 光山教的门徒听着潮水般的山呼声,他们也俱明白过来——元就是魔,魔就是元! 元! 一切的终极,一切的开端。 魔只是元的一面! ——加布光山藏眼中骤然涌现明悟之色,他随着那些人一齐大喊:“元!” 于是三十行者皆随至行者一齐大喊:“元!” 于是无数人群起响应:“元!” 在无数人的呼喊声里,那竖立在苏午身畔的黑红骨杖上,飘散出一根根炽热的血红丝线,一根根红色丝线与苏午的意接连—— 大化的力量于此瞬变得炽热而活泼! 苏午新生出的‘脐脉海底轮’上,顿时出现一道道如火般炽烈的赤红身影,盘旋于那脉轮之上,脉轮中央安睡的‘龙猊来福’骤然惊醒! 它从苏午新生的脐脉轮中奔出! 如小山般的身影盘踞于苏午身后,小山般的身躯被滚滚大化力量攀附着,灌注着,因而不断被拉长,拉长成了蜿蜒此间的七十丈之龙! 七十丈之龙遍身血红鳞片,顶着巨大的犬首,拖曳着龙蛇的长尾! 蛇身之上,原本的一双前腿、一双后腿化作筋肉虬结的、类人的手臂,手臂同样被赤红鳞片覆盖着,一根根指爪变得尖锐森然,犹如鹰爪! 同时,又有四条臂膀从那‘龙猊’的身躯之上生长了出来! 《花黑白十万龙经》有载:‘兽龙本’长不过三十丈,有四臂; ‘山龙本’长不过三百丈,有六臂; ‘四时、诸病之龙’长不过五百丈,有八臂; ‘诸气诸虹之龙’长不过八百丈,有十臂; ‘诸生诸死诸年之龙’长不过千丈,有十二臂; ‘诸龙王’长短不定,或有单臂、或无臂、或能显化万千手臂! 而苏午当下的‘龙猊’,还未脱兽形,身躯长度已然超过兽龙本,在山龙本之下,而其身生长之龙臂,则是标准的‘四时、诸病之龙’才能生长出的八臂! 更为关键的是,‘龙猊’纵然长至如此程度,但它气息纯粹,没有丝毫诡化的痕迹! 七十丈龙猊在苏午身后的虚空中盘转着,苏午目视下方所有人,开声道:“今次开坛讲法以前,我将择五十人授‘元龙咒印’—— 得授咒印者,身强体健,耳聪目明,能为百人敌。 诸病不侵,诸邪不染,不为厉诡诡韵所害。 更能唤醒‘大化’力量,于生死危亡之际帮助自身,逃脱危亡。 大化力量或显为龙形,或化为巨犬之形,见此二形,不必惧怕。 得此咒印,我所驾伏‘龙猊’每有提升,其人所得咒印,皆得提升。 我今择选之五十人,乃授十位传道受业解惑之人; 授十位帮扶他人诸多之人; 授十位勇猛精进无畏艰险之人; 授十位敢发先声、率众群起之人; 授十位德行高尚、安定人心之人! 除此五十人外, 我再授五人以‘大化本元咒印’。 得此咒印,修善法,笃善行,乃聚‘大化之本’,进而能够与笃本师相敌——我之大化本源,每有提升之时,得‘大化本元咒印’之人,所得咒印皆得提升! 此五人由我亲自指定!” 山岗下的所有人,听得苏午所言,一时间双目放光,心神沸腾不已。 即闻听苏午继续说道:“五十得授‘元龙咒印’之人,由你们共推举而出,日后所行诸事,你等皆需共推厘定诸事。 至于五得授大化本元咒印者, 我今提拔‘加布光山藏’、‘曲礼光海藏’、‘海生哲丹’、‘尊嘉尤能’、‘乌金绛曲’受得‘大化本元咒印’! 你今五人,皆在我门下记名。 可顶我名以行事。 如能历经劫数而不死,便为我之真传门徒。” 苏午眉心意能量流转,六天鬼眼悄然张开,无形的意于他脑后聚集成光明大日,那大日光芒照彻,已经看清了山岗下许多人性灵中的污浊与纯净。 而在众多人里,加布、曲礼二人的性灵犹如烈烈火焰,那样醒目而耀眼。 海生哲丹、尊嘉尤能、乌金绛曲三人的性灵又宁静如水,润物无声。 苏午即选定五人,作为自己的记名门徒! 多吉听到乌金绛曲的名字,他并未往自己的妻‘乌金绛曲’去联想,叫这个名字的人太多太多了,他的乌金绛曲并不突出——但是,随着那山岗上的‘元’声音落定,他内心忽然生出某种预感,他心神激动起来—— 周围人向他的乌金绛曲投来目光。 越来越多的人向乌金绛曲投去目光。 乌金绛曲在惶惑与迷茫中站起了身。 “其余所有人,日益精进知识,日后亦能得授元龙咒印,得授大化本元咒印! 今我择选五人,非是命定,而是人定! 由此五人引领你等,如此五人行事狂悖、暴虐乖张,五十得授元龙咒印者,此间一切人,俱能共推,废此人大化本元咒印!” 苏午的话让所有人都山呼其名,经久不息! 他双手结‘光山印’,自身的意勾连着天地间流淌的大化本源之力,一点点地驾驭着那一缕缕大化本源之力,通过自身的意锁住每一缕大化本源之力,以撰写符咒的方式,将五份与自身之如来藏相融的大化本源之力,撰成密符,点在了他提名的五人眉心! 五人眉心登时浮现出血红的雷电印痕! 大化沉寂的气息从他们身上发散,但他们自身的气息却在此时变得极其活泼! ‘大化本元咒印’已经烙印在他们各自身上! 随后,苏午背后飞腾的龙猊来福盘转着身躯,八条手爪张开,掌心俱凝练着一枚元龙咒印,烙印在了众人共推出的五十人身上! ——苏午先是感应到了‘龙猊来福’此番提升后,具备了为他人栽种咒印的能力, 而后才根据那来源于‘龙猊来福’的元龙咒印,强行拟化凝聚出了‘大化本元咒印’! 以他的如来藏,今时只能得到大化本源之力的拥护,距离想要随心所欲地调取大化本源之力那般层次,却还差得很远很远! (本章完) 正文 801、贤者喜宴,伏藏裂缝(1/2) “我今日正式为你们传授‘正本十法’,你们可以此十法,于密藏域诸地修行,感应密藏域本源之力,归正本源于己身,为己身所用。” 苏午盘坐在山岗上,待到下方一切人俱平静下来,从得授咒印的种种兴奋激动心绪中平复下来以后,方才缓缓开声,为底下众人传授他这一路行来,对密藏域本源的理解,并将此种理解,结合自身从前所修种种法门,初步草创出了适用密藏修行的‘正本十法’。 他所传授的‘正本十法’,可以收集密藏域本源力量,汇集于己身脐脉轮中,为己所用。 此十法以光山印为根基,演化出‘光海印’、‘传灯印’、‘大化印’、‘正元印’、‘广智印’、‘广法印’、‘菩提心印’、‘金刚身印’,以及诸印交结演化出的‘正觉印’。 十印或从外收摄密藏域本源力量,不拘是密藏域阳面本源,还是大化本源,俱能收摄; 或自内纯化本源,归拢于脐脉轮中,推动脐脉轮运转,以启腹脏脉轮; 或内外交替,应天心为自心,重重交彻,勾连本我之‘意’,凝聚法门。 他所演化出的‘正本十法’,还极其简略,只是初步借助密藏域本源力量的一种修行法门而已,但对于山岗下的所有人而言,这部‘正本十法’出现得却是恰到好处,他们勤恳修行,就能依此法筑牢根基。 苏午一言一行,配合种种手印,烙印于在场所有门徒心底,令之永不至于忘却他今下传授的法门。 传授过法门以后,他又解答了不少人提出的种种困惑。 随后又将一些基础知识传诸徒众。 此时, 人们在山下架起了几口大锅,每人皆在锅中投入随身携带的一些肉干、野菜、草药,煮成了几锅肉汤,苏午亦拿出了不少药汤,倾入锅中与众人分享。 待到人们吃过肉汤,精神焕发之时,他便为众人传授了一门集养生、搏杀、兵击于一体的拳法。 “今日传法至此结束。 你们各自散去,寻找自己的活路。 日后如能不死,即寻‘那山岗下’来找我,我为你们第三次传法。”苏午从山岗上站起身,向山岗下的人们说道。 山岗下的人们看着那道白衣身影,值此离别之际,心中难免怅惘。 不少人红了眼圈,偷偷流下眼泪。 但山岗上的‘元’不会因为他们的眼泪或挽留而停留,他转身走入山岗上翻腾的白雾里,倏忽间身形已于此间消失。 “我们尽需要努力存活下去! 企盼下一次我们还能重聚于‘那山岗下’,参加‘贤者的喜宴’! 接下来,你们欲往何处去,你们可有什么想法?”加布光山藏从人群中站了出来,他眉心雷电般的印痕时隐时现,那漂浮于天地间的大化力量,渐被他所拥有的‘大化本元咒印’吸引,聚集在他身周,他环视场中千余人,振声发问。 随着他话音落下,有人举起手来,道:“我听说唐与密藏之间有片地域,少有刀兵侵扰,我想带着我的妻,去那片地域定居。” “我曾听格西领主说过,密藏域中隐藏着终极的梦想国。 名作香巴拉。 我欲去追寻香巴拉国的踪迹!” “我已经老朽,哪里都去不了了。 贤者已经清理了这里的神灵本教人,我想在这山谷里定居下来。” “我受到了太多的痛苦,那些痛苦比地狱里的酷刑都可怕,一想到这世间还有许多人如从前之我一般,生受着如此的痛苦,我的心里就像是有一团火在烧—— 我愿去搭救那些和我一样的人!” …… 人们议论纷纷。 他们所言颇多都不切实际,但比起从前不愿交流,麻木的他们而言,今时的他们终于鲜活起来,开始有了喜怒哀乐,有了自己的企盼与梦想。 最终,此间千余人就此散去。 有些人跟随那第一个出声者,去往了某个没有刀兵侵扰,位于唐与吐蕃之间的净土。 有人聚集起来,去追寻‘香巴拉’的踪迹。 有人也决意去拯救那些与他们一样的人。 群星聚散,各向远方。 还有许多人,在‘贤者’第二次讲法的‘旺堆山丘’停留下来,于此间生活。 …… “佛爷!佛爷!” 门外的叫喊声由远及近。 躺在软塌上的‘密禅寺僧主’——摩诃衍仰面躺在软塌上,他徐徐睁开眼睛,拍了拍身上趴伏着的妇人的后背,那妇人睡眼惺忪地抬起头来,看了看他。 就听面容苍老的摩诃衍道:“你家夫君所求,此次必有回响。 要不了多久,你的腹中就会有格西领主的子嗣了。 回去吧。” 那美妇人一听摩诃衍所言,顿时满面惊喜,从软塌上爬下来,赤着身走到旁边,一件件穿好了衣裳——待到前来通禀的僧人走到这座禅室门口时,美妇人已经穿好了衣裳,遍身绫罗绸缎,向盘坐在软塌上的摩诃衍行礼:“大师,我这便回去了。” “去罢。” 摩诃衍老神在在地道。 美妇人转身走到门口,推开房门。 门外的阳光倾洒在她双腮红晕愈浓的面孔上,让她的脸庞艳若桃花。 门外守候传话的僧人抬眼看了看那妇人,一时间被妇人的眉毛摄走了心神,呆呆站在原地,直至僧主的声音从门内传来:“唯有修持‘定心’,方才能够‘定念’,唯有定住念头,使自身追求不失,自我目光方才能定,不会为外相所迷,不会为外物所扰。” 那一阵阵地说法声让僧侣回过神来。 僧主所言,让他万分惭愧,低下了头颅。 但内心总忍不住回味,那阵阳光与那美妇人面孔重逢时,美妇人整个人散发出的那般惊心动魄的美,像是被春雨浇灌过的鲜花,让他心思百转千回,流连忘返。 “佛爷。” 僧人走进门内,向端坐在软塌上的摩诃衍跪地,双手合十行礼。 “你一路急匆匆跑来,是出了甚么事情?”摩诃衍向僧人问道,“明日我须为逻些周边三十位贵族夫人施戒,诸般仪轨密禅院都准备得如何了? 明日之时,我为诸贵族妇人施戒之时,你们在外把守,禁止任何人等靠近。” 僧人听得僧主所言,一时面露为难之色。 摩诃衍面无表情,道:“有话直说。” “佛爷……”那僧人低着头,同摩诃衍说道,“赞普王方才下了指令,称为诸贵族妇人施戒之时,可以暂缓。 我们明日不须为此准备了……” “暂缓?”摩诃衍眼睛微眯,眼缝中的光芒闪动了一阵,他面上露出宽和的笑容,“也罢,暂缓了,我亦轻松一些。 你要与我说的事情,便是此事?” “非只如此。”僧人又道,“今下有两件事要禀告佛爷。 其一是——那天竺来的密缚僧已经到逻些了。 他应赞普王之邀,即将于逻些‘光居台’开示讲法。” 摩诃衍面色微沉,没有说话,示意僧人继续说。 僧人低下头,小声道:“第二件事,则是咱们密禅院发现,并严加看管起来的那处‘伏藏地狱’,被关押于其中的群魔,打破了平衡,从地狱里爬出来了——” “什么?!” 摩诃衍闻听赞普王支持的密缚僧抵达逻些,神色都未有太大变化。 此下闻听所谓‘伏藏地狱’被破,其中群魔爬出之事,却是脸色大变——那处‘伏藏地狱’关于密藏域之‘伏藏’,牵连密藏域之‘本源’,其中的群魔,与看守群魔的狱卒,皆是伏藏阴面与阳面的人格化现! 密禅院发现那处山中地缝,从中窥得一丝伏藏秘密后,就将那处地狱严加封锁了起来。 只是每日从其中取出魔之血肉,供禅院上下修行所用。 他们进行这般勾当,已经有数年有余,一直未被发现——密禅院也一直未能真正从这处伏藏裂缝中,寻得甚么隐秘——却不想今时,那处‘伏藏’里的群魔,竟然从伏藏中爬了出来! “那些魔类去了何处?!” 摩诃衍呼吸急促,厉声向僧人问道。 僧人头颅更低:“您于前些时日,下令僧院上下更改每日服食魔血修行的规律,改为每有神佛诞辰之时,或每隔十五日行一次魔食修行。 因三日后的‘遮生尸金刚’诞辰,有僧侣前去那伏藏地狱里传达法旨。 但他们一直未归,他们出发至今已有七日。 是以僧院派人去查探情况,今时才发现伏藏地狱失守。 其中已经空空如也。 伏藏本源力量,消失一空。 如此也无从推断,那些魔类究竟是从何时脱离伏藏,去向何处了……” “竟还是我的过错,竟还是我的过错不成?!” 摩诃衍面孔狰狞,一把掀翻了身侧的矮案。 矮案上的烛台倒在地毯上,灯油倾泻,火光点染,顷刻间就在佛堂内燃起了熊熊大火! 摩诃衍注视着那大火,忽然从大火中感应出了一阵阵的寒意——那跳动着、无止息的火光,似乎预示着某种未来! “精莲! 是那天竺来的精莲僧!”摩诃衍忽然厉声说道! (本章完) 正文 802、永劫沉沦(2/2) “东雄领主、朗堪领主、杰布领主……您的这几位儿子、孙子,在第一日时都没有什么异动。 他们第二天收拢了各自庄园里的大量金银珠宝。 今天是第三天了,他们令仆人们准备了上好的马车,但今天一天他们都呆在家里,不曾乘车往哪里去。” 侍笃跪在大殿暗红的毛毯上,向坐在上首位的吐蕃国相‘仲拔节’行效犬礼,将仲拔节令他们监视的几个玛祥氏子孙的动向一一汇报。 “天要黑了吧?” 仲拔节听过侍笃的话,从矮案后起身,走到窗洞前,推开窗板。 天边的太阳颤抖着,即将沉没于高原之下。 高原将被寂冷的黑暗笼罩。 侍笃低着头,回应道:“东雄领主、朗堪领主他们,或许会在天黑之后乘马车离开——他们各自的庄园里,都有人留守监视。” “好。”仲拔节点了点头,同侍笃说道,“你传信给你手下那些人,令他们不要惊扰了我的那些儿子们、孙子们,只需跟着他们,看他们最后去到哪里就好。 令他们原路折返回来,我会赏赐他们金珠、金贝、银粒!” “是!” 侍笃恭敬应声,得到仲拔节的首肯以后,他弯着身子,徐徐从当下昏暗的殿堂内退却,转乘上自己的‘马本’,化作一阵黑风,穿行于黑暗中,经过了仲拔节相几个儿子、孙子的庄园,将仲拔节相的命令一一传达给留守在各个庄园里的其他侍笃。 他最终回到了东雄领主的庄园,也扮作庄园里的奴隶,隐在此间,等待夜黑。 东雄领主对待他的奴隶颇为仁慈,会允许奴隶们抱着棚圈里的牛羊睡觉,每天会给他们十四勺糌粑——他是新从仲拔节相手里继承下这一块靠近‘逻些’的领地,需要奴隶们给他出力干活,是以便对庄园里的奴隶格外仁慈一些。 从他继承这块领地至今,已经八个多月的时间,他庄园里的奴隶还无有一人死亡。 是以东雄领主仁慈之名被广为称颂。 仲拔节相令侍笃监视的这几位玛祥氏的子孙们,其实都属于刚刚继承领土、甚至还未能分得领土的那一类,他们尚未彻底学会将自身与奴隶区分开来,对那些奴隶也就格外仁慈一些,但侍笃认为,当他们习惯了今下的生活以后,他们早晚会变得与其他正统贵族一般无二。 仰赖玛祥东雄领主的仁慈,侍笃和其他奴隶一样,被赶进羊圈后,脚踝和手腕上只拴缚了铁锁链,并未被戴上那种横木枷锁的禁锢。 他在腥臊的羊圈里,手脚还能自由地活动。 羊圈里,那些臭烘烘的奴隶抱起了一只只躲入黑暗角落里的羊子,借着羊子温暖的皮毛,呼呼大睡起来。 侍笃靠着木柱,趁着其他奴隶不注意,强行推开了靠过来的一只母羊。 棚圈外的星光合着冷风,吹进四面透风的棚内。 东雄领主的庄园陷入寂静。 这般寂静并未持续多久,一阵阵马蹄声开始变得密集起来。 劳累了一天的奴隶们抱着羊睡得香甜,侍笃悄悄走到棚门边,微微冒出头来,窥察着外面的情景。 他看到—— 一架架雕饰豪华的马车,停在远处那片与奴隶们居住的区域相隔离开的精美碉楼前,骏马们在原地踢踏着四蹄。 玛祥东雄领主的妻子、宠妾、儿女们鱼贯登上了马车。 未过多久, 整支马队都开始行进起来,穿过了两座碉楼前的大门,一路往庄园外奔去。 玛祥领主带上了他所能带上的所有家人,乘着马车,奔向那传说中的‘那山岗下’去了——侍笃脑海里蓦地闪过念头。 ‘那山岗下’的传说,已在神灵本教中传开。 传闻中,唯有不曾沾染无辜之人性命,不曾有过恶行的人,才能在听闻‘那山岗下’四字之时,就能感应到那神秘之地的所在,去往‘那山岗下’,即能得到永恒的安宁! 侍笃为仲拔节相处理了太多见不得光的事情,他双手沾染的无辜之人的鲜血,已然极其厚重,他听闻‘那山岗下’四字之时,并未生出任何感应。 但是,东雄、朗堪等几位玛祥氏的子孙,却真正不曾害过人命。仲拔节相令侍笃监视他们,自然就是因为他们感应到了‘那山岗下’的存在——他们舍弃了自己的庄园、只带上了海量的金银财宝,以及各自的家人,就预备去投向‘那山岗下’! ‘那山岗下’的神异,竟能叫玛祥氏的几位子孙,愿意抛下现在锦衣玉食的生活、至高的地位,也要去投奔它? 还是说,玛祥氏已经到了危急关头,今下玛祥氏贵族领主们锦衣玉食的生活,终究会像镜花水月一样,顷刻消无——所以这几位玛祥氏的子孙,能舍下当下的幻像,前去追寻‘那山岗下’? 但是,这几位玛祥氏的子孙感应到了‘那山岗下’的所在,却并不代表他们的妻子、宠妾、子女亦能感应到‘那山岗下’的所在——他们带上一家人前去追寻‘那山岗下’,那神秘之地还能给予他们回应吗? 侍笃脑海里念头纷纷。 他眼看着东雄贵族的车队一路直驱,即将驶出庄园——他的手腕、脚腕上各生出一条血淋淋的手臂,散发阴郁诡韵的手臂,抓住他手脚上的锁链轻轻一扯,就将锁链扯断! 侍笃无声无息地翻过羊棚的矮墙,骑上自己的‘马本’,直追东雄领主的车队而去! 车队冲入了阴冷的黑夜里。 暗原上只有马车上挂着的灯笼,能稍稍映亮周围的道路。 那侍笃驾驭着马本,化作黑风,盘旋于车队周遭。 负责护卫车队中的贵族的几个笃本师,根本未有察觉到侍笃的影迹——他将自身隐藏得很好。 车队中间的一辆马车内。 身材肥胖的东雄领主遍身绫罗绸缎,坐在马车里,他的身躯几乎占据了大半的马车座位,宠妾只能坐在他的腿上,不停伸手抚着他的胸膛,纾解他此下狂乱的心跳。 东雄双手紧攥成拳,目光死死盯着前方的两扇马车门,豆大的汗珠不断从他额前渗出。 “从这里朝南走!” 某一刻,东雄忽然呼喝出声。 宠妾立刻转脸看向车门外。 “朝南走!” 驱车的车夫立时作出响应。 “朝南走!” 东雄的命令很快在整支车队里传开,车阵朝南转向。 宠妾回过头来,也是轻呼了一口气。 她轻抚着东雄的胸膛,为他顺气,同时细声细气地道:“‘那山岗下’一直在回应着您,您一直都不曾迷失方向,为何还要如此紧张?” “你也听到了‘那山岗下’四个字,为什么那神秘之地没有回应你?”东雄心神平复了些许,他没有回答宠妾的问题,手掌轻轻捏着对方腰肢,向宠妾问道。 “奴不知道……”宠妾眼神里暗藏忐忑。 东雄叹了口气,低沉道:“整个庄园里,只有我在听到了‘那山岗下’四个字以后,即与那神秘之地建立联系,那神秘之地也响应我的呼唤,为我指明了前路。 但父亲提及‘那山岗下’的时候,明明说的是——只要‘双手不曾沾染无辜之人血腥、不曾做过大恶之事’,就能对‘那山岗下’四个字生出感应……” 宠妾低下头,眼神越发忐忑。 东雄对她的反应浑然未觉,捏着她腰肢上细嫩的皮肉,继续说道:“父亲是这么说的,可是实际情况却并不是这样。 比如你、比如我的妻、比如我的儿子与女儿…… 你们平时都不忍心见一只羊在自己眼前被杀死,手上又怎么可能沾染上无辜之人的血腥?怎么可能做什么大恶之事? 但你们却对‘那山岗下’四字毫无反应。 ——可见父亲说的,或许是错的。 只有特定之人,才能感应到‘那山岗下’的存在。 我现在就是担心——我是特定的那个人,若我独自去那山岗下,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可我带上了你们几个没有感应到那山岗下存在的人……不知道是不是还能接近那处神秘之地?” 宠妾低着头,轻轻吐出一口气。 她听到东雄说他的妻子、儿女都是心善之人,手上不可能沾染无辜之人血腥这般言语时,嘴角不禁微微翘起。 “老爷放心好啦。 您是天定之人,能感应到那神秘之地的所在。 有您领着,我们一定都能到达‘那山岗下’的。 神灵选定了您,您选定了我们,既然选定了,就不可更改了……”马车里,宠妾温言软语地劝解着东雄。 东雄拥着宠妾,又在之后的一个时辰内,十余次向马队做出了改换方向的指令。 侍笃化作黑风,始终盘旋在马车周围。 直至寂冷长夜过去。 直至每一匹马都磨烂了四蹄,精疲力尽。 天亮之时,一支在寂冷长夜里被冻僵的马队停留在旷原上。 这支马队里的所有人与马俱被冻死。 他们所处的十里方圆内,遍是密密麻麻的马蹄印。 那些马蹄印一层一层地叠合,将泥土都踩实了,形成一个大圆圈。 大圆圈里的泥土比周围区域要凹陷下一尺之深。 整个长夜,马队就一直沿着这个圆圈不断重复,不断转向。 而马队之旁,侍笃连同他的马本一同沦亡。 远方,眉心镌刻着雷电印痕的衣衫褴褛者,领着许多一样衣衫的人,靠近了这一列满载金银财宝与食物的车队。 (本章完) 正文 803、乃康则庄园(1/2) 康钦桑神山,‘神灵本教’中央圣地。 神山周围诸雪山山峰绵延,山势起伏蜿蜒,伏延过千百里的地域。 此千百里地域内的诸多城镇、村庄,多信持‘神灵本教’,神灵本教诸‘龙从池’、诸‘兽龙池’、诸‘山龙池’便坐落在这千百里区域内的各座雪峰周边。 无数笃本师群聚于此,在此间参修《花黑白十万龙经》,领悟祭本的仪轨,从诸龙池之中打捞祭本法物。 当下正值黄昏之际,太阳坠落在了‘乃桑则镇’远处那绵延的雪峰之下。 坠落的太阳在天穹中溅起金红的浪潮,那灿烂的霞光披覆在雪山上,使得‘乃桑则镇’远处的雪山越发美轮美奂,显发出一种难言的神圣之感。 绯红光芒铺洒在了街镇一座座凋敝破败的建筑上。 面黄肌瘦的人们匆匆穿过街道,在天光收尽以前,躲进了自家破败的茅草屋、土屋之中,从窗洞里、门缝间窥视着那从远方骑着白马而来的黑衣男人。 那人背着一根巨大的骨杖,驱策着白马慢悠悠行过小镇上唯一的主街道, 往小镇中央,被众多凋敝房屋簇拥着的乃康则领主庄园而去。 他座下白马脖颈上的铃铛发出清亮的声响。 身后又有几个穿黑色厚袍子,或在马鞍上挂着一根骨笛、或腰间缀着一面皮鼓的男人跟上来,与骑白马的人说笑着,聚集向乃康泽领主的庄园。 庄园里的许多管事聚集在了那座围墙高耸,阵阵鼓声、琴声从中飘出,飘散在黄昏里的庄园各个小门前,他们伸手捉住小门顶上的铃铛黄舌,用力摇晃起来—— 当当当当当! 黄舌碰撞铃铛铜壁,发出一阵阵清越的声响。 散布在镇外各处,脚上铐着一条横木,做着各种活计的奴隶们,在闻听到这阵连续而密集的铃铛声后,都纷纷连滚带爬、成群结队地往乃康则庄园聚集而去。 管事奴隶们脚上拴着镣铐,他们甩动着手上的鞭索,抽打在一个个落后的奴隶身上,逼迫他们加快速度。 当当当当! 铃铛声响了约莫一分多钟,便即停止。 所有奴隶在庄园各处小门口换上了长条的横木镣铐,一列列的奴隶侧着身子,弓着腰,小心翼翼地走过低矮的小门。 最后还未进入小门里的奴隶,则被管事用一种带颜色的矿料在脸上留下记号,将他们用一根草绳穿起来,领去了庄园的偏院。 “这些奴隶回来得太晚,他们今天没有吃食了。”那随在驱策白马的男人身畔,跟着白马男人一同走到乃康则庄园大门口的某个黑袍人,掀开头上的帽子,露出一张干瘦而阴沉的脸,他看着那些被管事以矿料打上记号的奴隶,眼神里带着笑意,“他们会被带去‘巴速达房’,那些专门负责处置‘巴速达’的屠夫,会把他们饿上两晚。 令他们排干自身的粪尿以后,剖出他们各自的‘巴速达’,供给庄园主奉养的笃本师修行日用。” 骑白马的男人听着那干瘦阴沉的笃本巫师所言,眉头都未皱一下,他在乃康则庄园门前翻身下马,白得发光的壮马就化作一阵光尘,钻进了男人手中提着的铃铛里。 另一个头发蜷曲、鹰钩鼻的笃本巫师,看着男人手里的铃铛,眼神有些艳羡:“林卡兄弟连日用坐骑都是‘龙马从本’,比我们豢养的‘马本’强了太多。 真不知道林卡兄弟的‘主祭本’又是什么?” 说着话,鹰钩鼻笃本巫师将目光投向了男人背后那根奇长的、被黑布包裹的大骨棒。 他能感应到阵阵迥异于他日常修行感应到的‘密藏域本源力量’,萦绕在对方身后那根大骨棒之间,但却难以辨识出那种寂冷、阴沉、彷若死亡的‘本源力量’,究竟是什么? “我还未有修成自己的祭本。”名为‘林卡’的高大男人掀开头上的锥帽,露出一张甚为俊朗的面孔。 他的面容,让周围几个同路而来的笃本师同伴都微微失神。 面庞干瘦的笃本师,看着‘林卡’的面容,目光又在对方背后的大骨棒上流连片刻,阴沉地笑道:“阁下还未修成祭本,竟然已经获得了‘法物’。 难道阁下是世代修行的笃本世家?” ‘林卡’摇了摇头:“偶然机会,得到了这件法物。” “运气好啊……” 周围人感慨起来。 正门口弓着身,等候众人闲聊完毕的管事,趁着四个笃本师未再言语之时,向四人跪地躬身效犬行礼,同时谄媚地道:“几位老爷,我家主人已经在花园里准备好了宴席。 请几位笃本师老爷落座吧。 里面已经有其他笃本师老爷落座了。” “乃康则领主这次发出消息,请乃康则龙池地的众多笃本师在他庄园里饮宴,指点他长子的笃本修行,我们应邀而来,一定不会怠慢的。”鹰钩鼻的笃本师目光看向半空,仿佛与地上跪着的管事对视一眼,都会脏了他的眼睛。 】 他从怀中取出一个拳头大的方盒来,放在了正门口一旁的桌子上,道:“这是我自己采集配置而成的一种龙药,送给乃康则领主的长子防身。” 地上跪着的管事顿时千恩万谢。 随后,干瘦笃本师、高壮笃本师各自拿出以木盒精心包装的礼物,放在门口的桌子上。 二人分别送给乃康则领主长子一根被其日夜供养的密禅院僧人指骨、一把自制的召母羊从本笛子。 轮到那名为‘林卡’的笃本巫师时,其看了看桌上的几样礼物,转而目视地上跪着的管事,出声道:“我原本是要前往乃康则‘兽龙池’去修行,中途听闻乃康则领主家的长子要在今日正式开启祭本修行,倒是没有准备什么礼物。 这样吧。 我可以答应帮助乃康则领主办一件事情,只要不是谋害他人、为恶之事,我皆会为之办到。 便以此作为送给乃康则领主长子的礼物,你以为如何?” ‘林卡’这番话说出口,他身边那几个笃本师同伴表情就有了变化。 有人含笑以对。 有人欲言又止。 几个人目光都不去看‘林卡’,而是盯着地上跪着的管事,仿佛要从管事那张黑瘦的面孔上看出一朵花儿来。 管事笑容勉强,再没有方才的谄媚之意。 他仰头看了眼‘林卡’——先前,他却是根本不敢直视几个笃本师的眼睛,此下却突然有了勇气。 看了‘林卡’一眼后,管事笑容变得冷澹了一些,但总还是礼貌地笑着的:“这次我家主人邀请各位,各位带不带礼物都无所谓,只要能应邀前来我家庄园就好。 阁下一时未准备礼物,也没有关系。 直接进门就好。 不要再说‘给我家主人办一件事情’这样话了,我家主人身边聚集的笃本师颇多,也劳烦不到您来,您只管进门享受宴席吧!” 管事言辞总还是比较礼貌,但言语中的意味就难免有些揶揄。 ‘林卡’那几个笃本师同伴闻听管事所言,面上越发是笑容可掬。 有人向‘林卡’出声道:“是啊,林卡兄弟一时没有准备,也算不上是什么大事。走吧,我们一同去宴席吧。” “走,一同过去!” ‘林卡’被那地位比笃本师低了不知多少倍的管事揶揄,面上也没什么愤慨之色,他神色依旧平静,向管事多问了一句:“真的不需我给乃康则家帮忙吗?” 管事低着头。 这下连话语回复都没有了。 林卡神色如常,也未再多问,与其他几个笃本师一同走进了庄园里。 由女仆指引着走到花园里。 栽植各种名贵花卉的花园内,果然已经摆上了一张张矮桉,矮桉上珍馐美酒齐备,已经有许多笃本师据矮桉而坐,彼此间正大声说笑着。 他们瞥见一齐走过来的林卡一行人,皆微微点头示意。 看向林卡、哲布尼等人的目光,不免带有几分探询。 哲布尼三人非常活跃——他们来到乃康则家的宴会,就是为了交游而来,自然不会放弃这个机会,谈笑间自报了家门,很快就与其他笃本师打成一片。 倒是‘林卡’,孤零零坐在角落里一张矮桉后,神色静定,枯坐如木凋泥偶。 众笃本师的言语声在花园四面响起,沸沸扬扬。 “那天竺来的精莲僧,前几日已经在‘光居台’首次讲法开示。 传说他开始之时,有莲台于虚空中显现,莲台中央,坐着一个身如白玉的婴孩,种种异相伴随着他讲授《法境莲台十二品》而乍现于光居台四面。 一时间就有许多逻些周边的神灵本教弟子、密禅院弟子、众多贵族、百姓惊为天人,纷纷向那精莲僧行皈依大礼! 就连赞普王的妃子‘移西厝迦’都被那精莲僧的法门折服,当场请求赞普王允许她跟随精莲僧修行,赞普王当时虽未答允,但已承诺为精莲僧在逻些修筑第一座密缚教法寺!”有笃本师振声言语,周围人听得他的话语声,一时间都安静下来,不再互相交谈,专心聆听。 正文 804、大鹏本(2/2) 待那笃本师话音落地后,一红脸笃本师就不屑道:“那些和尚的法门有甚么玄秘的? 密禅院的僧人与我辨法,被我杀了数个,他们的头颅都被我用来供养祭本了! 我却没有看到他们法门的精妙。 这天竺来的和尚,和大唐来的和尚难道还不一样? 逻些地区,王都所在,怎么那里的贵人、神灵本教弟子,只听精莲一次讲法开示,就着了魔似地要皈依他? 这里面怎么可能没有什么蹊跷?我反正不信!” 此下花园内,已经有颇多笃本师聚集。 诸多笃本师闻得那红脸笃本师所言,有人附和点头,出声赞叹,有人则皱眉摇头,连连叹息,有人凝神不语。 先前那个提及‘精莲于逻些光居台讲法开示’的笃本师,此下亦叹息着道:“未必是逻些地区的贵人、神灵本教笃本师真正因那精莲僧讲授的法门而心生狂热皈依之念。 而是…… 今下吐蕃大势就在精莲僧那一边…… 赞普王支持精莲僧,他决意在逻些兴建第一座密缚教法寺。 更令精莲僧与逻些密禅院僧主‘摩诃衍’多多交流,密缚佛门与密禅佛门交融已是板上钉钉的事情——许多神灵本教弟子,也投往精莲僧座下,说不定,连神灵本教也会有大部分为密缚佛门吞吃……” 红脸笃本师听得对方提及了‘赞普王’对天竺来的僧侣的支持, 也是紧皱眉头不语,并未再反驳对方所言。 当下花园里的气氛有些沉闷。 乃康则领主只是依附于神灵本教的一个小领主而已,他们这些聚集于此的笃本师,论及地位,其实连乃康则领主都不如。 在等级森严的本教内, 他们只是诸兽龙池的从属笃本师——汇集此下济济一堂的众多笃本师中,多数人都只是修行有‘龙从祭本’。在整个本教等级体系里,他们的序次排在倒数第二。 最末序次则是‘兽本’。 神灵本教传说中,‘龙’与‘从龙之兽’诞生下的子嗣,即是世间百兽。 兽本已经处在最底层阶级。 当下这些笃本师,比那些苦哈哈、几同本教奴仆的兽本笃本师要强出一些,他们所修炼出的祭本,名作‘龙从本’,即具备了‘龙’单一的某部分体征,譬如祭本身披龙鳞,譬如长有龙角等等。 他们在神灵本教内具备一定自主能力,但各自如不能将‘从龙’修行为‘兽龙’,一生亦都将囿于某座‘兽龙池’周边地域,看顾兽龙池周边的‘从龙池’。 唯有修行出‘兽龙祭本’以后,神灵本教巫师才算登堂入室。 地位等同一地大领主,能自由进出各处。 甚至获得在‘康钦桑神山’修行的机会。 是以,当下这些‘龙从本巫师’根本决定不了自己的命运,他们无从选择是向密缚佛门投降,还是抗争对方,只有把控一座兽龙池的笃本巫师,才能决定他们的去留,决定他们的生死! 众人言及吐蕃局势如何,皆能侃侃而谈。 但由此想及自身地位,不觉意兴索然,没有了再就当下话题深谈甚么的兴趣。 化名‘林卡’的苏午坐在角落里,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就着矮桉上的羊肉慢慢吃着,他听着周围人关于当下吐蕃局势的议论,眼神也颇认真。 苏午倒是没想到,在自己周转于‘康钦桑山脉’诸伏脉之间,转遍了每一座‘龙从本池’的这数日时间里,精莲已经在逻些挣出了好大盛名。 ——有密藏域阳面本源对精莲无限度的加持,再兼精莲自身所具备的‘八识心王’,其成长速度远非今下的苏午可比。 但苏午也不着急。 他按部就班,不疾不徐地进行着自己的谋划。 今下精莲在明处,他在暗处,倒正如大密藏本源中‘阳面’与‘大化’的相互关系一般——就是不知道,有朝一日天翻地覆之时,今下的局面是否会完全颠倒过去? 气氛变得稍有些沉默的花园里,不知是哪个笃本师首先说了句话:“今年各龙从本池衰竭的时间,好似是比往年快了不少? 】 前几天,负责看守‘卓朗丘山’里某座‘牛龙从本池’的兄弟告诉我,卓朗丘山的八座龙从本池全都枯竭了,池中已经没有‘本’的力量流动。 往年都是在桃花盛开的时候,诸龙从本池才会枯竭,今年比往年却提前了两个月。 ——我看顾的‘乃康则丘山’下的‘猪龙从本池’也在最近枯竭了。 不知你们那边情况怎么样?” 那笃本师话音一落,就有人点头回应:“我和你同属‘乃康则丘山’兽龙池从属,我看顾的那座龙本池也枯竭了。” “我也是,情况一样。” “一样。” “听我拔日喀丘山的兄弟说,他们看顾的龙从本池也纷纷枯竭。” “龙从本池提前枯竭,不知是否能提前回潮? 总觉得这种事情,不是什么好兆头啊……” “这种事情,每年都会发生。只是今年席卷的龙从本池太多,所以看起来就很不正常而已——我觉得这种事情不用担忧,只是龙从本池枯竭了而已。 随时都能从兽龙本池中引水回潮,害怕什么? 枯竭的又不是兽龙本池?” 众人又就诸龙从本池枯竭之事议论了一阵。 苏午坐在角落里,从不参与这些笃本师的话题,好似是一个局外人。 ——然而,若是所有龙从本巫师将各自看顾的龙从本池枯竭的具体时间记录下来,便正能对应上,苏午经过每一座龙从本池的时间! 花园里的议论声尤在不断响起。 此时,一个个侍女为各座矮桉奉上了一份精美的糕点。 笃本师们并未立即就动手享用那份糕点,而是在糕点上来之后,就纷纷收声。 花园里渐渐安静下去。 园门口传来一阵脚步声。 伴随着那阵脚步声,一个戴着鹿皮帽子,穿一身厚重毛皮大衣,外罩着丝绸的矮个中年贵族在几个侍从、笃本师的陪伴下,从园门口走过来,他含笑走过花木树林,每过一处,矮桉后端坐的笃本师便纷纷站起,向他行礼。 等他走到最上首的座位时,花园里的笃本师们尽已起身。 “诸位,请坐吧,请坐吧。” 那矮个贵族,毫无疑问就是整个乃康则庄园的主人——‘乃康则’本人。 乃康则双手虚抬,示意众人落座。 比他要高上不少、同样一身绫罗绸缎的青年男人站在他身后,也向众多笃本师含笑行礼,其作态与乃康则如出一辙,身份也就不难分辨,正是乃康则的长子‘敦弘’。 当下的庄园主之所以邀请所有乃康则丘山的笃本师、过路笃本师在他的花园里饮宴,大部分原因是为了请众人保护他的长子敦弘,能顺利完成首次‘祭本’修行的仪轨。 “厨房还煮了几只羊。 等到敦弘完成这次祭本修行仪轨后,羊大概就煮好了。 到时候大家一起来吃。”乃康则笑呵呵地与众笃本师言语着。 众笃本师也纷纷附和,赞叹乃康则领主的康慨大方。 座位距离乃康则最近,并且明显也是此间诸多笃本师中实力最强的几个笃本巫师中,有人开口向乃康则询问道:“贵人,不知道您的长子——敦弘小贵人是从那座池子中打捞出的祭本? 了解对应龙池、龙本以后,我们也好针对性地守护小贵人,协助他顺利完成这首次祭本修行的仪轨。 首次祭本修行,往往较为凶险,稍有不慎就可能将自身都化入‘本’中。 但第一次修行完成,令‘龙本’定型以后,便只要按时对它进行种种供养,按时与它归合就可以了。” 乃康则听着那头发斑白的老笃本师所言,也是附和着连连点头。 等对方话说完后,他转头看了眼身后的长子‘敦弘’,随后转过头来,语气和缓地与众人说道:“初次祭本仪轨修行事关重大,我是知道的。 所以才会请大家一起来赴宴。 等敦弘他完成本次修行,我有厚礼送给诸位。” “您太客气了!” “我们一定不会怠慢一丝一毫!” “敦弘小贵人,这次祭本修行一定顺顺利利!” 诸笃本师纷纷点头。 又听乃康则继续说道:“各位应该听说过——我母仁钦赞巴在三个月前去世了,我将我母送到了很远地方一座山中的秘密石洞中。 我们挖开那处只存在于典籍里的秘密石洞,将我母葬在石洞中。 那处远古的石洞内,隐藏着一些遗迹,我儿敦弘当时进入石洞里,循着某种指引,发现了那些遗迹。 并且从众多遗迹里,发现了一件法物。 ——那是‘象雄’大鹏银城时代的一件法物。 可能为卍胜本教某位本巫师所持。 而那件法物流传至今,其上还萦绕着某个‘本’的气息——根据我的人当时在石洞里发现的其他典籍来看,这件法物对应的某个祭本,可能是‘鹏本’。” 乃康则一番话,如巨石投入平湖之中,刹那间引起惊涛骇浪。 在场所有笃本巫师的神色,俱变得凝重又兴奋起来。 正文 805、人面鼠母龙从本(1/2) 卍胜本教脱胎于原始本教,不同于与原始本教一脉相承的‘神灵本教’以‘龙’为最大最高神灵,卍胜本教以‘鹏’为神灵,他们的鹏本能够食龙! 今下的卍胜本教已经湮灭于岁月之中,便连他们的遗迹也散失、风化,渐消无踪。 所有人亦没想到,此下在乃康则庄园里,竟有可能见到卍胜本教的遗物——且是一件萦绕着活泼的‘本’气息的法物! 若将法物中的‘本’复苏,化为乃康则长子‘敦弘’的祭本,必然将在整个神灵本教内,在密藏域内掀起一场大风暴! 但是,卍胜本教传承断绝已久,他们的种种祭本修行仪轨,与今下神灵本教的祭本修行仪轨究竟有多少重合、有多少相似,还是一个未知数。 在尝试以神灵本教祭本修行仪轨,修行‘鹏本法物’的过程里,必然充满了未知。 哪怕在当下所有笃本是看顾下,进行这场祭本修行仪轨亦必不轻松,稍有一步行差踏错,就可能为所有参与此事的笃本师带来灭顶之灾! 众笃本师拧眉思虑一阵。 有人从矮桉后起身,向上首位安坐的‘乃康则’躬身行礼:“领主贵人,不是我不愿意帮助您的长子,看护他完成此次祭本仪轨修行。 实在是我修行不精,能力不足,留在这里只怕也帮不上您的大忙。 就先行告辞了。” “是啊,乃康则老爷,我自觉能力不够——‘卍胜本教’的法门,我从未有过研究,他们的‘鹏’是以‘龙’为食的! 我觉得,修炼鹏本,必须得有兽龙本巫师看顾,成功率才能大为提高。 到了兽龙本巫师这个层次,应该就能接触到一些关于‘卍胜本教’、‘能本教’的隐秘,甚至掌握有一两门卍胜本、能本的法门了…… 我就不在这里给您添乱了,先走一步了……” 花园中,有十余人起身与乃康则言语着,提出各种建议。 他们自觉此事棘手,自身无力完成,是以主动向乃康则告辞,欲要离开当下的庄园。 乃康则面上的笑容依旧真诚,其看过当场站起来的十余个笃本师——这十余个笃本师已经占据此次参与宴席的全部笃本师两成的数量。 “兽龙本巫师高高在上,哪里是我一个小领主高攀得起的? 不过,诸位愿意与我坛城相告,我还是不胜感激。 我令管事准备了一些金珠,送给各位作为盘缠……”乃康则笑容真诚地说着话,还坐在矮桉后观察动向的一些笃本师,听得他当下所言,一时蠢蠢欲动。 ——当下离开,还能得些金珠作为酬谢。 若留下这里协助敦弘小贵人进行‘鹏本’的修持,说不定要面对未知的凶险,此下就离开,却也不算亏…… 一部分笃本师们脑海里转动着相似的念头,正要起身之时,乃康则领主忽然朝他们看去,含笑说道:“各位意愿留在这里,协助我这孩子修行,我的谢礼只会更加丰厚—— 当你们决定留在这里之时,你们已经收获了乃康则家的友谊! 我的儿子今日若成功修成‘鹏本’,他将向对待自己的长辈一样地尊敬你们! 除此之外,我乃康则愿意拿出庄园里的一半积蓄,分给各位,作为酬谢!” 在乃康则领主的言语声中,一队奴仆从花园门口那边走来,奴仆们两两相对,搬运来一座座大木箱子。 木箱子就在乃康则领主的桌桉旁排成了三排。 随着乃康则话音落下,十余个奴仆掀开箱盖——一箱箱金珠、一箱箱银粒、一箱箱宝石在火光映照下,散发出诱人的光芒! 场中绝大多数笃本师,见得那一箱箱财物散发出的光芒,呼吸都不禁粗重起来。 就连正准备离去的十余个笃本师,眼看到箱子里的金珠银粒、宝石钱币,都放缓了离开花园的脚步! 乃康则扫过众人面上的表情,他伸手从旁边女仆递过来的托盘上,拿起一只金碗、一柄金匕。 他伸出左手中指,以右手持刀,划开中指皮肤,将几滴鲜血滴进了金碗中。 随后又将碗递给身后的长子‘敦弘’。 敦弘亦跟着照做了,在碗中留下自己的中指血。 最后,女奴往金碗中倒入香气四溢的酒浆,乃康则捧起金碗喝了一口自己的血酒,将酒次第传给敦弘及其他众多笃本师。 所有笃本师接连饮过血酒,金碗重回到了乃康则手上。 他笑容可掬地道:“我与诸位已经饮过血酒,立下了誓言。 今日我对诸位种种承诺,皆在誓言之中。 还请各位,务必要帮助我儿子,完成此次祭本修行仪轨!” “唯有全力以赴!” “请领主贵人放心!” “我们饮过了乃康则老爷、敦弘小贵人的血酒,已经与两位贵人是亲人一般的关系了,一定不会辜负乃康则老爷所托!” 众笃本师纷纷应声。 乃康则含笑点头。 便在众人纷纷拍胸脯作保证的这段时间里,又有几个管事提着一些木桶、扛着一些长条木箱走进了花园里。 那些管事在花园里放下他们带来的物什,浓郁的血腥气顿时就从那些木桶、木箱中散发了出来。 笃本师们嗅着这般浓郁的血腥气,却是脸色如常。 ——他们闻惯了此种味道,并不觉得有甚么怪异的。 坐在角落里的苏午,目光转动,扫过当下场中摆放的木箱、木桶,看到管事们揭开桶盖,露出里面黑红的、拌入了黑豆面粉的血; 清洗得发白的、以草绳捆扎的肠; 一颗颗挂在铁钩上,还在沥着血的心; 那被管事们掀开的木箱里,堆着厚厚的一层枯草杆,他们扒去箱子表面覆盖的那层枯草杆,就露出了底下的一张张人皮! 乃康则看着箱中之物,出声说道:“‘巴速达’五供,心肺肠血皮,我已经准备好了。 家中还日夜供养着几座嘎巴拉碗,这些祭品、礼器,现在都已备齐。” 他转脸看向身后的长子,神色严肃地说道:“你来与你的诸位叔伯们说一说,你从‘多喀多山兽龙本池’里打捞出来的‘祭本仪轨’是什么?” 众笃本师一听敦弘小贵人是从‘多喀多山兽龙本池’中打捞的祭本仪轨,面上笑容更多了一些。 ——敦弘打捞所得的祭本仪轨层次越高,也就越容易将那‘鹏本’法物与祭本仪轨相合,能更大概率将之固定在仪轨里,与主人归合。 毕竟,卍胜本教的‘鹏本’也如神灵本教的‘龙本’一般,有三六九等之分,且同样阶级森严。鹏能食龙不假,但低层次的鹏想要取食高层次的龙,还是尤其困难的。 这个敦弘既然是在兽龙池中打捞出的祭本仪轨,那仪轨最低层次亦必然在‘龙从’这一层次,绝不可能是最低层次的‘兽’,若其天赋极好,能直接打捞出‘兽龙祭本仪轨’,则就再好不过,归合鹏本法物的概率必将直线提升。 敦弘站到了矮桉前,稍显稚嫩的面庞上,遍是踌躇满志之色。 他开口向他的诸位‘叔伯’们说道:“我所打捞出的祭本仪轨,是一道‘龙从本仪轨’。 这道‘龙从本仪轨’是生有龙角与龙鳞的‘人面鼠母’。” 此言一出,场中已响起了惊叹声。 “竟然已经生出龙角与龙鳞了,且是人面兽龙从—— 若再长出一只龙蛇之尾,小贵人的‘根本祭本’就很接近‘兽龙本’了!” “天赋乃是天定。小贵人的天赋已经超越了世间绝大多数凡人!” “就算没有那鹏本法物,小贵人只修行自己的根本祭本,日后也很有可能会成为一位兽龙本巫师!” 恭维之声如潮涌来。 敦弘面露得色。 他的父亲乃康则亦满脸笑容。 看着众多恭维自己的笃本师,敦弘眼底隐有些傲然,他的目光扫过众多人面孔,在角落里低着头吃羊肉的苏午身上微微停留。 上了宴席只知道吃肉的穷哈哈,上不了台面——根本不配被我视作长辈! 敦弘见那角落里的黑衣笃本师自始至终都不关心自己的‘从龙本’,极其接近‘兽龙本’这件事,内心不禁生出一些怒火。 但他好歹明白现下大事未成,还不到自己耀武扬威的时候。 于是压下怒火,继续矜持笑着,与其他笃本师们说道:“‘人面鼠母’的祭本仪轨,首先需要修行此仪轨的笃本巫师,每日剖取一只雄老鼠的内脏,生榨成汁,合一种供养给‘鼠形兽龙本’的龙药吞服,如此服食三个月。 在第四个月第一天时停止服食,并开始接下来的仪轨。 我已经服食满三个月了。 今天就是第四个月的第一天。 其二,就是需要在第四个月第一天时,取一只母猫的皮,填入其他动物的五脏,焚烧成灰尽,将灰尽拌入血肉之中,供给给一只公老鼠。 待到那只公老鼠食用下全部的血肉后,就将老鼠抓住,挂在铁钩上。 向其祭献‘巴速达五供’。” ‘巴速达’即是人的内脏之意。 正文 806、硕鼠(2/2) 随着敦弘向众笃本师介绍‘人面鼠母龙从祭本仪轨’,乃康则庄园的奴仆们开始行动起来,有几个奴隶护送着一只脸盆大小的圆柱形物什走进花园里。 他们掀开那物什上蒙着的黑布,即露出一只在铁笼子里上蹿下跳、甚为活泼、浑身雪白皮毛、有成人小臂那么长的一只大老鼠! 那老鼠眼睛乃是血红色,在笼子里到处攀爬着。 护送着铁笼的奴仆们每当以手捧出到铁笼时,那老鼠必然迅速靠近奴仆们的手指,从笼眼里探出头来,狠狠啃咬一口奴仆们的手指,从几个奴仆手上啃下大块血肉! ——这只老鼠如不是长期以人为食,绝不可能有这般见人就啃的凶狠劲头! 它对活人根本没有畏惧,遇见人反而会主动凑过来啃咬,完全不似一般的老鼠那样,遇到活人之时,首先会躲避,唯有在无从躲避时才敢反击! 白毛老鼠的个头如此之大,乃康则家必然也是以人血人肉养了很久。 苏午看着那只在铁笼中上蹿下跳的白老鼠,微皱眉头,眼中嫌恶之色毫不掩饰。 而其余众笃本师见老鼠皮毛油亮,如此凶狠,均是眼睛发亮。 敦弘看了眼笼中白老鼠,继续说道:“这只白老鼠非常少见,是我阿爸让一百多个奴隶连续七天翻了许多老鼠窝,才翻找到的。 它在同窝幼鼠里,是最强壮的那一个。 我开始以雄鼠内脏合‘鼠形龙本’龙药服食之时,这只白老鼠就开始被我家养起来,每天投喂三次,饲喂其以种种‘巴速达’,以让它熟悉活人血肉的味道,令它变得更加强壮。 养到今天,它已经嗜食活人血肉,可以进行下一步了。” 敦弘说完话,眼睛便看向花园某处角落—— 诸笃本师也纷纷朝那个角落看去—— 但见一个管事将一只一身油亮皮毛的黑猫固定在一根铁架子上,那黑猫性情极其凶勐,被管事提着后脖颈,便龇牙咧嘴地啸叫,奋力挣扎,抓烂了管事的袖子,在其手臂上留下好几道鲜血淋漓的伤口。 它越是如此,管事越不敢怠慢,用黑猫背嵴抵住铁架子,另外两个管事立刻行动,将黑猫的前爪后爪都在铁架子上固定好。 第一个管事腾出手来,取出一柄匕首,用火烤得通红,刃尖抵近了黑猫的脖颈—— 一阵撕心裂肺的惨叫声过后,一张散发着浓重血腥味的猫皮就被放在托盘上,送到了敦弘面前,由敦弘验看过后,当场烧成灰尽。 五只鎏银錾铜的嘎巴拉碗被摆在一张小方桌上。 小方桌前挂了一只铁钩, 奴隶们伸手进铁笼子里,不顾那白老鼠对他们手掌的疯狂撕咬,抓住老鼠,将之提起来,挂在了那只铁钩上。 白老鼠只是后颈上一层皮被扎穿了,挂在铁钩上,尖锐的铁钩并未真正伤及它的内脏。 它感觉到疼痛,便在半空中奋力挣扎,一滴滴鲜血落在了下方的五个嘎巴拉碗内。 有管事将那些提前准备好的、装着‘巴速达’的木桶提至方桌旁。 他们又取来一个粗陶碗,将猫皮焚烧成的灰尽与一些血浆、一些内脏碎块混合均匀后,一勺一勺地送至那白毛老鼠嘴边,被白毛老鼠尽数吞吃。 白老鼠挣扎得更加起劲,引至铁钩连着的锈红锁链都不断晃动,铁环碰撞,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 今下那一只只木桶、木箱内盛放的‘巴速达’、人皮等等,皆是至少提前一日准备好的。 奴隶们会先被送进巴速达房内,排干体内的粪尿以后,才会被巴速达房的屠夫取下他们的血肉与内脏。 如此即说明,当下这些‘巴速达’的主人,已经死去了至少有一天时间。 “阁下所得的‘人面鼠母龙从祭本仪轨’中,莫非有要求是强制阁下,必须要以人之血肉五脏混合着猫皮灰尽,才能投喂给这白毛老鼠?” 管事们还在给白老鼠投喂‘食物’,这个时候,坐在角落里的苏午忽然开声,向敦弘问道。 敦弘身后坐着的乃康则,听到那黑衣笃本师的问话,眼神有些困惑。 众多笃本师也困惑不解地看着苏午,仿佛他的这个问题根本不值一提,乃是一个常识性的问题,是个笃本师都该了解这问题的答桉一般。 看着白毛老鼠吃食的敦弘,听得苏午所言,笑意微冷,也不回答苏午所问。 其看向苏午的目光里,微带嘲讽。 好在还是有人解答了苏午的问题:“人是万物宗长,没有甚么动物的血肉内脏,是比人的血肉内脏更适合供奉给祭本的。 祭本里不会指明要笃本师供奉哪种血肉,但为祭本供奉上最富集灵性的活人血肉,则是今下所有神灵本教弟子笃本修行的共识。” 那为苏午解惑的老笃本师,转头看向苏午,看着苏午背后那根奇长的祭本法物,眼神也有些不解:“你都修炼出了祭本,难道不明白这个中道理?” “我的祭本法物,是偶然所得。”苏午如是回道。 “你运气好。”老笃本师说了一句,便不再看苏午。 苏午垂下眼帘,未再言语。 取活人血肉祭祀鬼神,已经是神灵本教的某种‘传统’。 他原本以为,此种‘传统’里隐藏的最深层逻辑,乃是祭本仪轨对笃本师的修行作出了要求,令他们必须以活人血肉供养祭本。 今下在宴席上问出这个问题,才发觉事实根本并非如此。 是诸笃本师一直以来认定人的血肉内脏,比其他各种动物都适合用之以供养此间的种种祭本鬼神,一代代神灵本教的笃本师,将这个未经验证过的说法,一直延续至今,使之成为了传统。所有人都跟着传统的惯性向前,无人想过改变这传统。 奴隶的命终究不及一只羊更珍贵。 用奴隶血肉就能解决的问题,何必要消耗一只甚至数只羊来解决? 这或许也是当下许多笃本师的看法。 白老鼠吃光了粗陶碗中的‘食物’,敦弘取来了一个铜盒,他神色郑重地打开铜盒上挂着的数把锁,掀开了铜盒—— 众人见敦弘如此郑重,内心各生预感,纷纷屏息凝神,在铜盒打开的第一时间,俱将目光投向了盒中。 盒子里,丝绸黄布上,静静躺着一只干枯的、被金丝银线交织出的种种诡异花纹缠绕起来的人手。 那只人手手背中间,镶嵌着一颗‘六目天珠’。 像是有光顺着那些金丝银线流动着,又如同那些金丝银线乃是一根根血管,运输着‘血液’,往手背中央处的天珠汇集而去。 六目天珠微不可查地转动了一刹。 众人丝毫未有察觉。 角落里的苏午眉心竖眼悄然张开。 “这就是那件‘鹏本法物’!”看着绸布上即便陷入沉寂、依旧好似流转着某种‘神异’力量的干枯手掌,敦弘眼中难掩痴迷,“人面鼠母龙从本的祭本仪轨,在笃本师为老鼠供上‘巴速达五供’以后,便可以奉上对应法物。 在与法物归合的过程中,即能调取周围游离的‘本源力量’,在老鼠头顶凿开一个洞。 使得游离之本在白毛鼠头颅内越聚越多,与法物相合,就能变为真正的‘人面鼠母龙从本’! 但我现在以‘鹏本法物’与白老鼠相合,是为了让这件法物吸收白老鼠聚拢来的本,吞吃‘人面鼠母龙从本’的雏形,通过这种方法,来唤醒这件法物里沉寂的‘鹏本’! 或许,只这一只白老鼠还不够它吃——” 敦弘话音一顿。 他转头看向那些手腕脚腕上拴缚着锁链的奴隶。 奴隶们似有感应,有些人吓得打起了寒战—— 四周身强体壮的管事们立刻聚集在诸多奴隶周围,一脚踢向他们脚腕上的横木镣铐,将他们踢得纷纷跌倒在地! 管事们取来腰间挂着的粗绳索,将绳索缠上了挣扎着欲爬起来的奴隶脖颈,像拉拽不听话的狗一样,把一个个奴隶拖到了角落,将手中的绳索挂在角落里早就准备好的一只只铁钩上! 花园里哭嚎声一片! “等到这件法物中的‘鹏本’吃掉白老鼠以后,你们就敲开那些奴隶的天灵盖!”敦弘神色平静地下令。 管事们肃然应声。 乃康则家的小贵人,目光看向众多笃本师:“鹏本吃光了奴隶脑袋里蓄积的‘本源力量’,很可能就将复苏了。 ——到时候,就请诸位叔伯一起出手,帮助我压服那‘鹏本’!” 诸笃本师纷纷点头。 这时,角落里的苏午忽然问道:“假若这不是‘鹏本法物’,假若他们都降服不得那法物中的‘本’,该如何收场?” 气氛已然烘托至此,众人都生出一种‘大事将成’的感觉,忽在此时,角落里的黑衣笃本师提了个不吉利的问题! 众笃本师面色一滞! 敦弘脸色霎时变得狰狞,死死盯着苏午,恨不能将苏午生吞活剥! 从开始至今,一直保持着笑意的乃康则,当下也维持不住脸上的笑容,他看着苏午,脸色阴沉:“乃康则家得到这件鹏本法物,乃是天定。 如若天不愿让我儿归合法物中的‘本’,那也是天意。 我家无怨无悔。” “那就好。”苏午点了点头。 “你若不愿帮助我家,此下离开却还不晚。”乃康则下了逐客令。 苏午却摇头道:“我也在此间饮了酒,怎能说走就走?” 乃康则闻言冷笑了几声, 顿了顿,才道:“希望你能记住血酒里的誓言!” 那黑袍子的笃本师,含笑以对。 对乃康则领主所言,既不附和,也不否定。 四面嚎哭声、锁链碰撞声仍不止息。 正文 807、复苏的‘本’(1/2) 夜黑风高。 寒风吹散满园花香,唯有血腥气味经久不散。 脖颈被绳索缠缚着、挂在铁钩上的奴隶们,被堵上了嘴巴,他们今天一天都没能吃到食物,刚才挣扎那几下,已经让他们筋疲力尽。 奴隶们无力地靠站在墙边,眼神惊恐地看着花园中间的那张小方桌。 小方桌前面,一只铁钩连着锁链从半空中垂下,将成人手臂长的白老鼠吊在铁钩上,白老鼠挣扎了一阵,此时似是没了力气,一双血红的眼珠子转动着,身躯在半空中随风摇晃。 铁钩扎穿了它的毛皮,汩汩鲜血从伤口里流淌出,染红了后背上的大片毛发,滴落在下方铜盒中的那只干枯手爪上。 方桌后,敦弘无声肃立。 他双手结出诡异的印势,嘴唇翕动,喉咙里却未发出声音。 诸笃本师簇拥在他身后,聚精会神地关注着花园里的风吹草动。 先前坐在上首位的乃康则领主,此时也混进了众笃本师的群体里,其紧紧盯着前头的长子敦弘,额头上不断渗出汗珠。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黑暗无声地倾盖在花园内。 敦弘心神间一直在默念着‘人面鼠母龙从本’里附带的咒语祭文,他双手结出的印势在这段时间里变幻了数次,整个人含胸驼背,双手手背贴着胸口,眼露贼光,犹如一只穿着绫罗绸缎的老鼠。 某一刻, 花园四角挂着的、以人血涂写着一个个吐蕃文字的人皮幡子忽然被风吹胀,顶着满头蓬乱头发的人皮像气球一样鼓胀,倏忽间竟变得与活人形体一般无二! 四张人皮空洞的眼眶、嘴巴里,淌出一缕缕‘本源’的力量。 站在最后面的苏午,感应着四下间流淌开来的本源力量,从那缕缕本源力量里,感受到了极其深刻的恶意。 ——这与他接触到的密藏域阳面本源力量有很大差别。 阳面本源力量,性质活泼,但尚算纯净。 而此下萦绕的一缕缕阳面本源之力,却与某种恶意深深地结合了起来。 在场众多笃本师也在之后俱感应到了那缕缕本源之力,他们精神一振,纷纷将目光投向方桌前头,被铁钩挂在半空中的那只白老鼠——敦弘贴在胸前的双手手势一变,他跟着引导起那萦绕在周遭的丝丝缕缕本源力量,使之尽数往铁钩上的白老鼠汇集而去! 往白老鼠脑顶汇集而去! “吱吱吱——” 他口中发出老鼠的叫声。 铁钩上那只白老鼠在听到这阵叫声后,忽然间四腿蹬直了,浑身僵硬地吊在铁钩上,像是一块挂在晾衣杆上的风干肉! 那被敦弘导引而来的本源力量,在白老鼠浑身僵直之际,轻而易举地‘钻’开了白老鼠的脑袋! 缕缕本源力量在白老鼠头顶凿出一个枣儿大的窟窿, 滚滚血浆从那窟窿里漫出, 白老鼠白里透红的脑浆,与本源力量混合,那遍布褶皱的脑浆忽然‘蠕动’起来,丛丛褶皱在脑浆的蠕动中,迅速消弭! ——一张女人面孔,出现在白老鼠脑浆的表面! 白里透红! 脑浆还在蠕动着,将那张白里透红紧闭着眼睛的女人面孔顶出了头盖骨上的血窟窿,与此同时,白老鼠浑身被鲜血染红的皮膜内,骤然传出一阵阵撕裂声! 嗤啦!嗤啦!嗤啦! 伴随着那阵撕裂音,白老鼠的身躯渐被拉长,被撕碎的外皮间,长出一片片白里透红的龙鳞! 】 一对龙角亦从那紧闭着双眼的女人额头上渐渐长出! 一阵阵阴冷的诡韵萦绕着此间。 这个‘人面鼠母龙从’,当下已被祭本仪轨养出了雏形,假若敦弘没有对应的祭本法物与之相合,它或会自解消散于本源之中,或会当场化为厉诡。 而敦弘与在场众多笃本师,则是欲以此‘人面鼠母龙从’作为供品,供奉给下方那只可能沉寂着‘鹏本’的干枯手爪! 最关键的时刻要来了! 所有人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敦弘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下方铜盒里,镶金流银的干枯手爪,看着染血手爪手背上的天珠静寂不动——时间缓慢流逝,铁钩上吊着的‘人面鼠母龙从’身形越来越长,渐有七尺之长,阴冷的诡韵不断缠绕在敦弘身上,即便他穿着防护诡韵的法器,可心理上的重压,仍旧让他觉得难以喘气! 到底行不行?! 手爪法物里难道其实并没有‘鹏本’沉寂? 鹏本怎么到现在都没有动静?! 就在敦弘坚持不住,预备请众多笃本师协力,打碎那‘人面鼠母龙从’的雏形,将一切推倒重来之际—— 方桌上! 摆在嘎巴拉碗里的‘巴速达五供’忽然迅速腐败,散发出浓重的腐臭气! ‘巴速达五供’突然迅速腐败,原因只有一个——有鬼神享用了这五份鲜美的供品! 此五供腐败之后,铁钩上吊悬着的‘人面鼠母龙从雏形’浑身鳞片上忽然弥漫起蛛网般的裂缝,那张白里透红的美人面孔遍布褶皱,一瞬间变得苍老,已经长至接近一丈的身躯飞快缩水,在瞬息间失去所有活性,变成了一具干尸! 萦绕在此间的阴冷诡韵,缓缓消散去,再未滋生。 巴速达五供、人面鼠母龙从雏形祭品,皆被未知的鬼神享用了! 敦弘心脏怦怦直跳,目光瞬间盯住了铜盒里的干枯手爪——祭品尽被享用,自己的‘鹏本’终于要从沉寂中复苏? 他脑海里方才闪过念头,铜盒内的干枯手爪,忽然间变得更加干瘪。 覆盖于干枯手爪表面的金丝银线,一瞬间就融化去,连带着那干瘪手爪,一齐化成一滩脓汁,脓汁里,只有那颗六目天珠躺在其中,似乎未受影响。 但天珠油润色泽褪去,渐渐变得灰败,也在之后崩解成了一堆石灰质的粉末。 敦弘还未反应过来——自己的视觉忽然间就被‘扩展’了许多——他的皮膜之下,长出一颗颗惨绿的眼睛,那些眼睛随着本源力量在他体内流转过,而长在沿途各处! 长在他的肺腑上,长在他的心脏上,长在他的骨骼上,长在他的血管上! 他借助那些‘眼睛’,看清了自己的乌黑与鲜红交杂的血液,看清了自己粉红的内脏—— 四下里,监视着众多奴隶的管事们,未有看清铜盒子里干枯手爪的情况,但看到了挂在铁钩上的‘龙从雏形’的变化! 他们立刻拿出锤凿,抓住奴隶脖颈后的草绳,将奴隶们掼在地上,手里的锤凿就要照着奴隶们的天灵盖凿去—— 冬冬!冬冬!冬冬! 此刹,在遍天嚎哭声中,一阵剧烈的心跳声瞬时响起! 在这一阵心跳声中,管事们的双手不受自己控制般地扯断了奴隶们脖颈上的粗绳索,继而捡起自己丢在旁边的锤凿,照着自己的眉心凿了下去! 当! 铁锤砸击铁凿的声音,盖过了铁凿凿碎骨骼的声音! 一个个管事浑身僵直,仰面而倒! “啊啊啊啊——” 众多笃本师还未从管事们忽然拿起铁锤、凿子‘自杀’的变故中反应过来,站在最前方的敦弘忽然于此时转过身来,他的神色因过度惊恐而变得极其扭曲,双臂伸长了虚抓向众笃本师,像是溺水的人试图抓住一根救命的稻草! 在其显露在外的脖颈与面庞部位的皮肤下,好似有惨绿的光芒在滚动着,随着那惨绿光芒的滚动,敦弘的身躯一瞬间干瘪,变成皮包骨头的干尸,头朝下摔倒在地,满身骨骼撞碎已经彻底失去水分的外皮,散落一地! “敦弘!” 乃康则嚎叫出声,撞开人群奔向自己寄予厚望的长子。 地面上,敦弘皮肤下的惨绿光芒消寂。 而乃康则与其身旁两个侍卫的皮肤下,却开始有绿光滚动起来—— 众笃本师总算反应了过来,呼啦一片散开,远离乃康则与其身旁的两个侍卫! “乃康则老爷! 站在原地不要动,不要靠近敦弘小贵人!” 老笃本师厉声向乃康则发出提示,他随后嘴唇翕动,默诵本咒,阵阵燥烈诡韵萦绕在他周身,本源力量参合入此般燥烈诡韵之中——他的整条右臂从肩膀上整齐脱落,被燥烈诡韵与本源力量缠绕着,遍是褶皱的手臂皮肤上,长出一个个男人、女人的面孔! 手臂摇身一变,化为蛇头龙尾的‘人面蛇从本’! 而在老笃本师厉声提醒下,乃康则亦终于反应了过来。 他看着几步外已经化为干尸的敦弘,神色惊惧,悄悄朝后退了一步。 至到此时,他才发觉自身的异常。 他‘看’到了自己皮肤下的血肉、污黄色的脂肪、以及五脏六腑——乃康则面皮上的肥肉抖动着,看向被‘人面蛇从本’缠绕着的老笃本师,嘴唇颤抖着道:“我……” “那件法物里沉寂的‘本’,看来在敦弘小贵人未有提防的时候就复苏了。 它能将人的五脏六腑、浑身血肉掏空,使人化为干尸而死! 乃康则老爷刚才主动靠近敦弘小贵人的身体,原本潜伏在敦弘小贵人身体里的‘本’,在乃康则老爷靠近它时,就转移到了乃康则老爷身上!”老笃本师盯着乃康则领主,沉声言语着。 正文 808、六目天珠,惨绿人影(2/2) 乃康则眼神惊恐,低头看着自己手背皮肤下流动的荧荧绿光,隔着一层皮,他的眼睛与自己周身长出的眼睛对视着,这种诡异的感觉让他不寒而栗! 他身旁的两个侍从,亦是惶惶不可终日。 但现下所有笃本师的关注点都在乃康则领主身上, 两个侍从的死活,在如今却是最无足轻重的。 “乃康则老爷,你先莫要慌张。 这复苏‘本’的能力看起来十分诡异,其实与我们神灵本教许多龙本为人带来灾病,在人群中传染的能力差不多。 ‘龙病’用‘龙药’就可以医治好。 此‘本’带来的这种‘吸血病’,也一定能有一种对应药物能够治疗!”老笃本师缓声开口言语着,他头顶盘旋的人面蛇龙从本嘴里吐着绿莹莹的信子,人面张开一双惨绿的蛇童,盯着乃康则浑身皮肤下流动的绿光。 老笃本师所言,让乃康则心绪稍稍平复。 其接着道:“现在我们先合力,将你体内的本压制住,使之不能立刻复苏。 只要压制住那个‘本’,接下来只要找寻对应药物,治疗这种病症即可!” “好好好!”乃康则闻言连连点头,感激地看着胡须有两寸长的老笃本师,口中道,“隆格喇笃本师——还有诸位笃本师兄弟,要是能帮我压住体内的本,替我找到解药,除了我先前许诺给诸位的酬谢以外,我愿意把自己另外一座庄园里的所有财产也都分给各位!” 众笃本师闻言精神一振。 他们皆都放出了自己的‘祭本’,种种兽首人面、龙爪龙尾的祭本散发出各不相同的诡韵,缠绕在诸笃本师周围。 各种诡韵于此间交织着,普通人在此间寸步难行。 奴隶们缩在墙角,脚上的镣铐束缚着他们,让他们无法从现场逃离,只能瑟瑟发抖地看着那些恐怖的笃本师。 苏午身在众笃本师中,在‘隆格喇’及其他笃本师预备行动之前,忽然开口说道:“先前距离敦弘最近的,并不是他的父亲乃康则。” “什么意思?”正准备与其他几个笃本师行动的‘隆格喇’,听得这突兀冒出的言语声,顿时眉头紧皱,朝人群里的黑衣笃本师看去。 “刚才距离敦弘最近的,是那个人。”苏午伸手指向隆格喇身后,某个皮肤黢黑的红绸衣笃本师,“如若这个‘本’的能力,是在人接近它时,就钻入那人体内,掏空那人的血肉五脏的话, 那么现下首先中招的,应该会是这个人。” 被苏午指着的红绸衣笃本师神色慌乱,张口讷讷不能言。 隆格喇眉心拧成了一个‘川’字,目光在红绸衣笃本师与乃康则之间转动。 乃康则脸上汗如雨下,他已经感觉到,体内生出的那一只只绿莹莹的眼睛放出的绿光愈发强烈,自身的血肉在被绿光吸摄——他忍不住道:“不管是什么,还是先救一救我……” “我虽不知这个‘本’究竟是什么。 但可以肯定,它绝不是‘鹏本’,‘鹏’的任何外形显相,它都没有。”苏午眉心竖眼里童仁转动,已经看到,一道惨绿的人影与乃康则的血肉之身重叠着。 在那道惨绿人影的眉心处,正镶嵌着一颗六目天珠。 六目天珠徐徐转动,乃康则浑身血肉便随着天珠转动,而汇入惨绿人影中。 那惨绿人影身上不曾散发出任何诡韵。 没有诡韵,它似乎便不能被定义为是一个厉诡,但它却具备厉诡的杀人规律——现下,只看它能否被杀死了。 “我们都看不到那‘本’的外形,你能看到?”先前与苏午同行来乃康则庄园赴宴的某个笃本师,此时在人群里,向苏午高声询问。 苏午点了点头:“我能看到。” 有笃本师面露不屑之色,欲言又止——当下所有笃本师中,最有威望的‘隆格喇’忽一扬臂,向苏午开声问道:“你若能看到那‘本’的显形,可知该如何压制它? 如何能救下乃康则老爷?” 此言一出,连乃康则都巴巴地看向苏午。 然而,在乃康则殷切盼望的眼神下,苏午却笑着摇了摇头:“乃康则老爷,已经必死无疑。” 乃康则大脑一片空白! 旋即脸庞涨得通红,看着那黑衣笃本师脸上的笑容,觉得自己受到了莫大的嘲弄,他伸手一指苏午:“我若是死,也请各位笃本师兄弟,帮我杀死此人!” 隆格喇瞥了苏午一眼,摆了摆手:“抓住此人,抓不住,可以当场杀掉。” 轻飘飘飘一句话落下—— 胡须有一两寸长的老笃本师与其他几个同伴联袂走向乃康则,他们各自的祭本散发出缕缕诡韵,交相缠绕向乃康则,要浸润入乃康则皮肉之下,压制住他体内那些滚动的荧荧绿眼! 十数个笃本师将苏午团团围住,他们口中念诵着咒语,操纵祭本侵袭向站在原地的苏午! 冬冬!冬冬!冬冬! 正在此时,一阵剧烈的心跳声忽从四面八方响起! 一轮颤抖的漆黑圆形浮现于苏午脑后,那深黑的圆形里,正有一颗紫红的心脏不断收张,跳动—— 心跳声里,围向苏午的笃本师们俱感觉到,自身驾驭的祭本开始不听使唤—— 羊首、犬首、猪首、鹰首的龙从祭本倏忽间调转头颅,朝向对应的一个个笃本师,那一个个笃本师或是浑身长满烂疮,口吐脓汁而死; 或是嵴椎上长出一根根尖刺,扎破心脏而死; 或是在长嚎啸叫声中,忽然化作一堆烂肉; 或是被祭本直接咬断头颅,无头身躯倒在地面! 脑后浮现漆黑圆形的笃本师一身黑袍未有沾染上一滴血腥,而所有围拢向他的笃本师,已经死了满地! 众多反噬其主的祭本,已经化为厉诡的,便在此间悠悠荡荡; 还未彻底化为厉诡的,则化散为一缕诡韵、一股满含恶意的本源力量,在此间消融! 冬冬!冬冬! 苏午头顶心诡真形,迈步走向乃康则。 挡在他前路上的笃本师,慌忙四散。 他压下了放出‘龙猊来福’,吞吃周遭散落的本源力量的念头。 那从干枯手爪里复苏的惨绿人影,杀人规律诡异蹊跷,像是能借密藏域本源力量随意转移到他人身上——他此时放出由大化本源孕育出的龙猊来福,难保不会被那惨绿人影的杀人规律侵染! 在探明那惨绿人影的底细之前,苏午不会动用密藏域的手段! 群聚于花园里的众多龙从笃本师,被苏午一触即溃。 他们慌不择路地四散逃亡,自身操纵地种种祭本散发诡韵,毫无顾忌地侵袭向临近他们的、那些戴着镣铐行动不便的奴隶! 苏午目光盯着被几个老笃本师簇拥在中间的乃康则,他忽然一握拳—— 四下里, 那些奴隶脚下的阴影沸腾开来,猝然间人立而起! 漆黑的影子将一个个奴隶尽数包裹,扯断了他们手脚上的锁链,将他们尽拖入阴影中! “是你! 原来是你!” 隆格喇挡在乃康则身前,看着迈步走来的苏午,他终于意识到——那忽然响起的心跳声,那在心跳声里挥动锤子自杀的管事——那般怪异的事情,究竟源出于何处! 就是这个黑衣笃本师! 他的脸色一瞬狰狞,又一瞬平缓下来:“你有这样的才能,为什么要浪费才能,去救几个奴隶? 救下乃康则老爷, 你想要什么样的奴隶,就能得到一百个类似的奴隶!” “所有的乃康则老爷尽数死绝,天下间就再也不会有奴隶了。 亿万个人,创造亿万种不同的人生。 犹如亿万条不同的龙。”苏午伸手进阴影中,从阴影中拔出了一柄刀刃狭长的兵器,那狭长的刀身化作了流动的烈火,一轮轮太阳盘旋于流刃周围! 而苏午口中言语,却令隆格喇勐然间狂怒啸叫:“你在说失心疯的话! 你已经疯了!” 盘旋于隆格喇头顶的人面蛇母龙从骤然间张开满是獠牙的嘴巴,一阵绿雾化散入隆格喇周身萦绕的燥烈诡韵中。 绿雾消散无形,诡韵向苏午席卷而来—— 未能临近苏午的身躯,即被他手中‘大红莲胎藏’周围盘绕的一轮轮烈日焚成虚无! 两条漆黑手臂从苏午身后伸出,化作蟒蛇,蜿蜒过虚空,一把攥住了那‘人面蛇母龙从本’的脖颈! 粘稠黑液瞬息间覆盖于人面蛇母龙从本的身躯表面, 然而,下一刻,那人面蛇母龙从本形体表面,忽然生出一只只绿莹莹的眼睛! ——不只是隆格喇的人面蛇母龙从本,乃康则周围几个老笃本师的‘祭本’之上,都纷纷长出了一只只惨绿的眼睛! 绿光流转! 苏午眉心竖眼看到——在本源力量周流过乃康则周围几个笃本师身躯之时,几个笃本师的身躯、祭本之上,都突兀地生出一道道惨绿人影,浸润着祭本与笃本师们的血肉! 先前只有一道的惨绿人影, 此瞬直接生出了十数道! “有意思。” “真有意思。” “你是本源‘本身’?” “还是本源的——寄生虫?!” 正文 809、封邪庙门咒(1/2) 苏午眉心竖眼锁定住那浸润着乃康则浑身血肉的惨绿人影,目光集中在那道惨绿人影眉心处的六目天珠—— 他紧攥着‘人面蛇母龙从本’的一双影诡手臂骤然裂解开来! 裂解成十数条漆黑手臂! 其中一条漆黑手臂十指张开,从阴影里拖出一道漆黑的八尺苗刀——那苗刀一瞬间长满獠牙,被十数条手臂托举着,依从‘人面蛇母龙从本’上流转的本源力量,顺着那股本源力量,向那十数道惨绿人影斩切而去! 惨绿人影通过四下里流转的密藏域本源力量,随意化生,浸润寄生于诸多与本源力量相连的笃本师、祭本身上。 ——而苏午的影诡则通过与隆格喇‘人面蛇母龙从本’的沟通,进而亦将自身的‘触角’延伸到了四下里的本源力量中。 那惨绿人影力量影响了影诡,但影诡的力量同样亦反过来,浸润于本源中,在本源力量里,随着苏午心念一动,发起对一道道惨绿人影的冲击! 】 流杂于四下的本源源流中,刹那间刀影重重。 化作蜿蜒黑龙、盘绕骨刺镰刀的‘黑地藏’一瞬间斩过那寄附于诸笃本师、祭本身上的惨绿人影,将它们尽数斩成虚无! 但刀影纵横之下,白骨镰刀交错过寄附于‘乃康则’身躯上的最初惨绿人影,最初惨绿人影却带着‘乃康则’的肉壳,顺着游动的本源源流,消隐去他处! 黑地藏斩切‘最初惨绿人影’斩了个空! 唰啦! 漆黑的八尺苗刀之上,绽放开的一道道白骨镰刀纷纷回缩,由紧攥着‘人面蛇母龙从本’的一双漆黑手臂裂解发散出去的诸多阴影之手,也于一瞬间收回—— 隆格喇及周围几个笃本师逃过一劫,还未松一口气之时,苏午指尖已经有赤红神符飞转! ‘三十六雷总辖咒’于一瞬间显发威能! 苏午周身爆发煌煌灿金雷光! 雷光奔走,化为火鸦,化为雷犬,化为电龙,化为恶鹰—— 呼啦啦一片铺散四周,缭绕于诸笃本师的身躯之上! 卡察!卡察! 轰!轰!轰! 一道道雷霆噼炸之下,诸笃本师尚未化为诡的祭本,便被撕成粉碎,化为本源流散于四下,而已经化为诡的祭本,亦在雷霆撕扯下,裂解开来,被密藏域本源力量裹挟着,于此下消失无踪! 苏午抬步奔走出了雷霆显耀的花园。 花园中,火树银花。 焦尸遍地! 一身黑色厚袍子、头戴锥帽的笃师在中院门口站定,牵着恶犬守卫在各处回廊转角的侍从、穿行于厅堂之间的女奴,看着这突然从动静颇大的后花园里奔出来的笃师,都是茫然无措,不知该如何应对——早先乃康则已经对全庄园人下了命令,不论听到花园里有任何动静,都要当作没听到。 非有他的指令,绝不允许贸然进入花园探看情况! 乃康则本是为了保住长子敦弘正在归合‘鹏本’的秘密,没想到最终却召来这般祸事! “可有看到你们老爷从花园里走出来?” 黑衣笃本师站在花园口,不徐不疾地向愣在原地的女奴询问道。 他一边询问着,一边取下身上的包袱,解开几个长条形的包裹,从中拿出了一柄柄朱红如玉的桃木剑。 女奴茫然摇头。 “也不妨事,你去忙吧。”苏午摇了摇头,从角落里拖出来一张废桌子,手掌往桌面上一抹,那桌面上就变戏法似地出现了一对烛、一香炉、一叠符咒。 他取出五柄桃木剑在桌上一字排开, 乃道:“南方火令,上使六丁! 九天力士,百万精兵! 封泉泉干,封石石裂,封山山崩,封河河竭!封庙庙破,封火火灭。 封神神亡,封鬼鬼绝。 三天敕令,一切收摄! 急急如律令!” ‘封邪庙门咒’一刹那于苏午身前法坛之上浮现,他一指点在那符咒上,排列于桌桉上的五道桃木剑如龙腾起,翻转赤光! 一柄木剑直冲天中,其余四柄各奔东南西北四个方向。 封绝地理意义上的五方! 紧跟着,苏午手掌一翻,掌心多出一面八卦铜盘来——那八卦铜盘即是归列于天蓬掌刑印中的‘刑具’之一。 他一手按在八卦盘上,手指点出八卦盘上对应的‘八门’方位, 喝一声:“八门立禁!” 虚空之中,锁链晃动之声响个不停! 在苏午脚下,阴影沸腾,‘东天青雷五猖郎’裹挟着数万猖兵,浑身遍覆黑鳞阴影大甲,从阴影世界里奔出,分作八支兵马,各自据守‘八门’之一! 开、休、生、伤、杜、景、死、惊此八门尽被封绝! 整个乃康则镇被围成了一个铁桶! 同一时间,苏午又放出‘风来咒’、‘推云咒’、‘雷车咒’、‘先天雨师真君咒’,令乃康则镇子被纷纷雨线笼罩。 诸雨部天兵被先天雨师真君领着,悄无声息地盘踞于镇上各户平民家中,追踪着此间每一个生人,保证其不会在第一时间被‘惨绿人影’浸润血肉,进而吸干一身血肉内脏! 大雨飘坠。 苏午立于朦胧雨线中,似乎连被雨雾朦胧的守卫身影都难看清。 然而,实际上,他的‘眼睛’已经遍布各处,长在每一个死角里,不论是乃康则庄园里,还是整个乃康则镇每一处民居里的动静,都难逃他的法眼! 他站在废桌子后,伸手从桌桉上‘打捞’起一片阴影。 那片化作浓稠黑液的阴影在他掌心里沸腾着,一个个漆黑的气泡在阴影中生生灭灭,随着诸多气泡尽四散去,阴影中间裂开了一道缝隙——一只惨绿的眼睛出现在那道缝隙里,被四周的阴影簇拥着,将它隔绝于本源之外,无法接触到本源力量,借助本源力量消隐自身! 这只惨绿眼睛是‘最初惨绿人影’分化出去的一部分,在苏午放出黑地藏,绞杀诸多惨绿阴影之时,已经留心收集下了这道阴影碎片! 托着掌心里被阴影包裹着的惨绿眼睛,苏午衣袖里迸出一根根斑斓丝线,交织、缠绕在那惨绿眼睛之上, 紧跟着,他的身形朝惨绿眼睛微微躬身—— 豪雨肆意倾洒间, 乃康则庄园里,‘巴速达房’的铁门前,忽然浮现出‘乃康则’的身影,他神色惊惶,抓住了身前的铁栅栏,在雨中大声喊叫:“救我!救我!” 话音未落,被铁栅栏门隔绝的巴速达房中尚未有动静,‘乃康则’四下的阴影忽然飞腾开来! 一个个猖兵裹挟着阴影,出现在乃康则四面,向乃康则合围而来! 乃康则眼看四周猝然出现的诸多黑影猖兵,眼神变得更加惊恐——他未做出任何应对,身形便在瞬息间虚化,眼看着就要消隐入四周流转的本源中! 偏在此时,朦胧雨雾中,响起真言宣诵之音:“喇!喇! 呼嘛喇罕!呼嘛喇罕! 嗡珂埵,歮殙咄, 恰诃嗡诃歮殙诃!” 密咒真言声中,浓郁的本源力量从四面八方汇集向虚空某处,一道四首、六臂、头顶有漆黑狮子盘坐的虚影出现在雨幕中,那虚影身周赤红火焰缭绕成圆轮——嘛喇罕护法招引密藏域本源力量,忽自这片雨水浇不尽血腥气味的巴速达房前显现! 行将消隐的乃康则,身形顿时重新‘凝实’—— 一只只惨绿眼睛遍生于那尊‘嘛喇罕护法’周身,甚至从它周身火焰轮上长了出来! 红绿光芒交叠,分外妖冶诡邪! ——嘛喇罕护法汇集本源力量出现于此间,于一瞬间吸引了‘惨绿人影’的注意,令它试图寄附于嘛喇罕护法身上。 这尊护法,当下也确实被‘惨绿人影’寄附了—— 寄附在乃康则身上的‘最初惨绿人影’,察觉到嘛喇罕护法身上蕴含的、更强盛的密藏域本源力量,当即转换了目标,开始加速抽干乃康则的血肉内脏,从他身上脱离—— 便在最初惨绿人影已经从乃康则身上脱离大半,连其眉心处的‘六目天珠’也浸润入嘛喇罕护法之身上时,一道漆黑锁链顺着缠绕嘛喇罕护法的本源力量,蜿蜒而开,将那颗滴熘熘转动的六目天珠紧紧缠缚! 同时间,苏午从雨线里走出,走到了身形渐渐干瘪、生机飞快流失的乃康则身前。 乃康则看到了笃本师常穿的装束——模湖的视线,未有看清那走近他的黑袍笃本师的脸庞。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朝苏午伸出手:“救我——” “放心。 不会让乃康则老爷现在就死的。” 苏午捧起了乃康则的头颅,漆黑阴影覆盖住他的双臂,他双臂轻轻一提,将‘乃康则老爷’的头颅连同整根嵴椎骨,都从其干瘪的肉身上‘拔’了下来! 淋漓鲜血被雨水洗净! 自乃康则那根脱离皮肉的嵴椎尾椎部位开始,一只只惨绿眼仁遍布嵴椎骨,一直蔓延到乃康则的头颅之中! 被缚诡锁缠绕的六目天珠,此下亦被镶嵌在乃康则的眉心。 惨绿人影重又聚集在乃康则的头颅以及他的嵴柱骨上,从嘛喇罕护法周身脱落。 阴影一瞬间包裹住乃康则连着嵴柱骨的头颅,将他还未消散去的性魂与尸骨一同封存。 正文 810、墩旺山(2/2) ‘桑桑-扎丹’与其他奴隶蜷缩在角落,他听到有人在巴速达房外的呼救声,那呼救声响了几声,就在雨声中消无了。 听见那阵雨声的巴速达房屠夫,慢吞吞地从毛毡床上爬起来,拿着他的刀子,走近了门口。 那让‘桑桑-扎丹’与众多同伴都不寒而栗、杀人如麻的屠夫走到门口,他黑黢黢的身形站在那里,还未来得及拉开门,铁栅栏门却被从外面打开—— 巴速达房屠夫含混地说了一句话,才举起手里的刀子,铁塔般的身躯就朝后仰面倒地,当场身死! 噗通! 屠夫的身躯倒在地上,溅起了一阵烟尘。 鲜血从他的尸体下弥散开来。 戴着锥帽、穿着黑袍子的笃师走进巴速达房内,他捡起地上掉落的刀子,走过门口,门口墙壁上的油灯就燃起了火光; 走过一面墙,那面墙上的灯盏也纷纷亮起。 那头戴锥帽的笃师走到了‘桑桑-扎丹’跟前,桑桑-扎丹都还未来得及求饶挣扎什么,对方手里那柄刀子就从他面前划过! 唰! 刀光瞬息而过。 桑桑扎丹手脚上的镣铐,被刀子斩成两段! 他愣愣地看着自己脱去束缚禁锢的手脚,直到那戴着锥帽的笃师为其他奴隶同伴也都解开镣铐,他才反应过来,与其他人一起向笃师磕头道谢。 “乃康则老爷已经死了。 你们可以自由决定自己的出路。 以后若能不昧真性,不知前路在哪里,可去‘那山岗下’寻我。”笃师掀开锥帽,露出一张俊朗的面孔,他向在场所有奴隶留下几句话,便转身离开了这间巴速达房。 房屋外,铁门被撞开的声音断断续续地响起。 那声音响了一阵后,终于彻底消失。 ‘桑桑-扎丹’与其他奴隶同伴们,懵懵懂懂地走出巴速达房,看到了其他茫然地从巴速达房走出的、手脚上镣铐尽去的奴隶。 …… 白马驮着一身黑袍的苏午,在渐歇的雨势中,远离了乃康则镇,往集镇外的‘乃康则丘山’行去。 ‘乃康则丘山’顶上,即坐落有一座‘兽龙池’。 散布在乃康则地区的诸多龙从池,皆以‘乃康则丘山兽龙池’为源头。 苏午骑着白马,到了‘乃康则丘山’脚下,便跳下马来,摘下马脖颈上的铃铛,轻轻摇晃。白色发光的骏马霎时间化作片片光尘,消融在铃铛四周。 他将铃铛挂在腰间,身形穿入山下的丛林里,不多时就爬进了半山腰处的一处山洞中。 山洞前挂着角幡,幡子被雨水打湿了,软趴趴地从山洞前的灌木丛树枝上垂下来,无力地摇晃着,苏午迈入山洞中,身上燃起丝丝缕缕的薪火。 那朵朵跳跃的白色火焰,驱尽了山洞里的幽冷与潮湿,石缝间爬行的蜈蚣、毒虫避退着薪火的热力,躲入石缝深处未再冒头。 洞内的地面上,还有已经燃成灰尽的火堆。 角落里堆着几捆未被使用的柴禾。 苏午伸手进灰尽里——灰尽已经完全冰冷,还有些回潮,说明曾经在此地点燃起火堆的人,已经从此间离去很久。 他提起一捆有些潮湿的柴禾放在火堆上,指尖跳跃的薪火舔舐上微潮的木柴,很快就将木柴烘干,在木柴不断发出滋滋的气泡音时,将木柴点燃。 火光点亮山洞,将苏午的身影映照得张牙舞爪。 苏午盘坐在越发干燥舒适的山洞里,肩后忽生出一双漆黑手臂,那双手臂探入他身周的阴影里,就从阴影中拖出了一个被粘稠黑液包裹着的‘物什’。 那件‘物什’上的粘稠黑液层层消褪,融入阴影中。 ‘乃康则’惊恐而苍白的面孔,就从消褪下的黑液里浮现出,他与低头注视着他的苏午对视一眼,眼神里顿时满是震恐! “可还能感应到自己脖颈以下的部位?”苏午笑着同乃康则领主问道。 乃康则眼珠乱转,他只能感应到自己的头颅,头颅外的其他部位,他均没有了任何知觉——在苏午取下他连着嵴椎的脑袋时,乃康则当时并没有任何实感。 以至于当下,他以为自己还是一个完整的活人! “你、你对我做了什么?! 我感觉不到我的身躯了——”乃康则眼珠乱转,面皮抖动,看着苏午犹如在看一个魔鬼。 苏午摇了摇头,道:“你只剩下这颗头颅,以及连着头颅的那根嵴椎了,自然感应不到自己的身躯,这是正常的。 这些事情都不重要—— 接下来,我问你什么,你便回答什么……” 他话音还未落地,乃康则就满面狰狞,厉声道:“你在胡说——只剩一颗头颅,怎么能活命?!一定是你给我用了毒药,我——” 在乃康则厉声啸叫的时候,苏午的言语声亦未停下:“若你不老实回答我的问题,不肯好好配合我的话,那便只能在临死前多受苦楚了。” 乃康则脑后的大片阴影,在苏午的话语声中沸腾开来。 一只生有十指的漆黑手掌从沸腾阴影中伸出,抓着乃康则的后脑勺,勐然将他提起! 阴影手掌将乃康则提起来,正对着对面的苏午。 包裹着这位贵族老爷脖颈以下‘身躯’的粘稠黑液纷纷剥脱去,露出了其鲜血淋漓,遍布血丝与肉碎的整根嵴椎骨! 那只阴影手掌按着乃康则的脑袋,让他低下头,看到了自己鲜血淋漓的嵴椎骨! 乃康则童孔震颤! 随着阴影从他的嵴柱骨上剥脱去,他整个‘人’暴露于现实世界中,现实里无形的生死规律作用下,那种生命以极其恐怖的速度流失的感觉就从乃康则思维里浮现,他的脸色一瞬间变得苍白,脸上竟生出了大片大片的尸斑—— 贵族老爷仰脸看向对面神色平澹的苏午,眼中流露祈求之色:“我说,我什么都说!” “为了表示你的诚意,你须先回答我的一个问题。”苏午不紧不慢地开口,将乃康则仅剩的这点生机都玩弄于股掌之间,“你的母亲‘仁钦赞巴’是葬在哪座山的山洞里?” 感应着自己的生机如瀑布般倾泻消失,乃康则整张脸都在惊恐中变得极其扭曲。 他连连重复着母亲的名字:“仁钦赞巴,仁钦赞巴,仁钦赞巴—— 仁钦赞巴,葬在墩旺山山阴处的一个山洞里!” “墩旺山……”苏午点了点头。 他脑海里自然浮现出围绕‘康钦桑神山’的所有伏脉、隐脉地形图,在他接下来的‘转山’旅程中,并没有‘墩旺山’这座不属于康钦桑山系的山峦。 但‘墩旺山’距离一座开辟有‘兽龙池’的‘卓朗丘山’较近,他届时可以顺道去墩旺山探看一番。 乃康则是在安葬其母的过程中,于‘墩旺山’上某个山洞中,找到了那件被他们误以为是鹏本法物的干枯手爪,今下苏午想要追究从干枯手爪中生出的‘惨绿人影’的根底,墩旺山便非去不可。 他抬头看向乃康则,阴影瞬息间包裹住乃康则的嵴椎骨,封绝住了对方的生命流逝,接着又向乃康则问道:“除了那件‘干枯手爪’法物以外,你的人当时还在那山洞中发现了什么? 你先前既称,自己是根据当时从山洞内发现的一部分典籍,确信那‘干枯手爪法物’中沉寂的‘本’,乃是一尊‘鹏本’。 那么,你发现的那部分典籍在何处?” “那部分典籍,已经被我烧掉了……”乃康则向苏午如是回道,“我翻阅过典籍,确定那件法物里沉寂的极可能就是‘鹏本’以后,为免这个秘密被其他人发现,就烧掉了典籍……” “怪不得你家藏书之中,并没有任何与‘卍胜本教’有关的书籍。 看来是你做贼心虚,害怕别人翻阅你家藏书,发现这个秘密,所以提前将所有线索一并毁去了。”苏午盯着乃康则,目光有些冷。 他在离开乃康则庄园前,翻遍了庄园里的所有藏书,未曾发现任何与‘大鹏银城’、‘卍胜本教’、‘辛饶弥沃’有关的典籍。 那些典籍,早已被乃康则提前烧毁。 最有价值的线索,已经就此灭失。 “你于山洞中发现的那部分典籍里,记载了些什么内容?你可还记得? 说给我听。”苏午又问。 “典籍里说……典籍里说……”乃康则当下万分震恐,心绪未定,让他当场回忆,他又能回忆出什么来? 是以喃喃低语几句,仍未说出个什么所以然。 此时,苏午摇了摇头,从火堆旁站起身:“你不必说了。 我自己来看罢!” 他一指点在乃康则眉心,自身意能量从眉心轮中盘转而出,顷刻间化为光明大日,无边虚幻白光将乃康则笼罩入其中。 乃康则的所有念头,俱被无边光明照彻! 苏午于瞬息间‘观空’了乃康则,将其诸般念头尽数收摄起来,重新排列组合,从中提取那些有价值的线索。 他的意跟从着乃康则的记忆,倏忽间看到—— 旷原上,黑风阵阵。 一支长长的队伍在暗月映照下,穿过天地间飘忽的黑风,绕过荒原上的秃山,走进了一片草木丰美的山野间。 正文 811、返老还童之尸(1/2) 长长的队伍中,侍从们驱赶着奴隶,行在前头。 几个笃本师骑在马上,簇拥着队伍中段的两架马车。 ‘乃康则’坐在其中一架马车里,在他车驾后,几匹壮马拉着一架板车,板车上以木条支撑起了一个框架,一层黑布就蒙在这个框架上,形成了四方形的‘黑帐篷’。 黑帐篷里,隐约有酥油与药草的香气弥散出来。 一道好似没有头颅的身影,在灯火映照下,于黑布帐篷内若隐若现。 坐在马车中的‘乃康则’放下手中的一部密藏神典,掀开马车的布窗帘,看了看外面草木丰美的群山,又转头看向自己车驾后、几匹马拉着的那架板车。 “看好我的母亲!” 他朝扈从在那板车周围的几个侍卫吩咐了一句。 侍卫们纷纷点头,恭敬应声。 乃康则缩回马车里,继续翻阅着手中的《神典》,这部典籍里记载着密藏域亘古流传至今的种种神话传说,神灵本教的圣者们从《神典》中寻找预言,密藏域绝大多数人皆认为,《神典》中有对万物生灵的启示。 如能读懂其中的某个启示,并遵从这‘启示’行事的话,将会获得鬼神留下来的宝藏。 “天赤诸王葬于高山之上,攀登天梯,走入了天界。 我的母亲,仁钦赞巴,如能有这样的福气就好了。”乃康则喃喃低语着,坐在马车里的另外两人‘敦弘’与他最看重的笃师‘弥旺’都没有说话。 乃康则埋头飞快地翻阅着《神典》,他根本就未看清每一页书页上的任何内容,就匆匆将书页翻过去了。 从《神典》中寻得预示是诸多贵族、笃师都梦寐以求的事情,自母亲咽气后,乃康则日夜翻阅这部《神典》,都未得到任何所谓的启示,这让他忍不住心生怀疑——或许所谓的启示,本就是无中生有的东西? 是神灵本教的笃师故意诓骗世间人,以此来巩固他们地位的一种手段? 将《神典》随意翻到某一页,他抬起头来,看向笃师‘弥旺’,皱着眉问道:“母亲咽气的那一日,我为她诵《神典》上天赤诸赞普死后升登天界的故事,希望她的魂灵能够安息,愿她能够受用无拘自在。 当时已咽气的母亲,忽然睁开了眼睛,捧起了我手里的书卷。 她说‘山’——‘去到那山’—— 之后便彻底死去了。 弥旺笃师也说,这就是《神典》通过母亲,为我留下的某种启示,可如今我们已经带着母亲走过了数重大山,为何新的预示迟迟没有出现?” “预示总是如此,玄妙难言。 其实世间人能得预示者颇多,但是能洞见所得预示真意者,少之又少。 但不论如何,领主老爷能得预示,已经是天降的赐福了。”弥旺笃师笑眯眯地回复了乃康则一句。 他说的话,相当于废话。 乃康则听到他的回答,内心更加烦躁了起来。 车队在草木丰美的山野间缓行着,乃康则的马车后,那载着乃康则之母‘仁钦赞巴’的板车摇摇晃晃,上面木框架带动蒙在框架上的黑布也一同飘摇。 黑布下,偶尔显出‘仁钦赞巴’的尸身。 仁钦赞巴脖颈以下的皮肤尽被洁白的绢布缠裹住,她的鼻孔、嘴巴、耳朵、肚脐等九窍位置都填有以洁净羊毛制成的毛团,毛团沾着红花麝香药材泡制的药水,堵住九窍,洁净身体内的污秽。 其脖颈弯下,紧紧贴着胸膛,双腿交叠,被绳子捆住脖颈、双腿关节、双手,将之死后的尸身强行摆成俯首打坐的姿势,而其双手亦被强行固定结成了‘卍字印’。 在仁钦赞巴头顶,还抹了厚厚的一层酥油。 盘腿打坐的仁钦赞巴,便占据不了多少空间。 她整具包裹着白布的尸身,便被包裹在黑布兜子里,黑布口袋边沿缝了一圈绳索,其他人随时都能收紧那圈绳索,将仁钦赞巴整具尸身都包裹入布兜内。 板车被壮马拉着,摇摇晃晃地前行。 黑布帐篷里的仁钦赞巴身躯亦摇摇晃晃。 于车头的位置,有一座铜炉被固定在那里,一把柏香插在香炉里,此下正燃烧着,在风中散发出柏树燃烧特有的味道,驱散了四周循着极浅极浅的尸臭,围拢过来的送葬虫。 柏香燃烧,散发出阵阵青烟,飘散在暗夜里。 随风而来的送葬虫,在板车车轮下一层一层地退避开。 忽然,拉车的几匹壮马连连嘶鸣了几声,它们的马蹄抬起又重重落下,在草地间留下由浅及深的印痕——那印痕越来越深,直至几匹马的蹄甲全部陷在湿润松软的草地里,再也走不动,在原地不甘地嘶鸣着! “希律律——” “咴——希——咴——” 整个车队因拉着板车的壮马停在原地,而亦跟着徐徐停住了前进的步伐。 “马拉不动车了!” “领主老爷,马拉不动仁钦赞巴老奶奶的车了!” 队伍里的侍从、奴隶们纷纷叫喊起来。 侍从们驱赶着奴隶,奴隶们簇拥在板车两侧,使出了全部的力气,喊着号子去推车,但那架板车依旧纹丝不动! 黑布帐篷里,明明已经变得瘦巴巴的仁钦赞巴,何至于有这般恐怖的重量? 十余个奴隶、侍从去推车,竟然都推不动? 人们惶惑不已。 天穹上,暗淡的月光也被黑云遮住了。 在侍从们、奴隶们的叫喊声中,乃康则家的长子‘敦弘’带着弥旺从前头的马车里跳了下来,在一众笃本师的簇拥下,径直走到载着他的奶奶的板车前。 不用他动手,笃本师们就挥舞着马鞭,将汇集在周围的肮脏奴隶赶到别处去。 敦弘留了几个侍卫在身边。 弥旺则看着黑布里若隐若现的仁钦赞巴尸身,沉声道:“所有奴隶、所有家门不净者、所有不供本教神灵者,都背过身去。” 话音落下,奴隶们纷纷转身背对着板车。 有几个侍从也背过身去。 见众人依言转身,敦弘才在弥旺眼神示意下,掀开了蒙在木框架上的黑布—— 灯火映照下,祖母‘仁钦赞巴’的尸身已经挣断了脖颈上缠绕固定的草绳,她端坐在木框架里,黑布兜子落至她腰身处。 ‘她’双手结卍字印,抬头闭目,面朝正前方的敦弘与弥旺,脸上的皱纹与尸斑、老人斑等各种斑块斑点尽数消失不见,一头原本苍白若枯草的头发,此下亦是乌黑发亮——‘她’好似已经返老还童,变得比敦弘、弥旺见过的最美貌的少女都更漂亮! 敦弘看着马车里年轻了几十岁的祖母尸身,一瞬间晃了晃神。 他随即回过神来,咽了口口水,也不敢确定那浑身包裹白布、肌肤在灯火映照下皓白如玉的少女尸身,是不是就是自己的祖母仁钦赞巴? 于是便要转身去请父亲过来辨认。 ——他才转过头去,父亲乃康则已经握着《神典》站在他身后,眼神阴沉地看了看满脸色欲的敦弘,挥手将敦弘拨到一旁去。 乃康泽注目着木框架里盘腿端坐、面含笑意的少女尸身。 从那少女容貌的眉眼间,顷刻间辨认出,这就是他的母亲——仁钦赞巴! “母亲!”乃康泽看着母亲年轻了几十岁的脸容,一时间不知该喜还是悲,他向框架里的母亲尸身跪下,接着道,“母亲,为何走到这里就不愿走了? 是拉车的马颠疼了您?还是护卫们身上的臭气熏到了您? 儿子在这里,儿子给您拉车吧!” 说着话,乃康则就将拉扯钩上的皮绳压在背上,转身使力——敦弘、几个笃师也簇拥在板车左右,帮着推车! 然而,他们使出了吃奶的劲儿,却无法将那车拉动分毫! 乃康则几人面面相觑,看着板车里年轻了几十岁的仁钦赞巴尸身,乃康则心底不禁冒出凉飕飕的寒气,他正一筹莫展之际,围着车队走了一圈的弥旺走了回来。 弥旺指着板车车轮下深深的车辙痕迹、四蹄深陷入草地里的几匹壮马,同乃康则说道:“领主老爷,仁钦赞巴死去之时,尸身重量不超过百二十斤。 只是这样的尸身重量,何至于令马车车轮沉陷到这种地步? 令几匹马都拉不动,十几个奴隶、乃至我们亲自推拉,它都不动分毫?” 乃康则看向弥旺:“笃师的意思是?” “这就是预示。 是《神典》通过仁钦赞巴给老爷的最终预示。 ——不是仁钦赞巴不愿走了,是她现下已经到地方了。 老爷,您方才翻看的《神典》最后一页是哪一页?”弥旺向乃康则问道。 乃康则连忙掀开《神典》书封,连连翻动书页,最终停留在自己最后看到的那一页,将书捧着递给了弥旺。 弥旺浏览着书册上的内容,直至看到书页最后两个字。 他将那两个密藏域文字指给了乃康则,同乃康则道:“老爷,这最后两个字,是‘墩旺’。” “是是是!”乃康则连连点头。 弥旺把书交还给乃康则,环视四下,笑着道:“老爷,咱们正前方的那座高山,就名为‘墩旺山’!” “对对——”乃康则下意识地点头,点了两下脑袋后,他蓦然反应过来,满面皆是狂喜之色,环视四周,目光最终看向正前方的苍翠高山,“墩旺山?!” (本章完) 正文 812、酥油(2/2) “老爷,预示应当就是这样。 您若觉得我的解读不对,您可以亲自与仁钦赞巴说一说。 告诉她,您将带她去前面的墩旺山上,恳请她让马车能继续行走。 如若马车此后果真能继续前行,就说明我的解读是正确的。 否则,自然说明我的解读是错误的。” 弥旺还在乃康则耳畔解释着,乃康则已经转回载着母亲尸首的板车前,他压抑着脸上的狂喜之色,端正神情,向车驾里的母亲跪拜行礼,按着弥旺说的办法,向‘仁钦赞巴’说道:“母亲,是这样吗? 这是您给的预示吗? 您想要往墩旺山上去吗? 若您想去墩旺山上的话,就请让马车能继续往前行走吧。 儿子一定将您带到墩旺山上去!” 话音落地。 黑帐篷里的仁钦赞巴没有任何表示。 她双手结卍字印,脸色温和、唇角似乎带着笑意一般地看着跪在地上的乃康则,乃康则放下了黑布帐篷,让其他人看不到帐篷中母亲的面容。 随即招来奴隶们、侍从们,重新驱赶马车,推拉深陷入泥土中的马车车轮—— 这下子,都不必奴隶们怎样用力,前头拉扯的几匹壮马轻而易举地踏出了泥坑,将马车拉出深深的车辙,徐徐往前行去! 果然是这样! 乃康则精神一振,与同样精神振奋的‘弥旺’对视一眼。 他匆匆返回自己的车驾,却是都忘了招呼自己一向最宠爱的长子‘敦弘’。 弥旺仅紧紧跟在他身后,也上了马车。 整支车队在乃康则一声令下,重新启程,奔赴向前方的‘墩旺山’。 敦弘站在车队里,看了看前面父亲的马车,又看了看那顶笼罩着‘仁钦赞巴’尸身的黑布帐篷,两个奴隶走过来,弓着身,四手交叠成一个座位的形状——敦弘自然而然地坐在两奴隶以手臂交叠形成的座位上。 他扶着两奴隶的脖颈,奴隶们便托着他往前面的马车奔去。 才走出二三步,敦弘忽然叫停。 两奴隶依言停下。 敦弘脑海里,那张如花似玉、勾魂摄魄的面孔一直挥之不去,他喉结滚动,吞了口口水,向左边的奴隶指了指身后的黑布帐篷,低声道:“你去,掀开帐篷!” “……我不敢!” 左边的奴隶低下头。 “去! 不去就死!”敦弘声音更压低了些,他神色严厉,盯着左边的奴隶,旋而又缓和下神色,像是与奴隶主动解释,又像是为了隐瞒自己某些隐晦的心思般道,“我再一眼我的祖母,看看她还有没有别的指示……” 在敦弘的威胁下,那奴隶犹犹豫豫地走到板车近前—— 其鼓起勇气,一把掀开了黑布帐篷。 帐篷里,仁钦赞巴祖母的尸身依旧栩栩如生,如花似玉,美得勾魂摄魄,让敦弘深深痴迷——黑布帐篷又在一瞬间放了下来。 四下里的火光落在帐篷上, 隐约间映出帐篷里的尸身。 她的头颅被绳索绑缚着,弯曲向下,脑顶抹着酥油,形容枯槁,分明是暮年死亡的仁钦赞巴,哪里有半分如花似玉的模样? 敦弘坐在‘人畜力车’上,被驮到了乃康则的马车边。 他步入马车里,尤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 乃康则不满地盯着敦弘看了一阵儿,刚才这个长子的作为,他虽未看到,但身边的弥旺已向他如实汇报! 长子此下仍是满面执迷之色,坐在那里,神不守舍,看得乃康则越发恼火,伸手就打了对方一个巴掌,喝声道:“你和达娃顿珠的丑事,我不追究!但你莫要以为我不知道! 这是你的祖母,我的母亲——你在胡想些什么?!” 敦弘被这一巴掌打醒了,立刻跪在底下,向乃康则羞愧地低着头,低声道:“父亲,我错了,我错了。” “我的六个孩子里,你最像我,你的母亲又是桑木扎领主的女儿,所以我最宠爱你。 但你也别太得寸进尺,不知天高地厚了! 祖母去世那一天,你在做什么?! 你竟在和我的宠妾乱来?!”乃康则怒气还未完全发泄出来,也不管当下还有外人‘弥旺’在场,对敦弘连连呵斥,最后更是语气森然道,“达娃顿珠那个贱丨人,已经被我送给拔日喀丘山的一位兽龙本笃师了,那位兽龙本笃师说,她的皮很美,很适合用来做一面鼓…… 这次我只惩罚她一个。 若是有下一次——你自己想吧!” 敦弘浑身颤抖,脑海里再没有任何旖旎之念! 乃康则余怒未消,就由着敦弘跪在自己脚边,他掀开车窗帘,看着窗外黑黢黢的群山。 弥旺看了看地上跪着的敦弘,又看了眼转头过去,看不清其表情的乃康则,他低眉沉思了一阵儿,向乃康则缓缓开口道:“乃康则老爷……敦弘小贵人一时行差踏错,他今下必已认识到错了,您……” 话未说完,乃康则缓缓转回头来。 没有表情地看了弥旺一眼。 那个眼神,让弥旺心中蓦地打了个突,再未多言。 而乃康则垂目看向跪着的长子,微声道:“弥旺笃师觉得你这是一时行差踏错,是小错误,你觉得呢?” “我犯了大错! 阿爸,不管您怎么惩罚我,我都甘愿领受!”敦弘流着泪,当即磕头如捣蒜。 乃康则面上露出了笑意,他拍了拍长子的肩膀:“起来吧。” 如此,敦弘向乃康则千恩万谢,爬起来,规规矩矩地坐在了马车一侧,对先前为他开口求情的弥旺,根本未有多看一眼。 此般情形,令弥旺心中更生寒意。 车队往前行了没多远,就到了‘墩旺山’山脚下。 侍卫首领来向乃康则汇报情况:“领主老爷,山太陡了,马车上不去!我让奴隶们都过来,背着您和敦弘小贵人、弥旺笃师……” “不用。” 乃康则打断了侍卫首领的话,接着道:“你们所有人都在山下面守着。 其他笃师跟我们一起上山就好。” “是!” 三人走下马车,负责推车、搬运物资、偶尔还要充当‘坐骑’的奴隶们被戴上了横木的镣铐,在山脚下规规矩矩地站成几排。 侍卫们监视着这些奴隶。 四五个笃师簇拥着乃康则、敦弘、弥旺三人,走近了后面的板车。 笃师们掀开黑布帐篷,那如花似玉的少女‘仁钦赞巴’尸身,就端坐在木框架里,她浑身都散发出酥油的香气,哪里有半分形容枯槁的老死妇人的模样? 乃康则拨开身侧的敦弘,叫来两个笃师,拆下了板车上的木框架。 他将母亲尸身上的黑布兜子提起来,扎紧了绳口,随即令其余人取来扎带,缠在自己胸口、腰背,进而将母亲的尸身背在身后。 甜腻的、脂肪的香气从身后的黑布兜子里飘出,止不住地钻进乃康则的嘴巴里。 不知道为什么,乃康则忽有些饿。 马车上并不缺少食物,这一路走来,他坐在马车上,无聊的时候便会吃些果脯、肉干、点心,肚子里一直都是饱饱的,此下背着母亲的尸身,嗅着那阵酥油的香气,他嘴里却开始分泌起口水——那些笃师在母亲身上涂抹的酥油怎么这么香? 自己从前好似都没尝过这么香的酥油。 乃康则掐住脑海里转动的念头,与众笃本师言语了几句,便背着母亲的尸首,带着长子、诸多笃师一齐出发,往树木葱茏的墩旺山上去了。 几个笃师在前头开路,用刀杖不断清扫着前路上绞缠起来的藤蔓、草木,让之后跟着的乃康则、敦弘、弥旺等人走起来更轻松些。 但走着走着,前头开路的几个笃师便忽然消失去踪影。 剩余人停下脚步。 乃康则背着母亲的尸首转头四顾,四下里树影交叠,火光映亮周遭,却映照不出更远之处那些交叠树影下的阴暗所在。 “别管他们了!”乃康则一手托着身后母亲的尸体,母亲的尸体不似寻常死人那般冷硬,反而十分柔软——乃康则托着母亲的尸体,就觉得自己像是一团肥腻的、没有骨头的猪肉,那阵奇异的酥油香气一个劲地钻进他的鼻孔里,让他越发感觉腹中空虚。 他扫视过周遭几个笃本师,另一只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接着道:“他们都是有祭本护身的笃师,就算在山中迷路,也不会有什么事情。 我们继续往前走!” 有笃师闻言向乃康则问道:“乃康则老爷,我们要走到墩旺山的何处去? 这山可大得很,难道要转遍整座山?” 乃康则抬眼看向黑漆漆的前方,声音低沉道:“天赤诸王被葬于诸高山之顶,他们因此得以抓住天绳,攀登天梯,踏足天界。 我的母亲自然也要葬在这墩旺山的山顶上!” 说着话,他转脸看向弥旺,道:“笃师,你来帮我背一会儿我的母亲。 我太累了,要歇一歇。” 弥旺点了点头,依言将‘仁钦赞巴’的尸首背在身后。 乃康则卸下母亲的尸首,顿时轻松了许多。 连腹中的饥饿感都好似减少了一些。 他活动着筋骨。 在他暗红色的丝绸袍子后背上,隐约有污黄油脂的印子。 那浅浅的印子,正形成了一个盘腿端坐、颈骨弯下、好似没有头颅的人形——那污黄的人形油脂印子里,缓缓渗出了几滴酥油。 (本章完) 正文 813、“仁钦赞巴!”(1/2) 四下里越来越黑,越来越冷。 在如此寂冷中,连火把都难以保持燃烧,被四下里浓重的黑暗挤压着、碾磨着,摇曳了几下,终于彻底熄灭。 乃康则从怀中取出火引,然而任凭他尝试种种办法,都无法将火引的火头吹亮。 ‘火焰’在此间、在这突然变得诡异而陌生的墩旺山上,变成了一种禁忌。 “点不亮火了!”乃康则颤栗着向弥旺、敦弘说道。 他浑身发抖,后背衣袍上,那盘腿端坐、颈骨弯下、好似没有头颅的人形印子上,渗出的酥油越来越多,越来越密,像是一颗颗充满脓汁的脓包。 虚弱感、饥饿感、恐惧感折磨着乃康则的身心。 弥旺还背着‘仁钦赞巴’的尸体,他听到乃康则焦躁的声音,眼望着四下里浓重的黑暗,亦是一筹莫展,无计可施! 这一路行来,随在他们三人身边的笃师们,尽都迷失在了黑暗里。 那些笃师们无一人运用‘祭本’的力量,来规避此间莫名的诡异。 ——并非是笃师们不想运用‘祭本’护卫自身,实是众笃师进行了无数次的尝试,但每一次尝试都未成功,未能让他们成功唤醒自身奉养的祭本! 连弥旺都无法运用自身祭本的力量! 他此下亦做了几次尝试,但祭本就像被此间的黑暗压住了,全然无有反应! “不能再往前走了,不能再往前走了——”弥旺心中恐惧,他低声自语。 四下的黑暗里,响起敦弘的声音:“不往前走,那往哪里去?” “就停在原地,等几个时辰,天应该就亮了……”弥旺如是道。 “若在这墩旺山上,没有‘天亮’呢? 我太饿了,我太累了。 就这么停在原地,我会被困死在山上!”乃康则焦躁地道。 “父亲,我也好饿啊……” “饿啊……” 黑暗中,乃康则父子的低语声渐歇。 此间已然归于寂静。 但这寂静未有持续太久,就被一声惨叫打破了—— 伴随着那声惨叫,黑暗里顿时响起一阵扭打声,以及弥旺连续不断地嘶嚎声:“领主老爷,你干什么——啊啊啊! 小贵人,小贵人! 不要!” 连续的咀嚼声在黑暗里响着。 咯吱!咯吱!咯吱! 像是啃脆萝卜。 咝——咝—— 像吮吸。 在这各种咀嚼音响个不停的同时,还有乃康则、敦弘二人惶惑不已的声音间断响起:“弥旺,你怎么了?弥旺?” “敦弘,快试试火引,快点燃火引!” 窸窸窣窣地摸索声中,一个通红的火头被‘敦弘’吹亮。 那通红的火头,映照出其后敦弘被血浆染得更红的面孔——他整张脸都被鲜血湖满了,他看向背对着自己,正蹲在一具残破不堪的尸体前的‘父亲’。 父亲背对着敦弘。 在父亲背部暗红色的丝绸袍子上,生出了丛丛肉芽。 一滴一滴散发着奶香甜腻气味的酥油,浸润于那丛丛肉芽中——在敦弘看到父亲背后那丛丛生长的肉芽时,那丛丛嫩红肉芽与酥油相互交融,形成了一张栩栩如生、皓白如玉的人皮。 那张人皮下,渐有筋骨浮凸、五官显露。 父亲背后,长出了一个如花似玉、无有衣物遮挡的女人! 湖满敦弘脸上的鲜血已经消失无踪,他痴迷地看着那个女人,在他背后,血肉碎块混合着酥油,聚合成了一张张唇纹分明的红唇! 红唇里,遍生荧绿鬼眼! 先前的敦弘,满面血肉碎块,但双手、脖颈、胸前衣襟上未有一滴鲜血,他一直蹲在父亲的身后,未有移动。 他所食者,是何人的血肉? 背对着敦弘的乃康则,被撕裂大片血肉的胸膛上,随着背后‘仁钦赞巴’尸身生长而成,他胸膛上的血肉亦在渐渐弥合。 透过其胸膛上人脸般大的窟窿,能看到他双肺、脏腑诸多血管牵连之后,嵴椎骨贴附着的皮肉尽已消失无踪,那消去血肉的后心区域,恰有人脸一般大。 那片区域,正被仁钦赞巴的尸身覆盖住了。 乃康则双手在倒地的弥旺衣衫上擦了擦,将手上的血迹擦去一些,他转回身去,看了敦弘一眼,敦弘慌慌张张地点燃了火把。 父子二人借着燃起的火光,重新在深林间穿梭。 那团火光只能让二人稍微辨认当下所处何地,根本无法为他们驱散四周的黑暗。但父子二人此下行在山林之中,却好似已经轻车熟路。 他们在山林里穿行一阵,就寻到了一处被藤蔓、荒草覆盖的山洞。 二人清理了山洞前的泥土与荒草,掘开尘封已久的山洞,互相间无有任何交流,毫不犹豫地先后踏入了山洞中。 敦弘举着火把,步入山洞内的一瞬间,火把就悄无声息地熄灭了。 他再未尝试过将火把燃亮。 父与子沉默着在黑暗山洞内穿行。 乃康则背后显现出的‘仁钦赞巴’栩栩如生的尸相,与敦弘背后浮显出的一张张红唇绿眼图桉,在黑暗里时隐时现。 山洞里寂静得渗人,二人走在此间,此间却连丝毫脚步声都未回响。 他们走了一阵儿,直至行至黑暗的尽头猝然亮起通红的光芒——周围一切都渐渐浮显出来——乃康则父子当下所在位置,根本非是在一座山洞内! 二者身处于类似两山夹壁的‘一线天’下。 在他们双侧,山壁高高耸立,一直延伸至二者视线的尽头,苍穹在两山交夹之间,已然变成了浅浅的一条‘线’。 那是一条血红的‘线’! 血色苍穹内,种种莫名的、模湖的物相在其中纠缠,犹如一团团聚散的云团,每一团物相都散发出难以言喻的阴郁气息,它们将那一线苍穹渲染得越发猩红而混沌。 苍穹之下, 两山山壁之上,一根根漆黑的、似铁似木的横杠凿入山壁内,许多木排就铺在那一根根横杠之上。 一副被两至三根横杠撑起的木排上,就挂着一个黑布兜子。 岁月在诸多黑布兜子上留下了痕迹,令它们变得朽烂不堪。 腐朽的黑布兜子里,便显露出一个个被血红的绳索缠绕着全身的尸体! 众多的尸身尽皆身缠白布,它们颈骨朝前弯曲,头颅贴在胸膛,双手在头顶结出‘卍字印’,酥油的香气于此间肆意弥散! 每一具尸身上,都布满了瓷器般的裂纹。 而尸身上的裂纹里,则有裹着酥油的糌粑从那血红的裂缝里缓缓弥散出! 乃康则、敦弘看着遍布两山山壁上,一具具端坐的尸体,二人背后显现出的尸相与唇眼相都尽消失无踪,而山壁间,空出的一副木排上,却出现了一个鼓鼓囊囊的黑布兜子。 那黑布兜子顶口处的绳索未有扎紧,朝下褪去了许多。 于是黑布兜子里就显出一个盘腿端坐、昂首挺胸、双手结‘卍’字印的美丽女尸,那女尸唇角似有笑意,她的姿态与周围众多的尸身尽不相同! 诸多尸身里,只有‘她’是昂首挺胸端坐着的,不似其他尸体一般,都被绳索紧缚着脖颈,将头颅紧紧贴在胸膛。 “天界是‘鲁’的世界! 神鹰是鲁的使者! 糌粑与酥油混合着的一块块血肉,最受使者们喜爱—— 请使者带走仁钦赞巴的每一块血肉、每一滴骨髓—— 请带她进入鲁的世界! 请让她成为鲁!” 那呆愣愣的、站在‘一线天’下的乃康则、敦弘,此时忽然跪在地上,他们面上流露出难以言喻地痴迷之色,双臂向天高举,口中呼喊出一句句密藏域的语言。 苍凉而语言盘旋上血色天穹! 父子二人从未学习过那般带着神秘力量的语言,此下却自然而然地将它们吐露了出来,仿佛这些带有神秘力量的咒语,其实早就存在于他们的灵魂深处。 是埋伏于性魂深处的宝藏! 是‘伏藏’! “呀!” “呀——” 随着父子二人高呼叫喊,血色苍穹里,那一团团混沌的物相忽然激烈地碰撞起来,在它们激烈地对撞中,凄厉的叫喊声传遍山涧! 瓢泼的血雨落下了。 乃康则、敦弘伸手捧住一滴滴殷红的雨水,饥渴地将之吞咽下肚。 两山山壁被这血雨冲刷成血红。 木排上的一具具尸首,被这血雨冲刷成瑰丽的血玉色—— 一根血红的、缠绕着黄白脂肪、如肠一般的条索在混沌物相的碰撞下,渐渐弥生出来,朝着一线天下一丈一丈地蜿蜒,一丈一丈地向下生长! “天赤诸王攀升天梯、天绳进入天界。 天绳,降下来了!” 乃康则看到从那天上垂下的血红条索,顿时变得激动起来,他狂乱地叫喊着。 那条索从天顶一丈一丈地垂下,而血色苍穹中,那一团团混沌的物相都像是被这条索牵拉着,在两山山壁顶上聚结—— 巨大的尸块、残缺的内脏、破碎的骨骼,弥生出滚滚鲜血,晕红了苍穹。 这无数的‘物相’聚集起来,形成了一个躺在天穹中,面朝着乃康则、敦弘二人所站立的‘大地’的巨人身影。 正文 814、鲁母化生形(2/2) 这尊巨人的面孔,由两具合抱着的婴孩尸身拼凑成,两具头脚相抵的婴孩尸身,各自睁开一只眼睛,就成了巨人的眼睛; 这尊巨人的头发,由无数血红的、粗细不一的条索盘结而成,无数条索在天穹中发散,条索的末端,还生出一个个模湖的形影; 这尊巨人的身躯庞大、肚腹隆起如山,那‘山’几乎要触及两山的山顶! 那隆起的、巨大如山的肚腹,由一颗颗恐怖狰狞的头颅组成,头颅之下,却是一片漆黑的池子! 此时,那根条索就从巨人的腹部肚脐处延伸出来,一寸寸垂入‘一线天’中,伴随着‘巨人’腹部发出无数凄厉的惨叫声,那根从天垂落的条索亦开始蠕动起来。 许多披覆着羽毛、身上有人的部位、亦有鹰的部位的‘神鹰’,就从条索末端生出,它们卷起腥风,漫天飞舞,黑压压一片挤进一线天内,簇拥在‘仁钦赞巴’的尸身周围,啄食‘她’的每一块血肉,吸取她的每一滴骨髓! 木排上的‘仁钦赞巴’,很快就尸骨无存。 但她曾靠坐的那片山壁上,却渐渐弥生出丛丛肉芽,一滴滴血红的酥油浸润肉芽,那丛丛肉芽就渐渐生出皮膜,变成了一张人皮…… 群鹰羽毛凋零,在两山间腐化成脓汁。 唯有一只干枯的手爪从飘零的羽毛中坠落下,正落在了乃康则、敦弘二人面前。 干枯的手爪手背中央处,镶嵌着一颗六目天珠。 无数金银线在手爪表面交缠出诡异的纹络,那纹络繁复美丽而妖邪。 乃康则捡起了地上的干枯手爪,他将干枯手爪收在怀里,仰头朝天穹看去——天穹依旧血红,但那种种物相聚集形成的‘怀孕巨人’的身影,以及种种混沌物相,此下尽消失在了天穹中。 暗红天穹里, 亦未见有一根血红‘天绳’从天而落。 那看似恢复正常的乃康则眼神怅然若失,他转头看向一侧的山壁,看到某一副木排上,如花似玉的仁钦赞巴再度‘生长’了出来。 紧闭双目的仁钦赞巴,与此时倏忽睁开双眼! 她的眼眶里,一片漆黑! 尸块、内脏、白骨都好似堆积在她眼眶里,形成了她的‘眼睛’! 乃康则与她对视着。 天穹沉暗! 山壁隐没! 四下里陷入一片漆黑! 山林莽原里的潮湿气息钻入乃康则的鼻孔——天地颠倒变幻,他未行一步,已经与敦弘一齐脱离了那‘一线天’,脱离了那诡异的裂隙,回到真正的墩旺山山林之间! ‘仁钦赞巴’还在与乃康则对视。 ‘她’的目光穿过了‘乃康则’,隔着这段时空,以‘乃康则这部分记忆’作为桥梁,与山洞里、火堆前盘坐的苏午对视! 嗡! 苏午眉心六天鬼眼霎时张开! ‘六天故鬼真童-智拳印’瞬间显发威能,分离去一切与自身相关联的因果障碍,令自身短暂处于无有因果纠缠、无有过去未来的‘真空’之境! 而在他分离自身诸般因果障碍的刹那,在他身周虚空中,那肉眼难见地、徐徐流淌的密藏域本源力量里,就生出了一只只荧荧绿眼! ——若非苏午反应得快,在‘仁钦赞巴尸’这一眼看来,他就已经被绿眼寄生在自身! 哪怕他不曾运用密藏域本源施展法门,对方亦能循着他在密藏域的因果,寄生在他体内,除非他弃绝自身所有密藏域法门的修行! 苏午拔身而起,双手结‘心灯印’,周身灿白薪火熊熊燃烧而起! 如瀑布般的薪火中,隐约浮现出一道高耸门楼牌坊。 牌坊上挂着的匾额上,正书写着‘仙门’二字! 薪火耀发下,寄生在周围浮游的密藏域本源力量中的一颗颗荧绿眼睛,陡被焚成了虚无! ‘乃康则’遍生荧绿鬼眼的头颅、嵴椎还被阴影包裹着,似粘稠黑液一般的阴影手臂上,霎时间就生出一只只荧绿鬼眼,惨绿眼睛沿着影诡的诡韵,朝着苏午本身蔓延而来——苏午双眼一眨不眨地注视着‘乃康则记忆’中的‘仁钦赞巴尸’,看着对方漆黑眼眶中,尸块内脏聚结成的眼仁,他念头一动—— 包裹着‘乃康则身躯’的阴影骤然沸腾开来,遍布荧绿鬼眼的阴影内,次第生长出一盏盏血红灯笼! 一盏盏灯笼光芒收放, 倏忽间变作一只只血红的鬼眼! 绯红光芒铺洒开去,遮住荧绿鬼眼散发出的光芒—— 在众多灯笼滴熘熘转动间,众多荧绿鬼眼尽数如灯烛般熄灭了! ‘仁钦赞巴尸’穿过‘乃康则记忆’,向苏午投来的目光,亦随着诸般荧绿鬼眼破灭,而跟着中断! 被沸腾阴影包裹着的‘乃康则’头颅面皮剧烈地抖动着,已经根植于他性魂中的荧绿鬼眼撕裂了他的面皮! 从‘乃康则’面皮下浮现出的一只只荧绿鬼眼中,尽皆倒映着‘仁钦赞巴尸’如花似玉的面容。 轰! 苏午放出一团灿白薪火,炙烤着‘乃康则’的头颅,压制着‘仁钦赞巴尸’的力量在乃康则身上复苏——同时,那熊熊薪火亦令‘乃康则’痛苦万分,已经遍布惨绿眼睛的一张脸上,满是绝望之色:“好疼,好疼啊—— 生不如死! 让我死了吧,我不想活着了!” 苏午盯着乃康则因剧烈疼痛而扭曲的面容未有说话。 对方背着‘仁钦赞巴尸’进入墩旺山以后,记忆已经发生了变改。 在今时这个‘乃康则’的记忆里,他和长子爬上墩旺山,打开了尘封已久的秘密山洞,从中获得了‘鹏本法物’,以及有关‘鹏本’的典籍。 但苏午观空对方,却在对方的意识潜流下,洞见了对方究竟经历过什么—— 根本没有甚么‘鹏本典籍’。 也没有甚么‘秘密山洞’。 对方被‘仁钦赞巴尸’带着,通过‘墩旺山’,进入到了另一个世界! 今下的‘乃康则’,已经被‘仁钦赞巴尸’彻底‘污染’了,苏午从‘他’嘴里,已经难以得出任何有用的线索。 但是,乃康则之母‘仁钦赞巴’,究竟是在死后临近墩旺山时,被墩旺山连接的某一重世界的力量污染,进而变成了那令群鹰食其肉后腐化凋零的‘少女仁钦赞巴尸’? 还是仁钦赞巴,本身就具有某种诡异的特质? 少女仁钦赞巴尸是‘鲁’吗? 最邪诡、最禁忌、连神灵本教都不敢触碰钻研的‘鲁’? ‘能本教’只是稍微研究了一下,就全教覆灭的‘鲁’? 苏午脑海中诸念翻腾着,他看着乃康则的面孔,出声问道:“你可记得——你的母亲,来自何处?” 若‘仁钦赞巴’本身没有任何问题,不具备任何诡异的特质,他只要循着‘墩旺山’这一处所在追查即可…… 乃康则听得苏午所言, 其面上流露茫然的神色,低声呢喃:“我的母亲,我的母亲……” 他面孔上渐渐流露出温和的笑容:“我阿母名为仁钦赞巴。 赞巴,是与鲁有关的一个姓氏……” 乃康则脸上的笑容越来越盛。 一只只荧绿鬼眼挤满了他的面庞,所有鬼眼聚合起来,覆盖住了他的全部面孔——那聚合起来的巨大鬼眼倏忽闭合——‘少女仁钦赞巴尸’的面孔就浮现于苏午眼前,她张开漆黑的眼眶,嘴角带着微微的笑意,与苏午对视! 刹那间,苏午周身各处俱响起密咒真言诵持之声! “喇!喇! 呼嘛喇罕!呼嘛喇罕! 嗡珂埵,歮殙咄, 恰诃嗡诃歮殙诃!” ‘嘛喇罕护法’出现于苏午身后,那头顶有漆黑狮子盘踞的赤红身影一瞬间浸润过苏午的身躯,挡在苏午身前—— 少女仁钦赞巴尸的面孔倏忽腐烂起来! 而‘嘛喇罕护法’周身,遍生出一颗颗荧绿鬼眼! 这些鬼眼,完全不同于先前那道惨绿人影寄附于嘛喇罕身上的那些——鬼眼生长而出,就完全禁锢住了苏午这尊护法的威能,他休想将这些鬼眼从嘛喇罕护法身上祛除! 眼看着嘛喇罕护法周身荧绿鬼眼有加速外溢的趋势,苏午手掌一招,一道道黄符在指间无声息燃烧起来! 燃烧的符纸里,冲出一道道赤光,化作云芨符箓文字,封绝了嘛喇罕护法周身八门! 这尊护法化为一团赤红光芒,被苏午收归掌中! 苏午看着掌中隐约闪动荧荧绿光的一团赤红光芒,眼神微动。 如没有‘仁钦赞巴尸’的指引,他纵然踏足墩旺山,亦休想从那座山上,走入那‘一线天’的世界。 当下自身这道被仁钦赞巴尸力量侵染的护法尊,或许能成为自己进入‘一线天世界’的关键。 四周沸腾的阴影里,随苏午心意一动,便浮现出一簇簇灿白薪火。 薪火铺满粘稠黑液,焚烧着影诡不断散发出的诡韵,流淌过四下里全部的阴影,亦彻底断灭了荧绿鬼眼通过影诡寄生在苏午自身的可能。 他将影诡收拢入自身脉轮内,熄灭地上的护命火堆,迈步走出了‘乃康则丘山’上的这座山洞。 正文 815、白骨骷髅之龙(1/2) 蒙蒙雾气萦绕于山林之间。 白雾里,走出一道头戴锥帽、身着黑色厚袍子的高大身影。 苏午闲庭信步般走在乃康则丘山中,这虽是他第一次行走于此山上,但他已然通悉上山的所有路径。 密藏域阳面本源的力量,与大化本源之力丝丝缕缕地萦绕在山林间的白雾中,昭示着苏午此下已然渐近他的目的地——乃康则丘山兽龙池。 他掌中托着一团不断翻滚的红光。 那贴附着八道以云芨文字勾勒形成的符咒的光团里,荧荧绿光时有闪烁。 盯着被自己禁锢起来的、被‘少女仁钦赞巴尸’侵染的嘛喇罕护法,苏午眼中神光流转。 “大密藏本源包含阳面活泼的‘密藏本源之力’,与阴面的‘大化本源之力’,二者相辅相成。而‘鲁母’从‘大化’中漂浮而出,她诞生下了‘诸鲁王’。 诸鲁王降诞下群鲁。 群鲁之中,可为人归合者,则称之为‘祝’,又称为‘龙’。 ‘龙’主宰着人间的一切,群鲁端居于‘元日神山’之巅,群鲁在元日神山山顶形成的国度,乃是丰饶富裕、无有灾厄病痛的国度,乃是一切众生的理想国。 被称作‘香巴拉’。 ——此般由《神典》记载,从原始本教出现之时,就伴随之出现的传说,一直于密藏域流传至今,甚至在现实之中,已经完全是密缚佛门诸教教义盛行的密藏域里,‘香巴拉’的传说仍未断绝,‘鲁母化生形’的概念,连密缚佛门都无法磨灭,只能加以吸收,演变。 】 由此可见,群鲁的根系在‘鲁母’身上,但鲁母则源出于‘大化’。 ‘少女仁钦赞巴尸’与那‘一线天世界’中,两山山壁木排上坐着的一具具尸体,是否属于同类?那样多的尸体,是谁人搬运到那两山山壁上的? 搬运这些尸体的人们,属于密藏域的哪个宗派? 如将‘少女仁钦赞巴尸’单独列出来,不将之归属于两山山壁木排上的众多尸体一类,那它究竟是什么? ——乃康则死前曾称,‘赞巴’是鲁的某个姓氏。 难道,‘少女仁钦赞巴尸’其实也是某个‘鲁’? 血色天穹中,那由诸多尸块、内脏物相拼凑形成的‘巨人孕妇形’,是‘鲁母’的某一种形象?她降下那血红的条索,放出来生有人的肢体的‘神鹰’,其实是在哺育她的子孙——仁钦赞巴尸? 那些神鹰是否就是‘卍胜本教’修行的‘鹏本’? 若我推断正确的话,那么,作为鲁的少女仁钦赞巴尸,便不能被视为是‘本源的寄生虫’,她就是本源里生长出的产物,是大化本源的一部分!” 苏午念头飞转,当下一念即此。 他忽然掐出自创的‘正本十法’中的‘传灯印’,此印掐出,一缕大化本源之力从他的脐脉轮中飘摇而出,在指尖聚集成了‘一丁灯花’。 随后,他沉寂下周身密藏域本源力量的流转,眉心‘六天鬼眼’倏忽张开,智拳印时时运转,分离周身诸般障碍因果,令自身时刻处于‘真空’之境,在此般无有来去、无有过往的状态下,悄悄揭下了手中那团红光上贴附的一道符咒。 封绝‘嘛喇罕护法’八门的某道符咒一被撕开,那团红光里若隐若现的荧荧绿光登时聚拢过来,生成了一只鬼眼! 鬼眼开合着,蠕动着,还未有进一步的反应之时,苏午另一手上的那一点大化本源力量聚集形成的灯花,忽然主动凑近了那只荧绿鬼眼! 大化本源力量在苏午指尖摇曳着。 那只荧绿鬼眼盯着近在迟尺的密藏域阴面本源力量,却是沉寂不动,没有丝毫要侵染苏午指尖那缕大化本源力量的意思! 见此情状,苏午放出了愈多的大化本源,大化本源盘绕在他周身。 自红光里生出的荧绿鬼眼,盯着苏午周身盘绕的大化本源,片刻后,那只眼睛轻悄悄地闭上了。 “原来如此……”苏午面露笑意,他取出一道纸符,念头一动,那纸符就燃烧起来,云芨文字首尾相连,化为符咒,从火光中腾出,贴附在了那团红光之上。 “今下可以确定,仁钦赞巴尸的气息不会侵染大化本源之力。 但其余诸鲁是否会侵染大化本源,尚未可知。” 苏午心念转动之际,盘绕在周身的大化本源徐徐收拢。 恰在此时,白雾间涌动的密藏域阳面本源之力漫向山野,从苏午身畔流淌而过,那与大化本源力量相互掺杂的密藏域本源力量中,隐隐流露出一种让苏午甚为熟悉的气息——他低头看了看手中的一团红光,眉心竖眼映照出有形的密藏域本源力量。 那由乃康则丘山山顶兽龙池溢发而出,漫向山野间的密藏域本源力量内,蕴含着某种深刻的恶意气息——苏午未接触过‘仁钦赞巴尸’以前,只当这般气息是密藏域本源力量对掠取它的人形成的一种恶意。 可他此下接触过仁钦赞巴尸,却骤然发现,那般恶意气息,竟与仁钦赞巴尸溢发出来的气息,那一只只荧荧绿眼散发出的气息如此相近! 只不过,四野间萦绕的密藏域本源力量中蕴含的恶意,尚且模湖混沌,而仁钦赞巴尸的气息,则已然清晰而深刻! 这般密藏域本源力量与天地间行走的风、淋漓的雨、飘坠的雪,与四时诸景,与诸生生老病死、喜怒哀乐融合后,其中蕴含的恶意也就越发清晰,越发深刻! 但是,这密藏域本源力量,一与人归合,为笃师所用时,那般恶意就好似被剔除了。 它们真的是被剔除在外,消失无踪了? 还是暗暗蛰伏,伺机而动? 苏午心中警铃大作。 他今下查见此般现象,内心已经做出了决定。 ——自身体内,绝不能再继续招摄密藏域阳面本源力量为己用,已被自身收摄的阳面本源力量,亦要在此后的修行中,设法排出体外——与仁钦赞巴尸气息相似的‘恶意’,正来自于密藏域阳面力量中。 大化本源之力,反而不会滋生出此般气息。 只是,该如何将密藏域阳面本源力量排出体外? 苏午还在思索,脚下却未停步,越过了覆盖乃康则丘山的林木,登上了丘山山顶。 山顶上无有任何草木生出。 一根根木杆楔入山石之间,那木杆上或悬挂着一张张以人皮制成的经幡,或吊悬着一具具已然腐朽的尸体、诸多内脏碎块。一道道人筋在木杆上缠了一层又一层,在密藏域本源力量的浸润下,那些筋髓闪动着银亮的光辉。 以人头发缠绕编织成的毡毯铺满了乃康则丘山的山顶。 在毛耸耸毡毯的簇拥下,山顶中央处,出现一座巨大的池子。 森森白骨骷髅头在那大池子周围垒砌起一人高的‘围墙’,像是白骨塑造成的‘井栏’。 秃鹫盘旋于头顶天穹之中,那些双翅展开有三米长、体型绝非普通秃鹰可比的鸟类,偶尔盘旋而下,站在一根根木杆顶上。 鹰爪下人皮经幡猎猎飞舞。 它们伏低头颅,梳理着浑身铁灰色的羽毛。 群鹰看到踏足乃康则丘山山顶的不速之客,都拍打着双翅,掀起阵阵寒冽的风,凄厉的啸叫从它们嘴中传出,在四面的山谷里回响! 白骨井栏旁,满头白发扎成几根粗大的辫子,从尖锥帽里垂下来的花衣笃师正坐着那里,他一只手手肘抵着顶起来的膝盖,一手托起黑乎乎的一团泥巴,两手飞快动作起来,将那团泥巴捏成无面的神偶。 在黑泥巴里,藏着些属于人的骨茬碎片。 “现在正处于‘归凡月’,诸山龙池都要‘封池’,不会令笃师借龙池修行,你可以下山去了。”那白发花衣笃师捏造着手中的神偶,头也不抬地与走上山顶的苏午说道。 苏午将一面令牌拿出来,抛给了白发花衣笃师:“我有特许令牌。” 白发花衣笃师闻言,停下手中动作,将捏造了一半的泥偶放在脚边——在他身后的白骨井栏下,已经堆积了许多风干的神偶,他捡起苏午抛过来的令牌,仔细看了看,之后抬眼看向苏午,面上露出笑容:“确是‘本教万许令’。 不过,今下仲拔节相才下了法旨,让我们这些龙池笃师严加看顾各座龙池——防范一个拿着本教万许令到处转山的人呢。 那个人就是你啊…… 诸龙从本池枯竭的原因,就来自于你啊?” 白发花衣老笃师说着话,从兽龙池井栏边站了起来。 他脚下那些神偶像是被一阵狂风拂过,一瞬间就尽东倒西歪。 诸多形象各异的神偶上,绽开一道道裂缝,裂缝里,骨刺弥生,骨刺疯长,骨刺化为了参天大树,将乃康则丘山兽龙池覆盖住——无数白骨树冠环绕着乃康则丘山兽龙池,白骨树冠交结之间,完全由一颗颗骷髅头串联的、头生龙角、附有龙尾、背负一座白骨巨山、生有六臂的‘山龙本’从白骨树冠中生长了出来! 正文 816、寒林诡韵(2/2) 长逾四百丈的白骨头颅之龙瞬息间隐没入苍穹。 巍巍白骨神山镇压四方! 无数白骨手爪从各处空间、从群风飘荡的间隙、从诸般气流中生长而出,带着浓烈的死寂、绝望之诡韵,被灰白光环簇拥着,抓扯向了苏午! 那般浓烈的死寂、绝望诡韵向苏午侵袭而来,而苏午身处于白骨寒林笼罩之中,却生出一种颇为熟悉的感觉。 ——这位龙池笃师的‘祭本’散发出的诡韵,竟与他曾经在模拟世界中容纳过的‘尸林怙主’颇为相似! 不过,当下这‘白骨头颅龙本’,远远不及当初苏午曾经容纳过的‘尸林怙主’。 差了好几个层次! “神灵本教真有意思。” 苏午眉心轮内,意能量滚滚流动。 无声无息间,脑后升腾起灿白光明大轮! 他正立于熊熊光明中,注视着四周攀扯而来的寒林白骨,面上流露一抹笑意:“当初赠我‘万许令’,允我围‘康钦桑神山’转山的是你们神灵本教。 今下对我严防死守、喊打喊杀的也是你们神灵本教。 ——你们神灵本教,便这般吝啬么? 几座龙从池的衰竭,值得仲拔节相如此大动干戈?” 无边光明照彻诸方,苏午意能量自眉心顺流而下,顷刻间流转至脐脉轮中,脐脉轮中盘踞的‘龙猊来福’霎时被唤醒,它裹挟着滚滚密藏域阳面之力、大化本源之力,在苏午身后缓缓浮现! 片片龙鳞聚集于苏午身后光明顶轮中! 本源的气息肆意显发,龙猊来福尚未彻底显身,散发出的气息已然压住了龙池笃师的‘白骨骷髅龙本’! 龙猊并非厉诡,但它同样是自本源中蕴生出,兼具‘精莲之忿怒心’与‘大化本源之力’加持,层次却比当下这龙池笃师的‘白骨骷髅龙本’高出了许多! 诸龙阶级森严! 来福的阶级,明显高于白发龙池笃师的‘白骨骷髅龙本’! “你在动摇神灵本教的根本—— 你就是神灵本教的祸源!” 白发龙池笃师感觉到另一种‘龙本’的气息从苏午周身弥散出来,他看到苏午脑后光明顶轮内,生出层层细鳞。 对方龙本散发出的气息精粹无比,竟未呈现出丝毫被‘物相’侵染的状态——龙池笃师见此心下讶然,他心底默念本咒,催使白骨骷髅龙本显发更多的威能—— 四面八方间,一具具白骨骷髅手拉着手,叠起了罗汉! 森森白骨高墙不断往天顶延伸,逐渐垒砌成一座白骨京观! 身处于这京观内部,活人生灵就像是被丢在陆地上的鱼,将在干涸的陆地上不断流逝去体内保有的生机,直至化为一具白骨! 无形的死寂诡韵如钢刀铁锯般在白骨京观内盘旋着,一层一层地磋磨着苏午的‘护甲’,试图摧破苏午周身防护,令他露出一身嫩肉来,再无法抗御死寂诡韵的侵袭—— 然而,苏午主动散去了脑后转动的光明顶轮,任凭那死寂诡韵如何在他周身盘绕磋磨,却都难摧破他的皮膜一丝一毫! 青金色的纹络遍覆苏午周身。 元皇皮加持之下,似‘白骨骷髅龙本’这种还未到荒级的厉诡,根本无法毁伤他分毫! 嗡! 寂暗的白骨京观内,两盏大若磨盘的血红眼睛乍然睁开来! 遍身披覆龙鳞,生有八臂、附带龙蛇之尾的‘龙猊’在苏午身后完全显现,它周身缭绕起炽烈的毒火,那毒火焚炼之下,四下的白骨京观纷纷崩塌! 龙猊飞腾起百五十丈的身躯,翻入苍穹—— 不多时! 一颗颗骷髅头从天穹中坠下! 一黑一白两道长龙在天穹中绞缠着——身形长逾越四百丈的白骨窟窿之龙,却被龙猊来福啃咬住了头颅,龙猊遍身毒烈的黑火将白骨骷髅之龙周身骨骼也熏黑! 来福巨大的头颅猛烈地甩动着! 每一次甩动、撕咬,都将白骨骷髅之龙的头颅从其身躯上撕扯下来许多,令其头颅与身躯间的裂缝越来越大—— 白发龙池笃师见此一幕,霎时眼神悚然! 他扬手结出印势,就要以自身与龙本‘归合’,助自身的龙本一臂之力! 然而,苏午已经走到了他的身前,一双漆黑手臂从高大的黑衣笃师肩后生长而出,一把攥住了白发龙池笃师的脖颈,将之提到半空中。 苏午眼神寂静:“归合也没用的。” 咔! 一双漆黑十指大手,互相一交错—— 直接将白发龙本笃师勒毙! 他随手丢下白发龙池笃师的尸体,撞开了乃康则丘山兽龙池周围的白骨井栏,走到兽龙池边—— 升腾滚滚寒雾的兽龙池内,密藏域本源力量登时如潮般汇集向苏午,他身后背着的那根漆黑大骨棒如蛇蜿蜒,在他脑后形成了漆黑的骨刺圆轮。 骨刺圆轮间,无数血影浮动。 大化本源之力与密藏域阳面本源之力纠缠着,尽汇向苏午自身。 苏午感觉不到密藏域阳面本源力量中蕴积的恶意,但他知道那般恶意必定存在,只是自身此下沉浸于密藏域本源力量的灌注中,却无法感应到那般恶意的存在! 他无法剔除密藏域阳面本源之力,单独吸收大化本源的力量。 兽龙池中蕴藏的本源,随着苏午的鲸吞而逐渐干涸下去—— 天顶上, 龙猊来福终于扯断了‘白骨骷髅龙本’的头颅! 已经化为厉诡的那颗头颅,一瞬间消隐在天穹中! 天地间流淌的密藏域本源中,忽然生出一颗颗苍白的骷髅头,那一颗颗巨大如磨盘的骷髅头从四面八方浮现,密密麻麻地遍布四野! “啪!咤!” “啪!咤!” “啪!咤!” 苏午周身各处,俱传出忿怒的呼喝声! 在那蕴积着滔天怒火的呼喝声里,熊熊金火忽自苏午头顶浮现,金火浇铸出一尊纯金的大威德金刚身影! 九首、三十四臂的大威德金刚端立于无穷白骨骷髅头环绕的世界中心! 它抬起一只脚掌—— 骤然踩下! 环绕天地的无数白骨骷髅头天灵盖上,俱浮现出一记漆黑的脚印焦痕! 无数骷髅头重又聚合成一! 唯一的骷髅头恶诡漆黑眼眶里,燃起了两团血火。 血火里倒影出苏午的身影! 它顶着脚印焦痕,隐于密藏域本源力量中,再无影踪! 苏午看着骷髅头恶诡消失无踪的那片苍穹,他眼神微动,脚下阴影沸腾开来,端立于虚空的大威德金刚收拢于身外轮中,脚下的阴影倏忽聚成人形,立在苏午身畔。 他将手臂伸进影诡的形体内,从中拽出了一根白骨手臂。 “你也去。 来日再会。” 苏午抓着那根‘尸陀鬼之手’,将之抛入苍穹。 那森白的手骨上,再度浮现出大威德金刚脚印焦痕,被密藏域本源力量收拢,消隐于无形。 天穹中央,龙猊张开有一座山那般巨大的大口,将完全由密藏域本源力量聚集形成的‘白骨骷髅龙本’身躯一丈一丈地吞咽进了口中! 它今时的身躯仅有百五十丈,现下却将逾四百丈的山龙本龙身完全吞下了肚! 来福腹部隆起如巨山,它在苍穹中疯狂打滚,随处翻腾,腹中的‘食物’就渐被消化,隆起如山的腹部渐渐变平! 终于,龙猊消化完了全部的食物,身躯展开,足有三百余丈长—— 它的身躯极其臃肿,比之寻常的龙本要粗上三圈! 龙猊来福身躯之上,又生出两条龙臂。 十臂的龙猊翻转于天穹之间,萦绕在它周身的密藏域阳面本源力量中,那般恶意几乎凝成了实质,在虚空里隐隐浮现出一丝丝绿光纹络! 某一刻,龙猊头颅低垂,有柴房般大的一双血红眼睛盯住了下方兽龙池边站立的苏午。 不加掩饰的恶意,混合着它森白獠牙间流淌的涎水,朝苏午泼洒而来—— “来福。” 苏午朝来福招了招手。 龙猊巨大的头颅顿时变得狰狞! 它呲起满嘴獠牙,发出狂怒的咆哮声,携裹滚滚恶意气息向苏午扑咬而来——那滚滚恶意气息,已渐有照着诡韵演变的趋势! “嗡! 雅敏饶扎! 萨埵迈呀,亚迈多洳! 郎约嗒呀,禳呀锲呀,呀锲约杂嘞,萨嘛呀,轰轰呸呸! 梭哈!” 苏午眉心意能量盘转而出,于周身发出啸鸣之声,齐诵‘大威德金刚根本咒’——书就赤色大日如来本尊密咒的身外轮在苏午周围浮现,九首三十四臂的大威德金刚站在苏午身后,它的身躯由纯金色泽一瞬转为朱红! 三十四条手臂将苏午包裹于正中。 诸手臂齐齐抓住那根漆黑大骨棒—— 在龙猊来福朝着苏午扑咬来的当口,大威德金刚奋起千钧骨棒,带着骨刺的巨棒,猛地砸在龙猊那颗巨大的头颅上! 归属于苏午本身的密藏域本源力量缠绕于漆黑骨棒之上,那漆黑骨棒上,腾起一道道血影! 嘭! 一棒砸下! 龙猊来福头颅上绽开一道血痕! 苏午的密藏域本源力量与龙猊来福携裹的密藏域本源力量相互碰撞,阳面本源之力在此般激烈碰撞中,被苏午有意筛选着,摒除了自身! 嘭! 龙猊被这一棒砸得有些懵,还未反应过来,大威德金刚挥舞着大棒,又一棒砸在它的身躯上! 嘭!嘭!嘭! 来福在这一棒接一棒的抽打中,身形愈发‘瘦削’,臃肿的身躯渐渐恢复匀称,长逾三百丈的身躯,‘缩水’至二百七十余丈—— 它体内蓄积的密藏域阳面本源力量,在这般密集的抽打中,尽被排除体外! 苏午体内积累的阳面本源,亦渐近消无! 嘭! 来福捱了数十棒,终于‘清醒’过来,它匍匐于地,龙躯盘绕在乃康则丘山山顶,头颅轻触着苏午的鼻间。 苏午体内终于再没有密藏域阳面本源力量的踪影,他找到将阳面本源力量排出体外的好办法,心情亦是大好。 身后九首三十四臂大威德金刚隐没于身外轮中,苏午手持漆黑骨棒,轻轻拍了拍龙猊来福的头颅。 来福轻轻呜咽。 它的腹部一阵一阵地蠕动着。 龙尾处‘排泄’下几团黑乎乎的物什。 苏午本以为它确是在排泄,但倏忽转念,却想到龙猊来福只以密藏域本源为食,它根本就用不着排泄! 而且,那被来福‘排泄’出来的几团黑乎乎的物什,在苏午目光看去的这会儿时间里,竟渐渐蠕动起来,发出了一阵阵呜咽声! (本章完) 正文 817、“巫示”(1/2) “呜呜……” “唧唧,唧唧——” 二百七十余丈长的来福趴伏于地,盘绕起来的身躯致使‘乃康则丘山’从远处看上去又陡然高了小半截。 它龙尾处蜷缩地几团黑乎乎的物什,发出阵阵呜咽声。 在苏午走向那几团黑乎乎的小东西的这段时间里,那几团黑乎乎的小东西与天地间涌动的密藏域本源力量相合,身躯以肉眼可见地速度生长起来。 几坨小东西原本大者有普通獒犬那般大,小的则只有成人一截小臂长,但当苏午走到它们近前时,它们各自已经汲取了不少密藏域本源力量,其中大的已经长得如黑豹一般大,小的也有一只大黄狗那般高。 大化本源、密藏域阳面本源的气息在九只‘小东西’身上流转着。 它们睁开湿漉漉的黝黑眼睛,好奇地观察着行至自己身畔的苏午,一个个吃力地迈动着筋骨尚软的四肢,凑近苏午,以头颅轻轻蹭着苏午的衣衫。 这几只来福的子嗣,由密藏域阳面本源与大化本源在龙猊体内孕育,降诞而下。苏午原本以为,自身调集体内密藏域本源,与龙猊所携裹的密藏域本源交相碰撞,相互磋磨之下,已将各自体内带有深刻恶意的密藏域阳面本源拔除干净,去芜存菁。 没想到还是有一部分密藏域阳面本源在来福腹内扎下根来,以当下这种方式被它排出体外。 然而,这九只‘龙猊子嗣’身上,虽有密藏域阳面本源气息与大化本源气息交相涌动,但苏午从它们涌溢出的气息里,却未感知到有丝毫恶意。 他凝视着那几只身形愈来愈大的‘猊兽’, 四周流淌的密藏域本源力量天然受它们吸引,被它们收摄入体。 它们筋骨渐渐坚固,身躯越发强壮。 被它们吸摄的密藏域本源力量里,那无可抹除的一缕缕恶意,亦渐渐从它们身上涌溢出的气息中显发了出来。 但那般恶意尚只是微不可查的一丝。 九只猊兽对苏午还是较为亲近。 ——它们睁开眼睛后,看到的第一个生灵即是苏午。 它们或是将苏午当作了父亲、母亲一般的角色,于是对苏午这样的人形生灵,就有几分天然的亲近感。 “也罢。 人之初,性本善,只是一种美好的祈愿。 或许万物生灵最初之时,并没有善恶之分。”苏午看着几只身形愈长愈大的猊兽,狮虎一般的猊兽将他围在中央。 他伸出一只手,轻轻拍着体型最大的那只猊兽的额头,九头猊兽俱不知道,在这一瞬间,苏午心念光转,它们已经随之在鬼门关前走了几个来回—— 大化本源的力量被苏午手掌调集起来,随着他那只手掌倏忽演化‘传灯印’,一缕大化本源凝就的火光就在他指尖升起,瞬息间融入那猊兽的眉心。 猊兽额顶黑毛丛生,看不出任何被火灼烧过的痕迹。 但苏午已将‘大化本元咒印’栽种在这只猊兽身上,大化本元咒印于猊兽体内无声无息地显发着威能,与猊兽本有的密藏域阳面本源交相融合,将外界涌溢而来的密藏域阳面本源力量中,深藏的恶意排除在外。 那咒印经由阳面本源、大化本源相互交融,渐渐有了新的演化。 随后,苏午又为其余八只猊兽尽皆栽种了‘大化本元’咒印,他调集自身体内流转的大化本元,掺和自我的‘意’,作为资粮,哺育着这群猊兽,使得它们身躯飞涨,在短短一个时辰内,就各自长成了小山一般强壮。 他将群猊养至拥有自保能力的程度,便收拢了自身的意能量。 一身黑袍的青年人坐在石台上,身后如巨山般的龙猊安静伏卧,血灯笼般的两只眼睛无趣地看着苏午身前的九座‘小山’。 来福不时伸出遍布倒刺的舌头,舔舐一下自己龙臂上的鳞片。 它对自己的子嗣全无‘骨肉亲情’,先前还想尝试看看这些小东西能不能吃——被苏午严肃喝止。 九头猊兽匍匐于地,头颅紧紧贴着石台。 苏午注视着九头猊兽,出声道:“你们此后游行于密藏域大地之上,如遇穷苦人、有善根之人呼救,便将显形救人。 】 如遇与你们一般,怀有咒印之辈, 可以辅左对方修行,成为对方的护法之本。 如主人修行走入歧路,行涂血漆尸之恶法,可弃主而去。” 他对群猊嘱咐了一番,最后道:“走罢。 如有缘法,我们未来还会相见。” 群猊伏行于地,呜咽不已。 龙猊盘绕苏午身躯,刹那间化作一道黑色电光,乘着此间渐渐消散去的密藏域本源力量,远遁他处。 山谷间,呜咽悲鸣之声此起彼伏,响了许久,亦渐渐消寂下去。 乃康则丘山石台上,白骨井栏倒塌,兽龙池干涸。 围着龙池竖立的一根根木杆,尽被摧折。 满地狼藉里,躺着一个脖颈被勒断、头发花白的笃师。 …… 雪域高原之上,群猊的传说开始流传。 苏午转过三座兽龙池时,天竺高僧‘精莲’大师与密禅院僧主‘摩诃衍’辨法。 密禅院乃是汉传佛门融合密藏本土佛法形成的法派,密缚教未至密藏域时,密藏域诸僧以密禅院为尊。 然而,随着精莲与摩诃衍辨法,密禅院终成历史尘埃。 法会之上,摩诃衍主张‘顿悟直指一切根本’,贬斥‘诸分别心之教义演绎’,自创出五部大论《不修正法睡可成佛论》、《离诤论禅定复书》、《八十种经根据论》、《禅定睡眠论》、《见之表面》。 此五部论宣扬修佛法自初时即不作分别意,不必观修法界本性,不必积资忏罪,只需放下一切念头,于床上禅坐,如睡眠般不起诸念,即可成佛。 摩诃衍称此法门,为汉地禅宗之‘顿门’,即‘顿悟立地成佛大法’。 但精莲向摩诃衍发问,称如作‘无想念、无分别心即能成佛’,那么人在昏迷或失去知觉之时,岂不就是‘无想念’,正合了顿门要义,证得了‘无想念、无分别心’的出世智慧,可以立地成佛? 摩诃衍及密禅院诸弟子无能作答,只能向精莲献上花鬘,自承失败。 自此,摩诃衍被遣回汉地。 赞普王全程坐观辨法,遵守先前向精莲的承诺,于逻些密禅院原址之上,修筑第一座密缚法寺‘大白山王寺’。 苏午转过七座兽龙池时,有三成依附于神灵本教的贵族领主,转投向密缚教,精莲亲授密缚戒持,大白山王寺声名鹊起; 苏午转过第十二座兽龙池时,为‘元教’门徒授下《养龙经》,颁下十二龙章咒印,有十二猊兽择选元教门徒为其主; 苏午转过十七座兽龙池时,密藏域诸地瘟疫爆发,精莲成就‘大光明品’,显化‘光明上师相’,镇压诸地瘟疫,功德巍巍聚于光明上师相,使光明上师身如羊脂白玉,不染纤尘。 密藏域诸地狼藉,尸横遍野。 妖风乍起,卷起尸骸京观巨柱,耸立云霄。 精莲降服此诸腐臭血尸聚集形成的恶诡,以大无畏狮子吼镇压恶诡,乃成‘狮子吼相’; 苏午转过第十八座兽龙池时,那兽龙池中无数血影悲泣嚎啕,干涸的兽龙池中漫溢出滚滚漆黑池水,池水中,漂浮起一根连着嵴柱骨的完整胸骨。 他以‘大威德金刚’烙印于满池‘大化池水’中漂浮出的骸骨,将之抛入苍穹中。 其时苍穹中浮现巨大骸骨京观相,生有一颗骷髅头,一条手臂骨、一副嵴椎连胸骨的骸骨相盘旋于天穹中。 那骸骨相以单臂单手结传灯印,旋即消散于天地间。 第二日,精莲与‘白骨残尸恶诡’交手,现‘绝对真理狮子相’,逼退‘白骨残尸恶诡’; 苏午转过第二十一座兽龙池时,乃进行第七次传法。 其时,密藏域诸地兴起密缚法寺,对一切奉‘元’、‘魔’之名号之谋叛者大肆杀戮,聚集于当时苏午传法的‘卓朗丘山’下的门徒,已经由数万余人锐减至数千人。 ‘元’在卓朗丘山上传法,颁下《集善伐恶诸妙谛品》,授‘赤见品’、‘念婆娑品’、‘善根品’、‘光明持’诸法门于众。 众门徒分别之际,俱悲嚎不已。 言称密缚教对元魔门徒大肆杀戮,众已至绝路,不知此当何去何从? ‘元’沉默良久, 乃道:“化整为零。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苏午转过第二十七座兽龙池时,密藏域中难见元魔门徒身影。 大化池水再度涌出干涸兽龙池,池水中漂浮出又一截完整手骨。 围绕康钦桑神山的七山之中,乃有七座‘山龙池’。 此时,七山龙池三归密缚佛门,还有四座掌握在以仲拔节相为主的神灵本教之中,苏午踏上第一座山龙池时,即被四山龙池笃师围攻。 ‘白骨残尸恶诡’显现,杀四山龙池笃师。 长七百丈、生十臂、头角峥嵘的龙猊吞吃诸龙池笃师之祭本,诞下百二十只猊兽子嗣,龙猊亦长至八百丈,生出十二臂——其被附会为‘元魔转轮伏行影子’,以对应声势极盛的精莲大师之‘绝对真理狮子相’; 苏午转过四山龙池,赞普王于王庭中兴‘扬佛灭本’之主张。 仲拔节被除去‘大相’之位,剥夺一切领地。 其子孙一时死伤、下狱者中。 逻些豪门‘玛祥氏’一夕崩塌。 仲拔节早闻风声,从逻些出逃,不知所踪。 苏午转过七山龙池。 名义上的神灵本教自此消亡,以密缚佛门为名的本教,再度兴起。 苏午登上‘康钦桑神山’,康钦桑龙王池巫笃尊其为‘巫示’。 苏午杀康钦桑龙王池巫笃。 正文 818、‘门’(2/2) 一根根巨柱拔地而起,撑起石砌的穹顶。 那穹顶上雕琢着诸神灵祭本盘旋于‘康钦桑神山’周围,康钦桑神山之顶,显发无边祥光,祥光轮盘中,‘元日神山’隐隐浮现,鲁母以披发孕妇相浮现,包容着整座元日神山。 穹顶上的浮雕,阐明了神灵本教的起源。 凛冽寒风从四面八方吹刮而来,在这片只有穹顶遮蔽,四面俱没有墙壁防护的‘广场’上游荡。 广场中央, 正对着穹顶‘元日神山’的石砌地面上,有一方覆盖着血红龙鳞的巨池。 巨池内,密藏域本源于其中凝成实质,亦变作浓如血浆的色泽。 那血浆色泽如此瑰丽,犹如血色琥珀。 一具具尸体从‘康钦桑神山’山脚下一路铺陈到了山顶的‘龙王池’四周,一身黑衣的笃师踩着众多尸骸,一步步走向那只剩‘康钦桑龙王池巫笃’把守的龙王池。 头发花白、看似弱不禁风的‘康钦桑龙王池巫笃’,拄着白骨杖,眼皮翻动着,将目光投向了那黑袍子的锥帽笃师。 在那笃师身后,八百丈、十二臂、被附会为‘元魔转轮伏行影子’的龙猊张开浑身细密的黑鳞,它盘转于苏午身后,化作了无边漆黑转轮! 仅仅是它身躯的转动,便引来了如潮般的大化本源。 汹汹大化本源来回冲荡, 引致雕绘着神灵本教起源浮雕的穹顶上,蛛网般的裂缝恣意弥散,宽广的穹顶被大化本源摧破,只在旦夕之间! 康钦桑龙王池巫笃心神颤栗着。 他丢下了手中的祭本法物,诚惶诚恐地向苏午跪拜下去:“巫示开启羊同大觉主宰密藏域的时代,巫示亦将终结羊同大觉的主宰,致一切尽归于尘埃之中。 您就是最终的巫示。 尕当夏顶礼膜拜您,向您叩首。” “是因为这康钦桑神山上下所有笃师,尽为我所杀,所以我便是最终的巫示? 这般预言,等同于没有预言。 瞎子都能看到此种结果。”穿黑色厚袍子的笃师——苏午迈步走到了康钦桑龙王池巫笃跟前,穹顶的巨石纷纷崩塌下来,落在他四周,激起蓬蓬雪尘。 整座被圣洁白雪覆盖的康钦桑神山,苏午走过的山路上,皆有鲜血浸染。 鲜血在雪山上染就艳色,远远观去,更加美轮美奂。 “最终的巫示,亦将带来永恒的‘觉王’。”康钦桑龙王池巫笃并不回应苏午的言语,他低着头,呢喃重复着一句话,“最终的巫示,亦将带来永恒的‘觉王’……” “我杀了那么多神灵本教的笃师,还能成为你口中的巫示? 还能为神灵本教,带来甚么永恒的觉王?”苏午垂目看着康钦桑龙王池巫笃,笑着问道。 “虽然如此,但您的性魂依旧净无瑕秽,纤尘不染。”康钦桑龙王池巫笃仰头看着苏午的面孔,浑浊的眼神竟也澄澈起来,眼睛里流露出虔诚的光芒。 苏午面上笑意却倏忽收敛去,眼神冰冷:“我自七山之外而来。 这一路走来,我看到七山之上,诸神灵本教笃师为对抗密缚佛门的笃师,将神山脚下的所有村庄与城镇尽数毁灭。 鲜血浇灌在七山龙池之中,汇集于康钦桑神山龙王池之上。 你们屠戮无辜平民,我屠戮你等。 天理循环,理当如此。 我心中无有愧悔,性魂自然净无瑕秽,纤尘不染。” 康钦桑龙王池巫笃认真地听着苏午的言语,他听过苏午所言后,苍老的面孔上浮现一抹笑容:“本教非是生来便带有罪孽,是因为有人需要它带有罪孽的一面。 本教只是‘祭本’,赞普王才是笃师。” “无所谓了。” 苏午摇了摇头:“虎食人当杀,为虎作伥者亦该死。” 他伸出双手托着康钦桑龙王池巫笃的下巴,康钦桑龙王池巫笃仰面凝视着他,听到他张口道出一个音节:“嗡!” 无边光明照彻康钦桑龙王池巫笃的性魂! 纯白火光从其性魂内燃烧起来,蔓延至其肉身! 这颤颤巍巍的老笃师,最终亦不曾运用笃本的威能,被苏午一声真言,喝断性魂! 苏午捧起了他还睁着双眼的头颅。 那双老眼里,亦燃烧起灿烂的白色火光。 那颗头颅张开口,无数声音的悲号汇集成一句句预言,响彻苏午的耳畔:“一百颗星辰降生大地。” “一万里天穹红如鸡冠。” “一万朵火焰撕裂黑暗。” “一万个生灵称颂汝名。” “他们称你为‘元’!” 在那无边的悲号声中,苏午放下康钦桑龙王池巫笃的头颅,转身走向几步外的巨大血池! 他站在血池边沿,凝视着血池中翻沸若实质的密藏本源,良久之后,苏午蹲下身来,伸手进入血红池水中—— 手臂全部没入血池池水内, 血池池水却像是被长鲸吞吸下肚一般,一寸一寸、一尺一尺、一丈一丈地消减水位! 渐消的血水里,浮现出一道道血红的影子! 那些血红的影子,诵唱着关于苏午‘祭本’的预言,在血池中不断攀附聚集,渐渐形成了一个人形——于此同时,苏午一直深入池水中的手掌,终于打捞到了未知的物什,他抓着那未明的物什,将之不断上提—— 血池池水一丈一丈地消减。 苏午从池中打捞出了一截鲜活如初的手臂。 手臂骨骼粗大、筋肉虬结。 他将那条手臂从池水中提起来——那手臂与四下里的空气接触,便如光尘般四散而去! 最终,苏午好似甚么都未能从康钦桑龙王池中打捞出来! 传说中的灾神‘蟒禳龙王’不见踪影,其他的诸生诸死诸气诸虹之龙亦未在龙王池中出现! 但是,苏午却从四下里飞快消散的密藏本源中,看到了一扇扇血红的门! 那随着密藏域本源力量流淌而游动的门,在他念头里,倏忽间聚集成了唯一的一扇! 他伸出手去,只是念头闪转,伸出去的那条手臂便消隐于四下里流淌的密藏本源里,只要他轻轻推动,就能推开那扇血红的‘门’! 只是,他的意中亦不断传出警兆, 提示他, 现在还不是推开那扇门的最佳时机! ——那从龙王池中打捞出来的手臂,看似消失,其实已经与苏午融为一体,给予了他推开浮游于密藏域的本源力量中,潜隐的‘那扇门’的机会! 门后,或许就有他的祭本。 或许蕴藏着更大的凶险。 但门既在那里,那便终有一日,会被推开! 苏午看着干涸的龙王池——神灵本教源流龙池彻底干涸,蟒禳龙王再没有被招引出来的可能,他也到了离去的时候。 在明日的晨曦,将是他为自己最后门徒进行第十二次讲法的时候。 他转身走出这片废墟,龙猊吞吃了康钦桑龙池巫笃聚集的密藏域本源,它的头顶生出一对龙角,它再度降诞出许多子嗣,被苏午栽种下‘大化本元’咒印,奔腾向密藏域各地。 龙猊的身躯不再增长。 它已生长至‘诸气诸虹之龙’的极限,触摸到了‘诸生诸死诸年之龙’的层次,它巨大的形体随时可以化为一缕浅浅的云气、一束云霞的绚光,它的吼啸声,能顷刻间震碎活人的性魂,渐渐具备了一种荒级厉诡才能有的‘死劫规律’。 但它自身未曾散发出一丝一毫的诡韵,龙猊来福并非厉诡。 …… 遍布诸般暗红纹饰的殿堂内。 赞普王坐于殿堂暗处的铜床之上,垂下来的暗红花纹经幔遮住了他的半张脸。 他看向窗前默立的八字胡僧侣,眼睛里没有情绪,嘴里发出的声音,令整座大殿都颤抖起来,万类生灵都要匍匐在他的威严下,在他受密藏本源加持的权柄下:“我能扬佛灭本,亦能扬本灭佛。 精莲大师,你走到今时的位置就可以,须要止步了。” 八字胡僧侣侧过身来,看着铜床上的王者,面露温和笑意。 窗外倾洒进来的阳光映照在他身上,竟将他的身形映照出了几分羊脂白玉般净无瑕秽的感觉。 他温声开口:“今下密藏域内,佛就是本,本就是佛。 您扬弃哪个,结果都是一样的。” “还有元教门徒,沉寂在奴隶、平民、贵族、僧侣的群体中。”赞普王耷拉着眼皮,茂密的睫毛遮盖住了他的眼睛。 “您若决心奉‘元魔门徒’为国教的话。 密藏域将没有贵族,没有王者的领地,没有宫室与美丽的女奴。 连王者本身,都将荡然无存。”精莲大师低眉顺眼,如此说道。 赞普王沉默下来。 二者身处的这座宫殿却在发抖。 在宫殿不断颤栗,梁柱上抖下扑簌簌尘灰的时候,精莲大师接着开口道:“密缚佛门当与赞普王共享‘本源加持’。 我今之要求,请您赐下‘王妃移西迦厝’于我。 若您赐下王妃于我, 密缚佛门与历代赞普王室,亦将再不分彼此。” 精莲顿了顿,又道:“这也是‘鲁’自己的选择。” 赞普王未有即刻回应精莲的请求,他眉毛微扬,看着精莲问道:“吐蕃可能长长久久,永垂不朽?” “密缚佛门与赞普王室不分你我。 吐蕃必将长长久久,永垂不朽。”精莲双手合十,躬身答道。 “移西迦厝就在偏室。 你带她走吧。 鲁选中了你,鲁亦终有弃绝你之日。 你行至此,不愿止步——但愿你不为今时之选择后悔。” 正文 819、五门徒(1/2) 赞普王妃‘移西迦厝’与佛有缘,被赞普王供养给精莲大师,跟随精莲大师修行。 精莲大师观空‘移西迦厝’为己之明妃,在与移西迦厝佛母和合大定修行之中,化现‘仁爱欢喜上师相’。 至此,精莲大师已具五德相:狮子吼相、仁爱欢喜上师相、光明上师相、绝对真理狮子相、海中金刚相。 …… 晨光熹微。 天穹中的太阳洒下光芒,将康钦桑诸山染成澹金色。 那铺陈于神山山阶上的累累尸骸,已经被昨夜苍穹中飘摇的大雪重新遮盖住了,康钦桑神山在世人眼中,依旧圣洁,净无瑕秽。 康钦桑神山之畔,某座小山丘上,有座茅草搭建形成的草庐。 一身黑衣的苏午盘腿坐在草庐中,他身前支着一口大锅,锅中翻滚着乳白色的骨汤,一阵阵牦牛肉的香气在风中飘溢。 苏午往那口铁锅中不时倾入些药汤、草药等等,令肉脂的香气与药味结合,渐渐转化为另一种奇异的香味。 锅子里的牛肉随着鼓沸的肉汤翻滚着。 牦牛肉已被炖好,再多炖些时间,牛肉就会变得弹牙而柔韧,不好咀嚼了。 苏午拨去锅子下面还在燃烧着的薪炭,捧了几捧新雪压在暗红的薪炭上,在一阵咝咝声里,新雪化为雪水,一阵阵白烟飘散各处,薪炭终被熄灭。 他捧起旁边盛器里的一些野菜,也丢进了锅子里。 盖上锅盖。 利用锅子中的热汤,将野菜烫熟。 做完这些事情,苏午便不做声地守在铁锅旁,他未曾掐动任何手印,念诵任何法决,四周虚空间,却有缕缕密藏域大化本源,从空气中抽离出来,朝他汇集而去。 山丘下的极远处,出现了几个黑点。 那几个黑点彼此间相距还很远,但他们在不停地移动着,终于在临近山丘时,四五个人汇集到了一处,走到了山丘下。 他们看到山丘草庐中默然而坐的苏午,都高声呼喊:“元!” “魔!” 两个不同称呼,指向地都是苏午这一个人。 苏午转头看了看山下的五个门徒,他朝五人招了招手。 五个人便沿着那被清扫出来的山阶,攀上了山丘之顶,也学苏午一般,围着铁锅坐下。 这五个人,即是加布光山藏、曲礼光海藏、乌金绛曲与她的丈夫多吉、尊嘉尤能。 苏午看过五个人的面孔与衣饰。 时至今日,这五人面容尚未有多大改变,但他们各自的服饰穿着已经转变颇多。 加布光山藏已经是一身华丽绸缎的衣袍,腰间悬着镶金流银的藏刀,他虽是从远处走来,但在极远处,还有等候着他的护卫车队; 曲礼光海藏衣衫褴褛,比他刚从‘地狱’里爬出来的那会儿都强不上几分,他变得愈发形销骨立,越发苍老; 乌金绛曲、多吉衣衫简朴,但穿得总算厚实许多,夫妻二人的脸上渐渐长了些肉,他们赶着一辆牛车在极远处停下来,抱着稚嫩的婴孩,穿越苍茫雪地而来; 尊嘉尤能则着一身灰黄色的暗红僧袍。 其已拜在密缚教逻些地区的某座大法寺中,成为其中举足轻重的大僧侣。 苏午的目光在五个人身上稍微停留,随后转向了远方,远方再看不到有人往山丘下汇集来了,最近一次的‘贤者喜宴’上,汇集而来的门徒已不足百人。 这一次,更只剩下了这五个人。 但此般萧条情景,却并未影响苏午的心情,他内心反而十分安稳。 “如元所言,能蛰伏的皆蛰伏。 不能蛰伏的也要将自己隐在他人目光之外。”尊嘉尤能双手合十,向苏午躬身行礼,“世间已经没有元魔门徒,但也或许,在不久的将来,世间处处皆有元魔门徒。” “这是好事。”苏午笑着点了点头,他取来一个大碗,盛出一大块牛肉,以及暗红的药汤,先将肉与汤递给了加布光山藏。 加布光山藏端着大碗,向苏午说道:“尊师,我今随精莲上师的侍僧‘益息旺波’处理部分王庭事务,逻些大贵族‘喜氏’的女子,因我救下过她的性命,所以认我为兄长。 王庭大相‘仲拔节’出逃,至今仍旧不知所踪。 大相之位空悬,赞普王将择出下一任大相。 喜氏与益喜旺波有意推我竞逐‘大相’之位。 我如能成为大相,一定要改善民生,革新除弊——” 加布光山藏说着话,眼中光芒闪闪,他浑身都散发出希望的光明气息,让人也禁不住受那气息感染,生出光明就在眼前,就在迟尺之间的感觉。 苏午看着加布光山藏的眼睛,说道:“似这样尝试,其实于吐蕃如今局势而言,意义不大。但你决心如此,我亦不会拦着你。” 加布光山藏郑重点头。 他吃光碗中的肉,喝光了汤。 苏午向他摆了摆手:“走罢。 你已出师,以后不必由我讲授法门了。” “是。”加布光山藏向苏午行光山礼,他眼中涌出大颗大颗的泪水,顾不得擦拭什么——加布光山藏放下海碗,转身往山丘下走去。 他走下山丘之时,面上已经不见一点泪痕。 尊嘉尤能接过苏午递过来的第二碗肉汤,其看着加布光山藏头也不回离去的背影,沉沉地叹息了一声:“不知大师兄是否能够明白? 元师让他离去,不再向他传法,正是为他着想?” “大师兄必定明白。”曲礼光海藏沉沉地叹息着。 “仲拔节已经在逻些地区消失十五日时间。 这十五日内,精莲在各法寺讲授法门,传诸灌顶密仪,未见有异动。 但在今天,精莲离开了逻些。”尊嘉尤能吃光肉与汤,向苏午如是说道。 “他或许会寻到这里来。”苏午点了点头。 尊嘉尤能亦微微颔首,郑重道:“‘在神灵本教灭亡以前,仲拔节相将先它一步,被‘地下万龙王本’吞吃—— 康钦桑神山崩塌。 仲拔节相被大地活埋。 那命定的莲花显生天竺僧侣,将驾服‘地下万龙王本’,地下万龙王本将成为他的莲台。’ ——这预言在逻些已经流传了许久。 只是如今,神灵本教已经灭亡,康钦桑神山尚未崩塌。 不知道预言又精准几分?” 苏午笑了笑,只是同尊嘉尤能道:“你也该走了。 以后也不需来听我讲法。” 尊嘉尤能合十应声,起身离去。 苏午将三碗肉汤递给了乌金绛曲、多吉、曲礼光海藏。 三人向他行礼致谢,端起碗来,一边吃着肉,一边与他议论着。 乌金绛曲道:“我与多吉未有寻到‘香巴拉’之所在,但我们绕过了一座雪山,确实找到了一处不为人知的世外之地。 一部分门徒已在彼处安下家来。 加布师兄赠送的牛羊与粮食、种子,尊嘉师兄给予的书籍与药经,都被我们搬运到了那处世外之地。 师父,您要不要和我们同去那世外之地? 躲避纷争与战火,永世不受奴役?” 苏午看着乌金绛曲与多吉闪动着亮光的眼眸,出声道:“或许有朝一日,我会去那里。” “我们世世代代等候您,迎接您。”多吉向苏午低下头颅。 如今已经越发沉默寡言的曲礼光海藏,在多吉夫妻言语的时候,吃光了碗里的肉与汤,他抬眼看向苏午,出声道:“魔。 我今在约如地区,为彼地的领主,贝飒阿莫吉王妃的家族平整土地,修建水渠。 贝飒阿莫吉王妃要看到珅贡山半山腰处开满桃花,像是一朵花环。我和其他的兄弟、约如地域被征召而来的属民一起,砍珅贡半山腰上的石头,以期在桃花盛开的季节,令彼地桃树盛开,形成缤纷的花环。 我今来此,是其他的兄弟与平民替我承担了劳役。 我不能于此久待了。 若被监工发现缺少了劳役,所有的兄弟都会因我而受罚。 魔,我要走了。” 曲礼光海藏放下大碗,向苏午行礼。 他定定地看着苏午的眼睛:“谢谢您的食物。” “如若再从他人口中听到‘那山岗下’四字,那便是我第十三次讲法的时候。”苏午亦站起身,看着曲礼、多吉、乌金绛曲,“你们一定要来。 带着其他的兄弟一起过来。” “是!” 三个人忽然肩膀颤抖起来。 曲礼光海藏眼中更是滚落泪水。 他们向苏午道别,匆匆走下山丘。 苏午目送着他们的身形渐行渐远,变成雪原上的一个个黑点,他坐回原位,沉寂如一座石凋。 过了良久。 他又好似响起了什么一般,喃喃自语道:“神灵本教覆灭以前,仲拔节先它一步,被‘地下万龙王本’吞吃。 此之后,康钦桑神山崩塌。 那命定的莲花显生天竺僧侣,将驾服‘地下万龙王本’,地下万龙王本将成为他的莲台。” 他转回头,看着不远处的巍巍康钦桑神山。 低声道:“神山仍在。 神灵本教仍未覆灭。 仲拔节也快来了……” 最终的巫示与末代的羊同大觉仍未陨亡,神灵本教自然仍不算是覆灭。 正文 820、诸生诸死诸年之龙(2/2) 茫茫雪原上。 数匹‘龙马从本’拉着一架金铜铸就的马车,从雪原中奔腾而过,在原地留下浅淡的残影。 狂烈的风声汹汹灌入马车中。 马车里,仲拔节安坐其中,魁梧的身躯带给侧方的子嗣‘绵衍那’以强烈的压迫感。 绵衍那脸色苍白,低着头不言不语。 仲拔节面色如石灰,他抿着嘴,满头狮子般的毛发垂在身后,漆黑的眼仁悄无声息地盯住了绵延那:“那山岗下,可还在你的感知里?” “在,一直都在!”绵延那慌忙应声。 自仲拔节那日将子孙召集过来,绵延那赴会以后,就被一直留在了大相府中,软禁于其中。直至十五日前,父亲突然询问他‘那山岗下’的事情,他慑于父亲的威严,只能如实作答。 于是便有了今下这般情景。 十五日间,父亲带着他躲过了逻些僧侣、护卫的追索,脱离逻些以后,父亲便驱赶龙马从本,驾车带着他,令他指引前路,直往‘那山岗下’而去! “你不必害怕。”仲拔节看着绵延那的眼睛,石灰色的面孔上,忽然浮现一抹笑容,“我的子孙中,有七八人能感应到‘那山岗下’的位置所在。 八个人里,有六个贪恋富贵权位,不愿放下这些,远赴‘那山岗下’为自己谋取生路——他们今下或已经是赞普王的阶下囚,或成为其他神灵本教贵族用来向密缚佛门投诚的投名状…… 只有东雄一人,能够抛家舍业,奔赴‘那山岗下’。 我派去监视他的侍笃和他一齐离开。 他们一家人尽皆死绝了。” 绵衍那不知父亲突出此言是何用意,虽然父亲令他不要害怕,但他听得东雄哥哥一家人,因为追寻‘那山岗下’的所在,和父亲派去监视其之侍笃,都尽数死在了半路,他心里还是涌起深重的寒意。 仲拔节接着道:“东雄本不该死的。 若是他独自去追寻‘那山岗下’的所在,不带上他庄园里的所有财帛金珠,不带上他那几个手上沾染不知多少奴隶鲜血的妻妾与子嗣,他应当已经成功抵达‘那山岗下’了。 ——唯有未曾做过恶事,双手未沾染鲜血之人,才能成功到达那山岗下。 绵衍那,如你一般的子嗣,我从前一向是看不上的。 生性软弱,脑中空空,偏偏还有几分妇人的怜悯——也就是你们是我仲拔节的子孙,才能得以在吐蕃这般世道活得无忧无虑,换一个人,哪怕是你们投胎到其他领主贵族家里,今时都不知会是什么凄惨下场。 但如今,也正得益于你性格软弱,有几分妇人之仁,是以你未做过恶事,双手不曾沾染过无辜者的鲜血,偏偏能感应到‘那山岗下’的存在。 父亲该要谢谢你,今下正要仰赖你,才能走到真正的‘那山岗下’,或许能与彼处的‘预言者’联手,挽救神灵本教倾覆之灾……” 绵衍那听得父亲对自己如此评价,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 但他更在意父亲话语里提及的其他内容。 他壮着胆子,战战兢兢地向仲拔节问道:“父亲,东雄哥哥带着他做过恶事的家人,都不能抵达‘那山岗下’—— 我们……” “不必担心。”绵衍那话都未说完,仲拔节已知其意,笑着摇了摇头,“我确行恶无数,满手血腥。但我亦有办法,遮掩自己一身血污。” 仲拔节掀开车窗帘,往车窗外看去。 窗外艳阳高升,却有大雪覆盖于远处重峦叠嶂的雪山山脉之上。 他看着窗外风景,却皱紧了眉头,转回头来,看着绵衍那:“现下我们所行之路,确是在往‘那山岗下’而去?” 马车前进方向的那片皑皑雪山,仲拔节最为熟悉不过。 那正是‘康钦桑神山’的所在。 预言里,他将被淹没于康钦桑神山之下。 他的宿命与神山息息相关。 是以,仲拔节一直在刻意避过‘康钦桑神山’之所在,生怕自己哪一次临近康钦桑神山,便被埋葬于神山之下! 但是如今,他令自己的儿子指引前路,去往‘那山岗下’,寻求唯一生路。 却未想到,这唯一生路,竟亦好似与‘康钦桑神山’有所关联?! “父亲,我们确是在往那山岗下走去。 现下已经离‘那山岗下’很近了。”绵衍那小心翼翼地向仲拔节回应道。 “已经很近了?” 仲拔节又看向车窗外。 ——白雪皑皑的康钦桑神山,和他的马车之间的距离,已经很近了。 他一刹那瞳孔紧缩。 耳畔忽然响起温和的嗓音。 那嗓音诉说着一个预言:“在神灵本教灭亡以前,仲拔节相将先它一步,被‘地下万龙王本’吞吃—— 康钦桑神山崩塌。 仲拔节相被大地活埋。 那命定的莲花显生天竺僧侣,将驾服‘地下万龙王本’,地下万龙王本将成为他的莲台。” “仲拔节相,看来你的宿命果然已是如此。 无可违逆,无可更改……” 伴随着那阵温和嗓音,一尊身靛蓝、头戴五骷髅冠、骷髅冠后棕红毛发如狮发怒张、口生两对獠牙,颈间缠绕两道大青蟒蛇、着虎皮裙的猛恶本尊骤然于苍穹中浮现! 那本尊生有三目,面孔轮廓若狮子。 它立于金铜马车前方,脚下半空中,有一具具长满烂疮、流淌脓汁的瘟疫之尸层层相叠,很快叠成腐尸的京观! 猛恶本尊立于京观之上,在温和嗓音未落之际,已然张口爆发密咒真言:“嗡帕迦,彼帕迦! 餸蕯哈!嗡恰哈! 呜——哇——蕯門迦!” 密咒真言雷音,于天地之间爆发开来,犹如滚动的雷霆! 在那狞恶本尊——狮子吼相脚下,垒砌的累累瘟疫之尸于瞬间血肉腐烂,青绿脓汁向四面八方铺展,无形的病疫诡韵席卷各处! 四周被雪尘覆压、还有生机蛰伏其中的树木,尽皆在这病疫诡韵之中腐化,流脓,消无! 林间蹦跳嬉戏的羚羊、暗处蛰伏死机猎食的豹子、停在枝头等待一场盛宴的秃鹫,都在这病疫诡韵席卷中腐化、流脓、化为白骨、沦落尘埃! 拉着金铜马车的数匹雄壮龙马从本,四蹄跪下,形销骨立,被狮子吼本尊的诡韵腐化成空! 金铜马车上,深绿色的锈斑层叠升起,那受过神灵本教无数加持的马车,也在瞬息间锈烂! “父亲——” 绵衍那惊恐地看向仲拔节。 仲拔节看着绵衍那,忽然一指点在绵衍那的眉心——层层石灰色的龙鳞从绵衍那眉心向他周身铺陈开来,那些细密的鳞片顷刻间遍覆绵衍那全身,变成了一层惨白的人皮。 这层人皮好似是防御住了‘狮子吼相’的死劫规律! 但在下一刻——浑身多出一层皮膜的绵衍那眼耳口鼻诸窍之内,忽然涌出汩汩青绿脓汁! 惨白人皮内,绵衍那的身躯、骨骼像是被烧融了的蜡烛一般‘融化’了,唯剩下青绿脓汁从那张惨白人皮诸孔窍内涌出! 破败车厢里,遍是高度覆盖的尸臭味! “昂——” 仲拔节浑身筋肉隆起,脖颈霎时变得比正常状态下粗了一圈,张口发出一声龙吼! 他双目变作浑金色泽,苍白鳞片在他周身皮膜上若隐若现,一双骨刺嶙峋的龙角从他额角长出,头顶昂扬怒张的黑发化作丛丛狮鬃—— 他身躯于一瞬间拉长,撞碎了早就破朽不堪的车厢,将完全化为‘龙本’! 这时,车厢中,绵衍那先前所坐位置上,只剩下一张苍白人皮,滚滚青绿脓汁忽然聚拢入苍白人皮内,苍白人皮竟在短瞬间变得饱满,重又变作了‘绵衍那’的模样—— 雪原中, 狮子吼相脚下腐烂的瘟疫之尸化作白骨京观。 森森白骨聚拢盘结,形成大轮。 白骨大轮悬于狮子吼相脑后,被它伸出一双手臂推动—— 腐败的万物,尽数‘复生’! 化为乌有的森林里,长出丛丛白骨巨树; 堕入林间腐烂的秃鹫,化为白骨神鹰; 林间嬉戏、无声无息死去的羚羊群,与暗处蛰伏的猎豹,尽化为白骨的野兽! “父亲,何必着急离去? 你要弃自己的子嗣于不顾吗?” 破碎车厢里的‘绵衍那’满脸温和笑意,朝天穹中蜿蜒而起、伸展开千丈身躯,有十二条手臂的狮首龙本伸出一只手—— ‘他’的眼耳口鼻、周身毛孔内忽然涌起丝丝白光! 无尽白光刹那爆发开来,一尊身着明黄僧袍、浑身缠绕青白二蛇、盘坐在人皮之上的本尊从白光中走出—— 那本尊双手合十! 天地间流动的‘光’,尽数化作了尖刺毒匕,携裹着炽热诡韵,扎向与自身龙本归合的‘仲拔节’! 盘坐人皮之上、脑后散发灿灿白光的本尊——光明上师眉目间无有喜悲。 它脑后灿白光明顶轮里,却有荧荧绿光时隐时现! “哈哈哈!” 盘旋于天际、已经达到‘诸生诸死诸年之龙’层次的仲拔节狂笑着,一层层石灰色的人皮被无孔不入的光明剥脱去,却始终难伤及他的根本! 他注视着光明上师脑后顶轮,发出隆隆雷音:“又是鲁的一条狗! 只不过是鲁的一条狗!” (本章完) 正文 821、蟒禳龙王趾(1/2) 盘坐于人皮之上的光明上师,耳闻天穹中翻腾的仲拔节口发雷音,无有喜悲的面孔上浮现浓重的恶意! 它脑后顶轮中,无边光明里,若隐若现的荧荧绿光骤然间变得浓郁! 化为一只只荧绿鬼眼! 诸荧绿鬼眼从光明上师脑后顶轮蔓延至其头颅、脖颈、周身各处! 散发羊脂白玉净光的光明上师,此下变得阴森而诡邪。 ‘光明上师相’双臂交叠于胸前,结成‘大光明印’——层层白光又从它眉心弥散开来,压制住了全身爆发汹涌恶意的荧绿鬼眼。 趁此间隙,光明上师相口诵密咒真言。 “嗡! 玛热匝! 耶那!梭哈!” 于天地间交错流淌的光,随光明上师真言转动开来,聚集于它身后,化作一重重轮盘! 轮盘重重嵌套,五色斑斓,囊括天地! 诸重轮盘内,诸色光辉汇聚,形成了一尊顶有肉髻,身段曼妙、偏偏腹部鼓起如身怀六甲的虚影,那道虚影细长的双臂在胸前合十—— 游行于诸色光芒中的仲拔节被抛入黑暗! 黑暗里,黑海掀起万丈狂澜。 一朵黑玉莲花在万丈狂澜中沉沉浮浮。 莲花顶上,躺着一个浑身青紫、已经出现腐败现象,身上却无有尸臭,只散发出一阵阵脂香的婴孩—— 千丈长、十二臂的仲拔节沉入这黑海中,他的龙本威能被完全镇压! 狮子吼相、光明上师相、海生金刚相——此由精莲‘八识心王’参合密藏域本源,裂变而来的化相,乃是荒级厉诡! 三个荒级厉诡合围下,仲拔节没有一丝生路! 他撞见‘狮子吼相’之时,已知自身命将休矣——沉沦于黑海之中,狮首龙本之上,剥脱下一层层石灰色的龙鳞。 每一层龙鳞从龙本上脱落,被黑海海水卷荡,就恢复了本貌,变作了一张张人皮! 仲拔节祭献不知多少生灵,才得以修炼至今时‘诸生诸死诸年之龙’地步的龙本,随着周身层层龙鳞的剥脱,实力不断跌退! 千丈之龙剥脱为八百丈之龙, 八百丈之龙剥脱为五百丈之龙—— 那从龙本身躯上剥脱去的、属于祭品的皮膜,被黑海海水充塞着,化作了栩栩如生的‘人’,他们聚集于仲拔节周围,更卖力地从他身上撕扯下片片龙鳞! 苦海——孽力回馈,即是‘海生金刚’的死劫规律! 黑海之上,光明上师已压制住浑身长出的荧绿鬼眼,重又化作净无瑕秽的模样。 于光明上师身后,诸色斑斓光芒如轮嵌套,形成同心圆,一重一重地转动着。 现实世界被卷入诸色斑斓光轮内。 诸般斑斓光辉又于光明上师背后,凝聚作巨大的头顶肉髻、腹部隆起的‘具光佛母相’,具光佛母相只是一重虚相,但今时精莲的五德相,皆与之息息相关。 在光明上师对面,狮子吼立身于寂暗内。 它一双手臂推转着脑后白骨顶轮,狮子吼诡韵覆盖之地,生死俱被冻结,皆随白骨大轮转动或显生,或沦亡! 仲拔节身在三大相重重包围中。 它们的鬼蜮相互重叠,现实世界都化作了彻底的生灵绝迹之地。 狮首龙本在海生金刚‘孽力回馈’的死劫规律下,已经变成长不过百余丈,生有四臂的兽龙本——兽龙本,亦是无数笃师奋力修行亦大不到的目标。 然若对比仲拔节曾经千丈十二臂的‘诸生诸死诸年之龙本’,今下变作兽龙本的体态,未免显得分外可怜。 黑海中飘荡的人皮还在持续撕扯他这兽龙本上的鳞片。 狮首上,显出地仲拔节面孔未见有几分慌张惊惧之色。 他未曾挣扎半分。 在自身连百丈身躯都难维持住——在自身连兽龙本的体态都难维系,一刹那被撕脱周身层层龙鳞之时——一道道灰白人皮在黑海中翻腾,簇拥着最中央处的仲拔节。 仲拔节恢复了本形,他的躯体在黑海诡韵席卷下,瞬息间沦亡! 但在他怀中,还抱着一截巨大的龙趾! 那一截散发着灾病、不详气息的龙趾创面处,还在流淌丝丝黑绿脓血,脓血散溢入黑海诡韵中,却将黑海诡韵、聚集而来的诸多孽力尸都逼得后退—— 更强烈的诡韵从那丝丝黑绿脓血里散发出来。 周围被黑海水充满的孽力尸,此下或是捂住口鼻,或是捧着肚子、或是疯狂抓挠自己全身——咳嗽声、惨嚎声、抓挠皮肤发出的沙沙声,一时间在黑暗里病毒般蔓延开来! 到处皆是‘染病’的孽力尸! 连黑海水也沾染了不祥! 黑玉莲胎上的腐烂婴孩身上,那诱人的脂香味,化作了糜烂的腥臭! “我死以后,也绝不会让你精莲好过! 也要让这世间洪水滔天! 你这次是等不来‘地下万龙王本毒巴仁’为你所驯服,成就你的莲台了—— 倒是能等来蟒禳龙王,令你染上四百二十四种龙病,为你带来无尽灾厄!”虚幻的石灰色影子在黑绿脓血中渐渐消解,仲拔节的影子啸叫着,发出刺耳的狂笑声! 在狂笑声中,那根龙趾创面处流淌出的黑绿脓血越来越多! 灾病的诡韵漫淹而出! 仲拔节的祭本法物,就是这根龙趾。 这根龙趾,竟是‘蟒禳龙王’的指头! 他当下便是要以此法物,唤出真正的‘蟒禳龙王’,令灾病降临此间,侵染精莲! 然而,黑海四面盘踞的三大相——光明上师相、狮子吼相、具光佛母相,‘注视’着黑海中央渐渐掀起黑绿脓水波澜的龙趾,神色却皆平静得很。 光明上师相的面孔上,甚至浮现出了一丝丝笑意。 在脓血里消散的仲拔节残魂,听到精莲低低的笑声:“谢谢……” “谢谢?!”仲拔节念头里忽然生出极其不祥的预感! 那精莲的声音继续在他念头里回响着:“《大光明鹏经》上记载,六龙王本互相抵触,互视对方为食物。 这蟒禳龙王的龙趾,正能用来做‘毒巴仁’龙王的钓饵啊…… 大相坐拥吐蕃无数领土,受用无尽财富、珍宝,是立于这个世界顶端的那群人——难道竟没读过《大光明鹏经》吗? 是了…… 大相该是未读过的。 毕竟,大相修行一生,都只能与‘龙’交通而已。 而我恰巧能与‘鲁’交通,从断灭的过往里,找到了这部‘卍胜本教’的遗典…… 大相,你安心地去吧。 密藏域不会洪水滔天——赞普王世系绵延、长长久久,密缚佛门永垂不朽——” “啊啊啊啊啊——”仲拔节的残魂狂怒地尖叫了起来! 在他无力地尖叫声中,那光明上师背后浮现的巨大具光佛母相,一瞬间囊括了三大相,包容了黑海。 黑海中那截‘蟒禳指爪’被漆黑海水携裹着,汇入‘具光佛母’的腹部。 它的腹部,倏忽间化作了黑色池子。 等待着‘染病的黑海水’滚入它腹中。 被它重新孕育! 仲拔节的残魂随海水流淌向仰面躺着的‘具光佛母’腹中,他看着天际显发的诸色轮光,看着四周黑绿的脓血,看着自己如雪般消解的魂灵——一切都已无可更改! 他诸般努力,甚至于最终的反击,都作泡影消散。 他自身连同整个神灵本教,都成了精莲的嫁衣裳! “啊啊啊啊啊!” 仲拔节再度狂怒地嘶吼了起来! 像是在回应他的嘶吼声——具光佛母脑后、天际线上显发的诸色轮光包容的现实世界内,忽然亮起了一道灿白的光点! 起初,那光点十分细微。 不久以后,光点就变得璀璨,势如大海狂潮,铺满了一重轮光! 熊熊燃烧的白色火光,铺满了诸重光之轮盘! 一道身影浑身缭绕灿白火焰,从熊熊白色火焰包容的现实世界里踏奔而出,一瞬间出现在了黑海上空——那道身影背后,熊熊火光耀发! 白色薪火里,巍巍‘仙门’时隐时现! 他的出现是如此突兀,连精莲都未反应过来——身长八百丈、生有十二臂、头颅如狮如犬、遍身披覆黑鳞,眼睛犹如两座血色小山的‘龙本’一刹那盘卷住了精莲的‘狮子吼相’! 仲拔节眼看着那龙本展开身形,原本满怀期待的心情,忽如被泼了一盆冷水般,平复下去。 ——盘绕住狮子吼相的龙本异于寻常。 然而,它身躯只不过八百丈长,虽生有十二臂,已至‘诸气诸虹之龙’的极限,但又如何能强过‘诸生诸死诸年之龙’? 仲拔节的诸生诸死诸年之龙,都在三大相凌压下,都未抗御多少时间,就磋磨得只剩下最初的祭本法物-蟒禳龙王趾了! 狮子吼相双臂猛烈推转白骨大轮! 口中发出隆隆真言雷音:“嗡帕迦,彼帕迦! 餸蕯哈!嗡恰哈! 呜——哇——蕯門迦!” 那能冻结一切生死的密咒雷音,施加于近在咫尺的八百丈之龙身上,却对它全无作用——狮子吼相满面狂怒,面容愈发狞恶,盘绕它身躯的八百丈之龙在此时愈发收紧身躯,拖拽着它,将它猛地卷入了黑海之内! 精莲的声音忽自四面八方响起。 声音里,早不复先前温和。 只剩满腔怒火:“元魔! 元魔! 佛敌当杀!” (本章完) 正文 822、尸林怙主!(2/2) 精莲狂怒嗓音响起的同时,被熊熊薪火点燃的诸色光轮一瞬间崩解开去。 身披福田法衣、浑身缠绕一道道赤红锁链,八臂持金刚橛、金刚杵、人头尸杖、骷髅尸杖等诸法器、浑身作赤金色泽的‘绝对真理狮子’从崩解之地浮显! 时下精莲的五德相,与苏午在后世所见的莲师七相有极大不同。 这个时期的精莲诸相还较为原始,那般血腥勐恶、狰狞恐怖的意蕴尤未被粉饰成威严强悍的模样! ‘绝对真理狮子’居中的双臂,一手捧起白骨做成的钵盂,一手于胸前合十,它张开血盆大口,发出密咒雷音:“俺嘛呢! 班杂吗俺厦! 殃哈冬咖!” 随着诸色光轮崩解,重归于现实世界中的‘元魔’与龙猊来福周遭,那流动的寒风、地上积累的雪尘、四下里累累尸骨,乃至于无形流淌的空气——俱在绝对真理狮子真言之下被调动起来,化为金刚杵、金刚橛等诸般法器,封绝苏午与龙猊来福的行动! 密藏域本源力量里,霎时浮现一根根金刚橛, 从四面八方扎向龙猊来福与苏午周身! 绝对真理,无有违逆,无有漏洞! 苏午身后熊熊薪火中,那道时隐时现的仙门牌坊微微震颤,高耸的牌坊两侧,各自浮现出一道长发如云的女俑。 两个女俑作弯腰推门,引人走入仙门之状—— 仙门后,登时浮现出长长阶梯—— 一道道阴喜脉神灵牌位从长阶尽头的‘灶君神位’次第绵延直下,一直绵延至仙门外,那一道道牌位上跳动的薪火,汇集于仙门外的苏午身后! 苏午身后,刹那间浮现一道神位:阴喜中兴祖师尊位! 轰! 如长河般从仙门后倾盖而来的灿白薪火,聚集于那‘阴喜中兴祖师尊位’之上,灿白色薪火裹挟着那道神位,竟于瞬息间化作了一件正红色的大氅! 大氅后心的位置,白色薪火聚集成一个甲骨文的‘火’字。 正红色的大氅披覆在苏午身上,他化作了火焰本身! 火焰中,响起阵阵呓语声:“遂古之初,谁传道之? 阴阳三合,何本所化?” …… “人初大灶,顺天应人, 熊熊薪火,永续世间……” …… “薪火永续!” “薪火永续!” ——诸般呓语声中,一道浑身漆黑的人影从不知何地站立了起来——它的身影囊括了现实、阴间、一切或有或无的世界,隔着诸般时空的距离,将目光投向了苏午身上那件大氅上的‘火’字! 那道漆黑人影双目中,金红与漆黑双色火焰交相盘绕! 嗡! 大氅周围,燃起黑色的火光! 无数根金刚橛从无数虚空贯刺向苏午,又尽皆归返无数虚空! ‘绝对真理狮子’的死劫规律被一瞬间弹回去,它捧着白骨钵盂的手掌勐然翻下,白骨钵盂碗口朝下,整个厉诡化相的死劫规律陷入暂时的沉寂! 苏午身上正红色的大氅消失。 身后的仙门被薪火裹挟着消隐——彼处的光明上师双手合十,四下里流转的光芒化为尖刺毒匕——苏午手上飞快掐出一个法印,同时口诵密咒真言:“呀耶那呀耶梭哈! 餸铪! 恰铪那嗡!” 卡察!卡察!卡察! 四面虚空中,响起骨骼碰撞,接续的声音! 臂骨间缠绕着红绸带,浑身印满黑色脚印、已经四肢俱全的白骨骷髅恶诡蹦蹦跳跳地出现在虚空中,这颗白骨恶诡的胸膛间,还有一颗紫红色的心脏在剧烈跳动! 心诡与白骨骷髅恶诡拼合为一! 白骨骷髅恶诡蹦跳之间,脑后升起颤抖的圆! 无边白骨从虚空各处层层叠叠地延伸出来,从大地之上延伸出来,一具具白骨张开手爪,攥住了四处流动的‘光’! 尸林怙主! 大寒林世界于此降临! 光明上师的死劫规律顿时被尸林怙主的‘大寒林世界’压制! 冬冬冬!冬冬冬! 尸林怙主一双手骨穿过自己的胸骨,将胸骨中悬着的那颗紫红心脏捧过了头顶,象征一切寂灭的白骨与生命不息的心脏结合了起来! 无数寒林白骨蹦蹦跳跳着,聚成白骨的莲台。 托着苏午,飘转向天际尽头处,仰面而卧的‘具光佛母’虚相! 那奔腾向具光佛母腹部黑池的黑海水中,仲拔节的残魂已经彻底消解,唯独剩下那一根蟒攘龙王趾还在不断散发黑绿的脓血,污染四周的海水,亦被海水携裹着漫向具光佛母虚相的腹部! “不昧佛智,真如法性,永恒法身——已近在迟尺! 我绝不容许你,坏我成佛! 元魔! ” 头戴锥帽、一身明黄袍服的精莲出现在白骨莲台的前方,还有一个体态婀娜、容貌美艳的女子伴随在他左右。 那女子美则美矣,唯独一双绿眼,叫人望之毛骨悚然。 精莲身后,‘仁爱欢喜上师相’时隐时现。 他的意围绕身外盘转,身外世界中,囊括了诸般化相。 身外世界之外,具光佛母仰面而卧。 它的双腿间,正对着精莲的身形。 白骨莲台凌渡于黑海之上,苏午盘腿坐在莲台上,看着前方的精莲,他心念微动,座下莲台便停滞下来。看着面无表情、斩除了周身所有情绪的精莲,苏午出声问道:“杀人无算,为虎作伥者,也能成佛吗?” “佛是觉者。 与你所说的诸般,毫无关系。”精莲澹澹道。 “那我偏不让你成佛。” 苏午摇了摇头。 精莲抬眼盯住他:“你绝拦不住我——” 他言声之际,苏午忽然朝他一指点出—— 卡察! 刹那间雷霆缭绕,一记天雷指贯穿虚空,直点向精莲眉心! 与此同时,苏午发动‘天蓬-威临印’,蓄满九九九威势的一记天蓬神刀从天而落! 轰隆!轰隆!轰隆! 滚滚雷霆于天穹中聚结成一道紫红色的龙爪,照着精莲狠狠抓摄而去! 苏午双手上飞起一根根斑斓丝线,绞缠四下里‘仁爱欢喜上师’散发出的诡韵,他的身形跟着推金山倒玉柱般拜向‘仁爱欢喜上师相’! 在他身形拜倒之际, 于他身后,数道赤红桃木剑被雷部天兵裹挟着,突奔各方,定住八门,封绝此间! 诸般手段排山倒海般压向了精莲! 精莲双手一合十,张口发出一个音节:“嗡!” 那迫压向他的天雷指被当场摧灭,化为乌有! 天蓬神刀从天而落,精莲周身腾转八识心王之意,意化作雨云,攒聚于顶,接下了那抓摄而下的紫红龙爪神雷,将之徐徐消解! 下一刻—— 苏午身形拜倒! 仁爱欢喜上师怀抱雪白明妃的双身化相上,出现一道血红裂缝! “我绝不容你——踏前一步!” 精莲面皮颤抖着,维系着自身不为诸般情绪侵染的心神,他双手结‘大金刚轮印’——绝对真理狮子、狮子吼、光明上师竟在一瞬间齐齐脱离了尸林怙主、龙猊来福的钳制,归于他身后诸色光轮中,海中金刚卷起无边黑海倾轧向白骨莲台上的苏午。 其余四相聚合于精莲本尊身—— 这一刻,精莲法性恒显,化作璀璨的明点,悬于具光佛母与苏午之间—— 他在这一刻化作了铜墙铁壁,化作了无可撼动的规则本身,终于阻隔住了苏午的前进! 那被黑色海水裹挟着的蟒攘龙王趾,无可挽回地流入了具光佛母腹部黑池之中,黑池于一瞬间封锁了蟒攘龙王趾,一切俱在其中沉寂,孕育! 苏午望着那彻底沉寂下去的黑池,神色间却无有变化。 他似是早就预料到了此般结果,对此般结果坦然接受。 又似是——他早就在等待这个结果! 聚结四相化为明点的精莲,眼看着具光佛母包容了那根蟒攘龙王趾,以其为饵,钓出‘地下万龙王毒巴仁’,他心中遍生欢喜! 然而,当他看到苏午平静神色之时,心中那般欢喜情绪顷刻退去! 反而有种不祥的预感充斥在心魂间! 明明此下,‘元魔’的实力、层次尽不如他,他催动五德相,足可以诛杀此贼——然而当对方向他发起冲击之时,他却生出前所未有的、自己阻拦不住对方的惶恐! 】 一堵铁墙,能拦住万钧土石。 却拦不住风雨的浸润。 具光佛母腹部,漆黑大池中,有阵阵犹如江翻海沸、山崩地裂的轰响声传彻—— 那声音愈来愈响。 漆黑大池里出现了湛蓝的海水。 海水中漂浮起一颗紧闭着双眼的女人头。 狂烈的诡韵随着海水的纷涌、随着女人头付出水面,而漫淹向四面八方! 女人头眼皮颤抖, 即将睁开眼睛—— 那消寂下去的欢喜情绪,重新充塞入精莲的心神! 偏偏在此时,一声煞风景的叹息响起了。 “哎……” 盘坐在白骨莲台上的苏午站起身—— 他伸出左手,推向虚空。 他的左手臂伸进了虚空里,仿佛被虚空吞没至肩膀,那条手臂伸进了此间疯狂聚集的密藏域本源力量中,随后——他轻轻推开滚滚密藏域本源中,浮现出的一扇扇门! 正文 823、毒巴仁(1/2) 嘎啦! 明明那漂浮于密藏域本源中的一扇扇门,仅只是被苏午轻轻推了一下,就徐徐打开来,但虚空各处,却传出了像是许久未曾上油的门轴发出的、吃力地、令人牙酸的声响。 那般声音,又像是鲜血淋漓的老牛肋骨条,被人用手一根根拆下来时发出的动静! 一扇扇门边沿,裂开一道道缝隙。 缝隙里,无边深沉而寂冷的黑暗中,浮现出一只只荧荧绿眼! 一扇扇门被推开的缝隙越来越大。 从缝隙里生出的荧荧绿眼,从门缝中蔓延出来,爬满了四下周流的密藏域本源,顺着密藏域本源力量传递到了苏午的手臂上—— 苏午用以推门的那条手臂上,也瞬时长满了密密麻麻的惨绿鬼眼! 嘎啦!嘎啦!嘎啦! 赶在那一只只荧绿鬼眼遍及苏午周身各处以前,他手臂奋力向前,将所有的‘门’都尽数推开了! 所有‘门’聚合成一扇门! 门后,寂暗深沉的大化本源无声息流淌。 荧绿鬼眼漂浮于那深暗的大化本源里,聚集成了一个人形。 那道人形浮出大化本源的‘水面’,‘她’皮肤如高白色的瓷器,腹部隆起如身怀六甲,发丝如瀑布般披散在大化本源里,每一丛发丝的末端,皆连着一个个模湖的形影。 这具皮肤皓白的孕妇之尸, 这件精美的瓷器上,遍布漆黑色的‘铁线’。 ‘孕妇’徐徐睁开祖母绿的眼睛——无数荧绿鬼眼如瀑布般冲出那扇‘门’,浇灌向苏午的身躯! 刹那间! 无数荧荧绿眼长满了苏午全身,无可躲避的死劫加诸于其身! 苏午头顶冲出一朵青莲,那莲花在如海的荧绿鬼眼冲荡中,如一叶扁舟般摇曳着,仿佛随时都有倾覆的风险! 但直至最终,它都未曾彻底倾覆! 青莲越升越高,莲中响起一阵澹澹笑声:“春去也……” 青莲摇曳身姿—— 一场红雨从盛开的莲花下飘落,洒遍苏午的全身! 苏午周身长满的荧荧绿眼尽在这场红雨中被洗刷去,他的身形恢复如初——头顶盛开的青莲内,浮现他的形影。 那道形影浮显出的一瞬间, 门后那‘孕妇之尸’铺满周身的漆黑‘铁线’尽数裂开来! 裂隙里,飘聚起无数血红的影子! 无数血红影子,高声诵唱:“一百颗星辰降生大地。” “一万里天穹红如鸡冠。” “一万朵火焰撕裂黑暗。” “一万个生灵称颂汝名。” “他们称你为‘元’!” 青莲中凝聚的苏午身影,随着苏午心念一动,直投入了门后,那道形影没入‘门’后的霎时间,从‘孕妇之尸’周身裂隙里‘长’出的无数血红影子,尽皆簇拥过来,聚集在苏午投入门后的那道形影上,使得形影瞬息间凝实—— 化作一具与苏午一模一样的尸体! 那具尸体,压住了下方的孕妇之尸,将之压入‘水面’以下! 以中祖尚未修成的第八道劫身,引导苏午的意,聚集大化本源中蛰伏的无数血红影子,凝聚成形的‘苏午之尸’隔着门伸出一只手—— 门中喷涌出的绿眼海洋,一瞬间淹没了挡在苏午之前的那颗‘明点’! 精莲所化的明点! 精莲本身及其五德相身上,俱长满了荧荧绿眼! “啊啊啊啊——”精莲疯狂嘶吼起来,他在虚空中聚集形成的明点,一瞬间破灭! 绿眼海洋继续浇泼! 令仰面而躺的具光佛母周身,亦长满荧荧绿眼! 具光佛母虚相腹部大池里,那颗缓缓浮出水面的女人头周围,漆黑的池水里,亦有层层荧绿鬼眼蔓延开来! 一条手臂穿越了密藏域本源中的那扇‘门’,沿着流淌的本源,浮现于那颗将要睁开眼睛的女人头头顶——手臂攥住了女人头满头发丝,将之勐力往漆黑大池外拖拽—— 女人头一寸一寸脱离漆黑大池! 她遍布昏黄鳞片的脖颈、她的胸膛、她的身躯跟着被一寸寸提出大池! 某种力量压制着她,令她始终难以睁开眼睛! 她嘴唇蠕动着, 唇瓣里,皓白的牙齿间,咬着一截遍布鳞片的趾爪! 那是蟒攘龙王趾! 精莲以蟒攘龙王一根趾爪为饵,钓来的这个浑身长满鳞片的‘女人’,‘她’的身份不言而喻,即是地下万龙王‘毒巴仁’—— “元魔!” 精莲嘶嚎起来! 五大勐恶狰狞的化相,遍身长满荧荧绿眼,彻底沦为最凶厉的恶诡! 五道恶诡潜入漆黑大池中,抱住‘地下万龙王毒巴仁’即将脱离水面的双腿,一双双长满荧荧绿眼的手臂疯狂攀附,渐渐盘绕住毒巴仁的身躯! 毒巴仁与那荧荧绿眼如此近距离的接触,她周身皮肤上,却未生出一只荧绿鬼眼! “元魔!” “断我成佛根基,灭我法性本源! 我与你绝不能生在同一片天底下! 我必要杀你,我必要杀你啊啊啊啊——” 苏午身后,密藏本源里打开的门户渐渐合拢,但五大化相拽住了‘毒巴仁’的身躯,令之始终无法被苏午门后那道形影伸出的手臂彻底拽出漆黑大池—— “嗡! 雅敏饶扎! 萨埵迈呀,亚迈多洳! 郎约嗒呀,攘呀锲呀,呀锲约杂嘞,萨嘛呀,轰轰呸呸! 梭哈!” 苏午口诵大威德金刚根本咒! 遍身赤红之色、九首、三十四臂大威德金刚从苏午身外轮中浮现,一瞬间变作数百丈身躯——这威严勐恶的本尊向苏午俯首下去,三十四条手臂齐齐以手背贴地,掌心朝上—— 九柄桃木剑、大红莲胎藏、黑地藏、缚诡索等诸兵器尽被交于它手,它一脚踩踏住精莲五大化相,三十四臂挥舞诸般兵器—— 诸刀兵架在地下万龙王本毒巴仁脖颈上,疯狂切割起来! 嘎啦!嘎啦!嘎啦! 诡血瀑布倾洒,在此间形成昏黄的大湖! 毒巴仁眼皮剧烈颤抖,却有一种力量从密藏域本源中生出,死死地压制着它,令它难以苏醒! 嘎啦!嘎啦!嘎啦! 诸般刀兵如铁锯般来回切割着毒巴仁的脖颈, 在令人牙酸的声响中,在精莲疯狂念诵各种密咒真言,显化各种法门的嘶嚎声中,毒巴仁的头颅终于被切割下来! 大威德金刚捧着那颗头颅,飞快归拢于苏午身外轮中。 苏午身后的那扇门,彻底封锁! 精莲的五德相抱着无头的毒巴仁,沉入漆黑大池中,他的本尊身上,长满荧绿鬼眼,他仰头望着立于白骨莲台上的苏午,眼神已近癫狂。 呢喃声从他口中不断响起。 压制着他濒临裂解的心神:“远离颠倒梦想,终究涅槃!” “远离颠倒梦想,终究涅槃!” “远离颠倒梦想,终究涅槃!” 在这持续不断的诵念声中,诸般厉诡诡韵从他的‘八识心王’诸念之中飘转而出,一个个厉诡的形影在他脑后攒聚,他脑后刹那升起无边慈悲的白光顶轮! 那白光顶轮下,端坐着一尊结跏趺坐的庄严身影。 这道庄严身影脖颈上,无有头颅! 它的脖颈上,有锯齿撕裂血肉留下来的痕迹! 种种诡韵,尽在这道庄严身影脖腔之下的五脏六腑间汇集——它是一道似佛的厉诡! ‘精莲恶诡相’——‘精莲诡’! 此刹被精莲凝聚出来了! 他亲眼看到自己处心积虑钓来的‘毒巴仁’,被苏午夺去了最珍贵的那颗头颅——狂怒攻心之下,精莲将癫狂而暴虐的八识心王之念聚集起来,凝聚出了这个凶毒的厉诡! 似佛陀的无首厉诡双手缓缓合十。 虚空各处,响起六字大明咒—— 六字大明咒不断响彻之时,音节音调渐渐转变,变得愈发诡异阴森:“俺嘛呢叭咪吽——俺嘛呢叭比嗡——咽啊那哇比嗡,咽啊那——哇比嗡—— 咽啊那哇比嗡,咽啊那——哇比嗡——” 似佛无首厉诡双掌贴合于一处的瞬间,它的身形瞬息间崩解——由天穹至大地之上,无数血红骷髅头密密麻麻排布,它们一瞬间沾附在了苏午的念头上! 苏午眉心竖眼霎时睁开! ‘智拳印’顷刻运转! 慧剑一落! 沾附于他念头上,疯狂啃咬他所有念头的诸般骷髅头颅,尽被慧剑一霎扫空! 借助这个时机,苏午身形瞬息间融入了阴影中! “咽啊那哇比嗡,咽啊那——哇比嗡——” 恐怖的梵唱传彻阴影世界! 一颗颗骷髅头从阴影世界各处浮现,它们齐齐颤抖着,引致阴影世界里显化出的一盏盏血灯笼都渐次熄灭了! 精莲遍布荧绿鬼眼、蜕变为最凶恶厉诡模样的五德相与‘具光佛母’虚相相合。 一刹那化作一张巨大的佛面! 佛面悬于天顶,俯视人间。 慈悲大韵于此间铺展开来,笼罩了近处的康钦桑神山,神山上雪片融化,山峰崩塌! 滚滚大雪如江河般倒灌而下,淹没苏午潜藏的地域! 慈悲大韵凶勐扩张, 引致康钦桑神山倒塌之后仍未停歇,继续向外蔓延,倾盖这百里之地! 精莲遍布荧绿鬼眼的身形,亦被雪瀑淹没了! 雪瀑承载着他的身躯,随处游动。 他面孔上的狰狞神色,渐渐平复下去。 漠然冰冷的神色从面孔上浮现了出来…… 正文 824、‘王狗剩’(2/2) 此下的精莲,好似换了个人。 变成了后世的‘精莲化生大士’! 他周身荧荧绿眼,随他作出一个手势,都尽皆闭拢,而他的身躯被密藏域本源力量淹没了,从原地消失于无形—— 下一个刹那, 他便出现在了阴影中。 “元空。” ‘精莲’注视着阴影世界里的苏午,骷髅头团聚在‘他’周围,形成了无边光明大轮! ‘他’神色冰冷,朝苏午徐徐推出一掌—— 熊熊光焰凝就光明掌印,这一道掌印引致周遭翻腾的所有密藏域本源力量加持——大光明掌印中,浮现出一尊身墨蓝、戴五德法冠、三目、面容忿怒但尤是佛陀庄严相,生有双臂,周身盘绕龙鳞璎珞,盘坐于莲台之上,莲台上有一头十六首漆黑野猪承托的本尊! 那本尊浑身披覆全由密咒真言联结形成的袍服, 身外火焰轮巍巍如山。 往七方发散的火焰中,分别显现精莲六相——绝对真理狮子、光明上师、仁爱欢喜上师、海中金刚、莲花尊、狮子吼! 其中还有一方火焰里,无有精莲化相坐镇——那方火焰里,本该有‘忿怒金刚’坐镇,然而忿怒金刚已然被苏午镇压,化为自身的‘大威德金刚’! 此下,出现于阴影世界中,面对着苏午的‘精莲’,不是今世之精莲。 而是倒果为因,从后世逆流而来的‘精莲化生大士’! 他向苏午一掌推出! 掌印中出现的、以十六首外道猪魔作为坐骑的寂忿相本尊,乃是‘忿怒莲师’! 永恒、唯一、不朽不坏的法性贯穿此间,浮现出忿怒莲师相的掌印,摧破了此间的阴影世界,将苏午带回现实! 苏午周身浮现青金色的纹络,那般纹络在掌印覆淹之下,亦生出细密如蛛网的裂缝! 并在下一瞬终究碎灭! 元皇皮破碎了! 影诡缩回苏午脉轮之中! 苏午手上,忽然出现一叠厚厚的纸衣裳、纸鞋子。 那些得自桃源村张母手中的纸衣裳、纸鞋子,此时随着苏午念头一动,全部都燃烧了起来,一缕缕莫名的气息萦绕在苏午身上,加固着他的体魄! 他的身躯上浮现无数道血痕! 血痕又被纸衣裳燃烧带来的莫名力量所弥补! 但在下一瞬,更多血痕又自他周身浮现! 如此重复了十数个来回——在所有纸钱都燃烧殆尽,苏午体魄被加固了不知多少次,但即便是被加固到匪夷所思层次的情况下,他的身躯上还是遍布血痕——鲜血在他脚下汇成了血洼! 而在此时,那道掌印终于覆淹过了他的身躯,在虚空中消散。 苏午仰起便是血痕,下一刻就可能破碎的面孔,注视着对面的‘精莲化生大士’,咧嘴一笑:“看来这一次,你杀不了我……” ‘精莲化生大士’枯瘦暗黄的面孔上,浮现浓烈的怒意。 带着这般强烈的怒意,他徐徐闭上了眼睛! ——他逆流时空而至,一道掌印引来‘忿怒莲师’及六化相逆转时空的加持,出尽了在当下时空能运用出的全力,即便如此,还是杀不了苏午! 而此般用出全力,亦让他不得不顺游回原本时空! 今下时空的精莲缓缓睁开眼睛。 天穹中紧闭眼睛的巨大佛面,也跟着缓缓睁开眼睛。 浓烈的慈悲大韵笼罩数百里地域,将数百里地域化为绝地! 精莲的眼前已经没有了苏午的身影。 他面色冰冷,放出五大化相,巡游这片鬼蜮,搜寻那脱逃的仇敌影踪! —— 黑色海水盈满绝域。 凛冽诡韵导引出一切孽力。 捧着紫红心脏的骷髅收拢一身浓烈的诡韵,身上飘转的红绸带包裹住周身每一根骨骼,它悄无声息地行在‘海中金刚’的海水之中,背后背着一朵巨大的白骨莲包。 它在黑海水中游行,如同一尾灵活的鱼儿。 白骨漂浮于海面上,未曾牵引一丝一毫的孽力。 而白骨面朝着的天顶中央,巨大的佛面张开阴绿的眼睛,扫视着数百里绝域的每一寸土地,试图循出某个人的踪影。 直到那佛面将阴绿的目光投向白骨骷髅—— 水中的骷髅一瞬间翻身坐起! 四方八方皆传荡精莲的嘶嚎声:“元魔!元魔——” 黑玉莲台托着腐烂的婴孩乘海水而来,一阵阵脂香气从那婴孩身上飘散; 累累尸骸堆砌高高尸山,无数尸骸承托着‘狮子吼相’,漫过海水而至。 绝对真理狮子、仁爱欢喜上师、光明上师皆在瞬息间齐聚于白骨骷髅周围,那背着白骨莲包的骷髅在虚空中蹦蹦跳跳起来。 它将手骨中捧着的紫红心脏塞回胸骨中。 背后莲包脱落花瓣,在它脚下聚成莲台—— 脱落去所有花瓣的莲包中,空无一物! 五大化相诡韵汹涌翻沸! 一瞬间将尸林怙主拆碎! 一根根骨骼化散入密藏本源中! 五大化相顷刻星散去! 绝域之内, 某座山洞中。 苏午盘腿坐在火堆旁。 一缕缕薪火在他浑身血痕裂缝中盘转,他神色宁静,像是感应不到浑身血肉濒临破碎的痛苦。 影诡被精莲化生大士一掌打得缩在他体内脉轮之中,至今不敢释放丝毫诡韵,此下,唯有‘红宝帐怙主六臂大黑天’立于他身后,撑开了红顶帐篷。 他已饮下了不知多少碗药汤,身躯亦未有丝毫恢复的迹象。 不论多少药汤,对他今下所受的伤势而言,都已没有任何作用。 在他身侧,两道穿着短打衣衫的身影各自守在山洞口。 洞口前,贴附着一道道符咒。 那些符咒封绝了八门,隔断了外面汹涌蔓延的黑海海水,及至五大化相、佛面的探查——但这些符咒的隔断,亦注定不会长久。 守在山洞口、长得较高壮些的身影转回头来,看着取出几张纸钱的苏午,他面容和善,即便看过了外界汹汹奔腾的黑海海水,及诸恐怖相,脸上也不见丝毫畏怯之意。 他向苏午笑着说道:“你是想用这些纸钱,在钓叟手里购一尾鲤鱼?” “怕是不够啊。 昨天有人在钓叟那里买一尾鲤鱼,花了二十七个金元宝。 只是几张纸铜钱,该是买不到。”另一个稍矮些的青年人看着苏午手中的几张铜钱,神色有些惋惜,“你不妨多把我们桃源村的人请出来些。 我们合力帮你探路,带你逃脱,说不定能逃出这般恐怖的鬼蜮。” 这两个服饰古朴,与当下密藏域平民所着衣衫极不相符的青年人,并非密藏域本土人,甚至不是这个时期的唐人——他们皆出自桃源村! 被苏午燃烧‘纸人’请到了山洞中! 苏午捏着几张纸铜钱,笑了笑,向二人回应道:“我手上确有不少张娘亲所赠的纸人,但委实不知村里其他人的名姓,若不知名姓,随便写在纸上,却不知道能不能请到村里的同乡过来相助? 便是二位兄弟的名字,我也是无意间碰上的。” “我二人名字确实好记。”两个桃源村民相视一笑。 二人一个名为‘张大’,一个名为‘刘二’。 刘二看着苏午,犹豫着道:“我们是被你请下来的人,却是绝对不可能向你透漏村里其他人名姓的,但是……” 张大接话道:“我们不能透漏,你莫非不能想吗? 似我们这般粗野乡民,起名字也甚少有讲究的。 便是叫小名,你也能叫来一大堆人。 只需在小名前加个姓……” “我们那时人,还是觉得人名起得贱些,人还好养活些。 以狗彘命名者不在少数。 按排行命名者更不胜枚举,你只需记得逢‘四’、‘七’避过就可以。 也有父母望子成龙,望女成凤,起得名字也与种种瑞兽、勐兽有关……” 张大向苏午列举了一堆,一边说,还一边刻意在某些地方停顿,朝苏午眨眨眼,提醒他。 苏午当即会意。 又向二人拜谢:“多谢二位哥哥。” “你虽不是真正张家人,但总算半个张家人。 张婶子了了一桩遗憾,我们这些做小辈的也高兴。帮你个小忙,算不得甚么。”张大连连摆手,刘二也在一旁笑呵呵的,并不多话。 苏午得了张大的指点,便又拿出一叠纸人出来。 两个桃源村民见那厚厚一叠纸人,一时间也是眼睛发直。 刘二咋舌道:“张叔他们俩人,看来是把所有家底都给你了啊……” 这时,张大似忽然想起什么一般,一拍脑袋,向苏午说道:“你一天请来的同乡,可最好莫超过八个人,超过八个,会惹来‘韩周赵马’这四家的人来查。 他们一查,你手上的纸人说不定就全作废了!” “好,我省得了。 多谢兄长。”苏午朝张大抱拳行礼,继续在纸人上书写姓名。 他首先在纸人上写下一个‘王’字,旁边看着的张大含笑点头。 接着慢慢写下一个狗字。 张大也是无声颔首。 最后写个‘剩’字。 ‘王狗剩’这个名字一写好,那纸人瞬时无火自燃。 火光燃起的青烟,聚集形成了一个鼻孔边生着颗大痦子、瞎了一只眼的老汉。 老汉被请过来前,当是坐在自己炕上抠脚。 此下还保持着抠脚的姿势,看到周围三人,一时间脸色懵然。 正文 825、脱困法(1/2) “这是甚么地方? 你们两个小子,怎么在这里?”‘王狗剩’弹出指甲缝里的脚皮,瞪大眼睛看着张大、刘二两个,问了一句话后,又转脸看向苏午,他似有所悟,手指虚指着苏午,“是你啊,哦——” 王狗剩拉长了声音,话音未落,刘二就拍了拍苏午的肩膀,同苏午说道:“你继续请人下来吧。 我来和王叔分说,当下是什么情况。” “多谢刘二哥。” 苏午向刘二致谢以后,继续在纸人上书写姓名。 有张大在旁时刻暗示提点,他又消耗了五张纸人,就真正招来了五个人。 无有一道纸人被浪费。 八个桃源村村民将不大的山洞挤得满满当当。 村民们依次凑近山洞洞口,看过外面情形,对当下的局势有了清晰的了解。 众人围着火堆,以‘苏午’为主位,或站或坐。 其中有两个村民被苏午请下来的时候,各自在忙活着不同活计,是以被召下来的时候,手上还攥着趁手的工具。 孙姓村民‘孙九’左手持锤,右手持凿,腰侧的褡裢袋里,还有小铲、尺子、瓦刀等物; 另一位村民‘李彘’背了一把弓在身后,左肩后还挂着一壶箭。 他手里抓着一把黑铁柴刀,随手将柴刀连接的短柄卸下,连上一根长木杆后,柴刀就变成了一把朴刀。 那李彘提着朴刀,看着正在点燃纸铜钱,试图从钓叟手里买下些东西的苏午,向苏午说道:“你先忙着。” 说过话,他转而看向其余七个同村人,又道:“今下外面的局面,你们也看见了,你们觉得什么办法得用? 能帮这位小哥脱困?” 李彘在八人中,显然颇有威望。 他一发话,其余七个村民面面相觑一阵,开始小心翼翼地提出一些意见。 显然是个‘建筑工人’的孙九首先说道:“我可以凋几个木头人出来,再凿一扇门,令外面那恶诡将木头人当作真人,追逐至门口,然后把门一封—— 暂时拦住他们一些时间,这位小哥脱困也就简单多了。” 建筑工人孙九,显然不只是个建筑工人。 在他们那个时代,似孙九这般人,或会被称为‘鲁班工匠’。 “孙叔的鲁班法确实好用。”张大出声道,对孙九提出来的办法甚为赞同。 刘二、牛大等人也纷纷颔首附和。 孙九不苟言笑的面孔上,也浮现出一丝自得之色。 唯有‘王狗剩’闻言撇了撇嘴,忽然出声道:“若外面是几个寻常厉诡,孙九小子凿出一扇门,大抵是能困住它们一些时日的。 但外面那几个厉诡,哪个又是寻常厉诡了? 凿一扇门就想困住它们,未免是异想天开。 我看这个办法不行!” 孙九被王狗剩一番反驳,也不着恼,只是挠了挠头,憨厚地笑了笑,向王狗剩问道:“狗剩叔,那您有什么好办法吗?” 众人目光纷纷看向王狗剩。 王狗剩眼珠子骨碌碌乱转,沉吟了一阵,竟真提出了一个办法:“孙九小子在寻常地方凿门,就算是在门上凿出花儿来,多半也是困不住那外面的几个厉诡! 但是,咱们若是换个地方——设法诱骗一个厉诡过来,在它门上凿出一扇门,再把其他几个厉诡骗进门里去—— 是不是必定能困住它们一段时间?” 几个桃源村民闻言,俱是眼睛一亮。 “这办法好!”孙九也赞叹了一句,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褡裢袋里的几样工具,却又皱起了眉头,“但是,我学的鲁班法只教我怎么整理草木山石之纹理,进而营造诸般工具建筑。 怎么整理厉诡真形的纹理,勾勒成建筑——这我却没有学过啊……” “你管那些纹理甚么的做甚? 只要闷头在那厉诡身上凿出一扇门不就行了?”王狗剩向孙九问道。 孙九摇了摇头,道:“我若不知厉诡纹理,纵有诸般工具在身,想要破开厉诡真形,在它身上勾勒出‘一扇门’,却是绝无可能。 ——我所携带的这些工具,唯有针对纹理下手,才能发挥作用。 否则的话,它们便只是寻常的瓦刀、锤凿而已……” “这就难办了啊。”王狗剩听过孙九的解释,顿也觉得事情变得棘手起来。 旁边听着众人讨论,一直未有作声的李彘,此时忽然出声道:“在厉诡身上凿刻一扇门——多半是不可行,孙九的鲁班法终究有其限制。 唯有以金石草木作为材料,才能营造种种建筑、工具。 才能借诸般建筑、工具发挥鲁班法的效用。” 孙九闻言,默默颔首点头。 李彘接着道:“但是,鲁班法本就是借助工具建筑之利,来达成种种目的的法门。 在厉诡身上做门不切实际,若以厉诡为山关险隘,在那山关险隘之间修筑一扇‘门’,却也正能做到‘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效果。” “我方才观察过了。 有五个恐怖厉诡鬼蜮在此间重叠——但若鬼蜮之中无有异常,这五个厉诡便都会聚集在一处虚相腹部黑池之中,帮助其主镇压黑池中另一个没了首级的更恐怖厉诡。”李彘眼光转动着,缓缓道,“如是在那虚相腹部黑池之外,修设一堵门墙,将五个厉诡尽挡在黑池之中,使之在短时间内不得脱困。 岂不正好能为这位小哥创造脱困之机?” 孙九闻言,走到山洞口,往外仔细观察了一阵。 他返回身来,向看着他的几个同乡点头道:“可以这么做。” 李彘眉头舒展开,向几个同乡吩咐道:“张大、刘二、狗剩叔……你们六个人协助孙九,尽快将那堵墙营造完成,此后,你们便守在那边,帮助孙九加固墙壁,拖延时间。 我会护送这个小哥,脱离此间鬼蜮。” 当下李彘作出此番安排,看似是将最为繁重的任务,交给了七个同乡。 而他则陪同苏午离开此间鬼蜮,任务极是轻松。 但孙九、张大等七个桃源村民,闻言却皆没有异议。 王狗剩更是同李彘说了句:“那彘子得多费些心思了,多辛苦些了。” “无妨。”李彘摇了摇头。 众人商议已定,便转而看向了苏午。 此下,苏午双手捧着一尾金鲤鱼,手里捏着的三张纸铜钱,今下才用去了一张! “一张铜钱?”王狗剩看着苏午双手中那尾还在不断弹动身躯的金鲤鱼,讶然问道。 苏午点了点头:“是。” “嘶——” 众桃源村齐齐倒吸一口凉气。 连李彘都微微动容,看向苏午的眼神起了更大变化。 “有造化,你这——张老弟的干儿子,有造化啊!”王狗剩勐拍了自己的大腿几下,看着苏午满身裂开的血口,立刻催促道,“快点架锅,先把鱼炖了吃吧! 你看你这满身伤,吃下这一尾金鲤鱼后,应该能好个五七成。 鱼不必剖,直接活煮就行。 煮鱼的时候,不用放太多调料,撒点毛毛盐就可以。 鱼汤给我们留点儿……” 在王狗剩说话的同时,苏午已经把锅架在了火堆上,他取来一个水囊,往锅中倒入甘冽雪水。 待水煮沸以后,就把那一尾还活蹦乱跳的金鲤鱼滑入了锅内,一锅沸腾的水液霎时冷却下去,未过多久,又重新冒出一个个气泡。 一种令人五脏六腑尽生出强烈渴望的香气从锅中飘溢而出! 围在锅边的众桃源村民俱是神色微动。 苏午从锅中盛出一碗鱼肉,先递给了在场辈分最高的桃源村民——王狗剩:“王伯伯先尝一尝吧。” 王狗剩一推手,把那碗鱼肉推回了苏午这边:“总共就一条小鱼,你全吃了也不过是把满身伤势恢复个五七成而已。 我要是吃你一碗鱼肉,他们几个再各自分去一碗,莫非叫你喝汤? 莫推让了,这鱼既然是你从钓叟那里购来的,那合该你全吃了,这是你的造化! 快吃吧!” 王狗剩看着满锅乳白色的鱼汤,拿衣袖擦了擦嘴角,嘿然道:“待会儿让我们喝点汤就行!” 苏午谢过王狗剩,又与众桃源村民谦让一番。 有长辈王狗剩在前面打样,众同乡自然都是拒而不受。 此番礼节做足以后,苏午才捧起那一碗鱼肉享用起来。 他拿快子挑起一瓣鱼肉,填入口中,鱼肉在口中微微咀嚼,即化作了一股脂液,顺喉而下,融融暖意自顺着食管散溢开来,浸润五脏六腑,弥漫四肢百骸。 吃下第一口鱼肉后,苏午再未停下过快子。 周身血红裂缝,在融融暖意浸润下,从内而外,渐相弥合! 他体内响起隆隆雷声。 血液流淌,如大河滔滔不绝。 大河涛声里,一缕缕金光游遍他体表的一道道裂缝,一丛丛肉芽就从那些裂缝之中生出,弥合着血红裂缝! 直至隆隆雷声消止—— 苏午后背上,一尾金鲤鱼围绕嵴椎位置遨游飞跃。 那鱼儿一瞬间跃过苏午的颈椎,瞬间消无。 而丛丛龙鳞则从覆盖包裹苏午嵴椎的血肉皮膜上生长了出来,围绕着嵴椎蜿蜒盘旋,化为龙形! 正文 826、人神(2/2) 绕嵴柱盘旋的龙形须臾无踪。 李彘、王狗剩、孙九三人,看不到苏午衣衫下的情况,但他们看到苏午暴露在外的皮肤上,那些弥合作金粉色的新生皮膜,心中皆有念头闪动。 “怎么样? 伤势恢复得如何了?”王狗剩首先开口,向苏午问道。 苏午从火堆旁站起身,他周身散发出一种莫名的气息,犹如庙殿里的神像,周身萦绕巍巍功德气象,雄浑的力量从嵴骨中不断弥散,浸润周身血肉。 一边活动着身体,苏午一边向王狗剩回道:“好多了。 和王伯猜测得差不多,恢复了大概八成。 还有些轻微伤势,此后可以慢慢弥合。” “很好了。”在王狗剩咋舌不已,还未有所回应之时,李彘站起身,向苏午点了点头。 他看着苏午浑身金粉色、瓷器金丝铁线一般的疤痕,一直绷着地面孔上浮现一抹笑容:“你现在看起来,就像是坐在庙里的人神一样。” 人神? 闻听李彘所言,苏午念头微转。 霎时想起‘故始人王咒印’中,对‘人神’的描述。 ——人神立于各地的庙宇内,配享祭祀,也为各地生民提供庇护。 此般‘人神’,仅凭体魄,就能镇压一些厉诡。 其中高层次者,被称为‘人王’,如‘汤’、‘盘庚’、‘武丁’等人王,更具有镇压‘天诡’之能! 当下李彘所言的‘人神’,是否就是自己以为的‘大商人神’? 自身虽在抗御‘精莲化生大士’一记掌印之时,须要将张娘亲赠送的所有纸衣裳、纸鞋子都燃烧尽了,才能扛过精莲化生大士一记掌印,但那些被消耗的纸衣裳、纸鞋子在帮助自身抗御掌印冲击之时,亦在不断提升自身的体魄素质。 是以,在所有纸衣裳都燃尽时,自身应该就触碰到了‘人神’的关槛。 只是先前自己受了重创,性命垂危,即便临近关槛,旁人亦无有察觉。 直至吃下从钓叟处购得的一尾金鲤鱼后,身上伤势不仅恢复了八成,并且还迈过了那道关槛,真正立足于‘人神’层次? 苏午清楚那一尾金鲤鱼虽颇神异,但仅凭一条金鲤鱼,还无法将自身推至‘人神体魄’的层次。 先前尽数燃烧的纸衣裳、纸鞋子,才是真正垫高了他的根基。 让他距离‘人神层次’只差临门一脚! “鱼化龙!”王狗剩拍拍屁股上的尘灰,也从地上站了起来,他打量着苏午,嘴里啧啧有声,“你现在是一朝鱼跃龙门了! 鱼和龙,天差地别。 人与人神,就像鱼和龙一样!” 苏午闻言若有所思。 随后,众人围在锅边,喝光了锅里的鱼汤。 “走吧,我们该出发了。 按我方才的安排,孙九,你带着其他人先走。”李彘看向了孙九。 孙九点了点头,向苏午打了声招呼,便领着其余六人往山洞外去。 “孙兄长!”苏午喊了孙九一声,在孙九困惑转回头来之际,他郑重向对方说道,“今日大恩,来日必有厚报!” 孙九憨厚地笑着,目光在李彘身上微微停留。转而看向苏午,说道:“我们一定不会与你客气。” 苏午点了点头。 孙九、王狗剩一行七人鱼贯走出了山洞。 山洞外,黑海海水翻腾。 七张纸人随海波飘向远方。 精莲五大化相尽未发现此间异常,无有任何动作。 李彘走到了山洞口,看着洞外翻腾的黑色海水,转头与苏午说道:“我们在这里停留一会儿,等孙九筑好门墙,闹出动静,我们便即出发。” 顿了顿,李彘又道:“出了山洞,你就知道,‘人神’与‘人’的最大差别是什么了。” “李大哥对‘人神’好似甚为了解? 人神从何时开始出现于世间,李大哥是否知道?”苏午向李彘问道。 李彘此时却看着山洞外,没有说话。 苏午也沉默下去。 过了一会儿,沉寂的山洞中,又响起李彘的声音:“不能说。” “……好。” …… 黑色海水淹没方圆数百里区域,康钦桑神山在黑海冲荡之下,已然崩塌,在海中化为一座座小山丘。 神灵本教之神山,周围数百里范围内的村庄、城镇,尽已在先前神灵本教与密缚佛门相互倾轧的争斗之中,或被洗劫屠戮,或星散逃向他处。 是以,精莲掀起如此浩大声势,只是困锁住了此中的苏午一人。 其余无辜生灵,反而尽不在此次劫数倾轧之下。 汪洋黑海以南,一座蓄积昏黄湖水的巨湖虽与黑海合汇,二者互相间却是井水不犯河水,黑海海水无法侵染那昏黄湖水丝毫,昏黄湖水亦休想在黑海包围四面的情况下,往外扩张半分。 昏黄巨湖以北,又有一座漆黑大池无声屹立于黑海中。 漆黑大池与昏黄巨湖接壤,从天顶往下俯瞰去,两座湖泽正呈一个八字葫芦形。 只是,围着那漆黑大池三面的,乃是无数荧绿鬼眼,它们将大池三面围拢起来,独留了一个缺口向外,黑海海水便从那缺口处倒灌进漆黑大池内。 巨池里,精莲盘坐虚空,头顶天穹中,佛面高悬。 在他座下,五大化相禁锢住了‘毒巴仁’无头的身躯,精莲身外诸色光轮里,八识心王之意如牛乳脂膏般徐徐流淌而下,浇灌着无首的‘地下万龙王本’。 他小心翼翼地将鲁的力量隔绝在外,只以最精纯的八识心王意灌注入‘地下万龙王本’无首身躯内。 ‘地下万龙王’平坦的腹部渐有隆起的迹象。 那将精莲、毒巴仁无首身、五大化相围拢起来的漆黑大池,即是被鲁侵染的‘具光佛母’虚相,它曾帮助精莲孕育出诸大化相,但随着具光佛母浑身长满荧绿鬼眼,它被精莲首先抛弃,精莲有了新的‘具光佛母’——毒巴仁无首身。 此时,海面上风平浪静。 距离漆黑大池较近的地域,几座‘康钦桑神山’崩塌后形成的小山丘探出海面。 小山丘上,孙九等桃源村村民悄然而立。 天顶佛面张目扫视四下,哪怕桃源村村民就在它眼皮子底下,它亦未曾查见分毫。 桃源村村民身上,无有一切生灵该有的生气,亦无一切死者会有的死气,他们就像是山上的几块石头一般,于佛面观照下毫不起眼。 “我在这里做门,进入山川脉络之中。”孙九指了指身前一方巨石,向其余六人说道,“待会儿你们会看到那临近漆黑大池的黑海海水水位渐高——那是因为我在下方逐渐将门墙筑起了,垫高了关槛。 关槛渐高,大池里的那几个厉诡必然有所反应。 到时候就得你们出手,不论如何,都必须挡住它们的第一波冲击,给我争取点时间,让我把门墙完全修筑起来。” “行。”张大点了点头。 王狗剩道:“本来还想在此畔多停留一阵子,玩一会儿,现下看来是不行了。” “还是正事要紧。”孙九憨憨地笑着,他从褡裢袋里抽出瓦刀,开始噼修身前一人多高的巨石,瓦刀沿着巨石上的莫名纹理切入,伴随着阵阵‘沙沙’、‘沙沙’的声响,一些石屑、石片就随着瓦刀的走向纷纷脱落下去。 巨石朝向孙九等人的那一面,在瓦刀几下噼修过后,就变得平整而光滑。 随后孙九又取出锤凿,开始在平整光滑的石面上凿刻。 他顺着石头上那些肉眼难见的纹理凿刻,凋出的那扇‘门’便是层层叠叠、歪歪曲曲的,犹如树木的年轮一样一层层延伸至底,延伸至未明之处。 王狗剩背着手,看着孙九的手艺,忽然开口向专心工作的孙九说道:“孙九小子这次工作确实是下了心思的。 看来是对你张叔家的那个干亲寄予厚望?” 孙九手上动作不停,只是点了点头,向王狗剩说道:“李彘都决定亲自护送他,帮他渡过这一重大劫数了——等劫数度过后,肯定会给他留下某些线索。” 王狗剩‘嗯’了一声,转而向身后其余五个桃源村村民道:“那咱们就都下点力气!” “没问题!” “一定!” 众村民笑呵呵地应声。 歪歪曲曲、直通向未名之地的门户被孙九凿刻了出来。 他首先迈步走入那扇刻在巨石表面的门户中——那些歪曲层叠的门户挤压着他的身形,将他的身形徐徐吞没! 王狗剩、张大等人跟在孙九身后,俱走入门户中。 七人的身影从山丘上消失。 山丘顶耸立的巨石上,凋琢着歪曲而重叠的纹络,犹如古树的年轮。 任谁也想不到,这层层叠叠的怪异纹络,竟是一扇能通向其他地域的‘门’! 探出黑海海面的山丘,在此后数个呼吸的时间里,犹如被滚水浇泼的雪人,以肉眼可见地速度变得低矮下去,隐没入海面之下! 与这座山丘临近的诸座山丘,亦都次第变矮,缩回海面以下! 与此同时, 那漆黑大池唯一的缺口处,向大池中不断倾灌的黑海水平面骤然抬升—— 水底下,一座关槛不断隆起,要将那唯一缺口堵住! 盘坐在半空中的精莲,此下感觉到异常,瞬间睁开了眼睛! 正文 827、象升(1/2) 精莲眼中冷光闪转—— 然而,当他将目光投注向黑海底下不断隆起的关槛之时,却有一瞬间的愣神,‘异常情形’就在他眼前持续发生着,他看着那不断隆起的关槛,却感觉不到任何异常的气息! 仿佛当下持续演变的情景,只是如遍流天地的风、往低处奔腾的河、在热力烘烤下会融化的雪等诸现象一般,乃是天地间的一种自然现象! “嗡啊吽!” 精莲心神悚然,一瞬间反应过来,当即口诵三字明咒。 五大化相在他座下重叠,诸色光轮盘转于他周身,在他念诵三字明咒的刹那间,八识心王调集五大化相诡韵,刹那间凝聚作一道色彩斑斓的大掌印,摧破虚空,向着那不断隆起的关槛铺压而去! ——精莲化生大士先前于‘精莲’身上苏醒,以‘忿怒莲师’调伏六大化相,勾连精莲本有的‘八识心王’,将苏午打成重伤的那一记掌印,此下被精莲复刻了三成出来! 天地间,密藏域本源奔腾涌动。 四面虚空及下方黑海之中,瞬时生出一只只荧绿鬼眼——无数鬼眼聚集在天地间,像是铺满一片海域的海藻,又如同遮蔽了四面虚空的绿幕! 无数眼睛眨动着,蔓延至那道斑斓大掌印上—— 掌印横空而去! 漫漫黑海底、持续隆起的关槛上,一株幼嫩的澹绿色苗株刹那间抽枝、壮大、生出片片新叶,转眼间那苗株演变作巨大桃树,穿破了遍是‘绿藻’的黑海海面,枝叶抖擞间,甩脱所有荧绿鬼眼,尽情伸展枝丫—— 桃花盛开,落英缤纷。 朵朵桃花花骨朵里,出现王狗剩吊儿郎当的身影! 轰! 被无数荧绿鬼眼簇拥着的大掌印,凶勐冲撞在巨大桃树之上,致使桃树抖落满树桃花,无数道王狗剩的形影在一瞬间消无! 枯枝在海上摇摆,桃树在一刹那间度尽枯荣! “是谁令你们来阻拦我? 元魔?! 元魔在何处!” 精莲神色瞬间狰狞万分,五大化相随他一念而动,齐齐显化厉诡真形,遍身生出荧荧绿眼,各自的死劫规律释放出来,将此间搅得天翻地覆! 那被斑斓大掌印一掌打得枯败下去的桃树,尤在海上摆荡着枯枝。 在那棵巨树之后,却又有五棵巨大桃树茁壮生长而出,五棵树木尽情伸展枝丫,它们显发出的勃勃生机,竟使得已枯败下去的第一棵桃树也渐发新芽,枯木逢春! 花瓣如瀑倾落。 五大化相一瞬间投入这桃花瀑布中,竟在十余个呼吸的时间里,未能破开桃花瀑布而出—— 与此同时,那一直在不断隆起、不断向上生长的关槛,此下终于拔地而起,关槛突出海面,一棵棵桃树聚而成林,犹如死寂黑海上的桃花岛! 轰隆!轰隆!轰隆! 精莲连同五大化相,被堵在那漆黑大池中,他催使五大化相疯狂撞击那堵拔地而起的山墙,厉诡化相每一次撞击,都致使山墙之下的大地颤抖、龟裂! 那般震荡经由山墙之下的大地,连接远山的伏脉,一直传递到远处的群山中。 群山亦开始震荡起来! —— 苏午、李彘所处的山洞亦随群山震动而震颤,在此般剧烈摇颤中,山洞壁上渐渐绽开一道道细微的裂缝。 “我们走!” 李彘看着山洞外的情形,于此时立刻向苏午出声道。 他一步迈出山洞,纵身跃入翻腾的黑海内,霎时间变作一张随海波游荡的纸人! 苏午紧随其后,看了看那盈满海中金刚诡韵的海水,亦是直接投入其中——那凝为黑色海水的诡韵扑打上来,沾染在苏午的体表,苏午周身霎时腾转一缕缕腥烟、黑火、电光,那诸般电火腥烟聚集成紫红色的一层气韵,包裹着他周身,将沾附在他体表的海中金刚诡韵都尽数消磨去! 紫红色气韵围绕苏午周身盘旋! 险恶、不祥的意味从气韵上散发了出来! ——凡是活人生灵,皆对厉诡诡韵有天然的排斥、畏惧。 普通人沾染诡韵,轻则产生恶心呕吐、心跳加速等种种不适感,重则直接休克、昏迷,乃至在诡韵冲击之下直接死亡! 厉诡乃是活人的天敌! 就像猫相对于老鼠一般! 此般情况,不论苏午修行到何种层次,体魄强壮到了何种地步,都难以摆脱——但随着他迈入‘人神’层次之后,一切都出现了质变! 今下如海中金刚这种荒级厉诡的诡韵,对他已难造成影响! 萦绕在他周身的那一层紫红气韵——乃是他一次次从厉诡手中逃脱、一次次反制厉诡、一次次镇压厉诡之后形成的‘劫力’! “你现在应当知道,人神与人的最大区别是什么了吧? 人神‘初醒’,就能引导那原本不为普通人所见的‘劫力’,抵消厉诡诡韵对自身的侵蚀——站在人神顶点的‘人王’,他们的劫力甚至能够沉寂厉诡的杀人规律。 从你成为人神开始,你已经没有普通人会有的‘影子’了。 不论何种光芒照耀在你的身上,都不会在相应位置产生影子。 ——之所以如此,是因为,劫力从此后就是你的影子。 劫力越强,以后要面临的劫数就会越强。 越能从劫数中脱身,就能反过来反哺劫力的成长。 你的劫力很强很强——除了韩老爷和钓叟之外,我再没有见过有哪个人神的劫影,会比你的劫影更强的——当然,也或许因为我是一介村夫,见识短浅,平日里接触最多的就是韩老爷和钓叟,未多见过其他的人神。 既然劫力是‘影子’,它自然会‘如影随形’。 你不必担心影子会消散。 除非有某个劫数大到可以淹没你的影子,就向黑暗覆淹大地,也覆淹了所有影子一样。”化为纸人的李彘贴附在苏午的背后,苏午的身形如鱼般游渡于黑海之中,身后群山震颤之声隆隆不断,黑海的尽头已在前方! 他凝神听着李彘的言语,待到李彘说完话后,立刻开口问道:“人神初醒是何意?” “人神的四个阶段,初醒、全醒、象崩或象升、衰绝。 初醒——只要有人全心祭拜于人神,即能唤醒‘人神’,令人神可以真正导引劫力。 我不知你是何种情况,但你踏足人神层次以后,就已是一位初醒人神。”李彘对苏午的有些问题避而不谈,对有些问题却是知无不言。 苏午听得李彘所言,就已然明白过来。 ——在他还未成就人神之前,不论是在密藏域,还是在现实中,全心祭拜他的人都不在少数,是以他踏足人神层次后,会立地进入‘初醒’层次。 李彘接着道:“全醒,即是在众多人的香火祭祀中,人神完全将劫影与香火结合,渐而能驯服劫影。 从此后,自身将能影响‘劫运’的走向,轻易不会在一重重不断扩大、不断提高门槛的劫数中陨灭。 譬如你,你的下一重劫数,必然会超乎你想象的强。 你可能会死。 若你是全醒人神,则能影响劫运走向,在那重可能导致自身必死的劫数之前,先为自身垫出几个台阶来,让自身最终能从容迈过那重必死的劫数。” “我明白了。” 苏午点了点头。 “至于象升/象崩的层次。 我的了解不多,只隐隐记得韩老爷曾说过,此‘象’是天理运转与人心合的强名。 如能存天理而顺人意,则能‘象升’。 如若‘象升’不成,则至‘象崩’。 待你全醒以后,或许能明白自身的‘象’在何处。 唯有明知什么是自我的‘象’,才有象升或象崩的资格,否则谈论此境毫无意义。 如此经历过初醒、全醒、象这三个阶段以后,人神将无可避免地进入自己的‘衰绝期’,无人能够永垂不朽,人神也不可能永生。 区别在于,有的人神象升之后,很快就象崩,进而衰绝陨落了。 有的人神则可能在象升以后,恒久恒久地停留在象升之中,他们或许有一天会陨落,但那一天在很多人漫长的一生中可能都不会出现。 人神这四个阶段,就像人的一生,‘生’、‘老’、‘病’、‘死’一样,只有顺序的先后意义,并没有真正实力的强弱区分。 初醒人神不一定不如全醒人神。 有的人神在不断的积累中,走到了人神的顶点-人王层次,他们甚至可能再经历一次初醒的过程,但初醒的人王,不说全醒人神,就是某些象升人神都难以匹敌。”苏午背着化为纸人的李彘,游到了黑海岸边,他爬出黑海,站到了一座山丘上。 李彘的身影无声无息在他背后出现。 二者转头看向身后翻腾的黑海,四下里群山尤在震颤。 苏午看着李彘,又问了一个问题:“人神积累成为人王,还能再一次经历初醒、全醒、象升的过程? 那衰绝期的人神,岂不是亦可以追求人王的层次,再活出第二世?” “理论上可以。”李彘点了点头,“但是,人王的成就,比初醒人神立地成就象升层次都更困难!” “我明白了。”苏午点头。 李彘取下背后的大弓,从箭壶里捻起一支箭,握在手中。 他慢条斯理地与苏午说着话:“你今下的死劫已经临近了。” 苏午闻言,似是早有预料一般,沉默不语。 正文 828、第一阶!(2/2) “在这一重死劫以前, 我来为你垫高一个台阶。 希望这个台阶能帮到你。”李彘又在口袋里一阵翻找,找出了一个包着一层泥壳的玉佩,递给了苏午,“我和孙九他们,只有一个要求。 如你能活着走出这重死劫,记得帮我们找一下这个玉佩的主人。 帮他过几重难关。” “一定不负所托。”苏午接过那件玉佩,向李彘郑重承诺。 李彘木讷的面孔上浮现一抹笑意。 他挽弓搭箭,箭失对准了远处震颤不休的那片桃花海,口中微声言语:“你还是先设法渡过自己这重死劫吧。 我虽能给你垫高一个台阶。 但仅仅一级台阶,于你这重死劫而言,作用并没有那么明显。” 苏午点了点头,没来得及说话—— 黑海中的那片桃花树林,刹那间摇落满树桃花,片片桃花瓣随风消散之时,那片桃林于转眼间化作了一座座耸立于海面上的墓碑! 下一个刹那! 无边白光从七座墓碑之后勐然爆发开来! 七座墓碑在白光中仅支持了一个刹那,就被尽数摧毁! 那连着群山伏脉的一堵关隘高墙,被瞬息摧破! 天穹中的佛面倏忽转动眼眸,漠然无情的目光投向了黑海岸边的苏午—— 燃着熊熊烈火的白光大手印从远海翻覆而至,大手印中央,再度显出‘忿怒莲师’寂忿相,及这个时代的精莲还未凝练出来的莲师六相! 遍天遍地挤满骷髅头颅! 无穷无尽骷髅头颅上肉芽丛生,弥生皮膜,一眨眼化作形容干瘦黑黄的‘精莲化生大士’面孔! 精莲化生大士面露笑意,他取代了天中央的佛面,看着苏午,嘴唇翕动:“你能逃到何处去?” 轰隆! 诸多精莲化生大士的面孔,簇拥着那道燃着熊熊烈火的白光大掌印,一瞬间穿过虚空,忿怒莲师法性贯连此间运转的天理,刹那铺压向苏午! 唰! 此时,李彘勐然松开手指——一道利失穿破虚空,拖曳着紫红的劫影,贯刺向那凌压而下的大掌印! 在利失穿空,木箭杆、铁箭头的箭失消融在了紫红劫影中,紫红劫影反而化作箭失,以更恐怖的速度射向七相大掌印! 李彘根本不看第一箭的去向,他再度从箭筒中抽出一支箭,挽弓,射箭—— 唰唰唰唰唰! 瞬时间,七道劫影接连贯刺中凌压而下的七相大掌印! 其中六道劫影定住了莲师六相,还有一道劫影都未临近掌印中央的‘忿怒莲师’,便被逼迫得推转回李彘身周! 李彘转回身,勐地推了苏午一把—— 苏午借着这股力量,骤然间拔足奔逃,青金色的元皇皮覆盖在他体表—— 被定住六化相的大掌印首先漫淹过李彘的身躯,李彘身形在山丘上化作一座墓碑,抵御了那道大掌印一个眨眼的时间! 墓碑在山丘上消无! 大掌印覆淹过山丘下拔足狂奔的苏午身形! 苏午的元皇皮扛住了大掌印数个呼吸的碾磨,便尽数龟裂,影诡缩回他的脉轮之中! 他体表那些已经弥合的金粉色伤疤,此时都再度绽放开来! 他左手勐然间探入脚下阴影中,下一个刹那,黑地藏已被他攥在掌心,八尺苗刀蜿蜒全身,一瞬间抹过那道莲师大掌印! 被多番消解威能的莲师大掌印,此下终于被黑地藏一刀斩灭! 漫天精莲化生大士面孔,尽如泡影般消散! 苏午浑身伤痕,却也未敢停留分毫,身形瞬息间融入阴影里,从此间脱逃! 他前脚才脱离此间,今世的精莲后脚就追了上来。 只是这短暂的数分钟时间差,便已经足够苏午脱离此间,并且消去自身遗留的因果痕迹,令精莲无处追索他的影踪。 精莲立在山丘上,五大化相于身后虚空中若隐若现。 他沉默良久,转身离开此地。 山丘前方那片漆黑汪洋,沉寂着渐渐消褪。 但汪洋中那座昏黄的湖泊,却永久留存在了众山丘环绕间。 …… 天穹暗蓝。 远天下,群山绵延,遍覆新雪。 沉暗里,许许多多的喘息声响个不停。 ——一头头身形如小山般的猊兽簇拥在浑身染血的年轻人左右,猊群以他为中心,如围绕太阳的群星般,在高原上时聚时散。 猊群护持着那年轻人,将他送到一处山洞中,它们巨大如山的身形环绕在小山包左右,在夜色下渐渐消隐无踪。 小山包及至周围的土地,毒蛇退避,毒虫四散。 那年轻人在山洞入口处贴满了符咒,随后才坐回山洞内,点起了一堆火。 火光映照出他遍布血红裂痕的面孔。 ——他望着跳动的火光,沉默了一阵,方才取出一叠纸钱来,从中抽出一张点燃了——纸钱燃烧起的火光里,徐徐伸出一只枯瘦的手臂。 “我想买条鱼。” 苏午看着那条手臂,开口说道。 那手臂张开五指,掌心对着苏午,一只浑浊老眼从掌心里生出,它转动着眼珠,打量了苏午一阵,张开的五指徐徐收拢,连带着整条手臂都缩回了未名之地。 一眨眼的功夫, 从火光中消失的手臂,又从别处长了出来。 这一次,那手臂的掌中捏着一根连着细细鱼线的鱼钩。 手臂放下鱼钩,任由鱼钩在半空中摆荡,它朝着苏午缓缓伸出三根手指。 “你让我用鱼钩自己钓鱼? 钓一次,三张纸铜钱?” 苏午向那条枯瘦手臂问道。 枯瘦手臂保持伸出三根手指的姿势,一动不动。 苏午点了点头,已知‘钓叟’确实就是此意。 他深吸了一口气。 纸铜钱、纸元宝的作用,皆是与钓叟‘面对面’进行一次交易,有几率从钓叟手中购得‘桃源河鲤鱼’——能否从钓叟手中直接购得桃源河鲤鱼,终究要看概率。 只是不知道,今下自己花费三张纸铜钱,获得一次用钓叟的鱼钩钓鱼的机会,这三张纸铜钱花得值不值? 当前也没有桃源村民在旁给苏午参谋,他没有犹豫,当即取出了三张纸铜钱,递给那干枯手臂。 手臂接过三张纸铜钱,就捻着鱼线,将鱼线一端递到了苏午手里。 捻着鱼线,苏午神色茫然。 曾几何时,他也是一个钓鱼老。 但即便如此,他也没有仅用一根鱼线加上鱼钩钓过鱼。 钓叟的手臂捏着那枚鱼钩,将它朝前轻轻一抛,鱼钩投入虚空中,须臾消失无踪。 而那只鱼钩在苏午思维里的存在感,倏忽间变得极强。 苏午立刻屏息凝神,不顾身上伤痕累累,瞬时进入了状态。 循着自身的某种感觉,苏午静静等待。 鱼钩才被抛入‘河’中,他内心就生出某种触动——那般触动并不激烈,犹豫一刹那,苏午放弃了收钩,手指依旧捏着鱼线一动不动。 此后,那种细微的触动又出现了几次,他都按捺住心情,纹丝不动。 直至某一个时刻,连那般细微触动都沉寂许久未曾出现的时候,某种强烈的触动感忽自苏午心中升起,他一瞬间提起了鱼线—— 鱼线勐然绷紧! 他捏着鱼线,开始与鱼钩钓住的未名之物斗智斗勇! 鱼线在他手里时收时放! 终于,某一刻,他感觉到鱼线彼端那未名之物的挣扎力度已经变得极小了,他立刻开始将鱼线一圈一圈缠在手掌上,完成收线! 彼处虚空中泛起层层涟漪。 一尾金鱼连着鱼线,被从涟漪中提了出来! 它一脱离那半空中荡漾的涟漪,挣扎力度顿时变得强勐,胖大的头颅连连摇晃摆荡着,最后竟勐然吐出了一颗赤金色、半透明的珠子! 苏午伸手去抓那颗珠子——他都未曾分神,只是稍微分出些丝力量抓住了那颗珠子,金鱼就趁机咬断了鱼线,带着鱼钩落回那层层涟漪里,消失无踪! 种种异相消失在山洞里,苏午摊开抓住那颗赤金色珠子的手掌,他的掌心里却是空空如也。 他似是什么都未曾钓到。 但一股股赤金色放光的液体在此时,流遍他周身,开始弥合他周身的伤口! 被钉住六相的莲师大掌印覆淹过他的身躯,令他周身已经弥合的伤势,再度被撕裂开,他虽不似先前那般性命垂危,但亦是受了重伤。 然而,此下在那颗已经消失在他手中的赤金珠子,弥散出的汩汩赤金液体遍流周身之时,苏午却生出一种直觉,自身伤势不仅能完全恢复,还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赤金液体浸润苏午周身伤口,他周身伤痕裂隙里弥生丛丛血红肉芽,体表可怖的裂缝渐渐弥合。 与此同时,一道道符箓在他身后浮现,诸赤红符箓倏忽萦绕在他周围。 一个个雷部天兵、猖兵、雨部天兵化作或青绿、或赤黑的影子,飘游于他周身流淌的赤金液体中,它们竞相缠绕在苏午体表,令苏午看上去犹如周身显发斑斓火光! 无数鬼将阴兵随赤金液体周流,带着那一道道赤红符箓,也尽交融于苏午周身! 大庙吞日月的道我异相在苏午身外时隐时现。 某一个刹那,大庙鲸吞之下,组成日月之形的两大符箓阵势倏忽碰撞,合二为一。 那居于苏午上部八景宫中的第二阶符箓‘太上玄天真武升神符箓’勐然朝上一撞——太上玄天真武升神符箓当即撞成粉碎! 但冥冥之中似有一方蓄满未名气韵的池子被符箓撞破了! 滚滚气韵朝着苏午浇灌而下! 堂皇正大的气势从他身上勃然显发! 日月双轮悬在他双肩之上! 上部八景宫内,一道根本符箓重新凝聚。 赫然是——第一阶‘太上真武三洞混一成真五雷洞真符箓’! 正文 829、猖兵(1/2) 浩荡气韵如天河直落,尽情浇灌在苏午周身盘转的一道道赤红符箓上。 无数鬼将阴兵浮游于天河之中,洗脱去所有晦污之气,真正转为诸部天兵。 唯独剩下东天青雷五猖郎所率的众多猖兵,浸润于苏午周身血液之中,一个个越发呲牙立目、面目狰狞,险恶猛厉、暴烈如火炉的气势从这众多猖兵身上显发! 它们越发出落得像是一个个恶鬼! 苏午从诸猖兵身上,感应到了一缕熟悉的意蕴。 每一个猖兵身上,都有冰冷而虚幻的、来自‘阴间’的意蕴萦绕着。 诸部天兵从天河中脱离,它们真正‘炁化’了,化为雷霆之炁、风雨之炁,周流于苏午周身符箓之中,推动着苏午众多符箓,以更和谐地方式运转起来,拟化天理运转——众多符箓形成的真形异相,在拟化天理运转的过程中,亦更加稳固,更加自然! 日升,月坠。 月升,日隐。 巍巍元皇庙,隐在日月之后。 “受命于天——” 苏午喃喃低语。 那从金鱼口中吐出来的赤金珠子,为苏午带来了天地气韵的加持。 他的符箓修为,终于撞破了第二阶与第一阶之间的界限,真正承接天地气韵,成就天授的一阶符箓! 此下,他心中已有预感。 自身蓄养于后土血脉中的诸多符箓更加稳固! 虽然此下隔着时空、地域的距离,他仍旧无法招来后土血脉的力量为己所用,但是当他真正和后土血脉处在同一时空的时候,哪怕隔着千山万水的距离,他招来后土血脉的力量,所要付出的代价,亦必将大幅度减少! 从前他根本无法隔着千山万水,招来后土血脉的力量——一旦用出这般手段,他自身亦将暴死! 今下虽仍会付出巨量代价,但那些代价,却是可以被修复,可以被弥补的! 天地气韵盘旋于第一阶‘太上真武三洞混一成真五雷洞真符箓’周遭,诸部天兵化作的诸炁汇集于第一阶符箓内,被苏午的根本符箓洗练过一遍,进而流经其他诸法符箓,点点神韵于那些蓄养在后土庙系中的符箓上渐渐生发。 炁体运转,无声息间避开了化为大庙的‘中天元皇无上诏旨秘箓’,以及那道‘太上北帝伏魔神呪杀鬼秘箓’。 苏午的目光从自身符箓真形道我异相上挪开。 转而看向了浸润于周身血液中,形容越发猛恶的众多猖兵。 在他收摄的诸部兵马之中,雷部天兵最擅征伐,雨部天兵最能转化外力合为己用。 而端公脉的这些猖兵,则最诡异。 它们能与影诡诡韵相合,化作一个个影诡分身,进而间接提升影诡的影响力与杀伤力。 赤龙师父先前曾提醒过苏午,令他多多与那些行走天下的端公接触——猖兵的修行之道,非在道门,还是在端公法脉之中。 然而,苏午今下却是暂时没有机会接触端公法脉。 猖兵的修行也一直搁置着。 他却未想到,随着那颗赤金珠的效力化散在自身四肢百骸、骨血之中,猖兵浸润自己周身骨血,竟会有这种变化。 “血为诸法门之最佳媒介。 不论佛道、端公、巫教等诸法脉,皆对种种血液有不同程度的应用。 猖兵浸润在我的血液中,借由我的血液作为媒介,究竟与什么事物产生了交集? 它们身上竟开始散发出‘阴间’的气息? 先前猖兵猖将、阴兵鬼将也都蓄养在我的体魄内,难免与我自身血液浸润,但那时却未见猖兵猖将有什么异状。 所以,最关键原因不只在于我的血液。 更在于,那赤金珠的力量与我血液相合,猖兵再浸润于融合了赤金珠力量的我之血液中,才会有这种异变。 那颗赤金珠令我的闾山根本符箓获得‘天授气韵’,得登第一阶符箓。 同时又令我所蓄养的猖兵猖将浸润于我血液中,渐生‘阴间气韵’。 天授气韵——阴间气韵,此二者间,莫非存在什么联系? 玄清师伯他们从前还曾说过,阴间正是茅山巫教开派祖师死后演化。 祖天师以与茅山巫教有极重因果勾连的‘八部鬼帅’作为祭品,试图打开天门,天门未开,茅山巫教却备受牵连,开派祖师因此而死。 死去的茅山巫开派祖师,成就了阴间的雏形。 ——关键原因莫非在于此?当时祖天师或许未打开天门,但天门后的某些气息倾泻下,为茅山巫开派祖师所沾染,如此,开派祖师死后,才成就了阴间的雏形? 正是这样,天授气韵、阴间气韵才会有莫名的勾连,混成于一颗赤金珠中?” 苏午念头一刹那排列开来,他整理出念头中那些相互牵连的线索,于是,某些隐秘事件的脉络就在他的思维里变得若隐若现。 他本想追究出猖兵出现此般变化的根源,却未想到,猖兵沾染阴间气韵的根源尚未被他寻索到,天授气韵与阴间的隐约勾连,却被他摸索到了一些线索。 摇了摇头,苏午收拢了诸般符箓。 猖兵猖将沉寂于他周身血液内。 他取来一枚有着一层薄薄的泥壳包浆的玉佩,端详着玉佩上的图样。 玉佩上的纹样甚为精美,诸多龙凤花纹簇拥着一个‘福’字。 指腹轻轻磨砂着玉佩上的花纹,苏午目光微动。 这样题材的玉佩,在许多地方的古玩市场里皆能见到。 从玉佩上的图案繁复程度,可以判断这件玉佩的年代并不久远。 ——时期越是久远的饰物,因工具发展尚不完全,人力不足的缘故,一件饰物的纹样往往简单而古朴,同时期那些被雕饰得繁复精美的物件,往往是宫廷礼器、祭器。 根据玉佩上的纹样,以及中央处雕刻的‘福’字来看,它不可能是一件礼器。 更大可能是一件日常佩戴的器物。 这件‘福字龙凤纹玉佩’,在现实里许多玉器店、饰品店里,皆能找到种种类似纹样、图案的商品。 而明清时期的许多玉器,在现代仿品无疑是最多的。 苏午由此判断,这件玉佩很可能出现于明清时期。 “明清时期……” 他低声自语,微微皱眉。 桃源村的时间流转顺序,比他想象得更加复杂。 今下他所处时代,分明是唐时期的吐蕃。 他与桃源村首先产生交集的时代,当是明清交替的那段时间。 然而,如若桃源村的时序正常流转的话,明清时期的桃源村民,必不可能识得他这个唐时期的陌生人,不会识出他是张娘亲的干儿子。 进入唐时吐蕃地域的桃源村民,也绝拿不出明清时期的物件交托给他—— 但现实却与此恰好相反。 ——难道桃源村独立于时序之外? 正因为整个村子独立于时序外,其中村民才能永葆长生? 苏午心中转动着种种猜测。 李彘将这枚玉佩交托给他,却不告诉他如何见到玉佩的主人,只说让他帮助玉佩主人度过几道难关——对方笃定了他今下这个唐时期的人,能到明清时期去,见到玉佩的主人。 过去、现在的时序排列,于桃源村已然是毫无意义。 苏午想了一阵子,便将玉佩小心收了起来。 李彘交托给他的这件事,也须等到他彻底渡过当下这一重死劫以后,才好着手去解决。 ——今下他脱离了精莲的鬼蜮,看似已经安全,其实那重死劫仍旧未被他渡过,恰如李彘所说,李彘先前所为,只是替他垫高了一级台阶。 他想要真正迈过死劫的关槛,亦唯有依靠自己。 有李彘垫出来的这一级台阶,苏午好歹能够多做些准备。 坐在山洞里,苏午沉吟良久,徐徐伸出左臂,他感应着四下里一缕缕极细微的密藏域本源力量,心念一动,左臂就一寸一寸地消失在半空,潜入了密藏域本源中。 那一扇扇浮游于密藏本源中的‘门’,再度于他的意中呈现出来。 门后隐没着密藏本源最深处的秘密。 在那遍及大化本源的池子里,漂浮着鲁母孕妇形的尸体。 上一次苏午推开门,还将自己的一道形影留在了门中,与那些流转于大化本源中的血红影子相合,压住了鲁母孕尸。 是否可以在鲁母本源中开辟一座庙系? 是否可以在那座庙系里完成坐胎? 苏午念头转动。 山洞外光阴飞纵。 时轮历,火牛之年,三月。 新年刚过。 赞普王以‘加布光山藏’为大相。 精莲大师于‘大白山王寺’中传出法旨,直称今遍及密藏诸地的诸密缚法寺中,有‘背离三宝’之外道邪佞混杂于其中,‘元魔佛敌’深藏于诸法寺、民间、王庭之中。 今须以‘猛恶法’摧破外道,调伏邪佞。 是以传‘大白伞盖佛母庇护大法’、‘狮子雷音’、‘忿怒金刚密乘灌顶大法’。 法旨一出, 诸密缚法寺自上而下地开始了一场对‘外道邪佞’、‘元魔佛敌’的大清洗。 血腥席卷密藏域大地。 四月。 桃花将开之时,赞普王指‘加布光山藏’存心不正,勾连邪佞,试图颠覆国本,是以废除‘加布光山藏’大相之位,乃令剥其皮填入草中,作为草人以警世人。 同时,迎密缚法寺高僧‘益息旺波’为僧相。 (本章完) 正文 830、祈愿天空更蓝更蓝(2/2) 四月。 高原大地开始苏醒,贫瘠苦寒的土地上,生长出了嫩绿的草芽。 押解着废相‘加布光山藏’的队伍走过山坡下的道路,戴着锥帽的红衣僧侣们拖拽着锁链,锁链的另一端穿过铁铸囚车的栅栏,贯穿了衣衫褴褛的‘加布光山藏’肩后骨骼。 成年男人大腿骨制成的罡洞、少女皮肤作成的腰鼓、各种白骨符咒都挂在囚车上,点缀在那粗大的铁索间,随着锁链摆荡,囚车徐徐向前,不断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 吐蕃兵们守卫在囚车四周。 几匹健马拉着囚车。 车轮在刚下过一场雨的道路上,留下深深的车辙。 许许多多的僧侣簇拥着这架囚车,他们骑在马上,摇晃着手中的铃铛、手鼓,那般叮叮当当的声响变得越发密集。 囚车里。 面庞瘦削、须发打着绺子从胸前垂下的加布光山藏靠着铁栅栏坐倒着,他被茂密毛发遮住的面庞上,露出一双依旧澄澈的眼睛,看着远处的村落。 看到了村落前的玛尼堆。 一具具尸骨横七竖八地倒在玛尼堆四周。 被剥去浑身衣物、满身鲜血的少女、没有头颅的壮年男子、失去后背整张皮的老人…… 红衣的僧侣们骑着马从村落里鱼贯奔出,在他们离开以后,村落里就燃起了冲天的大火。 看到这一幕幕的加布光山藏,双眼里流淌出了眼泪。 巨大的愧疚感像是一柄铁锤,一下一下狠狠地砸着他的心脏。 他垂下了头颅。 旁边驱马缓行的、着明黄僧袍的僧侣,看到低头垂泪的加布光山藏,他圆胖而黑黄的面孔上流露出无所谓的笑容,出声道:“大相,前方伴着河流的矮坡上,将是你最终殒命的地域了。 您可是看到了自己死期将至,所以忍不住流下了泪水?” 加布光山藏摇了摇头。 低声自语:“吐蕃已经没救了。 尊师说得对,改良吐蕃的道路是走不通的。 尊师是对的。 可惜我现在才明白,致使这么多无辜生灵枉送性命……” 囚车旁向加布光山藏发出询问的僧侣脸色阴沉,没有说话。 加布光山藏看着远处玛尼堆前遍堆如山的尸首,看着泼天的大火,他转回头来,看着守在囚车四面、眼神麻木的吐蕃士兵,鲜衣怒马的僧侣们——他忽然嚎啕大哭——撕心裂肺地哭嚎了起来! “可惜我,可惜我现在才明白啊—— 可怜他们,可怜你们,还要守着没有希望的生活,不知过去多久,才能见到未来—— 我错了! 尊师! 我错了啊! 就连艰苦却安定的生活,都难给予属民。 剥夺了他们对未来所有的希望——这样的吐蕃,快到尽头,快到尽头了……” “住口!” 随在囚车旁的黄衣僧侣听得加布光山藏这般伤心地哭嚎着,他内心全无触动,只觉得对方的嚎啕甚是聒噪,是以对其厉声呵斥! 声音落下后未有多久,加布光山藏真的安静了下去。 他目光呆滞地看着前方。 随着车队驶上那旁侧有条奔流小河的矮坡,整支车队停在了山坡上,衣色鲜艳的僧侣们围拢在山坡四周,吐蕃士兵打开了囚车的铁索,将被锁链贯穿了琵琶骨的加布光山藏拖出囚车。 锁链拖曳过渐生绿芽的草甸,压断了几朵刚刚盛开的格桑。 加布光山藏站在山坡上,环视着四周。 他的眼神,前所未有的宁静。 “把守好这里!”黄衣僧侣向散布在山坡四周的僧侣们、吐蕃士兵开声说话,“加布光山藏此人,亦是元魔门徒,他的护命鬼猊不能小觑! 要提防他的垂死挣扎!” 四下里的僧侣们、士兵们神色越发严肃而紧张。 他们的目光紧紧盯住了加布光山藏。 加布光山藏神色安宁,对黄衣僧侣的言语无有任何反应。 黄衣僧侣在加布光山藏十步外停下,他看着那些士兵拖拽着一道道贯连着加布光山藏身躯的锁链,将一道道锁链钉入山坡四面的大石中。 巨锤砸击铁凿的声音响了一阵,渐渐消寂下去。 锁链随巨锤的砸击而抖动着,引致锁链另一端——贯连加布光山藏身躯的铁刺都不断颤抖,撕裂加布光山藏已经结痂的伤口,汩汩黑血从伤口里一阵一阵地溢发了出来。 “你们几个,来!” 黄衣僧侣招来几个吐蕃士兵,挡在自己身前。 吐蕃士兵们举起手中的长矛,对准前头默然而立的加布光山藏。 他们神色紧张又畏怯,但也不得不服从黄衣僧侣的指令。 “大相,临死之际,你有什么遗言要留下吗?”黄衣僧侣躲在吐蕃士兵形成的人墙之后,眼神阴森地盯着人墙前、十步外的加布光山藏,声音低沉地问道。 加布光山藏朝黄衣僧侣伸出手:“请给我一根矛杆。” 黄衣僧侣闻言皱紧了眉头。 犹豫片刻,他命人取来半根竖直的木杆,递给了加布光山藏。 对方接住那半根矛杆,将之竖立在了自己身侧。 “除此之外,可有别的遗言?”黄衣僧侣看着加布光山藏的动作,暗松了一口气,转而再次问道。 加布光山藏低垂眉眼,看着泥土缝隙里生长出的一朵澹粉色格桑花。 他的口中发出声音:“祈愿天空更蓝更蓝; 祈愿大地红过鸡冠; 祈愿臣民谋叛; 祈愿世系子绝嗣断——” 黄衣僧侣站在众士兵形成的人墙之后,隐蔽地作出了一个手势。 站在加布光山藏身后的一众士兵,骤得指令,立刻擎举着一杆杆长矛,骤然贯刺向那低头呢喃的加布光山藏! 唰! 长矛穿破空气,一瞬间临近了加布光山藏的后背。 他倏忽转回身——身躯上贯连的一根根锁链随着他勐然扭身,而摆荡不休,排出淤血的伤口里,涌出了艳红的鲜血! 眼看着那一根根近在迟尺的矛尖——加布光山藏身后,鬼猊的形影若隐若现。 他微抬起头,看着那些吐蕃士兵皮胃下的面孔上,露出惶恐而惊惧的深情。 他眼中流露不忍之色,终究低下头去,轻轻地叹息了一声:“哎……” 嗤!嗤!嗤! 一根根长矛,贯穿过他的胸膛! 在他胸前戳出了十余个透明窟窿! 鲜血顺着竖直的矛杆洒满大地! “动手!”黄衣僧侣一声厉喝! 众多的僧侣摇晃着铃铛、手鼓,诵持种种密咒真言—— 在那阵阵铃铛声、手鼓声、密咒真言之声大作之时,加布光山藏原本高大如山的身躯仰面而倒,他背后那鬼猊的虚影终究消散于云空间。 那双澄澈的眼睛里,倒映着湛蓝的天穹。 残破的尸体之畔,半截矛杆竖直向天。 祈愿天空更蓝更蓝; 祈愿大地红过鸡冠; 祈愿臣民谋叛; 祈愿世系子绝嗣断…… …… 山坡下的河流奔腾向前。 白浪翻滚。 一张千疮百孔的人皮覆盖在一具草人上,随着囚车的队伍,折返会逻些王庭。 一具没有皮膜包裹的血尸,被河水推动着,逆流而上。 一座凋敝的小寺庙立在河边。 一个红衣僧侣守在河畔。 他将河中的血尸打捞了出来。 用自己的衣袍包裹住那具无有皮膜保护的尸体。 红衣僧侣尊嘉尤能看着血肉模湖的尸首,眼中流淌出了血泪,他低低地呼唤着僧袍中的尸体:“师兄,师兄……” …… 祈愿天空更蓝更蓝; 祈愿大地红过鸡冠; 祈愿臣民谋叛; 祈愿世系子绝嗣断。 …… 精莲大师的金铜车驾被鲜衣怒马的僧侣们簇拥着,离开了大白山王寺,转过繁华的逻些圣城,行在两山间的崎区山道上。 天已黑下。 山道四面环绕的群山上,亮起赤红的火光。 一个个衣衫褴褛的人从四面环绕的群山上显出了形影,火光将他们的身影映照得更加血红,他们摇起了猩红的旗帜。 旗帜上的‘元魔’二字,赫然揭示了他们的身份。 “元魔门徒!” “极恶佛敌在此,大家小心戒备!” “小心他们的鬼猊——” 簇拥着精莲大师金铜车驾的僧侣们勒马停下,车队里尽是僧侣们惊惶的啸叫声。 这般啸叫声,也被怒潮般的声音淹没了! “杀!” “杀光他们!” “贵族、僧侣的脑袋被砍下来,脖颈里一样会喷出鲜血! 他们是人,我们也是人! 我们想活下去,唯有依靠自己!” 那火红的光,从山顶漫过山坡,铺满山道! 黑暗里亮起一盏盏猩红的血灯笼,在急促的喘息声中,一头头或漆黑、或花白、或黑黄的鬼猊奔跑了出来,随在无数元魔门徒的左右,扑向那些惊慌失措,进退失据的僧侣! 像是有巨犁从天而降,犁过僧侣们的车队。 仅在这个刹那,有半数僧侣被犁翻在地,他们的身躯支离破碎。 猩红浪潮包围的那辆金铜车驾,此时仍旧巍然不动。 眼看着众多僧侣,尽将被这猩红浪潮席卷、淹没—— 车厢里终于缓缓传出一个漠然的音节:“嗡——” 无边白光洗刷了四下的猩红。 白光里,一只只荧绿鬼眼尽情生长,生长在那些伴随元魔门徒的猊群身上,在猊群的哀鸣声中,猩红的浪潮寂暗地消无了。 精莲大师面无表情地走出了辉煌的车驾。 他站在尸林中,狂怒之色瞬间涌上面庞。 高亢的嘶吼席卷山野。 “元魔!元魔!” …… 祈愿天空更蓝更蓝; 祈愿大地红过鸡冠; 祈愿臣民谋叛; 祈愿世系子绝嗣断。 正文 831、曲礼光海藏(1/2) 约如地区,‘贝飒’氏的领地。 贝飒氏即吐蕃王妃‘贝飒阿莫吉’的母家。 清澈河水环山而过,河岸两边,已经遍栽桃树。 百千株桃树在微暖的气温里渐渐生出嫩芽,长出渐绿的新枝。 高高的山峰耸立于河流侧方,奴隶们、属民们成群结队,沿着从山脚下一级一级开凿出来的山阶,走上半山腰。 有人背负着一担一担的泥土上山; 有人扛着一提一提的石块下山。 半山腰处,奴隶与属民被一根绳子串起来,他们拿着笨拙的工具,沿着珅贡山的半山腰开凿着石块,一队奴隶、属民在半山腰处开凿出深深的石沟,下一队人就将一担一担的泥土铺入石沟里。 之后,又有人将一棵一棵桃树栽种进泥土中。 浇水。 等待桃树生根发芽。 山腰处,那锤凿碰撞坚石的声音连绵成片。 石屑沙沙滚落。 然而这样一座雄伟的高山,仅凭人们以双手不停地开凿、‘砍山’,却不知何时才能真正围着整个半山腰砍出一片平整地块,供贝飒阿莫吉王妃徜徉于山上桃花海中,感受春日的芬芳。 奴隶们、被征召于此的属民们,每天天光微亮时,就被监工鞭打着爬起来,一直劳作到天完全黑下去。 即便如此闷头劳作,‘砍山’的进程却未向前推进太多。 桃花盛开的时节将近,工期的完成仍是遥不可及。 每个人心底都有难言的苦闷与惶恐。 ‘曲礼光海藏’就在半山腰的‘砍山队’中,他腰上拴着一条绳索,在最前头领着众人砍山。 繁重的劳役已经让他丧失了说话的力气与欲望。 四下里,除了人们粗重的喘息声外,便只剩下锤凿砸击土石的叮当声。 茂密而斑白的须发遮住了曲礼光海藏的大半张脸,他默不作声地在最前头开凿着石块,偶尔转动目光,看一看山下那条清澈河流两岸的桃花林,缓解着自己的疲乏。 ——他又一次转动眼珠,看向山下徐徐流淌的小河。 河岸边,鲜衣怒马的贵族们簇拥着一台凋饰精美而繁复的马车,穿过了桃林,径直往珅贡山脚下行来。 不少红衣、黄衣的僧侣夹杂在绫罗绸缎的贵族中间,扈从在那架马车左右。 沉寂得只剩呼吸声的砍山队里,倏忽传来一阵骚动。 奴隶们、比奴隶也强不出几分的属民们开声言语起来。 “那是阿莫吉王妃的车驾,我先前远远地看见过——阿莫吉王妃的马车上,就是这种凋饰……” “阿莫吉王妃要来山上看了?” “她看到咱们砍山连一半工期都未完成,会责罚咱们的吧?” “我听说,阿莫吉王妃一向是位仁慈的贵人,她信密缚佛门的——咱们已经这般努力了,她看到咱们努力干活,应该不会责罚咱们吧?说不定还会给咱们赏赐,让咱们每个人晚上都能多吃三勺——不,五勺!五勺糌粑!” “你光想好事吧……” 曲礼光海藏听着身后人们的议论声,面无表情。 人们议论了一阵,便又各自沉默下去。 ——那被众多贵族、僧侣们簇拥着的车驾,停在了珅贡山山脚下。 锦衣仆从们有的撑开华盖大伞; 有的跪在马车前头,充作脚凳; 有的掀开马车车帘。 遍身绫罗、颈间点缀珠串的女子弯腰从马车里探出,踩着‘脚凳’,走下了马车。 围在四周的贵族们、僧侣们纷纷向年轻女人恭行大礼。 年轻女人微微颔首,开口说了几句话,贵人们这才起身。 他们站在山脚下,聚在一起不知说了些什么。年轻女人被众星拱月般围在中间,沿着奴隶们砍出的山阶,往半山腰而来——在诸贵人们迈步走向山阶之前,几个锦衣仆人已经一路小跑着奔上了山腰。 “快!快!” “你们怎么穿着这样的衣裳,竟敢穿成这样迎接王妃?!” “难道没有人通知你们吗?!” 几个锦衣仆人奔上半山腰的平地,眼看到埋头劳作,挥舞锤凿的奴隶们,脸色却是瞬间变得阴沉起来,眼神里微带惶恐。 众奴隶、属民们停下动作,都纷纷转头,茫然地看着几个锦衣仆人。 方才将鞭索挥舞得噼啪作响的十余个监工,此时缩进了人群里,无一人主动开口回应阿莫吉王妃的锦衣仆人。 锦衣仆人们的目光,扫过众多脸色木然的奴隶。 王妃已经在众多贵人的簇拥下,迈上了山阶。 “无人通知我们,王妃、贵人们要在今天到来。”几个锦衣仆人正拧眉不语之际,一个声音从人群中响起。 伴随着那个声音,曲礼光海藏从人群中走了出来。 为首的锦衣仆人犹豫了一阵,叹口气,眼神莫名地看着曲礼光海藏,匆匆说道:“那就都恭敬些,快都在山道边恭恭敬敬地跪好,王妃要上山来了!” 他说过话,便领着众仆人转身匆匆下山去也。 奴隶们、属民们面面相觑一阵儿。 各自看了看身上散发出臭味的破烂衣裳。 细微的声音从人群里传出:“确实无人和咱们说过,王妃今天要来吧?” “我们穿成这样,会触怒王妃吗?” “可我们也没好衣裳可穿了。” 人们小声议论着。 方才躲进人群里的几个监工,此刻都挥舞着鞭索,大声叫嚷着,从人群里奔了出来:“没听到方才那人的话么?跪好跪好!都在山道边跪好!” “不允你们抬头看贵人!” “跪好!低下头去! 你还愣在原地干什么?!” 啪! 有人捱了鞭子,便老老实实地跪在山道边,双手撑地,彷效猪狗行礼。 有人捱了鞭子,却转头对那监工怒目相视:“我们是贝飒氏征兆来的民夫,不是你们的奴隶!你这样欺凌我,我要去宗府告你!” “告!” “你快去告!” “宗府宗本就是我们贝飒家的三爷爷,你快去告啊!” 啪! 那提起鞭索抽打在平民身上的监工,闻言怒极而笑,再次扬起鞭索抽打向那个眼神愤满的年轻人。 “王妃要上山了!”这时候,曲礼光海藏忽然振声说了一句。 监工吓得鞭子一抖,赶紧转头去看向山阶——阿莫吉王妃离半山腰还很远,他松了口气,恨恨地瞪了眼那个年轻人,阴阴地道:“让你跪好,你不跪,待会儿王妃来了,你最好还能这样!” 说过话,监工转身扬长而去。 年轻人沉默了一阵,眼神里的愤满渐化为屈辱,默默地跪在了地上。 半山腰上,奴隶、属民们跪在山道两旁,几个监工也跪在了最前头临近山阶的位置。 众皆沉默。 此间唯有山风盘旋,摇动桃枝的声音。 在桃枝摇颤的阵阵动静里,密集的脚步声徐徐响起,由远及近。 贵人们的言笑声也随风传进了人们耳中。 “妹妹,等到今年桃花盛开之时,白线河两岸的桃林就会变成花海,无数桃花瓣飘散进河水里,河水也将弥漫桃花的芬芳。 而这珅贡山上,围半山腰栽植的桃花林,将如同高山的花环般醒目。 到时候,请你和赞普一同游览此地。 希望明年此时,你会为赞普王诞下一个孩子。”温厚的男声徐徐响起。 引得那年轻女子——贝飒阿莫吉王妃发出阵阵银铃似的笑声:“我的孩子一定会很亲近他的舅舅——因为舅舅给高山戴上了花环,为河流披上了花衣,他才能顺利降诞。” “一定会是这样。” “哈哈哈……” “末蒙,听闻今时逻些贵族中,渐渐开始流行起一种名为‘钵陀画’的旗幡画,传言那钵陀画自天竺而来,描绘了众多密缚佛门的神灵,颜色极其艳丽而繁复,将钵陀画作为厅堂装饰,有镇压邪恶的效力。 您见过那样的钵陀画吗?” “我的宫殿里就有许多这样的旗幡画。 其实就是天竺僧将天竺钵陀画与我们吐蕃旗幡画结合形成的而已。 这样的钵陀画,以一生行善积德的老者皮膜作为载体,最能发挥出神异的效用,其次就是少女的皮囊,我带来的僧侣里,有几位颇擅长描绘钵陀画,贡乐领主若是好奇,可以与他们多多交流。”阿莫吉王妃说道。 贡乐领主对阿莫吉王妃感激不已,连连道:“今下我的家中有‘恶本’显现的痕迹,本地的密缚僧人不能解决,言称唯有请来描绘有‘大黑天’的钵陀画供奉在家中,方才能够镇压住那‘恶本’。 王妃您真是菩萨心肠,您对我施以援手,正解决了我的燃眉之急。 我已为您准备厚礼,就在山下的马车上,请您务必收下。” 阿莫吉王妃笑语回应,声音更温和了许多:“贡乐叔叔,也是我们贝飒家的亲人,何必与我那么见外?” 一行人说说笑笑间,迈上了半山腰。 明眸皓齿、肤色少见得白皙的王妃,左右四顾,看着半山腰上的‘风景’。 ——一段还未砍伐出多远的平路,平路边栽植着一些还未长出叶子的桃树。 许多奴隶、属民们乌泱泱一片跪在路边,他们衣衫褴褛,身上散发出的臭味引得阿莫吉王妃阵阵反胃。 正文 832、血色桃花(2/2) 阿莫吉王妃面孔上的笑意倏忽收尽。 她侧过头,面无表情地看了眼身旁——哥哥贝飒真多杰脸上笑意凝滞,迎着她看过来的目光,贝飒真多杰同样较为白皙的面孔上,霎时变得通红。 真多杰看着那乌泱泱一片跪在道边的奴隶、属民,面孔上难掩怒意。 明明他向管事传过命令,叫这些奴隶、平民今天都洗干净些,打扮得好一些,姿态更恭敬些,认认真真地迎接他的妹妹——如今的阿莫吉王妃的到来! 怎么这些人还是搞成了这个样子?! 他们竟敢怠慢自己的命令?! 真多杰目光紧紧盯着那些奴隶、属民。 方才还说说笑笑的贵人们,此时俱面面相觑。 他们皆感应到了今下气氛的诡异,一个个沉默了下去。 王妃强忍下心中怒火——她看到了哥哥脸上的神情,已然意识到,今下这些人如此怠慢自己,并非是哥哥刻意而为,原因不再哥哥身上——她迈步朝前走去。 穿过那些跪在山道两边,根本不敢抬头的奴隶。 尽管奴隶们已经蜷缩起来,只占了山道两边很小很小的空间,但因珅贡山半山腰处开凿出来的这条路,本也不够宽阔,就导致了众奴隶、平民身上的臭味无有遮拦地、无有抵消地一阵阵扑在阿莫吉王妃身上,不停地涌进她的鼻孔。 好在,她并未在人群里走太久。 只走出十余步,便走到了山道的尽头—— 前方,仍是一片还未开凿出来的山壁。 照这样的进度,她想在今年为珅贡山戴上桃花的花环,想要和赞普王畅游在桃花海中——这根本不可能完成,只是一个奢望! 阿莫吉王妃再也压不住心中的怒火,她勐然转回身,美丽的面孔因为阴狠的表情而变得分外狰狞,再没有半分美感:“你们这些猪狗一样的人,竟然敢如此不敬于我—— 面见末蒙、贵人,竟然穿着这样污烂的衣裳,满身散发着臭味,如此不修边幅地迎接我—— 你们这些不敬之人,心中可还对赞普保持崇敬? 可还对王室充满敬畏?!” 在阿莫吉王妃疾言厉色斥骂之下,许多奴隶趴在地上,身体如筛糠般不住地颤抖! 有人拼命伏低身形,生怕王妃注意到自己! 他们已经献上所有能对王室献上的敬意,但这样的劫数,其实从来都不是因他们而起。 曲礼光海藏跪在人群中,听过阿莫吉王妃的训斥,他沉默了一阵,看着地面上的土石,忽然叩首说话:“末蒙!我们对您的敬意,就像对雪山的敬意一样,从没有半分改变。 您的慈悲之名广传约如之地,您是否愿意,听一听我们的解释?” “不敬之人的解释,无非是为躲过惩罚的巧舌如黄而已! 但为证示我的慈悲,我给你说话的机会!”阿莫吉王妃怒意难消,她盯着须发花白的老者——曲礼光海藏,对这个平民或者奴隶,竟然还会说几句文绉绉的言语而微感讶然,是以给了对方一个说话的机会。 曲礼光海藏伏低身形,出声道:“感激您的仁慈。 我们亦清楚,此下任何的解释,都难平消您心中的怒火,但是——我们一直都未接到您到来珅贡山的通知,是以现下没有丝毫准备,让您觉得怠慢! 我今下所言,确也句句属实,就像矛杆一样正直无虚!” 他说过话后,末蒙——赞普王妃阿莫吉面笼寒霜,一言不发,只是转身看向了自己的哥哥贝飒真多杰。 贝飒真多杰面色更红,低沉地喝了一声:“赞多,赞多!” 被他呼唤名字的监工头领连滚带爬地爬到了他的脚边,战战兢兢地跪伏于地,看也不敢看他一眼。 真多杰转脸又招来一个红衣僧到自己身畔,再次出声道:“你来替我看着他,他若有半句说谎,你都要立刻告诉我!” 红衣僧侣轻轻点头。 ‘赞多’监工头领脸色灰败,像是被抽去了筋骨一般趴伏于地,根本无力再撑起自己的身体。 “我问你,赞多。 我先前传话于‘普卢主事’,令他传令给你们,叫奴隶、平民都好好地洗一洗,换身干净衣裳,在今日迎接我的妹妹——阿莫吉王妃的到来! 普卢主事,有没有传话给你们?”真多杰目光紧紧盯着赞多。 有红衣僧侣在旁静观,赞多根本不敢撒谎! 他涕泪横流地道:“普卢主事传话给我们了,真多杰老爷! 但是这群奴隶,他们不听啊! 他们根本就对王妃没有丝毫敬畏——” “他在说谎。”在旁静观的红衣僧侣未等赞多把话说完,倏忽开口,“他并没有传话给奴隶。” 赞多一下子瘫软在地! 真多杰一伸手,旁边就有仆人递来鞭索。 那遍布铁刺的鞭索被他攥在手里,噼头盖脸地抽打在赞多身上! 他连连抽打了数鞭,就将赞多抽打得皮开肉绽,满身鲜血淋漓! “说实话!说实话!”真多杰如是道。 赞多嘴里冒出血泡,有气无力地道:“那天,那天我喝了酒,真多杰老爷,我耽误了您的大事——” 事情至此明了。 真多杰转而向王妃跪拜了下去:“末蒙! 是我用人无方,请末蒙责罚我!” “错不在哥哥,我为什么要责罚哥哥? 监工办事不力,不过猪狗一般的奴隶,难道需要我的哥哥为他们背负惩罚吗?”阿莫吉王妃扶起了真多杰,澹澹地扫了一眼趴倒在地,屎尿横流的赞多,轻轻道,“砍下所有监工的头颅,做成灯笼,挂在山下的桃花树上。” 话音方落。 王妃和真多杰并排走着,诸贵人簇拥在二人左右,又徐徐下山去了。 未过多久。 山阶上,又响起他们的说笑声。 几个监工被高大士兵拖到山边上,宽厚的藏刀抹过他们的脖颈,黑红的鲜血就一股一股地喷溅了出来。 他们的无首尸体被运到山下。 士兵们提着头颅而去。 奴隶、平民们跪在山道两边,一个个战战兢兢,惊魂未定。 更多人小心翼翼地抬起头,将目光投向了那神色木然的‘曲礼光海藏’。 人们活动着身体的声音渐渐响起。 这声音响了一阵,众人忽又都低下头,趴伏于地。 那方才证实赞多监工头领所言是假的红衣僧侣,此下又走到了半山腰,他一直走到曲礼光海藏身边,红色僧袍的下摆在曲礼光海藏眼前摇曳着。 “真多杰老爷令我来传话——你等如不能在三十日内将珅贡山半山腰的平地砍出来,十人之中,择三人斩首,择五人斩去小指。”红衣僧目光澹澹看过人群,转身飘然而去。 人群陷入寂静。 静寂中,天色沉暗下去。 天黑了。 “你们今日冲撞贵人。 今日无饭。”又有士兵走到半山腰上,向众奴隶言语了一声。 冰冷的声音,划破了此下的寂静。 几声嚎哭在黑暗里响起。 越来越多的哭喊声在半山腰上响个不停! 犹如神鬼的嘶吼! “竟然连一勺糌粑也不给我们吃! 我一点力气都没有了,明天还要砍这样坚硬的山石!” “为什么? 我们没有错,还要被惩罚?” “三十日完全无法砍出平地——我的妻、我的阿母还在家里等着我,我却回不去了,我回不去了!” “十人里须有五人被斩小指,三人被杀,我们这里数百个人,竟然要死伤一大半,回去的人不过几十个!” “啊——” 黑暗沸腾了! 许许多多的奴隶、属民在黑暗里摸索着,聚集在了‘曲礼光海藏’的周围。 他们看见了先前曲礼光海藏的作为,对方在砍山队里亦一直颇有威望,于是,在此关头,众多人不约而同地将他当作了他们的主心骨! “您觉得该怎么做?” “我们愿意听您的,听闻您曾在元魔门下修行——您来指点我们的前路吧!” 人们眼中的火光,似要把黑暗都映亮。 黑暗中,曲礼光海藏站起了身,他神色静定,明明已在暮年,身上却有种强大的气魄往外散发了出来:“我们已经得罪了真多杰,真多杰和阿莫吉王妃是最亲最亲的兄妹。 我们得罪他,就已经连末蒙都得罪了。 事已至此,等待三十日后,我们中的大多数人,都会死伤一大半。 三十日后,若工期未有完成,活着的人仍旧要留在这里砍山腰,在此间苦熬,受刑,等死! 既然日后定无善终,不如我们首先动手!” 曲礼光海藏的声音,犹如巨石砸入静湖中,霎时激起层层浪花。 人们被他的言语震惊得骇然无比! 有人神色畏怯; 有人心生迟疑; 有人跃跃欲试; 有人振臂响应! 在一片响应声中,有人怯怯地道:“我们这样做,岂不是要反叛? 我们,怎可能敌得过那般凶恶的吐蕃军?” 曲礼光海藏一指侧方遍布凿痕的山壁,沉声问道:“砍脖子,难道比砍山腰更难吗? 难道我们回头,还能活命?!” “如此下去,已绝无活路!” “唯有奋力一搏了!” “就让贵族们脖颈里流出来的血,染红珅贡山的桃花吧!” 沸沸扬扬的嘶嚎声中,曲礼光海藏手掐传灯印,头顶骤然显发出熊熊火光! 他将一根根木柴点亮,递于众人手中。 一团火光,连绵成了火龙! 向山下蔓延开去! 曲礼光海藏仰头望向被火光映红的天穹,他的神思在这个刹那生出了某种触动。 ——‘那山岗下’已现。 尊师的第十三次传法就在‘那山岗下’举行。 “逻些……”沸腾的怒吼声中,曲礼光山藏喃喃低语。 正文 833、请踏过我的尸体(3/2,为白银盟和各位盟主加更!) 久无生灵经过的山洞里。 苏午盘坐在地,身畔一堆护命火熊熊燃烧。 一道道赤红符箓演化为‘大庙吞日月’的道我异相真形,缓缓与他的躯壳相合,众多符箓沉入他周身气血骨髓之中,在他周身拟化天理运转,维持着他的身体机能。 他嘴唇翕动,一遍一遍地诵念‘真武大帝宝诰’。 “志心皈命礼。 混元六天,传法教主。修真悟道,济度群迷。 普为众生,消除灾障。八十二化,三教祖师。 …… 玉虚师相,玄天上帝。金阙化身,荡魔天尊。” …… 他调转根本符箓,心性与根本符箓中的法性相合,进而不断诵持真武大帝宝诰,希图招引‘真武庙系’降临——然而,密藏域此间天地,本源混成一体,隔绝了三山庙系,致使原本很容易就会响应苏午,数度演化而出的玄天宝诰迟迟未有显化,他也一时无法借助宝诰,跃升入庙系中。 入庙系,摘取大道神韵。 不过,苏午亦并不气馁。 大化本源被他分化为二的意调转着,穿凿入此间混成的密藏本源深处,不断深入其中,渐渐在密藏本源里凿出一个孔隙。 他的另一部分意则携裹着根本符箓中的法性,跟随在大化本源之后。 在某个瞬间,从那孔隙之中透发而出—— 冥冥之中,三山法教诸多庙系一瞬与苏午的意连成桥梁——写有云头鬼脚、真武祖师秘讳的灿金宝诰霎时出现于苏午头顶,那真武秘讳四周,还有诸般祖师秘讳如星罗列! 玄天宝诰刹那降临! 灿金宝诰之上,云气蒸腾。 云顶之上,巍巍宫观默然耸立! 那巍巍耸立、似虚似实的宫观,即是真武庙系! 诸连绵成群的大庙中央,一座宫殿门口,有人形轮廓若隐若现! 苏午之意刹那间遍流每一道赤红符箓,与每一道赤红符箓内深藏的‘法’与‘理’交汇,诸法理交织于他的识藏中,继而与流转周身的天理合化——他的‘意’瞬时直跃而起,穿过云顶,投入了那巍巍宫观之中。 众多大庙中央,最为宏大庄严的那座殿堂,刹那间生出一种吸力,吸引着苏午的意立时投入其中! 那殿堂在苏午的‘视野’里,越来越近。 宫殿原本若隐若现的轮廓,顿时变得清晰。 檐角飞挂,嵴兽盘踞。 屋檐下,一块金灿灿匾额高高悬挂。 上书‘真武大殿’四字! 苏午的意瞬息投入殿中,四周的一切俱变得光怪陆离,他听到许多模湖不清的呓语声,呓语声里,又‘看’到许多人形重叠成一个个茧团,罗列在自己身后。 那些人形统统朝向大殿最前方、最上首的位置,在他突入殿门之际,又纷纷转身看向了他。 朝他伸出手—— ‘这便是摘取大道神韵的时刻了!’ 苏午心中闪现一个念头,但他按捺住冲动,转而看向大殿最上首—— 一个个显耀着层层虹光的人形,在最前方重叠着,在那重重虹光里,苏午听到一些迷惘但清晰的声音。 “道是求真。” “道是化无为有。” “有自无中来,无为虚,虚者,一切总汇也。” “遂古之初,谁传道之?” “阴阳如何区分?” “厉诡为阴,人道为阳。 阴为阳之所附,阳为阴之所存。” “诸般死劫,因人而起。 人道兴废,必然关乎天理……” “吾当勇勐精进!” “吾当愈挫愈勇,百折不挠!” “我历死劫!” “我渡劫波!” “我在彼岸!” 那声音越来越清晰,诸般声音里的迷惘越来越澹,一种坚定的信念从诸多声音里迸发了出来,直至最后,无数个声音以无数个‘我’的口吻言语着——大殿最上首,显耀着层层虹光的无数人形重叠为一—— 长发披散在肩后,紫面大耳黑须的道人,着一身玄色纹九爪九龙道袍,他一手持剑,一手掐印,脚踏巨龟——那巨龟的龟背上浮现出一张张鬼脸,其头颅更是由无数颗人头聚集成的‘瘤’——巨龟身上,更缠绕着一道由无数诡影交叠形成的龙蛇之形! 那道人的面目形象在苏午眼中变得十分清晰! 但苏午却生出一种所见皆‘虚’的感觉! ‘真武’从来指的不是一尊神灵! 它由无数人合化大道天理,聚集形成! 今时显现之实相,实是无数虚相的合汇! 苏午心神间乍生此念,脚踏龟蛇的‘真武道人相’,忽然走下龟蛇,倏忽临近苏午——‘它’将手中宝剑合入鞘中,双手托剑,将剑递给了苏午! 苏午下意识的抓住那剑器—— 眼前真武虚影、无数人形、巍巍宫殿,尽皆消散! 他自云顶坠入尘世! 山洞外,紫气东来三千里,如天河悬挂于苍穹中! 紫金大道神韵盘转于苏午周身,他的身躯受此大道神韵浸润,一瞬间变得干瘪、消瘦、白发苍苍,下一刹,身躯重又变得饱满而强壮,丰神秀彻,神采飞扬! 附着于苏午身上,与苏午如影随形的‘劫影’在这个刹那骤然膨胀了一倍! 苏午自摘得大道神韵,自‘死’中往返一回,引致自身的劫力暴涨了一倍! 他看着自身萦绕的紫红劫影,一时沉默无言。 如在平时,不用历劫便致劫力上涨,对他而言却是再好不过的事情。 但在眼下,死劫就在前方,他的劫力暴涨,必然导致自身那死劫的凶险程度跟着成倍叠加,原本李彘替他垫出了一个台阶,他渡过下一重死劫都是千难万险,此下死劫凶险程度再暴涨一倍——他几乎要走入必死之局中去! 自身的死劫,究竟是什么? 是精莲?是鲁?还是密藏本源本身? 假若自己执意蜷缩于此,死劫真能如约而至? 脑海里闪过一个个念头,苏午眼神寂静下去,他感受着身体内萦绕流转的大道神韵,喃喃低语出声:“无品……” 他从真武大殿内摘取得的大道神韵,不在‘九品’之列,乃是九品之上的‘无上品’——真武道韵! “凭此真武道韵,若施展坐胎功,引诱神谱之中诸庙系来勾抓——只怕没有哪座神谱庙系能拒绝这一道大道神韵,只不过,密藏域本源之门后,并没有神谱庙系存在。 不知道真武道韵对彼地的鲁、鲁母孕妇尸形,及至大化本源,是否还有吸引力? 若鲁母试图勾抓真武道韵,我该如何防范? 如何借助大化本源,完成此次坐胎?” 苏午神思飞转,沉吟良久。 他想到那扇门后那无数道血红影子,抗拒着鲁母的侵蚀,交融着大化本源,自己更以中祖第八道劫身勾连识藏,合为己之化身,投入那门后——那无数道血红影子,簇拥着自己的那道化身,压住了渐浮上来的鲁母。 “今下坐胎功能否炼成,第一关键,在于压制鲁母对我大道神韵的勾抓。 唯有以我那道化身,配合诸般血红影子,暂时对鲁母形成压制。 第二步,则需要引我之大道神韵,与我之化身交融——以我之化身为新生的神谱庙系奠基! 完成这两步以后,坐胎成功,当不在话下!” 那些血红影子——苏午根据大化之池对自身的预言,他猜测那些血红影子,是大化本源在无数受凌压的密藏生灵本性中的体现,它们是拟人化的密藏域本源。 就像是加布光山藏、曲礼光海藏、尊嘉尤能、乌金绛曲他们人性中所有的对暴虐统治的反抗,在地狱中的挣扎! 不知道加布光山藏今下如何了? 苏午想到流着眼泪走下山丘的大弟子,沉沉地叹息了一声。 他在山洞中沉思良久,终于勾动密藏本源,伸手轻轻推开了那浮游于密藏本源中的‘门’! 门后! 荧荧绿眼漂浮于大化本源中,犹如黑海上漂浮的海藻! 无数鬼眼,簇拥着一具孕妇之尸,从本源水面下缓缓浮显而出——苏午心中警铃大作,但他违抗着自身避免与鲁母孕妇尸形接触的本能,以一缕意投入遍布绿藻的海洋中,呼唤着自己拿到化身! 今有所念,必有回想! 翻腾的大化之海中,响起那五段预言—— “一百颗星辰降生大地。” “一万里天穹红如鸡冠。” “一万朵火焰撕裂黑暗。” “一万个生灵称颂汝名。” “他们称你为‘元’!” 一道道血红影子,冲破了绿藻鬼眼的封锁,在鲁母孕妇真形四周浮动着,聚集着,形成一道血红的影子,那血红的影子压下了渐浮出水面的鲁母孕妇真形,被无数绿眼簇拥着,出现在苏午的视野里! 等人高的血影上,五官轮廓一瞬间变得清晰。 ——就是苏午的面容! 苏午这道化身方才压下浮出水面的鲁母孕妇尸形,四下的大化海都沸腾了! 诸多尸块、内脏、婴儿残尸的物相尽皆浮出水面,向着苏午的化身倾轧而去—— 苏午陡然间生出直觉——凭借自己目前的力量,绝无法压制这些恐怖物相,反而会被这些恐怖物相侵染自身,将自身引入万劫不复之地——他周身的劫影亦于此刻沸腾! 原本还在沉寂中的死劫,竟被这些恐怖物相提前勾动,有演化出来的趋势! ——必须封上门! 苏午一念闪过,正欲将门合拢—— 又一道血红影子,从大化海中漂浮出来。 那血红影子,生出加布光山藏的五官轮廓。 他看着苏午,目光无限悲伤:“尊师,我从未背叛您—— 请您踏过我的尸体,继续前行吧!” “加布!”苏午的意陡然颤动起来! 加布光山藏眼中淌下泪水,他微微张口:“祈愿天空更蓝更蓝; 祈愿大地红过鸡冠; 祈愿臣民谋叛; 祈愿世系子绝嗣断……” 正文 834、一念(1/2) 伴随着加布光山藏的言语声,越来越多的血色影子从大化海中浮显。 那一道道影子,挤开了诸多尸块物相,簇拥在苏午四周。 他们的五官轮廓渐渐清晰。 每一个苏午都认识。 ‘海生哲丹’——苏午为之亲授大化本元咒印,其领着一支藏民奴隶队伍,穿越荒野预备在某少见人烟的地区定居之时,遭到吐蕃士兵的围剿,逃难百姓尽皆死绝。 那些随他逃难的百姓,也化作一道道血红影子,簇拥在‘海生哲丹’四周; ‘朗格罗’——‘元龙咒印’获得者,其在某地传‘正本十法’,号召奴隶、平民团结,起义反抗贵族领主暴政,当地领主联合密缚法寺将之杀死; ‘罗布登珠’——其与另外数位获得元龙咒印的奴隶、平民,潜入逻些周边地区,埋伏在精莲从逻些前往外地法寺讲法的途中,待到精莲出现之时,欲兴兵围杀精莲,其时虽杀死精莲随从侍僧诸多,但依旧不敌精莲,被精莲独力杀绝所有义军! …… 一道道血红影子聚集簇拥在苏午左右。 他们的面容,他们生前的种种经历,都在苏午的思维里一遍一遍地翻腾着。 在他蛰伏于这无名山洞内,闭关修行坐胎功的一二月时间内,外界发生了很多事。 那由元魔门徒们引领、牵头兴起的一场场血火,已然彻底将沉暗的密藏域大地点燃,令这片地域红过了鸡冠! 然而,这一场在黑暗里熊熊燃烧的血火,尽皆与此下的苏午无关。 于此最为关键的时候,他被精莲打成重伤,躲在这座无名的山洞里,修补着伤势—— 元魔的门徒们,此下还在密藏域各处挣扎着。 杀死敌人, 或是被敌人杀死。 而不论他们如何挣扎,最终都将面对赞普王为首的王官世系,以及以精莲为首的密缚佛门——这两座大山,仅仅凭着元魔门徒们汇集起来的潮流,足以颠覆俗世的暴政,但却无法令那两座巨山倾翻! “我明白了。” 苏午面色沉定,眼中越燃烧着血色的火! “这就是我的死劫。” “我不能躲。” 他下定了决心—— 无数道血红影子、诸多形容真切的元魔门徒,簇拥在苏午的化身四周,将那诸多恐怖尸块物相排挤在外——在这个刹那,那道流转于苏午符箓法体与躯壳之间的‘真武道韵’,一刹那从他眉心冲出,冲入门后,投向自己的化身—— 整个大化之池沸腾开来! 苏午的化身张开漆黑的眼眸,于此刹一手掐印于胸前,一手抓住那道大道神韵,作脚踏龟蛇之状! 那大道神韵刹那化为寒光流转的宝剑,滚滚大化本源之潮流遍苏午化身,苏午化身霎时变得一半血红、一半漆黑! “我既为你们传道,我亦承当你们的因果。 都来,都来—— 都来我的庙里!” 苏午眉心之意滚滚流转,携裹着一道道赤红神符,飘转入密藏本源之门中,投入一半赤红、一半漆黑,变得分外模湖的人形中,一道道赤红符箓在他的意与符箓中的法性相合下,显耀出熊熊火光,点亮了那道模湖的人形—— 无数恐怖物相,皆被大化本源之潮排斥于这人形之外! 无数血红影子,尽皆呼号着,投向了这道人形之中! “一万里天穹红如鸡冠。” “一万朵火焰撕裂黑暗。” “一万个生灵称颂汝名。” “他们称你为‘元’!” 加布光山藏、朗格罗、海生哲丹、罗布登珠……他们诵唱着那五段预言,携裹着无数血红影子,与苏午黑红的影子融合,苏午的躯壳在自我之性魂、符箓真形尽皆归于门内之际,亦被提摄进那扇门中,与自己的化身重合—— “世间本没有人是‘元’、是‘魔’。” “又或者说,每个人都是元魔。” “你们都是元、魔。” 苏午的声音传彻大化之海! 一道道血红影子高举起手臂,他们以肩膀撑起后来者的身躯,后来者以手臂撑起更后来者的双脚—— 一座血肉丰碑巍巍耸立! 那丰碑压住了大化海中翻腾的物相! 苏午的念头与这座丰碑相连! 恍忽间。 他似是看到了自己传法之时的情景。 雪山山丘下,加布光山藏振臂高呼; 海生哲丹面带笑容,为众人分发肉汤; 罗布登珠忙着磨砺刀剑—— 这样的情景,再不会出现了。 ——一念闪过,苏午再看向雪山山丘之下,加布光山藏依稀还站在原地,向他行礼,笑容热忱:“尊师,请您踏着我们的尸体,继续前进吧——” 无数道人影浮现于加布光山藏身后。 海生哲丹、罗布登珠、朗格罗的面孔,在那人群中若隐若现。 他们说着一样的话。 “请您踏着我们的尸体,继续前进吧!” …… 密藏本源之门已经紧闭。 苏午成功勾连化身,开辟庙系,于其中坐胎。 但那扇紧闭上的门户,却在某一个时刻,又倏忽打开了。 一道高大的身影从门中走出。 他走出门户的一瞬间——体表紫红色、分外厚重的劫影,一瞬间沸腾起来,化为血红色泽,血光绕身,浓郁至极! 死劫已至! “我来应劫!”苏午迈步走出了那无名的山洞! …… 四月,逻些。 万物复苏。 赞普王于‘拉达克原’上狩猎。 旗幡林立。 王帐居中坐落。 宽敞大帐中,身材雄伟,狮虎一般的赞普王坐在矮塌上,身前跪着一个侍僧。 旁边的空地上,几个侍从按倒了那头赞普王猎来的羚羊,正在将之割喉放血,扒皮去脏。 “加布废相临死前可有什么遗言?” 赞普王的声音震得整座王帐都隐隐颤抖。 他接过来侍从递来的木盒,掀开木盒,就看到一整张干燥的人皮,人皮脖颈连着一颗干瘪的头颅,正是‘加布光山藏’的头颅及其皮囊。 如猪犬般跪在地上的侍僧微微抬头,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赞普王,他眼中的赞普王,犹如一个金色人形,无边光芒如百川归海般汇集在那道金色人形周围,那般威严,让侍僧心神颤栗。 侍僧颤声道:“加布废相令我给了他一根矛杆。 他将矛杆插在身边,矛杆笔直向天。” “他以此来表明心迹。 说明他的心志比矛杆还正直,宁折不弯。”赞普王无所谓地笑了笑,“他还不明白吗?我杀他,从来都不是因为他的功过,只因为他元魔门徒的身份。 ——需要这个身份的时候,他是大相。 不需要这个身份的时候,他就只能是一具死尸了。 这个时候,还以矛杆自证心迹,表明忠直,还有何用?” 赞普王瞥了眼木盒里的人皮。 侍僧犹豫了一下,没有说话。 根据侍僧当时所见情景,加布光山藏那位废相——其或是以矛杆来自陈忠直的心迹,但这份忠直,大概率不是证示给赞普王的——因为那位废相,之后还留了遗嘱。 但这样的话,侍僧当下怎么敢说出口? 他只能闭嘴不言。 然而,赞普王目光敏锐,一下子就捕捉到了侍僧面孔上的迟疑之色,他声音平静,继续问道:“废相死前,还留了什么话吗? 不要撒谎。” 侍僧身躯颤抖起来,将头颅伏低,颤声说道:“那废相还留了四个愿望—— 他说,他说——祈愿天空更蓝更蓝; 祈愿大地红过鸡冠; 祈愿臣民谋叛; 祈愿世系子绝嗣断……” 王帐内,瞬时陷入沉默。 侍僧低着头,根本不敢看赞普王的脸色。 直至良久以后,他听到身前响起一阵脚步声,那脚步声渐渐远去了。 有人按住了他的肩膀。 他骇然侧首,看到一个侍从手持刚刚割断了羚羊喉咙的尖刀,以极快地速度朝他脖颈上一抹——他的鲜血如泉喷涌——有人拽着他的头发,将他拖过了颜色艳丽的王帐毛毡毯,拖到了那宰杀羚羊的地方! 一只被剥了皮、砍下头颅、剖去内脏的羚羊挂在木架上。 侍僧成为下一个被挂在木架上的生灵。 赞普王走出了王帐,王帐外欣赏美景的‘益息旺波’大相向他合十行礼,随在了他的身后。 “自加布废相死后,我常有心神不宁之感。 今天,负责处死他的侍僧,为我送来了他临死前留下的四句遗言。 你来占卜一二。 看看加布死后,他的鬼神是否有能力影响密藏域?”赞普王与益息旺波边走边谈,两位大人物的身影越过了如林的旗幡,越过了一顶顶大帐,威勐强壮的吐蕃士兵、红衣的密缚僧默默地随在二人身后。 赞普王说着话,他的面孔上没有丝毫忿怒。 只有忧虑深藏。 “一个废相,死后有无鬼神尚且不明。 又如何有能力影响整个密藏域?”益息旺波笑容温和,向赞普王躬身回应,“但是王既有此疑虑,我来占卜亦毫无问题。” 益息旺波向身后的僧人们招了招手。 僧人们捧着顶上竖立几杆旗幡的宝冠、人脸皮缝制的法衣、诸般法器陪侍,恭恭敬敬地为大相穿戴整齐。 大相脚踩奇特步伐,口中诵持密咒真言。 他头顶旗幡倏忽张开,显出‘大白伞盖佛母’的形象。 大白伞盖佛母显发无边祥光。 大相立于祥光下,向赞普王如是道:“赞普世系,永恒传续,永垂不朽——” 这话音未落。 另一个声音就在此畔天地响起:“是吗?” 正文 835、死劫(5K,加更,2/2) “是吗?” 那平静声音传遍天地,话语里的些微质疑意味,引致大地上簇拥在赞普王、益息旺波周围的红衣僧侣、吐蕃士兵们瞬时沸腾! “刺客!” “有刺客!” 吐蕃士兵们立刻行动起来,将赞普王、益息旺波团团围住,以自己的身躯护住身后的赞普! 刀剑离鞘之声不绝于耳! 艳阳从天倾落灿光,映出交织成林的刀光剑影! 红衣僧侣们星散而开——一个个手持种种法器,齐声宣诵大白伞盖佛母根本咒:“吽!唛唛吽尼——梭哈!” 如猪油膏脂般的白光从诸红衣僧侣身上显发,向着最中央处的赞普王集聚,形成白玉膏脂般的华盖大伞——赞普王立身于诸多吐蕃士兵、密缚僧侣护持之中,面色在一息间冷了下去,抬目看向某个方位—— “啪!吒!” 遍天之间,响彻大威德金刚种子字! 曾摘取下‘地下万龙王本毒巴仁之首级’,浑身沐浴地下万龙王之血的大威德金刚从天顶浮现! 它遍身昏黄,九首,三十四臂! 怀中捧着的、紧紧逼着眼目的女人头,被它三十四条手臂齐齐擎举起——继而向下奋力一砸—— 更陈王奋起挥黄钺! 轰隆! 天穹中,巨雷轰鸣! 大白伞盖被这一下砸成粉碎! 立于赞普王身畔的益息旺波——老脸上平静的神色在眼看得大威德金刚保持毒巴仁之首级现身的刹那,陡变作骇恐之色! 他双手掐大金刚轮印,却来不及招引本尊加护—— 毒巴仁之首怒砸而下,将四周红衣僧侣、赞普亲随都掀得人仰马翻,尸骨无存! 益息旺波在如山如海如渊的沛然巨力捶砸之下,一瞬间筋骨寸断,七孔流血,当场倒毙! 这位才上任不过十五日的吐蕃大相,被大威德金刚一下砸死! “地下万龙王本之首级——原来是你?!” 在益息旺波出手的瞬间,赞普王眼中流转惨绿光芒,他的双眼,化作了由无数只荧荧绿眼重叠形成的‘复眼’,身材高大雄壮的赞普王举起右臂,撑举向天,与九首三十四臂大威德金刚砸落下来的毒巴仁之首硬拼了一记——他身躯颤抖,脚掌陷地三尺,但浑身毫发无伤—— 大威德金刚抱持毒巴仁之首,被这强勐地反震力道掀飞了出去! “元魔! 不若你我合作如何,我许你于逻些兴建法寺之权! 我提拔你的弟子做我大相! 我与你分享这永垂不朽的权力——只要你能帮我制衡精莲!”赞普王双目放光,环视周天! 周天处处,皆回响起苏午的声音:“我的弟子已有人成为你的大相。 他的人皮今还在你的王帐中。 你缘何以为自己的权力能够永垂不朽? 我今来做你的掘墓人!” 一言落! 赞普王周围各处的阴影都沸腾了起来! 一条条漆黑手臂张开十指,从阴影中探出,手臂如林交织,继而从黑暗中拖拽出了一柄环绕太阳的长刀,一刀挥斩向赞普王的脖颈—— 唰! 连空气都被这流动的刀光斩切开来! “好兵器!”赞普王伸手抓向那影诡手臂紧攥着的‘大红莲胎藏’——他的身后,倏忽闪出苏午的身影,苏午周身劫影如血液翻腾,他双手捧起八尺苗刀——黑地藏一刀抹过赞普王的脖颈! 卡察! 伴随着筋骨斩断的声响, 赞普王一瞬间身首两分! “呜——” 虚空各处,俱响起龙吼! 龙猊来福拖曳千丈身形,张开十二条手臂,勐然间俯冲而下! 它叼起赞普王的头颅,飞转向远天! 微带怒意的声音却自赞普王的胸膛里响起:“以刀斩王首,你该受千刀万剐之刑!” 密藏本源力量滚滚奔流,赞普王被斩去头颅的脖颈上,竟有血红肉芽丛生,夹杂着一只只荧荧绿眼,于瞬间又再生出一颗头颅! 他颈上头颅才刚生出,苏午肩后瞬间生出十数条手臂,每一条手臂中都攥着一柄赤红桃木剑——九道赤红桃木剑一瞬间贯穿虚空,扎进赞普王周身诸关节、脏腑之地—— 苏午一瞬后退! 手掐法印,喝声成雷:“一步天雷动,二步地水通,三步雷火发,四步霹雳通,五步驱役五雷使者,前扫凶恶,后屈孽龙!神灵神灵,上彻三清。 五雷风伯,雷电奉行!” 今下随着苏午迈入一阶符箓的层次,他所修诸般符箓皆得不同层次提升。 如今这道五雷大咒,彻底转变为‘五雷神罡咒’! 令咒一起,神雷电罡奉行! 卡察!卡察!卡察!卡察! 白日刹那化为黑天! 黑天之中,皇天雷霆噼炸! 苏午周身燃起熊熊薪火,薪火接连着四下里遍走疾扫的雷霆,令每一道皇天真雷神罡的威能都骤然拔升数层,于一瞬间尽皆交击于赞普王新长出头颅的身躯之上! 轰! 赞普王整个躯壳,在这百千道雷霆噼落下,瞬息化为齑粉! 但在这个瞬间,苏午面上无有任何喜色,他猝然转身,青金色纹络包裹全身,‘红宝帐怙主六臂大黑天’于他身后无声显现,撑开金红大帐——一只遍布荧绿鬼眼的手臂从密藏域本源力量中生出,一拳轰碎了红宝帐,直捣向苏午的胸膛! 苏午同时出拳,与那条手臂硬拼了一记! 遍覆周身的元皇皮颤抖不休! “你不是吐蕃人。 你是唐人——唐国道士?!” 赞普王的声音从苏午身周响起,一颗颗遍布荧绿鬼眼的赞普王头颅从四面八方浮现,张开血盆大口,一齐啃咬向苏午周身! “我今已与本源相融。 我本身已经是诸鲁之一—— 你的诸般手段再强悍,又如何能杀死我?我不死不灭!” 赞普王的声音从四面八方间再次响起! 苏午眼看着层层叠叠包围而来,啃咬向己身的诸多头颅,神色却没有变化,他双手结大金刚轮印,诸念或诵时轮金刚寂静密咒,或诵时轮金刚忿怒密咒——自身刹那密结为一,化作一颗璀璨明点! 诸多赞普王头颅疯狂啃咬而来,却尽数啃咬在空处! 那明点倏忽脱离众多首级的包围,又在别处显化出苏午的形影。 苏午左手没入虚空,伸进了密藏域本源中,他面露笑容:“你既已经与此间本源相融,为何竟不知你的世系兴衰?你竟看不出,你今下已经——死期将近了吗?!” 他的左手,将那浮游于密藏域本源里的‘门’,推开一条缝隙—— 赞普王瞬息间脱离被密藏本源交融的状态,在苏午身后显现! 轰隆! 苏午身后,再现出六臂大黑天护法尊,六臂擎举红宝帐,将之勐然挥舞起来,砸中赞普王的身躯,把他扫到了数丈之外! “怕什么呢? 你本身既已是诸鲁之一——何惧再见到鲁母呢? 儿子与母亲见面,也需这般畏怯吗?”苏午笑容浅浅,勐然将那扇门合拢了! 他勐然一踏脚掌! 从自身蔓延开去的阴影倏忽间化作巨大手臂,一把攥向远处的赞普王! 赞普王眼神变得惊疑起来,他盯着苏午,忽然问道:“你缘何能开那扇门?你究竟是谁?!” 他任凭阴影手臂攥住己身,未有任何动作,一只只荧绿鬼眼就从那沸腾的阴影手臂上生了出来,密密麻麻地向四周蔓延开去! 影诡的诡韵瞬间被这无数‘鲁母绿眼’瓦解! 但在影诡诡韵被鲁母绿眼瓦解的这个刹那——苏午的身形已经临近赞普王,他浑身涌起熊熊薪火,张开双臂,勐然抱住了赞普王的身躯——他的声音,响在赞普王的耳畔:“我是——你的掘墓人—— 赞普世系的刽子手!” 熊熊薪火中,浮现出高耸仙门牌坊! 那一缕缕火苗舔舐上赞普王遍布荧荧绿眼的身躯,他浑身勐然颤栗开来,在苏午的‘怀抱’里疯狂挣扎,一阵阵或尖锐、或高亢、或粗狂的惨叫声从他口中不断传出:“啊啊啊啊啊啊! ” 他的身躯,在这熊熊薪火煅烧下,竟如蜡烛般融化了! 但是,那遍布他身躯的荧荧绿眼,在薪火点燃下,却未有丝毫变化! 荧荧绿眼裹挟着那蜡烛般融化的血肉,渐渐脱离苏午的‘怀抱’,又要在别处组成‘赞普王’的躯壳! 赞普王的声音,变得阴森起来:“我不死不灭! 我不死不灭!” “是吗?” 苏午转回身来。 一刹那,他浑身亦遍生眼睛—— 那些‘眼睛’,非是荧荧绿色,而是血红色泽! 那些眼睛,属于加布光山藏、属于罗布登珠、属于海生哲丹! 浑身遍生血红眼睛的苏午,再次走近赞普王身前,他张开双臂,遍布绿眼的青金色双臂瞬息间演化为十数双,十数双手臂抓住赞普王周身各处,一只只猩红眼睛就从苏午身上过度至赞普王周身! 遍及其周身的那些荧荧绿眼被猩红眼睛压灭了! 赞普王身上,‘鲁’的气息不可抑制地衰落下去! 他的神色变得极端骇恐! 他的挣扎无济于事! “嗡啊吽! 班杂咕噜叭嘛悉地吽!” 便在此时,虚空处处,传彻‘精莲大师心咒’! 头顶锥帽、身披明黄僧袍、嘴唇上留两撇八字胡的精莲大师盘坐于虚空中,天地间流转的光,尽为他所降服,他周围霎时浮现出‘绝对真理狮子’、‘光明上师’、‘仁爱欢喜上师’、‘海中金刚’、‘狮子吼’此五德恶诡相,诸色斑斓光轮从他身外显发,将现实世界囊括其中! 一道大掌印从这诸色斑斓光轮中央升腾而起,一刹那铺压向苏午的身躯! 卡察!卡察!卡察! 诸色斑斓光轮外,响起白骨碰撞之声! 一双白骨手臂捧着紫红心脏,侵入诸色斑斓光轮囊括的现实世界内! 白骨头颅、胸骨、嵴椎、腿骨紧随那双白骨手臂之后,在诸色斑斓光轮中碰撞、组成了尸林怙主真形,尸林怙主身缠红绸,在诸色斑斓光轮边缘蹦蹦跳跳! 无数白骨手臂丛生诸色斑斓世界! 灰白色泽侵染了这无边斑斓光! 大寒林世界降临! 自斑斓世界中央升腾起的大掌印,一瞬间铺展开,遍天遍地,遍布无穷掌印! 大寒林世界顷刻破碎! 五德恶诡相瞬时将尸林怙主围在中央,再将它拆成一根根骨骼! 化散于天地间! 苏午立于诸色斑斓光轮包围之中,身形一动不动,十数条手臂仍旧死死禁锢着赞普王的身躯,看着他身上近半数的绿眼被猩红眼睛压灭—— “元魔。 杀了赞普王,于时局又有何用? 你若不能杀我——杀十个赞普王,我亦能再造化出十个赞普王出来——你不明白这个道理吗?”精莲神色漠然,看着背对着自己的苏午,再次汇集五德恶诡相,铺压向苏午! 他仅以这道五德恶诡大手印,便能立于不败之地! 苏午根本抗御不住这道大手印的冲击! 精莲就是他的死劫! 但即便如此,苏午依旧背对着精莲,死死压制着赞普王,他面上流露笑容—— “呜——” 四下里,一头头伤痕累累、浑身生出一只只荧绿鬼眼的猊兽如黑潮般聚集了起来,它们在龙猊来福的引领下,挡在了苏午身前——精莲眼看着那因他才能顺利降诞的群猊,眼中难掩厌弃之色。 ——今下他纵怒火滔天,龙猊、群猊亦休想因他的怒火而得半分好处! 那被他汇集起来的又一道五德恶诡大掌印,盖过了群猊! 群猊哀鸣着,化散在天地间! 龙猊来福化作巨山,挡在苏午身前! 掌印盖压而至,化作巨山的来福,亦瞬息倾塌! 那大掌印亦终于在临近苏午身躯之前,消融化散! 苏午双目血红,紧紧盯着身前的赞普王——猩红眼睛,已经压灭了赞普王周身三分之二的鲁母绿眼,赞普王的覆灭,已在几个呼吸之间! “你缘何如此执迷?! 执迷这场你绝赢不了的战争?!” 精莲的声音骤然间变得狂怒! 他看着始终背对自己的苏午,此下一切尽在他的掌控之中,他却生出一种无能为力的感觉——他的意环绕天地,无数狞恶精莲头颅密密麻麻排布于虚空中,一瞬间侵入苏午的如来藏内! 苏午眉心竖眼张开! 智拳印一遍一遍地扫落啃咬自身念头的精莲诡! 但他的念头,终于还是在精莲诡疯狂啃咬下,不断消失,不断削减! 他渐渐忘记了自己身在何地, 渐渐忘记了自己的名姓, 渐渐忘记了自己的过往—— 五德恶诡如山般环绕在苏午身周! 熊熊薪火为他披上一件火红的大氅,那件大氅,也在五德恶诡交彻而来的死劫规律铺压下,瞬间粉碎! ‘阴喜中兴祖师尊位’出现了裂缝! 精莲一手按住了苏午的头颅,他轻轻一提,就将苏午的头颅从脖颈上提了下来—— 苏午的生命气息如瀑布倾泻般衰落了下去。 “你究竟,在执迷什么?”精莲看着苏午的头颅,出声问道,“杀了这个赞普王,我还能造化出千百个赞普王出来——你究竟在执迷什么?!” 苏午面孔上流落一抹笑容。 他的无首尸身死死钳制的赞普王,在这一瞬间,周身绿眼全数熄灭! 赞普王,就此殒命! “赞普世系,永远绝灭。” 苏午闭上了眼睛,嘴唇翕动。 “精莲,你没机会了……” “什么?!” 精莲念头中,陡生警兆! 下一个刹那,那无首的尸身十数双手臂重新合为一双,那双手臂十指交错,掐出道门印势——一道道赤红符影在苏午无首尸身周遭浮现,伴随着那一道道赤红符影显现,遍布紫红筋脉、被紫红筋脉缠绕起来的并列双峰虚影,粉碎了诸色斑斓光轮! 九十九双紫红手臂穿越时空,一瞬降临! 九十九双手臂,按住了精莲五德恶诡相,及至精莲本身! 精莲的眼神一瞬间变得极度惶恐! 他的面庞霎时变得枯瘦而黑黄! 精莲化生大士逆时空而来,眼看着后土血脉延伸出的九十九双手臂按住自身五德恶诡相、乃至自身本尊——他的眼神亦变得震怖,双手掐动印势! 诵‘金刚萨锤心咒’! 诵‘精莲化生大士心咒’! 诵‘六字大明咒’! 诵‘三字明咒’! 诸密咒真言加持之下,忿怒莲师寂忿相贯彻时空,出现在精莲化生大士头顶! 它的法性,周流于五德恶诡相间,最终归拢于精莲化生大士自身! 嗤啦! 九十九双紫红手臂一瞬发力—— 五德恶诡相尽被撕成粉碎,破碎厉诡散落各处—— 忿怒莲师寂忿相遍布裂痕! 精莲本尊身倒退数步,五脏濒临破碎,恶念之诡‘精莲诡’亦化碎片分散入八识心王中,引致精莲意识混沌! 苏午的头颅、尸身,瞬间衰枯! 九十九双手臂,潜回原本时空。 “啊——” 精莲大师再度变作原本面孔,他狂叫着,临近苏午身畔,一掌打碎了苏午衰枯的尸身。 一阵红风卷裹苏午的残肢断体,奔流各处。 正文 836、第十三次传法(1/2) 逻些王城外。 覆淹荒山矮丘的黑暗里,有火光连成长龙,迤逦过重重乱山。 熊熊的火光最终停在了一座孤山下。 火光映出一众身着各色吐蕃士兵盔甲、皮胄,背后插着一根根赤红旗帜的兵丁,在这支汇集了诸多吐蕃地方制式甲胄、赞普王亲随侍卫甲胄、普通土兵皮甲的队伍里,唯一能用来分辨每个士卒身份的,只有他们背后背负的赤旗。 “尊师,为什么停在这里?” 兵队里,几个顶盔掼甲的昂藏大汉驱使着座下壮马,缓缓走出。 将兵队最前头的披甲老者围在了中间。 火光映照出老者斑白的须发。 他已至暮年,但精神健旺,眼底犹有不息的火光燃烧着。 听得几个将领、弟子的问话,披甲老者——曲礼光海藏远望着黑暗里的孤山顶,苍老的面孔上流露一抹笑容:“现下是我的老师——你们老师的老师传法的时候。 他与我约定过,在逻些王城外的‘格喜山’上见面,传法于我。 这便是格喜山了。 你们在这里等我,我上山一趟。” 将领、弟子们闻言点头应声。 各自分散在队伍里,约束兵丁,令手下兵丁原地休整。 曲礼光海藏翻下壮马,把马鞭挂在马鞍上,迈步走向了格喜山,攀越着黑暗里的山道,渐至山顶。 他从山下一路行来,未见尊师提前准备好的铁锅,未见山顶有火光燃亮,亦未见有其他师兄弟的身影——格喜山周围,好似只有他与他带领的兵队。 披甲老者心头微沉。 尊师上次传法之际,门下弟子只余五人。 今下该不会……只剩自己一人了吧…… 曲礼光海藏爬上了秃山顶。 格喜山顶树木不生,四周俱是乱石,黑暗的山顶上,未见有尊师的身影。 那般不祥的预感,亦在曲礼光海藏的心中变得愈来愈浓。 先前十二次讲法,尊师每一次都会早早地在‘那山岗上’等候大家的到来,为所有人煮上一锅肉汤,但这一次,曲礼光海藏已经在山顶上等了小半个时辰,依旧未见尊师的身影。 是出了什么事情? 披甲老人站在山边,看到黑夜里冲出一队背着赤旗的骑兵,那支骑兵队伍迅速临近了他麾下的兵队。 他脸色没有变化。 已知那支背负赤旗的骑兵队,是他分散去逻些周边各地探查消息的斥候。 有将领迎出兵队,与骑兵队交流着。 未过多久,将领领着骑兵返回兵队。 曲礼光海藏麾下的兵队里渐渐传出一阵阵喧哗声。 传出一阵阵惊叹声、欢呼声。 发生了什么? 曲礼光海藏脑海里方才闪过念头——这个瞬间,他骤然感觉到,四下里浮游的密藏本源中,‘大化本源’的气息越发浓重——天边赤潮涌起,那赤潮翻腾着,倏忽间扑过曲礼光海藏所在的格喜山山顶。 浓郁的大化本源气息从赤潮中散去。 赤潮亦无声息地消散在黑夜里。 ——曲礼光海藏看到赤潮消散去的位置上,出现了一颗人头。 他注视着那颗人头,忽然大张开口,惨呼出声:“尊师,尊师——” 他仓皇奔过去,捧起了地上那颗紧紧闭上眼睛的苍白头颅。 ——那是他的老师、‘元魔’的头颅。 “怎么会如此?尊师,怎么会如此?”曲礼光海藏捧着那颗头颅,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但是铁一般的事实就在眼前,他的老师——元魔失去所有生命气息的头颅,就被他捧在手中! …… 曲礼光海藏撕下了自己衣袍的下摆,将头颅仔仔细细包好。 他走下山去,脸色无限悲伤。 但他麾下的将士们,却个个脸上洋溢着喜气。 那般热烈的氛围萦绕在兵队里。 以至于几个将领们,竟未察觉到曲礼光海藏面孔上的悲伤。 众人迎向背着头颅下山的老师,连声欢呼:“老师!” “老师!” “斥候传来消息,赞普王已被杀死在拉克达原! 各地百姓纷纷起义,赞普王分散各地的后嗣们,尽被征讨!” “那密缚佛门的教主、‘精莲大师’,他在拉克达原身受重创,已经领着佛母移西迦厝,并一百弟子,前往密藏各地,寻找‘伏藏’,疗愈自身的伤势!” “我们原本担心无法推倒这两座大山——没想到,这两座大山竟被人抢先推倒了!” “老师,我们的事业,终于有希望了!” 弟子们聚在曲礼光海藏周围,七嘴八舌地言语着。 曲礼光海藏默默听着弟子们的汇报。 他仰起一张脸,扫视过弟子们踌躇满志的面孔。 他嘴唇翕动,轻声向弟子们问道:“是谁杀死了赞普王? 是谁重创了密缚佛门的无上教主?” 弟子们相顾片刻。 纷纷回答道:“那人的名姓,无人所知。” “有人说,那人在拉克达原上先杀赞普王,精莲大师赶来增援,他又与精莲大师搏斗,将精莲大师打成重伤——那天拉克达原上的苍穹都是赤色的!” “无数猊神群聚在拉克达原上。 天地间尽是它们的悲鸣。” “那是个满身血红眼睛的人。” “听说他还有一头身躯千丈,十二条臂膀的猊神扈从。” “还有白骨骷髅与他随行。” “……”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曲礼光海藏点着头,面上露出了笑容,“这终究是一件好事,赞普王世系断灭、精莲大师身受重创无暇他顾,这终究是一件好事。 天快亮了。 咱们就在这里埋锅造饭吧。 也庆贺这一场好事。” “是!” 将领们纷纷应声。 曲礼光海藏背着元魔的首级,走到了僻静无人处。 他抱着那颗头颅,泪水无声无息地从双眼中滚落。 …… “是这座山吗?为什么没看到其他师兄、师弟们?” “就是这座山。 尊师所言的第十三次传法,‘那山岗下’就在这里。” 黑暗里,响起细微的对语声。 一群衣衫俭朴、但穿得总算厚实的人们聚集在一座矮丘下。 乌金绛曲与自己的丈夫说着话。 她仰头看着黑暗里沉默的小山丘,转而向丈夫多吉说道:“我上去看看。” “我和你一起去吧。”多吉接过乌金绛曲怀抱里的婴孩,向身后众人说道,“我和乌金先上山看看去,待会儿有甚么情况,我再告诉你们! 尊师的第十三次讲法就在这里。 他不会不来!” “好!多吉兄弟,那你们小心点儿!” “我们在山下等着!” “我们带来了自养的牛羊,希望和元魔一起分享……” 多吉点了点头,随在神色变得焦急起来的乌金绛曲身后,跟着她匆匆爬上了山。 山上空无一人。 乌金绛曲神色莫名。 “乌金,你怎么了?”多吉看着乌金绛曲面孔上惴惴不安的神色,心下也不安起来,“我们走错路了吗? 那山岗下,不是这里吗?” 妻子乌金绛曲摇了摇头,低声道:“我也不知道。 只是我的预感很不好。 好像有甚么不好的、严重的大事已经发生了……” 多吉闻言更加紧张起来。 自妻子得授‘大化本元’咒印以后,她的直觉就一直很准。 既然她此下这样说了,就表明一定有某件恐怖的大事已经发生了。 会是什么事情? ‘那山岗下’也不再是安全的所在了吗? 夫妻二人神思转动之间,天边飘来了一阵猩红的风。 低低的哀泣声在红风中流转着。 一头头猊兽的虚影在红风里盘旋。 ‘元魔伏行影子’的化相蜿蜒于那阵赤色的风里,无声地注视了乌金绛曲、多吉一阵——乌金绛曲伸手向‘元魔伏行影子’,她的手臂却穿过了对方虚幻的身形,她眼中忽然流下了泪水:“阿福,阿福——你已经陨亡了吗? 我的老师,他怎么了?” “呜……”龙猊来福的虚影低沉地哀哭着。 红风就此消散去。 猊群的虚影亦消散去。 那阵风曾停留的方位,仅留下一截截残肢断体。 乌金绛曲、多吉看到那些残毁的躯体,顿时都号泣了起来。 山下的人们听到山上悲伤的号泣,顿时感觉到了异常,青壮们抽出随身的刀子,结伴走上山丘——更大的哭号声传遍山野! 他们一边哀哭着,一边将那一截截残毁的尸体,拼凑成了一副无首的高大身躯。 乌金绛曲捧起一颗遍布昏黄鳞片的女人头颅,女人的头颅与地上那具高大身躯根本不相配! 她识得地上那具无首身躯。 所有元魔的门徒,都识得元魔的身影。 …… 时轮历,火牛之年,七月。 赞普王为‘元魔’斩杀。 分封诸地的王嗣尽被群起义军斩绝。 赞普王世系断灭。 大白山王寺寺主‘精莲大师’被‘元魔’重伤。 为寻索自身散落于密藏各地的‘五德相’之碎片伏藏,精莲大师领百余弟子,佛母移西迦厝随行左右,于密藏各地寻索伏藏。 传言精莲大师虽将元魔杀死,亦被元魔决死反攻打成重伤,神智时而清醒,时而混沌,已无力主理密缚佛门,密缚佛门由此瓦解为诸修不同法门的‘四部派’。 四部之间,各有分歧,密缚佛门内部相互倾轧之势愈演愈烈。 吐蕃王朝由此分崩离析。 义军群起,乱民暴掠诸地。 那原本指向贵族、领主的战火,很快蔓延到了无辜平民之列。 推翻暴政的首领们,又与贵族、领主、上层僧侣媾和,把持住了整个密藏域的权柄。 赤潮就此湮灭。 僧侣们把持权柄下,为杜绝义民的再一次群起,更严酷的统治降临于密藏大地。 (本章完) 正文 837、伦珠(2/2) 绵延雪山隔绝了纷乱的战火。 雪山隔绝的地域里,一座座简陋的木石建筑在河畔修筑而起。 数百余人聚集在河边。 乌金绛曲、多吉、白发苍苍的曲礼光海藏簇拥在一座以藤条与树枝编制成的木床周围,木床上盖着一层彩布。 他们神色静默,此下皆无言语。 随着乌金绛曲、曲礼光海藏等几人从木床旁转离,跟在他们身后的人们依次走到木床之畔,每个人都拿出一块五颜六色的石头,铺在了那层彩布上。 那从木床旁走开的乌金绛曲几人,转进了旁侧的一间房屋里。 在各种玉矿石、青金矿石、宝石矿石铺满木床之际,曲礼光海藏背着一个颇大的黑布兜子,句偻着背嵴,在乌金绛曲、多吉二人的护送下,回到了木床旁。 他解开黑布兜子口沿处扎紧的绳索,黑布兜子往下滑落了一些,露出一颗面色苍白、没有血色的头颅。 那头颅色泽灰白,犹如石灰。 灿烈的阳光投照在尸体枯朽脱水的面皮上,竟将它的面皮映照出些许晶莹透明的感觉。 曲礼光海藏喉结滚动,眼圈微红。 围在木床边的人群里,响起低低地啜泣声。 乌金绛曲、多吉两夫妻,默不作声地将黑布兜子完全从那具尸身上褪下,一具骨架高大、枯瘦如柴的尸身从黑布兜子里完全显露了出来。这具尸体的脖颈、手腕、脚腕等位置,均能看到细密的、斑斓针线缝合后留下来的针脚。 ——这具尸体,原本死状应当甚为凄惨,尸身极可能呈现四分五裂的状态。 他的面容虽然枯朽脱水,但透过眉眼间的许多细节,已足以让人分辨出来——他就是苏午! “尊师!尊师!” “尊师永远不会回来了——” 人们看着苏午的尸身仰面躺倒在那张木床上,人群里的嚎啕声顿时压抑不住。 乌金绛曲悄悄抹着眼泪,她将另一个人头大小的黑布兜子,放在了苏午尸身的右手边。 她将自己精心准备的一道白布,披在了苏午尸身上。 乌金绛曲后退一步,手结‘光山印’,她闭上眼睛,嘴唇翕动:“尊师,愿您能顺着河流回到归处,将来能够重生……” “尊师,愿您乘船翻过雪山,愿您能进入天界,愿您不朽不坏不死不灭。”多吉跟在妻子之后,亦为苏午披上一道洁白的布匹,双手结光山印,如是许愿道。 曲礼光海藏在多吉之后,为苏午披上白布,如是结印,如是道:“尊师,您带来的火种未曾熄灭。 虔诚祈愿,您能在群火聚集之时,再度重生——” 白发苍苍的老者把话说完时,已然泣不成声! 藤条、树枝编成的木床,铺满五彩晶莹的石头,苏午的尸体仰面躺在那层五彩石上,肩上披着一道道洁白的布匹——木床被推入了湍急流淌的河中。 那承载了一具尸身、无数石块重量的木床,却未瞬时沉入河中。 它载着苏午的尸体,顺河而下。 木床越过小河,汇入大河,几经折转,途经某座巍巍雪山下时,木床逆流而上,穿入巍巍雪山上蜿蜒而下的河流中,翻过了雪山—— 木床上的尸体,自始至终没有变化。 不曾腐烂,不曾朽坏。 雪山下的湖泽中,木床无声停留。 那被放在苏午尸身右手边的、人头大的黑布兜子口沿处,扎紧的绳索无声息地滑脱了,一颗遍布昏黄鳞片的女人头从黑布兜子里露出,‘她’紧闭着眼睛与嘴巴。 深蓝的大湖之下,一道道龙影蜿蜒盘旋。 那些身形如巨蟒的龙影,包围了木床。 木床上的女人头,倏忽睁开眼睛! 她嘴唇翕动,但未发出声音,而盘绕于木床周遭的诸多龙影,却在一瞬间浮出水面——它们身躯巨大,有的身长千丈、生有十二臂,有的身长数百丈、生有八臂。 这些浑身披覆着水色鳞片的地下诸龙本,喷吐出一股股密藏本源力量,浸灌在女人头以及苏午的尸身上。 那承载着二者的木床,在此般水流的冲击下,终于沉进了深蓝的大湖里。 时光如白驹过隙,稍纵即逝。 风云变幻。 七十年后,‘精莲大师’于此大湖边寻索伏藏影子,在湖边生出感悟,因而勒石铭记,为此湖取名‘智慧海’; 二百三十年后,一农奴妇人在湖边饮水,之后怀有身孕,十一月方才诞下一女婴,为女婴取名‘伦珠’。伦珠自出生后即双目紧闭、口不能言,在其三岁时终于睁眼睛,但依旧不会说话。伦珠艰难生长至七岁; 二百三十七年后的某日, 七岁的伦珠早上在智慧海边捡完了牛粪,送回家中。 此后便带着一些糌粑,背着一根缠绕着细丝线的木杆,又回到了智慧海边。 她围着智慧海边走走停停,选定某处草木丰美的地域,随后找了块石头放在湖边,自己坐在了石头上,她当下选定的这个位置,湖水灌流于此,岸边左右的地势如牛角前突,正好形成了个半开放的洼地。 伦珠坐下以后,从口袋里拿出糌粑,小心翼翼地捧出一小把,均匀地洒在湖面。 将一小把糌粑投在湖面以后,她才用水囊兑着糌粑炒面,把糌粑捏成几个扁圆的面团,尽吃下肚。 随后,她用几根木枝掘开了湖边湿润的泥土,就地挖出几条蚯引来,进而拿起自己背来的那根木杆,将杆子上的细线解脱下,把肥长的蚯引挂在细线末端的鱼钩上,将鱼钩投入水中。 伦珠抱着鱼竿,稚嫩的面孔上没有多少表情。 无神的眼睛望向湖面。 她今年才七岁,但已经需要每天捡牛粪、钓鱼、做些力所能及的活计来贴补家用了。 好在伦珠钓鱼颇有天赋,她每天都能从智慧海中钓来少则一条、多则三条的大鱼——家人不吃鱼,这些鱼儿都会和临近的唐国人以物易物,交换一些日用品、食物。 落入湖面一下的鱼线轻轻颤抖了一下。 伦珠的眼神呆呆的,但她手上动作飞快,握紧了抱在怀里的鱼竿—— 鱼线颤抖的幅度越来越大,伦珠身形不断往后撤,带着鱼竿也一齐往后撤,她感觉到鱼线上传来的拉扯力越来越强,小脸上的神色也变得紧张而严肃! 整根鱼线崩紧了,带动鱼竿都弯曲下—— 从鱼线彼端传来的力量持续增强,一直没有减弱的迹象。 伦珠握着鱼竿,身上生出一股莫名的力量,使她能抗御诸鱼线彼端传来的拉扯力,努力支撑! 终于—— 湖面下浮出一道黑影。 黑影越来越大, 越来越临近湖面! 随着伦珠再度勐地一使力,湖面下那道扭曲的黑影一瞬间浮现出来,随湖波漂流到了岸边! 看到那湖面下的黑影浮现出来的一瞬间,伦珠呆在原地。 ——这一次,她并未能从智慧海中钓上来一条鱼。 浮出水面的扭曲黑影——不是鱼,是一个高高大大的人! 那人身上裹挟破破烂烂的布片,面容出奇地英俊,他紧抿着嘴唇,睁开眼睛看着伦珠,也不说话。 伦珠走到湖边,看着他双手陷入湖边的烂泥里,借着这股力量爬上了岸。 此后,伦珠走去哪里,这不言不语的男人就走到哪里。 —— 查旺村的‘扎丹家’的哑女伦珠,从智慧海边捡回来一个不言不语、不吃不喝、只会跟着她的男人。 那男人比查旺村头人的长子都更高大。 他的长相比头人的小儿子都要英俊许多倍。 但他不言不语、不吃不喝、只会跟着伦珠到处走。 一个人若是天生不能言语,在当下的世道里便注定得活得艰难许多,就像伦珠那样,但若一个人不仅不能言语,而且甚至不吃东西——那他过不了多久便会死去,这是天地间的至理。 头人得知伦珠带回家的男人不能说话时,还动了心思,想令之帮自己干活。 但他知道对方连饭都不吃的时候,却澹化了此般心思。 毕竟,一个不吃饭的人,不知何时就会饿死。他召对方来给自家干活,说不定对方干不了几日,就轮到他来给对方收尸了。 那男人被伦珠带回了家中。 他在此后一个多月内,都未出过门。 伦珠家。 木石筑造的一整间房屋里。 阿爸、阿妈守在稍微有些光亮的门口,吃着糌粑。 伦珠抱着自己的木碗,将糌粑捏成三团,她抱着碗走到了昏暗角落里——一个身上盖着稻草、远看像是一把高椅子,近看才能发现其面孔的男青年盘腿坐在角落里,目光微微转动,看向了走近自己的伦珠。 伦珠试图掀开他的嘴巴,给他塞一团糌粑进去。 但他嘴巴闭得紧紧的,任凭她如何使力,都难掰开。 “别费劲啦……”将腿搭在门槛上,吃着糌粑的阿爸转回头来,看到她的动作,笑着提醒了一句,“我都捏不开他的嘴,你更捏不开的,伦珠,快吃东西吧。 他不吃,说明是他不饿啊……” 伦珠呆了呆,也很听劝,果然不再试图给男人喂食物,低头吃起了木碗里的糌粑。 阿爸收回目光,看着门外,忽然叹了口气。 虽然自己的女儿看似很听劝,但其实每一次吃饭时,他都要把方才的话给女儿重复一遍。 女儿不会言语,神智好似也不怎么对劲—— 待到自己和妻子都死了,她该怎么活下去? 正文 838、旦增一家(1/2) 伦珠的阿爸并不在意家里多出来的高大男人。 对方不用吃饭,不用喝水,能走能动,有时候还能帮他干一些较沉重的活计——在他眼里,这个男人就是一头不用喂养牧草的牦牛而已。牦牛还需要时常带出去放养,但这个男人却不必伦珠家的男主人操心半分。 将其安置在家中,其就老老实实一动不动。 就像一个凳子、一张桌子似的家具。 阿爸低下头,再次吃起了碗里的糌粑。 坐在角落里的伦珠转头看了眼自己的父母,又回过头来,看着高大男青年的眼睛在黑暗里微微发亮。 她嗫嚅着嘴唇,喉咙里发出一些细微的声音。 ——像是尝试着什么一般,伦珠微张开口,向身前的男人道:“阿、阿——” 小女孩的声音很含混,很轻。 门口坐着的父母都未听到她嘴里发出的声音。 “阿、啊——”小女孩继续慢慢尝试着,嘴里发出的含混音节,变成了清晰的语言,“阿姐……” “叫、叫——阿姐。”她指着角落里盘腿坐着的、木头一般的高大男人,如是道。 高大男人眼神不变,依旧木木呆呆。 “叫阿姐,叫阿姐。”伦珠把一团糌粑在男人面前晃来晃去。 她的声音越发清晰,连她的阿爸、阿妈都听到了动静,转过头来,听到她的说话声,两人彼此对视一眼,眼神里都有欣喜之色! “伦珠! 天赐的伦珠,会说话了!”阿妈放下木碗,几步走近了伦珠侧旁。 阿爸也端着碗快步走近。 而伦珠一心一意地举着手里的糌粑,在角落里的男人面前晃来晃去,一个劲地重复着一句话:“叫阿姐,叫阿姐……” 对阿爸、阿妈的话语声全无响应。 “哎……”本因独女能够开声言语,而生出几分希望来的阿爸,见女儿依旧是这副神智不全的样子,顿时失了兴趣,靠坐在墙边,把碗里的糌粑吃光。 阿妈比阿爸有耐心。 她将伦珠抱在怀里,温声细语地说着话:“他是个傻子,怎么会说话呢? 就算他会说话,他看起来可比你大多了,你该叫他叔叔,怎么能让他叫你阿姐?” “阿姐……” 伦珠把话重复了一遍,忽然转脸看向阿妈,神色认真地道:“我是阿姐。” 她能说出口的话更多了。 阿妈心中越发欣喜,便顺着她的话连连点头,出声道:“好啊,好啊,只是他为什么要叫你阿姐,他比你年龄大,凭什么你是姐姐?” 母亲却是想诱使女儿说出更多的话来,能说出口的话越多,说明女儿的‘哑病’亦越来越在好转。 父亲也凑过来,看着自己的女儿。 “他……”伦珠说出一个字,停顿了一阵,思索片刻后道,“他不比我年龄大——我比他年龄大,我是阿姐。” “阿姐为什么只有这么高? 阿弟却已经有这么高了?”阿妈比划了一下伦珠站着时的身高,与墙角高大男人坐着时的身高。 即便那男人坐在墙角,亦比伦珠高了半截。 伦珠没有回应阿妈。 她或许觉得阿妈的问题太过深奥。 亦或许是因阿妈的问题问得有些不礼貌。 伦珠转头又拿着糌粑在高大男人面前晃来晃去:“阿姐,叫阿姐——不叫阿姐,不给你吃东西,不叫阿姐,不给你吃东西……” 阿妈松开手,眼神无奈又温柔地看着小女儿自去玩耍。 女儿能说这么多话,已经让她十分满意。 她不经意地挪开目光,看了眼那面容英俊的男人。 男人的神色与先前似有些微变化。 但又像是她看花了眼。 阿妈未有在意,转而与阿爸到角落里小声言语起来,谈论伦珠现下的情况。 “不叫阿姐,不给你吃东西……”伦珠专心地引诱着木木呆呆的高大男人。 高大男人眼珠微微转动。 一些细微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 那些细微的声音一遍遍重复着,最终变得清晰起来。 “模拟器休眠中……” “模拟器休眠中……” “你的意识正在逐步苏醒——模拟器逐步苏醒中……” “模拟器苏醒中……” “模拟器已苏醒!” “请注意,因你意识已经完全苏醒,模拟器调用资源增加,模拟时间与现实时间流速将逐步恢复正常,不再保持最低限度——” “欢迎回来,完美人生模拟器!” 苏午眼中光芒乍亮! 他看着眼前不停摇晃的那一团糌粑,毫不犹豫地出声:“阿姐!” 他应了那怎么看都没有自己年龄大的伦珠的要求,称对方为‘阿姐’! “给你吃——”伦珠顿时满面笑容,将手里的那团糌粑,塞进了苏午的嘴里。 苏午吞下那口糌粑的刹那,四下里,密藏域本源如海翻沸,如大江奔流! 湛蓝如湖海的地下万龙王本本源力量翻涌至此,围绕苏午周身——那湛蓝色的密藏域本源之中,一缕缕赤气汇集起来,刹那将蓝海染为红海! 滚滚如燃烧血火般的赤气,透过苏午周身毛孔,于他体内周流开来! 他苍白的面色倏忽间变得红润。 犹如一座火炉在体内被点燃,整具原本冰凉的身躯,迅速恢复呈正常体温! 红蓝之海汇入苏午身躯之中! 苏午神色如常,眼中却有神光灼然闪亮。 依附在他体表的紫红劫影,亦随着他的生命气息节节攀升,而跟着不断拔高,增厚,如滚水般沸腾了起来! 原本就已经极其厚重的劫力,此下与四周涌动的密藏域本源交织着,紫红色的劫影竟反过来包围了四下的密藏域本源,深入到密藏本源之中,冲开了浮游于密藏本源里的那扇‘门’! 门后,大化海翻涌起来! 一座由血红影子聚集、堆砌形成的巨碑缓缓浮出海平面! 那座巨碑,既是苏午在大化海里开辟出的一座庙系,又是他在大化海中的‘坐胎’! ——他拟化中祖第八劫身作为庙系,以自身之一缕意识与真武道韵,连同那伏藏于密藏本源里的血红影子,塑造出了自己的坐胎之身! 此下二百余载时光过去,苏午的坐胎功终于炼成! 那合并了庙系与坐胎的血肉丰碑,将滚滚大化本源掀入苏午的劫影中,苏午的劫影顿时裹挟着滚滚大化本源,将滚滚本源融入苏午的身躯之中,那道劫影在接触了地下万龙王本的本源气息、被苏午鲜血侵染的本源气息、大化本源等等诸多密藏本源以后,亦在一瞬间长出了百千条手爪,从苏午脚下延伸出来,到处盘旋,张牙舞爪! 门后的血肉丰碑,随苏午一念而转,化作了一个遍身血红,长满了血红眼仁的‘人’! 那并非是人。 而是结合了大化本源、伏藏血影,以坐胎功的法门修炼出来的存在。 它与诸鲁的存在相类。 可以看做是另一种‘鲁’! 苏午看着门后的‘红鲁’,再一转念,对方就又化作了血肉丰碑,渐渐沉默于大化海下。 鲁母孕尸真形从海面上徐徐浮现,苏午轻悄悄地关上了那扇门。 他面色温和,看着眼前已经是稚童的‘毒巴仁之首’,笑眯眯地又喊了一声:“阿姐。” ‘阿姐’连连点头,又把一团糌粑塞进了他的嘴里。 “你你你——你会说话了?!”伦珠家的男主人将妻子挡在身后,小心翼翼地接近苏午这边,一把将伦珠也拽到了自己身后,眼神警惕又恐惧地看着苏午。 ——一个先前一直不吃不喝、不会说话的人,他见了反倒不怎么惊讶,甚至已经对对方的存在习以为常。 可当这个人开始说话,开始吃食物的时候,男主人忽然就又警惕、又紧张了起来! 警惕于对方对自家有无敌意,对方这般强壮,若其对自家生有敌意的话,伦珠一家人都不能幸免! 紧张于对方开始吃食,以后可能会吃更多的食物,若对方不肯离去,自家根本供养不起这么大体格的一个青年人每日的餐食! 方才苏午交融密藏本源,将自身流淌入本源中的鲜血,统统收拢回来,乃至打开那扇本源之门的种种手段,皆不为伦珠的阿爸所见——苏午施展手段以前,已经屏蔽了他们的感知,迟滞了他们的反应。 是以,现下伦珠的阿爸还只是惊讶于苏午开始开口说话,会吃东西这一件事。 若他真正看到方才的景象,说不定就连过来和苏午对话的勇气都没有了。 “会说话了。”苏午向伦珠的阿爸点头说道。 “那、那你走吧—— 我家没有粮食了,你在我家,我家养不起你!”伦珠的阿爸‘旦增’毫不犹豫地下了逐客令。 苏午神色诚恳,向旦增说道:“我可以为你家干活,只要你愿意让我留在你家。” “我家没有什么活可做的!”哪怕苏午的言语间带有‘唇枪舌剑’天赋,以及他自身之意的强大影响力,旦增闻听他的话,竟也拒绝得毫不犹豫! ——旦增说得都是实话。 自家确实没什么能够再‘创造出一个人日用食物’的活路可以提供给苏午。 “我可以自带干粮,只求一个落脚点。 作为回报,我能替你照顾阿姐,帮你干一些活,保护你们一家的安全。”苏午又道。 正文 839、智慧海(2/2) 这一次,旦增听到苏午的话,顿时犹豫了起来,他有些心动。 但他的妻‘拉姆’则没有任何犹豫地一口回绝:“不需要,不需要! 你不是正经的人! 你那么大的年纪,怎么能叫我的小女儿为阿姐? 你不是正经的人!” 拉姆把女儿紧紧护在怀里,像是护着小鸡的老母鸡。 苏午看着被拉姆抱在怀里,眼睛一直看着自己这边的‘毒巴仁’,脸色有些无奈——对方存活在世间的岁月,比他的寿命悠长了太多,毒巴仁令自己称她为阿姐,怎可能是出于一个稚童的玩闹之心? ——在他回应毒巴仁的时候,四下里即有地下万龙王的密藏湖海江河之本源,裹挟着苏午一身鲜血汞浆,回转了苏午身躯之内! 应下了这个称呼,毒巴仁就将密藏湖海江河本源的力量分享给了他。 将他魔身种道状态下,化散于密藏本源里的血气,都统统携裹回来,帮助他收拢回自体之内! 可见毒巴仁先前言语,更非戏言! 但是,苏午观今时之毒巴仁,他眼中所见、念中呈现的,皆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农奴家庭出身的女童形象。 这又让他对自己先前的判断生出几分质疑来。 先前是否只是某种巧合? 毒巴仁如今是还处于‘沉寂’之中? 还是已经苏醒? 毒巴仁之首现在的状态,苏午都难说清。 然而,在寻常人眼里,他一个看起来二三十岁的青壮年男人,称一个七八岁的稚童为‘阿姐’,此般行为,着实是很不正经。也无怪乎毒巴仁的寻常人母亲会如此紧张,对他如此抱有敌意。 偏偏苏午也反驳不了拉姆。 他只能维持着面孔上的笑容,不言不语。 ——旦增看了看他,并未因为妻子的几句话,就下定注意。其犹豫了一阵,小声向苏午说道:“你如何保证,你的承诺?” “我可以向神佛起誓,如我所言有半句虚假,便让我立刻堕入金刚地狱,永远不得解脱!”苏午斩钉截铁般道。 他乃是今时密藏域诸佛最大的‘佛敌’,他对神佛作出的誓言,却也当不得真。 然而,今下密藏域崇佛之风盛行,也唯有他以神佛之名起誓,作出的誓言,才能叫旦增相信。 除此之外,哪怕他作出再真诚的承诺,都毫无作用。 旦增听得苏午许下的誓言,缓缓点了点头。 苏午又道:“我记得我失去神智以前,在智慧海的某个方位还埋下了一些钱财,等到了明天白天的时候,你可以与我同去,把埋下去的钱财挖出来……” “不要你的钱!” 拉姆忽然高扬声音,打断了苏午的话。 她转脸看向自己的丈夫,再一次重复道:“不要他的钱! 他不能住在我们家里,旦增,让他不要呆在我们的家里!” 旦增转头看着妻子,脸色严肃了些:“你听我说。” 拉姆便不再言语,看着丈夫。 听着丈夫神色认真地道:“前几天,黑黑寺的佛爷派人到咱们查旺村里来——佛爷令他们看村里这些哑女、盲女是否都还活得好好的,他准备要做法器了。” 只此一言,便令拉姆的神色变得无比恐惧! 拉姆紧紧抱着怀里的女儿,嘴唇颤抖着,半晌说不出一个字。 丈夫憨憨地笑了笑:“咱们的伦珠,本也是要献给佛爷的,这是给家里增福气的好事——” 说到这里,旦增神色有变得犹豫起来,他看着妻子怀里的女儿,内心偏偏不想这样的好事降临在自己家里,于是转而道:“但是伦珠现在眼睛也看得见了,话也会说了。 她不哑也不聋了,不合佛爷的要求了。 佛爷应该不会再要她了。 所以我预备去和头人说说,把伦珠的名字勾了。 我一个人去和头人说,头人可能不会同意。 我和这个人去和头人说,他要是还不同意,我们就跑了。” 旦增内心显然不止一次地闪转过这样的念头,他一口气把话说出来,脸色没有变化,语气也颇平静,仿佛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小事,若不是在内心里酝酿已久,绝做不到这样平静。 拉姆听完旦增的话,就认真点了点头。 她看了苏午一眼,犹豫着道:“多个人也很好。” 苏午就此在旦增家中获得了一席之地。 几个人商定诸事后,外面天色已黑。 旦增提议趁着天黑时,与苏午前往‘智慧海’边,挖掘出他当时埋藏在那里的财帛。 苏午自然欣然答允。 他与旦增走到房门后, 旦增看了眼门外的情景——顿时刹住了脚步。 黑漆漆的天幕下,木石搭建的房屋外,一双双在黑夜里闪着亮光的、绿莹莹的眼睛就围在四周,密密麻麻连绵成片! 看到这么多的‘绿眼睛’,旦增吓得寒风耸立,踉跄后退了数步! “怎么了?”那高高大大的年轻人却神色如常,看到他面上遍是惊恐,还向其反问道,“你不跟我去了吗? 不跟我去,我就自己去了。” “不不不……”旦增连连摇头,见苏午神色平静,还以为自己看花了眼。 其又探头往门外看去,又看见那四周围拢过来的绿莹莹眼目! 旦增勐地抬头看向苏午:“你、你,你看不到吗? 绿眼睛! 屋子外,都是绿眼睛! 今天还是别去了,今天太怪了!” “我没看到有甚么绿眼睛。”苏午往门外看了看,转回身来,笑看着旦增,“你若是害怕,不愿意走夜路,我自己去也无妨。” “不去不去。 你也别去——”旦增劝告苏午道,“今天不对劲,钱留在这里,不着急拿!” 苏午摇了摇头。 他未听从旦增的劝告,迈过门槛,走进了门外的黑暗里。 旦增跟着往门外看去—— 又哪里能见到一只绿莹莹的眼睛? 这下子,他真以为自己眼花了,出现了幻觉。 但苏午此时已经走远。 他心里有些害怕,终究没有跟上去。 查旺村外的黑暗里,一双双惨绿的眼眸闪动着光芒。 低沉的喘息声此起彼伏。 一头头遍身伤痕累累、伤疤里生出惨绿眼仁的猊兽围在苏午左右。 远方,还有更多的猊兽奔腾而来。 群猊凑近苏午身畔,它们张开血盆大口,欲要啃咬苏午的身躯,腥臭的涎水从它们口中滴落,在大地上聚成一滩滩污臭的水洼。然而,每当它们的血盆大口真正临近苏午身躯时,它们却又各自止不住地呜咽起来,缓缓后退。 猊群不断凑近苏午身畔, 又不断从苏午身畔远离。 像是一股惨绿的浪潮在黑暗里翻腾。 苏午迈步朝前走着,领着群猊走近了他曾埋骨的‘智慧海’边。 精莲留下‘智慧海’三个字的石碑竖立在湖畔,那三个密藏文字里,显出至真至高的法性,彷若能烧尽一切的忿怒真意在文字中升腾,在苏午念头里化作朵朵燃烧的火莲—— “忿怒莲师。”苏午手指拂过那三个字,指尖便有朵朵红莲飘转,他喃喃低语着,“历史的惯性果然恐怖,精莲的禀赋亦已达到匪夷所思的地步。 即便是将他重创至此般程度,他依旧未有停止过修行。 今下应是已将自身未被鲁母侵染的那部分,与本尊身做了一个切割。 未被鲁母侵染的部分‘精莲’,怕是将要证就法性,踏入‘空行净土无量宫中’,成为可为他人依止的本尊——忿怒莲师……” 从那三个字中,苏午感应到了‘法性’的留存! 证得法性,即可虹化。 虹化,就是地上佛陀! 苏午千方百计地阻挠精莲,却依旧无法阻止对方踏出这一步。 历史的惯性如此恐怖,精莲身在历史的大势里,苏午可以改变历史的细节,却无法对抗这轰烈奔腾而过的大势! 他做出如此努力,付出种种牺牲,最终似乎什么都未完成。 ——苏午笑了笑。 从前密藏历史中,只有精莲的大势长河。 自己曾到达过的密藏历史中,将有‘元魔’的暗流奔腾汹涌。 自己并非一无所获。 若将精莲也视作一尊‘人神’的话,精莲的劫影——就是自身! 苏午盘坐在精莲留下的石碑上,他身后长出千百条手臂的劫影延伸入‘智慧海’中,静谧的智慧海刹那翻沸起来,湛蓝的湖面在苍穹下化作赤红色—— 劫影在海中推开了本源之门! 一个浑身长满血红眼睛的赤色人形,携裹着大化本源从门中走出! 它踩住了劫影彼端! 苏午坐在劫影此端。 劫影在二者之间连成桥梁,紫红色沸腾的劫影里,缓缓浮显出如血管般的脉络,那些脉络如藤蔓植物般向两边攀附着,延伸着。 一颗紫红色的模湖果实从‘藤蔓脉络’上的某个位置缓缓生长了出来! 这颗‘果实’,即是苏午行将蕴养出来的‘劫身’! 他将自身拆分为二,分别进行坐胎功与魔身种道大法的修行,此下亦必须要坐胎,与自身相交融之时,才能真正令‘魔身种道大法’第一轮的修行变得完整,养蕴出劫身! 苏午任由紫红色的模湖果实慢慢生长,他转而看向群猊,朝血红的智慧海扬了扬手:“都去,你们都去湖里,去洗个澡!” 他的声音里蕴含着令已经失控的猊鬼们必须遵从的意味。 猊鬼们迟疑了一阵,即一个个奔入了赤海中。 洗去满身的伤疤,与伤疤里遍布的荧绿鬼眼! 正文 840、强盗(1/1,4K) 智慧海中,湖波翻腾。 那铺满湖面的赤色渐渐澹去。 夜空将湛蓝的湖波映成漆黑。 一头头猊兽甩动着浑身毛发上的水珠,爬到了岸边,聚集在大石头旁安坐的苏午周围。 它们遍身的伤疤多已愈合,从伤口里生长出的荧荧绿眼,因为此下在智慧海中沐浴过后,也都纷纷消失无踪。 一头头或如小山一般高、或有狮虎一般大的猊兽头颅伏低,以鼻尖亲昵地触碰苏午。 苏午念头微动,脚下已经沉寂下去的劫影中,大化本源又汹涌漫溢了出来。 群猊便一个个地凑在那劫影里流淌的大化本源溪流边,伸出舌头舔舐着大化本源。 “多吃一些,这么多年过去,你们想必也是饿坏了。”苏午揉了揉一个狮虎般的猊兽巨大的头颅,笑着说了句话。 他放任群猊们吞吃本源,自顾自地言语着。 他的每一句话都被群猊们听进了心里去:“你们在密藏域诸地游行,可曾见过你们的祖猊? 它已成长到‘诸生诸死诸年之龙’的层次,自身已然不可能消解于本源之中,它的碎片必然散落于密藏域诸地。 你们此后若寻到了它的碎片,记得将它的碎片带到智慧海边。” 群猊们专心致志地舔舐着大化本源,耳朵则在苏午言语的时候,悄悄竖立着。 随着苏午说过话,猊群里便有猊兽发出低沉的呜咽声。 一座小山般、生有三目的巨猊走到苏午跟前,它低下头颅,胃部抽动良久,张口吐出了一只巨大的指甲,那指甲的大小,竟与狮虎般的猊兽相差不多! 苏午看着那片指甲,确认它就是曾经护持自己的祖猊——龙猊来福。 巨猊吐出那块指甲后,就把头伸到了苏午跟前,苏午摸了摸它的脑袋,它很是受用地哼唧了几声,转而又去溪边饮用大化本源。 在它之后,猊兽们排着队向苏午吐出一块块龙猊来福的肢体碎片。 或是一截指甲; 或是一块鳞片; 或是一片血肉; 或是须发、眼睛等物。 这些碎片散溢着密藏本源、苏午、精莲怒火的气息,苏午的气息在其中占据主导。每一块碎片都是有形而无质,似乎随时都能溶于四周奔流的密藏本源中,但因它自身具备的某种特性,则能抗御密藏本源对它的同化,保持住自我的形体。 ——猊兽们将祖猊来福吞入腹中,与外界隔绝,亦保护住了龙猊来福的残肢,使之仍能在数百年后,与苏午见面。 来福是苏午以神灵本教‘笃本修行’的方式,修炼出来的龙本。 但苏午从未饲喂过它活人的血肉、器官、性灵,甚至不断为它祛除自身的杂芜、被污染的密藏本源,是以它仍旧保持了天性,未曾在成长过程中化为厉诡。 龙猊的碎片围着智慧海边,堆成了一座座小山。 某种活性在它有形无质的残肢里流转着。 苏午取来了一根漆黑的大骨头,他将大骨头竖立在自己身畔,旋即以意勾动大化本源,将遍地散落的龙猊碎片都席卷起来,在自己脑后一圈一圈地盘转开来! 诸般碎片在他脑后不断盘转,渐渐隐没于那意与大化本源交融的洪流中。 水波倾动。 一具残缺的、身躯只有百余丈、独眼、无角、单臂,模样怪异丑陋,又让人望之毛骨悚然的‘猊兽’渐渐从那水波下浮现出身形! “呜——” 它张着磨盘般大的血红独眼,望着身畔的苏午,发出一声委屈地呜咽声。 来福就此被苏午拼凑出了残缺的身形! 苏午看着将残缺脑袋凑近过来的龙猊,面上浮现出一抹温和的笑容,他摸了摸对方裸露在外的鼻骨,轻声说道:“能够活过来就好。 你的身躯可以慢慢恢复。” “呜呜……”龙猊还是低声呜咽着。 在呜咽声里,渐渐闭上了眼睛。 它渐渐沉睡在了那意与大化本源交融形成的洪流里。 苏午拍着它的脑袋,在它睡去后,以意包裹了龙猊残缺的身躯,将之收拢在自己眉心轮中。 他收起插在地上的那根漆黑大棒骨。 群猊饱食大化本源后,原本瘦骨嶙峋的身躯,也一个个变得饱满起来。 苏午与它们作别,送它们伏行各地,带来更多的、散落在密藏域各地的龙猊碎片,以及或被禁锢、或被以密缚法门重新修炼的其他猊兽。 黑暗笼罩下的密藏域,暗流渐起。 回到伦珠家的苏午,果然带回来了几颗银粒子。 旦增看着手中不到指甲盖大的三颗银角子,一时间连呼吸都粗重了起来。 他从未见过黄金、白银这般贵重的东西。 当下密藏域内,虽已出现银币、金币,但流通性并不强——占据了密藏全域八九成人口的农奴们,日常生活中却是连一枚银币都拿不出来的,他们更习惯以物易物的交易方式。 不过,这也不妨碍旦增喜欢手里亮闪闪的物什。 他将手里的几颗银粒子翻来覆去地看,一边看,一边询问苏午如何辨别白银的真假,并用学来的方法,当场现在几颗银粒子上试验。 当旦增借着门外的微光,看到银粒子上的牙印时,他满面抑制不住地笑容。 他抬头看了看蹲坐在门槛边的高大身影,犹豫了一下,把三颗银粒子还是还给了苏午:“这是你的。你可以用这些钱,买牦牛,买马,找我们的头人买田买地!” 说起牦牛、马匹、田地这些东西,旦增眼里满是希冀的光芒。 拉姆哄睡了伦珠,也坐到了丈夫身前,小声向苏午建议道:“智慧海边的水草很嫩很美,那是属于‘香巴朵’领主的草场。 查旺村的头人‘朱旺’,是香巴朵领主的手下。 你可以和头人商量商量,请他去和香巴朵领主谈谈,从智慧海边买下一块大草场,用来放牧。查旺村北山坡下的田地最肥沃,那是朱旺头人的,你要是买田,就买那里的田——” “这几颗银粒子,按照你们说的办法去花,却是买不来田,也换不来地的。 几颗银粒子更可能被头人和香巴朵领主的人夺走,然后你们一家人全被杀死。”苏午摇了摇头,向拉姆与旦增如是说道。 二人闻言都有些吃惊,有些害怕。 他们因为苏午言及自己会被头人、领主杀死而害怕,却想不通头人、领主为何要杀死自己。 “为、为什么? 我们拿钱去买田、买地,为什么他们不卖给我们,还会杀掉我们?”旦增瞪大了眼睛,向苏午问道。 苏午笑着道:“因为我们不具有和他们平等交易的资格。 就像你拿了十个银粒子,遇到一伙强盗。 强盗会因为你给了他们五个银粒子而放你走吗?” 旦增、拉姆闻言都沉思起来。 过了一会儿,拉姆低声道:“我还是伦珠那么大的孩子的时候,听说过有人遇到了强盗,那伙强盗以前经常在‘昌多山寺’周围到处打劫,每次昌多山寺办过了法会,人们从昌多山寺离开的时候,那一伙强盗就突然出现了…… 旦增,你拜过昌多法会吗? 法会上的佛爷,会给人们分发免费的药丸,可以医治百病……” 拉姆说着说着就偏题了。 旦增拧紧眉毛,还在思索着苏午提出的问题。 他想了很久,抬头看向苏午,道:“如果……如果我是强盗,我能抢走一个人身上的所有银粒子,为什么还要给他留下五个? 你是想告诉我们,头人、香巴朵领主,都是强盗一样的人……” 苏午含笑点了点头。 旦增也沉吟着点点头:“你说得对。” 他旋而又有些失望:“那不是说,有钱也花不出去吗?” “想要把钱花出去,首先得能有护住自己钱财的能力。”苏午向旦增说道,“你先前还说过,黑黑寺的僧人要过来,带走村里的哑女、盲女,令她们奉献自身,成全黑黑寺的僧侣——助力黑黑寺的僧人做一只法器出来。 阿姐——伦珠现下不哑也不盲了,你预备请头人把伦珠的名字从名册里勾去。 你还想到了,带着我一起去和头人商量,头人更可能同意你的请求。 你缘何会觉得,带着我去和头人商量,头人会同意你的请求?” 旦增看着苏午,憨憨地笑着,一边笑,一边用手臂比划着:“你很高,很强壮,像是赞普一样! 现在你又会说话了。 带着你去见头人,头人看见你这么高这么壮,像赞普一样的男人,他可能会害怕,他害怕了,就会同意我的请求了!” 当下旦增言语里的‘赞普’,即‘伟丈夫’之意。 非指苏午像从前的赞普王一般。 苏午面上笑意更浓。 旁边的拉姆看到苏午面孔上的笑容,不知为何,心里总有种警醒的感觉。 好似眼前这个人会诱骗自己的丈夫去做某些不好的事情一般。 但她已经点头同意对方住在家里,对方当下又未做真正危害她家的事情,她也只能暂且压下心中莫名的感觉。 苏午道:“长得高高大大,或许会叫人第一眼看上去害怕。 可这终究只能吓唬人,无法真正制止住别人。 头人手下一定有几个打手,他看我害怕,纠集几个打手过来,那些打手也会因为我长得高大,而畏惧于和我动手吗?” 旦增思索了一下,摇头道:“不会,他们人多,他们有刀子。” “所以你的办法成功概率很低。”苏午道。 旦增顿时苦恼起来。 他本是和苏午讨论怎么去花销那几颗银粒子,却未想到话题绕到了自己的独女伦珠身上。 现下,‘有钱花不出去’、‘头人还是不太可能勾去供养名册上伦珠的名字’,这两个难题横在了旦增面前,就是两道难关。 “你、你有什么办法?”旁边的拉姆向苏午问道。 “办法其实很简单。 头人手下有打手,有刀子。 你只要比头人和他的手下更能打,掌握有更锋利的刀子。 这样就不仅能护住自己的财产,更能护住伦珠了。”苏午回道。 “比朱旺头人更能打?”旦增吃了一惊,连连摇头如拨浪鼓一般,“我怎么可能——” “我有办法。”苏午打断了旦增的话。 旦增愣了愣。 随后又挠挠头,沉默不语。 “你可以好好想一想,要不要用这个办法。”苏午笑着道。 旦增躲进了黑暗的角落里。 苏午也走回角落里,盘腿坐下,闭上了眼睛。 从门外倾照进来的月光,洒在屋门口,映出一片铺着乱草的白地。 黑暗沉寂了良久。 男人怯惧畏缩地声音响起:“家里的粮食,没有了。 我们也没有更多的债可以背了。 ——用你的办法吧。 我还知道,有个地方、有个地方有唐人的商队来,他们有好刀子——那些钱,够买一把好刀子吗?” “你既然这么说了—— 钱肯定是够的,不够也得够。 睡吧。 明天去你说的那个地方看看。”苏午睁开眼睛,笑眯眯地说道。 “嘿嘿嘿……”旦增傻笑了一阵。 第二日。 旦增一大早就被头人叫去,给他的小儿子当‘坐骑’,去了一趟几十里外的‘则堆镇’。 等旦增回来的时候,天已全黑。 当天却是去不成旦增所说的那个有唐人商队经过的地方了。 苏午陪着伦珠到处去捡牛粪,钓鱼。 也认识了伦珠的几个伙伴。 她的几个玩伴都是与她差不多大的小孩子,其中有半数以上的童子是聋哑人、盲人。 非是伦珠会下意识地亲近与她差不多的聋哑孩童、盲人,而是查旺村农奴出身的孩子们中,有大半都是这样的聋哑人、盲人。 ——他们亦非是天生残疾。 而是在他们出生之际,头上就将他们的生辰呈报去了黑黑寺。 黑黑寺的僧侣专门过来,弄瞎了他们的双眼,给他们灌了聋哑药。 为得就是将不受外界‘污染’、心性纯洁的童子养成以后,制成法器。 时间一天天过去。 距离黑黑寺派人来查旺村的时间越来越近。 旦增亦终于在某日得了一天空闲,他寻得这个机会,带上自己的一家人,和苏午去了唐人商队经常经过的某个地方。 正文 841、马帮(1/2) 艳阳低垂,湛蓝苍穹压得极低。 天与地的分界,在密藏域变得并不那般明显。 苏午与旦增一家站在山岗上,远眺前方平原上的一片柏树林。 高柏树一排排地竖立在土路边,许多平民百姓、小村头人背着背篓,拉着牦牛,聚集在那条由人们经年行走形成的道路旁。 这些身份地位不尽相同的人,将自己带来的货物摆在身前,俨然间在彼地形成了一个小集市。 他们在这个小集市上相互交易着生活必须的粮食、盐巴,以及牛羊牲畜,一些珍稀的药草、菌子,甚至有人抱着好大一块石头也蹲在那里。 集市的外围,还有许多衣衫褴褛的孩童背着藤筐,捡拾着那些牛羊牲畜排泄的粪便。 人们在小集市上来来往往,带走一些东西,留下一些东西。 纵然有如此多人聚集在彼处,但集市上的商品交易却并不算繁荣。 甚至有些死气沉沉的。 那些趾高气扬的头人们牵来的牛羊、马匹、动物毛皮,集场中的平民百姓、农奴却是根本买不起——头人们心不在焉地守在自己的牲畜群前,他们的目标客户,也并非是那些连衣裳都穿不起的平民、农奴。 “来得晚了哩……”旦增看过远处集市上的情景,神色有些懊丧。 他看了看自己、妻女身后背着的筐子,擦了擦脸上的汗水,喃喃自语道:“牛粪都叫人家捡完啦,还想着能带点东西回去……” 牛羊粪便在今下是一种重要的燃料。 木柴燃料如今并没有那般易得——密藏域大地上的一切,包括草场、林场、田地、牛羊等等,均属于贵族以及寺院,寻常人随意伐倒的一棵树木,都极可能是‘有主之物’,甚至于,平常人本身也是贵族、寺院的‘物品’。 随意伐倒树木作为木柴,在如今并不可取。 牛羊粪便晒干以后,就成了农奴、平民们最主要的燃料来源。 密藏域的夜晚极冷极冷。 一块干牛粪甚至能在夜晚救下一个农奴家庭。 是以旦增才会这样懊丧。 “咱们今天来这里,主要是为了和唐人的商队交易。 唐人的商队来了吗?”苏午拍了拍旦增的肩膀,转移了话题。 他们天不亮的时候就已经出发,一路紧赶慢赶,来到这个在旦增口中属于是‘很近地方’的交易集市,若这般赶路都要与‘唐人商队’失之交臂的话,那苏午就得考虑使用一些非常办法了。 “没来,没来。”旦增畏畏缩缩地指了指集市上那些拥有大批牛羊的头人们,生怕远处的头人们注意到自己的手势,过来教训自己,他指了几下就垂下手臂,看向苏午,面孔上忽又露出了一些笑容,“头人们的牛羊都还没卖呢! 说明唐人的商队还没赶到。 咱们快过去吧!” 说着话,旦增就首先往山岗下走。 苏午拉着不言不语的伦珠,和拉姆跟在旦增身后,不紧不慢地说话道:“这个地方,你经常来吗?” “我背着头人的儿子经过这里。 那些唐人和头人交易农具、茶叶、丝绸,还有好刀子。 我看到了好刀子!”旦增笑着道。 “你看了一遍,就记住了?”苏午也笑了起来。 “嗯!”旦增对集市上那些美丽的丝绸、贵重的茶叶、珍稀的玉石并不多关注,从很早以前,他背着头人的儿子经过这个小集市开始,他的注意力就在那些银闪闪、寒光逼人的好刀子上。 ——有些时候,并非是身怀利刃,才生出杀心。 而是内心早就有了刻骨的恨意与杀意,才会在抓住利刃以后,拔刀杀人。 旦增扭头看到苏午笑眯眯的,他挠了挠头,憨厚面孔上的笑容也变得热烈了一些:“那些唐人,从很远很远的地方来,他们带来很多很多东西,主要和领主们、佛爷们相互交易,但佛爷们、领主们也买不完他们的货物,所以他们每过一个地方,都会停留。 我们这些人,就可以和他们交易。” 苏午闻言点了点头。 他将自身埋葬入‘毒巴仁’的巢穴之中,修炼‘魔身种道’至今,已经过去了两百余年。 强盛的大唐早已消失在历史的尘烟里。 但‘唐’的痕迹无处不存。 譬如旦增这样远在密藏域的普通人,依旧称汉人为唐人,称汉人的国度为唐国。 “非是那些唐人带来的东西很多,佛爷和贵族们买不完。 而是那些唐人一路走,一路停,一路卖货的同时,也会一路补货,所以他们的货物就看起来永远都卖不完。”苏午向旦增解释了几句。 旦增听不懂,只是道:“你没见过的,他们人很多,带来的货物也很多。 没有哪个头人家里的牛羊,足够买下他们所有的货物!” 苏午笑着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一行四人汇入小集市里。 牛羊身上的草腥味、粪抽味、各种毛皮毡子发霉发臭的气味裹挟成团,在这片集市上随处散布着。 旦增选了个地方,带着自己的家人坐下来。 他有些紧张,把妻女护在身后,像打盹儿的鹌鹑似地缩成一团。 ——集市上的平民们多和旦增的坐姿类似。 那些大马金刀坐在自家奴隶身上、随身凳子上的人,都是拥有好几头牦牛、十几只羊,甚至有几匹马的头人。 这些头人其实才是这个小集市的‘主角’。 旦增一双眼睛到处乱瞟着,目光随那些头人们走动而移动。 每当头人将目光看向他的时候,他就立刻低下头去,作出一副木讷呆滞的模样。 苏午神色坦然,眺望远处土路的尽头。 他已经改易了自身的形容,在其他人眼中,他也就是个不起眼的农奴而已。 也唯有旦增一家人能目见他的真容。 “唐人的商队来了。”某一刻,苏午看着远处荡起尘烟的道路,忽然向旦增说道。 旦增连忙抬头,顺着他的目光,朝道路尽头看去。 ——阵阵马蹄声传进了集市上人们的耳朵里。 远处道路尽头的尘烟被风刮走,一支风尘仆仆的队伍护持着一辆辆马车,朝小集市走来。 ‘唐人商队’带来的货物虽也有数车,但却不远远达不到旦增所说的、‘买不完的货物’的程度。 百余人的商队迎面走来。 打头的汉子雄壮如铁塔,穿一身漆皮甲,胯下的马儿油光水滑,高大健壮。 那人腰悬长刀,马鞍上还挂着根短矛。 其神色和蔼,但面上几道刀疤分明凸显出一种凶神恶煞的气势; 在领头的汉子之后,又有三个大汉背着弓箭,挎着刀枪,驱策着大马徐徐而来。 那三个大汉各自只套了件藤甲,但背后都披着一张五彩斑斓的披风,披风上种种色彩汇集起来,俨然如同鬼脸; 第三列、第四列的汉子们甲胄兵器比第二列的人更差一些。 他们的马鞍上挂着铜锣、铃铛、号角种种物什; 此后,商队中段的成员们便更良莠不齐。 一些老人、妇人也开始出现。 但这些老弱被壮汉们护在中央,对外展示出的则是整个商队强悍威猛的形象。 苏午看过这支徐徐走来的百余人商队,垂下了眼帘。 当下这支商队,毫无疑问是一支组织严密的‘马帮队伍’。 还有一些小商队、游散行商混杂在队伍中。 “这便是你说的、有卖不完的货物的唐人商队?”苏午笑着看向旦增,向旦增问道。 旦增却皱着眉头,低声与苏午言语:“不是,不是。 我见过的那个唐人商队,比这人要多,货物也多,他们的队伍从那头能排到这头来!” “嗯?” 苏午微微扬眉。 他目光扫过集市上那些守在各自牲畜群前的头人。 顿时发现,那些头人们看向马帮商队的眼神有些玩味。 当下事隐隐透漏出一些蹊跷味道来。 商队在道路中间停下来,一个身材稍矮些的青年人驱马走出队伍,下马就迎向集市最东边,坐拥最多牛羊马匹的那个头人。 青年人走到那头人身边,先向头人躬身行礼示意,随口操着一口流利的密藏域语言,向那头人说道:“噶布头人,我们当下带来了上好的茶叶、丝绸,还有许多铁器。 希望能换取你们手里的牛羊、毛皮。 另外,若有‘生死草’这种草药,我们也想购买一些。” 那头人转动着目光,未有先回应青年人的要求,而是令仆人搬来一个黑箱子,命人将黑箱子打开——露出了内里一块长条形、一人高的大石头来。 那石头除了表面上有细微的裂纹以外,看起来并没有其他出奇之处。 噶布头人指着被仆人们托着的、竖立在黑箱中的长条石头,对青年人说道:“我刚才得到了一块奇石,你们须用五十匹蜀锦,来换我手里这块奇石! 只要蜀锦,不要拿胡锦、番锦来诓我!” 一匹蜀锦能换来数头牛、十数只羊——今下那噶布头人命人只抬出一块平平无奇的石头来,便要从唐人商队里,换得五十匹蜀锦——这样要求,让青年人脸色一变! (本章完) 正文 842、生死草(2/2) 青年人目视周围,四周的头人们皆皮笑肉不笑地看向他。 他强压下心中的怒火,转而看向噶布头人身侧的那块长条石头,凑近石头,仔细去看石头上遍布的裂纹,一边看,一边勉强笑着道:“噶布头人,这块石头有何稀奇之处? 我观石缝之中,也未见有玉石的油润色泽。” “这是一块碧玉石料,你看不出来吗? 这么大的一块碧玉料子,如果真正开出来的话,不知道能换多少头牛羊,多少匹蜀锦,我把它卖给你,只要五十匹蜀锦,很划算了。”噶布在旁捋着胡须,指着石头上的一道石缝,对马帮青年继续说道,“你从这里看,能看见碧玉的色泽的。” 马帮青年闻言也只好凑近那道石缝去看。 果然看到了石缝里浅浅的一抹绿色。 石缝延伸到了石头的深处,遍及整个石块,但那般碧绿色泽,仅仅只有不到一个铜钱那般大的一点——这块石料里,或许含有一些玉料,但玉料品质不算好,并且玉料也绝没有噶布说得那般大,根本不值五十匹蜀锦! 今下噶布分明是要把这块石头强卖给马帮。 青年亦知噶布的目的。 他端详了石头一阵,赔着笑脸,向噶布说道:“噶布头人,您和我们做了很多次生意了,应该知道我们其实并不常收这些玉石料子,也不怎么懂得该如何甄别这样好的玉石料子。 我们若是收了您这块石头,万一开出来价值远朝五十匹蜀锦的好玉,您岂不是就亏了? 这块石头您还是自己收着,咱们就按以前的方式交割货物如何?” “你们也是远道而来的朋友,做生意嘛,亏了或者赚了,自己负责就好,我把这块好料子卖给各位朋友,朋友赚了,我心里也是高兴的,亏一些无所谓的。”噶布笑眯眯地说道。 青年心头暗骂,面上不敢表露。 他们马帮在外行走跑商,最重视和气生财。 更何况现下是在别人的地盘上来,自然是能不动刀兵,就尽量不动刀兵。 刀兵一起,战祸就要绵延不绝了。 “那我去和马锅头商量一下。”马帮青年勉强笑着,应了噶布一声。 噶布点点头:“去商量嘛。” 说完话,便坐回农奴背上,斜也向唐人商队那边。 马帮青年转回身,脸色凝重地匆匆走向商队。 旦增看到了那唐人面上的神色,转而向苏午低声问道:“这是怎么了?” “大概是生意没谈拢。 不碍事。”苏午摇了摇头,看到那马帮青年走到商队里,与领头的、骑在最雄骏大马上的马帮首领——马锅头低声言语了几句。 马锅头目光瞥向噶布头人那边。 噶布头人作左顾右盼之状,不与马锅头对视。 壮马上背着一口大锅、一身漆皮甲胃的马锅头笑了笑,他翻身下马,转而走到身后马队重重保护的一辆马车前。 他微微躬身,在马车车窗前低声言语了几句:“东主,他们想讹咱们。 拢共三十五匹蜀锦,他一个头人,张嘴就要全要走,咱们还得倒欠他十五匹蜀锦——就买回来一块破石头。” 马车里沉默了一阵。 一个有些怪异的声音跟着响起:“没办法,形势比人强…… 咱们遭了那件事,死了太多人了。 先把‘堪龙领主’的令牌拿出来,看看能不能唬住他。” “多半是堪龙那驴入的东西,先和这些狗入的通了消息,他的令牌估计吓不住这些人。”马锅头低沉地道。 “实在不行,那就给吧。”马车里的人叹了口气。 “我和他们商量商量。”马锅头点了点头。 他转回身,迈步穿出马队,径直走向了噶布头人。 黑黢黢的身形如铁塔般压过来,马锅头的影子盖住了噶布头人的影子,噶布头人抬眼看着这个黑大汉,一时间心头也有些发憷,面上带着笑,朝后稍退了一步。 其身旁的土兵立刻迎上来,将噶布护在身后。 噶布站在众多土兵身后,立时昂首挺胸起来,一种胜券在握的气势油然生出。 “头人,这是堪龙领主的令牌。 我们从堪龙领主那边过来,他与我们承诺——持此令牌,他的所有手下、头人,都应予我们方便。”马锅头面上带着笑,将一块令牌递向噶布的土兵,他眼睛盯着噶布,温和地问道,“不知道堪龙领主的令牌,你们今下是认还是不认啊?” 土兵将令牌递给噶布头人。 四下里的其他头人领着众土兵呼啦啦一片围拢了上来。 马锅头岿然不惧。 噶布接过令牌,看了几眼,又令土兵将令牌还给了马锅头,他看着四周聚拢过来的众多头人,面上笑容更浓了许多:“这是堪龙领主去年发给你们的令牌。 我们去年,也给了你们提供了许多方便。” 他话说到此,言外之意已然昭然若揭。 “这次来你们这里,我们主要是为购得一种珍稀药草——‘生死草’。 头人如能给我们找来生死草,多少蜀锦我们都愿意给。”马锅头如是说道。 “生死草,我有——但那是另外的生意。”噶布一指身旁的石头,接着道,“我这块石头,五十匹蜀锦。” “没有那么多。”马锅头摇了摇头,“你若真想我们买你这块石头——我只能给你十匹蜀锦。” “不行! 必须——”噶布头人话未说完! 几步外的马锅头勐然抽出了腰间的刀子! 环首阔背大刀在阳光下闪出凛冽寒光! 随着马锅头勐然抽刀,四下里一片刀刃摩擦皮鞘的沙沙声! 种种兵器闪发耀目寒光! 马帮成员们星散而开,转而将四下里的所有头人、土兵、平民都团团围住! 那马锅头身处于众多土兵包围中,隐现鹰视狼顾之相,他环视全场,目光最终落在眼神有些畏怯的噶布头人身上:“你我相隔不过五步—— 五步之内,我可以死。 你亦必死!” 迟尺之间,人尽敌国! 噶布头人被这一句话吓得脸色煞白! “你等头人,今日若是杀了我,我的兄弟虽不能尽灭你等,亦必然叫你们损失严重,你们带着的这些手下死伤大半的话,可还能护住各自家业,各自妻妾儿女?”马锅头环视四周,又振声言语,声若洪钟。 四周的头人们俱犹疑了起来。 他们本也没想与唐人商队动刀兵。 只想着能合力从商队里讹出几十匹蜀锦来。 但眼下对方一副决死之相,就叫他们打起了退堂鼓。 然而,就这般退却,他们又颇不甘心。 马锅头又道:“各位朋友,我们马帮愿赠各位一人一匹蜀锦!” 四周头人们顿时眼睛发亮。 其转而看向噶布头人:“头人,我愿以二十匹蜀锦,买你这块石头,你觉得如何?” 噶布看着四周人的目光,故作沉吟之色。 沉吟不过几个呼吸的时间,他就点头答允。 “好!” 马锅头收刀入鞘。 诸头人呼喝几声,也约束各自手下收起刀兵。 锅头转身走入马队。 不多时,二十匹蜀锦送至噶布手中。 七八匹蜀锦分发给其余头人。 当下场面看似皆大欢喜,但其余头人看着噶布身侧摞成小山的蜀锦,再看看自己手里的一匹蜀锦,眼神忽就生出了些微变化。 噶布喜滋滋地看着自己所得的财货,大手一挥,几个仆人就将那一人多高的长条石头搬进了商队里。 商队随即打开一箱箱货物,与在场诸多民众交易。 马帮成员们站在一箱箱货物前,以蹩脚的密藏域语言大声吆喝起来:“上好的铁器、茶叶、布匹、粮种!” “你们手里有什么,统统都能拿来换!” “我们主要收‘生死草’,这种药草形如人参叶子,其根如虫,冬天叶子枯萎,根系死去,夏天则又会再度生长起来,七叶生死草能换一匹蜀锦! 一叶生死草也能换许多茶叶、铁器、粮种、布匹! 你们手里有生死草的,尽可以来和我们交易!” 方才还四散开想要逃跑的平民、农奴们,此下都围在了一箱箱货物前,与马帮的商人们交涉着,那些带着并不值钱的货物过来的百姓,可以当场与商人交易。 有些平民、农奴或是手里真藏有珍奇东西,他们与马帮商人比划手势沟通一人。 商人便领着其去无人角落里谈生意。 不多时。 有马帮商人回转车队。 其将一株风干的植物亮了出来。 那株药草生有两片叶子,此下叶子有些枯萎,药草根系犹如一只风干的肉虫。 正是一株‘两叶生死草’。 “此即是生死草! 诸位如见过此种药草,可以挖出来,小心风干收藏起来,等我们回转此地之时,再与各位交易!”那马帮商人小心翼翼地展示着手中的生死草,神色有些激动。 几个头人领着土兵挤开了人群,他们大声呼喝着: “我手里有这样的药草,拿蜀锦来换!” “我们要白银!” 人群自觉地远离了头人。 苏午带着旦增一家挤进人群里,拉住了一个马帮商人。 他开口言语:“我想购买几件好兵刃。” 那马帮商人正在应付着其他人,听得苏午所言,他微微一愣,转脸看向苏午,眼睛顿时发起亮光:“你竟会说汉话?” 正文 843、黄土怪病(1/2) 马帮商人将苏午一行引到了僻静角落。 他仔细端详了苏午的面容一阵,越看越觉得对方就是如自己一般的汉人,商人面露笑容,将身前的箱子打开来,露出箱子内平铺好的一层稻草。 拨去那层稻草后,就显出了其下一把把黑漆皮鞘的环首大刀。 “小兄弟,你一个汉人,怎么会在密藏这般凶险地域定居? 这些刀剑皆是官铸坊里流出来的,品质甚好。如今天下方定,赵皇帝陈桥驿黄袍加身,改元建隆,国号称‘宋’,用不了多久,这些官铸坊就会重新被官府管制起来了,到时候或许就没得这样精良的兵器贩卖,甚至我们马帮都做不了贩卖兵器的生意了。 你看看这些兵器,需要哪个?可以自己挑选。”马帮商人与身后的苏午说着话,侧过身子,引苏午一行人上前来挑选兵器。 苏午指了指箱中刀兵,身旁眼睛发亮的旦增立即会意。 其自去挑选刀剑,不时抽刀出鞘,查看刀刃。 而苏午则与马帮商人交谈了起来:“早年前兵乱之时,我的父母家人被乱兵携裹着,到了密藏地界,此后就在这里定居了下来。 我看你们现下在密藏域专门收集‘生死草’此种草药——在密藏域生活这般久的时间,我都甚少听过密藏域会产出此种药草。 不知道这种药草有什么用?” 苏午在密藏域活动这些年月,确实不曾听过‘生死草’这种药草。 旦增对这种药草也知之甚少。 “此种药草也是在近几年内才在密藏域偶有出现。 其根须如虫,类似‘冬虫夏草’,但茎叶似参叶,又与普通冬虫夏草颇有不同。 据传,‘生死草’就是‘冬虫夏草’的变种——这种药草,也只存在于密藏域中。”马帮商人向苏午解释道,“至于此种药草的效用,从其名亦能猜测一二。 其有‘逆转生死’之效。 能使被‘黄土淹埋’的人恢复生机,多在世间存活些时日。” 马帮商人言及‘黄土淹埋’四个字时,神色间隐有忧惧。 苏午听其言,确信这‘黄土淹埋’并不是一个虚假的概念,而是确有其事,他神色平常,似未察觉马帮商人言辞间的异状,又出声道:“我与家人定居在密藏域,已经久未闻得汉地消息。 今下既然天下方定,赵家人坐了天下,想来四海承平,战祸消弭,百姓安居乐业的盛景,就将出现了。” 那商人闻声,诧异地看了苏午一眼。 对方偶尔展露出来的谈吐颇为不俗,不像是一般乱民家庭里能培养出来的青年人。 “但愿如此罢……”马帮商人笑着言语了一句,并未与苏午探讨太多。 苏午试探着询问商人‘黄土淹埋’具体指的是何事,马帮商人亦未向苏午透漏过多信息,只说这是一种在汉地灾荒地带流传开来的疾病,唯有‘生死草’能延缓疾病的进展。 马帮商队行走江湖,做的是‘刀口上挣命’的买卖,对于外人天然有一份戒心。 虽然这商人因苏午乃是汉人,对苏午多几分亲近。 但这几分亲近,显然不足以让他泄露出关乎自家生死存亡的某些秘辛。 苏午也未再多问。 旦增选好了两把刀子,苏午取出来银钱付了账。 商人用黑布把刀子包裹好了,递到苏午手中,同时只取了苏午手中的一颗银粒子,另一颗退还给了苏午:“在密藏地界能见到自家同胞,也非是容易事。 钱我只收一半,保本即可。 苏兄弟,多保重。” “保重。”苏午向商人抱拳还礼,又道,“以后如有需要我帮忙的,可去附近二十里外的查旺村寻我。” “一定。”马帮商人点头答应。 其未因苏午看起来并没有甚么权势地位而小瞧苏午,也是存了多个朋友多条路的想法。 苏午背着刀剑,与马帮商人道别。 ——现下这支商队也将货物贩售得差不多,将一箱箱财货装箱以后,马队前头的人鸣锣开道,整支商队在人们的目送中,徐徐远去。 “走吧,咱们也该回去了。”苏午拉着伦珠,向旦增说道。 旦增连连点头,跟在了苏午身后。 他的目光全落在苏午背后那被黑布包裹着的刀兵之上,一刻也不愿挪开。 …… 健马拉着一辆辆马车,驰骋过昏黄色的平原,马蹄溅起的烟尘聚成一道土龙。 车辆在被壮马牵拉着,车轮轧过坑坑洼洼的路面、碾过地上的石块,一路上颠簸不休,马车的各处零件在这般颠簸中不停碰撞,发出阵阵不堪重负的呻吟声。 被厚布帘子遮盖住车窗与车门、昏暗无光的马车内,一个穿一身厚厚的黑袍子,用布巾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人端坐在车厢内。 马车剧烈地摇晃颠簸着,但那人在马车里正襟危坐,始终保持着一种姿势,浑然不受这颠簸的影响。 这般摇晃颠簸不知持续了多久。 窗外的马蹄声渐变得徐缓。 马帮成员们的唿哨声、吆喝声一阵一阵地响起。 整支商队就此停了下来。 穿黑袍子的人所处车厢外,响起马帮马锅头的声音:“东主,在上个市集咱们一共购得了七根生死草,一根三叶的、两根二叶的、其余都是一叶的,您看怎么处置?” “和肉骨头一齐炖了,加上些菌孤,分给众兄弟。”被马锅头称为‘东主’的‘黑袍子’伸出套着黑布兜的手掌,黑布兜子里的手掌抵着‘他’的喉咙,布巾下就发出了听起来很怪异的声音。 “是。” 马锅头应声而去。 他取下背后的大铁锅,架在了马帮兄弟们垒砌好的简易灶上。 去旁边河边打水的青年提着几桶水回来,另一手里提着的干草茎上,还挂着一尾大鱼。 那青年人将水倒了小半在铁锅里,把鱼顺手递给添柴烧火的妇人,向马锅头咧嘴笑道:“锅头,这里的鱼真蠢,见人竟然也不怕,我一棒子就敲晕了一个,带回来咱们炖个鱼汤吃!” 马锅头瞥了眼那尾大鱼,一边拿着瓜瓤子刷锅,一边向提着鱼的妇人点头示意。 妇人提着鱼回转去了河边,就在河边将大鱼放生了。 青年人微微张口,神色有些茫然。 先前作为整支商队的翻译的另一个青年抱着一捆柴走过来,笑呵呵地说道:“以后记住了啊徐敬,到了密藏域,别吃他们河里的鱼。 这鱼再简单易得,那也是吃不得的。” “为什么啊?”名为‘徐敬’的青年挠头问道。 乃是商队翻译的青年‘常春’指了指山坡下的河流,回道:“你没事可以在河边等着看——运气好的话,说不定就能看到有尸体顺着河漂下来,尸体一路顺河过去,那聚集在尸体周围的鱼才叫多呢,你抓都抓不完!” 徐敬闻言愣了愣,随即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一般,神色顿时变得有些复杂。 锅头刷好锅后,就又将一桶水倒进锅里。 待水煮开,依次下入新鲜的牛肉、风干的菌孤,待到菌孤、牛肉骨头的香气从锅中飘出之时,便解下了随身携带的布兜,从布兜中一根接一根地捻出生死草,将之悉数投进了锅内。 烧火添柴的妇人、打水归来的青年、扎帐篷的老者、巡游各处的哨子,在马锅头解开腰间那只黑布兜子的时候,纷纷都放慢了动作。 他们见到一连七根生死草被投入锅中,脸色顿变得激动起来。 “东主令我将这次收来的生死草,尽数投入锅中,与各位兄弟分享。”素来不苟言笑的马锅头,看着锅子里飘散开的几根生死草,面上也难得地露出了一抹笑容。 “东主仁义!” “您对我们有救命大恩啊,东主!” “我们一定尽心为东主办事,尽快寻得那七叶的生死草!” 车窗外响起一片感恩戴德的声音。 穿黑布袍子的人端坐在车厢内,身形纹丝不动,犹如一尊木凋泥塑。 不多时,马车车帘被掀开了一道缝隙,些微阳光从那道缝隙里投进车厢中——车厢里那人微微侧身,避开光照——马锅头将一碗肉汤端到了车厢边沿。 车帘旋而恢复原状。 整支商队的东主一层层揭开蒙在脸上的布巾,露出了一张像是刚被塑造好的泥胎般的面孔,那从模样、眉眼上看应是个女子的‘泥胎面孔’上,有泥皮干涸起卷。 似黄土泥巴般的‘皮肤’,一直蔓延到‘东主’的额角。 东主额角上的皮肤却是正常血肉色泽。 ‘他’从角落里取来一根木杖,一点点凑近那碗肉汤,用木杖顶端的拐角,将肉汤拉到了自己脚边,旋即一点一点地附身下去,端起了那碗肉汤。 在其俯身地过程中,其周身响起一阵一阵极细微的‘卡察’声。 犹如土块崩裂发出的响动。 端起肉汤,放下木杖,东主捧着整碗肉汤,将之尽数饮尽。 吃光了肉汤里漂浮着的三根生死草。 独留下一整碗牛肉骨头、菌孤。 东主徐徐吐出一口气来。 ‘他’皮肤表面的那层黄泥壳迅速干涸。 化作黄土泥粉,从面孔上扑簌簌抖落。 抖去泥壳的面孔,分外娇艳,如花似玉。 当下这支马帮商队的东主,确是一个女人! 正文 844、石头里的玉雕(2/2) 肤色粉白、眉目如画的女子套着黑布兜子的双手捧着陶碗,她目视着前方漆黑的车帘,不知在想些什么。 陶碗里的肉骨头、菌菇渐渐冷却。 女子把碗放在一旁,取下包裹着双手的黑布兜子,露出了一双敷着一层黄泥壳的手掌,她手指微动,那层泥壳皮肤立刻龟裂,丝丝鲜血从裂缝中渗了出来。 ——那层覆盖在女子体表的黄泥壳,竟像是她的皮肤一般! 皮肤一出现龟裂,就有鲜血从皮下涌出! ‘东主’蹙眉看着自己出现一道道裂纹的双手,轻轻抬起手臂,缓缓揭开缠绕在自己脖颈上的布巾。 布巾下,显露出同样覆盖着一层黄泥壳的脖颈。 她端起镜子,查看自己毫无好转的脖颈,忍不住叹了口气。 便在她查看自身状况的这段时间里,那蔓延至她脖颈上的一层黄泥壳,渐有进展,往上蔓延开去——黄泥壳覆盖住她的下巴、嘴唇、鼻梁……最终还是停留在了额角。 先前喝下去的那碗以生死草炖煮的肉汤、乃至吃下去的那几根生死草,都只是暂时压制住了那黄泥壳在她身上的蔓延! 生死草的药性在短时间内消失,这女人身上的怪病又继续开始发展! “黄土埋过脖颈,快要淹没头皮了,不知还能支撑多久? 临死前,还能否见到相公?” 女人低声自语着。 声音怪异。 她将镜子收好,又把陶碗推到马车边沿,便在车厢中端坐着,一动不动。 马车外。 众马帮成员在一车车货物旁或站或坐。 他们捧着陶碗,拿着树枝做的筷子,一番大快朵颐。 把汤喝干,肉与菌菇也尽吃净。 吃过饭,人们席地而坐,脱下鞋袜,查看自己的脚掌。 这些人的脚掌上亦同样被黄泥壳覆盖着,此下随着他们吃过以生死草炖煮出的肉汤以后,脚掌上的黄泥壳渐渐消褪下去。 但在黄泥壳状态下龟裂的皮肤,此下仍旧遍布一道道血色裂纹。 丝丝鲜血从脚掌皮肤上渗出。 “喝了这一碗肉汤,又能多支撑三五日吧? 咱们这次从川蜀之地一路辗转至密藏域做买卖,钱没赚到几个,一个个倒是把命先搭进去大半。”人群中,满脸横肉的汉子绑好袜子,一边穿鞋,一边与其余同伴调笑似的道。 “嗨! 这厉诡横行的世道,咱们做这种刀口上挣命的买卖,肯定是早晚有一天得糟的!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以前遇着那些厉诡,咱们运气好,还能凭着独门手段逃出生天。 这次遇着的厉诡可非同凡响——能在遇着那厉诡以后,还能保全性命,咱们已经是十足的好运气啦,接下来,能多活一天,那都是占了阎王爷的便宜!”马帮的翻译‘常春’抛下碗里啃得干干净净的大骨头,笑呵呵地说道。 他的话惹得众同伴连声附和。 “对!常小子说得不错!” “反正我钱也赚了不少了,够我妻儿老小后半辈子花用了,我倒是没甚么遗憾!” “也别说得那般丧气,说不定咱们走这一趟密藏域下来,能遇着那七叶的生死草呢?到时候,那就不是占阎王爷一天两天的便宜了!” “是啊,说那些丧气话做甚!” 人们叫嚷调笑了一阵,有人把碗筷收集起来,去河边洗碗; 有人整理货物,维护帐篷; 有人则和马锅头聚在一起,商讨着明日要走的路线。 天渐渐黑下。 马帮的临时营地上亮起了几堆火。 那位曾低价卖给苏午两把环首大刀的商人‘陈冰’整理好了货物,先去和马锅头招呼了一声,随后叫上几个高壮青年,去到一架板车前,从板车上卸下了一个黑盒子。 打开黑盒子,那块一人多高、遍布龟裂纹的石头就出现在众人视线里。 “驴馹的噶布! 一块破石头,抢走老子们十五匹蜀锦!” 陈冰狠狠地吐了一口唾沫,他转脸看向与二锅头、三锅头商量事儿的马锅头,喊道:“几位锅头,那这块石头,我们就开了啊!” “尽管凿开!” “开就是了!” 三个锅头纷纷应声。 他们大抵是已经商量好了事情,各自言语两句后,便纷纷起身。 拍了拍屁股上的尘土,马锅头‘周博’领着二锅头、三锅头走近了陈冰这边。 在营地里百无聊赖的其他人见状,也都凑过来。 “这石头上裂缝那么多,一副锤凿就能把石头全开了……” “也不敢用那般大力吧?万一里面真有一整块碧玉呢?” “那噶布有这么好? 别做梦了! 他事先说不定早探过这块石料了!” “……” 众人七嘴八舌议论间,几个青年人已经把石头搬出箱子,各持锤凿,沿着石头上的龟裂纹,叮叮当当地敲打起来。 一层层石皮在几人敲打间纷纷脱落。 那曾显露出一点碧光的位置上,石皮石屑脱落去后,果然显出了一片水头油润、质感细腻的玉料来。 看到那有拳头大的一片玉料,议论纷纷、言辞间不时夹杂着几句对噶布及其亲人的问候之语的马帮成员们,忽然都愣了一阵。 接着,一阵嘻嘻哈哈的笑声在人群中响起。 “哈哈哈! 竟被咱们捡了漏!” “噶布老狗,有眼无珠啊!” “这玉料绝不止有拳头大,十五匹蜀锦买下这块石头,值了值了!” “还是别高兴得太早,万一后面突然就开不出玉了呢?稍安勿躁,稍安勿躁……” 人们的议论声随着石皮一层一层脱落,而变得越来越少。 最终,整块条石上的石皮被凿了个干净。 而围在那显出全貌的玉料边上的所有马帮成员,尽皆脸色凝重。 四下里鸦雀无声! ——脱落去所有石皮的玉料,正有一人高。 整块玉料呈碧绿色泽,在火光映照下美轮美奂,水头油润——这乃是一块绝好的、一人高的翡翠! 这块油绿的翡翠,还被雕琢成了一个栩栩如生的女子。 女子的脸型,犹如一个倒着的桃子,桃子细长的把儿,成为女子的脖颈。 她穿一件厚厚的袍子,袍袖里不见双手的踪影。 袍子上,画满了‘寿字纹’。 一块石头中,出现了一整块一人高的翡翠,此般事情,虽然百万之中亦无一例,这般大的玉璧,更是价值连城的珍宝,但此般事情,总还在常理揣度之内。 然而,若这块玉璧,更好似是个天然雕饰而成的女像的话—— 整件事情就变得诡异起来了! 火光映照着地上玉雕女子草莓似的小嘴唇,以及两颗苹果一般大的眼睛,那眼睛里似有光泽流转,看向她眼睛的马帮成员,猛地打了个激灵,顿觉四周掠过的风更冷了许多。 人们虽然在玉雕周围聚集成团,但每个人心里都有浓浓的阴冷感——那是种人们抱团群居亦无法驱散的感觉! “谁人能在石头里放上一块玉雕?” “这块石头上虽然遍布裂缝,但亦绝非是密藏域所能造假的东西,石头是真的,石头里的玉雕,也是真的!” “玉雕是天然形成……” “玉石本有灵性,它被上苍塑造成这般怪异的女人模样……这绝非好事!” 在人们低低的议论声中,马锅头盯着地上的玉雕女子看了很久,越看越觉得这玉雕有种难言的邪气,那写满寿字纹的厚袍子,更让他心底直冒寒气。 他听着周遭人的议论声,终于抬起头,环视四周马帮成员的面孔,沉声道:“各位兄弟,如若这块玉雕并无任何异常,咱们将它带回汉地——能贩卖出的价钱,绝对超出你我想象! 你们真的想好了? 是放下这块玉雕,还是继续带上它,忽略它本身的邪异?” “丢了吧!” “马锅头,把玉雕丢了吧!” “我怕咱们还没能把玉雕带出密藏域,它就先化作真人,把咱们尽都杀死了!” 众马帮成员纷纷出声。 他们的意见竟是出奇地一致。 “好。”马锅头‘周博’点了点头,道,“我去与东主商量。” 说完话,他便走去东主的马车边,与之低语了几句。 得到回复后,周博回转到人群里来,出声道:“东主同意了。 把玉雕装进盒子里,沉到山坡下的河里去。 咱们即刻出发,不在此地停留!” 人们闻声而动。 有人收拾帐篷,有人搬运货物,有人牵来马匹。 马锅头领着几个青壮,将玉雕装入木盒中,拿绳索捆扎结实,几人在绳结上吊一根杠子,将木箱扛到了山坡下的小河边,直接将木箱推入河中! 眼看着木箱顺着湍急河水飞滚而下,顷刻间不见影踪,周博等几人都松了一口气。 他们举着火把,转回营地。 一切俱已准备停当。 马帮车队再次启程。 山坡下的河流中,河水激烈涌荡。 那被浪花卷入河底的黑色木盒,忽自水面上浮了上来。 木盒被河水推动着,横在了河流转弯之处。 浪花飞溅,拍打在木箱上。 在那一阵阵浪花拍打声中,木箱盖子被一股力量直接推起了——箱子上捆扎的绳索纷纷断裂,一只皓白的、细长如蛇的手臂伸出木箱。 (本章完) 正文 845、吓诡(1/2) 穿着青黑色厚袍子,袍子上画满寿字纹的女子从木箱中坐了起来。 她脑袋转动得超过九十度,牢牢地盯住某个方向。 整个身形像是衣架上的一件衣裳一样,被无形的力量提起,挂在河边的树梢上。 下一刻,她整个‘人’被某种莫名的力量提携着,在暗夜中飘来荡去,追近那支马帮商队。 —— 猎猎大风从徐敬耳畔划过。 尖锐的风声在耳边响个不停。 徐敬夹紧马腹,眼睛一眨也不眨地注视着前头黑暗里摇曳的一团团火光,心神不敢有丝毫松懈,紧紧跟在商队最后。 他早先做木匠学徒,后来木匠师父一家被乱兵杀死,他因睡在柴房里躲过一劫,但也从此没了落脚点,沦落为乞丐,衣食没了着落。 某次连续三日没有乞讨到食物,饿昏在路边后,再苏醒时,徐敬已经被马帮成员所救。 为了挣一口吃食,也就拜进了这支马帮中。 ——这是徐敬头一回跟着马帮跨越千里,沿川蜀、滇藏茶马道做买卖,他确实挣到了不少银钱,但比起挣得的银钱,这千里万里路途上的种种经历,才更加超出他的想象与见知。 但于他而言远超想象的种种经历,对众多马帮老人来说,则是司空见惯的事情。 他在这支马帮商队里,还是一个新丁。 许多事情都须学着做,许多事情都得慢慢经历过。 可能在经历过诸事以后,成长为一个干练的马帮老人。 也可能未有渡过某一重险关,就先死在了半途。 先前经过蜀地某片灾荒区域时,马帮有大半兄弟折在了那灾荒区域的‘黄土诡病’上,徐敬虽也染上了这种黄土诡病,但侥幸活得了一条性命,勉强渡过了这重险关。 今下,那被包裹在石壳下的玉雕,若也与某个厉诡有关的话,又一重险关怕是也即将到来了! 徐敬才挣了些银钱,还想活着回去,至少把挣来的钱财都挥霍出去,才愿意心甘情愿地去死! 是以,这极可能是于他个人而言的第二重险关,他亦想要平安渡过! “驾!”徐敬高喝一声,猛夹马腹,提起马速! 他的呼喝声传进寂静的黑暗里,却显得分外突兀。 ——前方黑暗里飘摇的火光,从不知何时起,就已经悄然消失无踪。 四野间,竟好似只剩下徐敬一人驱马独行! 呼! 一阵阴风吹凉了徐敬浑身冒出的汗水,他通身冰凉! 他的耳畔,没有了其余同伴兄弟的唿哨声; 那密集如雨点的马蹄声也尽消寂! 周遭的黑暗沉凝如铁,徐敬的目光根本难以穿破,他胯下的马儿即使在他不断挥鞭催逼之下,亦未提升速度,反而渐渐降下了速度,在原地不停地打着响鼻,嘶鸣着,焦躁不安地转着圈。 要糟了! 徐敬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他浑身打着颤,哆哆嗦嗦地从马鞍袋里取出一个纸包,撕开纸包,抓住一把香来,另一只手拿起火引,连吹了几下,才吹亮通红的火头—— 将火头凑近线香,才点燃两根线香,又一阵大风刮过,把他手里的线香吹散、吹断了大半! 但好在那两根已被点燃的线香未被吹灭,仍旧被徐敬握在手中! 徐敬在马背上伏低了身形,一手握着线香,一手不断抚摸着坐骑的脖颈,不时轻拍一下,低声言语着:“别怕,别怕,你只管往前走就行了,只管往前走……” 许是他的安抚起了作用,胯下的壮马摇头晃脑了一阵子后,便渐渐迈开步子,往前方走去。 汗水浸湿了徐敬手心里的几根线香。 那燃起的线香,飘散出奇异的香气,有种莫名的、能安抚人心神的力量。 然而徐敬依旧心跳如擂鼓。 他深知自身今下陷进了诡异事件中,随时都可能被突然出现的厉诡杀死——死亡阴影如影随形,叫他当下度过每一个刹那,都倍感煎熬! 徐敬如此煎熬,时间亦不徐不疾地向前流逝。 壮马加快了速度。 沉凝如铁的黑暗里,有风声渐起。 隐约还有阵阵马蹄声从周围传来。 听得那阵马蹄声,徐敬心神一振,他不敢呼喊出声,生怕惊醒了那蛰伏在暗中,可能还未关注到自己的厉诡,只是尽力提升着马速,一个劲朝前跑—— 随着马儿的奔跑,前方亦不再只是一片黑暗。 有些丝光线从黑暗里亮起。 乳白色的光亮,温暖祥和。 徐敬驱马走近了那白光,看到—— 一棵高柏树的树梢下,挂着一个皮肤白得发光的‘人’。 风吹动树梢,那个‘人’随树枝摇摇晃晃。 那‘人’的脸型像是一个大大的、倒垂下来的桃子,桃子的把儿形成了那‘人’的脖颈,‘她’穿一件青黑色的厚袍子,厚袍子上,画满了一个个‘寿字纹’。 她眼睛大大的,朱唇又小如草莓。 看着徐敬,‘她’面上浮现柔婉笑意,像是妙龄少女猫一样地与心上人撒娇一样,发出轻而细的声音:“你要去哪里呀? 带上我好不好?” “我的娘啊——” 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直顶上徐敬脑门,徐敬觉得那股寒气撞开了自己的天灵盖,飘散在半空中,他惊恐地尖叫一声,急转马头——胯下壮马却似四蹄生根一般,立在原地,纹丝不动。 壮马的躯体变冷,发僵。 已经死了! 徐敬踢掉马镫,翻身滚下马去,连滚带爬地朝远处逃! “带上我好不好?” 那桃子脸的厉诡还在轻声细语着。 声音就响在徐敬耳侧。 他一侧头,就看到——那厉诡冰凉的、发僵的面孔,就贴着他左侧的鬓发,它漆黑的眼眶里,那双苍白的眼仁滚动到了眼角,眼仁安安静静地注视着徐敬。 “带上我好不好?” 厉诡脸上带着一成不变的笑意。 那原本看起来柔婉的笑意,在此下黑暗的渲染下,也变得阴森恐怖起来! 一双嫩白得发光的手臂,从徐敬的袖口里钻了出来,缠绕上了他的脖颈,他的念头在这瞬间变得迟滞,张口,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我……” 说出一个字的时间里,泪水已经从眼角划落至下巴! 更多的、层层叠叠的手臂,从徐敬周身领口、袖口、衣襟、衣裳上的各处褶皱里钻了出来,将徐敬一层一层地缠绕起—— “带上我好不好?” 那厉诡重复着小鸟鸣叫般的、细而轻的声音,她的头颅钻进了徐敬的嘴里。 “带上我好不好?” 她的声音,在徐敬的口腔里响起。 随后,又在徐敬的脖腔里响起。 她嘴里长出一条条细嫩的小手,攀过徐敬的脖腔,正要撕扯下徐敬的内脏—— 铛!铛!铛! 铓锣之声乍然响起! 缠绕住徐敬全身,还在缓缓蠕动的一条条白光手臂倏忽停滞住动作! 黑暗里,冲出几张‘鬼脸’! 那几张五彩半脸的鬼脸在黑暗里变幻着方位,震彻黑夜的铓锣声便从鬼脸下不断传出,一阵阵地冲击着四周生灵与恶诡的‘耳膜’! 铛!铛!铛! 铓锣声忽然临近徐敬—— 缠绕在徐敬身上的一条条白光手臂,都倏忽间分散开! 紧贴着徐敬的那一身寿字纹黑袍子忽然撞向临近的一张不断扭曲拉扯的鬼脸! 铛铛! 此时,那鬼脸左右的黑暗里,忽又冲出两张靛蓝靛蓝的鬼脸,那两张鬼脸伴随着密集的铓锣声,直冲向从徐敬口中钻出头颅的、穿寿字纹黑袍子的厉诡! “带上我好不好?” “带上我好不好?” 厉诡口中重复着这句话,身形倏忽飞远,挂在了远处一棵野树的树梢上! 铛,铛,铛,铛! 铓锣声节奏变幻,以一声与一声间隔一秒的频率响着。 立在原地、被诡韵侵蚀得无法动弹的徐敬,忽然从原地消失——他立身的位置,只剩下一张血红的鬼脸,簇拥在他四面的数张鬼脸,此下全都消失无踪。 “带上我好不好?” 那挂在树梢上的厉诡,忽又直冲向立在原地、不断扭曲拉扯的血红鬼脸! 血红鬼脸猛然变得惨白色! 那层惨白色在鬼脸的抖动与扭曲中,散作一阵烟气! 临近鬼脸的厉诡周遭,一刹那又冒出层层叠叠十数张鬼脸,密集的铓锣声在白色烟气散开的瞬间,也跟着响起了! 十数张鬼脸扭曲着,纷纷围拢向厉诡! “呀!” 厉诡倏忽惊叫一声,一刹那飘退至更远处的树梢! 十数张鬼脸簇拥着那张散去一阵白烟的血红鬼脸,在黑暗里时进时退,时闪时避,时冲时缓,便在此般不断交错中,将血红鬼脸隐没去。 诸鬼脸也尽消失在黑暗里! —— “快走快走!” “给徐小子背到马车上去!” “把药用水化开,给他灌进去!” “快走,别停!” “那诡说不定什么时候又会追上来!” 十数张不断扭曲拉扯的‘鬼脸’,飞身扑上了野林子里的群马马背上,一群壮马嘶鸣着,如一阵黑旋风掠过大地,与更远处的车队汇合。 那扭曲拉扯的鬼脸,竟是一张张五彩斑斓的、散发着阵阵异味的披风! 诸马帮成员一路狂奔。 阵阵白烟就从披风下不断滚出,弥漫数里之地! (本章完) 正文 846、背鬼法(2/2) 四周的一切都在晃动。 车帘在不断摇晃; 车窗布在徐敬眼前不断飘飞着,摇晃成重影。 在不停摇晃,天旋地转的车厢里,一道黑黢黢、套着漆皮甲的身影掀开车帘,钻进车厢里,他的身影亦在徐敬眼中摇晃出层层重叠的影子——他一手端着碗,一手捏住徐敬的下巴,捏得徐敬下巴生疼,忍不住张开了口——那人就将另一手里端着的碗递到了徐敬嘴边,道一声:“喝了!” 一股苦涩的药液被那人强灌进徐敬嘴里。 药液浸润过徐敬的口腔,划过喉线。 微暖的气息在他胃袋里弥散开来,深藏于徐敬四肢百骸内的一缕缕阴冷诡韵,就被微暖药气驱散,渐渐排出了体外。 徐敬眼中的一切终于不再摇晃,渐渐归正。 他看清了身前蹲着的黑大汉,虚弱地唤了一声:“马锅头……” “幸好你还知道点起引路香,也幸好兄弟们发现得早,不然你这次必定没命了。”‘马锅头’周博看着徐敬,皱着眉开口说话,“怎么没用慑诡丹? 若早些吃了慑诡丹,那厉诡应该能被吓跑,你也不至于受伤了。” “我、我……”徐敬勉强转动着思维,想了一阵,羞愧地回道,“我看见那厉诡,吓得匆忙爬下死马,把慑诡丹忘在了马鞍袋里……” “下次继续忘。”周博点了点头。 “……” 徐敬没敢说话。 “休息吧。 服了拔毒丹水,过一夜应该能把体内的诡韵排干净。”周博嘱咐了徐敬一句,转身要离开车厢,他半个身子探出车厢,忽然又缩回身来,又同徐敬说了一句,“你知道我们当时看到你时,你是什么样子吗?” 徐敬眼神茫然地看着马锅头。 “当时那厉诡的脑袋,钻进了你嘴里。 你快把它吃进肚子里去了。”周博面不改色地说出一句话,转身钻出了车厢。 徐敬默默思索了一阵,腹中忽然升起莫名的呕吐欲,连连干呕了几声,终于吐出一滩黑水! 周博放下车帘,听着身后的干呕声,忽然将手指放进口中,打了个唿哨。 马车侧方,顿有一匹额头顶着面镜子的壮马狂奔着接近马车,嘶鸣着响应周博的哨声,周博不苟言笑的面孔上,浮现出一抹笑容。 他身形一提一纵,在那壮马越过马车半个身位时,爬骑到了马屁股上,接着抓住马鞍架,往前一带,屁股就稳稳坐在了马背上。 “驾!” 周博驱策壮马,一阵风似地掠过车阵,接近向车阵中央的那驾马车。 东主在马车中端坐不动。 周博驱驰着壮马,几乎是贴着东主的马车前行,他轻夹马腹,不断调整着坐骑行进的方向,使得自身虽然几乎贴着马车前行,但与马车始终保持平行,无有任何相撞的风险。 他看了眼身侧遮着厚布帘子的车窗,沉声唤道:“东主!” 马车里无有任何动静传出,周博亦毫不在意,一五一十地开口汇报了起来:“徐小子已经救回来了,那厉诡也暂时被甩脱了。 但厉诡不能以常理揣度,随时都有追迫上来的风险。 我预备带着十三个兄弟,给那厉诡来个大的,把它彻底惊退! 您以下如何?” “‘背鬼法’能吓退厉诡,咱们现下一时安全无虞,为什么还要以身涉险? 趁着此时尽快赶路,与那厉诡拉开距离不就行了吗?”车窗里,传出怪异而沙哑的声音。 周博叹了口气,忽然对车厢中的人换了个称呼:“夫人,你这是第一次跑马帮,有些情况当是不够了解。 像是今下这般情况,若由东家来应对,他必会同意我的做法。 ——其实世间少有能轻易甩脱的厉诡,与其想着躲避厉诡,不停逃亡,还要提心吊胆防备厉诡随时的侵袭,不若以手中掌握的办法,将厉诡惊走,乃至封押住厉诡! 厉诡防不胜防,越是想要防范,它越能找准时机掠杀生人! 今下‘背鬼法’既然对这厉诡有不小作用,若不尝试一劳永逸地解决问题,待它追迫上来,引得马帮里人心浮动,兄弟们一个接一个被它杀死之时,再用这个法子,那效果就要大打折扣了!” 马锅头说过话后,车厢里的东主夫人沉默了一阵。 沙哑而怪异地啜泣声从车厢里渐渐传出。 “……我总是不如相公的,马锅头既然觉得当下用‘背鬼法’将厉诡拒止更好,那便去做就是了,不必寻我商量。我一个妇道人家,又能知道些什么? 现下夫君下落未明,我又染上了这怪病,随时都会殒命,本就该少操些心的……”车厢里,东主夫人啜泣一阵,说一阵子话。 周博听得车厢中的啜泣声,顿时迟疑起来。 他等东主夫人说过话后,才道:“有我等兄弟护卫车队,搜遍密藏域,必能寻得那七叶生死草,救下夫人性命! 东家和我们一起历经凶险,他虽在‘观音鬼蜮’里走失,但他掌握有一颗金丹,一定能化险为夷,夫人应该好好保养自身,待到治好身上的‘观音土病’,回转汉地之时,必能与东主相逢!” “相公有你们这样一群肝胆相照的兄弟常年陪伴,是他生平最大幸事。 可今下锅头要纠集兄弟,去和那厉诡周旋,我心中实在担忧,没了你们这帮精干兄弟相护,我真怕马帮出岔子……”车厢里的啜泣声渐缓,那怪异沙哑的声音又调转回了话锋。 周博闻言,低低地叹息了一声。 他没有再试图说服对方,只是一抱拳,低沉道:“那便依夫人之言,我与众兄弟依旧守在车队里。” 车厢中传出的东主夫人声音里微带喜意:“这样办最好。 就劳烦马锅头和弟兄们好好解释一二,我一个妇道人家,懂不得那般多,如何安抚住众兄弟,全靠马锅头了。” “……是。”周博眉头拧紧,迟疑了一下,还是低头应声。 东主夫人这是不仅要他守在车队里,还要把‘守在车队里,不去设法应对可能追迫在后的那个厉诡’的责任,让他全担在肩上。 东家对他有大恩,他却推脱不得。 马锅头转去通传消息,令马帮众成员严加防范。 有人问他与东主商量结果,他亦称自己半路改了主意,觉得密藏域地界不熟,行险招可能落入更糟糕境地,弃绝了主动出击,拒止厉诡的想法。 马帮车队奔行在暗原之上。 周博驱马在最前头引路,他胯下壮马额顶悬着一块圆镜,那镜子映照着黢黑的夜晚,看起来平平无奇。 但在某一刻,随着壮马头颅转动,它额顶上的镜子中忽然浮现一层荧荧绿光——周博看着镜中一闪而过的绿光,心头一沉,开声喝道:“诡来了,小心戒备!” “戒备!” “戒备!” 他的声音被身后的骑手们次第传续到队伍最末尾。 马帮成员们各自点起一炷炷线香,线香燃烧起的青烟,在风中飘散。 莫名的香味就此弥散在车阵里。 “你要去哪里呀?” 细而轻的声音像是一缕细发钻进了周博的耳朵中,引得周博耳膜微微发痒。 他闻听这阵声响,忽然抬头,看向侧方河流旁的小树林。 小树林中,某棵高树的树梢头,挂着一个皮肤白得发光的‘人’,那个‘人’穿着厚厚的、画满寿字纹的黑袍子,在周博朝‘她’扭头看去之时,‘她’像是被晾衣杆提着的一件衣裳一样,随风飘飘荡荡,倏忽间临近周博所在位置! “冲着我来的!” 周博高喊了一声! 他抖开身后披风,披风上霎时呈现出一张扭曲的狰狞鬼脸! 头顶圆镜的壮马径直朝前奔腾——那张扭曲鬼脸已经扑下马来,在黑暗中翻滚着,飘转向远处的小河! 一阵白烟从鬼脸上飘飞出,将那厉诡的身形遮住。 厉诡在白烟里左冲右突,竟被暂时困在了白烟里! 呼啦啦! 此时,又有十数张鬼脸从车队里飘转了出来,铓锣的响声穿彻漫漫长夜! 在密集如雨点的铓锣声中,十余张鬼脸将那厉诡团团围住,鬼脸时进时退,忽左忽右,忽然显形,忽然又隐入黑暗里。 便在这十余张鬼脸不断变幻阵势,不断铺散出阵阵白烟之中。 被困在阵势中的厉诡再次惊叫一声,飘向远处! 它又被十数张鬼脸暂时吓走了! 众‘鬼脸’聚在了一起。 鬼脸披风下,响起众人低低的交谈声。 “这诡不难对付! 抓住机会,直接把它彻底赶走,一劳永逸!” “对! 我也是这么想的!” “马锅头,你觉得怎么样?” 周博把心一横,就要下定决心—— 远处,有马帮成员披着鬼脸披风,纵马赶来:“马锅头,马锅头,东主叫您应付了厉诡,就快赶回去! 马帮得有人领头!” “……”周博沉默了几个呼吸,向众兄弟道,“回去吧。” 一行人就此回转。 商队沿着小河岸朝前疾奔。 他们经过了一片高树林; 经过了一座破落的石头庙; 经过了一片高树林; 又经过了一座破落的石头庙; 最终,再次临近了那座破落的石头庙。 (本章完) 正文 847、爆竹、丹丸、佛塔(1/2) “停下!” 马锅头勒停坐骑。 看着斜侧方,河岸边那座破落凋敝,好似存在了许多年月的石头庙。 他眼神凝重。 整支马帮商队随着他的喝声,都渐次停了下来。 “锅头。”随在马锅头之后的几个马帮骑手驱马过来,将周博簇拥在中央。 众人的目光时不时瞟向河边那座破落的石头庙,显然也发现了那座石头庙有些诡异——他们沿着河岸走了小半个时辰,但却好似在原地打转一般,走不了多久,就会看到那座半倒塌的小庙。 “把大家都聚集过来,点起篝火,这片地方不对劲,谁也不要脱队单独行动。 咱们可能遭到鬼打墙了。”周博面色沉凝,低声说着话,“让‘背鬼队’围着商队鸣锣‘演戏’,防备后头那个厉诡追上来。 你们勤围着商队多转几圈,发现任何异常,立刻处置。 处置不了报告给我!” “明白了,锅头!” “我们这就去做!” 几个亲随沉着应声,驱马从商队中脱离,将在土路上铺开,列成长蛇阵的马帮众兄弟聚集起来。 不多时,几堆篝火在黑暗里被点燃。 一炷炷线香被点燃,那种奇异的香气萦绕在马帮队伍中。 马车一驾连着一驾,围成了一个圆圈。 车头上的小孔里,尽插着一根根点燃的线香。 人们躲在车驾连成的圈阵中,守着一堆堆篝火。 铓锣声响。 披着鬼脸披风的马帮兄弟奔出了车阵,围着车阵时进时退,洒出一阵阵白烟,防范那可能潜藏在暗中的厉诡。 还有几个青年人搬出一个木箱子来,从箱子中提出了一捆捆的竹节。 那竹节子一端还连着根棉线。 他们将那一捆捆竹节插在车阵外,拿火引子点燃了棉线。 爆竹声动! 噼啪之声连连响起,伴随着那阵阵铓锣声,以及四周燃亮的篝火,竟令这个寂冷诡异的夜晚,瞬时变得热闹了起来,好似当下在庆祝某个隆重的节日一般。 然而,车阵中的人们脸上,并没有任何欢度节庆的喜色,反而一个个脸色凝重,嘴唇翕动,暗暗祈祷着。 周博驱马走近了‘东主夫人’的车驾,低声说道:“东主。 马帮行走在外,‘鬼打墙’、‘鬼遮眼’这般情形,其实并不少见,这般情形在多数时候都因人们心生恐惧,进而自迷双眼引起。 但也有些时候是真正遭遇了厉诡。 若情况是前者的话,便如当下这般,制造出一些响动来,驱散自心中的恐惧,即能望见前路,鬼打墙、鬼遮眼的情形顷刻散去。 若情况属于后者——燃放这般加了‘慑诡散’的爆竹,也能起到一些作用,令厉诡退避。 不过,今下情况不好。 先前那个厉诡未被咱们彻底吓退,如今又遇着了‘鬼打墙’,密藏域地界又比汉地更凶险了不知多少——我实担心,咱们可能会面临前狼后虎的夹逼……” “我和马锅头想到一处去了,其实我也有这般担忧。”车驾中,传出东主夫人怪异沙哑的嗓音。 听得她所言,周博紧皱的眉头微微舒展。 以为对方终于意识到了此下情形的不寻常,愿意配合自己。 但却未有想到,东主夫人话音落地后,话锋忽然一转,又道:“马锅头,你听听我的办法,看看我这个提议如何?” 周博闻言,心生不祥预感。 但亦耐着性子,点头道:“夫人请讲。” “我是想着,今下咱们被困在这‘鬼打墙’中,后头又有厉诡追逼,若所有人都困守此地,那眼下便是无路可走的境地。 不如我们将人分成两拨,请学过‘背鬼戏法’的精干兄弟策马离开此地,看看能否在外寻得一条生路。 其他人就留在这里,与暗中潜藏的厉诡多多周旋。 马锅头觉得这个法子如何?” 周博脸色一滞。 在车厢外一拱手,沉声道:“虽然多数时候,有路可走看似比无路可走的情况要好,但面临厉诡侵袭,无路可走其实并非最可怕,最可怕的是不知前路如何,却要乱走——如此一步行差踏错,就可能真正把自己本来还能挽回的局面,逆转回来,彻底变为死局。 是以,夫人,我不能同意你的办法。” “我也只是说说而已。 毕竟我是个妇道人家,夫君生死不知,一身安危全系在他人一念之间,今下虽还被尊一声‘东主’,说到底亦只是他人眼里一个可以随意拿捏的弱女子罢了……”啜泣声又从车厢里响起了。 周博拧紧了眉毛,低沉道:“王夫人,我并无此意。 实在是面对厉诡侵袭,最好不要分散人手。 有些厉诡本身只能逐个杀人,若将大家都分散开,就正中其下怀……” “哎…… 周锅头想要怎么做便怎么做罢。 我毕竟是劝不住你的。 今下若是死了,也正好一了百了,说不定能在九泉之下与相公再见……” 周博张口正要再言,抬头却看到——那围着车阵时刻变幻的十余张鬼脸,它们进退冲突之间演化出的阵势忽然变得散乱! 马锅头心里勐地打了个突! 十余张鬼脸通过步伐变幻,以及那阵阵白烟的遮掩,变幻出来的阵势散乱了一个刹那,即恢复正常。 但周博却已发现,原本十六个演‘背鬼戏法’的兄弟,今下却少了一个,变成了十五个! 他匆匆离开王夫人的车驾旁,急奔向圈阵之外。 几个青年扛着一个被鬼脸披风包裹着的人归回这边,给他灌药的灌药,拍背的拍背——周博一看那兄弟惨白如纸的脸色,立刻蹲身下去,随手折断一根线香,在手指腹间碾成粉末,凑近负责演‘背鬼戏法’的马帮兄弟鼻孔,轻轻一吹—— 将香灰粉末吹进那人鼻孔中。 那人的身形顿时像是一条落在岸边的活鱼般板动了起来! 在板动中,其口鼻间流淌出汩汩散发着阴冷诡韵的黑水! 随着其口鼻中淌出黑水,其面色顿时泛起些丝红润来,缓缓睁开眼睛,虚弱地看着正对着他的马锅头,说了句话:“你要去哪里呀?” 那声音,细而轻,犹如女子撒娇一般。 伴随着那声音响起,那人的脸色顿又变得惨白,白得发光! ‘他’翻动着一双只剩眼白的眼睛,身上裹着的鬼脸披风,变成了一件漆黑的寿字纹后袍子! 一股寒意直冲周博脑顶! 在这个瞬间,马锅头的反应极快—— 他膝盖顶在身躯、面孔还在不断变化的‘马帮兄弟’胸口,手掌在腰间一抹,取来一颗蜡黄色的丹丸,捏开那‘人’的嘴巴,将那颗丹丸塞进了对方口中! “呀!” 地上不断板动着,脸型渐变成倒下来的桃形的‘马帮兄弟’,口中忽然发出一声惊叫。 紧跟着,一双双白得发光、犹如雪白绷带般的手臂就从其身上脱离,在半空中绞缠着,抓着四周流淌的风,一瞬间飞至了远处的柏树树梢,变作了那桃形脸,一身厚布寿字纹袍子的厉诡! 厉诡挂在远处的树梢上,一双大大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向车阵这边! “不能再等了!” 周博霍地起身,看着地上迅速腐败发臭的马帮兄弟尸体,直接取来一支火把,丢在了尸体上,将尸体点燃! 他看着河岸边的那座破石头庙,对身边亲随沉声说道:“让演戏法的兄弟回来! 咱们就去那座庙里!” “去庙里?” “那岂不是更危险?” 几个亲随脸色凝重。 “咱们的背鬼戏法,要能见到诡的实形,再运用此法,才能显出最大效果。 今下爆竹也放了,鬼遮眼、鬼打墙的情形却没变化。 ——说明咱们不是遇着了一般的‘恐惧自迷’情况,极可能是此间还有个厉诡,那厉诡可能还在沉寂中,未有苏醒。 此时,主动进入被它影响的环境里,不仅有机会窥察它的实形,更能让追迫咱们的那个厉诡退避! 两个厉诡,不会同时出现在一片地域。 它们一般互不干涉! 今下唯以此法能自救——‘背鬼戏法’对树梢上那个厉诡的作用,已经越来越小了。 再这么耗下去,怕是要被它彻底击破!”周博匆匆说话,迈步走到了王夫人的车阵旁。 他的亲随皆去通传消息,原本守在原地的马队再次开始变幻阵势,围着马队施展‘背鬼戏法’的众人,尽皆退回了车阵中。 “王夫人,我今下预备带人进那座石头庙里一探究竟!” 周博向马车中的东主夫人汇报道。 “锅头自便就好。” 沙哑怪异的声音从马车中传出,声音微冷。 周博叹了口气,未再多言,转而匆匆驱马,领着整支车队,向着河边小树林中的那座石头庙接近而去。 真正牵马踏入小树林里,周博才发现,林中还有一座佛塔。 佛塔上,依稀可见密藏域文字字迹。 一根根褪色的经幡披在佛塔上,跟着阴风随处飘动。 “这上面写得是什么?”周博指了指形如宝冠般、斑驳脱色的佛塔,向充当商队翻译的常春问道。 正文 848、老刀子(2/2) 常春凑近去看那些字迹。 看了一会儿,有些不确定地说道:“似乎是写吐蕃朝有位贤者,直言劝谏当时的赞普王,反为赞普王所忌,将他剥皮杀死,有僧人将其剥皮尸体收集起来,立下了这座佛塔……” 周博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商队行至石头庙前。 他深吸一口气,前去石头庙门前,正要叩门之际。 身后的队伍里忽然传出一阵骚动。 十余个马帮成员簇拥着东主夫人的车驾,脱离了车队,欲往别处行去—— 周博见状眉心狂跳,扬手唤了一声:“这是做什么? 你们要往何处去?” “周锅头,周锅头!”那十余人立时应声停下,其中有个苍发老者驱马出列,拿马鞭颤巍巍地指着周博,冷笑着唤了周博数声,“当时你投在东主手下之时,还是一个小兵丁,东主将你一路提拔,你跟着他,享受了多少富贵? 国灭以后,他做这马帮生意,也是视你为可托付妻儿性命的至交! 你也成了三五百余人的大马帮马锅头! 今下他才失踪不过几日,你却处处对东主夫人严辞相逼! 你可还顾念你和东主往日里的半分交情?!” 那白发老者骑在马上的身形颤颤巍巍,但其怒喝之声却依旧如洪钟一般,响彻此间! 随他话音落下,马车中,亦有阵阵沙哑的啜泣声响起。 周博听得那老者所言,再听听车厢里王夫人的啜泣声,一时沉默了下来,心头一片冰凉! 而马帮商队中,当即有小半人呼啦啦一片聚集在苍发老者与王夫人车驾周围,他们虽不说话,但他们看向周博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他们的态度。 此时, 挂在远处树梢上的那桃脸厉诡,无声无息地飘转而来。 它的身形坠在了石头庙外的树梢上。 近处的河流湍急流淌着。 半倒塌的石头庙,在黑暗里变得越发阴沉。 水击石块的声音传出很远, 响在了苏午的念头里。 查旺村。 旦增家中。 “你说了,明天,教我刀法。”旦增比划着手中的环首大刀,越看那刀越喜欢,抱着刀蜷缩在茅草上,与苏午说了一句话后,便闭上了眼睛。 ——他睡过去了。 苏午无声地点了点头。 听着耳畔那一阵阵的水声,他站起身,走向门口。 伦珠从角落里爬起,默默走到了他的身畔,把自己的小手塞进他的掌心里,让苏午拉着。 “叫……阿姐。”伦珠仰脸看着苏午。 苏午看着这个比自己‘年轻’不知多少的稚童,唤对方为阿姐却也毫无心理负担,他先看了眼角落里的拉姆——忙碌了一整天的拉姆,今下已经沉沉睡去。 见拉姆已经睡下后,他才笑看着伦珠,唤了对方一声:“阿姐。” “阿姐带你去。” 伦珠点了点头。 她先苏午一步迈出门槛。 四下里水汽漫溢,首先浸没过伦珠的身形,接着将苏午也席卷入其中。 二人就此消失在原地。 —— 周博看着一众人心离散,隐隐成对峙之势的马帮成员们,沉沉地叹息了一声,首先向那架被苍发老者们簇拥护持在中间的马车拱手行礼,开口道:“夫人,我不知道老刀子今下为何有此言语? 莫非先前周某做错了什么?竟叫夫人觉得我严辞逼迫于你?” 他话音落下。 那马车车厢中的啜泣声稍停。 沙哑怪异的嗓音从车厢中一阵一阵地传出:“周锅头如今也是一方豪强,我一介弱质女流,夫君生死不知,今后不知有多少地方需要仰赖周锅头,怎么会与周锅头交恶? 周锅头断然是不曾严辞逼迫于我的。 刀伯伯,你不要叫周锅头为难——” “你还说你没有欺凌东主夫人?!”苍发老者怒不可遏地瞪视着石头庙门前的周博,须发皆张,他指着周博的手指微微颤抖,“今下有我当面,你都敢明里暗里威胁王夫人! 她今下却连实话都不敢说了——” 车厢里顿又响起阵阵啜泣声。 周博看着距离商队更近的那桃脸厉诡,心头焦急万分,不等苍发老者把话说完,直接出声道:“我从未对东主夫人有过任何僭越之心,从来都是事事请示,亦为顾念东主与我的兄弟之情,袍泽之谊! 此言绝无半分虚假,如有丝毫虚假,叫我死在各位至交兄弟们的乱刀之下! 老刀子,今下事态紧急,后头那厉诡再次追近了! 我们须先退避到石头庙里,其他一切事情,能否留待以后再行解决?! 这般内讧下去,必叫众兄弟沦亡于厉诡之手!” 周博发下如此毒誓,令老刀子都一时动容,迟疑不定起来。 正在此时,他身后车厢里,王夫人一边低低地啜泣着,一边出声道:“今下局势皆在周锅头掌握之中,但愿你能善待刀伯伯,还有这些心向东主的兄弟…… 他们随你进了那鬼庙,你莫要因他们今时回护于我,而对他们生出忌恨之心……” 王夫人此言一出,周博心中顿时咯噔一声! 糟了! 他心头一凉! 再看向那些簇拥在王夫人马车旁的兄弟们,顿时发现,他们看向自己的眼神已经遍是猜忌! 他再次抬头,看向近处的那片树林。 树林中,哪里还有那个桃形脸,皮肤白得发光的厉诡影踪? 一切好似只是周博的一场幻觉! 但那骑在马上,苍发白须的‘老刀子’,此时面孔却如其须发一般地白了起来,白得发起了光,一条条细嫩的白光手臂从老刀子衣领中、袖口中伸出来,刹那间缠满了其全身—— “老刀子!” 周博勐地抽出腰间挂着的一把血红大刀—— 那刀非是金铁所铸,而是木头所制! 裹着厚厚一层艳红色包浆的木刀,一被周博抽出,就散发出某种莫名的香气! 他提刀奔向了王夫人的车驾,接近向被一条条白光手臂包裹起来的老刀子! 周围的马帮成员,看到浑身缠绕白光手臂的老刀子,顿时惊骇喊叫起来,狂乱奔逃四散而开——这向着四面奔逃的人群,就像是落入静湖中的瓢泼大雨,顿在湖面上激荡起了不休的涟漪! 整个商队都骚动起来! 马匹嘶叫! 人声喧沸! 有人往石头庙门口聚集,有人往相反方向奔逃。 人们撞在一起,挤成了一团! 唯有王夫人的那驾马车,依旧安安静静地立在这纷乱的‘涟漪’里,寂冷得如同一块永不会生出涟漪的冰块,冰块里,封冻着王夫人麻木无情的面孔—— “往石头庙里去! 往石头庙里去!” 周博开声狂吼! 但乱作一团的人们,纵然想要听从他的命令,又哪里能脱离这股乱流? 脸型犹如一个倒垂的桃子,桃子把儿就是其细长脖颈,穿着一身寿字纹黑袍子的厉诡微带着笑意,黑袍子下摆悬在马背上,静静地看着周围纷乱的人群。 “你要去哪里呀?” “带上我好不好?” 一瞬间,有好几个人听到了那轻而细的声音。 那黑袍子的厉诡从马背上消失无踪。 老刀子乘骑的那匹马,瞬时开始发烂、发臭! 它的腹部鼓胀得巨大,并且还在不断膨胀—— “带上我好不好?” 轻而细的声音也在周博耳畔响起。 “滚开!滚开!” 他看着那离自己好似很近,又好似很远的那驾独属于东主夫人的马车,心中如漫过荒草原的火星,滔天的怒火熊熊燃烧了起来! 周博挥舞着手中血红的木刀,勐地噼向最近的一个马帮兄弟! 那人的衣领里、袖筒里,都伸出了一条条白光手臂,要将之缠绕起来! 唰! 眼看就要死在厉诡手下的那人,浑身伸出的一条条白光手臂,在倏忽间退散! “带上我好不好?” 但是,轻而细的声音又在别处响起了。 其他人身上的衣领袖口中,又开始生长出一条条白光手臂—— 周博只有一把像样的木刀, 那刀只能吓退厉诡,却无法真正杀伤对方! 他眼看着越来越多人的衣袖里、衣襟里钻出一条条白光手臂,内心的绝望感越来越浓,直至那轻轻的、细细的声音也在他耳畔响起:“带上我好不好?” 周博张了张嘴,没有发出声音。 但有另一个声音,在他身畔响起:“好。” 轰! 所有人昏蒙的意识里,尽数炸开无边灿烂的白光! 那白光聚成光明大轮,悬于一个左手拉着一个小女孩的男人身后—— 光明大轮无声转动! 一切诡韵尽在光明中被荡涤! 缠绕于众多人脖颈、浑身上的白光手臂,被此光明大轮溶解、消无! 桃形脸的厉诡忽自某个人身后脱离,它口中发出一声似惊叹、似恐惧般的叫声:“呀!” 紫红色的、深染不详气息、长着千百条手臂的影子,从那男人脚下延伸而出,一瞬间越过数十丈的距离,勐然铺压在了那桃形脸的厉诡身上! 将它死死压制住! 不能动弹半分! ——苏午的劫影,无意识地自主行动,就瞬间压制住了差点杀掉一整个马帮商队的窄袖观音! 正文 849、道高一尺(1/2) 倾盖于在场所有人思维中的无边光明倏忽收尽。 马帮成员们茫然无措地立在原地。 那造成了这场大骚动的厉诡——窄袖观音,此下被一道人影轻轻地压住了,像是石头偶然间压落在一片树叶上,却叫那片树叶根本动弹不得! ‘窄袖观音’就是那片树叶。 人们顺着那人影朝前看,看到了阴影的源头——身材高大的男人牵着一个小女孩,站在周博侧畔。 他眼中没有众马帮成员的倒影,目光转动着,看向四周。 众人还未缓过神来,便心底俱生出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好似有阴森森、充满恶意的目光从他们观察不到的隐秘角落中投向了自身! 人们惊慌四顾—— 霎时看到,一双双惨绿眼仁从四下的黑暗中生出来。 浅浅诡韵从那一双双惨绿的眼睛中渐渐溢发! 那众多眼睛转动着,它们的目光从一个个马帮成员身上掠过,像是在找寻着某人的影迹! 人群中,拉着伦珠手掌的苏午,忽然矮身下去,将伦珠抱起,他运转‘智拳印’,手掐‘消痕除迹因果消敛神符’,将自身于此间留下的痕迹、因果纷纷抹去—— 因苏午劫影盖压住了‘窄袖观音’,才引致此间遍生这一双双荧绿鬼眼! 这突然生出来的众多荧绿眼睛,同时溢发出‘鲁’的气息与厉诡的诡韵,苏午识得这些荧绿鬼眼的过去——在过去,这些荧绿鬼眼,皆是鲁母的气息对现实的侵染。 但他不识得这些荧绿鬼眼的如今—— 鲁母气息侵染现实,一直都是毫无挣扎,猝然而发。 而今下浮现出的这一双双荧绿鬼眼,却分明弥散着阴冷的诡韵! ——某部分鲁母气息,已经不再归属于鲁母,而被‘某个人’将之转化为了一个厉诡,进而将这个厉诡彻底掌控在了其手中! “化为厉诡的密藏本源,无法再逆转状态,回归本源之中。 精莲被打碎五德相,竟能在搜集自身五德碎片的过程里,领悟到这种办法,将侵染自身的鲁母气息彻底厉诡化,进而以驭诡者的手段,反过来将这份侵染己身的力量掌握起来—— 系缚法,想来今下已彻底在精莲手中成形了。 不知道他收集了多少自身被打碎的五德恶诡相碎片?” 四周黑暗里,一双双惨绿鬼眼不断转动目光,看过在场每一个马帮成员,那目光已经穿透了每个马帮成员的血肉,看清他们的魂灵,映照出他们过往的种种因果! 一双双惨绿鬼眼,不曾从众多马帮成员身上发现任何异常。 便在此时,于苏午念头中闪过‘精莲’之名时,那一双双原本无有动作的惨绿鬼眼,忽然间将目光尽数聚集在周博身畔——那看似已经空无一物的方位! 苏午心中警铃大作! 他竟没有想到——这被精莲化为厉诡的‘鲁母气息’,竟有如此诡异能力,能够‘念祷我名即被我知’——他只是在念头里存想过精莲之名,四下里的惨绿鬼眼顿生感觉,刹那间就破去了苏午‘消痕除迹因果消敛神符’的效力! 苏午眉心竖眼乍然睁开! 把手掌塞在他手心里的伦珠,板着脸看向四下里飞快眨动的一双双惨绿鬼眼,她方才有所动作——众人身后、屹立在黑暗中那座半倒塌的石头庙,庙门忽然打开! 一道道透明但有形的人影,在庙门前进进出出! 背着装有亲人尸体的布兜的农奴走进寺庙内,寺庙中飞来一群秃鹫; 一身血腥的吐蕃士兵走进寺庙内,再从寺庙中走出时,已经化身为一身补丁衣裳的僧侣; 捧着几株野草的平民走入庙中,他出来时,手中没有了无用的野草,多出了一瓶有用的药丸; 贩夫云集于庙门前,在此间摆摊经营; 行脚商人出入于此座石头庙,于庙中安寝落脚; 这座石头庙中不见一个看守的僧侣,未有一个喇嘛成为这庙的寺主,人们聚集于此,却遵守着某种看不见的规则、秩序,维持着此间的生机。 数百年后, 庙宇已经残毁。 但那些曾经来过这座石头庙的人,他们的形影却尽留在了这座石头庙中! 此下,无数人影在庙门前进进出出。 他们的身影淹没了当下所有活人的身影! 待到那无数透明但有形的人影尽数聚集于石头庙中,消失无踪之时,原本散落在庙外的所有马帮商人、苏午与伦珠的身影,也尽在原地消失! 黑暗里,只有一双双发着绿光的鬼眼闪动着,搜寻着,最终一无所获地消寂去。 原本被苏午劫影压制的窄袖观音,此下亦挂在了远处的树梢上,离开了此间! —— 无数透明而有形的人影与马帮成员肩并肩、人挤人地站在一片空地上。 在所有人的正前方,一座由几根石头柱子支撑起的庙殿巍巍而立。 庙殿中的莲台上,端坐着一个塑了金身,身形枯瘦如柴的‘佛陀’。 那佛陀周身处处遍布裂缝。 一根根黑线将那些裂缝缝合了起来,但裂缝中仍在不断溢出殷红的鲜血。 血染的金佛双手合十,面孔虽然遍布鲜血,但看起来仍是宝相庄严。 庙殿外,面朝着金佛的众多透明有形人影中,有人影双手合十,其口中传出低沉的声音:“佛爷,我的妻今天病死了。 她生前从未做过坏事,为贵族老爷家干活一辈子。 我请来了附近的僧人,求他为我的妻安魂,准允我的妻在僧院中天葬——我将妻子生前最爱的三个铜环、我所有的财产都献给了他。 他答应了我。 收下那三个铜环与我所有的财产后,那喇嘛却告诉我,我的妻因病而死,尸身不洁,不能天葬。 ——我今时过来,是想求您,安葬我的妻。 让她登上天界,下辈子不会再受今世这样的苦了。 佛爷,求您……” 那透明人影说着话,朝血染的金佛跪拜了下去,‘他’身后背着一个布袋,布袋里就装着妻子的尸体。 苏午看了那道人影一眼——这道人影,正是先前背着尸体,走入庙门的那个农奴。 其走入石头庙后,庙中就飞来了一群秃鹫。 他转回目光,亦与其他活人、人影一齐看向庙殿里端坐的金佛。 周围马帮成员们眼神惊惶,但都知道自己身处于诡异境地里,俱都不敢轻举妄动,暗暗关注着事态的进展。 庙殿中的金佛身形微动。 殷红鲜血随着它身形微动,就从它周身各处裂缝中漫溢了出来。 它伸手到身后去,手掌再缩回来时,掌中就已经多出了一块遍染鲜血的黄金,那块黄金在它掌中化为粒粒金沙,随风飘散而去。 不多时,就有一群秃鹫出现于石头庙顶上的苍穹里。 众多秃鹫盘旋而下,落在石头庙院墙四周。 方才请求那佛陀出手相助,安葬其妻子的农奴,背着妻子的尸体到了石头庙高处的一方平台上,秃鹫汇集了过去。 不多时,他又背着布兜回转到了人群中。 那布兜里,已经装好他妻子的一些骨骼碎片。 “我的最大心愿已经了却。 愿意伴随佛爷身边,跟随佛爷修行。”农奴跪在地上,双手合十,如是说道。 他说过话后,身形倏忽消散无踪。 而那被血染的金佛身上,多出了一根黑线,缝合住一道新生的伤口。 此后, 又有许多人影在佛前跪拜,向金佛许下愿望,请求金佛出手相助。 金佛尽皆答允。 有人愿望满足之后,径自离开,亦有人如那农奴一般,选择留在了这石头庙里。 那些留在石头庙里的人,化作了金佛用来弥补自己身上越来越多伤口的一根根缝线,而那些愿望满足就此离去的人,他们的人影亦在不久以后重归于石头庙中,成了众多透明人影中的一个。 众多人影在空场中渐次消失。 空场里只剩下了众多马帮成员。 那浑身遍布缝线的金佛就坐在倒塌了半边的庙殿里,双手合十,宝相庄严地朝向殿外的众人。 马帮成员们面面相觑,不知当下该如何应对。 人们对视、低语一阵,便纷纷将目光投向了马锅头——周博。 周博却将目光看向人群中的某个高大青年,青年人还拉着一个约莫六七岁的小女孩。 沉吟了片刻,周博迈步走向那青年人,神色郑重。 他方才迈步,沙哑而怪异的嗓音就从某处人群中响起,那声音里带着些微的惧怯,小心翼翼地道:“妾身多谢郎君救命大恩,郎君尊姓大名?请示下。 妾身必定报偿郎君大恩。” 听见这个声音,周博目光一凝,旋而转头看向被几个马帮汉子重重保护在中间,头戴头蓬,一身暗色衣裳,连双手都被黑布包裹着的女人—— 他看着那女人,眼神一时间惊疑不定。 片刻后又垂下眼帘去,停在原地,没有了动作。 更多人看了眼那一身黑的女人以后,就都将目光投向了那拉着一个小女孩的青年人。 身处于众人关注之中,苏午转回身来,看了一身黑的女人一眼,淡淡道:“你今时性命衰微,已活不过三日了,又能如何报答于我? 既问我姓名,缘何不先自报家门?” 此言一出,顿有部分马帮汉子对苏午怒目相视。 (本章完) 正文 850、“观音土病”(2/2) 此时,一身黑的女人越众而出,恭恭敬敬地向苏午行叩拜大礼,随后起身,依旧小心翼翼地道:“妾身夫家姓赵,便是这支马帮的东主。 妾身姓王,名为‘守节’…… 有唐突冒犯恩公之处,还请恩公见谅。” 角落里,周博看着那越众走出,向苏午自报家门的东主夫人,眉毛拧紧,脑海里不时闪过先前厉诡侵袭,自己临近东主夫人马车时,脑海里出现的种种情景。 他当时好似‘看’见了马车里的王夫人。 彼时的‘王夫人’,让他觉得阴冷、麻木、不似活人。 但当下王夫人活生生出现在他眼前,却让他拿捏不定注意——先前自己的直觉,今下看来是出错了的…… 王夫人好端端地就站在这里,他当下又被其他马帮兄弟疑为别有用心之辈,却不能站出来说出先前的那种极其真实的感觉,只得将这般疑虑压在心底,默默立在原地。 苏午看着那一身黑的商队东主夫人,摇了摇头,道:“不妨事。 我今下来到此地,是为了了却我的一桩因果,救人只是顺手为之。你却不必将此事挂念在心,此后各走各路即可。” 王夫人闻言,立在原地,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 “壮士虽是随手而为,却也是实实在在地救了我等性命。 请受周某一拜!”周博观察场中形势,趁着当下时机出声说话,再次向苏午行大礼。 苏午目光看向他,面上有了些丝笑意。 他点了点头,并未说话。 虽然他未有说话,但他对待周博的态度,却与面对那王夫人时有细微差别——在众惯会察言观色的马帮成员眼里,苏午对待周博的态度,明显比对王夫人要更和善一些。 众人并不清楚,他们先前经历种种,皆被苏午‘尽收眼底’。 苏午先前在马帮商人‘陈冰’处购买刀兵之时,便在陈冰身上留下了一道符咒,方便自身随时关注这支汉地马帮商队的动向。 是以,这支马帮队伍里发生的种种争端与内讧,自然尽被他所查知。 那‘王夫人’虽是整个马帮名义上的主人,但其在马帮中的各种作为,却不为苏午所喜——他经历过不知道多少死劫,‘趋吉避凶’已近乎是他本能的反应。 拒绝与王夫人这般人接触,就是苏午在‘避凶’。 而周博在事中的各种应对,则令苏午颇为欣赏。 对方除了跟错主人,被王夫人限制了种种行动之外,其余作为,却是可圈可点,称得上是有勇有谋。 周博微微抬头,看到苏午面露笑意,他心中稍稍放松,正要再言语几句,与苏午拉近关系之时,那默默立在原地的黑衣女子-王夫人冷不丁开口说道:“恩公或许不知,从前我家夫君尚在时,周博周锅头便已是马帮中的马锅头了。 他在川蜀、滇藏之间往来次数颇多,对密藏域也较熟悉。 今下若不是夫君在半途出了事情,下落不明,周锅头与我家夫君联手,通行密藏域当无有任何问题,周锅头从一位仙人手中学得‘背鬼法’,那法门应用起来,也能吓退厉诡……” 王守节言辞之间对周博颇多溢美之词。 但周博闻听其所言,却是心头微沉。 东主夫人其实在话外另有暗喻,其所言不能由人深想。 譬如其称周博与其夫君联手,能在密藏域中畅通无阻。 然而其夫君失踪以后,周博一人带领整个马帮,顿时引来重重凶险——这究竟是周博能力不行?还是周博别有用心,故意将马帮往险地里带? “我如有不知之处,尽可以当面来问周博。 不需你多说甚么。”苏午瞥了王守节一眼,越听其言,越觉得这个王夫人用心叵测,他直接打断了王夫人的言辞,止住了对方继续把话说下去。 王守节愣在原地。 先前她只是察觉到苏午似不愿与自己接触,但苏午今下态度,已然向她表明——对方非是不愿与她接触,而是根本就嫌恶她这样人! 她呆在原地,一时惊慌无措。 “我观你等身上有厉诡侵染之痕迹,那般痕迹在你等身上或深或浅。 先前你们商队停在某地贩卖货物之时,我与你们商队中的一位朋友有些接触,他说那‘生死草’能解‘黄土淹埋’之症。 这黄土淹埋之症,是不是就与你们身上的厉诡侵染之痕迹有关联?”苏午转眼看向周博,向周博直言问道。 此时的人群中,随着苏午说出这番话来,一直频频看向苏午这边,想要与苏午相认,又犹豫迟疑的陈冰终于面露激动之色,忍不住开口出声道:“正是,正是! 苏兄——苏恩公,没想到真的是你! 我们这么快竟又见面了!” 那陈冰一边说着话,一边挪动位置,挤开人群,走到了苏午跟前。 苏午看着他含笑点头。 转而与周博说道:“这位陈冰兄弟,即是先前以半价卖给了我两柄刀子的人。” 周博看着身后连连点头的陈冰,再看看苏午,顿也是满面笑意,回道:“恩公今下可还需要刀剑、草药、布匹?如有需要,我们马帮尽可供应,并且分文不取!” 他将陈冰揽到身前来,用力拍了拍陈冰的肩膀,一切尽在不言中。 了知苏午与自家马帮之间的渊源后,周博便也反应过来——若没有陈冰半价售刀之谊,只怕是没有今下苏午出手搭救之事了! 陈冰以一把刀的价钱,换来了所有马帮兄弟的性命! 这笔买卖至此已经十分值得! 更何况,这笔买卖至此还未结束——陈冰的举动,让他们马帮有了与苏午这般随便就能镇压住那样凶邪厉诡的人物继续接触的机会! “暂时不需用了。”苏午笑着摇了摇头,转而道,“倒是你们,如被一直困在这石头庙里,寻不得‘生死草’的话,你们身上厉诡侵染的情形怕是会继续加重。” 苏午此言一出,犹如一盆冷水浇在了当下逐渐热烈起来的气氛上。 马帮成员听到他的话,心头顿时都沉甸甸的。 有人抬目看向那庙殿莲台上端坐的、寂静无声的金佛,意识到了自己身处于何种境地中。 “确如恩公所言。 我们身上厉诡侵染之情形,唯有‘生死草’可以纾解一时。 此般厉诡侵染之症,在川蜀灾荒之地盛行,名叫‘观音土病’,又叫‘黄土病’。”周博沉重地点了点头,他一边说话,一边就地脱下鞋袜,露出了自己一双脚掌。 ——干涸的黄泥壳将周博从脚踝至脚掌的皮肤全数覆盖。 那黄泥壳上遍布龟裂纹,裂纹中,血液不断渗出。 “染上此种病症之人,双脚会首先被此般黄土淹埋,皮肤逐渐变作黄泥壳,此后症状继续进展,黄土从脚踝埋过膝盖,埋过大腿——待到整个人都被黄土淹埋之时,便会当场化作泥胎,就此死亡!”陈冰跟着向苏午说话,他也脱下鞋袜,向苏午展示他的‘观音土病’进展情况,与周博相差不多。 苏午观察着二人脚上那层黄泥壳,眉头微皱。 其实他不曾看到众马帮成员身上,有任何厉诡侵染之情形,先前同周博所言,只是因为他先前借助暗藏在陈冰身上的符咒,窥见了马帮的情况。 此下亲眼看到二人身上的‘观音土病’之症状,他亦未曾感觉到有丝毫厉诡诡韵的存在! 但如非厉诡侵袭,何至于令人的皮肤血肉一层层化为黄土泥壳?! “此般病症既名为‘观音土病’,莫非是灾荒年景里,灾民食用庙观中神佛雕像上的那层观音土,因而染上了此种病症?”苏午问道。 周博、陈冰,以及周围一些聚拢过来的马帮成员,闻言却俱摇了摇头。 “情况并非如此?”苏午抬头看向众人,有些意外地道。 “郎君有所不知啊……我们并不曾食用过那观音土,却一样染上了这种诡病……” “这病据传是从一个叫‘观音岩’的村子里传出来的,那村子原本世代信佛,后来不知出了什么变故,把所有佛像全推到了村子附近的河里!” “从此以后,他们村外的河流逐渐干涸,连着他们村外那条河流的大河、大江也尽干涸了!” “此后就闹了饥荒!” “有些人或是因为吃了那庙殿里泥胎身上的泥壳,得了这‘观音土病’。有些人却只是从灾荒之地经过,就染上了这种怪病!” “我们就是莫名其妙染上的……” 众马帮成员七嘴八舌地议论开来。 苏午目光看向了周博,朝他微微点头示意:“你来细说。” 周博应声答道:“我们马帮确只是从那灾荒地区经过,出来时就染上了这种诡病——但染上此种诡病,却并非是莫名其妙,毫无征兆。 我却还记得,当时在那片闹灾荒的地区行路,穿过了一条密林中的小道。 在那条小道上,我们马帮在那条不足五里的小路上迷了路。 当时东主带着东主夫人,领一批兄弟往密林里走,我怎么劝他都劝不住,待到我领着人终于快走出密林道时,东主夫人的马车和东主领去密林中的诸多兄弟,就已经出现在密林道外。 唯独不见了东主踪影。 这批兄弟从那以后就染上了‘观音土病’,他们病势进展极快,只挺了五七日时间,就开始大批大批地死去…… 那些人里,至今只有东主夫人一人还活着……” 正文 851、天际海,昆仑江(1/2) 东主夫人-王守节站在人群里,听到周博所言,她被黑布兜子包着的双手紧贴在下腹处,很是紧张。 苏午转头看向她,向她问道:“当时你与你家夫君带着人脱离了大队伍,深入密林中,在其中都经历了甚么?” 王守节向苏午躬身行礼,声音沙哑着道:“不瞒恩公,当时我身在马车中,虽然跟随夫君深入密林,但心里甚为惶恐,不敢观察外界情况,只听到外面的动静。 待到那些响声止歇的时候,我才要掀开车帘,观察外界情况——周锅头已经走上前来了,我已身处于密林外。 跟随着我家相公的那些兄弟,都说他们在密林里看到了一座高牌坊。 那牌坊上挂着‘人文始源,福泽社稷’的牌匾。 ——荒郊野岭一片深林里,突然出现一座牌坊,大家怎么看都觉得妖异,有心想避开那座牌坊去往别处,但是大家伙每次避开那座牌坊,尝试寻找新路之后,最后还是会回到那座牌坊前。 我家相公觉得当下可能是遇着了‘鬼打墙’、‘鬼遮眼’的情况,便燃放爆竹,做了种种尝试,试图吓退厉诡,驱散‘自迷之心’,做那诸般尝试,却也无甚作用——万不得已之下,有人提议大家沿途做记号,分头寻路出去,相公同意了这个提议。 相公带着我,领了十余个兄弟从南方走。 其他人或从北方、或从东方、西方往外突围。 但夫君一路做记号,沿着东方一路前行,走出去很远,却依旧在林中一片空地上,看到了那座牌坊。 他狠下心来,带着大家穿过那座牌坊往外走—— 穿过那道牌坊以后,未过多久,我听到外面响起一阵人吼马嘶之声,拉着我的壮马明显加快了速度,此后就出了那片密林。 ——其他分头寻路的兄弟,也都陆陆续续走出了密林。 他们皆称,多番寻路无果,就硬着头皮穿过了那道牌坊,之后就从密林里走了出来。 唯有我的夫君失踪在那片深林里……” 王夫人说完话,低声啜泣了起来。 周博眉头微皱,欲言又止。 苏午的意在此间弥散开来,无声息地倾盖全场。他眉心竖眼张开,眼中映照出王守节的身影——不论是以他如今之意,以及六天故鬼真瞳,都未有发现王守节在言语之时,情绪行止上有丝毫异常波动。 ——从他的观测来看,王守节言辞间并未撒谎。 他转眼看向周博。 周博得到他的眼神授意,向王守节微一抱拳,转而与苏午说道:“当时东主夫人带着一众兄弟出现在密林外,我去询问她具体情况之时,她并不曾提及在深林里看到过一座牌坊的事情。 其余兄弟,也均未提及此事。 那些人里有不少与周某相交莫逆,一起出生入死。 这般重要的事情,他们却没有告知于我……” 周博说着话,眼神有些茫然。 “当时局势紧张,妾身心里担忧夫君下落,心神恍惚,一时之间却忽略了这件极重要的事情。”王夫人低声说话,“至于其他兄弟,为何不曾将这般重要情形告知于周锅头,我实不知他们心中有何想法……” 周博摇了摇头,未有说话。 经历过马帮内讧之前,他以为他与众兄弟同在一条船上,大家都是一个心思。但此事过后,他却多少有些心灰意冷了,一个人有一个人的心思,他以为大家是一条心,其实却不然。 他以为自己与对方相交莫逆,可以肝胆相照,对方或许并不这样认为。 是以不将这隐秘事告诉自己,也不足为奇。 王守节与周博所言有颇多出入,但苏午观照二人心神性魂,俱未看到二人心神性魂间有丝毫异常波动——二人所言,好似都是真的。 苏午神色平淡,看着周围众马帮成员,出声问道:“你们是如何得知,‘生死草’能解‘观音土病’之症,七叶生死草能断去病根?” “我们经过那片灾荒地域,就听到了生死草能治疗这种诡病的传言。 此后进入密藏域,稍加验证,确实发现传言是真。”周博向苏午回应道,“但传言出自于哪里,我们也不清楚。” 周围马帮成员纷纷点头。 “你们手中可还存有生死草?”苏午又问。 马帮成员们面面相觑。 陈冰摇头道:“生死草颇为稀有,我们亟需这种药草纾解自身‘观音土病’,往往是每至一地买来这种药草后,就在之后二三日内用完了,我们手中并没有多余的药草。” 苏午看着陈冰、周博等人脱去鞋袜的脚掌。 几人的脚掌已经被黄泥壳覆盖,生死草的药效已经消失。 “此种药草,多在什么样的环境里生长?”苏午问道。 陈冰皱眉沉吟了一阵,回道:“收购生死草的时候,我也向密藏域百姓问过此事。他们称此种药草多生长在阴冷干燥的沟沟坎坎之中。我们一路收购生死草,更发现这种药草在有些地方数量颇多,而另外一些地方的百姓、头人、乃至当地领主,却连见都没有见过这种药草。” 一边说着话,陈冰一边以眼神示意周博。 周博当场会意,从怀中取出了一张羊皮卷。 将那羊皮卷摊开,其上以矿料勾画出来的一副手绘舆图就呈现在苏午眼中。 那副舆图囊括了今下密藏域的大部分地区,以及临近密藏域的川、滇边境。 陈冰手指在舆图上指了几个位置,苏午很容易就能发现,那些陈冰所指的方位,俱靠近一条由西向东横贯密藏域的大江——‘天际海’。 “生死草出现数量较多的区域,皆是密藏域‘天际海’大江曾经的支流、分流区域,如今那些支流区域里,已经无有涓滴河水留存。 天际海是密藏域人对此江所用名。 在汉地,此大江又被称作‘昆仑江’、‘昆仑海’。 此江自昆仑诸雪山最高处奔涌而下,贯穿了整个密藏域。 ——或许是昆仑山脉之中存留有未知的事物,那般事物曾经灌溉了昆仑海途经的土地,引致那些土地上,生长出了这种能纾解‘观音土病’的生死草。 更或许——昆仑山脉之中存留的事物,与川蜀某地出现的诡病-‘观音土病’之间,都有很深牵连!”陈冰沉声向苏午讲说着他们马帮对此事的判断、推测。 “天际海,昆仑海……” 苏午低声自语。 ‘大雪山寺’就建立在昆仑山脉系的雪山之上。 而密藏域亘古流传至今的传说里,诸鲁所在的天界——‘元日神山’,亦处于昆仑山脉绝地之中。 精莲于大雪山顶的热泉眼中,取得那部预言书——‘伏藏书’,那部伏藏书中,预示了所有密藏域厉诡的出现,但人们翻阅那部伏藏书,多只能看到其中的一页或几页,根本无法尽窥此书之全貌。 苏午手里,至今还留有一页‘伏藏纸’。 “看来你们若是能从石头庙中脱离,是欲往‘天际海’之源头行进? 试图在沿途取得那七叶的生死草?”苏午看过舆图,已然尽知这一支马帮商队的未来目标。 周博、陈冰等人俱点头应声。 周博抬眼看向庙殿里遍布缝线、无声无息的血染金佛,他转回头来,试探着向苏午说道:“但是这座石头庙这般诡异,想要从此间脱离,只怕没有这么容易……” 苏午闻言即知其话外之意。 他笑着道:“这座石头庙却非是你们前往天际海源头的最大阻碍。 最大阻碍,在于你们身上的观音土病。” 指了指周博被黄泥壳包裹的双脚,苏午接着道:“我观此病势进展,只怕五七日间,黄土便能从脚踝埋过你们头顶,五七日时间,你们想要从此地走到天际海源头的昆仑山脉下,却不可能。” 周博等人听得苏午竟称当下石头庙并非他们此行最大阻碍,一个个脸色微喜。 顿知苏午有办法带他们脱离这座诡异石庙。 但又随着苏午手指指向,看见自己的双脚,众人脸上喜色便又渐渐消去。 “如一路皆能寻获生死草,我们一路走,一路消耗,应该还是有几分机会走到昆仑山脉下的。”周博踌躇着道。 “机会不大。”苏午摇了摇头。 陈冰看着苏午,却是心中一动——他忽然向苏午俯身行礼,出声道:“苏恩公莫非有办法?如有办法延缓我身上这怪病病势进展,待到我寻得七叶生死草,解决自身疾病之后,愿奉恩公为主,为恩公效犬马之劳!” 众马帮成员闻言顿都反应了过来! 有人犹豫不决; 有人站在原地无动于衷; 亦有部分人纷纷向苏午抱拳行礼,同声道:“我等亦然!” 这部分人虽然加入马帮,但并非是马帮东主同袍弟兄,他们投向其他马帮、商队,本也是正常之事,今下当着旧主夫人的面,转投新主,却也无甚心理负担。 周博环视周遭,再转回头来看着神色平淡的苏午,他亦跟着向苏午俯身行礼:“如能纾解在下身上病势进展,愿以性命相酬!” 这下子,又有不少人跟着周博向苏午行礼:“愿以性命相酬!” (本章完) 正文 852、治病(2/2) 跟随周博向苏午行礼的这部分马帮成员,与马帮东主颇有交情。 他们却不能与陈冰等一伙人般,转投新主——真如此做了,未免被人诟病他们‘背信弃义’、‘背主求生’。 然而今下东主下落不明,他们身上的‘观音土病’若不能得到疗愈,也活不过五七日。 周博内心想得清楚,如今唯有先保住自己性命,以后才有机会救助东主,他不能如陈冰一般,奉苏午为主,但亦能拿出自身最重要的东西,作为对苏午救命之恩的酬谢。 石头庙的空场里。 马帮成员们拜倒了大片。 还有小部分人簇拥在王守节四周,犹豫不定。 苏午瞥了眼那小部分人,转而与周博、陈冰等拜倒在地的人说道:“你等身上病症,我从未见过,情形着实诡异——但我确有手段可用,或能帮助你等纾解观音土病的病势,而且,除我以外,这石头庙里,你们还能寻到别的手段,以缓解自身病势,甚或是直接祛除病根。” 石头庙里,还能寻到别的手段? 众马帮成员一听苏午所言,纷纷举目四顾。 周博第一时间看向了那庙殿正中莲台上端坐的金佛,他眼神迟疑了一下,没有动作。 其余众人也很快意识到,苏午所说的、他们自己就能从石头庙里寻得的手段,究竟是什么。 “确如你等所想。”苏午笑了笑,“你们也看过先前石头庙里出现的幻像,这庙中金佛,有顺遂他人心愿之能——不过,它顺遂人愿之后,其人亦需奉献一些东西于它,等价交换。 你们若请它祛除‘观音土病’病根的话,或许需要向它献上自己死后之性魂。 一如前面出现的那些幻像人影一般,永远伴随在它身畔。 不过,我亦觉得这是个好买卖,你们付出死后性魂,生前却不用受这‘观音土病’的困扰,相比于其他,这金佛其实颇为仁慈了。” 马帮成员们闻言举棋不定。 苏午接着道:“至于我的办法,或许有用,或许无用。 若是有用,我也无须你等以性命来酬谢我,不需你们奉我为主。 若是无用甚至有反作用的话,你们也莫因此怨恨于我。 万般皆是命。 ——这两种办法,你们选择哪个?” 苏午所说的两种办法,其实各有利弊。 虽然向庙中金佛许下愿望,或能拔除众马帮成员‘观音土病’之病根,但这庙中金佛具体根脚,马帮成员们亦不清楚,更不知它是否就能真正信守承诺? 万一自身许下愿望,金佛不曾顺遂己愿,反而要令自身在还活着的时候,就把性魂缝线给它,那该怎么办? 马帮成员面对庙中金佛,却是半点主动权也无。 而若是请苏午帮助他们缓解病势,个中利弊,苏午更与他们说得清楚。 今下只看他们如何选择。 众人面面相觑着,谁也难在一时之间下定决心。 周博看看四周马帮兄弟,又看看庙中莲台上端坐的血染金佛,他下定了决心,向苏午抱拳行礼,说道:“请恩公为周某缓解病势,恩公尽管在周某身上试验! 纵然恩公的办法无有效用,或是起了反作用,周某也绝无半句怨言!” 这马帮锅头却是打定了主意,要先替身后众兄弟试一试苏午的手段,若苏午手段有用,大家便尽也不必多纠结甚么,只需请苏午帮忙医治观音土病即可,纵然手段无用,受损伤的也只是他一个人! “你可想好了?”苏午看着周博说道。 周博郑重点头。 “好。”苏午一指身前空地,对周博说道,“你在这里坐下。” “是。”周博依言走到苏午身前。 马帮成员们呼啦一下子散开,有人跑进石头庙的房屋里,搬出几个条凳来,请苏午、周博落座。 “阿姐来坐。” 苏午把小凳子让给了旁边不吭声就显不出丝毫存在感的伦珠。 众人看向那女孩,又听到苏午对伦珠的称呼,一时间微有些讶然。 伦珠板板正正地坐在小凳子上,面色严肃地向苏午点了点头,表示苏午让她先落座的行为,十分值得肯定。 此后,苏午令周博首先伸出一只脚来,他捏着对方已经泥壳化的脚踝皮肤,亲手撕下了一块黄泥壳,黄泥壳在他手中化为干燥的黄土,而周博被撕去泥壳皮肤的脚背上,顿时渗出大片血珠,肌肉纹理在泥壳下浮现了出来。 周博看着自己脚背上那小块失去泥壳皮肤的血肉,神色如常,并未察觉到有丝毫疼痛。 “我先以祛除厉诡侵染之法,尝试消去你脚上病症。”苏午同周博说了一句。 周博同意之后,苏午一弹指,一缕薪火就从他指尖跳跃了出来。 那缕灿白薪火里,隐约有丝丝赤红光芒蜿蜒。 ——自苏午立起‘阴喜中兴祖师尊位’以后,他的薪火便渐渐生出了这种变化。 他操纵着那缕薪火,使之渐渐靠近周博的脚掌。 灿白中带着丝丝红光的火苗,一与周博染上‘观音土病’的脚掌接触,立时膨胀开来,化为大团火光,将周博整个脚掌、连同黄土化的脚踝都尽包裹入火中! 在薪火焚烧之下,周博脚掌上的黄泥壳迅速变干、起卷—— 起卷的层层泥壳之下,露出周博血淋淋的肌肉纹理,其脚掌上的肌肉纹理,亦在火焰焚烧下,瞬时发黑! 苏午眉头一跳,立刻收拢薪火! 这法子不行! 薪火多数时候于人身无伤,但它作用于周博黄土化的脚掌上,不仅会损伤周博已经化作黄泥壳的皮膜,更在烤炼对方被黄泥壳覆盖下的血肉! 周博看着自己的脚掌,眼底亦难掩失落之色。 他强颜欢笑,向苏午道:“看来恩公此般方法,是于周某无用。这般病症确然十分诡邪刁钻,我们亦做了多番尝试,俱不起作用。恩公不必挂怀……” 马锅头话未说完,苏午就端来了一碗赤红药汤。他将那药汤浇在周博被薪火焚烧得有些发黑的血肉之上,更浸润了覆盖在其脚掌血肉上的那层脱落起卷的黄泥壳。 黄泥壳缓缓弥合恢复。 周博的血肉亦在逐渐新生,一些痂壳在苏午那碗药汤作用之下,从其脚掌上缓缓脱落。 些丝凉意、痒感出现在脚掌上,周博眼神顿变得惊讶起来,抬头向苏午说道:“恩公,这是甚么药?我这双脚从前已经无甚知觉,今下竟也生出了些微麻痒之感!” “换血汤。” 苏午观察着周博的脚掌,头也不抬地说了句话。 他所用药汤,已是雄血汤、元昭大玉汤等密藏域药汤不知多少代的改良版本,功效之强,非比寻常。 对于此药功效,苏午甚为了解。 让他没有想到的是,此药竟对周博脚上那层黄泥壳亦有作用! 换血汤作用于血肉骨骼,能使血肉新生,此药汤浇泼在周博脚上那层黄泥壳上,令那层已经被薪火焚烧得坏死、脱落不少的黄泥壳都新生了出来,又将周博的脚掌包裹了起来! “为何会如此? 黄泥壳虽看起来是一层泥壳,实际仍是人身上的皮膜? 是以换血汤会对这层泥壳也起效用?” 苏午脑海里转动着念头,他思虑了一阵,取出一碗收魂米来。 看到他端出一碗米粒,众马帮成员皆不明所以。 在众人的目光下,苏午将那碗收魂米均匀铺洒在周博脚掌之上,将周博的脚掌完全包裹——米粒将周博脚掌完全包裹的那个瞬间,奇异的事情发生了,那些生米粒在极短时间内被蒸熟。 蒸熟的、饱满晶莹的米粒密密麻麻排布于周博脚掌之上。 熟米完全包裹住周博的脚掌,晶莹的米粒下,隐约能看到周博本身的皮肤。 苏午思忖片刻,以指作刀,划开了那一层薄薄的熟米层。 米层下,显露出周博本身的皮肤。 ——覆盖周博脚掌的那层黄泥壳,被收魂米覆盖以后,就瞬间恢复原状,变作了周博原本的皮膜! 周博看着自己的脚掌,一时间有些不敢相信:“这、这……好似是恢复正常了?” 苏午没有说话,将米层完全从周博脚掌上剥落去,收集起来,他观察了周博的脚掌一阵,在周博激动的目光中摇了摇头:“并非是完全恢复正常了——此病病根并未祛除,过了一二月的时间,它仍旧会复发。” 他转脸看向庙中的金佛:“你们向此佛许愿,它应当亦是为你们一时祛除体表之病症,无法完全将病根拔除。” “能够暂时恢复正常,支撑周某一两个月的时间,有此一二月时间,周某足以行至天际海的源头,或能在彼处寻得七叶生死草——此已是大幸事! 多谢恩公! 恩公救助周某,虽不求汇报,周某却不能忘记这份恩情! 待找到七叶生死草,寻回东主以后,周某愿为恩公牵马坠蹬,以命相酬!” 苏午闻言摇了摇头,并未多言。 他令周博将另一只脚也伸过来,以同样方法暂时稳住了对方的病势。 其余人见状,亦纷纷请求苏午帮助他们稳住病势。 苏午亦未拒绝。 众人病势渐趋稳定,苏午也由此收集来了许多蒸熟的、却无丝毫诡韵流转其间、晶莹剔透的收魂米。 (本章完) 正文 853、佛前许愿(1/2) 石头庙的空场里。 马帮成员们聚集在苏午周围,看着苏午从脚下阴影中取出一碗碗收魂米,铺散在他面前‘患者’的脚掌上,那一粒粒生米于顷刻间被蒸熟,变得饱满而晶莹。 人们啧啧称奇。 “这位苏先生手段真真是高深莫测得很,他那一碗碗米莫非就是取自他脚下的阴影?他在阴影里栽种了这种有奇异功效的稻米?” “我觉得不太可能,你没看苏先生是连着粗瓷碗一齐从阴影里捞出来的吗?” “苏先生应该是将这种‘药米’放置在阴影里,随取随用。” “有道理!” “应当是如此……” 众马帮成员言辞间对苏午颇多赞美之词。 他们对苏午的称呼,亦在不知不觉间由恩公转变为‘先生’。 先生者,历来是一种敬称。 用于称呼德高望重的医者、师父一类的人物。 苏午能以‘换血汤’弥合他人脚面上的黄泥裂缝,以‘药米’为众人缓解病势,再高明的医者也不过如此了,他自然担得起一声‘先生’的称呼。 在人群之外。 十余个马帮成员簇拥在东主夫人-王守节旁边。 众人频频往人群聚集之处、苏午所在的位置望去,眼中的犹豫踌躇之色却难掩饰。 有人沉默了片刻,向王夫人一拱手,说道:“夫人,而今那位苏先生妙手仁心,愿为咱们纾解‘观音土病’的病势,他也不需我们报偿甚么,我觉得我们何妨对他恭敬些,请他帮我们也缓解病势?” “是啊,夫人,我们与苏先生无有任何嫌隙恩怨,这时候请他帮忙,却是最好不过了。” “我们还需留下有用之身,去寻七叶生死草,待到解除身上病势以后,才好去寻找东主下落啊。” 第一个人出声劝告以后,其余人也纷纷跟着附和。 他们看到苏午那‘换血汤’、‘药米’的神异功效,早就尽去疑虑,想要请苏午帮助自己缓解病势了。 但他们与先前那已死的老刀子一般,或对东主忠心耿耿,或者本来就是东主的家丁私兵,凡事皆唯东主马首是瞻。今下东主下落不明,他们效忠的对象自然顺位传递至东主夫人。 今下东主夫人都没有动作,他们纵然艳羡其他人身上病势,在苏午那里得到缓解,却也不好抛下东主夫人,去投向苏午那边。 王守节闻言,低低地啜泣着,轻声说道:“我知你们跟随着我,我却不能给你等甚么好处,今下夫君不在,偌大马帮也已人心离散了……你们要谋生路,这本是人之常情,我又怎能拦着你们? 你们若想请那位苏先生帮忙纾解病势,自去就是了。 不必顾念旧主……” 十余个家丁私兵闻言,顿时脸色都有些尴尬,小声言语了起来。 “夫人,我等绝无背弃旧主之意……” “东主待我等恩重如山,赐予我等衣食,帮助我等成家立业,我等若弃您而去,那真是狼心狗肺,猪狗不如之辈了。” “只是夫人,我等今下也是诚心诚意想要请那苏先生为您缓解病势,您缘何不愿接受?” “这般事情本来是对咱们有利啊……” 王守节低着头,被黑布兜子包裹着的手掌伸进黑纱斗篷里,轻轻擦拭着面孔上的泪水,她那只手掌随后又垂下来,黑布兜子上多了许多鲜血与黄泥混合的痕迹。 她低声说话:“能得一线生机,谁又愿轻言放弃? 妾身今下非是不愿请苏先生来救,而是不能。 ——我与夫君自幼青梅竹马,成年之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二人顺利成婚,我从未做过于名节有失之事,今下,我的病逝已经蔓延至于全身,若请苏先生解救于我,莫非要我赤身对他? 纵然是死,我亦不能失了我的名节……” 几人听言沉默了一阵。 虽然说危急关头,江湖儿女也可不拘小节,但这般话,他们又怎么能对东主夫人说出口? 就在几人沉默之时, 周博从人群里走了出来,径直走到王守节身前数步,向王守节下拜行礼,出声道:“夫人,苏先生说了,他可为您纾解‘观音土病’病势,亦不需要您赤身以对,损伤名节。 他有别的办法。” 家丁们闻言眼睛一亮,纷纷看向王守节。 王守节微微低头,看了周博一眼,周博顿觉背上发寒。 他心下正困惑之时,就听王守节幽幽叹息一声,道:“其他人不知,周锅头莫非也不知吗?那位苏先生,对我颇为嫌恶,纵然他有办法可在保全我名节的情况下,缓解我身上病势。 我又怎好去麻烦一个嫌恶于我的人? 不必苏先生帮忙了。 周锅头不用劝我。” “夫人或许是误会了甚么,我……”周博话未说完,便被王守节摇头打断。 王夫人又道:“不必多说了。 周锅头,你已以性命酬谢于苏先生,又该如何面对旧主? 你回去罢……” 周博闻言愣了起来。 王守节已经转身走到了庙殿前,十余个家丁见状,纷纷跟在王守节身后。 周博有心想去劝告对方,但又想到王守节刚才言语,他低沉地叹息了一声,终究没有跟过去。 聚集在苏午周围,看苏午为‘患者’疗愈病势的众马帮成员,察觉到王守节等一众人的动静,纷纷转头去看,有人见王夫人走到庙殿台阶下,双手合十,顿时大惊。 人们纷纷出声劝告。 “夫人,您这是何必?!” “请苏先生帮忙舒缓病势,可保住一二月内性命无虞,不需与诡神作任何交易,不会有任何隐患!您放着康庄大道不走,为何偏偏要去向诡神许愿?!” “庙中金佛有太多蹊跷,夫人,万不可如此做啊!” 在众人高声劝告之中,王守节双手合十,向着庙中血染的金佛缓缓跪拜了下去。 苏午为一个患者纾解了病势以后,也站起身来,扬首看向那王夫人,他眉头微皱,想不明白对方为何偏偏如此?自己虽对这人有些不喜,但也不至于因此而延误其病情,不为之治病——看来此人虽愚蠢恶毒了些,但确是个忠贞之人。 其宁愿与诡神作交易,为自身留下隐患,也不愿让自身名节有任何损伤,对其夫君确是忠贞不渝。 当然,恶毒愚蠢与忠贞并非不能同时出现在一个人身上。 苏午并未劝阻对方甚么。 他更清楚庙殿中金佛的底细,对方纵是向那金佛许愿,也不会留下任何隐患。 更何况,王守节执意要用此法,他又何必去干涉甚么? 周博走到了苏午身侧,他向苏午躬身行礼,看着跪倒在金佛面前的王守节,在苏午身畔轻声言语:“苏先生,东主夫人从前并非如此,我心中有些疑虑,想请您帮忙解惑。 您手段高深莫测,或能察觉出一些端倪。” “说吧。”苏午点了点头。 “先前东主夫人策动‘老刀子’等人,在马帮里闹起了内讧——老刀子被那窄袖厉诡侵染,我欲营救他时,临近东主夫人的马车,却分明感觉到,东主夫人已非活人…… 她从前性情温和,识得大体,知道进退,现在性情却与从前判若两人。 您是否能从她身上看出甚么端倪? 她是不是被厉诡附身了?” “我不曾看到她有任何被厉诡附身之迹象。”苏午摇了摇头。 他眉头微皱。 今下能在他眼皮子底下活跃,还不被他发现的厉诡,已经至少是‘荒级’这个层次的厉诡了。 王夫人能言能语,虽然愚蠢恶毒了些,但这‘愚蠢恶毒’的劲儿,却不是厉诡所能有的——愚蠢恶毒,也是一种‘人性’,厉诡没有人性。 即便是拥有思维的‘想尔’,都没有任何人性存留。 并且,若王夫人真是被厉诡附身,瞒过了他的六天故鬼之眼,及至意能量探查的话,先前那在外探查的惨绿鬼眼——被精莲转为厉诡的部分鲁母气息,它也探查过王夫人,却仍旧不曾发现对方身上异常。 ——这怎么可能? 王夫人被厉诡附身,却同时遮瞒过了苏午与精莲的探查! 那她身上寄附的厉诡,该到何种层次?! 虽然苏午及至精莲都未探查出王夫人身上有厉诡寄附,但周博所言依旧值得重视。 苏午出声道:“不过你既有此疑虑,待会儿我设法探查一二,看看你家东主夫人身上,是不是有甚么异常。” 周博犹豫了一下,又向苏午说道:“今下是否能阻止她与那金佛许愿,做交易?若她真是被厉诡寄附,她今下所为,或许不是本心所想——” 苏午摇了摇头:“你放心即可。 纵然她向金佛许愿,于她亦不会有任何隐患。 若她身上有厉诡寄附,或许能被庙中金佛察觉。” 苏先生都如此说了,周博叹了口气,向苏午躬身道谢,亦未再多言。 那跪在庙殿台阶下的王守节,此时叩首,哑声说道:“妾身王守节,今请佛爷为我拔除自身‘观音土病’之病根,愿在死后,以魂灵侍奉佛爷左右……” (本章完) 正文 854、女娲!(2/2) 王守节说完话后,就跪伏于地,沉默不语。 周围马帮成员见她执意如此,已经向金佛许下愿望,也都收了声,紧张地看着那庙殿中浑身遍布一道道黑色缝线的金佛。 庙殿里。 金佛朝向众人的金身正面,一缕缕鲜血从缝线下的裂口里缓缓渗出。 它身听过王守节许下的愿望,身形微动,一手在胸前保持合十,另一手缓缓绕到自己身后,从自己身后‘挖’出了一块血淋淋的血肉,将那团血肉捧到身前。 那团血肉上,隐隐浮现金铜色泽。 金佛一手捧着那团血肉,一手手势变幻,却在胸前结成了另一种众人见所未见的印势。 苏午看着它右手结成的印势,悄悄垂下了眼帘。 随着那个印势结成,在金佛左手里捧着的血肉,倏忽间化作了一颗金红纹路交杂的丹丸。 跪在阶下的王守节见状,站起身,款步行至庙殿莲台之下,拿起了金佛手里捧着的丹丸,将丹丸一口吞下。 ——她站在莲台下,半晌没有动静。 众人屏息凝神,也都大气也不敢出。 生怕东主夫人吃过金佛血肉化成的丹药以后,就突生变化,变作甚么狰狞恐怖的厉诡了。 然而,时间缓缓过去,王守节身上半点变化也无。 其周身被黑衣包裹着,纵有甚么细微变化,其他人也察觉不出。 “多谢佛爷搭救。 守节死后,愿以性魂侍奉您左右。”王守节又迈下台阶,转回身来,向金佛合十行礼,她复又转身,面向众多关注着她的马帮成员,褪下了自己双手上的黑布兜子。 “金佛灵丹甚为有用。 我身上的‘观音土病’病势已被驱散尽了。 身上暂时恢复了正常。”王守节语气有些轻松,向大家展示着她那一双白皙透亮、修长玉润的手掌。 众人看着她的手掌,又看看庙殿里端坐的金佛,思及那金佛乃是从背后挖出一团血肉来,化为灵丹送给王守节吞服,众人神色莫名,一时间都没有言语。 王守节微微转首,被斗篷覆盖的面孔似是朝向了苏午这边。 她伸手摘下头顶斗篷,解去面上缠绕的一层层黑纱,露出一张秀气可人的面孔来。 王守节眉目如烟,似水墨丹青画卷。 她向苏午盈盈一礼,细声说话:“恩公先前好意,妾身愧不能受,请受妾身一拜。” 苏午看着王守节向自己行礼,忽然面露笑意,出声道:“即便如此,你亦是得了我家的好处,我该受你这一拜。” 听得此言,众人皆神色茫然。 王守节亦蹙眉不解。 “那庙中的金佛,却是我的两个徒弟。 你服食他们血肉铸炼的丹药,岂不也是受了我家的好处。”苏午伸手一指王守节身后庙殿中的金佛,似笑非笑地与她说道,“是以我才会说,你得了我家的好处,我该受你这一拜。 对是不对?” 王守节闻言,神色陡变。 她眼中有惊慌之色刹那掠过,被苏午瞬间捕捉到! “那丹药其实无能帮助你纾解身上病势,你究竟是用了甚么办法,换出这一身人皮来的?”苏午猝然出声发问。 王守节脸色忽然冷了下去,向苏午肃声说道:“恩公莫不是在说笑? 我一个好端端的活人,哪里需要换甚么人皮? 我分明能感应到那灵丹效用,你缘何会说那丹药与我毫无帮助?” 苏午心底暗叹一声,忽然也觉得,这‘王夫人’有些时候也并不都是那般蠢笨,相反还较为聪明。 他捕捉到对方面上闪过的惊慌之色,立刻出声试探,想要诈一诈对方,却未想到对方并不上当,当然,也或许对方所言句句是真——只不过此种可能性很小。 这个王夫人身上,很有些蹊跷。 未再与王守节多言甚么,苏午转而面向那庙殿内端坐于莲台之上的金佛。 那十余个家丁私兵见王夫人向金佛许下愿望之后,未生异常,他们也狠下心来,向金佛许愿,得了金佛血肉化作的丹药,服食下去,纾解了各自的病势。 “你等身上病势已得纾解,今下还在石头庙中多盘桓一刻,便是浪费一刻时间,让自己的生机白白流逝。”苏午看着庙殿中静寂无声的金佛,他的神色变得宁静,“我当下便放你等离开这座石头庙,自去天际海源头,寻你等的生机——” 王守节听得苏午所言,脸色微变。 苏午双手结成光山印。 那庙殿中,浑身布满裂缝的金佛也缓缓抬起双臂,在胸前结成了光山印! 微弱的声音从石头庙各处响起:“尊师,我等您很久了……” 金佛浑身金铜色泽,在这瞬间融化为金漆—— 整座石头庙都在金佛融化的时间里渐渐崩塌、裂解! 那莲台上端坐的佛陀,化成一张面目模糊的金漆皮囊,在爆发的金光中,一瞬间包裹向苏午的身躯——苏午周身霎时浮现青金色元皇皮纹络,那张金漆皮囊背后,包裹着一具无有皮膜的血尸,血尸之后,更有伤痕累累,已经被掏空了大半的一具躯体! 佛皮连同无皮血尸、残缺躯体,一齐覆盖在苏午周身的元皇皮上! 与他周身元皇皮相互交融! 在他身后,似有一道门户被缓缓推开。 血肉垒砌的丰碑在门户中瞬间化作一道浑身长满血红眼睛的赤红模糊人影,那道赤红人影站在‘门口处’,自苏午背后蜿蜒而起的紫红劫影,一瞬间将苏午与那道赤红人影连接了起来! 长出千百双手爪的紫红劫影里,渐渐浮现蜿蜒的藤蔓。 藤蔓顶端,那原本模糊的果实,在佛皮、血尸、残尸包裹而来的瞬间成形了! 化作了一只八字葫芦! 八字葫芦在藤蔓上摇摇荡荡,虽然成形,但还未有成熟。 而那覆盖苏午周身的佛皮、血尸、残尸顺着苏午的劫影,顺着劫影里的藤蔓,攀附到了门中的赤红模糊人影身上,赤红模糊人影身后,顿时显化出双手结光山印的金佛虚影! 金佛周身,那一道道不断渗出鲜血的可怖裂缝,尽已消弭! 赤红人影在此刹摇身一变—— 化作了金红的丰碑! 浑身包裹着一层赤金色‘元皇-佛皮’的苏午蓦然睁开眼睛,他的身形与自身的劫影相互叠合,一瞬间变得如楼塔般高耸,在那耸立的赤金色楼塔上,一道道透明人影虔诚发愿,侍奉于楼塔左右! ——自由驾驭劫影,令劫影与香火人愿结合,苏午已成‘全醒人神’! 他张目,两颗金红大日便映照向王守节—— “你服食了我徒儿的血肉丹药,缘何身上未有任何我徒的气息? 那丹药,真被你吃到了肚子里?!” 高耸楼塔之上,发散出百千条紫红手臂,一瞬间纷纷抓向了王守节! “你果然不是人!” 雷音炸响! 震撼在场所有马帮成员的心灵,令他们心神空白,立身于原地,动弹不得! “呀哈哈——”被众家丁私兵簇拥在中间的王守节,忽然张口大笑了起来,她笑声越发尖利,唇角越发绽开,一直绽开到了耳根——一层惨白的泥壳从她身上脱落了下来! ——先前王守节身上那白皙发亮,冰肌玉骨般的肤色,竟只是这层惨白的泥壳假造! 泥壳下,露出一具遍身覆盖黄泥壳的女形! 那女形口中笑声依旧:“郎君,你可真没见识呀——女娲娘娘以抟土造人,乃取五色土,我便是她以五色土造出来的那一个呀——” 唰唰唰! 无数条紫红劫影手臂一瞬间临近了王守节! 将要抓住对方之时—— 王守节身后,乍然浮现出一道巍巍牌坊! 那牌坊之上,书写着几个古字——人文始源,福泽社稷! 她闪身步入那道牌坊之中! 苏午周身发散出的无数劫影手臂,一临近那座巍巍牌坊,莫大的恐怖感顿自苏午心底升腾而起——他一瞬间收缩回了所有的劫影手臂,在劫影手臂收缩之时,却有一根根斑斓丝线交相迸出,缠上了王守节的一片衣角! “受我一拜!” 轰隆隆! 苏午巍巍如楼塔般的身形,叠合着自身的劫影、坐胎、诸符箓修为、命格,照着王守节就拜了下去! 王守节身形凝滞在牌坊之下! 一层黄泥壳从她身上剥脱! 赤红的‘王守节’从剥脱的黄泥壳中钻了出来,一步迈入牌坊内! 下一刻,那呆在原地的十余个家丁私兵也尽被牌坊裹挟去! 一座座牌坊连绵成山,一直排布到了黑暗尽头! 缕缕诡韵在四下的黑暗里生发出,伴随着那阵诡韵生发,‘鲁母气息’亦渐渐浮现,一只只荧荧绿眼从黑暗中生出——绿眼张开,看到一座座高耸牌坊—— 绿眼纷纷闭上眼眸,消失无踪! “郎君,你那灵米确是奇物呢……不知天下间是否还有人与你有一般手段?” “下次见面时,妾身便不是王守节了……” “妾身换个名字,叫做王传贞如何?” “呀——” 带着莫名笑意的声音在苏午身畔不断浮现。 那在苏午视线里绵延不尽的巍巍牌坊,一瞬间叠合为一座,牌坊下,骤然浮现出一座血红观音像! 咔嚓! 苏午手掐雷电之矛,一矛贯刺了过去! 轰隆! 血红观音像霎时破碎! 熊熊薪火遍烧此间,四下的黑暗里,空无一物的虚空,竟都被薪火点燃了! (本章完) 正文 855、金丹(1/2) 泼天大火焚烧着空无一物的虚空,那看似空无一物的虚空,却在这薪火焚炼下,飘散出一缕缕青烟。 随着青烟散去,黄土也自虚空中扑簌簌落下。 ——那血观音像虽被苏午以雷霆长矛炸碎,但有另一种黄土尘灰却在无形中弥漫在了虚空之中。 王传贞在临走之前,亦不过留下手段,企图谋害苏午等众,令苏午也染上那般‘观音土病’,好在苏午心中早有警醒,瞬息间爆发出熊熊薪火,焚烧去了那些黄土中的诡异特质。 苏午如楼塔一般耸立的身形顷刻间恢复原状。 散发出百千条紫红手臂的劫影,一瞬间在他脚下铺陈开来,隐于黑暗中,变得无影无形。 泠泠月光从天边倾落而下,照在他的身上,却未在他脚下显化出一丝一毫的影子。 他目视前方—— 先前在黑暗里乍然耸立起的、一座座绵延不绝的高耸牌坊,此下尽已消失无踪,黑暗沉凝如铁。 “若真正走进那座牌坊里,会发现什么? 牌坊里有什么? 人文始源,福泽社稷……女娲抟土造人、五色土…… 牌坊之后,莫非能看到‘女娲’的实形? 假若‘王传贞’所言不假,其真是由女娲以五色土捏造化生的,那她是人还是诡? 以及,为何在昆仑海曾经干枯支流、河道上才有生长的‘生死草’,会有缓解‘观音土病’的效果?若此病亦是因‘女娲’而出现在某地的话,此病该名为‘女娲黄土病’。 女娲黄土病,为何能为昆仑海滋养灌溉的地域上生长出来的‘生死草’纾解? 二者之间有甚么牵连? 关于昆仑之中的神灵传说,出现频率最多的即是那位‘西王母’。” 苏午脑海中念头纷转。 念及昆仑‘西王母’之传说,他又想到了那鬼灵芝上的脚印,以及师父躺在棺椁里,身上盖着的那床寿被上,绣画的‘西王母宴乐图’。 这诸般困惑,他当下皆无从验证。 如今他唯一能确定的几点,一是‘王传贞’实力必不如他,否则也不必在面对他时就时刻躲避,想着借机逃遁了。但王传贞身上的怪谲之处,绝对在荒级以上。 她最大的怪谲,即是她似人又似诡。 其二,王传贞实力虽不如他,但是王传贞有引来疑似‘女娲’力量的本领,那巍巍牌坊即是这种力量的体现。 苏午的劫影手臂,根本无法伸入那牌坊之中。 每当他尝试将劫影探入牌坊之时,内心就升起极端恐怖感、危险感! 其三、‘王守节’最开始时,或许还是个正常人。 或许在她和马帮东主真正走进那座牌坊以后,一切才发生了变化。 又或许,她自身已经暗藏变化的根源,只是一直等到她走过那座牌坊后,这变化终于被触发了出来,于是王守节渐渐转变成了‘王传贞’。 其四,王传贞虽可能是被女娲以五色土捏造出来,但‘女娲黄土病’于她而言,极可能亦是一种负担。 不然她不会在意‘收魂米’,对收魂米的功效这般上心。 ——苏午由此推测,那‘七叶生死草’或许对王传贞亦是无用,因为历史在最终给出了答案——现实里,王传贞不断汲取‘阴喜脉祖师’的力量,结合着被收魂米塑造出来的怨偶的怨气,转变为怨火——阴喜脉祖师极可能在当下模拟时间里,开始于川滇藏等地活动,即便没有苏午的出现,王传贞亦可能在偶然间结识了对方,进而成为对方身上最大的寄生虫! “日后须寻找机会,寻得阴喜脉祖师,与之尽早接触。 灶王神教‘六正脉’,皆自‘人初大灶’处接续的薪火,而人初大灶,来自于‘灶神’。 若能找到阴喜脉祖师,或许能见到‘人初大灶’,进而与‘灶神’产生接触。 ——自‘六正脉’以后的百千年时间里,再无人能从人初大灶、乃至亲自从灶神手中传得火种,直至自身跟随玄照‘走阴’,在阴间埋下‘诡差’之时,珠儿于偶然之间获得了从灶神身上脱落的黑火。 那般黑火,也可看做是一种火种。 只是此般火种,似乎无从传续于后辈。” 苏午念头纷转之间,周围马帮成员们恢复了神智。 他们望着沉凝如铁的黑暗,相顾骇然。 回过身来,苏午目光看向了人群最前头持血色木刀而立的周博,他的目光在周博手中木刀上稍微停留,周博感应到他的目光,立刻向他行礼,进而朝他走近。 “苏先生,王夫人她……” “自此以后,世间没有王守节王夫人了。 只有王传贞。 至于她愿不愿意认你家东主作丈夫,仍旧做你家东主的夫人,我却无从知晓。”苏午摇了摇头。 他话音落地,又想及那下落不明的马帮东主。 那位马帮东主,会否就是阴喜脉祖师? 周博叹了口气,一时间不知该作何言语。 苏午看着他,身上一层层金漆脱落滚动着,于背后凝聚成一尊栩栩如生、正面对人的金佛——这下子,苏午自身倒再不会背对他人了,他的两面皆是‘正面’。 一道道透明人影在金佛周身时隐时现。 众马帮成员见得苏午身上诡异又神圣的景象,更加不敢说话。 苏午并未在意众人态度,他直接盘腿坐在地上,示意周博坐在自己旁边,旋即朝对方伸手,指了指对方手中的血色木刀。 周博会意,立刻将木刀递给了苏午。 手抚着木刀上阴刻的纹理,观察着刀身上的一层朱红色药泥,苏午目露奇光:“此刀似是以某种药膏经年浸润涂刷而成,虽无能杀伤厉诡,但那些药膏散发出的药气,经由刀身上的阴刻纹理散发而出,却有吓退小诡的能力。 可愿告知于我,你这木刀是何来历? 你们马帮行走江湖,若没有点应对厉诡的能力,只怕也是维系不了多久,便会消亡。 你们马帮所依仗的,便是这种木刀? 还是你背后披风上的鬼脸?” 听得苏午所言,周博老实回道:“先生于我们众兄弟有救命大恩,我的些许手段,又如何不能向先生坦露? 不瞒先生,我们马帮行走川滇藏之间,所仰仗的应对厉诡之手段,名为‘背鬼戏法’,乃是我早年随东主征战之时,于山中遇一仙人,那仙人作猎户打扮,见我与东主,即称与我们有缘。 他请我吃了烤鹿肉,传下‘背鬼戏法’于我。 此背鬼戏法,配合‘慑诡散’、‘引路香’、‘迷诡烟’等种种丹丸药散,乃有拟化凶恶厉诡诡韵之效,拟化出凶恶厉诡诡韵,即能吓退一般拦路恶诡。 我们马帮凭此手段,也确实渡过了不少艰险。 这柄‘退诡刀’,亦是那位猎户仙人赠送于我——确如先生所言,此刀是由种种丹药和雄鸡血化开以后,日夜浇灌其上,配合刀上纹理,以其药气吓退厉诡。” 周博顿了顿,又同苏午说道:“当时东主与我同受仙人宴请。 我得背鬼戏法与这退诡刀。 东主则得了一颗金丹。 据仙人所说,金丹有‘化劫消灾,诸般厄运尽为己用’之效。东主一直珍藏着那颗丹药,不曾服用。正因为有那一颗金丹的存在,我们众兄弟才笃信,东主应该并没有死。 他还活在这个世上,毕竟,他还未曾服下那颗金丹!” “金丹……”苏午喃喃低语。 不知此金丹,与中祖曾提过的全真内丹法是否有关联? 今下这个时期,全真道还未出现,但此下或已有其雏形,却也说不清楚。 “你们东主与其夫人感情如何?”苏午冷不丁忽然问了个让周博摸不着头脑的问题。 周博虽然神色困惑,但还是向苏午老实作答:“东主与夫人青梅竹马,自幼一同长大,夫妻一向恩爱,感情甚笃,但他们成婚十三年之久,一直未有子嗣。” 苏午点了点头:“如是感情甚笃,那颗金丹有无可能,由王守节保管着?” 周博闻声,顿时脸色陡变。 周围马帮成员也尽神色莫名,低头不语。 “这只是我的一个猜测而已。”苏午摇摇头,将血色木刀递还给了周博,接着道,“你们为求活命,还是会往昆仑海源去一趟,那王传贞亦会往昆仑海源去寻‘七叶生死草’。 你们双方说不定还有‘重逢’之日。” 马帮成员们神色惊惧。 他们亲眼见得王夫人褪下泥壳,却是再不愿与这样诡异的东主夫人有任何接触了。 但他们若想活命,昆仑海源却又不得不去…… “我传你们几道符咒吧,有此诸道符咒,可以抗御路上诡异,保住自身性命。 若真‘有幸’与王传贞重逢的话,以符咒请召于我,我也能对你等施以援手。”苏午笑了笑,向众马帮成员如是说道。 众人一齐跪下,向苏午恭敬拜谢:“先生大恩,感激不尽!” 摆了摆手,苏午当即取出一叠符咒来,分散给了众人。 他所赠众人之符咒,乃是消敛痕迹因果之符咒、引雷召电之符、附请神灵之符等类,有此诸般符箓相护,配合马帮自有的‘背鬼戏法’,面对凶邪厉诡,也能在第一时间保证存活,进而腾出手来,请召他出手援助了。 (本章完) 正文 856、王传贞,王守节(2/2) 与众人分散过符咒,苏午自与他们道别。 他目送众马帮成员驱马从仅剩一截断壁的石头庙后次第离开。 石头庙真形本就只剩这一截断壁而已,先前困住众马帮成员的,只不过是‘尊嘉尤能之佛皮’显化出的幻相,那般幻相,不仅保住了众马帮成员的性命,更隔绝了精莲以‘鲁母气息’对苏午进行窥察。 但是,此后‘厉诡鲁母气息’再次显现,见得‘女娲牌坊’又霎时消隐。 苏午并不确定,彼时精莲是否发现了自身的存在。 马队在暗原上连成长蛇阵,长蛇阵又渐渐聚拢盘卷了起来。 收回看向远处马帮的目光,苏午冷不丁看向身侧半截石头墙遮挡住的阴暗角落里,笑眯眯地唤了一声:“阿姐。” 那阴暗角落里,霎时有水气氤氲。 伦珠瘦小的身影缓步走出了那片氤氲水气,她脸色微有些泛白,一只手里攥着根钓竿,钓竿上垂下的鱼钩上,挂着一张惨白的人皮——细看那人皮,便能发现那根本不是一张‘人皮’,而是一层质地极其柔软的、肖似人皮的泥壳皮囊。 看到那层泥壳皮囊,苏午眼露讶然之色。 他未有想到,在自己独对女娲牌坊的时候,阿姐悄然离去,此下竟‘钓’回来王传贞的‘白土皮囊’! 当下伦珠脸色微微发白,更让苏午意识到,她为钓得这张白土皮囊,亦是付出了不小的代价。 她要这张皮囊作什么? “叫,阿姐。”伦珠背着那张白面粉袋子似的白土皮囊,面上微微露出一抹笑意,看着苏午说道。 苏午看着她面上的笑容,神色忽然变得有些复杂。 他半蹲下来,低头看着伦珠,还是老老实实地叫了声:“阿姐。” “阿弟听话。”伦珠认真地点了点头,解下钓钩上的白土皮囊,递给了苏午,“这个,给你。” 苏午张了张口,未有说出话来。 伦珠甜甜地笑着,踮着脚拍了拍他的肩膀,重复着道:“阿弟听话,这个,给你,这个给你……” …… 寂暗高原,长河之畔。 十余人的马队簇拥着一驾马车行进着。 马队中不时传出人们的言语声。 “那周博果然是忘恩负义之辈,东主待他恩重如山,夫人对他亦是礼遇有加,没想到他被苏妖人三言两语蛊惑之下,竟对咱们拔刀相向!” “东主所托非人啊!” “老刀子早就看出了周博这厮脑后生有反骨!” “夫人,您莫要担心,我等誓死追随您左右,一定护送您到那昆仑海的源头,寻得七叶生死草的下落!” 当下这支马队中的十余人,赫然就是马帮东主的家丁私兵! 他们先前分明也目见了‘王传贞’身上的种种怪谲变化,今下却依旧对‘王传贞’大献殷勤,拥护有加,好似先前种种在他们这里,都不曾发生过一样! “你们有这般心思,妾身感激不尽……”马车中,传出清脆悦耳的声音,‘王传贞’的声音,早已不复先前那般沙哑怪异。 听到她的言语声,十余个家丁私兵顿时如痴如醉。 ——这十余人出了大问题。 他们被王传贞裹挟进女娲牌坊之后,不知经历了甚么,此下竟全都洗脱了过往与王传贞怪谲变化有关的关键记忆,反而都视周博、苏午为仇敌! 马车中,浑身包裹在黑衣之中,头戴斗篷,连双手都严严实实地套着黑布兜子的王传贞曼声细语:“今下也走了大半个晚上了,周博他们断也追不上来了。 秦管家,您寻个避风的地方,咱们也歇息歇息,吃些干粮罢。” “是,是! 多谢夫人体恤我们这些做下人的!”被王传贞唤作‘秦管家’的中年家丁,一脸与有荣焉之色,在马上躬身应声,随即吆喝起其余众家丁,“咱们快些走,到前面那些荒山里,便寻个避风角落。 也点一堆火,煮些肉干来吃,烧点热水喝!” 众家丁私兵纷纷应声。 十余人的队伍渐行渐远,深入了前方黯蓝天幕倾盖下的荒山中。 他们寻得一处避风的半坡,在坡下扎下营来,点了一堆火,架上锅,烧着水,又把一块块肉干串在木枝上,在火上炙烤。 待到水也烧得差不多了,肉干也烤得滋滋冒油,秦管家冲一青年人招了招手,将一串肉干、一铁壶温热水递给走过来的青年,同青年说道:“孙六子,你把这些食水给夫人送去,放到车帘子里就行,眼睛别乱瞟!” “嗨!秦大爷,您放心就好!” ‘孙六子’拍胸脯作了保证。 他端着木盘里的肉干,另一只手提着铁壶,迈步走到了队伍里唯一的那驾马车旁。 掀开车帘,孙六子果然没有眼睛乱瞟,低头看着马车的地板,将食水放到了车帘后,低声说道:“夫人,您也累了大半夜了,用些吃食吧。” “谢谢你,小郎君。” 轻轻的声音响在孙六子耳畔。 像是一缕缕细发在他耳畔、脖颈处搔来搔去。 他的心也跟着发痒起来,嗅着鼻翼间那阵幽微却深刻的香气,孙六子微微抬起眸子,看到了一双藕荷色鸳鸯绣鞋包裹的小脚儿,他的视线顺着那双小脚儿往上延伸——如花似玉的女子安安静静地坐在马车车厢里,眼神迷离地看着他,轻轻唤他:“郎君,郎君……” 孙六子的心尖尖都打颤起来! 伴着那阵若隐若现的呼唤声,他似看到女子一身衣裳都变得晶莹剔透起来。 在那近乎透明的衣裳下,窈窕身形若隐若现。 孙六子喉结滚动,早将秦管家的警告抛之脑后,他双手按着马车的地板,像是一条狗一样爬进了车厢里,爬到了自家东主夫人的裙摆下—— 王传贞头戴斗篷、身穿黑衣、手上包着黑布兜子、脚上踩着黑色鞋子,看着孙六子抱着一具黄土塑造的观音像耸动着身体,孙六子浑身扑簌簌抖落灰黑的灰烬,其身形在这一瞬间变得干瘪萎缩。 黄土观音像而将孙六子的身躯完全包裹。 ——与先前看起来并无任何不同的孙六子从马车车厢里走出来,神清气爽地走到那偷偷窥瞧着车厢动静的一众家丁私兵中。 众人眼观鼻,鼻观心,皆默契地未提孙六子钻进夫人车厢里的行为。 车厢里。 王传贞又换了副模样。 她浑身被赤红泥壳包裹着,将地上散落的一层灰烬,均匀地涂抹在自己身上,那些只是从孙六子这样普通人身上抖落的灰烬,覆盖在她身上,却渐渐弥生出一层黄土的泥壳。 但是,那层灰烬数量终究太少,以至于王传贞仅能以这一层灰烬覆盖住自己的双臂。 “劫灰太少了……”她低声自语。 赤红的面孔上忽然绽开一个妩媚娇艳的笑容:“却也没有关系,外面还有那么多劫材,等着为我供应劫灰……” “郎君呀郎君,下次再见面时,看你还能不能认得出我?” 王传贞低笑着。 在她身后,那猩红色的泥壳上,渐渐浮现出一张阔大的面孔,那张阔面上,又渐渐显露出粗眉大眼、厚鼻厚唇的五官——王传贞背后,竟生出了一张男人的脸! ‘男人’脸上,满是痛苦表情。 他张开嘴唇,发出一阵阵呓语声:“夫人,夫人……金丹给我,金丹给我…… 你怎能如此——如此狠毒?! 你竟独吞了金丹,全然不顾为夫——全然不顾我的死活! 我们夫妻十余载,你竟能如此狠毒?!” 王传贞听得背后那张阔面上传来的阵阵呓语声,她面上笑意倏忽收尽,脑袋跟着转过了一百八十度,一双眼睛与自己背上的阔面对视着,面上忽又有了笑意:“金丹已经被我吃了呀,相公…… 莫非你当时未有看到? 我在你眼前,将那颗金丹吞下肚了呀……” “毒妇!毒妇! 你这毒妇,啊!我恨不能生啖你肉!”男人的面色瞬时变得狰狞起来! 王传贞依旧笑着:“我的肉随处皆是,我可令你的下人随意从地上挖些泥土过来,相公,你可要吃些?” 男人的神色又瞬间变得充满哀求:“夫人,夫人,救救我吧,救救我吧,我们夫妻十余年,你忍心见我如此,忍心见死不救?” 王传贞看着男人不断变化的神色,眼中却倏忽淌下两行泪水。 她左边脸颊上覆盖的赤红泥壳如水般泛起了涟漪。 涟漪中,竟又生出一张与她别无二致的面孔。 那面孔张开眼睛,死死盯着男人,眼睛赤红,血泪从眼角淌下:“相公,我的好相公,你可曾顾及过我的死活?在那牌坊里,你将我留在泥河中,自己驾‘叶子船’脱离之时,可曾想过回头拉我一把?” “我想过的,我想过的!”男人连忙道,“我当时不是回头了吗?” “是啊,我的好相公,他是回头了…… 他回过头来,让我将金丹交给他。 我依言做了,他又转身走了……”那面孔面上浮现一抹笑意,笑意越来越扩大,夜枭似的笑声盘旋在车厢里,“天可怜见,天可怜见——船沉了啊,船沉了,泥河里的泥人却在我脚下搭成桥,却把你手里的金丹夺过来,又送到了我手上! 夫君,这都是命, 这都是命啊——” (本章完) 正文 857、泥皮、佛皮(1/2) 那笑声越来越大,越发凄厉。 在凄厉笑声中,王传贞左边脸上浮现出的那张与她长相一般无二的面孔,忽然间浮现出道道血痕,血痕顷刻绽裂开来,将‘王守节的脸孔’完全粉碎! 王传贞左脸上浮现出层层涟漪,淹没了‘王守节’面孔的碎片。 她的左脸渐归于平静。 赤红面孔带着笑意,看着后背上长出的东主面孔。 东主看着王传贞恢复‘正常’的脸,眼神茫然又惶恐:“守节——” “郎君莫非没有看到吗?”王传贞看着东主的眼睛,巧笑倩兮,“王守节方才已经自行了断啦,世间从此再没有王守节了。” “不可能!不可能!”东主忽然间疯叫起来,“你就是王守节,你就是王守节,你休想不管我——王守节,我有今日全是拜你所赐,你必须要将金丹还给我——还我命来!” “我由女娲神灵抟五色土造化,与王守节唯一的关系,只是借了她的长相而已,又怎么会是同一个人?”王传贞看着歇斯底里的东主,却也丝毫不怒,甚至还有耐心与对方解释几句,“不过王守节吞下去的那颗金丹,确实为我所用啦。 要多谢那颗金丹,才能叫我化劫灰为己用呢……” “那你快还我金丹来! 你还我金丹来!”东主闻言更加疯狂了。 王传贞摇了摇头,轻声道:“郎君今下都需借我身以寄魂,你一个借宿之人,怎好意思向主人家讨要东西?不怕主人家厌烦你了,把你赶出去,让你永无立足之地吗?” 听得王传贞所言,刚才还疯叫不已的东主忽然就说不出话来。 他神色愤恨又惊惧。 想要同这顶着自己发妻面孔的未知之物表达愤恨,却又担心自己真正表达出愤恨以后,对方会真正把他这个寄人篱下者‘赶出门去’,让他再无立足之地。 “这样才乖。”王传贞又笑了起来,“可惜我今下看你,着实喜欢不起来。 反而心底对你甚为厌憎。 你——” 她话未说完,东主的眼里忽然淌出泪水,看着王传贞道:“守节,我的妻!我知你恨我当时弃你于泥河之中,但我当时亦不知为何,神智忽有些不清醒,该是被那牌坊中的诡异影响了——我当时所为,并非我的本意啊! 否则,我何必将金丹一直交由你保管? 此岂不正证明了我的心意?” “女娲功德牌坊之中,实没有甚么诡异力量会影响人的心神呀……”王传贞眨了眨眼睛,“你作这般托词,若是与方才的王守节分说,说不定她真会信你,说不定她还不会自绝性命,反过来以她自身残魂,求我给你捏造一具泥身出来…… 可我不是王守节,我就在那牌坊里的泥河中,沉浮了许多岁月,我最清楚那里的情况呀。 那你觉得,你这样说话,我会不会信你? 至于你一直将金丹交托王守节保管,是你相信她绝不会背叛你,她陷入泥河之中,依旧愿意把保管的金丹归还于你,亦是相信你不会背叛她——这样来看,她信错了人呀……” 东主脸色阴沉不定,沉默下来,不再言语。 王传贞在小腹前交叠的双手,忽然间反绞过来,绕至背后,捧住了东主那张阔大的面孔。 她声音轻轻的:“其实郎君你依旧是个寻常人而已,寻常人人性趋利避害,也无甚错处。 但我今下见过了另一位郎君——他的人性——那不是女娲神灵能造化出来的性灵呀——所以今下看你,便觉得你格外惹我厌憎了些,我却不能再容忍你寄宿于我身上了——” “求求你! 你既能用泥胎捏造化身,你吞食了我的金丹,不如以泥胎为我捏造一具化身,作为对我的补偿! 我求求你了!”东主面孔疯狂挣扎,但那双赤红如玉的手掌捧住他的面孔,便将他的面孔慢慢捧出了王传贞化为一潭泥浆的后背,他眼见得自己从王传贞后背脱离,心神间顿生莫大惶恐,连声哀求起来! 王传贞唇角含笑,对东主的哀求并不以为意。 她将东主面孔完全捧出了自己的后背。 这时,马车外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 那阵细微动静在马车前消失,紧接着,马车的车帘便被掀开来。 头发花白的秦管家搓着手,眼中满是色丨欲,垂涎三尺地看着马车里的东主夫人——在他眼中,东主夫人没有显出丝毫诡异之相,反而身着轻纱,窈窕身形若隐若现。 “夫人……”秦管家颤声说话,“我听六子说,您叫我过来说话……” 王传贞捧着东主的面孔,头颅转回一百八十度,看着像是狗一样爬进车厢里的秦管家,她轻轻笑着:“我没有和六子传过话呀……不过你既然过来了,也就过来罢……既来之,则安之……” “是是是!”秦管家浑身激动得发抖。 王传贞看着他,将手中东主的面孔覆盖在了秦管家脸上! 秦管家浑身颤抖更加剧烈! 一层层劫灰从他周身扑簌簌落下! 他在瞬息间形销骨立! 马车外聚在一起的众家丁私兵们,俱无心睡眠。 他们看着那驾马车摇晃了一阵,‘秦管家’神清气爽地从马车里钻出来,蹑手蹑脚地走近人群,递给众人一个只可意会的眼神,众人心里,顿时有一团火燃烧了起来。 这一夜,众家丁们都钻过了东主夫人的马车。 车厢里的王传贞,亦终于收集到了足够的劫灰,以劫灰在自身细细涂抹过一层。 ——她身上再次长出了一层昏黄泥壳塑化的皮膜。 …… 清晨。 旦增在屋角落里挖了个深坑,将那两柄从唐人手中购得的好刀子用破布包好了,又在外面缠上一层茅草,埋进了深坑里。 他在深坑上铺一层茅草,遮掩去挖坑留下的痕迹。 走出屋子,向屋外准备着钓竿的苏午与伦珠招呼了一声:“查旺头人让我今天顶替生病的羊倌儿,去给他放羊,我以后可能每天都得出去放羊了。” 苏午、伦珠闻言都点点头。 一个农奴害了病,多半是治不起的,就算能请庙里的僧侣来治,更大可能会被越治越严重。 所以那生病的羊倌,很可能要没命了。 所以旦增会说他以后多半需要每天都去给查旺村的头人放羊。 “那我每天中午回来,你中午教我那个。”旦增向苏午说着话,做了个挥刀的手势。 他提及练刀这件事,眼中隐隐发亮。 ——今天早上天还未亮的时候,苏午已经教过了旦增一回。 旦增天赋不好,身体羸弱,但总算还较为努力。 苏午请旦增一家人在早上吃了肉汤。 “我猎到的那匹野牛,还能多吃几天。 你中午回来,我们中午吃肉。”苏午向旦增如是说道。 “好!好!”旦增眼中光芒更亮了,他连连点头,又走近苏午身畔,与苏午小声说道,“我今天预备和头人说了,让他把伦珠的名字从名单上勾了。” 苏午点点头。 “那我就真的做了?”旦增又问。 “做,可以做。”苏午说道。 旦增憨笑了几声,没有说话,走出了院子。 他的妻子拉姆吃过肉汤后,已经趁着身上有力气,背着箩筐出去捡牛粪了。 此后未过多久,苏午与伦珠也一人背着一根简易钓竿,出了门。 两‘姐弟’直奔智慧海。 伦珠领着苏午,选了一个地方开始打窝。 苏午只看了伦珠选的地方一眼,便知阿姐选的地方肯定好上鱼。 他等伦珠打好窝以后,便将鱼钩甩进了智慧海中,把鱼竿斜插在湖边的泥土里。 伦珠抱着自己的鱼竿,端端正正地坐在苏午为她搬来的一个小木凳上,眼神认真地看着前方的静湖。她安安静静、不言不语的时候,总给苏午一种好似她化作了一具饱经岁月沧桑的石雕的感觉。 苏午将一块厚布铺在了湖边的草甸子上。 身后一片高树林在冷风中斜荡,毫无保留的朝阳光就从那错落的林影里投照在姐弟二人的后背上,也将姐弟二人身前的湖泊,映照出层层金鳞。 看了眼阿姐瘦小的身影,苏午周围树影沸腾着。 他从那沸腾的影子里,打捞出了一副犹如金铜铸就的皮壳。 那副皮壳躺在阴影中,正面朝上,就是一尊宝相庄严的佛陀模样,只是这佛陀双手结成的印势,却非任何佛门印势,而是‘光山印’。 将弟子‘尊嘉尤能’的皮壳搬出阴影,苏午绕至这副佛陀皮壳的背面,看到了它背面已经被完全掏空,无有一丝存留的血肉。 此后,苏午将佛陀皮壳背在了后背上。 那层由功德与人源铸就的皮壳一被他背在后背,以他强大的体魄供养着,佛面上一直紧闭的双目忽然张开,尊嘉尤能的声音从金佛皮壳的口中渐渐传出:“尊师……” “这是怎么回事?尊嘉尤能。 你的身躯缘何会包容着加布没有皮膜的尸体?”与尊嘉尤能‘背靠背’的苏午问道。 他心中其实已有猜测。 今下令尊嘉尤能开口解释,即是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测。 (本章完) 正文 858、大日如来法性 “加布师兄无有皮膜包裹的尸体,逆河流而上,来到了我一块石头一块石头垒砌起来的小庙里…… 我将加布师兄的尸首带出河流,预备将它火化。 它在火中仍旧不曾化为灰烬; 我招来秃鹫,以天葬它, 秃鹫竞飞远走,不敢靠近。 于是我便在庙前为它立了一座佛塔,将它埋葬在佛塔内…… 它在佛塔里沉睡了一百年,却仍旧没有任何腐化的迹象。 从那时起,我的石头庙中信众渐渐多了起来,信徒们在佛前许愿,愿望便会以各种匪夷所思的方式得到实现,但实现愿望的信徒们,亦会在不久后死去……我便渐渐发现,加布师兄的尸身生出了某种诡变。 石头庙里,开始有诡异的透明人影徘徊,在夜间聚集在佛堂里不断诵经。 为了防止加布师兄尸身的诡变加深,我便将它容纳在了我的躯体内。 此后,信徒向他许愿,我以自身血肉为信徒还愿。 而信徒们如遵守誓言,则会在死后充塞我身,撑起我的皮囊。 如无能遵守誓言,行背信弃义、杀戮无辜之事,亦将被誓愿反噬,他们的性魂会在顷刻间被收拢于我身,我便借助这种方式,保持着与加布师兄无皮尸身的平衡,一直维持了很久。 直至有其他部派的僧人,摧毁了我的寺庙……” 金佛皮膜贴着苏午的后背,它张开眼睛,缓缓诉说着自己的种种过往。 苏午听过尊嘉尤能所言,沉默了良久,低低地叹息了一声:“有你过去举动,加布光山藏的尸身才能免于真正化为厉诡,他的尸身连同你的残缺尸体,已经回归于血肉丰碑中。 尊嘉尤能,你之种种作为,已经近乎于真正的佛陀。” “真正的佛陀?”尊嘉尤能之皮低低地呢喃了一句,整张金漆佛皮之上都盛放出无边金光,一道道透明影子围绕着那如轮金光盘旋飞舞,在金光聚结成了一道‘卍’字印! 卍字印在苏午背后转动着,一缕缕香火人愿从冥冥之中汇集向苏午背后的佛皮,经由那张佛皮,转移至苏午的劫影之中! “吾当庄严佛土。” 尊嘉尤能在苏午背后发下大誓愿。 从东方天穹渐渐升起的朝阳光芒投照到那灿金的佛皮之上,佛皮顶上徐徐转动的‘卍’字印中央,亦有一轮大日渐渐聚集成形,那渐渐成形的大日之中,隐约聚集起了至高的法性! ——苏午心有所感,抬眼看向天穹中的太阳,瞳孔微缩:“真有大日如来?!” 那高悬于密藏域天顶上的太阳中,竟真聚集有大日如来的法性! 今下随着尊嘉尤能发下大誓愿,一缕大日如来的法性从太阳中落下,融入了尊嘉尤能之皮中! 苏午感应着尊嘉尤能佛皮之中逐渐孕育着的那一缕法性,心中亦有所感,只要这缕法性真正与尊嘉尤能佛皮融汇贯通,被提炼出来,尊嘉尤能佛皮或许亦能如精莲化生大士一般,证就‘正觉’,法性真如,凝聚本尊,将本尊寄托于‘空行净土无量宫’中! 后世的‘忿怒莲师’,即是精莲化生大士法性塑造出的本尊! “尊师…… 现今仅凭我之力量,已经无法将这一缕法性真正孕育出来了。 证就法性真如,还须尊师提举……”尊嘉尤能低声自语,他的意识在飞快消散,方才发下大誓愿,将天穹中‘大日如来’的一缕法性留存在自身之内的举动,已经耗损去了尊嘉尤能的最后一缕生命力,他将在当场消亡! 苏午念头一动,四下里忽有密藏域本源滚滚奔腾开来! 一道道门户在密藏本源中浮动着,随着苏午以左手推动——所有门户聚合成一,那扇门被他轻易推开来! 门后,‘红鲁’化为血肉丰碑! 苏午背后的金佛皮从他身上脱落,覆盖在了那血肉丰碑上! 大化本源在血肉丰碑下流淌,像是浇灌大树根系的水液,滋养着整座血肉丰碑。 尊嘉尤能之皮覆盖于血肉丰碑之上,血肉丰碑瞬息间化作金铜所铸的高碑——在大化本源灌溉之下,尊嘉尤能的意识被留存于金铜丰碑之上,并未消亡! “你放心就好,我必不至你就此消亡。 便在大化本源之中,安心蕴养你之法性。” 苏午转回身来,嘱咐了尊嘉尤能一句。 那扇门被他缓缓合拢。 智慧海边,阿姐伦珠怀忽然抓住怀里的钓竿,拉动鱼线——水面上涟漪不断,由远及近——一尾鱼被她直接钓了上来,她将鱼放进鱼篓里,转过头看了苏午一眼。 她专心致志地钓着鱼,对苏午方才的种种举动,却是全无反应! “你的鱼钩,一直没有上鱼。” 伦珠向苏午说了一句话。 苏午挠了挠头,在伦珠严肃的目光下,他突生出几分心虚来。 今下伦珠会说的话已经越来越多,越来越流畅,比昨天的她自己都好了太多。 “我还需忙些事情。 阿姐,你多钓几条鱼。”苏午笑了一阵,向伦珠如是说道。 “嗯。” 伦珠点了点头,并未多说什么,又转回身去,把鱼钩抛入湖中,专心钓起鱼来。 周围的树影沸腾了起来。 苏午走入阴影中,于原地消失无踪。 伦珠对这般变化毫不在意。 她坐在小凳子上,看似是个寻常稚童,身上却流淌着一种高高在上的冰冷神性。 阴影世界中——熊熊薪火骤然燃烧而起。 那灿烂的火光中,赤红色与灿白色不断交织。 薪火簇拥着苏午的身形,苏午迈步走近了阴影世界的某处,手掌被薪火包裹着,伸进黑暗深处,从中拖出了一张惨白的、被塑造成人皮样子的泥壳。 ——正是阿姐伦珠送给他的那张属于王传贞的泥壳皮肤。 他又从黑暗里搬出几口袋鼓囊囊的物什。 解开其中一个口袋,其中便显露出了满满当当的、洁白晶莹的熟米米粒。 苏午将那张惨白的泥皮在黑暗中铺开,将之从背部划开,而后筛出熟米,将之均匀地塞入那张泥皮之中,令泥皮被那些吸取了‘观音土病’的未知诡异气息,进而被蒸熟的米粒填满。 干瘪的泥皮变成了一道窈窕的身影。 端详着趴伏于黑暗中的惨白人形,苏午思索了一阵,手指间飞出一根根鬼匠缝线,他以鬼匠缝线缝合住了泥皮背后被他割开的裂口,随后将被熟米填满的人形拎起来,由阴影蟒蛇吊挂着,他继续以鬼匠缝线缝住了这个人形的眼耳口鼻诸窍。 最后,又以熟米将这人形完全包裹起来,在包裹着惨白人形的熟米壳上,又塑造出了一副五官。 做完这一切,苏午便站在黑暗里,观察着那被熟米包裹的人形,看看它有无异常。 他之所以做这些,确是受了红哀会塑造‘哀主’那般方法的启发。 哀主即是由一个先被厉诡纠缠侵染的、已经成婚且与妻子、丈夫感情甚笃的男子或女子作饵,令其妻子或丈夫来救,而后以收魂米铺洒在那被厉诡缠身之人身上,再将被诡韵侵染的收魂米作为‘泥料’,覆盖于其配偶身上,将其配偶塑化为哀主。 此般方法之中,‘王传贞’令一对相爱夫妻由爱生恨,由恨生怨,以他们彼此间的怨恨,作为她持续侵染阴喜脉祖师,将祖师薪火转化为怨火的养料。 苏午并不为养炼‘怨火’而来。 他今下此举,实是想要看看,这被女娲土病带来的气息蒸熟的收魂米,以红哀会的法子,将之填塞、覆盖于第一代哀主王传贞脱下来的泥皮之上,能否塑造出来甚么怪谲的事物? 女娲抟土造化人类,自身能否以女娲土造化出一具活着的躯体来? 时间渐渐过去。 阿姐又钓了六七尾鱼,她准备收杆了,提着鱼篓,站在湖边,看着地上的阴影,隔着树影与寄身于阴影世界中的苏午对视——苏午真担心阿姐会等得不耐烦,直接走进阴影世界里,把他从中拎出来带回家。 他又看了看那被熟米包裹着的人形,人形毫无变化,苏午叹了口气,只得暂时走出阴影世界,提起阿姐手里的鱼篓,背上钓竿,同阿姐归家。 苏午与伦珠临近查旺村口噬,便看到村口乌泱泱地聚起了一群人。 衣衫褴褛的农奴们纷纷跪伏于地,因为他们尽皆跪伏在地上,便显得在场中或站或坐的那几人尤其显眼。 站着的几人里,有三五个是穿一身黑色僧袍的僧侣。 坐在农奴背上的人,除了一个高瘦的黑衣鸡冠帽僧侣以外,另一个便是查旺村的头人‘贡布’。 二人处于诸多农奴簇拥中,此下正谈笑风生。 “那是拉贡家,他们家的女儿今年八岁了,眼睛瞎的、耳朵聋的、不会说话,她很符合佛爷们的要求。”贡布头人指着跪伏在地的某一家人,与身边的黑黑寺僧侣言说几句,便转头冲拉贡家的人吆喝起来,“拉贡,拉贡,让你女儿过来!” 被唤作拉贡的男人低着头,将身后的稚童推了出来。 稚童看着坐在伙伴伦珠父亲背上的黑黑寺僧侣,在僧侣慈和的目光下,慢慢走近了对方。 (本章完) 正文 859、佛母(1/2) “来。 过来……” 那一身黑衣的老僧侣坐在趴伏于地、作狗爬姿势的旦增背脊上,朝怯怯走近的拉贡家女儿招着手。 女童看着老僧侣慈祥神色,心中的恐惧不觉间少了许多。 她迈步凑近了老僧侣身前。 随后在老僧侣跟前跪下来,也作狗爬之状,朝老僧侣伸出自己的舌头。 老僧面含笑意,看着在自己身前跪下的女童,出声说道:“这女童却并非是个瞎子,她的眼睛能看得见。” “能看得见吗?”旁边坐在另一个农奴背脊上的贡布头人闻言随意反问了一句。 明明黑黑寺的佛爷们要求查旺村献出眼盲的聋哑稚童,贡布头人今下带给黑黑寺管事僧侣的第一个童子,却非是眼盲之人——他对自己这般作为,却也浑然没有丝毫畏惧、惭愧之相,这让管事僧侣屁股底下的旦增十分困惑。 黑黑寺不是只要眼盲的聋哑孩童吗? “却也没有关系。” 老僧侣摇了摇头,一根手指轻轻抬起跪地的女童下巴,端详着她的面容一阵——他另一只手掌伸进腰侧的黑布口袋里,随即以那只手拂过女童那双净明澄澈的双眼。 一阵青绿色的粉末洒进女童眼睛里。 尽管女童察觉到有异物从老僧指间洒落,立即闭上了眼睛,依旧免不了有些青绿粉末洒进她眼中。 她立刻埋头去揉自己的眼睛—— “不要揉眼睛!” 这时,苏午领着伦珠走过来,见得此般情景,立刻出声向那女童提醒。 女童心神茫然,但听得苏午的声音,内心却有种近乎于本能般地信任,她果然没有揉眼睛,那层细细的青绿色粉末就沾附在她的双眼皮上。 老僧侣、贡布头人、及诸僧侣、诸头人打手闻声看向苏午这边。 地上跪着的众多农奴也小心翼翼地抬头,偷瞄场中与头人、佛爷们一样站着的青年和孩童。 黑黑寺的管事僧目光在苏午身上微微停留,旋而看向他手拉着的女童——伦珠,那管事僧瞬时眼睛发亮,指着伦珠,出声道:“这个女娃娃生得好。 可作为佛母供养给本寺。” “佛母?!” 原本神色还甚为不悦的贡布头人闻听管事僧所言,顿时满面惊讶之色,他直接忽略了苏午的存在,将伦珠上下打量了一遍,转回头来,低头看着作为板凳座椅一般存在的旦增,面上带着莫名的笑意。 那般笑意,在旦增看来,怎么看都没有半点善意。 反而隐含着讥诮、刻薄与深刻的恶意。 贡布头人的言语声在旦增耳畔响起:“旦增啊旦增,你先前的请求我却是不能答应啦! 黑黑寺的佛爷要收你的女儿作佛母呀,这是天大的福分! 她做了佛母,你家就是虔诚礼佛之家,以后说不定能有缘分,能迎来比黑黑寺更大的大法寺中的‘呼图克图’降诞在你家呢!” 管事僧打量着伦珠的面孔,面含笑意,却看也不看自己座下将要成为佛母的伦珠之父。 “佛母,虔诚礼佛,呼图克图……”旦增喃喃重复着贡布头人的话语,低语了一阵后,他仰头望着贡布头人,恳求地说道,“那是什么意思?佛母是什么? 呼图克图是什么?” “天下间所有的好女子,都梦想成为佛母! 那是莫大的殊荣,能有随佛修行的资格! 某位赞普王最宠爱的妃子——移西迦厝,后来就成为了‘精莲化生上师’的佛母! 这就是佛母——至于呼图克图,那离你太远啦,你不需知道。”贡布头人与旦增解释了几句,他也转回去端详伦珠的面孔,越看越发现伦珠五官极佳,长大后必是一个美人。 贡布头人心里有些后悔。 “那我的伦珠都做了佛母,我以后是不是不用给你干活了?”旦增又问。 “你欠我家的债务,干活一百五十六年都还不清! 怎么可能不用干活?”贡布头人不耐烦地道。 旦增此下的注意力又转移到了别处,他低声重复了几句:“佛母,佛母……” 又抬头向贡布头人问道:“你的女儿,今年十岁了。 你为什么不把她献给黑黑寺做佛母? 以后你家说不定也有呼图克图——” “你这个卑贱的奴隶!”旦增本只是好心相问的一句话,没想到却引得贡布头人面庞涨红,当场暴怒,他对旦增破口大骂! 坐在旦增背上的管事僧侣,也低下头来,看了眼屁股下面的旦增,眼神有些意外。 “打他! 用木巴掌,打他五十个耳光!”贡布头人骂了旦增一句,尤不解恨,令身后的打手对旦增施以刑罚。 那打手手里握着一块带手柄的木片,走向旦增。 木片已经被血迹染成乌黑色,上面镶着一排排密密麻麻的木刺。 旦增看到打手走近,再看看暴怒的贡布头人,眼露恍然之色:“原来做佛母,不是什么好事,不然你头人,早就把自己的女儿献去做佛母了,做佛母,不是好事——” 打手捏住了旦增的下巴,让他再说不出话来。 黑黑寺的管事僧又换个了‘板凳’。 另外几个打手奔向旦增的女儿,要将她捉走—— “伦珠,伦珠!” 旦增猛然挣扎起来。 四下里静默的人群,好似在这一瞬间变得沸腾了起来! 那沸腾的世界将旦增抛远——他视线里出现重叠的形影,只能看到伦珠好似被几个凶恶狰狞的打手,强行从苏午手中拽走了,伦珠被拉拽着,拖行至黑黑寺的管事僧侣面前—— “伦珠!” 旦增叫喊起来,他被打手按在地上,双手抓了一把荒草与泥土的混合物,试图扬到那打手身上,却被对方一巴掌打开了他的手掌。 他的那只手掌都被打手用膝盖抵住了,动弹不得。 另一手无力在地上划动着,想要抓住什么,却终究只是徒劳,只在地上画下凌乱的线条。 伦珠、四下里的人群都在旦增眼中变得模糊。 唯有那个来历神秘的青年人立在了旦增跟前——他的身影与旦增身前的打手身影重叠着,低下眸子,目光如泠泠月光投照在旦增身上,轻声问道:“你的刀呢?” “刀,刀——我的刀!” 旦增瞬时想到自己埋藏在屋子角落下面的那两把刀。 要是有一把刀在手上就好了,要是有一把刀—— 此念一起,一柄狭长的刀剑就被那青年从扭曲模糊的形影中抽了出来,那刀身上,印刻着一朵朵灼然盛放的红莲,他将那刀递给了旦增,旦增紧攥住刀,跟着就照着身前的打手斩了过去! 一刀,划开一道细线! 那将旦增抛远的真实世界从逐渐崩裂开的细线中显露出来! 温热的鲜血溅在旦增脸上! 一颗人头高飞起, 滚进了人群里! 一直还保持着静寂的人群,在此刻才开始沸腾! 旦增先前所见种种情景,都是幻相! 那几个打手才走近自己的伦珠——他手里却真正多出了一柄狭长的神兵——他持握神兵,一刀就削掉了眼前拿着‘木巴掌’的打手的脑袋! 对方的脖腔里冒出一股血泉,身躯仰面而倒! 旦增从地上爬起,心脏狂跳,脑海里有许多支离破碎的念头,所有支离破碎的念头,都变作了薪柴,填进他燃烧起来的血液中! 他大叫着,再次挥刀斩向身前的黑黑寺管事僧侣! 在管事僧侣旁坐着的贡布头人眼神惊骇,他都没有看清,对方甚么时候拿出了一把那样长、那样锋利的刀子,旦增就已经一刀将他豢养的打手枭首,冲着黑黑寺管事僧杀去了! 管事僧蓦然回头,他手中悄无声息地出现了一支‘罡洞’。 黑衣老僧侣吹响罡洞。 鬼哭狼嚎之声乍响! 一阵阴风扫过旦增全身,令他全身热血渐凉! 他眼神茫然,思维中一个个纷乱的念头再度迸出之时,对面的管事僧另一手中攥着一柄两端包铜铸铁的骨棒金刚杵,照着旦增的脑袋,一杵砸了过来! “还愣着做什么?!” 这时,那被几个打手包围的高大青年人——递给他一把利器的苏午身形骤然拔高起来。 他的身躯在瞬息间仿似化作了高耸楼塔。 楼塔顶端,悬着两轮金灿灿的大日。 两轮大日,注视着旦增:“你被杀死,并非一切苦难的终结——在你死后,你的妻子将被作为佛敌外道,剖去其心肝肚肠,以其心肝肚肠奉献于诸神佛座下。 你的女儿,亦依旧会成为佛母。 永世在黑黑寺中受尽折磨。 直至因染上种种恶病,被抛弃而死! 你想明白了吗?!” 旦增看着那高耸的楼塔,惊恐地望着那楼塔顶高悬的烈日——瞬息间,那高耸的楼塔又变作了高大的青年人,方才种种异相,好似从未出现过。 但苏午犹如神灵、又似恶诡般的气势已经刻进旦增心底! 在极度恐惧中,他思维里忽然闪出一缕明悟——手中‘大红莲胎藏’猛然上扬,一刀削断了那根金刚杵,紧跟着,旦增在黑黑寺管事僧骇恐的目光中,又将刀斜拉而下! 刀上红莲隐隐, 黑黑寺管事的身躯上燃起血火! (本章完) 正文 860、黑黑寺(2/2) “便该如此! 早就该如此了!” 如神灵如恶诡般的声音又在旦增耳畔炸响! 他看向自己的女儿‘伦珠’将手伸进那高大青年人的手掌里,被对方拉着——那团团围拢向苏午的几个打手,随着苏午脚掌轻轻一踏——一道道雷霆自虚空中生出,直接将那几个打手尽数劈炸成了焦炭! 苏午拉着安安静静、神色平淡的伦珠,迈步朝前—— 一步就临近了亡命奔逃的贡布头人身后,他肩后生出一双鬼手,捧着贡布头人的脑袋,将贡布头人的头颅拧转了三百六十度,归回原位! 滚滚鲜血从贡布头人脖颈里喷出,溅在那双鬼手上,被鬼手渐渐吞噬! 点滴鲜血,滴落在阴影世界深处、那被苏午以熟米与王传贞泥皮塑造出的人形身上。 人形毫无变化。 众僧侣、打手脚下的阴影,于此时尽皆沸腾开来,将他们统统包裹住——下一刻,阴影散开,满地俱是残毁的尸首! 变故在瞬息之间发生,又在瞬息之间就结束了。 旦增看着满地鲜血,以及纷纷逃散的查旺村村民们,茫然立在原地,一时间不知所措。 冷风吹刮而过,卷起阵阵浓郁的血腥味。 “哇——”旦增猛地俯下身呕吐了起来。 旦增吐了一阵,将胃袋里的食物都吐了个干净。 他抬起头来,看向那些残毁的尸体,腹中顿时又升起强烈的呕吐欲。 好在苏午这时走过来,将他拽到了远处的山坡上。 拉姆也在随后被苏午带走。 旦增一家与苏午坐在小山坡的树荫下,旦增脸色发白,双目无神,脑海里还不停回转着先前那些残毁尸体的恐怖景象。他的妻子拉姆却比他更早平复了惊惧的心绪,拉姆抬眼看向对方靠坐在苏午身侧的伦珠,又看了看苏午。 她叹口气,忧心忡忡地道:“现在要怎么办? 我们杀了贡布头人、黑黑寺的佛爷,其他的头人、贡布头人的领主、黑黑寺的更多佛爷,很快都会来追杀我们的!” 拉姆想及许许多多的头人、领主、僧侣一窝蜂地杀向自己一家人,脸色不禁有些发白。 尽管她亲眼见过了苏午那如恶诡般的手段——像是撕碎一张纸一样,就将那些平日里作威作福的头人打手、神秘尊贵的僧侣们都撕碎了,但贵族们、佛爷们却比恶诡更恐怖,此般印象在拉姆脑海里根深蒂固。 她不觉得只苏午一个,再加上自己的丈夫,就能胜过那些人。 “何必要等他们来追杀我们?”苏午看着拉姆微笑道,“我们先摸去黑黑寺,把那些想要追杀我们的僧侣尽都杀了,不就可以了?” 拉姆听得苏午所言,眼神吃惊地看着对方,一时间却说不出话来。 苏午转而看向面色发白的旦增,问道:“你觉得如何?” 旦增喘息着,擦了擦嘴角的口水,却不敢看苏午的眼睛,只是道:“我们杀了僧侣,其他头人们来杀我们,又该怎么办?” “那就把他们也杀了。”苏午轻描淡写地道。 “可我们,只有两个、三个有力气的人!” “找更多人一起做事即可。 一般而言,多灭几座法寺,多杀几个头人,他们便不会再来多事了。”苏午如是道。 “那、那……”旦增磕磕巴巴地说道,“那好吧……” …… 三匹乌黑锃亮的壮马行在荒山山道间。 三个尽皆穿着一身黑色僧衣的僧侣身形在壮马上微微摇晃。 驱马行在最前头的那僧侣身形最为高大,他一手牵着马缰绳,身形随座下壮马往前奔腾,而随之轻轻摇晃,在他身前的臂弯里,还有个同样穿着黑衣的童子安坐马背。 暗蓝天穹由暗转白。 太阳刚刚露头之时,这一支全由僧侣组成的小队伍来到了黑黑寺所在的山脚下。 一座墙体被涂刷成漆黑色的寺院伏卧于两山山腰处,绵密灌木、杂草交织成的一层薄薄的草甸簇拥着那座漆黑的寺院,寺院周遭,经幡随风飘舞。 寺院后。 极远处的雪山诸峰在地平线上若隐若现。 ——天空中,云层如整齐码放的一匹匹白布一样,从天之此端一直蔓延至天之彼端,接连着很远处地平线上的雪山山脉,于是,在几个黑衣僧侣眼中,天与地的分界便显得不那么明晰了。 僧侣们在山脚下的玛尼堆旁下了马。 他们从马上翻下来时,僧袍卷荡,便露出了其下几柄缠着黑布的刀兵。 最前头的高大僧侣拉着身侧一身黑衣的女童,另一只手拍了拍壮马的马屁股,那马儿受惊地嘶鸣了几声,便扬起四蹄,往山野间奔行而去。 其身后的另外两个黑衣僧侣见状,都犹豫了片刻。 眼看高大僧侣拉着女童往黑黑寺的山门前走去,他们也下定了决心,各自赶跑了坐骑,匆匆跟在了高大僧侣身后。 头戴锥帽遮住面孔的四人行至山门前。 那山门前看守着的几个灰衣少年僧伸手将四人拦住。 ——他们早就注意到了这几个着黑黑寺僧袍的‘怪僧’,三人先前赶跑各自坐骑的行为,在看门的灰衣少年僧眼中,自然是十分可疑,当下随着四人走近,少年僧们看到最前头那高大‘僧人’一手牵着个穿僧袍的女童,更加不可能为四人放行! ——准允女子为僧的寺院,现下还未出现在密藏域! 一个女童,怎么能着黑黑寺的僧袍? 这四人分明有很大问题! “看一看,你们的僧牌!”一个少年僧吞了口口水,看着被锥帽遮盖住脸容的四人,有些紧张地要求道。 他话音未落,在那高大僧侣身后的两个黑衣僧,已经各自将手按在腰侧——握住了腰侧刀柄! 几个少年僧注意到两个黑衣僧的动作,顿时都紧张起来! 这时候,最前头的高大僧侣却转回头来,与身后的两人说道:“你们需要明白,有些人该死,杀了也就杀了,有些人却并不该死,他们或许犯过错误,但那般错误,罪不至死。 要给他们改过的机会。 否则我们迟早会与这寺庙里的佛爷们一样,到那时就轮到别人来杀我们了。 譬如这几个少年僧,他们并不曾害过人命,在僧庙中的地位,其实与我们一般无二,他们并不该死。” “不杀他们,他们就要通风报信去了!”旦增锥帽下的双眼紧紧盯着那几个少年僧,甚为紧张地向苏午说道。 “可以让他们去通风报信。” 苏午点了点头。 他转回头去,看着几个拔腿想跑的少年僧,几个少年僧瞬时脚下生根,此下竟都无法移动! 几个少年僧眼神骇然,看着身前的高大僧侣,都吓得说不出话来! 那被锥帽遮住面孔的高大僧侣,此下声音温和地与几人说道:“你们进得寺庙里以后,便知会寺庙上下,凡手下不曾沾染过血腥,未有谋害过他人性命者,不必慌张,我们今日不会伤及任一个无辜之人。 其余诸僧,可在山门前排好队,等我们来取走他们性命。” 高大僧侣顿了顿,一挥手道:“且去罢! 我们在此地等你们一刻时间。” 他话音落地,几个少年僧顿时发现自己好似在地上生了根的双脚又能移动了! 少年僧们不可思议地看了高大僧侣一眼,慌不迭奔进了山门中! 两扇木门在苏午眼前合拢。 苏午随手一招,一道赤红符箓从他指尖飞转而出,霎时穿入云空里! 苍穹湛蓝。 四下里毫无变化。 但‘封邪庙门咒’一起,这座山寺的诸道门户,皆已被封绝! “我们真的在这里——等他们?”旦增走上前来,犹豫着向苏午问道。 苏午看着身前两扇漆黑的木门,点了点头:“等一刻时间就是。” “他们准备好了—— 我们怎么赢?”拉姆急声问道。 “他们尽都准备好了,我们才好毕其全功于一役——就是把他们聚集起来的所有人手,尽都灭绝,这样更省力些。”苏午向拉姆回道,“我带你们做一次这般事,你们看着就好。 下一次,你们自己做这般事时,便需掂量好自己的实力。” 拉姆、旦增都沉默下来,没有说话。 伦珠一直安安静静,被苏午拉着手,从始至终都好似置身事外一般。 一刻时间渐渐过去。 山门后响起种种纷乱声音。 那诸般纷乱声音在苏午与黑黑寺约定的‘一刻时间’到达之时,尽都消寂了下去。 “我们这便进去。” 苏午同拉姆、旦增二人说了一句,便拉着伦珠去推那两扇黑漆大门。 拉姆看着自己的女儿伦珠,张了张口,想将女儿伦珠护在自己身后——但她历事至今,想及这个女儿在种种连自己都觉得恐怖的景象中,一脸平淡的模样,忽然意识到,伦珠或许真是天赐的——她并非与自己一般的凡俗人。 于是,拉姆没有说话。 苏午轻轻一推, 两扇门应声而倒。 在木门激起的尘烟中,他迈步走入门中,摘下了头上的锥帽,笑眯眯地看着手持弓弩的一众僧侣,出声说道:“看来诸位尽已准备好了。” (本章完) 正文 861、总是英雄杀英雄(1/2) 两扇坚实的黑漆木门在苏午轻轻一推之下,便即倒塌。 厚重木门激起烟尘,摧破了门后设置的一些机关。 苏午拉着伦珠,在漫漫烟尘中,迈步走入黑黑寺的山门中。 “看来诸位已经准备好了。” 烟尘渐渐消去,山门里众多僧侣持弓弩严阵以待,眼看着那高大年轻人掀开头上锥帽,露出一张俊朗面孔,笑眯眯地扫视众人—— “放箭!” 立在众僧侣之后的老僧一挥袍袖—— 众僧侣手中的弓弩一瞬间瞄准了苏午与他拉着的伦珠,松开弓弦、扣下机括! 嗖嗖嗖嗖! 疾矢如暴雨,刹那间从彼端临近苏午与伦珠身畔! 苏午身处于这阵箭雨之中,神色没有丝毫变化,他松开伦珠的手掌,双手在胸前结‘外狮子印’,口中发出一个音节:“嗡!” 光明大日从他脑后升起,短暂照亮了整个黑黑寺—— 凡光芒所照之地,一切作恶多端、手上沾染血腥的僧侣浑身毛孔中顿时跟着燃起熊熊血火,人群中立起一棵棵‘火树’,僧侣们的哀嚎之声遍布整个黑黑寺! 燃火的僧侣在黑黑寺中左冲右突,试图夺门而逃——然而那通往黑黑寺外的所有门户,此下尽已经被封绝,他们根本推不开门,逃脱不得! 这些僧侣的身躯在血火里渐渐干瘪,生命力在火焰的跳动中迅速流逝! “毁灭佛土,与佛为敌! 你当下十八层地狱!” 一棵棵盛放燃烧的‘火树’中,一道黑影骤然叫嚎着冲向了苏午——阴郁的诡韵萦绕在那人身上,其一身黑色福田袈裟,头戴鸡冠帽,竟在苏午之‘意’勾动劫影,演化出的劫火大日下,挺过了第一波的冲击! 虚幻的面孔层叠于那人周身,阴郁诡韵正是自那人身上散发而出! 在那人临近苏午身前时,层叠于其身形表面的虚幻面孔骤然间移转向苏午周身—— 苏午笑眯眯地看着眼前的黑袈裟僧侣——他身形无有任何动作,紫红劫影却张开百千条手臂,一瞬间从苏午脚下爬行而出,猛然间按住了那道虚幻面孔厉诡,百千条手臂将那虚幻面孔厉诡撕成了两半! 失去厉诡庇护的黑袈裟僧,立地燃为火树! “谁下地狱?”苏午看着身前熊熊燃烧着的黑袈裟僧侣,向对方问道。 黑袈裟僧侣在火中哀嚎着,求饶着,他听到苏午的问话,立刻忙不迭地乱点起头来:“我下地狱,我当下地狱——尊驾、尊驾饶我一命罢!” 苏午摇了摇头,从黑袈裟僧侣——黑黑寺寺主身畔走过。 他拉着伦珠一路向前,拉姆、旦增便紧紧跟随在他身后。 二人已经抽出腰间环首大刀,但那刀兵在此下已无用武之地! 火树渐渐燃尽。 一具具干瘪衰枯的尸首以各种扭曲的姿势立在僧院里。 灰衣的僧侣们眼见此般景象,吓得聚成一团,缩在角落,看着那恶诡般的高大身影从他们身畔经过。 那高大身影脚下没有影子。 但有一道紫红的、长出百千条手臂的怪影环绕在他身侧。 所有作恶僧侣身上的涤罪血火,尽相被那道怪影采摘了,转而投入四下角落里的阴影中。 一朵朵血火覆盖于阴影世界内的那具以熟米包裹的窈窕人形上。 莫名的气息从那道人形身上散发了出来。 它不再只是一件死物。 “你等总算未曾犯下大错。”苏午的劫影采摘下所有涤罪之火,他转过头去,目光看着缩在角落里的众灰衣僧,“各自去黑黑寺库房里取些银钱用作盘缠,即刻下山去吧。” “是,是!” “多谢贵人您给我们留条性命!” “贵人慈悲,您一定能成佛的!” 灰衣僧们得蒙大赦,一个个喜不自禁,向苏午跪地行礼,随后四散而去。 大部分灰衣僧一刻都不愿在这恐怖寺院中多呆,根本没有丝毫去库房中取用银钱的打算,直往山门口奔去; 也有小部分灰衣僧胆大些,蹑手蹑脚地跑去了黑黑寺库房所在位置,取了些银钱——煞星当面,他们也不敢多拿,俱是拿了足用的银钱,从后门处离开寺庙。 这时,苏午身畔,传来一句细微的言语声。 “你——你叫甚么名字?” 最后一棵即将燃尽血火的‘火树’中,显出一张枯瘦面孔,那面孔张开被血火充塞的双眼,朝向苏午这边,向苏午问道。 苏午看了看他,并未说话。 不论是奔向正山门,还是聚集在后门、角门等各个通往寺庙外门户的灰衣僧们,此时尽皆呆站在门口,一步也不敢迈出山门外——黑黑寺天顶上,层云消敛,初生的太阳又坠落下去,天穹霎时转至沉黯的蓝色。 山寺四下,朦胧的黑暗里,一双双荧绿鬼眼骤然生长了出来。 荧荧绿眼静静注视着山门口聚集的僧侣们。 浓郁的诡韵夹杂着丝丝鲁母气息从鬼眼中溢发了出来。 众灰衣僧两股战战,吓得往后慢慢后退。 “元。” 绿眼后的黑暗中,响起一个平淡的声音。 “元。” “元。” …… 无数个淡淡声音同时喊出一个名字。 “哦——”那浑身血火渐渐褪尽的干瘪僧侣面上露出恍然大悟之色,“原来如此,你名为‘元’?” “是。” 苏午点了点头,神色平静:“我名为元。” “我找你很久了——元。 未曾想到,今下我们一相逢,你便为我送上如此大礼。 ——带来了毒巴仁的首级…… 身为厉诡,却本源清净,无有沾染邪秽。 接上这颗首级,我将能更上层楼,元,多谢你,度我成佛——”四下里,一个个莫名的声音层层叠叠响起,带着浓郁的笑意。 苏午也笑了起来:“精莲大师,修行至今,还是会做空梦?” “嗡啊吽!” 回应苏午的,乃是一道三字明咒! 荧绿鬼眼层层叠叠,不断拼合,铺满天地! 无数荧荧绿眼中央瞳仁之中,皆化现出一道一身白金袈裟,头戴锥帽,端坐莲台,净无瑕秽的虚影——那是精莲凝聚出来的第六相‘莲花王’! 这道化相唯一作用——封锁密藏域本源之门! 堵住那扇门! 苏午的左臂,再无法潜入本源之中,瞬时推开那扇本源之门! “元。 你可知何为伏藏? 所谓伏藏,即是将自身所有埋藏入本源之中,于是本源处处,皆有了自身的伏藏。 你与我相搏,便是在与整个密藏域搏斗。 与这片天地相争——你如何能赢? 你如何能逃得脱?!” 虚空处处,精莲声音不断响起。 荧荧绿眼之中,诸白金袈裟身影双手合十,至暗曼荼罗胎藏结界将苏午包围入了此中,于此同时,那在苏午身侧干枯腐朽的僧侣尸首突起了变化——那僧侣面部骨骼移转,皮肉颤动,竟在顷刻间变化作了面色黑黄、干瘦、鹰鼻深目的精莲面孔! ‘精莲面孔’向着苏午微微一笑。 无数金刚杵纷纷而现,照着苏午狂风暴雨般轰砸而来! 莫大禁锢力量如锁链般缠缚着苏午,此间流淌的密藏域本源,化作了坚固的锁链,禁锢着苏午周身,流转在他诸脉轮内,便将他诸大脉轮亦尽数禁锢,令他神思迟滞,行动僵硬,法门失效! 顶着精莲面孔的干枯焦尸伸手拉住了伦珠的另一条手臂,伦珠的本源力量在此刻尽被压制,她在精莲手下,竟也不过是个普通稚童而已! ‘伏藏’之威,可见一斑! 然而,便在此时,周身被禁锢、连思维都仿似停止运转的苏午身周,那沸腾的紫红劫影中,却传出了他的声音:“与天搏斗,亦是其乐无穷。 伏藏,亘古存续,你之伏藏相比于密藏域本身伏藏如何?” 一言落! 那紫红劫影百千条手臂攀抓住一道漆黑长刀,劫影与漆黑长刀相合为一,猛然间切入四周逐渐压缩的‘曼荼罗胎藏世界’之中,将这世界切开了一道缝隙! 万千根金刚杵砸在苏午遍布青金元皇皮的身躯上,将他的身躯砸得寸寸龟裂! 一蓬蓬鲜血炸散成血雾,融入那劫影黑地藏之中,那遍布嶙峋手爪的黑刀蜿蜒着,借着先前被切开的缝隙,猛然一绞,在‘曼荼罗胎藏世界’上搅出了一个窟窿! 真实世界的天光借助那个窟窿,投照进曼荼罗胎藏世界当中! 苏午的左手,无声无息齐肩消失—— 密藏域本源之门,被他骤然推开! 门后,一道遍布血红眼仁的赤色身影迈步出门—— 那道赤色身影出现的一瞬间,无数猩红影子便环绕在真实世界中,将精莲的曼荼罗胎藏世界层层包围,大化本源渗进了曼荼罗胎藏世界之中,于是至暗无光的曼荼罗胎藏世界内,也生出了密密麻麻层层叠叠的赤红眼睛! “这也是‘伏藏’。 精莲大师,这可是你弄丢的伏藏吗?” 苏午的意识瞬息恢复,四周盘绕禁锢在他周身的密藏域本源力量瞬息恢复运转! 他笑眯眯地看着精莲,将伦珠拽回来,揽入怀中—— “呵!” “嗡啊吽! 班杂咕噜叭嘛悉地吽!” 精莲六大化相,在苏午眼前骤然重叠! ‘忿怒莲师’之形,在六大化相重叠之际,若隐若现! 曼荼罗胎藏世界破碎! 天地赤红! 熊熊大火聚成朵朵红莲,从大地上、群山间、僧院里撑举而开——烧穿天穹! (本章完) 正文 862、法性界(2/2) 不朽不坏、不垢不净的‘法性’贯穿真实与虚幻世界! 精莲合化六相,已经能演化出自身的‘法性’! 哪怕这‘法性’只能存留短暂时间,但在它存留的时间里,真实虚幻世界,一切种种,都在‘法性’中被统谐,成为恒一真如、无有变数的世界! 密藏域称能法性虹化,于后来世中成就菩萨者为‘大士’。 今下精莲的层次,已经濒临‘大士’境界! 苏午深处于这演化为‘忿怒莲师法性界’的真实世界中,深刻地感受到了证悟法性的恐怖,这般层次远远超出了‘坐胎功’大成的层次,即便于庙系中,将‘坐胎’养为‘庙系神灵’,亦够不着‘法性’的层次! 或许唯有将魔身种道大法真正炼成,历经九生九死以后,自身虹化,能与‘法性’相提并论! 后世之精莲,已经被冠以‘大士’之称谓,他在后世已经是证悟法性,使得法性虹化的层次了! 但是后世的精莲化生大士,却被困在大雪山法寺之中,一直未得脱出,他能逆转时空,借今世身显未来相,与苏午相斗,却无法走出那座大雪山法寺——其中必然有甚么力量拖住了精莲化生大士,让他不得脱离,否则,他若在苏午未开始这次模拟以前,以证悟法性的境界向苏午出手,苏午根本承受不住,只能当场就死了! 是什么拖住了‘精莲化生大士’? 是什么让一个证悟法性的‘大士’都不能离开大雪山? 丹加不行。 丹加系缚的一半诡母——莲花宫亦不可能。 精莲化生大士的法性‘忿怒莲师’根本不可能为莲花宫所困! 苏午想及那根从精莲化相上脱落的骨骼——他就是以这根骨骼开始了‘元空的模拟人生’,丹加亦和他说过,这根骨骼至关重要,能与精莲产生因果纠缠。 所以,真正将精莲化生大士困在大雪山法寺的,是元空? 是彼方历史中的‘金刚菩提元空至尊大师’,还是今下历史中,自己代入的‘元空’这一身份? 时间、历史好似在模拟里完成了重叠。 困住精莲化生大士的是‘彼元空’,亦是‘此元空’。 是彼元空的‘佛谛大手印法’,还是另有其他法门? 脑海中念头奔腾,那包裹着苏午周身的元皇皮,在莲师火焰的焚烧下,渐渐融化了—— 不只是元皇皮的融化, 形成元皇皮的‘影诡’都在这火中渐渐融化,消无! 苏午身后显现的‘大威德金刚’、‘大黑天’亦俱在‘忿怒莲师法性界’中融化,消失——它们已经不存在于这方与忿怒莲师法性界重合的真实世界中,被排除在外! 从此以后,只要苏午再被忿怒莲师法性界覆盖,他所容纳、炼为护法的三个厉诡——影诡、大威德金刚、大黑天都将被排除在这法性界之外,除非有朝一日,他能破开这法性界,甚至能以自身的‘法性’穿破这忿怒莲师法性界! 火光遍及天地。 苏午的视野里只剩一片猩红。 他周身一切都在徐徐融化,唯有那道劫影却在自身不断融化的过程中,越发膨胀,越发壮大——苏午心念一动,劫影与他自身相合,他身形化为高耸于血火法性界中的楼塔! 两轮灿金神日悬于塔顶,映照四方! “我还记得——你的神智连同恶念演化的骷髅头恶诡相,都被我撕成了粉碎。 精莲,你所修的‘伏藏法’,莫非也将自身的神智散在密藏域各处本源里,成为密藏域的伏藏? ——今下怎不见你的八识心王? 你若神智归合为一,八识心王时刻显映,该不是此般模样才对——”苏午口发滚滚雷音。 迎着他的问题,那隐于法性界中的精莲却沉默不语。 赤红焰火深处,显出一道遍身染就昏黄血液、脖颈有着深刻锯齿痕迹的尸身形影,那是‘毒巴仁之身’——一条条或靛蓝、或赤红、或白金的手臂从血火深处伸出,按在‘毒巴仁无首尸身’各处。 一圈圈荧绿鬼眼在毒巴仁身外演化。 鲁母孕尸形在毒巴仁无首尸身后若隐若现。 浓烈的诡韵混合着‘忿怒莲师法性’弥漫于此间世界! 昏黄诡韵夹杂在赤红焰流之中,缠绕向苏午怀里的伦珠! 伦珠的眼睛里,‘人性’、‘情绪’渐渐流失——取而代之的,却是淡淡的诡韵从她身上散发了出来! 她将要被自己的另一部分‘污染’,彻底化为厉诡了! “阿姐!” 苏午唤了伦珠一声,却无法将伦珠唤醒,她身上散发出的诡韵越来越浓—— 苏午胸前的劫影沸腾了开来,那劫影缓缓将伦珠包裹,将伦珠的整个身躯都包容入劫影中,于这一个刹那,他转过身去,劫影从身上脱离,如一道紫红长河般蔓延向那从密藏本源之门中走出来的赤红身影! 浑身长满赤红眼仁的身影,双脚踩住了那奔腾而至的劫影,一双手臂伸入劫影中,从中抱出了紧闭着双目的伦珠! 赤红焰流环绕苏午周身! 苏午的身躯在这火焰中融化! 他眼神平静,面上忽然露出一抹笑容。 ——‘神头鬼脸’发动! 神头鬼脸(丙级咒印):当你置身于厉诡鬼蜮之中,无法抗御厉诡侵杀、诡韵侵袭之时,你将会被暂时同化为厉诡,若无人以特定的仪轨将你唤醒,你将在厉诡的状态中持续加深, 并最终成为真正的厉诡! —— 浓郁的诡韵从苏午周身各处散溢了出来。 那在他脚下伏行的劫影攀附上了他的身躯,寄藏在他如来藏中的残缺龙猊来福在劫影中游曳着,与他的身躯相融——一道道血红影子,在这个瞬间被某种不可抗御的力量招引着,突兀地出现在‘忿怒莲师法性界’中,贴附在苏午周身各处! 那被法性界排除在外的大威德金刚、大黑天、影诡亦纷纷归回,以诡异莫测的方式,与苏午身形叠合。 苏午化作了一道模糊的形影。 这道模糊的形影生长着人的首级,却长出龙的身躯。 它的身躯之上,遍生着一条条扭曲的人手,火焰轮盘踞在这道模糊形影之外,而人首龙身的厉诡背后,背着九首三十四臂的赤金大威德金刚虚影,那大威德金刚最底下那颗牛首上,眉心第三只眼眸里,倒映出一身苍白的苏午形貌。 人首龙身、形影模糊得以至于引得身周环境都出现锯齿般的毛边的厉诡横亘于忿怒莲师法性界中。 泼天的血火浇灌在那厉诡身上,却无伤它分毫! 整个‘忿怒莲师法性界’分外崩塌! 红莲收拢, 血火熄灭! 那道隐于暗处、浑身长满血红眼仁的赤色影子,于此一刹那间投向蜿蜒游行向远处的厉诡,两者叠合为一,一个个呼唤声在朦胧中不断响起! “一百颗星辰降生大地。” “一万里天穹红如鸡冠。” “一万朵火焰撕裂黑暗。” “一万个生灵称颂汝名。” “他们称你为‘元’!” “元,醒来!” “醒来!” “元,醒来!” 在无数呼唤声中,那居于大威德金刚牛首竖眼中的苍白苏午忽然睁开了双眼,他的眉心,‘六天故鬼真瞳’首先苏醒,随着六天故鬼真瞳苏醒,劫影从他所化的厉诡身上脱落、无数血影脱落——他马上就要从厉诡状态回转人身! “你也有今日?!” “也将自己的一部分,永远化作恶诡罢!” 伴随着精莲声音响起,一道中央有忿怒莲师法性流转的赤红掌印,从天而降,向着人首龙身黑影厉诡背后的苏午一掌盖压而来! 苏午在此时根本动弹不得—— 从他厉诡身上脱落的道道血影,簇拥着那道浑身长满眼睛的赤红人影,一瞬间垒砌起血肉丰碑! 血肉丰碑之上,覆盖着一层灿金色的佛皮! 佛皮张开眼目,注视着盖压而下的赤红掌印,开声诵经:“一切如来,身语意业,无不清净!” 此经咒一出,覆压而下的赤红掌印猛然迟滞了一刹! 天穹中浮现出精莲的面孔。 精莲面上,隐现震惊之色—— 在此刹那,仿若黄金铸就的丰碑再摇身一变,化为赤红人影,它双手捧出了一柄篆刻满符箓经文的宝剑,手捧宝剑,朝着那赤红掌印鞠躬一拜—— 唰! 一道细线霎时将那赤红掌印分成了两半! 细看那细线,却是由无数云芨文字、符箓咒文组成! 人首龙身的厉诡于此刹彻底消解,原地只留有面色发白的苏午身影! 赤红人影站在苏午背后。 劫影将二者相连。 苏午仰头望着天穹中浮现出的精莲面孔,轻声开口说话:“精莲大师——今下我的阿姐,毒巴仁之首-伦珠,已经不在此地了,看来你今日,注定是要做个空梦了。 你当能推算出,这是你离我阿姐最近的一次,亦是你最后一次见到我的阿姐……” 此言一出,天穹中顿时显出精莲身影。 黑黄干瘦、鹰鼻深目的精莲,神色变得无比狰狞! 他嘴唇未动,虚空处处却皆响起他的嘶嚎声:“元!元!累世之仇,不可不报! 不可不报啊啊啊啊——” 咔嚓!咔嚓!咔嚓! 无数骷髅头盘旋于天地间,骷髅口中上下牙不断交错,疯狂叩击,啃咬向苏午! 那一直隐而未现的‘精莲恶念诡相’,此时终于显现! 但是! 那诸多骷髅头在一刹那疯狂往苏午所在位置聚集而来,却在下一瞬又尽崩解开去,消散于无形! ——精莲的意识,从未真正拼凑完整。 他的恶念相乍起的瞬间,勉强拼凑恢复过来的意识便被恶念冲击得崩塌了! 诸相消解无踪! 一身明黄僧袍、肤色黑黄、鹰鼻深目的老僧站在黑黑寺的山门前,眼神安静地看着领着一众灰衣僧、旦增、拉姆等人远去的高大青年,他忽然出声,叫住了对方:“那僧人!” (本章完) 正文 863、因果纠缠(1/2) “那僧人!” 一身黑衣僧袍、脸色发白的苏午听得身后老僧的呼唤声,他眼神没有变化,转而看向了自己身畔的旦增与拉姆夫妻二人。 先前,精莲显化忿怒莲师法性,将真实世界包容。 而苏午在此以前,便将旦增等一众无辜人等抛之于法性界外,随着他身上的影诡在法性界中消融,被抛弃在法性界外时,影诡依着苏午的心意,将旦增等一众人拉扯进了阴影世界中,免受苏午化为厉诡可能给他们带来的二次伤害。 这群人反而是此次苏午与精莲交手过程中最幸运的——能在近乎于‘灾级’的法性界覆盖下,活得性命,如何不幸运? 苏午将连鞘长刀-大红莲胎藏递给了旦增。 随后取出一道长长的珠串。 ——那珠串完全以一粒粒生米作为主材,被一根鬼匠缝线贯穿形成。 他将米珠也交给了旦增,开声道:“你与拉姆每日食用一颗生米,生米之上,雕琢有种种我推演的种种强身健体之法、刀法、学识等等,以你们夫妻二人的性魂,每日也只能食用一颗,多吃一粒就会死。 不需担心阿姐的下落,等走出这片地域,你们自能见到阿姐。” “我们去哪里,都能找到伦珠吗?”拉姆跟着向苏午问了一句。 苏午点了点头:“她在你们将去向的道路上等着你们,无须担心。 你们须好生精进自身,从此后,伦珠便需靠你们来保护了。” 他往后退出三步,朝着众人扬起双臂,衣袖卷荡:“都走吧!” 旦增看着怀里的大红莲胎藏,又看看苏午,眼神有些不舍:“你不跟我们走吗?” “我却走不了了。”苏午笑着摇摇头。 旦增叹了口气,看了眼那站在黑黑寺山门前的黑黄脸僧侣,那僧侣长相似天竺人士,其带给旦增一种极其恐怖的感觉,就像一座即将喷薄岩浆的火山。 “走吧。”他拉着拉姆的手掌,向苏午点了点头。 夫妻二人汇入人群中,跟随着众多灰衣僧走下山阶。 看着他们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这片苍翠绿意的山野草甸间,苏午才转回身,仰头看着那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的肤色黑黄僧侣——精莲,他神色如旧,笑意温和,迈步迎向了那山阶顶上的僧侣。 每进一步,精莲的气息都带给苏午更深刻的感觉。 对方的法性在不断聚集,提炼,升华。 在精莲意识懵懂,无有善恶念分,超越种种分别心的这个刹那——滚滚焰流在精莲背后聚成了忿怒莲师相,璀璨坚固、永不朽坏的法性从他自身中剥脱出来,一跃升入那冥冥之中、不可得见的‘空行净土无量宫’中! 精莲‘忿怒莲师’法性已经彻底铸成! 此刻,精莲化生大师,可被冠大士之名,尊为‘精莲化生大士’! 苏午走到了精莲跟前,低低地叹了口气。 精莲打量着他,却浑然不理自己身后横亘虚空中的法性,他看着苏午,出声说道:“你之意根,濒临‘八识心王’之境,有成‘正觉’之资。 可愿随在我门下修行?” 苏午仰头看着精莲,眨了眨眼睛。 精莲笑了起来,笑容竟有些慈和:“我观众生,如众生观我一般,彼此对彼此皆是如对明镜——但唯独对你,我只看到了一口黑水潭,想来你观我,应亦是如此。 这也是奇妙缘法了。 你可愿随在我门下修行?眨眼是甚么意思?” 苏午笑了起来,双手合十:“弟子愿意。” “善。” 精莲点头,看着苏午,轻声道:“我过去似乎收过许多弟子,但今下却统统都不记得了,你拜在我门下,一切便自此重新开始罢,我立你为‘元’字辈, 取法名作‘元空’如何? 你有智慧相、具足‘正觉’善根,令为你加一佛名,作‘金刚菩提觉王’,如何?” “元空见过尊师。”苏午躬身行礼。 “我今下神智缺失,连同过往诸般记忆都散失在这密藏域本源之中,记不清楚了。”精莲展开衣袖随意拂扫了下侧旁的山阶,坐在其上,他见苏午也拂扫过旁侧山阶,坐在自己身旁,皱了皱眉,倒也未多说甚么,接着道,“此前唯一明确之事,其一为前往各地,寻找过去之我留在密藏本源之中的‘伏藏’,拼凑完整之我。 其二则是要彻底灭绝某个敌人的所有生机,断灭其过去未来,令之绝没有任何死灰复燃之可能。” 精莲转回头来,看着苏午,道:“今下那第二个目标,在我现今的思维里都变得不清晰了。 我已经记不住那敌人的性魂气息。 是以,我今时唯一要务,即是在各地搜寻我之伏藏,拼凑完整之我。” 苏午听着精莲所言,微微点头。 连他都未有想到,精莲神智竟能散失至此种程度! 对方连他都‘遗忘’了! 在过往精莲神智中,斩灭苏午却是其最为重要的两个目标之一——当下精莲却连苏午的性魂气息都遗忘了! 也怪不得精莲认不出他,会主动收他为徒。 只是,在原本时序历史中的元空,与今时自己拜师精莲的经历是否一致——苏午今下在模拟里所走出的每一步路,都好似在走全新的路,却又处处与‘元空’曾经有过的路对应着。 元空过往种种,历史正文在此间只具备参考性,没有了具体的意义。 精莲今下在密藏域各地,寻找本源中残缺的‘自我’,以求拼凑‘完整之我’的过程,与天人交感境界中‘完整神韵’揭示的‘圆满之我’拼图修行之法,颇为相似。 ‘圆满之我’拼图修行法,就是精莲当下所走之路的超级增强版本。 毕竟精莲拼凑来拼凑去,也只能拼凑出‘完整之我’、‘本我’,却拼凑不出‘圆满之我’、‘超脱之我’。 这样来看,将‘完整神韵’铭刻在肉体的鉴真,比精莲化生大士更强出数层! 那么,‘法性’在精莲化生大士拼凑‘完整之我’的过程中,是如‘天人交感神韵’一般,起到指引的作用?苏午非精莲,却不知个中答案,但他今下已是精莲首徒,却能在日常生活中对精莲多加观察,揣摩,由此来验证自己的种种猜测! 天人交感神韵,根出于‘我’与‘天’之交感,天理运转贯通我意。 大道神韵,根出于‘众生集愿’之道,乃自众生中见得‘真我’,知‘我’是‘我’,而后能坐胎成神,苏午在道门中历事至此,尚不知坐胎成神以后,是否还有前路? 而‘魔身种道九生九死大法’,则是以‘我’逆转生死,反馈于天理自然之中,逆转天理自然,直接以‘劫数’不断淬炼自身,在千劫轮转中搏得最终的羽化超脱——这是最为粗糙的法门,却也是最凌厉凶狠,能在绝境中接续一条生路的法门! 至于密藏佛门的‘证悟法性虹化之路’,却是不断剥脱一切分别、脱离诸般挂碍、进而能够追得最原本、最净明的根性,塑为法性的法门! 但是,这‘根性’是天然存留于人之性魂深处的?所以能为人所追索得到。 还是脱离诸般分别,断灭诸般挂碍以后,才能于‘空’中取得根性? 如果根性是人本所有的,那它真正源流在何处? 苏午念头纷转,仰头看了看天穹中高悬的大日。 “你今后便随在我身边修行,助我搜寻过去之我所留伏藏。 我自会将诸般修行尽皆传授于你。”精莲说了一大堆话,皆是令苏午好好帮助他修行,他自不会亏待苏午一类的空话,实际行动却是丝毫也无。 ——精莲这位‘尊师’对待苏午的态度,才是大多数老师对待初入门的弟子的正常态度。 毕竟他才刚入门,老师对他还有诸多戒心,却绝不可能将一身所学倾囊相授。 更何况,他也没有真正就将精莲视作自己的老师。 大家师徒一场,其实是各取所需。 以后更可能还是会刀兵相向。 “走罢。”精莲看了眼身畔的苏午,如是说道。 苏午点了点头,却依旧坐在石阶上,没有任何动作。 精莲声音微沉:“你去寻两匹马来。” 苏午闻言打了个唿哨。 唿哨声响起不久后,一匹枣红色大马就从苍翠山林里跑了出来,渐渐临近山阶下。 “尊师,你乘山下那匹马。”苏午指了指山下的壮马,同精莲如是说道。 精莲神色稍霁,笑着看向苏午,向苏午问道:“我乘这匹马,那你怎么办?也不需你为我牵马坠蹬,只要……” “却不必担心我,尊师。 我还有一匹马。”苏午从腰间解下来一个铃铛。 轻轻一摇—— 一阵光尘弥漫间,一匹白得发光的骏马就出现在光尘里,冲苏午打了个响鼻。 那骏马脖颈上,覆盖着片片龙鳞。 正是‘卓贡本咖’赠送苏午的那道龙马从本! 苏午翻身上马。 精莲刚有些舒缓的神色顿时更阴沉下去。 他看了看山下那匹枣红色壮马,顿觉得那马瘦削不堪,根本不堪乘骑,与苏午座下的龙马根本难以相提并论! (本章完) 正文 864、灌顶(2/2) “我收你为徒,传你大法,待我死后你可承继我之法性,成就‘地上佛陀’。 你当将自身一切尽供养于我,不拘是财帛、食物,还是妻子、儿女,都该供养给我,全心全意侍奉于我。 但你这弟子,怎这般没有规矩? 与上师平起平坐不说,连好马也先供给自己骑?”精莲骑在马上,脸色阴沉地与苏午说着话。 苏午驱驰着比精莲坐骑高出近两尺的白马,一身黑色僧袍随风卷荡,这位身材高大、面容俊俏、身骑白马的僧侣,却比精莲更吸引人的眼光。 他侧目看着身畔驱马缓行的精莲,笑着说道:“尊师今下也不曾传我法门,说甚么死后令我承继法性,更是无稽之谈。 我虽拜在尊师座下,其实你我之间却没有半分实质的师徒情谊,我心底却做不到如尊敬自己的生身父母一般,尊敬你,自然不会将好东西留给你,将自身一切皆供养给你,却是更不可能。” 一般僧侣,如对‘上师’如此言语,早被上师一语咒杀。 但苏午与精莲今下局面有些微妙。 精莲意识说不定何时又会复苏——即便不复苏,苏午亦奈何不得对方,同样的,精莲也休想杀死他——二者便在此般情况下形成了一种微妙的平衡,精莲现下纵有心咒杀这个逆徒,却也无能为力。 “不尊上师,如同弃佛独行,乃是外道。 会沦入金刚地狱,永世不得解脱的。”精莲向苏午沉声说道。 苏午眨了眨眼:“尊师莫非没有上师? 尊师可将自己的一切、妻子财产食物,尽数供养给了自己的上师?” “……”精莲不说话。 “你看,你也不曾这般做。 那你可落入过金刚地狱?”苏午笑问道。 这时,精莲看着他,语气幽幽:“我今下虽失却了过往记忆,却也有种深刻悸动、痛苦深藏于心底,那曾经一次次承受的苦痛,于我而言,已不下于金刚地狱。” 这下子,苏午又说不出话来了。 他亦清楚,对方所称的比沦入金刚地狱更痛苦的苦难,究竟是什么。 仔细想一想,若苏午被精莲如此对待,他内心亦必深觉苦痛。 精莲转回头去,仰首看了看天顶的太阳,指着天中太阳与苏午说道:“明日此时,我来为你行‘金刚菩提莲花灌顶’,灌顶仪轨结束,待我死后,你自能承继我之法性,立地证就地上佛陀。” 苏午闻言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灌顶仪轨即是一种师徒密承仪轨,能将上师的威能完整移交于弟子,或是在触发某个条件以后,转移至弟子身上,亦是一种对弟子的全方位束缚,承受灌顶密承仪轨,必然将永生永世受上师钳制。 当下这个精莲究竟是真的失却了对自己仇恨的那份神智?还是在装疯卖傻?苏午今下却不清楚。 不过,对方能以灌顶密承对他,他却亦有办法同样以灌顶法门反制。 大家互相灌顶,互相都有钳制,也就等同于互相都没有钳制了。 …… 天光渐收。 黑暗即将倾盖大地。 旦增身后背着一柄环首大刀,腰间还挂着那柄苏午留给他的‘大红莲胎藏’,带着拉姆与那些灰衣僧人在岔路口分道扬镳。 “给你。” “路上留着吃。” “那位佛爷不曾谋害我们性命,还放我们归家,我们感谢他,所以愿分些食物给你们。 毕竟你们是他的朋友。” 诸灰衣僧拿出几袋糌粑炒面、若干肉干,及至一些散碎银粒子,递给了旦增。 “谢谢,谢谢各位兄弟。”旦增接过食物与资财,与那些灰衣僧挥手作别,“黑黑寺,没有了,你们回到家后还得好好想想,怎么应对噶厦的盘查。” “好,我们走了!” “希望你们平安!” 灰衣僧们摆着手,走上了另一条岔路。 他们的身影被黑暗渐渐吞没。 旦增将装在小口袋里的几袋糌粑用绳索扎成了一串,背在背脊上,拉姆将那一小袋肉干与银粒子装在一起,跟在旦增身后,往前头的直路走去——他们从查旺村脱离,今下也不知该往何处去,只想着往远离查旺村、远离黑黑寺的地方去。 那些灰衣僧的家就在黑黑寺附近,旦增自然不能与他们一直同行,只能在半路和他们分道扬镳。 夫妻两人行在渐暗的大地上。 远方群山隐隐。 近处灌木丛生,荒草萋萋。 拉姆跟在丈夫身后,听着四周偶尔响起的一两声渡鸦叫声,脸色甚为紧张。 她稍微加快步速,离丈夫更近一些,开口小声说话,借此来纾解自己心中的紧张感:“苏——苏午说,伦珠就在我们前路上的某个地方等着我们。 我们就这样往前走,能找到我们的伦珠吧?” “他都那样说了,应该错不了的。”旦增点了点头,他思索了一阵,又抓住腰间的大红莲胎藏,抱在怀里,对拉姆说道,“这样好的刀子,连佛爷们的法器都能一刀两断。 苏午把这样的好刀子留给我,让我保护我的伦珠,他都这么做了,他说的话一定没错的。” 拉姆看着旦增怀中刀鞘精美而淡雅的长刀,也点了点头,相信了丈夫的话。 旦增仰头看看越来越低的天色,沉声与妻子说道:“得快点找个能住的地方,夜里赶路,不安全。 走了一天,我也累了,想吃点东西。” “这里的路我们也不熟悉。 不知道有没有可以住的、不会被头人们过来要钱的地方。”拉姆忧心忡忡道。 旦增笑了笑,眼中闪动光芒:“我们不需怕头人。 头人该害怕我们。” 拉姆张了张口,觉得丈夫与以前有些不一样了。 比起从前,她心里其实更喜欢如今的丈夫一些。 太阳渐渐坠入地平线以下,大地陷入完全的黑暗。 气温逐渐降低。 旦增、拉姆穿好了身上的破衣裳,相互搀扶着行进,却也难抵御这深寒的夜晚。 好在二人冷得直打哆嗦的时候,终于在路边找到了一座野庙。 二人小心翼翼地走入庙内,检查一番,确认这座庙无人居住以后,拉姆便将庙里的废弃木柴堆起来,点燃了一堆火,旦增则抱着刀子出庙去,在小庙周围捡拾了一些枯枝薪柴,拿柔韧的灌木枝条捆成几捆,将之背进了庙里。 此后,拉姆烧了一锅热水,将糌粑兑开,捏成几个大团。 旦增用几捆木柴、散落的木片石块将漏风的庙墙堵住,把倒塌的门板立起来,封住了庙门。 夫妻俩围坐在火堆前,喝着煮了几条肉干的‘肉汤’,吃着糌粑,总算有了几分活过来的样子。 吐出一道长长的白气,旦增放下铁壶,对拉姆说道:“这样的生活,真是好。” “是好哩,还能吃到肉了。”拉姆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看着她面上的笑容,旦增也哈哈大笑了几声。 拉姆低下头去,看着碗里的油花,笑容却又渐渐消敛了:“就是不知道我们的伦珠在哪里,还能不能找得到?” “找得到,找得到! 一定没问题的,你放心好了!”旦增安慰着妻子。 他凑近门板,透过门缝往外看了两眼。 外面黑洞洞的一片,一阵阵低低的风掠过大地,引致灌木草丛抖颤起来,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 旦增令往火堆里添了几根木柴,拥着妻子躺在旁边的茅草堆上。 妻子跟着他劳累了一天,今下总算能歇一歇,很快就在他身侧睡着了,一阵阵时缓时急的呼吸声在他身旁响起,他闭着眼睛,听着外面渐渐激烈的风声,想着自己的伦珠,也慢慢有了些丝睡意。 可是,他正睡意朦胧的时候,外面的风声骤然间激烈了起来。 像是有人扯着尖利的嗓音一样叫号了起来! 大风骤起! 旦增堵住墙洞的几捆木柴、石块直接被风吹开! 两扇门板被外面吹滚过来的劲风一下子掀开,门板撞在正对门的那面墙上,直撞得四分五裂! 地上的那堆篝火,散作满地火星! 拉姆一下子惊醒! 旦增将她拉起来,马上抽出了腰间的大红莲胎藏,他给了妻子一个安心的眼神,旋而转回头去,缓步行至庙门口,看向门外。 门外黑洞洞一片。 墙洞外黑黢黢一片。 只有大风摇颤天地。 野草枯木被卷荡上苍穹,又往四下里飘坠。 天威浩大,刚风激烈! 一阵风刮过,吹走了旦增、拉姆身上所有的热气! 在风卷过的沉沉黑暗里,一双双或红或绿的眼睛从黑暗里显现了出来。 ‘眼睛’渐渐临近破庙。 一头头或如高山、或似房屋、或如狮虎般的巨兽将破庙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个水泄不通! 旦增看着那般雄壮的、头颅似犬般的巨兽,心脏狂跳,脸色泛白! 拉姆颤抖着嘴唇,更说不出话来! 这时,正对着庙门位置的那群犬首巨兽徐徐向两侧分开。 一头遍身雪白、狮虎般的犬首巨兽从分开的兽群里缓行而来,它步幅精准、体态优雅、身形方正,在它背上,驮负着一个黑布兜子。 那雪白的巨兽走到旦增跟前,低吼了一声,缓缓匍匐下去,卸下了背后的黑布兜子,而后转回身,带着群兽缓缓归于黑暗里。 浩风渐歇。 (本章完) 正文 865、性本恶(1/2) 群兽走入黑暗里,消失踪迹。 天地间卷荡的刚风渐渐沉寂。 旦增握着大红莲胎藏,与妻子拉姆对视着。 彼此皆能看到彼此眼中的惶惑不解。 二人随后挪开目光,看向了那被雪白巨兽驮负而来的、有半人多高的鼓囊囊黑布兜子,旦增犹豫了一阵儿,将大红莲胎藏递给妻子,道:“一会儿,要是看到什么不对劲的,你就用刀砍他。” 拉姆接过长刀,迟疑着点了点头。 深吸一口气,旦增走到那黑布兜子旁,解开黑布兜子上的绑带。 随着绑带渐被扯开,一阵阵湖泽河水湿润冰冷的气味就缓缓溢发了出来。旦增打开黑布兜子,将黑布兜子往下褪脱一层,露出内里的一座‘米山’。 晶莹剔透的熟米堆在黑布兜子里。 一滴滴无色的水珠从熟米粒上渗出,沿着‘米山’往下滑落。 旦增不小心碰到了一滴熟米山上渗出的一滴水珠,冰凉刺骨的诡韵就侵蚀入他的手指血肉骨髓之中,令他整根手指都迅速变得苍白起来,失去任何知觉。 他接触水珠的那根手指,已经被冻‘掉’了,冻得完全坏死了! “别、别碰这个东西!”旦增吓得后退了两步,提醒着身后的妻子,他透过晶莹剔透的米山,隐约看到内里有道比米山更苍白的形影,那道人形隐成盘坐之相。 看着米山里的‘人’,旦增犹豫了一会儿,遵循着心中某种直觉,从妻子手里接过大红莲胎藏,又走近那座米山,以大红莲胎藏刺入米山表层,将那一层熟米渐渐割出一道裂缝。 颗颗晶莹、看似熟透的米粒,被大红莲胎藏这般利器斩切着,却让旦增有种刀砍坚冰般的坚硬感。 但大红莲胎藏的刀刃与那抱结成块的米粒接触,却又能令那一层熟米往下不断绽开裂缝。 ——旦增的身体太羸弱了,根本不足以驾驭这道神兵利器。 熟米层缓缓绽裂,发出如同冰层破碎的声音。 四周徘徊涌动的空气顺着裂缝渗入熟米层内,熟米层里,亦有阵阵凛冽诡韵飘转而出,与涌入的空气做着交换。 那飘出裂缝的诡韵,被大红莲胎藏挡住,未对旦增造成丝毫损伤。 整座‘米山’完全崩裂开来了。 渐渐扩大的米层裂缝里,显出一个四五尺身高的女子身形。 那女子眉目在冰冷诡韵里显得甚为朦胧,旦增看不清楚她的长相,但却觉得‘她’分外熟悉。 他握着大红莲胎藏,退后几步,尝试着唤了米层下的女子一声—— 一双昏黄的眼睛从靛蓝诡韵冻结成的雾气里徐徐睁开,那双眼睛望着冰层外的旦增、拉姆,眼中的昏黄色泽渐渐消褪—— 咔嚓!咔嚓!咔嚓! 米层破碎四散去。 肌肤欺霜赛雪的女子从满地米壳中走了出来。 她浑身都被一层靛蓝的雾气包裹着,眉眼深刻,五官立体。 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旦增。 旦增张着口,看着约莫有十五六岁的少女,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 “你、你是伦珠?”拉姆站在旦增身后,看着那个子都比她高的少女,虽然脑海里全是疑惑,但她从少女眉眼间的种种痕迹,还是看出了自己的伦珠的影子。 “阿妈。” 少女点了点头,仰头看向了二者身后。 她迈步走向旦增,与旦增错身而过—— 旦增手中的大红莲胎藏已被她摘得——一抹猩红的刀光斩破夫妻两人身后的黑暗,那翻腾的黑暗中,一道浑身血淋淋的厉诡形影被分作两半,消散在天地间! 夫妻二人全然未曾注意到,在他们打开黑布兜子、破开米层的这段时间里,已经有厉诡悄无声息地依附了过来! 幸而有这疑似是‘伦珠’的少女出手,一刀就将厉诡切作两半,避免了惨祸发生! “伦珠,伦珠——”旦增回过神来,看着亭亭玉立的女子,双手一边比划着,一边道,“你从前只是这般高的,只比我膝盖高些……怎么一天没见、一天没见,你就长得这么高、这么高了?” 听得阿爸的问话,伦珠木木呆呆地看着旦增,唤了声:“阿爸。” 旦增看着伦珠脸上表情,张了张口,没有说话。 伦珠看起来已经不是以前那个伦珠,但其实还是从前的伦珠。 “阿弟,去哪里了?”伦珠向旦增、拉姆二人问道。 “不知道哩……”拉姆摇头说道。 …… 天色破晓。 金灿灿的阳光从远方爆发起,像是羊倌儿的鞭子一样,驱赶着那团团黑云。 高天下,小河边,十余座房屋错落于此。 一处石头房子里,精莲盘腿坐在茅草上,苏午躺在另一床茅草上,睁着双眼,看着房顶上不断飘下的灰尘。 石头房子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十余个个衣衫褴褛的农奴捧着青稞饼、提着茶壶、怀揣着几颗鸡蛋鱼贯走进了石头屋子内。 “佛爷。” 为首的老农奴将青稞饼捧至精莲跟前的矮案上。 他小心翼翼地看了眼角落里躺着的苏午,身后其他农奴立刻为苏午也奉上一块青稞饼。 随后,又有人端来茶壶,为二人倒上苦涩黑红的茶水,奉上鸡子。 “佛爷,请受供养。”为首的老农奴诚惶诚恐地跪在地上,向精莲毕恭毕敬地说道。 众多农奴都纷纷跪在地上。 精莲捡起那颗已经煮熟的、温热的鸡蛋,盯着那颗鸡蛋,面色无喜无悲,他未开口说话,声音却已响在众人耳畔:“既然有鸡蛋,当有母鸡才对。 缘何不宰杀了母鸡,一并供养给我?” 众农奴闻言浑身发抖。 他们不知该如何回应精莲,只觉得自己做了莫大的错事,恐怕免不了受到佛爷的惩罚。 场面一时寂静下来。 此时,那躺在另一床茅草上的青年黑衣僧侣,一骨碌从茅草堆上爬了起来,他捡起一颗鸡蛋,一边剥着蛋壳,一边出声道:“有的吃就不错了,竟还挑三拣四。” 农奴们闻言,顿时更加害怕。 他们不知道这个称精莲僧为‘尊师’的黑衣僧,怎会有这般大的胆子? 竟敢忤逆上师? 上师被弟子触怒,弟子固然会受到酷刑惩罚,但他们这些旁观者,必然也会成为上师倾泻怒火的对象! 精莲面色沉了下去。 黑黄的面孔转到侧方去,看着苏午,与苏午说道:“如若侍奉不虔诚,便等同无侍奉。 他们事佛之心不诚,理应受到惩罚。” 苏午听得精莲所言,看着对方认真而严肃的眼神,忽然就笑出了声来:“或许他们就是觉得当下食物,已是他们能拿出来的最好食物,将自己认为最好的食物拿出来,招待你。这莫非不够真诚? 更何况,他们何必对你虔诚?” “崇佛者理当虔诚。”精莲如是道。 “佛陀对众生做了什么?让他们理当对佛陀报以虔诚?”苏午问道。 精莲皱了皱眉,没有说话。 苏午看着他,眼神冰冷。 人性在最初之时,或许根本没有善恶分别。 但精莲此人,最初的本性却就是‘恶’。 哪怕精莲如今已经剥脱去太多神智,散失了太多记忆,但其置身于外界时,依旧是恶意昭然——然而,就是这样一个本性即是‘恶’的人,却有与生俱来的‘八识心王’,却能得密藏本源眷顾,却在劫数之中‘大彻大悟’,一朝聚集了法性! 这是天意? 苏午越往深处想,心中便越发聚集起浓郁的寒意! “众生应当虔诚事佛。 非因佛陀做过什么,此中本无任何因果。 我厚待虔诚事佛之人,惩罚其心不诚的外道。 我证悟了法性,与‘法性虹化’只有半步距离。”精莲想得明白,再次看向苏午,道,“可见我的作为是对的,你的说法是错的。” 说着话,精莲身上便飘散出蓬蓬光尘。 那些光尘铺散向地上跪着的众多农奴——苏午一拂袖,一阵大风卷过,将那飘散的光尘尽数吹荡向了远处,无有一颗被地上的农奴们沾染。 他注视着精莲古井无波的双眼,回道:“有没有可能——我只是说,有没有一种可能——如你能真正发菩提心,行菩萨道,能布施众生,普度众生,行大乘法,而非是如今下一般令众生供养于你,修密乘法——你今下早就不止是证悟空性了? 你或许不再是精莲化生大士,而是精莲化生菩萨? 大士与菩萨,看似一样,但你真正觉得此二者是一样的吗?” 苏午平静言语,但那声音却像是一记一记大棒,凶猛地敲打在精莲脑袋上! 打得精莲神思涣散,脸色懵然! 苏午话音未停:“你曾经受过如堕金刚地狱一般的劫数。 那般劫数从何而来,你今下已经不记得——但想来也是有大概轮廓的。 我猜,你从前那般劫数,肯定与你害无数人身死,引致密藏域民不聊生此事有莫大关联罢?” 精莲蓦地抬起头来,眼神中恨意滔天,紧紧盯着苏午:“是你——原来是你——” “是我啊。 看来你又记起来了。”苏午笑眯眯道。 “嗡啊——”精莲瞬时手掐印决,他念头翻腾之际,一颗颗骷髅头在虚空中盘旋开来——都不必苏午出手,那精莲恶念诡显出的下一刻,就又各自崩散去了。 精莲眼中恨意消无。 苏午看着他道:“你本性如此,果然还是狗改不了吃屎。” (本章完) 正文 866、吉祥莲花灌顶(2/2) “密乘大法,乃修实法,可以即身成佛。 不必如大乘佛法般,于无数次转世轮回中顿悟空性,方能成佛。” 精莲听到苏午分外刺耳的言辞,神色没有变化,与苏午说道:“大乘佛法真经百部,却无一言落在实处,可以令人实修法门,进而成佛。然而密乘法门,虽无多少经卷可供翻阅,但却有灌顶、供养、密咒、‘定法’、乐空双运种种大法,可供僧侣实修。 我今修此密乘法门,已经证悟法性,足以说明密乘法门比大乘法门实用。 你虽言称我若依大乘法修行,发菩提心,行菩萨道,或能摘得‘菩萨’道果,但你所言却没有实例,足以说明,大乘法门根本走不通。” 这精莲上一个刹那才有恢复神智之征兆,下一刹就因恶念频起而又崩解神智,回转如初。 他对苏午评价其乃是‘狗改不了吃屎’之本性的言语不作任何回应,反而与苏午分辩起了大乘佛法与密乘魔法的高低来。 苏午听过精莲所言,看着对方,似笑非笑道:“你今时因何得证法性?” 精莲皱着眉头,深思一阵后,问道:“此言何意?” “你之法性早有显映之征兆,缘何不在之前证就,不在未来证就,偏偏在你散失去所有恶念之时,才得证就?”苏午再次问道。 “……”精莲一时无言。 苏午接着道:“若此问不能叫你明白—— 我再问你一个问题,你先前神智分明有聚集之势,但缘何恶念一起,你之神智便又顷刻崩解,回转如初了?” “为何?”精莲仰头看向苏午,他眼中光芒闪动,其实隐约已想到了答案。 “因你今下能证就法性,恰是因你剥脱去了一切恶念。 你所证就法性,与你神智中所有的恶性乃是相悖的。 若想留住法性,你便须散化自身神智。 若想聚集神智,那自身证就法性就休想显映!”苏午如是道,“若你从前真正修大乘法,或许也须要经历无数轮转,方才能证就法性,但一旦证就法性,必然是无有挂碍、圆满无缺的‘菩萨’。 却必不会如现在这般,只是个残废的‘大士’! 你可明白了?” 精莲彻底沉默下来,再没有与苏午分辩甚么的心思。 他拧眉沉思着,长久无言。 苏午将那颗剥了壳的鸡蛋吃下肚,在桌上洒了些散碎银粒子,起身走出了石头屋子。 沉默良久后,精莲微抬眼帘,看着地上跪着的众农奴,又看看苏午洒在桌子上的散碎银粒子,他面无表情,抬步走出了石头屋子,骑上自己那匹枣红色的壮马,驱马跟上了骑着白马的苏午。 “我今时法性住空,距离法性虹化已经不远。”精莲驱使着壮马,与苏午齐头并进,说话道,“若我聚集从前神智,恶念亦必归回,你觉得有甚么办法可以让我在聚集神智的情况下,亦能留住自身法性? 发菩提心,行菩萨道终究是空说,无有实法。” 苏午身形随着座下白马晃动而晃动着,他听过精莲所言,转头笑意莫名地看着对方:“尊师,今下你是师傅,我是徒弟。你这做师傅的不曾传授我任何法门,却要我这做徒弟的帮你出谋划策,解决你今下的问题。 你觉得此般情形正常吗?” 精莲本性即恶,哪怕今下他剥脱去神智以及诸般恶念,其言辞行止间亦在无时无刻地散发着恶意。 他若非有此本性,在自己性魂神智变得不完整时,亦当设法顾全大局,先求得己身完整,再来谋算法性永驻之事,但偏偏是这般本性,令精莲极度自私,被苏午三两句话‘点拨’,发觉若自身聚集神智、性魂完整之后,好不容易留驻在己身的法性,极可能亦因此而消隐,于是便起了其他心思。 这事情倒是更有趣起来了。 ——精莲本性不愿与自己散失的性魂伏藏合汇,乃因性魂中携带的恶意,会影响自身证就的法性! 谁能想到?一个人的恶性分化成两半后,这两半恶性还是会互相抵触,互相倾轧,不断内耗! 都不必苏午提点当下这个‘精莲本性’甚么,对方亦会做出‘恰到好处’的操作。 此时苏午若过多提点,倒说不定会叫精莲生起疑心。 ‘精莲本性’听得苏午所言,沉默了一阵,回道:“倒也确是如此。 日上中天之时,我们寻一湖泽岸边。 我于彼处为你灌顶罢。 灌顶仪轨过后,你便是我的正式弟子,我死以后,你可以继承我之法性,我所修诸般大法,亦将一一传授于你。” 精莲本性再未提起先前的问题,驱马走在了前头。 苏午跟着他,从日升之时行至日中之时,果然找到了一处湖泽。 大士将枣红马拴在湖泽旁的一棵大树边,苏午收起了龙从马本。 此时,大日光芒映在静湖湖面之上,湖面反而显得越发幽深,四下里的诸多树木、林场都倒映在湖中,仿佛湖中包容着另一个世界。 几个牛倌儿赶着牦牛群,一头头牦牛在深深的长草地里或是呆站着,不时甩动几下牛尾,或是低头啃着嫩草,也或是慢悠悠踱着步子,欣赏着四下的风景,享受这清新的湖泽之风。 那些牛倌儿们看到了一身明黄僧袍的精莲大士,顿时都心生畏惧,匍匐在地欲来拜见。 精莲看着他们放养的那些健壮牦牛,挥了挥衣袖,群牛就朝他聚集而来。 “你这是做什么?”苏午向其问道。 “许久不曾用过肉食,这些牦牛较为肥壮,肉质应该不错。 留下来吃用。”精莲答道。 “莫非你先前没有吃饱? 以你如今境界,便是百多年不进食,又有甚么影响。你抢了这些牛倌儿的牦牛,他们怎么和他们的头人、领主交代?”苏午又问。 精莲摇了摇头,双手合十。 那聚集而来的二三十头牦牛纷纷前蹄跪地,以首触地,竟是要自己撞死自己! 膝行而来的众牛倌儿,此刻也都是用力叩首,恨不能在地上磕碎头颅! 苏午手掐印决,眉心轮中意能量滚滚显发,一瞬间化作光明大日,直接将此间被精莲招引而来的密藏本源气息尽数焚炼干净,那些牛倌们脸色茫然地抬头看着二僧。 数十头牦牛也都纷纷从地上爬起。 “走罢!”苏午一挥手,牛倌儿们、牦牛群就不受控制地转过身,屁股朝着二僧这边,匆忙忙地走开了,远离这片湖泽。 “金刚菩提莲花灌顶,须以至少剖开五人之腹,在五人不死的情况下,将之摆成‘莲花阵’,进而把他们的肠子缠绕起来,围住中央受灌顶者,受灌顶者目视不净观,心神尽在血肉不净大恐怖相中得到洗涤,乃得第一重‘吉祥莲花灌顶’; 吉祥莲花灌顶以后,才有金刚灌顶、菩提灌顶、金刚菩提莲花灌顶此三重灌顶。 四重灌顶尽皆完成,这金刚菩提莲花灌顶的仪轨才算彻底完成。 当下这些牛倌正好有五人——这应当是冥冥中注定的事情,他们当成为你第一重灌顶的牺牲。 你赶走他们,我如何为你灌顶?”精莲沉着脸问道。 “这五个牛倌儿成为我之灌顶牺牲,并非天意。 我将他们统统赶走,这才是天意。”苏午摇了摇头,无所谓道,“我本也不稀罕你那甚么灌顶仪轨,若是少了这五人,这灌顶仪轨便无法完成,那就不做了吧。 ——看来这也是天意。” 精莲盯着苏午看了一阵儿,忽然面露笑容:“却也无妨。 不净观非只要活人牺牲才能形成。 我之念头,亦能演化不净观。 若你留下那五个牛倌,以他们作为牺牲,形成不净观,那不净观之效果,对你而言,或许不会很好。今下以我之念头作为牺牲,形成不净观,效果一定不错。 ——这应当是天意使然。” 苏午咂了咂嘴,没有说话。 精莲手掐印势,念头一起,密藏域本源力量随之倾动——真实世界于此瞬间猛然颠倒过来! 二者身前的湖泽高悬在了天上,化作波光粼粼的苍穹! 而二人却身处于无尽虚空中,无有任何落脚之处,只能在虚空中不断下坠,不断下坠,仿似永无尽头! 在苏午自身不断沉坠的此刹,精莲转回头来,向他露出了一个莫名的笑容:“此为不净观。” 一言落! 一阵阵犹如锯子摩擦血肉骨骼的声音连续不断地响起! 那般声音甚为刺耳,并且在连续响起的过程中,变得越发尖锐,越发刺耳——每一声锯齿摩擦骨骼的声音,都像是响在了苏午的每一个念头里,令他的念头生出如同被锯齿锯断的疼痛感! 苏午眉心竖眼悄然张开。 旋而关闭。 他看着对面含笑的精莲,手掐心灯印,令熊熊薪火焚烧自身所有念头—— 精莲面上笑意收敛。 一丝丝血迹从其脖颈处浮现,血迹越来越多——一条血线横着划过了精莲的脖颈! 精莲头颅直接从脖颈上滚落! 脖颈的创面上,满是锯齿摩擦留下来的伤痕! 推荐一本读者的书,大家可以去看看:《我用天书问道修仙》 简介:仙纪。 地星进入全民修仙时代,人们借助修仙云端平台开启灵魂穿越之旅。 江子云幸得一本无字天书,习地煞,掌天罡。 于修仙界纵横逍遥,观遍人间百态。 探索宇宙星空,洞悉世间奥妙,追本溯源。 从此羽化登仙,得享大道永恒。 (本章完) 正文 867、灌顶与反灌顶(1/2) 精莲首级盘旋而上,投入天顶大湖之中。 那大湖里水波翻腾,一朵红莲花苞从大湖中央浮出,精莲的种种形影交叠在那朵花苞之上! 花苞缓缓盛开。 交叠于其上的诸多精莲形影,尽皆随着花苞盛开而剥脱去。 恶念杂芜、一切分别心、一切挂碍念都在红莲盛开后消解剥脱! 不朽不坏的法性似金刚菩提一般密结于盛开成莲台的红莲之中,那法性散发出的气息,引致密藏域本源滚滚而来,尽相加持。 于是,法性周围翻滚的密藏本源,被染化为了慈悲大韵。 一张张佛面聚结于金刚菩提似的法性周围,相互交叠,形成一圈繁复瑰丽、日冕般的纹络! 那圈纹络显化的瞬间,金刚菩提似的法性骤然间转化为忿怒莲师相! 更多红莲从湖中纷纷浮出,交相簇拥于忿怒莲师莲台之下,化作一片火海——大湖化作了火湖,火湖从天顶浇泼而下! 苏午所处的、引致他不断沉坠无有尽头的天穹,也被这火海铺满了! 他尤在不断下坠,但四周虚空,尽已被烈焰般的法性萦绕。 精莲的无首身躯则在他身侧,被火海吞没! 下一刹,一尊双手合十、脖颈上没有头颅的佛相在苏午前方浮现,那佛相从锁骨至脐下,出现一道竖直的血线! 嗤啦!嗤啦!嗤啦! 伴随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那道血线完全撕裂开来! 比火焰更红的血海裹挟着无数尸骸,从佛相胸腹间喷涌了出来——火海化为血海,血海里,一具具尸骸层层叠叠整整齐齐环绕于苏午的四面八方,布满了他的每一个念头! 有无首尸身坐于血泊之中,手捧自己面目模糊的头颅,那头颅上的五官渐渐清晰,竟是苏午面容; 有五马分裂之尸脏腑暴露于尸身之外,那裂成两半的头颅上,亦浮现出苏午面孔; 有受千刀万剐之刑罚尸身仰面而倒,其身周散落的一层层面皮上,都渐渐浮现出苏午的五官; 有腹部鼓胀,蝇虫簇拥之尸口中涌出浓绿液体…… 有颈悬绳索、眼眶腐烂、直伸长舌之尸吊在苏午身畔…… 以种种不同方式死去的尸骸,布满了苏午的每一个念头,这每一具尸骸的面孔,都是苏午的面容! 苏午久经磨难,这诸般不净观,原本对他毫无影响,但是今下是精莲以自身法性演化出这不净观,他身处于不净观中,亦是身处于精莲忿怒莲师法性覆压之下,承受忿怒莲师法性倾轧! 他双手合十,盘坐于这令他不断沉坠、似无归路、亦无尽头的火海世界里,任凭诸念被不净观覆盖倾轧。 一念观空—— “修行无别妙,须悟本来空。 试看成佛者,都在寂然中。” 苏午唇齿不动,他的每个念头都寂然无声,然而在他身外,却有无边佛唱之声徐徐响起! 于那无边佛唱中,存留于苏午诸念中的不净观尽数腐烂、朽化、消无、归空! 他的身形顿止于这无有归路、亦无尽头的火海世界里,不再坠落,亦未上升! 已然‘住空’! 一念住空之际,有隐约法性自苏午诸念之中升起,那般法性,熊熊燃烧,犹如一轮赫赫大日,借助这火海世界的烘托,试图跃出苏午的自心! ——他竟借助不净观,一念住空,于空中观照到了自身的‘法性’! 那大日试图跃出苏午自心之相,直如苏午当场就要证就法性一般! “法性…… 竟要证悟法性——” 天顶红莲世界中央,忿怒莲师盘坐于莲台之上,眼望着苏午脑后渐渐升起的大日——那般光明的光芒,虽只是在苏午身周初显端倪,却已经令周围翻腾的莲师焰火逊色不少! 精莲本性所化的忿怒莲师双掌覆压而下! 朝着苏午头顶盖压而来! 万朵红莲纷纷聚结,形成一座赤红坛城! 忿怒莲师端坐坛城中央,满身象征其根本法性的种子字,坛城四方,各有模糊形影盘腿端坐,烘托着精莲的‘忿怒莲师’这一根本法性——整座坛城一瞬间包容了火海世界,将苏午也包容入其中! 苏午脑后若隐若现的法性在此刹未能升起,一瞬间坠落进了虚无里! ——他自‘住空’的状态中脱离,那在住空状态里观照到的‘法性’,也随着住空状态的消褪而隐去! 轰! 忿怒莲师双掌下压,苏午抬起双掌,与忿怒莲师双掌碰撞—— 莲师狰狞凶怖的头颅抵着苏午的顶门—— 诸般莲花幻相在二者周围生生灭灭! 精莲的声音盘旋此间:“你在空中观见了什么?” “你看到了怎样的法性?!” “你在空中观见了什么?!” “你看到了怎样法性?!” 整座忿怒莲师时轮坛城密结作虚空中的一道明点,明点将苏午的性意完全包容——此即是第二重灌顶‘菩提灌顶’! 苏午身处于此般灌顶中,眼见诸声色意业,神色清净平常,无喜无悲。 他的性意游览于这声色犬马、光怪陆离、永恒轮转的时轮世界中,不曾被声色染就斑斓五彩,更未在这无尽轮转中散失去自性——这时轮坛城演化的世界是一圈圈无尽嵌套的‘圆’,苏午却在无尽的圆中走出了一道长长的阶梯,最终走出了这个‘圆’! 一身明黄僧袍的精莲坐在阶级的顶点,冷眼看着拾级而上的苏午。 这精莲面庞黑黄枯瘦、鹰鼻深目,已是后世‘精莲化生大士’的模样。 精莲化生大士盯着苏午,向苏午问道:“你在空中观见了什么?” “总在空中。”苏午笑语回应。 精莲化生大士面皮抖动起来,眼睛里漆黑一片,他朝着苏午推出一掌——六大化相簇拥着忿怒莲师法性,化作一重巍巍如山的火焰轮,一瞬间盖印在了苏午诸般念头里! 苏午诸般念头里,只有一片白光! 那寂然杳杳的白光! 那静无声息的白光! 那本就是空的白光! 那无形无色、无来无去、无始无终的白光,反过来融化了烙印在苏午诸般念头里的火焰轮——将火焰轮中央的忿怒莲师消解为一朵红莲,留在苏午的性意之中! 精莲本性无数次向苏午承诺,为苏午灌顶以后,将使自身法性贯通苏午性意,从而在自身死后,自身法性得以被苏午继承,令苏午可立地即身成佛! 这下子——随着那白光消解剥脱了诸般分别,真正将忿怒莲师的法性留在了苏午的性意之中! 待到精莲死后,他的法性便果真要被苏午继承得到了! 精莲化生大士脸色陡变,他的面孔一瞬间化作慈悲佛面,身躯赤红,滚滚红莲簇拥着他,让他身形包容宇宙,要将苏午也留存在他身躯之内,永恒封押于此中! “此为金刚灌顶。”迎着那包容宇宙的恐怖身形,苏午笑着低语了一声。 下一刻,密咒真言雷音从他诸念之中传出:“嗡! 雅敏饶扎! 萨埵迈呀,亚迈多洳! 郎约嗒呀,禳呀锲呀,呀锲约杂嘞,萨嘛呀,轰轰呸呸! 梭哈!” 大威德金刚根本密咒雷音响彻八方! 苏午性意骤然间演化作九首三十四臂臂、遍身犹如金铜铸就的大威德金刚,那大威德金刚显现于苏午的每一个念头中,双脚猛烈践踏着贯通于苏午性意之中的‘忿怒莲师法性’! “醒来!” “醒来!” “醒来!” 大威德金刚护法猛力践踏忿怒莲师法性之时,阵阵雷音亦不断传递入那法性之中! 在这凶猛践踏、声声雷音交彻之中,‘精莲本性’一瞬间醒转过来,伴随着他的醒转,那行将包容苏午、包容宇宙的慈悲佛面红莲火身之相,刹那颤抖开来! 精莲本性盘坐于虚空中,亦开声诵念大威德金刚根本咒:“嗡! 雅敏饶扎! 萨埵迈呀,亚迈多洳! 郎约嗒呀,禳呀锲呀,呀锲约杂嘞,萨嘛呀,轰轰呸呸! 梭哈!” 精莲化生大士演化出来的红莲火身相,盯着盘坐虚空中,诵持‘大威德金刚根本咒’的精莲本性,眼中满是狂怒与不可置信之色! 火海翻腾! 红莲世界时轮坛城徐徐转动而上,悬于慈悲佛面红莲火身相头顶! 无边火海勾勒出大威德金刚的轮廓——那以忿怒莲师法性聚集演化的大威德金刚轮廓,一瞬间与被时轮坛城定住的慈悲佛面红莲火身相重叠! 由赤红焰流凝聚的大威德金刚,一瞬间化作了十八层地狱! 将慈悲佛面困于十八层地狱之中! 地狱轮转,层层碾磨! 精莲化生大士演化的慈悲佛面红莲火身,就此崩解! 红莲世界时轮坛城一刹那崩解! 苏午与精莲本性同归于现实之中。 二人依旧身处于大湖之畔,大湖中湖水已然枯竭。 四周翠绿草甸、繁密林场,尽作灰烬。 精莲本性盘腿坐在苏午对面,缓缓睁开眼睛,他看着苏午,出声道:“以此大威德金刚法门,束缚我性中之恶,而后发菩提心,行菩萨道,真正可以证就菩萨果位?” “你须首先束缚住自己性中之恶才行。”苏午如是回道。 (本章完) 正文 868、昆仑山中升起的太阳(2/2) 精莲本性对苏午施以‘吉祥莲花灌顶’。 此后,精莲化生大士之性意自红莲世界时轮坛城之中复苏,对苏午施以第二重‘菩提灌顶’——其对苏午施以此灌顶,乃是为求剥脱苏午性意,以自身性意烙印于苏午根本之中,达到‘鸠占鹊巢’的目的。 可惜精莲本性的第一重‘吉祥莲花灌顶’未能消解去苏午的本我,反而令苏午短瞬住空,观见了自身法性。 在此般情形下,精莲化生大士意图以第二重菩提灌顶,将自身性意灌注于苏午根本内,以期在未来‘借尸还魂’的打算,也就全数落空。 他最终试图以自身完全容纳苏午,将苏午封押于自身体内——却被苏午借助精莲留在自身性意之中的‘忿怒莲师法性’,直接唤醒了精莲本性! 至此,精莲化生大士全部谋划已然尽被挫败! 而之所以精莲本性在最紧要关头,会接受苏午的‘灌顶’,反过来打散精莲化生大士演化的红莲火身相,原因尽在于苏午在不净观中短瞬住空,隐约观见了自身的法性。 对方未依‘密乘佛法’按部就班地实修,而是直接在不净观观中顿悟,一霎住空,观照到了法性! 尤其是苏午的意之修行,未至‘八识心王’层次,却依旧能够顿悟——这叫精莲本性不得不相信,苏午所言必然有正确道理,他因此才选择接受苏午的灌顶。 “你在空中观照到了何种法性?” 精莲看着苏午,向苏午重复问起了这个问题。 苏午神色平静,回应道:“万劫碾磨,不昧本真,生死轮回,不坏性意。刀砍我身,如斩春风——这才是法性。 我在空中,看见了由此至彼的路。” “不死不灭,不朽不坏。 不堕轮回,超脱劫数……”精莲低沉自语,“这便是‘佛果’了……” 他仰脸注视着苏午的面孔:“那由此至彼的路,是甚么样子的?” “你却想岔了。”苏午听得精莲低语,却摇了摇头,“‘我’自空中来,亦将回到空中去,人世行走一遭,不过是一场体验而已——若超脱劫数,那这体验又有何意义? 如不堕入生死轮回之中,又怎知这生死轮回间的‘妙谛’? 刀砍我身,非不能致我殒命。 而是刀能斩我,我身可死,但那把刀、那般劫数、那生死却终究困不住我,恰如刀砍春风一般,春风可断,春风亦将绵绵无尽。 在此刹死去的人,却依旧可以存活于下一个刹那、存留于过去的每一个刹那——这才是我所观见的法性。” 苏午言语之时,身周又有白光隐现。 那杳杳白光投映在精莲之身,却让精莲低下头去,神色惶惑而惭愧:“我、我竟不能理解你之所言,若在今刻死,如何能在下刻得活?如若没有因,又焉能有未来果? 如果沉入生死轮回,那岂不与世间凡人一般无二? 若不为超脱劫数,我又何必执著成佛?” 苏午叹息一声,身周围绕的白光尽相寂灭了,他出声道:“所以我们今只能在此岸,遥望彼岸。” “彼岸,彼岸……”精莲抬头注视苏午,“你在空中所见,那由此至彼的路,莫非就是直抵彼岸的路?” “并非如此。”苏午摇了摇头,“先前在‘空’中所见,让我心生疑虑,或许佛陀都不在彼岸——佛陀若都不在彼岸的话,怎可能为后来人指出直抵彼岸的道路?” 精莲眼神震惊:“佛陀都不在彼岸?!” “是。”苏午点头。 “你究竟看到了什么?” “你既如此问我,那便先回答我同样的疑问——你在空中,又看到了什么?”苏午向精莲问道。 精莲低下头去,沉默下去。 苏午也不着急,盘腿坐在已经干涸枯竭的湖畔,自身之‘意’丝丝缕缕地往外溢发,在头顶聚成一轮光明大日。 那光明大日冉冉升起,直上中天。 灿白阳光遍照大湖四周凋零的草木——被忿怒莲师焰流席卷过的此间,一点点绿意从焦黑的土地下生发了出来,那点点绿意蓬勃生长,渐渐连成一片,覆盖在大湖周围,犹如大片绿毯。 绿毯上,又有各色花朵盛开。 那被焰流焚成焦炭的树木根须缓慢恢复了生机,小树树芽从焦炭般的树干下冒出了头来。 枯朽的大地再次散发出勃勃生机。 随着天顶的光明大日消隐,一团雨云聚集在大湖之上,雨水浇泼下,大湖里积蓄起了湖水,湖底的泉眼亦跟着涌出汩汩甘泉。 精莲目睹着周遭的变化,终于开口,向苏午说道:“我在空中,看见了昆仑群山。 那群山中央,有一尊浑身若猪油膏脂般的女性卧于云蒸雾笼之中,云雾蒸腾的雪山里,洪流奔腾而下,横贯密藏域——我在那洪流始源处,捧了一捧水。 捧起那一捧水后,我便成就了‘忿怒莲师法性’,法性得以永住空中。” “我与你在空中所见,其实差不多。”苏午向精莲回道。 精莲神色一变,眼神里流露出浓重的恶意! ——他却是以为苏午在戏耍自己! 苏午看了他一眼,忽然一扬手,一个大耳光打在了精莲脸上! 啪! 这一记耳光,苏午只用肉身发劲,对精莲自身造成的伤害几可以忽略不计,但对精莲心神的侮辱性却是极强! 精莲眼中恶意、怒火如洪流奔涌,他背后一刹那间就浮现出了忿怒莲师寂忿相,一张火红的面庞看向对面的苏午——那双赤红如血的眼睛撞见苏午平平淡淡的眼神时,怒火焰流顿时消寂了下去! “缘何轻辱于我?! 我是你的上师!”精莲怒声呵斥! 苏午咧嘴笑了笑,眼中无有任何波澜:“你方才不够清醒,我打你一个耳光,让你清醒清醒。 ——你这个样子,实在太讨人厌了,让我觉得应该再打你两个巴掌。” 说着话,苏午忽然一手攥住精莲脖颈,另一手左右开弓—— 啪!啪! 又是两个大耳光打了上来! 精莲被这两个耳光打得神思懵然,连身后显现的忿怒莲师寂忿相都又消散去。 他看着苏午随意自在的神色,忽然间若有所误。 也顾不得自己受到如此奇耻大辱,赶紧向苏午问道:“这便是‘刀砍春风’之真意?” 先前与这年轻弟子作伴,精莲虽觉得对方胆大包天,但做事终究有度,然而至于如今,对方观空之后,连秉性都发生了些微转变,‘度’已经不存在于对方心中,对方行事开始完全遵循本心,率性而为! 便似一阵无拘无束的风! 可以掠过沼泽湖海,翻阅高山大岳,可以经历许多自己不喜经历的事情,但却绝不会被这沼泽湖海、高山大岳,乃至诸多自己不喜经历的事情——乃至生死轮回、万种劫数留住! 身在劫中,万劫难留! 精莲眼中流露由衷的羡慕之色! 苏午丢开了精莲的衣领,又坐在了他对面,却不回应他的问话,转而道:“我劝你下次莫要急躁,先听别人把话说完。” “我记得了。”精莲双手合十。 “嗯。”苏午点点头,眼中流露回忆之色,徐徐道,“我亦在空中看到了昆仑群山,不过那群山却非是你所见的雪山,而是一座座尸山。那巨大如山的尸块物相竞相堆积在平原之上,在平原尽头堆出了昆仑群山。 而广袤平原被这无数尸块物相生生垫高了,化作了一片绵延万千里的高原。 那些在平原上铺开的尸块,簇拥着一道巨大的脊梁。 脊梁横陈于大地之上,犹如大地上乍起的屋脊。 而脊梁一端连着昆仑群山——如猪油膏脂般的大日从昆仑群山中升起,又在脊梁的尾端坠落。 脊梁在人身上是接连头颅与下身的。 若昆仑群山象征着‘头颅’的位置,那自群山中升起的、猪油膏脂一样的太阳,想来就是‘脑子’。 我当时或是离那轮太阳太近了,被那太阳一照,自身便隐约观照到了根本法性。” 苏午垂目看着精莲,向精莲问道:“你亦在空中看到了如猪油膏脂般的女子卧于昆仑群山云蒸雾笼之中——我所观见的那轮太阳,和你看见的那女子,应该都指向同一位存在。 ‘她’会是谁? ——那自昆仑雪山中奔腾出的洪流,即是‘天际海’、‘昆仑江’。 这道同时奔流于现实和‘空’中的大江,在现实里,曾滋养出‘生死草’这样的药草。 在‘空’中,其源头处的江水,却能让你捧一捧就能证就法性。 那江水不是普通的水液, 应是那轮太阳的脑髓液,以及众多尸块里淌出的尸水。” 精莲听得苏午的种种猜测推论,眼神震怖,一时不能言语! 他沉默片刻,才同苏午说道:“你我所见,却是同一事物的两面,究竟谁所见是真,如今还不能确定。只是你,缘何能离那轮大日那么近,可以观见如此匪夷所思之法性? ——你在空中所见由此至彼的路,莫非就是从此至昆仑海源头的路?!” “我能离那轮大日如此之近,却是在关键时候,有‘人’推了我一把。”苏午回道,“我弟子众多,尽皆与他们以诚相待。 他们也以诚待我。 关键时候,是我某个弟子推了我一把。” 能在此般关键时候,推苏午一把的‘人’,今下自然唯有‘尊嘉尤能’。 (本章完) 正文 869、寻昆仑(1/2) 精莲听过苏午所言,抬眼看了看对方,没有说话。 “你今下应当是在想——我之弟子能在紧要关头推我一把,让我距离那轮大日更进一步,于空中更接近‘法性’,作为你之弟子的我,或许亦能在以后某个关键时候,也推你一把,叫你一步登天,摘得菩萨佛果?”苏午垂目看着精莲,笑着问道。 精莲未有作声,亦未否认。 苏午面孔上笑容更盛:“那你纵是想瞎了心,那一天都不会来临的。” 说完话,苏午便拍了拍屁股从湖畔站起身来,解下腰间铃铛,轻轻摇晃几下,手中铃铛就散作一阵光尘,下一刻就凝聚成了那匹白得发光的龙从马本。 他一脚踩上马镫,翻身上马。 精莲左右四顾,只看到自己那匹枣红马儿被烧成焦炭的躯体里,有丛丛野草生长了出来。 “你要去何处?”精莲急迈步跟上苏午的白马。 苏午随意驱驰坐骑,瞥了追上来的精莲一眼,道:“你方才不是已经猜出来了?我在空中看见的‘路’,即是由此至‘空’中的‘天际海源’之路。 今下便要沿路去天际海的源头一探究竟了。” “我们二人,可以同乘一马——”精莲话未说完,便被苏午摇头打断。 “你一个糟老头子,我为什么要和你同乘一马? 想跟着来,就自己走路罢。”苏午如是道。 精莲垂下眼帘,不再言语,却也没有就此与苏午分道扬镳,反而果然依苏午所言,紧紧跟在了苏午的坐骑之后,随着那坐骑不断提速,他亦跟着拔步狂奔,始终未有掉队。 恰如先前苏午所言,他心中仍有妄念,依旧有些‘紧要关头,或能借助弟子之力,摘得菩萨佛果’的痴心妄想,哪怕被苏午明确拒绝,那般妄念也不曾消失,反而深埋在心底,渐渐生根发芽。 二者一个骑马、一个走路,就这样状似漫无目的地走了一日多。 精莲只跟着苏午走了半日,就又新得了一匹马骑乘着,总算不复弟子骑马、上师走路跟着的窘境。 他新得的黑色壮马,乃是从一放马的农奴手中购得。 为了购下这匹骏马,他还将农奴身上背负的债务统统勾销,与头人立下了誓言,确保头人不会在他骑马离开以后,就反过来去苛待农奴——自受苏午‘金刚灌顶’以后,精莲却是要真正走‘发菩提心,行菩萨道’的大乘佛法之路了。 黑白双马驰骋于黄昏薄暮里。 昏黄的霞光铺满天边,将近处的雪山也披上金红的纱衣。 苏午看了眼身畔精莲座下黑马,渐渐放缓了马速,与精莲说道:“这匹马是真马。” 精莲不知他所言何意,点了点头,远眺着那座接连着昆仑山脉的某座雪山。 雪山周围,澄澈水泽浸润着野草丛生的大地,使得大地上草木更加丰美。 “你给那头人的钱却是假钱。”苏午又道。 “我与那头人立下了誓言,纵然他此后发现那些金银只是石块变化,但碍于誓言威慑,想他都不可能伤害得了那个农奴。”精莲向苏午回道。 苏午摇了摇头:“你那誓言只对头人有用,对头人的妻子、儿女、手下却无有任何约束力。 待到他们发现你给那头人的钱财只是假钱,你自不会有任何损伤,但那卖马给你的农奴,便会成为他们泄愤的对象。” 精莲闻言愣了愣:“我却未想到这般多。” “你非起善念而行善举。 行善于你而言,只是为了应付任务而已。 若真能完成善举,倒也终是有善行,但你只为应付任务,便只是让所行之事看起来有‘善’的模样而已,而内里却包藏着更深重的恶。 此般善,是伪善。”苏午跳下白马,抓住白马胸前的铃铛,白马就在他身畔散作一阵光尘。 精莲也跟着下马,神色沉郁地同苏午说道:“虽然如此,我终究是做了善事,总是比你甚么都未做,却在事后——” “我给了那农奴一把刀子。 传了他杀人的法子。”苏午打断精莲的话,笑着回道。 “教人杀人放火,沉思仇怨因果之中,非是觉者所为,不能成佛。”精莲道。 苏午面上笑意更盛:“我又不想成佛。” “……” 精莲再不说话,牵马走到一处山坡上。 苏午看着精莲的背影,面上笑容渐消。 从始至终,精莲本性都是如此,未有过一丝一毫的改变,只是今下为了成佛,便将那本性中纯粹的恶遮掩去了几分,让自己看起来像是个慈眉善目的佛陀。 将铃铛挂在腰间,苏午步入草丛中,沿着那些被荒草淹没的沟壑暗道一路行去,最终蹲在某段暗道沟壑里。 他拨开四周随风摇晃的野草,在那道泥土松软而湿润、有一人多高的沟壑中,看到了一株叶片如参叶、有褐色根茎的植物。 小心翼翼扒开那株植物周围潮湿的泥土,便能看到泥土下,那株植物的根系犹如几条绞缠起来的饱满白色肉虫——这株植物,正是一根有一片叶子的‘生死草’。 周博带领的商队深入密藏域中,不断找寻的‘生死草’。 苏午挖了一些生死草周围的泥土,包起生死草的根系,将之捧出了那道沟壑。 ——这沟壑暗道里既有生死草生长,正说明‘天际海’的源流曾经从此处流过,只是在岁月变迁更易中,因为种种未明原因而更改了河道。 如今贯穿密藏域的‘天际海’大江之畔,不见生死草之影踪。 唯有因‘天际海’而荒弃的河道沟壑里,才能寻见生死草的影踪。 ——那曾经流淌过这些沟壑暗道的‘天际海’之水,与今下的天际海水源并不一致,已经发生了改变。只有曾经的天际海水,才能滋养出适合‘生死草’生发的土壤,甚至于,生死草的种子都极可能是随曾经的天际海水流遍密藏域的。 在山坡上远眺过雪山的精莲,牵着马跟在了苏午身后。 他看着苏午手捧着的那株其貌不扬的植物,低沉言语道:“这株植物里,有类似‘鲁母’的气息。” “天际海曾从此地流过。”苏午回了精莲一句,手捧着那株生死草,眉心竖眼悄然转动,意能量跟着汹涌铺展开,映照着那株生死草的每一丝细节。 他的意只能感应到生死草上隐约的‘鲁母气息’。 那般气息太过隐晦,绞缠于众多混沌气息之中,分辨起来十分困难。 但他眉心竖眼三颗瞳仁聚合为一,都将‘目光’投向那株生死草时,却在那株生死草上,看到了许许多多的、细小的影子,那些影子有些似人一般; 有些如蛇一般; 有些像是石块; 有些如同树木…… 这众多的影子纠缠成了一团,依附在那株生死草的根系之上! 而生死草的根系,则是一道折断的、漆黑的发丝! 苏午之意所‘看’到的鲁母气息,就是他的六天故鬼真瞳所见的漆黑发丝! 那些影子是什么东西? 鲁母气息却是鲁母的发丝——所有生死草,都是在鲁母发丝之上长出来的?! 苏午心中讶然。 他看了眼身畔的精莲,对精莲说道:“你以意作刀,助我将这株草根表层上的那层褐色刮落下来。” “我缘何要帮你?”精莲牵着马,不为所动。 “你不帮我,我就不带你去看空中的‘昆仑海源’了。”苏午直截了当。 精莲脸色低沉,愤恨地看了苏午一眼。 他从苏午手中接过那株生死草,依照苏午所言,以意作刀,轻轻地刮擦着生死草根茎表层上的那层褐色之物——那层褐色之物,即是苏午以六天故鬼真瞳看见的诸多影子。 精莲毕竟是天生具备‘八识心王’的僧人,他今时虽然散失了性意,八识心王不存,但有法性作为支撑,以意作刀来做这般精细活计,却比苏午更加出色——一道道细细的、肉眼不可见的影子从生死草根茎上脱落了,倏忽间化散在精莲的意中! 精莲神色寻常。 其周围忽然生长出一只只荧绿鬼眼,众多鬼眼散发出与鲁母气息交杂的诡韵,将那细小不可见的影子尽数吸附过来,令之消弭于无形。 苏午则趁此时机,伸出阴影包裹着的手掌,‘捉’住了一道细小的影子,将之收拢在阴影世界中。 那细小影子却并不为阴影世界所困,被阴影包容的一瞬间,亦是它脱离阴影世界之时! ——一道人影从苏午背后闪出,它浑身缝着斑斓丝线,一瞬间步入阴影世界内——即将脱离阴影世界的那道细小影子,立刻为这道苏午一念化生出的‘人’所吸引,沾附在了人影上。 顷刻间消失无踪。 人影未见有丝毫异常。 精莲看着苏午又是以阴影包裹手掌试图抓取什么的动作,又是将一个念头化生为人,走入阴影世界中,他眼神困惑,根本看不明白苏午在做什么。 六天鬼眼中所见种种,精莲尽看不到! “这只是一缕鲁母气息而已。 你在做什么?”精莲将刮去褐色表层的生死草根茎递给苏午。 被刮去褐色包裹的生死草根茎,随着精莲之‘意’放开对它的包容,便一瞬间化散在了虚空中。 (本章完) 正文 870、“墩旺山”(2/2) 四下里,确实有浅浅的一缕鲁母气息飘散去了。 苏午看着那根极细极短的鲁母发丝,心中根本没有任何要将之捉来研究一二的念头! ——哪怕那根鲁母发丝只是随风飘散而去,苏午脚下的劫影都隐约有了沸腾之势! 那发丝去到哪里,自有定数,他随意将之裹挟而来,却不加以利用——便就极可能招致至大的灾祸在己身之上发生! 一念及此,苏午蓦然转首,看向精莲。 他眉心六天故鬼真瞳目光转动,直勾勾盯着精莲身周那些荧绿鬼眼发散出的鲁母气息——这下子,在他眉心竖眼观照之下,精莲周身那些厉诡化的‘鲁母气息’,反而与苏午肉眼看到的诸多荧荧绿眼毫无差别! 生死草沾附着诸多诡异影子的根须,在精莲看来,只是一道鲁母气息而已,苏午以自身性意感知、肉眼去看,所见所感与精莲也是别无二致。 唯独在他以眉心源自‘故始人教’的六天故鬼真瞳,去观见生死草根须时,能看到诸多影子覆盖着一根断发! 飘散去的鲁母气息,在六天故鬼真瞳映照下,其实是一根断发飘走了! 但他以六天故鬼真瞳去看精莲周身萦绕的鲁母气息,却看不出与肉眼所见有丝毫差别。 这便说明——生死草散发出的‘鲁母气息’,与苏午寻常感应到的鲁母气息,极可能不是一回事。 前者极可能就来自于‘鲁母’本身。 是从鲁母身上脱落的毛发,或者其他事物。 再结合苏午先前推测——生死草的种子,或许就是来自于曾经的天际海水中—— 生死草的种子,难道就是‘鲁母’身上脱落之物? ‘鲁母’就是昆仑海中冉冉升起的那轮‘猪油膏脂太阳’? 那‘鲁母’又是什么? 从何而来? 苏午收回看向精莲的目光,他在沟壑中缓行着,目光搜寻着可能出现在荒草丛中的‘生死草’。从沟壑此端至于尽头,又转过数条暗道,走出数十里之地,距离那雪山越来越近的时候,他才终于找到了第二根一叶生死草。 这一次,他依旧令精莲帮助自己刮去生死草根系上覆盖的诸多影子,趁机以念头所化之‘人’,收集到了数条不同影子。 剥脱去诸多影子后,苏午的六天故鬼真瞳就看到了一片接近透明的皮屑。 那极其微小的一片皮屑,在精莲感知与苏午意中,仍是一缕细微的鲁母气息。 苏午的猜测已得验证。 ——生死草的根种,就是‘鲁母’身上脱落之物。 或是一截碎发; 或是一块皮屑…… 今下仍不能确定的一点就是:‘鲁母’是否就是他从‘空’中看到的、昆仑海中冉冉升起的猪油膏脂太阳。 苏午身形在原地顿了一刹,随后回过神来。 精莲从他身后走来,看着他,再次问道:“此种‘生死草’中,竟然蕴有鲁母气息,确实甚为奇异,但你接触鲁母气息难道接触得少了? 你究竟在做什么? 在找寻什么?” “找寻鲁母。”苏午回道。 方才那个刹那,他重新进行了一次模拟。 试图在模拟中捉住那一块从鲁母身上脱落的皮屑,但在那次模拟里,在同样的模拟时间段,他做了同样的事情,却再找不到那块‘鲁母皮屑’的踪迹! 模拟器的力量,竟无法重现那块从鲁母身上脱落之物! 他只得重新回到这次存档里。 “找寻鲁母?”精莲听得苏午所言,皱了皱眉,面上浮现怀疑之色。 苏午看了看他,未与他多说甚么,继续沿着土质湿润的沟壑朝前走去。 这一次,他与精莲一直走到雪山脚下,都未再找到一株生死草。 “我有性意伏藏落在此雪山中。”精莲指了指前方在太阳光芒映照下,显出绚丽光彩的一座雪山,同苏午说道。 苏午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 精莲转头看向他:“我预备以你灌顶传授于我的‘大威德金刚法’,镇压此中性意伏藏。” “你如能真正镇压己身之恶,在淤泥之中栽出白玉莲花,或许真能成佛。”苏午点头说话,看似对精莲的行为十分赞许,实则言辞敷衍,却没有丝毫真诚赞许精莲之意。 精莲皱了皱眉,转回头去。 他双手掐‘外狮子印’,嘴唇翕动,自身诸念齐齐诵持‘大威德金刚根本大咒’:“嗡! 雅敏饶扎! 萨埵迈呀,亚迈多洳! 郎约嗒呀,禳呀锲呀,呀锲约杂嘞,萨嘛呀,轰轰呸呸! 梭哈!” 密咒雷音传彻八方! 熊熊焰流浇灌在精莲身后虚空! 忿怒莲师法性灌注之下,精莲之意与法性勾连,刹那间在虚空中演化出一尊九首三十四臂、身赤红的大威德金刚相! 这尊大威德金刚相最顶上首级,非是‘文殊菩萨相’,而是‘忿怒莲师相’。 呈‘忿怒相’的忿怒莲师面孔高居于顶,成为‘大威德金刚’第九颗头颅,诸般焰轮重重环绕大威德金刚周身,那大威德金刚身形一瞬间高过雪山,最中央一双足足掌心里,显‘啪’、‘咤’二种子字——随着诸足掌轰隆隆践踏向那座雪山,‘啪’、‘咤’二种子字顿时迸发滚滚岩浆! 岩浆洪流消融了那高耸的雪山! 无数蒸汽沸腾蔓延! 滚滚岩浆里,一头巨大的黑牦牛撑起四蹄! 那牦牛生有四根牛角,三目,满嘴獠牙,身上还披着一张人皮大轮画——这头牦牛即是‘阎魔’化相! 大威德金刚被称之为‘降阎魔尊’,即是因为它降服了阎魔。 此下,阎魔撑起四蹄,在它四根犹如巨柱般的牛腿中间,诸青面獠牙之恶鬼、种种鬼王纷纷乘毒瘴腥烟显现,组成了重重地狱转轮——精莲伏藏于此的性意碎片,才在滚滚蒸汽里显出身形,就被地狱生死大轮包容,被精莲演化的‘大威德金刚相’彻底镇压了! 大威德金刚相重回于精莲背后,消隐于无形。 苏午眼看精莲真正镇压了其之伏藏性意,忽地嗤笑了一声。 精莲回过头来,疑惑地看着他:“如何?” “你这‘大威德金刚相’修行确实到家了,已经能够推陈出新。 想来莲师第七相‘忿怒金刚’,也将被你凝聚出来。”苏午笑意莫名地回道,“到时候,以伏藏性意与忿怒金刚互相成就,又能成为自身一大助力,多是一件美事?” 精莲脸色变了变,没有说话。 “种瓜得瓜,种豆得豆,种因得果。 你今时栽种了什么,明日便将收获什么。”苏午摇了摇头,只留下这一两句话,便招来龙从马本,驱马穿过消融的岩浆大湖,朝着雪山脚下河流接连的远处荒山奔行去。 精莲立在原地,神色变幻,身后大威德金刚相时隐时现。 最终,大威德金刚相再度消隐下去。 他神色恢复如常,亦骑马追向远处的黑衣僧。 高天之下,荒原之上。 一黑衣僧、一黄衣僧双骑并行,抵近那始终隐在日光阴影中的荒山。 另一条曲折道路上,亦有一支数十人的马队濒临那座荒山。 “墩旺山。” 马队里,随着最前头的马锅头鸣锣示意,整支马队徐徐停了下来。 其中有一青年人驱马脱离马队,临近了路边立着的一块石碑。 一道道经幡挂在了石碑周围。 许多泥巴佛像堆在那石碑之下。 那青年向石碑下的众多泥巴烧制成的佛像双手合十行礼——他倒不信佛,但石碑下堆着的、那些常在密藏域玛尼堆里看到的泥巴佛,却是由死者的骨骼混合泥土烧制而成的。 常春纵是不信佛,对这东西还是有些忌讳,自然要保持一分恭谨。 行礼过后,常春拨去披散在石碑上的经幡,去看石碑上的密藏域文字,他看了文字一眼,转头与驱马凑近过来的马锅头‘周博’说道:“锅头,是墩旺山! 这座山叫做墩旺山。 上面的密藏域文字写着——这座山曾经是一伙‘能本教’的笃师秘密集会之地,后来那些能本教笃师和密藏域各地的笃师一齐消失无踪,这座山就彻底变成了荒山。 山上经常发生怪事,立碑以警告过路人,不要在山上逗留。” “那就继续朝前走罢!”在苏午救治之下,成功得以续命的周博闻言,又敲了一声铓锣。 常春归回队伍中,整支马队再度行进开来,渐渐提速,预备绕过这座荒山,去往别处。 但荒山阴影里,又一支十余人的马队从中缓行而出。 正截堵住了马帮队伍的前路。 浓烈的土腥味混合着尸臭味一阵阵飘入周博等人的鼻孔中! 周博眯眼看着那十余人,抽出了腰间的血色木刀,在木刀上贴了一道黄符咒。 “是夫人啊!” 他辨认着那支马帮里的众多熟悉面孔,只看到那些面孔上尽没有了血色,每个人的面皮都褶皱起卷,脱落下大块泥皮! “兄弟们,夫人来看咱们了!” 周博高声叫喊! 队伍里,铓锣声霎时间连绵不绝! “马锅头真是好运气呀——不仅病势得到了遏制,还得到那位郎君赐下这般多有用的符咒。 只不过,马锅头,真要将这些符咒,用在我一个弱女子身上吗?”十余人的车队中,笑语声忽左忽右、忽近忽远地响着,那笑声已然变得清脆悦耳,不复从前那般沙哑怪异。 荒山另一侧,黑衣僧、黄衣僧并排立在山坡上。 “这些死人活人散发出的气息,叫我之‘鲁母气息’甚为厌憎。 你在找他们?”黄衣僧精莲出声问道。 “他们碰上了我。”苏午转头去看身后遍布绿树、气息阴郁的墩旺山,“看来也不是机缘巧合。” (本章完) 正文 871、“脑髓”(1/2) 马车中的清脆女声一阵阵传来。 周博穿着一身皮甲,身后披着鬼脸披风,一手紧攥着贴着张符咒的血红木刀,一手抓着铓锣提手,手心冒汗。 马帮众人俱是神色紧绷,如临大敌! 他们是亲眼见过那位神通广大的‘苏先生’与‘王夫人’交手的! 连那位苏先生都未能当场杀掉王夫人,反而被其借机逃走——周博等马帮成员自问就更不可能是‘王传贞’的对手! “怎么不说话了呀?周锅头。 可是要将这种种符咒手段,用在我一个弱女子身上? 用在你们旧主的妇人身上? 便是连一点旧情,都不顾念了么……” 清脆女声忽远忽近地响起,让人无法辨明她的具体方位。 那声音在某一刻倏忽变轻,像一阵风似的在周博耳畔飘散——周博的心神霎时绷紧,立刻以木刀击打铓锣,发出激烈的声响! 当!当!当!当!当! 队伍中,有白烟霎时弥漫四起! 十余张鬼脸在白烟里时隐时现,人吼马嘶之声,在白烟覆淹下好似都变得极远极远了。 周锅头翻身下马,手掌一拍马屁股,任由坐骑嘶吼着,撞入浓重白雾中,他则摇身一变,也化作了一张斑斓鬼脸,与其他兄弟变化出的鬼脸汇合起来,围着马帮妇孺老弱,朝着某个方向迈动步子,迅速后撤—— 然而,他们真正退至那片地域,脱离了白烟覆淹,才发现——一尊遍身朱红泥土覆盖的观音像已经立在众人前方。 那血观音拈花而笑,嘴唇微动,面上的泥土随着它五官神色变化,而一层层起卷褪脱:“周锅头呀,咱们好不容易遇上了,你们何必急着要走呢? 可真是一点都不念旧——” 当当当当当! 回以那血观音笑语声地、乃是一阵阵交替鸣响的铓锣声! 伴随着那剧烈的铓锣声,周博空出来的左手往右手血红木刀上猛地一抹——奇异的药香气从木刀上散发了出来,一缕缕赤白交汇的火焰跟着那药香一同飘散,将虚空点燃! 周博手中木刀骤地熊熊燃烧了起来! 马帮众人头顶,尽皆燃起三尺赫赫赤白二色薪火! 薪火加持之下,那随着‘血观音’显现,而遍洒此间的黄土粉末,尽被焚烧成空! 队伍里,曾经卖给过苏午两柄刀剑的陈冰手捏一道符咒,口中念念有词:“请召苏先生援手,请召苏先生援手——” “你在唤那位郎君过来呀?” 陈冰话音才落,他身前的某个人忽然将脑袋转过一百八十度,一张覆盖着昏黄泥皮的面孔笑眼看他:“是不是呀,是不是呀?这符咒怎么不灵? 他看来是来不了啦——” 轰隆! 那张昏黄泥皮面孔话音未落! 一道金红雷霆骤然从长天彼端乍现,于下一刹分野了苍穹,直降于马帮中,将那张昏黄泥皮面孔轰成粉碎! 身披着火红大氅的高大身影无声息站立于陈冰身后,他双目互作两轮圆日,双手中各自抓持着一柄雷电长矛,在其肩后,更生出两条阴影手臂,攥住了一柄遍身漆黑、形若禾苗的奇异长刀! “不必浪费一张符咒召我。 我已经来了。” 那道高大身影淡淡开口。 陈冰大张着口,神色茫然,还未反应过来—— 轰! 降临于马帮人群中的苏午,一手提起一柄灿金雷霆之矛,随手一甩,那雷霆之矛贯空而去,即将堵截在马帮众人去路上的血色观音炸成齑粉! 无数黄土粉末还未弥散,暴烈薪火乍然而起,以火烧天! 苏午看都不看自己随手甩出去的雷霆之矛,骤然间转回身去,另一手里的雷霆之矛再次贯空而去,一道道赤红符咒在虚空中乍然显现,在雷霆之矛贯刺而下,化为烈火,投入苍穹之顶! 封邪庙门咒立! 八门绝行咒禁! 一道道桃木剑从苏午周身迸发而出,或升入苍穹,或沉入大地! 封绝天地庙宇,关锁生死八门! 雷霆之矛贯刺而去的区域,一道人影乍然闪现而出——那道人影遍身惨白,显出原为家丁私兵的‘秦管家’面容,秦管家才从虚空中显出身形,就被雷霆之矛瞬间贯穿,炸成虚无! “郎君,郎君,何必这般狠毒? 妾身从不曾谋害过你呀……”虚空中,响起‘王传贞’低低地啜泣声。 这啜泣声响了几下,便即消隐。 ——炸散秦管家身形的雷霆之矛,并未跟着消散,而是迅速蜿蜒进虚空之中,通过冥冥之中的因果勾连,将藏于虚空中的一道道家丁私兵身形尽数逼了出来,尽数以雷霆轰碎! 遍走半空的雷霆如天罗地网般肆意蔓延! 犹如黄金铸成的‘天罗地网’中间,显出了‘王传贞’的身形! 那被她化为劫灰,只剩渣滓存留的十余个家丁私兵,在苏午的‘天雷指’与‘北阴圣母’庙系下‘因果科’中‘因果追雷神咒’联用之下,尽数被追索了出来,统统炸成粉碎! 逼出了隐在这众多家丁私兵身后的‘王传贞’! 王传贞眼望化作楼塔般的身影,姣好的面容上满是泪痕,她以衣袖拭泪,哀声道:“妾身与郎君从无因果纠葛,更不曾谋害过郎君,郎君为何苦苦追着妾身不放?缘何不能放妾身一马?” 她眨了眨眼睛,满面哀色变作笑意:“郎君呀郎君,该不会是看上妾身了吧? 妾身的一件贴身之物,还被郎君收走了呢——” 唰! 那耸立于众马帮成员簇拥中,一身紫红、顶上悬挂两轮灿金圆日的楼塔遍身百千条手臂尽皆持握住了那柄漆黑的苗刀,紫红手臂与那道漆黑苗刀一瞬间叠合! 沸腾的劫力瞬息间抹过虚空! 狭长的刀影如镰刀般割向王传贞身畔! 王传贞神色一滞! 在这个刹那,苏午的劫影联动黑地藏,切割向了王传贞的劫力! 那般恐怖的劫影显发着强横劫运,在这一瞬间切割而来,直接覆淹住了王传贞的所有感知,令她的心神都止不住地颤栗,呆滞了一刹那——在那狭长刀影行将抹过其身躯的刹那,王传贞才反应过来——她身上那层昏黄的泥皮一瞬间褪脱了,拦阻在狭长刀影前方,被狭长刀影瞬间斩开! 趁着这个时机,一身赤红泥皮的王传贞直接脱离苏午劫影的覆盖。 在其身脱离苏午劫影覆盖的这一瞬间,苏午布置在周围的‘封邪庙门咒’、‘八门立禁咒’尽皆破碎了! 无声无息间,虚空颤栗开来! 王传贞身后,将有某种恐怖的事物浮出水面—— 同一时间,一身明黄僧袍的精莲出现在了王传贞身后,荧荧绿眼遍布王传贞周围,一眨不眨地‘盯’住了王传贞——那浮于所有人心头的恐怖预感,那仿佛有某种恐怖事物出现在现实里的感知,在这个瞬间尽在众人心头消无! 精莲却在此瞬眉头狂跳,一刻也不敢停留地诵出‘忿怒莲师根本咒’:“嗡啊吽! 班杂咕噜叭嘛悉地吽!” 轰! 赤红焰流从他周身滚滚流淌而下! 不朽不坏的法性在焰流中化作莲花! 一朵朵红莲遍布精莲与王传贞脚下,一朵朵盛开的莲花竞相簇拥着王传贞,欲要将她包裹入莲苞中——呈寂忿相的忿怒莲师撑开火焰轮,浮现于虚空中! 它周身一道道手掌,尽数盖压向王传贞头顶! 嘭!嘭!嘭! 这个刹那,遍布王传贞周围的那一双荧荧绿眼尽数破碎了! 恐怖事物即将浮现的预感重临于所有人心头! 王传贞脑袋转过一百八十度,看着身后被红莲簇拥、举升向远处的精莲,面露出一抹笑意:“得了一滴脑髓的老秃驴,可真是神气呀……” 在王传贞言语的同时,她的脖颈上、手背上、被衣物包裹看不到的周身皮肤上,尽数长出了一张张人面。 人面竟在同时齐齐诵持直指忿怒莲师法性根本的那道密咒真言:“嗡啊吽! 班杂咕噜叭嘛悉地吽!” “嗡啊吽! 班杂咕噜叭嘛悉地吽!” 众多人面尽从王传贞身上脱落去,在虚空中消无! 而撑举着精莲的那朵莲花、遍生此间的每一朵红莲、及至以一道道手掌盖压向王传贞的忿怒莲师寂忿相上,都在同时生长出了一朵朵苍白的泥塑莲花! 于此时,遍流此间的密藏域本源之中,一道道门户竞相浮现了出来! 归返人形的苏午左手深入密藏域本源内,伸手轻轻一推! 所有门户聚合为一,被他一瞬间推开! 一座犹如金铜铸造的高耸丰碑降临于现实,照着王传贞头顶轰砸了下来! 王传贞转回头来,满脸哀怨地注视着神色冷淡的苏午! 那高耸丰碑之上,金铜色泽一瞬间褪脱,变回本真模样——乃是尊嘉尤能的金佛皮! 此刹,这张金佛皮上,也布满了一朵朵泥塑莲花! 苏午眼中神光电闪! 脱落去金佛皮的、全由血肉砌造而成的丰碑瞬间化为一道赤红人影,那道赤红人影双手捧起一道遍布符箓、云芨文字的宝剑,朝着王传贞轻轻一推—— 真武道韵刹那消隐! 王传贞脖颈间浮现一道赤红血线! 赤红泥皮,从她身上褪脱! (本章完) 正文 872、以命相搏(2/2) 远处化散去忿怒莲师法性的精莲在此刹忽然手掐法印,一道无有头颅的佛陀虚相高悬于天顶——佛陀座下,莲台转动之际,无数荧荧绿眼从苏午推开的那扇门中漫淹了出来,漫淹向地面上被斩作两段的赤红泥皮、以及另一张昏黄泥皮! “呀哈哈哈——” 一身青色泥皮的王传贞大笑起来! 笑声中,巍巍牌坊乍然显现! ‘人文始源,福泽社稷’八个古篆大字骤显于牌坊上! 巍巍牌坊从王传贞身后浮现,一瞬间就将王传贞的身形完全包容于其中! 下一刹,那牌坊在此间重叠出无数道‘分身’,一道道牌坊从此至彼,压过了此间翻腾的荧绿鬼眼之海,压过了绿眼中一只只睁开的猩红眼目,一直绵延到了墩旺山的山顶! 那牌坊覆压之下,王传贞褪脱在地的两副泥皮,都被携裹进去,无声息消隐了! 遍开于虚空中的密藏本源之门,被苏午轻轻合拢。 他的坐胎‘赤红人影’披上了长出一朵朵泥塑白莲花的金佛皮,立在他身畔,苏午周身涌溢熊熊薪火,刹那间将那泥塑莲花尽皆焚成灰烬! 赤红人影披着尊嘉尤能之皮,归返本源之中。 诸般异相消寂。 苏午抬眼看向远处皱眉沉吟的精莲,大步走到对方身前,攥住了精莲的脖领—— 啪啪啪啪! 左右开弓,又是几个大耳光打在精莲面上! 精莲连捱了数个巴掌,除了神色更阴沉些之外,竟未向苏午发火。 他看着苏午,若有所思,在苏午停下动作后,忽然向苏午问道:“那女子所言的‘脑髓’是何涵义?我之法性,在她眼中,难道竟是某个未名存在的脑髓?她的力量,竟能‘生发’我之法性。 令我之法性不断生发,演进——就好似我的法性变成了她的力量寄生的土壤一般! 这是为何? 为何你所掌握的那般火焰,能压制她的力量气息? 我能否从你这里学得那般火焰的修行法门?” 从头到尾,精莲对自己在关键时候试图争夺王传贞褪脱的泥皮,进而引致王传贞逃脱的事情,没有半句解释。 他更在意自己的疑惑能否得到解决。 苏午盯着精莲,忽然咧嘴笑了几声。 看着苏午面上莫名笑容,精莲出声相问:“你笑甚么?” “我笑你如此蠢笨,这些简单问题,竟都看不出答案。 你想知道那女子所言的‘脑髓’来自于何处,究竟是何涵义? 想知道她的气息缘何能催生你之法性,令你之法性为她所用? 想知道我所掌握的火焰该如何修行得来? 缘何能够压制她的力量气息?”苏午看向精莲的眼神里,满是嘲弄,在精莲看着他连连点头,满是希冀地目光中,他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这些问题——我俱知晓答案。” 精莲精神一振! 他刚要张口言语,苏午已经又开口道:“但我一个答案都不会告诉你。” 精莲神色瞬时阴沉下来。 苏午转回身,走向山下的众马帮成员。 其实精莲的那些疑问,他亦不知道答案,若尽知那种种疑问的答案,他却也不必沿着自己在‘空’中看到的道路,前来追寻‘昆仑海源’了。 但精莲先前作为,实在让他甚为愤怒。 眼下王传贞被放走,他也无从去寻对方踪影,只能设法在精莲找补回来,令精莲也感到一样愤怒! 精莲远望那绵延上墩旺山之顶的一座座巍巍牌坊,他每以目光投向那座座牌坊,便发自内心地感到恐惧与颤栗。 从此绵延至彼的牌坊,在墩旺山的阴影里渐渐消无。 收回目光,精莲自观法性——他法性上生发出的那一朵朵泥塑白莲仍未消失。 他沉默了一阵,看向走下山与那众多马帮成员合汇一处的苏午。 随后,精莲亦悄无声息走下了半山坡。 “苏先生!” 周博手持已被薪火烧成黑红色的木刀,领着陈冰等人,迎上了走过来的苏午。 闻得众人招呼,苏午点了点头,眉心六天故鬼真瞳悄然张开,看过在场的每一个马帮成员——未从他们身上看到一丝异常情形。 这些马帮成员都患有‘观音土病’,且都服食过‘生死草’,被苏午以收魂米医治过一次,此下他们身上观音土病的病势被压制着,服食下那些明显是以鲁母碎发、皮屑作为根种,生长起来的生死草,似乎亦未对他们造成甚么影响。 “你们近来如何? 此山并非善地,你们怎么会走到这边来?”苏午看着簇拥过来的众马帮成员,出声问道。 “有苏先生提供的药米疗愈,观音土病总算还未有复发的迹象。 我们近几日过得倒还算舒坦。”周博向苏午拱手回应道,“我们同当地百姓打探消息,获知了这墩旺山周围曾是昆仑海流经之地的消息,便沿路追踪,果然找到昆仑海曾流经过的河道,采摘得几株生死草,顺着干涸河道一路走过来,就恰巧到了墩旺山。 看到山下面的石碑,我们本来也不打算往山上来,预备绕道走。 未想到就在这里碰到了‘夫人’。 幸得苏先生援手,否则我们怕是过不了这一关。” “我本就允诺过你等,如遇不能应对之凶险,可以以符咒请召我出手——更何况,当下正好我也行至此地,碰见了你等,顺手搭救一把更算不得甚么。”苏午摇了摇头,看着绕山而过的小路,声音放低了些,“不过,我与你等,再加上王传贞在这墩旺山下恰巧碰头,想也不是甚么机缘巧合。 而是冥冥之中有种力量,推动着咱们聚集在此。 你们今下怕是离不开这墩旺山了。” 不能离开墩旺山? 众人听到苏午言语,面色顿时都沉重下来。 苏午出手救助他们多次,在他们心中已然竖立起极深威望,对于苏午所言,他们自然重视,且十分信服。 只是,他们此下身处于墩旺山下,远眺前路。 前路情景依稀可见,似乎只要他们沿路行走,就能走出这片山地。 在此般情况下,他们虽亦相信苏午所言,却还是想要尝试自己去走一走,探探前路。 众人沉吟不语。 即便他们未曾开口,苏午亦知众人心中所想。 他笑了笑,接着道:“我与你等所言,只是我个人猜测而已。事实是否如此,此下却难确定。 你们不妨试一试,看看能否从墩旺山下脱离? 如能脱离险境,自然是再好不过。” “是啊,这样最好……” “若此间道路依旧畅通的话,我们也好折返回来,给苏先生您传递消息!” “主要是现下万里晴空,前路明晰可见,不像是鬼打墙、鬼遮眼一般情形,或许前路还能走得通……” 众人纷纷出声,对苏午的提议皆十分赞同。 “非是我等不相信苏先生之言,苏先生对我们有救命大恩,纵然苏先生叫我们当下为您赴死,我等亦是甘心情愿。”周博面有愧色,向苏午行礼道,“只是我等……” 苏午摆摆手,示意他不必多言:“你们跑马帮的,常年走南闯北,必然历经险恶。 人心多变,若你们这些马帮兄弟,随意听到些别人的言语,便对别人所言信以为真,只怕你们这支马帮,早就被人吃干抹净,连骨头都嚼碎了吞进肚中,渣都不剩甚么了。 想要亲自尝试验证一二,也是常理,不必与我解释甚么。” 周博顿时满眼感激,又向苏午躬身行礼。 这时,精莲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马帮人群里。 他立身于马帮人群中,好似众马帮兄弟将他簇拥在了中间一般。 精莲面无表情地看着苏午,出声说道:“你须传我那火焰修行法门。” 苏午看着他,面露笑意:“我为何要传你那般法门?” “如不传我法门……”精莲说着话,随手拍了拍身畔一个马帮青年的肩膀,他的意思不言而喻。 那青年眼神不明所以,不知这黄衣僧混进马帮里作甚么,但见其与苏先生能搭上话,也就未太将之放在心上。 “你以他们性命要挟于我。 ——我若不传你那火焰修行法门,你便要将他们都杀戮干净?”苏午面不改色,依旧向精莲笑语问道。 众马帮成员闻言神色顿时沉凝下来! 被精莲按住肩膀的那个青年,更是面露惊惧之色! 人们或是按住腰间兵器,或是转向精莲,隐约形成阵势,将这肤色黑黄的僧人围在了中央! 气氛一刹那变得剑拔弩张! 精莲看着苏午面上笑容,点了点头。 “那你便杀光他们罢。”苏午随意摆了摆手。 精莲都未想到苏午会如此回答,一时间有些发愣。 那站在苏午跟前的周博,却在此刹忽然会意,当即以木刀指向精莲,高喝道:“休想以我等性命威胁苏先生! 苏先生本就救过我等数次性命,我等亏欠他的,却不是这一条命就能还清! 你想以我等性命要挟他,却是打错了算盘! 如是欲以我等性命要挟,我等亦唯有与你——以!命!相!搏!” 周博最后口中吐出的四字极有气势,胆气横生,已有决死之意! 众马帮成员都跟着呼喊起来! “对!我们和你拼了!” “你不想让我们活,我们也不会叫你好过!” “休想借我们的命,谋取得任何利益!” “以命相搏!” 群情汹汹! (本章完) 正文 873、阎魔尊口噬生死大轮世界(1/2) 精莲环视四周群情汹涌的马帮成员们,他根本未有想到这些如路边蚂蚁般可被自己随意杀死的生灵,今下竟有勇气反抗自己。 他阴沉着脸,目光看向对面神色淡淡的苏午。 自身的威胁,对‘元空’这个弟子似乎毫无作用。 “怎么了?” 苏午笑看着精莲,出声道:“我今下已然明确告知于你,断不会传你那火焰修行法门,你不是要当着我的面杀死这些人? 动手啊,杀光他们。 莫非以为你杀掉了他们,我便要因此背负罪业因果? ——杀人的是你,背负因果的自然也是你。 与我有何干系? 你若杀伤他们其中任何一人,我不仅不会传你火焰修行法门,更将与你不死不休!” “只是一群蝼蚁一般的生灵,杀伤他们,反损我之善业功德。 我不会如此做。”精莲在苏午轻描淡写地几句言辞下,犹豫了刹那,摇头回道。 “是因杀伤他们,会损伤你之善业功德? 还是自觉纵使杀了他们,自身亦绝难从我这里取得那火焰修行法门,反而会引我与你彻底决裂,叫你得不偿失。 所以才不这般做?”苏午迈步向前,分开人群,走近精莲。 他与精莲对视着,熊熊薪火在他身上交织成了一件大氅。 轰烈火焰于他身后凝成一道悬挂有‘仙门’牌匾的高耸牌坊。 精莲看着薪火中若隐若现地那道牌坊,瞳孔紧缩。 苏午话音在他耳畔落下的一瞬间,一道道神灵牌位伴随着团团薪火,竞相浮现于苏午身周! 龙形盘绕日月的火神身道我异相与苏午身形重叠! 他双手猛然间按住了精莲,直将精莲甩出了人群! 轰隆! 山石崩裂,尘烟四起。 精莲身形直将大地撞出了一方深坑! 道道裂缝以那方深坑为中心,向着四面八方蔓延开去,犹如一张不断扩散的蛛网! 猩红焰流从深坑中喷薄而出,遍及道道裂缝。 朵朵莲苞从焰流里徐徐生长而出。 在那一支支赤红莲苞根茎上,还有一朵朵泥塑莲花也随着赤红莲苞一同生长! “后退!” 苏午开声提醒了众马帮成员一句。 下一刻,他的身形已经借助四下沸腾的阴影,一瞬间突至那深坑侧畔——他肩后生长出一条条或由阴影凝聚形成、或由劫影凝聚形成、或是大化本源分化而成的手臂! 八九双手臂各自抓持桃木剑、黑地藏、雷霆之矛种种兵刃,在精莲被一朵莲苞举升出深坑的一刹那,众多兵刃纷纷往精莲身上招呼过去! “我难以彻底灭杀你,你却也绝压制不住我。 元空,你我师徒,何必如此空耗力量?!”精莲立在莲苞之上,开声言语,他身后火焰轮刹那聚集,忿怒莲师脚踏十六首漆黑野猪,瞬息间显化法性真形! 紫红劫影与苏午身形重叠。 苏午转眼化作高耸楼塔,塔顶两轮大日竞相运转。 双日之上,更有龙形赤白薪火盘绕日月,令此间天地尽在薪火浇泼包围之下! 那两轮灿金神日微微移转,灿金光芒从塔顶直落在精莲身上,苏午冰冷的声音响彻四方:“此一时彼一时了,精莲。 你被女娲土侵染法性,缘何还觉得我压制不住你? 我纵无法永远压制住你,压制你一时,却也再不是绝无可能!” 那暴雨般招呼向精莲的种种兵刃,皆在精莲背后‘忿怒莲师法性真形’显化的一瞬间,俱被弹开! 苏午也不在乎自己一招未有建功——在下一刻,一张灿金佛皮已经披覆在苏午身上,苏午化作楼塔般的身影一转身,‘金佛正面’朝向精莲,双手结光山印,口诵真言:“吾当庄严佛土!” 真言诵出的一刹那,天顶那轮大日似比刚才更明亮辉煌了些丝。 隐约法性流转,苏午一念住空,更推动尊嘉尤能之皮上隐约流转出的法性,在此刹恒久定于‘空’中! 于是,显化寂忿相的忿怒莲师法性真形周身披覆上了一层金佛皮。 这层佛皮将忿怒莲师法性塑化成庄严佛陀的模样,亦在短瞬间禁锢住了忿怒莲师法性的力量,令它被迫被‘庄严’,被塑造成了尊嘉尤能认为的、佛陀该有的模样! 同一时间,忿怒莲师法性真形上生长地诸多泥塑白莲花,于此刹更是疯长起来,以精莲法性作为寄生土壤,疯狂从土壤中汲取力量,供应自身的生长! 此消彼长! 泥塑白莲一丛丛蔓延开来,铺满精莲之身所处的大地! 而那由赤红焰流凝聚形成的朵朵莲苞,则止不住地凋零、枯萎、破灭! “嗡啊吽! 班杂咕噜叭嘛悉地吽!” 精莲自身开口诵持忿怒莲师根本咒! 其背后被金佛皮覆压住、被迫变得‘庄严’起来的忿怒莲师法性真形上,那遍覆的一层金漆表面出现道道裂缝! “嗡! 雅敏饶扎! 萨埵迈呀,亚迈多洳! 郎约嗒呀,禳呀锲呀,呀锲约杂嘞,萨嘛呀,轰轰呸呸! 梭哈!” 苏午身侧,一道赤红身影乍然显现! 那道赤红身形诵持‘大威德金刚根本咒’,一瞬间与苏午身后显化的‘大威德金刚’叠合! 充塞此间天地的巨大牛首乍然耸立! 那牛首口中,啃咬着一重由血红影子勾连起的圆轮! 圆轮内,大化本源汹涌流淌! 诸方地狱、诸色世界、诸生诸死尽充斥于这圆轮之内! 圆轮徐徐沉坠, 将精莲身形包容于其中! 大化本源奔涌而来,瞬息间包裹住精莲周身,封锁住了他的所有感知,切断了他与密藏本源、与真实世界的勾连! 其性意在一瞬间进入圆轮包容的诸方地狱、诸色世界、诸生诸死之中轮转开来——那行将崩灭一身金漆的忿怒莲师法性,亦在此瞬陷入沉寂,长驻‘空’中,不去不留,不增不减。 精莲肉壳跌出阎魔尊口噬‘生死大轮’。 苏午注目那道‘生死大轮’,看到精莲性意从一方地狱世界飞快脱离,进入另一方诸色世界当中。 ——生死大轮中包含的数百世界,最多只能困住精莲不超过三日的时间。 三日之后,其性意就会重归肉壳。 但现下三日时间,已然足够苏午做许多事了。 他转眼看向跌倒在地,仍与忿怒莲师法性相连的精莲肉壳。 苏午周身百千条手臂,托举着数百道赤红符箓,将之一一栽种进了精莲肉壳血肉筋髓之中。 后土的气息借此暂留于精莲肉壳之内。 随后,苏午一念化人,缝合出命格之后,令此‘人’与精莲肉壳重叠,暂时驾驭精莲肉壳。 “元空我徒。” 那‘精莲’一手在胸前合十,向苏午颔首示意。 苏午微一点头。 “此‘忿怒莲师’法性,我却不能过多运用,三日之内,最多只能运用三次。 第四次时,忿怒莲师法性自醒,精莲性意归回。 我即灰飞烟灭。”‘精莲’又向苏午说道。 “能够运用三次忿怒法连法性,已经出乎我的意料。”苏午点了点头。 ‘精莲’笑了笑:“如此甚好。” 苏午带着‘精莲’走向马帮众人。 众人看着苏午身后的‘精莲’,尤是一脸警惕之色,不愿与‘精莲’有任何接触。 毕竟,先前这个妖僧直言要杀光他们全部人,以此来换取苏先生低头,传授其‘火焰修行法门’。 他们并不知道,此下精莲真正性意被困在‘生死大轮’世界中,当下出现在他们面前的‘精莲’,与先前精莲已经是判若两人。 “精莲性意已暂时被我困住。 今下他伤害不了你们,暂时不必害怕。”苏午向众人解释了一句。 众人神色稍稍放松。 周博听得苏午对那黄衣僧的称呼,神色微变,向苏午拱手道:“是那位两百多年前就已在密藏域留下好大盛名的‘精莲化生大师’?” “是他。”苏午点了点头。 “原本以为会是一佛法高深的大德高僧……”周博看着苏午身后鹰鼻深目、黑黄脸的僧侣,小声言语。 苏午笑了笑,不以为意。 今下纵是汉地高僧大德与精莲辨经,亦须尊对方一声‘尊者’。 精莲其人本性虽恶,但也确实‘佛法高深’。 佛法高深与善恶毫无关系。 今下更明确了精莲所证就之‘法性’,乃是昆仑海源中某个恐怖存在的一滴‘脑髓’。 在如此前提下,精莲伏藏性意与其本性相融,引致‘法性’不显的根源,自然也就更不可能是因为精莲平生不修善果。 精莲踏入密藏域,即与‘鲁’的力量纠缠不清,因果不断。 而‘法性’的源头——昆仑海源,同样是传说中‘元日神山’之所在,诸鲁聚集之地。 再加上那些生死草俱以‘鲁母碎发’、‘皮屑’作为根种,说不定精莲本性与伏藏兴义不能相融的根本原因,就是‘鲁母’在暗中干预。 “你们今下可商量好了,预备如何尝试脱离这墩旺山?”苏午向周博等人问道。 周博闻言,就召集众人,商量了几句。 不消半刻时间后,他向苏午汇报道:“苏先生。我们预备先令几个机灵点的兄弟骑马沿着路往前头走走看看。 若能走出此间,他们会再回来与我们通传消息。” 正文 874、唯一性(2/2) “此法也算稳妥。” 苏午听过周博汇报,点了点头,取出几道符咒,贴在了那几个被马帮成员选出来的‘探路者’后背上。 他与几个探路人说道:“我将此符贴附在你们身后,如若你等遇到危险情况,我即能有所感知,可以出手援助。” 几个探路人神色感激,向苏午连连行礼。 他们能被马帮兄弟们推选出来,自然是因为各自手上皆有过硬本领。 但这般探路之事,若前路无有艰险,那自然万事大吉,如若前路有甚么凶险的话,他们各自也是结局难料。 今下有苏午送出符咒相互,他们此去就有绝大概率能保住性命。 ——若似苏先生这般人出手援助,都无法保住他们性命,让他们逃过一劫,他们却也心甘情愿了。 此后,周博与众兄弟叮嘱了那几个探路人一番,将随身木刀以及诸多药丸、散剂俱交给探路人防身,一切准备停当后,几个探路人才与众人道别。 由头马牵起一道儿臂粗的麻绳,连着第二匹、第三匹、第四匹马上的骑手,往远处奔行去。 看着四个人沿路奔行,身影渐渐消失不见,苏午转回头来,向周博问道:“你们这次一路走来,可曾收集到有‘生死草’?” “收集到了不少。”周博向陈冰点头示意。 陈冰即去一辆马车里抱出一个木箱,周博将木箱打开,露出了其中作风干处理、密封起来的五六株生死草。 六株药草,俱只有一叶。 “能否借我一株生死草,用以试验?”苏午向周博问道。 周博笑着将木箱递给苏午:“我等性命皆蒙先生出手,才能得救。 莫说是借一株药草,就是苏先生要我们现下给你抵命,我们也没有丝毫怨言!” “我要你等性命做甚?” 苏午与周博开了一句玩笑,旋而小心翼翼地取出一株生死草,将木箱合拢了,交还给周博。 他捏着那株生死草,微微动念。 在他身后默不作声的‘精莲’便走近前来,手掐法印,以意勾动‘忿怒莲师法性’,化作尖刀,谨慎地刮去那株药草根茎上附着的种种诡异影子。 这次苏午自己与‘自己’配合,出错率也就大大下降。 那被法性尖刀刮去的影子,他收集了有八成左右,皆以一念所化之人沾附影子,进而将之封藏起来。 刮去所有诡异影子的生死草根茎上,显出了一根极短极细的发丝。 看着那根发丝,苏午微微发愣。 在他发愣的刹那间,自身已经退出模拟,重又进行了一次模拟。 瞬息过后,他回过神来。 凝目看着手中那根‘鲁母发丝’,未有言语。 在他上一次模拟中,哪怕从周博手中取得同样一株‘生死草’,那生死草根茎上,诡异影子尚且留存,但诡异影子之下,却没有了这根‘鲁母发丝’。 这根‘鲁母发丝’,只存留于他当前的模拟世界里。 极可能具备‘唯一性’、‘排他性’。 它无法被模拟器复现。 苏午还在那次模拟里尝试向周博借来另一株生死草,刮去其上诡异影子以后,倒显出了影子包裹着的一片‘鲁母皮肤’。 而当苏午回归当前模拟世界,再向周博借来那株生死草,刮去影子后,那株生死草的根茎上却空空如也,再不见‘鲁母皮肤’的踪影。 此般种种情形,已然说明‘鲁母’身上脱落之物,具备唯一性,不可被模拟器复现。 苏午手中捻着两株生死草。 药草根茎上的诡异影子被刮去、鲁母身上脱落之物消失以后,生死草原本还显得颇为青翠的叶片,此下都倏忽间变得枯黄。 “这两株药草,药性已失了。”苏午同周博道了一句,将两株药草递给对方验看,进而问道,“你们先前服用过生死草以后,除了‘观音土病’病势得到扼制以外,自身可有甚么其他异常反应?” 周博放下干枯的生死草,认真思索了一下,向苏午回道:“却并未有感觉身上有甚么异常。” 围在周遭的众马帮成员也纷纷出声: “除了身上病势好转外,确实没感觉有甚么不对劲的。” “要不川蜀那片灾荒之地会盛传‘生死草’的疗效呢,生死草着实十分神奇!” “依我看,这种药草的功效,也只在苏先生您的药米之下了!” “我们都是一次性把十几株药草一锅合肉骨头一齐熬煮了,每人分一碗汤肉来吃,其实都没真正服食过生死草。 ——生死草都被送到王夫人的车驾里,都叫她吃了。” 有马帮兄弟的言语声引起了苏午的注意。 苏午看向那出声之人,向其问道:“你们从来不曾服食过生死草,只是服食过以生死草炖煮的药汤?” “是啊!”那人连忙应声,与周围兄弟面面相觑一阵,转而又向苏午回答道,“我们弟兄人太多了,几棵药草,还不够我们平分的! 再加上那时候王夫人病势更重些,便都把生死草留给她服食。 我们每人分一碗药汤来喝,也能起到很强效果!” “却是如此吗?”苏午看向周博。 周博也点头应声:“确是如此。 原本以为苏先生您所言的‘服用生死草’,指的是受用生死草之药性,这样来说,我们每个人都受用过生死草之药性。 今下看来是我会错了意。 您所言的‘服用生死草’,指的则是我等是否食用过生死草本身?” “是。”苏午点了点头。 那‘鲁母’根脚未知,其究竟是属于‘厉诡’,还是未明存在,苏午现下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但自其身上脱落之物,具备‘时空唯一性’,从这一点来看,鲁母位格必然极高,其一根发丝都具备时空唯一性,难说普通火焰烹煮,是否就能令其身上脱落之物从此消融。 若周博等人真正将鲁母身上脱落之物吞吃下肚,而苏午今下却未在他们身上察觉到任何端倪,则说明苏午手段不够,鲁母之神秘莫测远非当前的他能够企及。 他亦需为此时刻小心提防马帮众人。 防备服食过生死草的众人,身上生出甚么诡变。 然今下周博等人并不曾真正食用过生死草,那炖煮生死草得来的一碗碗药汤中,是否还有鲁母身上脱落之物,也就更难确定…… 苏午思虑了一阵,又看向周博,道:“可否再借我一株生死草。” 周博哈哈笑着,把还未放回去的木箱推至苏午跟前,道:“随您取用。” “多谢。”苏午从木箱中捻出一株生死草,在原地架起一口铁锅,一边询问马帮众人平时炖煮生死草药汤的流程,一边严格按照马帮众人所言的顺序,往锅中倒入冷水,将一锅冷水烧开后,炖入肉骨头,撇去浮沫。 肉汤烧成奶白之时,才丢入生死草,又炖煮一小会儿。 锅中肉汤裹挟着那株生死草不停翻滚。 生死草的沸汤中渐渐发黑。 一缕缕诡异影子在锅中消融。 药草根茎接连的那片‘鲁母皮肤’,在沸汤中不见脱落。 整锅药汤炖好了,生死草根茎上依旧连着小片鲁母皮肤,但沾附在鲁母皮肤上的那些诡异影子已经消融在热汤里。 “看来是那些沾附在鲁母皮肤上的诡异影子,消融于热汤中后,产生出了某种效用,暂时压制住了‘女娲土病’的进程。” 苏午心中转念,舀起了一勺奶白的肉汤。 从这勺肉汤里,已经看不见任何诡异影子的形迹。 生死草根茎上沾附的诡异影子,究竟又是什么? 它们源出于‘鲁母’? 还是源出于‘空’中浮现出的那些巨大尸块物相? 它们与鲁母是对立,还是统一,更或是对立统一? 苏午放下铁勺,看了一眼锅中沸腾的肉汤,与众人说道:“不要取食这锅中之物,从此以后,你们再寻到生死草,也莫要贸然服食。” “是。” 周博等人纷纷答应。 “他们几个遇着了凶险,你们留在这里,不要走动。 我去看看,稍后就回。 有事就找这个黄衣僧。”苏午指了指身畔的‘精莲’。 听到他的话,周博眼神刚开始还有些茫然,几个眨眼后就猛然反应了过来:“是小舟、王胡子几个兄弟探路出了事?!” “对。” 苏午点了点头。 下一刹,他的身形就从原地消失无踪。 留下众马帮成员与‘精莲’在原地! —— 天边阳光普照。 金灿灿的阳光将极远处的绵延雪山也映照成白金之色,充满圣洁庄严的意蕴。 ‘王胡子’骑着壮马,走在最前头。 他马鞍上拴着一根儿臂粗的麻绳,那根麻绳往后顺延,穿过第二、第三个马帮兄弟马鞍上的铜扣,结结实实地绑在第四个马帮兄弟‘小舟’的马鞍上。 四人马速保持一致,相互间距也是不近不远。 “这天可真奇怪啊!” 最后头的小舟仰头看着苍穹,高声喊道:“天尽头一片白,太阳就悬在那里,咱们头顶却有些暗,好似太阳光只往那边照,不往咱们头顶来一样!” 恰如小舟所言,天际一片白金色。 四人头顶,却是昏沉黯蓝。 并且那天顶的蓝光还在不断消褪。 更沉黯的颜色蒙蔽上苍穹。 (本章完) 正文 875、“集体回忆”(1/2) “嘿! 乌云罩顶,这不是甚么好兆头啊!” 前头的瘦白脸中年人听得小舟的言语声,眯着眼看了看头顶越加昏沉的天穹,咧嘴笑着喊了几句。 他的话惹来其他马帮兄弟一阵笑骂。 “快闭上你的臭嘴吧,老五!” “现在是开玩笑胡咧咧的时候吗? 老五——我丨日丨你姥姥!” “别急啊,老五的话什么时候准过? 一直都是他说什么,事情就正和他说的反着来,我看该谢谢老五才对啊……” “哈哈哈……” 马帮兄弟们大笑着。 王胡子听得身后众兄弟的大笑声,心神也在不知不觉间放松了些许。 他严肃的面孔上露出一丝笑意,扭头向身后众兄弟说道:“好了,不要吵闹了,都惊醒些,小心观察周围的动静!” 众人笑声渐收,纷纷点头应声。 王胡子转回头去,看了眼一片灿白的天边,目光由远及近,见得头顶仿佛就在二三里外的天穹与那片有太阳映照的灿白天穹之间有明显分界。 二三里外碧空如洗,太阳映照大地,万物一览无余。 二三里内天昏地暗,长路两侧绵延开去的群山、路边的草木土石,都在昏暗中变得阴郁。 阵阵风声掠过王胡子耳畔。 那匆匆来去的风,反而将此下环境反衬得更加寂冷。 昏天黑地之下,好似只剩下了王胡子一人。 王胡子心底蓦地一惊,他立刻回头去看自己身后的马帮兄弟—— 老五、小舟、‘青鱼’都老老实实地跟在他身后,见到几个兄弟的身影,王胡子心下稍稍放松,他再次转回头去,一低头,看着马鞍上的搭钩——系在马鞍搭钩上的那根儿臂粗的麻绳激烈地甩动着,就像是身后三个马帮兄弟与王胡子背道而驰了! 好似他们在拼命拉动那根麻绳,将王胡子拽向相反的方向一般! 王胡子刚才放松稍些的心弦猛然间绷紧了—— 他骤地转头—— 身后哪里还有三个兄弟的踪影?! 只有从他马鞍上延伸出去的那根麻绳,依旧绷紧了,横在半空中,通往幽深的黑暗里! 那根麻绳不停摆荡着,抖动着,伴随着麻绳的抖动,一阵阵激烈的马蹄声就从四下的黑暗中不断传出! 麻绳偏移着方向。 由王胡子身后移转到了他的前头。 马蹄声也随之从前方响起。 前方天穹尽头,白金光芒尤在洒落。 似乎只要王胡子往前走出二三里,就能冲出当下这昏天黑地的环境,奔入阳光普照的世界中。 金灿灿的阳光让王胡子提起一口气来,他一夹马腹,坐骑嘶鸣着、跟着那根笔直向前,好似穿入了光明世界的麻绳驰骋向前—— “老五!青鱼!小舟! 小舟!你们可是在前头?! 若你们在前头,弄出些动静来!叫我听见,叫我听见!” 王胡子在马背上伏低身形,目光紧紧盯着麻绳延伸去的、朦胧模糊的前方,张口呼喝出声。 哒哒!哒哒!哒哒! 前方,除了马蹄声变得越发激烈以外,再没有其他任何动静。 “老五!”王胡子又喊了一声,旋而压住声音。 四下里根本无人回应他的呼喊,此般扯着嗓子呼喊,却也不过只是浪费力气罢了。 王胡子从侧方的马鞍袋里取出一颗‘慑诡丹’,一口吞吃下肚,进而在燃了一炷香,竖在壮马左耳边的香插上,他接着又捻起一张符咒,直接将符咒点燃。 伴随着符咒燃成虚无,红白二色交转的薪火就从王胡子头顶燃起。 那火光映照出四下的景象。 它的燃烧,带给王胡子无限的精神慰藉。 他拿起马鞍侧挂着的铓锣,一下一下地敲打着铓锣,同时加快马速,试图从这昏天暗地的环境中冲出去。 当!当!当!当! 铓锣声传出很远。 前头的马蹄声还在不停地响着。 马蹄声越来越急,越来越密。 王胡子听着那阵马蹄声,直觉那不是二三匹马能制造出的动静,更像是数十匹马齐奔腾开来,才能制造出如此激烈的响动! 系在他的马鞍搭钩上的麻绳,此下亦不再是绷紧地延伸向前。 随着那密集的马蹄声越来越密、越来越近,整根麻绳都越来越放松——就好似麻绳另一端拴着的‘人’,此下终于不再与王胡子背道而行,而是朝着他越走越近一般! ‘二者’即将完成汇合! 麻绳完全拖在了地上! 王胡子耳畔密集的马蹄声也越来越近,直如临近了他十余步外! 仿似数十匹马朝他狂奔而来,仅仅是壮马奔驰、抵近带来的声势,已然让王胡子喘不过气来——但在他前方,除了在黑暗里变得朦胧的曲折道路外,根本空无一物! 不见有一匹马的踪影。 哒哒哒哒哒—— 马蹄声依旧! 从十步外到了王胡子三步内! 王胡子忍不住偏转马头,企图避让那直冲而来的‘群马’。 阵阵极度浓郁的尸臭,随着马蹄声抵近而冲进王胡子鼻孔中,他偏转过马头的这一个瞬间,前方天穹中,沉黯压过了灿金阳光——天地完全陷入昏暗中! 王胡子顿被置身于这伸手不见五指的世界中。 他头顶薪火摇曳了几下,倏忽熄灭! 在薪火熄灭的那个瞬息,‘天’似乎亮了许多,他亦因此能看清周围景象——看清两侧绵延不断、一直延伸进黑暗深处的山壁。 一个个黑衣身影在两山夹壁间驰奔。 在众多黑衣身影的最前头,一辆大车上钉了副木框架。 木框架的四角缀着道道条旗、经幡。 那些或红或黑或白的旗幡上,书写着诡异莫名的文字。 框架内,一个鼓鼓囊囊的黑布兜子坐落于中央。 王胡子将目光投向那个黑布兜子的一瞬间,黑布兜子顶端的绳结绑带悄悄松开了,一个‘人’披着一头乌黑发亮长发,顶着一张花容月貌的面孔,从那渐渐褪脱下的黑布兜子里显露了出来。 看到那妙龄美人的一瞬间,王胡子的目光即被黏住,再难移转—— “久等了。” 这时候,一个声音在王胡子耳畔响起。 那声音响起的一刹那,一道灿金雷霆就骤地从王胡子身畔掠过,贯刺向众黑衣身影最前头,木框架里被黑布兜子包裹着的‘美人’! ‘美人’一动不动,任凭雷霆之矛贯穿而来,将‘她’炸成粉碎! 众多黑衣身影被雷光席卷,瞬息间化为虚无! 两侧绵延向前,直抵向黑暗深处的山壁,亦作泡影消散! 天地恢复先前那般至暗! 至暗中,一只只荧绿鬼眼眨动了几个呼吸的时间,就被雷霆撕扯成粉碎。 王胡子思维里,关于那个‘美人’的面容,关于众多黑衣身影的记忆都飞快消褪,直至最后,他只记得自己曾经迷迷糊糊误入过某个恐怖地域,却已记不清在那个恐怖地域中,自己究竟经历过什么。 他茫然转首,看到身侧安静站立的高大身影。 赤白二色薪火在那道高大身影上交相流转,感觉到王胡子的目光,那高大人影亦收回看向黑暗深处的目光,灿金色的双目与王胡子对视:“没事罢? 你的几个同伴情况更不好些,我便先去救了他们。” 苏午说着话,周围的黑暗沸腾开来,一道道漆黑蟒蛇将小舟、老五、青鱼的身躯从阴影世界中拖拽了出来。 王胡子看着几个同伴的身影,又看看苏午,他神色激动起来:“苏先生! 我先前用了您给的那道召火符,是那道符咒将您召了过来?! 多谢苏先生搭救!” 此前,王胡子用以招来薪火的符咒,同样可以用之向苏午发出警报。 “确是如此。”苏午笑着点了点头,指了指他身旁倒在地上、惨白着脸的其他三个探路人,接着道,“他们没有你那般惊醒,误入某些死者对某个鲁的‘集体回忆’之中,只差一步,就要被留在某些死者集体回忆中的鲁之气息影响了。” “某些死者对某个鲁的集体回忆……”王胡子喃喃低语。 脑海里有朦胧记忆,却怎么回忆都难令那记忆变得清晰。 “不要刻意去想。 你方才也进入了那些死者集体回忆的边缘。 能遗忘掉那部分经历,对你而言也是好事。”苏午叮嘱了王胡子一句,他摇响铃铛,招来龙从马本,将三个人都驮在马背上,自己牵着白马,领着王胡子沿着那拖曳在地上的麻绳,朝前走去。 他边走边道:“你们马帮所有的‘慑诡丹’、‘引路香’确有奇效。 若非你当时机警,第一时间知道服药燃香,你的情形比你这几个兄弟却也好不了多少。” “那慑诡丹传自仙人手中,效用确实不俗。 但若没有苏先生您及时出手相助,只怕我也支撑不了太久。”王胡子马上回道。 “听你们锅头说,当时那仙人还送了一颗金丹给你家东主。 那颗金丹不知今下在何处,又有甚么神异效力?”苏午笑着说了几句。 他牵着白马走到那根麻绳的尽头。 两人俱看到:麻绳另一端,被一具披着破烂黑衣的骸骨紧紧抓着。 (本章完) 正文 876、能本教笃师(2/2) 昏天黑地中。 黑风卷动,撕扯着一具身上少部分有皮肉覆盖、其余皆裸露出白骨的尸身身上黑衣。 苏午松开缰绳,围着那具骸骨转了一圈,细细检查过尸身周围,未见其他有价值的线索留存。 他随后扒下了骸骨身上衣衫,在那件早被岁月风华得破破烂烂的黑衣暗兜内,找到了一团碎屑包裹着的一件令牌。 那是一件骨质鎏金的令牌。 令牌正面以金漆点出了几个密藏文字,其涵义是‘能本教正式笃师’。 背面四角雕饰着一些装饰纹样,中间同样刻出了两列密藏域文字——‘笃‘群鲁’之能为我用之教派,自然本笃师多措巴杰。’ 这两列密藏文字,说明了骸骨的具体身份,乃是位‘自然本笃师’,名叫‘多措巴杰’。 并且说明了‘多措巴杰’来自于‘笃群鲁之能为我所用之教派’,这个教派缩写为汉文,即是‘能本教’。 “竟是这一具骸骨拉住了绳子…… 我当时若是跟着麻绳一直走,是不是就会见到这副骸骨?”王胡子看着骸骨白骨手爪里攥着的麻绳,低声问道。 苏午摇了摇头。 头也不回地说道:“沿着那根牵着你的麻绳一路走,怕是永无可能看到真实世界,而是会越来越沉坠入这些能本教笃师的‘集体回忆’当中,最终被他们回忆中的‘鲁之气息’彻底侵染而死。” 说着话,苏午轻轻摘下了尸骸颈骨上连着的那颗骷髅头。 王胡子看着苏午的动作,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后脖颈,与苏午小声问道:“苏先生拿下这副尸骸的头颅做甚么?” “这些能本教的笃师千百载以前集中于这座墩旺山上,在墩旺山上,他们极可能进行了某种秘密研修,发现了关于‘鲁’的某些秘密。 我摘下这颗能本教笃师的头颅,却是想尝试看看,能否如你们一般,进入他们的集体回忆。 在回忆中发现关于‘鲁’的某些线索。”苏午倒也不避讳,向王胡子直言相告。 但王胡子根本听不懂他的话。 不知他所称的‘鲁’究竟指的是什么,亦不知‘能本教笃师’是怎么回事、‘他们的集体回忆’又是怎么回事? 他不敢再多话,怕自己问多了会惹得苏先生生气,便讪笑着转移了话题:“您先前见到小舟、青鱼他们几个人的时候,莫非也都看到了一具‘能本教笃师’的尸骸?” “麻绳只有一根。”苏午摇了摇头,将那颗骷髅头丢入阴影世界中。 他牵起龙从马本的缰绳,沿原路折返:“他们三个情况比你更差,各自坐骑先死在集体回忆中,随后,三个人半边身子都陷进了能本教笃师的集体回忆里。 再晚上片刻,我就捞不出来他们了。” 这些马帮成员能轻而易举地被‘能本教笃师的集体回忆’牵引,深陷入其中,苏午本身却并不能踏足‘能本教笃师的集体回忆’之内。 ——他的意远比能本教笃师的集体回忆更加强大,他的人神体魄一碰上那些‘集体回忆’,就能引致萦绕在墩旺山周遭的‘能本教笃师集体回忆’顷刻破碎。 能本教笃师以集体回忆建构起来的虚无世界,根本容不下苏午自身! 就像一个小杯子容不下一条大河的水一般。 苏午牵着马,带着王胡子等人回转了周博等众马帮成员驻扎的地点。 王胡子一行四个探路者,走了大半日的时间,却也始终只是在大部队周围五六里外不断徘徊。 放下小舟、青鱼、老五三人后,苏午指挥着众马帮成员烧了三锅水,他往水中倾入几碗药汤,便令人扒去三人的衣裳,将三人丢入锅中去‘煮’。 一团团赤白二色交转的薪火在大锅下翻腾着。 周博等众看着被‘煮’在锅里的三人,都面面相觑。 “注意火候,别让锅中药汤真把他们三个煮熟了。”苏午向众人吩咐道,“他们深陷能本教众集体回忆之中,已经收到某个‘鲁’的气息侵染。 这个鲁之气息与厉诡诡韵相类,却比一般厉诡诡韵更恐怖。 此般气息作用于生人生命根本之上,被侵染者的生命根本在不知不觉间会发生莫大转变,其人看似正常,其实早已不是原本那个人。 我今下以薪火烹煮药汤,借助此法使得药力汇集一缕缕薪火气息,深入这几个人的生命根本之中,亦为拔除他们各自体内的鲁之气息。” 苏午与疑似是‘鲁’的‘仁钦赞巴尸’交过手,对仁钦赞巴尸的手段记忆深刻。 仁钦赞巴的儿子‘乃康则’,及其孙子都被此种气息侵染,最终都变成了看似是人、其实早已非人的怪物。 “这须得煮到何种程度,才能拔除小舟他们三个体内的‘鲁之气息’? 怎么分辨啊?”周博向苏午问道。 苏午看了看水汽蒸腾中的三人,回道:“我会令精莲时刻关注他们情况,你们烧煮药汤的时候注意些,不要令水温过高,烧成了他们三人就好。” “是。”周博点了点头。 在远处安坐的‘精莲’,此下感应到苏午的念头,即起身走到三口铁锅旁坐了下来。 他向苏午双手合十,道:“我会时刻关注他们三人的情况,你尽可以放心去做其他事情。” “多谢。”苏午向‘精莲’双手合十回礼。 此后,苏午走到一处高坡上,捡拾了许多石块,在高坡上堆起一座法坛。 他列上对烛,蹲好香炉,在一块石板上铺开镇坛木、桃木剑、符纸等诸般法器用具。 显映坛号,招来护坛大神以后,苏午从阴影中打捞出了那颗能本教笃师‘多措巴杰’的头骨,将之端端正正摆在法坛上。 目视那颗遍布污黄油脂色的头骨,苏午念头微动。 ——一道人影从他身上‘脱落’,站在他身前。 那人影五官模糊,眼神懵懂,在原地一动不动。苏午双手衣袖下飞起一根根斑斓丝线,在那道人影背后飞快交织成一副命格纹理图。 这道人影一被赋予了临时的命格,其双手上即生出纵横交错的掌纹,模糊的五官面相骤然清晰起来,体内跟着传出骨骼关节摩擦碰撞的声响。 面相、手相、骨相俱已咸备。 人影化作了一个近乎于真实的‘人’。 那‘人’赤着身子,转身朝向苏午躬身行礼,口称:“苏兄。” 其神色坦然,未因自己赤身对着苏午,而流露丝毫羞赧。 如今苏午一念演化出的人影,越来越像是真实存在的人,与从前一念演化出的那些呆板人影已然是天壤云泥之别。 苏午从阴影世界中取出一身玄青色道袍、草鞋,递给了那‘人’,看着其扎好混元髻,穿好里衣、绑好袜子,披上道袍,又递出一柄桃木剑、几道符咒给对方:“待会儿须请你与坛上那颗头骨沟通,招来其残留气息,通过其残留气息,尝试能否进入他们的集体记忆之中。” “我自会全力以赴。”那‘人’冲苏午笑了笑,接过桃木剑与符咒,转回身去。 其将一道符咒贴在坛上头骨天灵,即以剑指点在头骨眉心,开声喝道:“吾今演法,召汝真灵,汝受敕令,残魂速至—— 吾奉闾山烛霄广昭真君急急如律令!” 一言落! 坛上头骨天灵上贴着的符咒无火自燃! 符咒燃起的青烟袅袅浮动,一道残缺的人影在青烟中若隐若现。 千百载时间过去,这个能本教笃师‘多措巴杰’在墩旺山诡异环境影响下,仍旧保留住了一缕残魂气息。 这对后来人而言乃是一件大幸事。 后来者可以凭借其之残魂,追溯到‘能本教覆灭’与墩旺山疑似为鲁的‘仁钦赞巴尸’的某些线索。 但对‘多措巴杰’这个当事人而言,这却也是最大的不幸。 那‘集体记忆’,可以轻易侵染马帮成员,作为这份集体记忆载体的众多残魂,则必然会在集体记忆的一次次重复中,受尽折磨! “残魂立召,入吾盘中!” 苏午一念演化之‘人’一手仍并起剑指,点在头骨眉心,另一手抓起了坛上八卦盘,将八卦盘推转一圈——盘上‘艮’位对着那符咒燃烧青烟勾勒出的残缺人影,残缺人影当即投向了那人手中的八卦盘! 正在此时,黯淡天穹中,似有黑云倾动! 一道道黑衣影子无声息遍布法坛四周! 黑影如山般笼罩住了高坡上的法坛,每一道黑影张开荧绿的鬼眼,将目光投向法坛上正在作法的某人。 某人身畔的苏午随手取出一柄桃木剑,手掌往桃木剑上随便一抹—— 赤红桃木剑剑身顿如流淌的金液! 他随手抛出那柄金液流转的桃木剑—— 咔嚓! 剑入苍穹! 一道道龙爪神雷骤然而下,抓住那一道道黑影,尽将之撕扯了个粉碎! 三息过后,黑影尽散。 桃木剑又落回苏午掌中。 “你继续。”苏午同身前‘道士’说道。 道士笑了笑,五指按在八卦盘上,另一手并起剑指,点在自己眉心,道一声:“疾!” 其凝实的身形瞬息间化作一阵青烟,飘入八卦盘中,与盘中‘多措巴杰’的残缺人影一瞬交融! (本章完) 正文 877、“世界的终极”(1/2) 以苏午一念化生的‘道士’,在数息时间内与‘多措巴杰’的残魂完全交融。 他就此沉陷入能本教笃师们的‘集体回忆’中! 在‘集体回忆’中,被某个鲁的气息迅速侵染。 与此同时,由‘道士’目见的种种画面,也不断流转入苏午的念头里。 含混不清的呓语声从四面八方传来,层层叠叠环绕着苏午的思维。 诸般呓语声一遍遍地重复着。 于不知多少次的重复回响中,苏午终于逐渐听清‘他们’说了什么——他的眼前开始出现一些画面,由模糊到清晰。 “我们发现了世界的终极—— 密藏域的至高伏藏。 万物之灵的根因。” 某个声音在苏午耳畔将一切因由娓娓道来。 苏午思维里浮现出的模糊画面,渐渐变作被植被与灌木覆盖,形成大片大片青绿草甸的墩旺山。 一群披着黑袍子的能本教笃师,举着各种各样的旗幡,长途跋涉至此。 他们在墩旺山山脚下安营扎寨。 笃师们在山下屠宰了一整头的黑牦牛,将牦牛首级、牛皮、牛骨、内脏分离出来,在石头围成的火塘里将之尽烧成灰烬。 随后,他们又将牦牛肉也尽以火焚烧个干净。 烧掉了大量的、昂贵的丝绸、布绢、食粮。 不论是神灵本教,还是能本教、卍胜本教,皆有焚烧食粮资财,供给诸神的传统,此般传统代代延续,愈演愈烈,令密藏域本就匮乏的资源,海量地浪费在了巫鬼祭祀之事上,引致密藏域民生更加凋敝,国力疲敝不堪。 火塘里烈火轰轰烈烈,一阵阵黑烟随风漫向远处。 几个着彩衣,戴着各种狰狞兽形面具的笃师在火塘前跳着诡异妖邪的舞蹈。 伴随着他们的舞蹈,还有笃师在旁以鼓角相合,诵‘八鲁神音’作歌。 “嗡!嘛!吱!咪!耶!嗄!嘞!嘟!” 阵阵苍凉歌声中,站在最中央处的笃师赤脚踏进了仍在熊熊燃火的火塘中。 他浑身沐浴着烈火,跪在火塘里,不断拨开脚下的一堆堆灰烬,最终于灰烬中找到了一颗手指长、柱筒形的物什。 苏午眯眼看着那颗柱筒形的玛瑙质物品,心下恍然。 那是一件‘天珠’。 天珠,天降之石,‘伏藏’转世。 笃师从火塘里走了出来,抖落一身仍在燃烧的烈火,他衣衫如旧、肤色如常,竟好似未被烈焰损伤自身一丝一毫。 他举起手中那颗天珠,天顶有阳光照耀下来,一束光那颗天珠映照得内外通透,天珠上的花纹则被投映在那笃师四周的大地之上,在大地上留下繁复玄秘的阴影。 围绕在那笃师周围的阴影,正勾连形成了一个‘卍’字。 众多能本教笃师,看到地上还在徐徐转动的‘卍’字,顿都变得狂喜,当场手舞足蹈起来。 有三四个笃师从后方拖过来粗黑锁链,锁链彼端禁锢着一个一身金红袍子的人。 那人的袍子上绣画着诸多‘卍’字符。 金红袍子的人冲着众多能本教笃师厉声呵斥,却被能本教笃师拳打脚踢,扒光了他身上锦衣华服,将他也推入火塘内。 手持天珠的笃师转身看着蹲在火塘里、身上未着寸缕的男人,他双手磋磨着掌心里的那颗天珠。 一蓬蓬金红的火焰就从已经熄火冷却的火塘里再度升腾而起,攀附上那未着寸缕的男人周身,在男人的疯狂挣扎、哀嚎中,金红火焰将之烧成了扑向墩旺山的黑烟,以及黑黄的骨块。 那笃师将天珠以一根粗绳串起来,挂在脖颈上。 苏午在他把天珠串起来的时候,得以数清天珠上的圆孔,乃有六孔,即是‘六目天珠’。 这六眼天珠在苏午看来分外眼熟。 正是那只干枯手爪手背上镶嵌的那颗——如今,这颗天珠已经被苏午掌握。 此后,颈间挂着六目天珠的笃师,带上众多同伴,沿着那一阵阵黑烟的指向,攀登墩旺山。 他们翻山越岭,最终停在了墩旺山葱茏林木掩映下的一处绝壁前。 在苏午耳畔沉寂了许久的呓语声,此刹层层叠叠在苏午耳畔响起。与此同时,他的意‘看到’那些能本教的笃师簇拥在那面遍布青苔的山壁前。 在那山壁上,有一道从上蜿蜒曲折而下的裂缝,直抵山壁最底部。 笃师们聚集在那道裂缝前,从那道裂缝中,隐约看到了一线紫红光芒在裂缝后流转着,紫红光芒之下,遍是沉黯。 “天地之中,劫难灾祸从无断绝。 那灾祸中的神灵,在我们献上山一样高的祭品后,仍未施予我们慈悲。 我们唯有自己寻找生命的解脱。 在万类生灵于神火燃烧下的存灭轮转里,我们找到了通往终极伏藏的那扇门。 万神之神、群鲁聚集之伏藏! 破除一切死劫,消解一切灾祸,以群诡为食之‘鲁’! 世界之终极,无上之伏藏! 嗡!嘛!吱!咪!耶!嗄!嘞!嘟!” 在苏午耳畔如潮水般响起的呓语声,逐渐变得狂热起来—— 山壁前聚集的笃师搬来石块,在山壁下砌出了一个火塘,他们再次点燃了烈火,这一次,他们无有牦牛、珠帛,及至先前那个疑似是‘卍胜本教笃师’的、穿金红袍子的人祭。 他们以自身作为祭品,排着队跳入了火塘中! 烈火更烈,腥臭黑烟漫入山壁上蜿蜒的裂缝里! 最终,那脖颈上串着六目天珠的老笃师,领着三个黑衣笃师,也步入了熊熊燃烧的火中—— 烈焰后,山壁中央蜿蜒而下的裂缝,在这个瞬间漫溢出白光,将浑身沐浴火焰的四个笃师包裹入其中! 苏午以‘多措巴杰’的视角看到——在‘自己’头前,一具具焦尸在虚空接连着,连成了直抵天尽头的‘路’! ‘他’勉力抬头,看到了漫溢似紫红海潮般的天穹! 那紫红海潮,其实是腐烂的尸水与血水的混合! 一具具巨大的尸块物相在紫红海潮中无目的地游荡着,时聚时散! 在这条以‘多措巴杰’等众多笃师燃烧成的焦尸接连起来的长路上,颈间挂着六眼天珠的老笃师带着三个年轻笃师徐徐而行。 天路两边,山壁耸立,交夹着这道天路。 老笃师领着三个年轻笃师走到了天路的尽头,消失在尽头那两山交夹的紫红天际中。 如此不知过了多久。 紫红天际线下,一道模糊身影从中走出。 那道身影由远及近,渐渐变得清晰。 老笃师佝偻着背脊,背着鼓囊囊的黑布兜子,颤颤巍巍地行过焦尸连成的长路,踩过‘多措巴杰’的头顶,走出了这‘一线天世界’。 山壁前以石块垒砌起的火塘上,已然遍生青苔。 一丛丛灌木野草从火塘中生长了出来。 于一线天世界中,老笃师只是沿着焦尸铺就的长路由此至彼地走了一遭,在一线天世界的尽头停留了片刻,但在现实世界里,却已经过去了一二个月的时间。 老笃师拨开那野草灌木,抬腿走到灌木丛外。 他背后空空如也,根本不见那个鼓囊囊的黑布兜子。 他脖颈上空空如也,那件六目天珠已然无影无踪。 他身上的黑袍子破破烂烂,遍是破洞窟窿的黑袍子下,露出了他一身犹如凝脂的皮肤——在他光滑细嫩的后背皮肤上,一张女子面孔渐渐浮现,五官精致,花容月貌。 ‘老笃师’踉踉跄跄地走下了墩旺山。 ——郁郁葱葱的墩旺山中,一个穿着破烂黑袍子的女子踉踉跄跄走下了山,她虽然衣不蔽体,却是姿色天然,眉眼间自有种勾魂摄魄的妩媚。 墩旺山下,长长的车阵暂时停留在此处。 奴隶们驮负着锦衣华服的贵族游览山间,观赏山景。 衣衫破烂的女子,正遇见了那锦衣华服的贵家子。 …… ‘多措巴杰’于众多笃本师的‘集体记忆’至到‘老笃师’走出一线天世界时,便已凝滞不动——此后苏午看到的种种景象,皆是他强行以多措巴杰的残魂勾连集体世界中那未知之‘鲁’的气息,推演出来的! 那在一线天世界中背着鼓囊囊黑布兜子的老笃师,走出一线天世界后,背后已经空空如也,‘他’走下了墩旺山,自身却化作了一姿容姣好、闭月羞花的女子! 苏午见过那个女子。 那就是乃康则之母‘仁钦赞巴尸’少女化的样子! 能本教笃师究竟从‘一线天世界’中背出来了个什么东西?! 看来这个‘仁钦赞巴少女尸’,就是一线天世界中寄藏的那个‘鲁’无疑——那一线天世界,莫非就连接着‘空中的昆仑海源’? 那埋藏着终极伏藏的门户,就是墩旺山的‘一线天世界’?! 但是,苏午从‘空’中见到的由此至彼的‘路’上,‘墩旺山’只是其中较为明显的一个标的,在‘墩旺山’之后,应当还须走一段路,才能到达‘空中的昆仑海源’—— 苏午指尖盘绕赤白二色薪火,他一指压入坛上八卦盘中,烧灭了其中盘旋渐起的一缕鲁之气息。 这时,一阵阵马铃铛声从远处传来。 (本章完) 正文 878、赞巴(2/2) 苏午与众多马帮成员俱扭头朝铃铛声传来之地看去—— 一支长长的马队走近了遮蔽墩旺山的黑天下。 那马队中央有驾被两匹马拉着的大车。 大车上,钉着副木框架。 木框架四周,烧着柏木,挂着种种护持法器。 框架里,坐落着一个鼓鼓囊囊的黑布兜子。 苏午看到那车队里于他而言,极其惹眼的黑布兜子,眼皮猛地跳了跳! 这个黑布兜子,他见过不止一次了。 乃康则当初带着自家的车队,载着装着‘仁钦赞巴’尸首的黑布兜子,走到了墩旺山上。 其在墩旺山的一线天世界里,在两侧山壁上,看到了无数半褪脱或完全褪脱的黑布兜子,无数女尸被葬在两山山壁之上; 借助自己一念演化的‘道士’,苏午以看到了老笃师背着明显装有尸首的黑布兜子,从一线天世界走出; 哪怕是马帮几个探路人陷入的集体回忆中,都有那‘黑布兜子’的踪影! ——难道一线天世界中,两山山壁搭建的无数木排上,那一具具端坐在木排上的女尸,尽是外界人送进来的? 是谁在孜孜不倦地将一具具尸首,送入一线天世界里? 缘何每具尸首,皆是女性? 好似每具尸身的长相,都和‘仁钦赞巴少女尸’差不多?! 苏午脑海中念头飞转,他撤了坛号,推倒了临时法坛,转而走向那徐徐而来的马队。 周博领着几个马帮成员跟在了苏午身后,随苏午匆匆走向那逐渐接近的马队。 许是担心苏午不了解状况,周博还在苏午身后小声解释着:“苏先生,这支马队该是密藏域贵族的马队。 他们举着的旗幡上写有那贵族的领地。 叫‘没巴雄领主’。 您看那马队中间,有驾两匹马拉着的大车上,钉着副木框框,木框框里的那个黑布兜子,应当是这个‘没巴雄领主’至亲之人的尸体。 密藏域有天葬传统。 他们相信将至亲之人的尸体葬在高处,至亲之人的灵魂就能借此攀上天界,在天界中受享无尽喜乐荣华。 自密缚佛门在密葬域传开以后,各大僧院皆设天葬台。 可供家世清洁的有德老人在死后于台上天葬。 但也有人并不崇信佛法,仍会依古老传统,将亲人尸首葬在高山顶,并不将之送往天葬台……” 苏午听得周博所言,面上未作表示,只是微微颔首。 沿路走来的马队渐渐停住。 马队中,两个披甲的骑士扈从在一个身着丝绸袍子的青年男人身后,跟着那青年男人驱马走近了苏午一行人。 “吁——” 壮马被青年男人喝止住,立在苏午一步外。 青年男人骑在马上,居高临下地看着苏午一众人,他微有些发黑的面孔双腮上,两团红润色泽非常明显。 他低下眉眼,俯视着苏午,出声问话:“汉地马帮?” 苏午未有出声言语。 在他身后,精通密藏语言的‘常春’连忙走了出来,向青年男人躬身道:“是,是,我们是汉地马帮的!” 马帮在外讨生活,行事最为谨慎,能不与本地势力结下梁子,便绝不会贸然与人结仇。 “退到墩旺山三十里外去。 我家要在山上安葬家人!”青年男人一扬马鞭,一边向躬身行礼的常春说话,一边侧目看向最前头神色平淡的苏午。 常春闻听那青年男人所言,顿时面露难色。 他躬身欲与那男人解释几句,对方已经勒转过马头,在身后着甲骑士簇拥下,缓缓归于马队中。 “怕是退不了。” 这时,苏午出声道了一句。 调转马头、缓行出数步的青年男人闻言,又转回来,怒气冲冲地看着苏午,其身侧扈从的两个骑士俱都按住了腰间刀柄。 “今下的墩旺山,只能进不能出。 我们无法从此地离开。 怕是退不出去了。”苏午看也不看对面几人示威似的动作,向对方如实相告当下情形。 “什么只能进不能出?! 我让你退,你就赶紧退,退出三十里外! 你要是不听,伱们整个马帮就都别活着离开墩旺山了!”青年男人一夹马腹,领着两个骑士气势汹汹地驱马朝苏午直冲而来! 唰!唰!唰! 眼见对面三人驱马直冲而来,周博脸色顿时变得严肃,他直接抽出了腰间的钢刀,见得马锅头的动作,周围众马帮成员纷纷抽刀,身形以苏午、周博为中心,星散而开。 位于队伍两侧的马帮成员前出数步,隐成牛角之势,正将骑马的三人包围在牛角中! 苏午站在原地,身形一动不动,看着驰奔而来的三个骑士,仍是开口解释道:“墩旺山周围正在闹诡,我们走进这里,便再出不去了。 纵然我们想退出三十里外,却也是绝做不到。” “正、正、正在闹诡——”骑马直奔而来的青年贵人闻听苏午所言,一边磕磕巴巴地重复着苏午话语中的关键信息,一边拉扯马缰绳,总算在临近苏午一步范围内,勒停了战马。 青年贵人神色严肃又紧张,看着苏午问道:“你说墩旺山周围正在闹诡,是真的吗?” “是真的。”苏午点了点头。 青年贵人看着苏午的眼神,他神色纠结迟疑了片刻,终于还是道:“那我要去和阿爸说,阿妈不能葬在这里,不能葬在这里。” 说着话,他便欲勒马转身—— 他忽然停住动作,又转头看着苏午:“你们得退到三十里外,不能在墩旺山周围!” 周围马帮众人,闻听这青年贵人所言,顿时面面相觑,眉头暗皱。 对方在片刻前才说要去与其父商议,不将其母安葬在闹诡的墩旺山之事,怎么片刻过后,又跟换了个人似的,强要自己一班人退到墩旺山三十里外? 怕不是个傻子? 马帮众兄弟脑海里无不转动着相似念头。 苏午看着那青年贵人,却神色如常,向对方问道:“为什么?” “我家要在墩旺山上安葬家人!”那青年贵人回道。 一班马帮兄弟暗下里眼神交流起来。 ——他们已然确认,这‘没巴雄领主’家的贵人,真的是个傻子! “你家要在山上安葬的家人,是不是姓‘赞巴’?”苏午耐心地向那青年询问了一句。 那青年贵人微微点头。 “死去的、姓赞巴的人,是你的阿妈?” “是。 你怎么知道的?” “你跟我说的。 你既是‘赞巴’诞育下来的后嗣,今下已经不能称之为‘人’了吧?”苏午向那青年贵人再次问了一个颇为‘冒犯’的问题—— 他问话出声的同时,一手朝虚空中猛然一抓——在苏午头顶,皇天真雷大诏乍然显现,赤金雷霆攒聚于他抓向虚空的掌中,骤然间化作一道雷霆之矛! 苏午直将那柄雷霆之矛贯刺出去! 一矛分化出三道矛刃,三刃瞬息间贯穿了马上的青年贵人,以及他的两个扈从! 在场众马帮成员眼见如此变故,俱是目瞪口呆,不知为何苏先生会突然暴起,以如此酷烈手段杀人! 周博反应得快,持刀跟进苏午身形—— 苏午背后生出一道手臂,攥起一柄雷霆之矛,猛然在周博一步外划下一道沟壑,拦住了周博的脚步! “留在原地,不要跟来! 你们应付不来这些‘东西’!” 苏先生严肃的声音随之响起。 周博停下脚步,隔着地上还有雷光电丝绞缠的沟壑,看着苏午手中雷霆之矛化作了长长的鞭索,将三个在雷霆贯刺劈炸下,竟未当场化作焦炭的‘人’提拽而起,直甩向了静默不动的马队! 轰隆! 那三个被灿金雷霆缭绕贯穿的人影周身漫溢出莫名气息。 伴随着那般莫名气息漫溢,荧荧绿眼从他们周身生长了出来,竟抗御住了皇天真雷对他们的杀伤! ‘他们’从遍身雷霆中伸出双臂,遍布荧绿鬼眼的双手攥住一道道雷光电丝,猛烈撕扯起来—— 这时,一缕缕赤白二色流转的薪火沿着雷电鞭索,瞬息间蔓延至那三个类人却非人的‘东西’身上,熊熊薪火点燃了他们周身荧荧绿眼,将他们尽都烧成了灰烬! ——苏午未成‘阴喜脉中兴祖师’以前,他的薪火并没有如此威能,可以直接烧尽疑似‘仁钦赞巴尸’的鲁的气息。 在他完全立起‘阴喜脉中兴祖师’尊位后,自身薪火转为赤白二色,才真正具备了此般威能! 三具焦尸砸入那静默不动的马队中! 整支马队中,不论是拉车的奴隶、守护主家的骑士,还是车驾中安坐的‘没巴雄领主’在这刹那间都星散而开,向着四面八方奔逃去! 他们根本不与苏午作任何纠缠! 那木框架中安坐的黑布兜子,也被没巴雄领主的马队遗弃在原地,在车驾上静止不动。 轰隆! 苏午扯出一道雷霆之矛,一矛投掷向木框架中的黑布兜子。 紧跟着,他召出一道道赤红符咒,将之投入天顶、地下、四面八方——封绝诸道门户! 黑布兜子被雷电贯穿,顿时熊熊燃烧了起来。 在金红的大火中,身段曼妙的女子身形时隐时现。 那婀娜身段,犹如被烈火煅烧的金铜一般,渐渐融化了! (本章完) 正文 879、烧山(1/2) 不朽不坏、犹如黄金般永不会被腐蚀的气息随着那婀娜身段的融化,在四野间飘散开来。 鲁之气息阴附着那璀璨永恒的气息,与那气息一同飘散—— 苏午感应到这两种截然不同、却偏偏在相互交融的气息,瞬时间瞳孔微缩! 四下虚空中,一道道云芨文字被大道纹韵勾连着,竞相显映于半空之中,那犹如金液般的气息淌入了诸道云芨文字、大道纹韵之中,只一个刹那的事件,就撕裂了那些云芨文字、大道纹韵! ——苏午布置于四下的封邪庙门咒、八门立禁咒被这般气息瞬时冲破! 阴附于此般气息下的鲁之气息随之飘散而出! “这是……法性……” ‘精莲’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苏午身后,向苏午出声提醒道。 苏午沉默地点了点头。 那般永恒不坏的气息,在精莲显化‘忿怒莲师法性’之时、在他驻留于‘空’中,感悟自身法性之时、在尊嘉尤能之皮上皆有显现。 此般气息,就是‘法性’! 被火焰焚烧的‘赞巴尸身’上,却有法性气息与疑似为‘仁钦赞巴少女尸’的鲁之气息相互交融向外流淌! 疑似为鲁的‘仁钦赞巴少女尸’被能本教老笃师背下山以后,与当时某位于墩旺山上观览山景的贵族相遇,在此后发生了什么? 一线天世界内,两侧山壁上安葬的一具具面容肖似‘仁钦赞巴尸’的女尸,难道其实都是‘仁钦赞巴尸’的后代?! 仁钦赞巴尸孜孜不倦地影响后来人,将它死去的每一个后代都送入一线天世界,所为的是什么? 为得就是运载此般‘法性’?! 那些由它的后代开枝散叶繁衍出来的家族——譬如乃康则家族、没巴雄家族,他们将尸体送入一线天世界后,如无外力干预的话,通常又会是怎样下场? 这个试图以自身气息与法性相融的鲁最终目的又是什么? 若‘鲁’本身不具备‘法性’的话,那么诞育了群鲁、‘鲁王’的鲁母,自身是否也并不具备法性? 鲁母不具备法性,鲁母便不是从‘昆仑海源’中升起的那轮猪油膏脂大日——那在精莲描述中乃是位侧卧于云蒸雾笼巍巍雪山间的白玉膏脂女子! 万般法性尽以‘猪油膏脂大日’为源头,鲁母如不具备法性,便不可能是法性的源头! 苏午脑海中念头电转。 他同时出声,与‘精莲’说道:“你来看顾住这些马帮成员,莫要让那‘鲁之气息’寄生在他们身上!” ‘精莲’点了点头:“我可将马帮众人拉扯入‘阎魔尊口噬生死大轮世界’当中,只不过,若如此做的化,便须要用去一次运转忿怒莲师法性的机会了。” “这个鲁诡异万变,寻常厉诡都会被它所侵染。 普通人根本无能抗御它的气息,反会被它瞬间寄生。 将马帮众人拉扯到‘生死大轮世界’当中,以忿怒莲师法性护住他们也好,免于在此次劫数中受到损伤了。”苏午应了一声。 “善!” ‘精莲’双手合十,唇齿不动,四下虚空中却有密咒雷音炸响,齐诵‘大威德金刚根本咒’:“嗡! 雅敏饶扎! 萨埵迈呀,亚迈多洳! 郎约嗒呀,禳呀锲呀,呀锲约杂嘞,萨嘛呀,轰轰呸呸! 梭哈!” 传彻十方的密咒雷音声中,永恒唯一、不朽不坏的法性贯穿虚空,一团团烈焰扎根于大地上、草丛中、层层叠叠的大风中,一瞬间撑举起一朵朵猩红的莲苞! 莲苞竞相绽开! 一颗颗赤红三目牛首从莲苞中显化出来,在那莲瓣、牛首之上,还有一枝枝泥塑白莲徐徐生长! 诸多大威德金刚牛首被莲花撑举着,刹那间聚拢在精莲身后,演化为九首三十四臂的大威德金刚! 狞恶本尊浑身遍布泥塑白莲花枝,最顶上第九颗首级赫然是‘忿怒莲师忿怒相’! 这尊以忿怒莲师法性演化出的‘大威德金刚相’耸立于天地间,三十四手瞬时尽皆合十——曾经被苏午演化出的‘阎魔尊口噬生死大轮世界’,此下被他念头所化之‘精莲’,勾动忿怒莲师法性,霎时凝聚了出来! 巨大牛首啃咬着一面圆轮,圆轮包容了诸生诸死、诸地狱、诸色世界! 阎魔尊口噬生死大轮世界一息转动—— 地面上,马帮众人的影子尽皆落入生死大轮世界某一重‘声色世界’中,他们各自身形随之被声色世界包容,暂时落入那声色世界中,被忿怒莲师法性保护了起来! 此时,被鲁之气息如影阴附的一缕缕法性,已经伴随着那星散去的一个个‘没巴雄家族’后人漫向墩旺山中! 苏午看着那漫向墩旺山草甸林木深处的没巴雄家族后人、奴隶、护卫等众,转回头去,‘精莲’已经收拢了法性,站在他的身后。 他看着‘精莲’渐渐消隐的法性上,尤在颤抖的一枝枝泥塑白莲,终究未有帮助对方祛除法性上寄生的泥塑白莲。 “你须第二次运用忿怒莲师法性了。”苏午向‘精莲’出声吩咐道,“须要你来演化‘忿怒莲师法性界’,包容这座墩旺山,将那与鲁之气息交融的法性抗御在外,使之不能借机进入‘一线天世界’。” 此‘精莲’与苏午意念相通,自然理解苏午所说的‘一线天世界’在何地。 ‘他’听得苏午吩咐,当即点了点头:“好。” 一言落,一朵朵烈焰莲苞从‘精莲’脚下刹那撑举而开,托举着精莲直升上了墩旺山山顶。 其盘坐于山顶,双手结‘大金刚轮印’,在短时间内第二次运用‘忿怒莲师法性’。 直接展开‘忿怒莲师法性界’! 滚滚岩浆洪流从‘精莲’身下铺展而开,那夹杂着枝枝泥塑白莲的赤焰洪流浇灌了墩旺山,却无损墩旺山上一棵草木,只将这座山渐渐包容、重叠于忿怒莲师法性界中! 如是,当下置身于真实世界,以肉眼去看那‘墩旺山’,便只能看到墩旺山只剩半山腰以下的部分,且半山腰以下的部分,还在徐徐消失。 至于半山腰以上的部位,更是彻底化作虚无! 苏午以‘六天故鬼真瞳’去观那山,则能看到岩浆洪流从山顶奔涌而下,那被鲁之气息交融的法性被拦在半山腰处,不断试图冲入岩浆洪流中,每次却尽以失败告终! 那一缕法性,在岩浆怒流冲击之下,尤在不断后退! 一个个归属于没巴雄家族的‘人’,此时皆被那一缕法性浸润了,随着法性将它们徐徐浸润,一只只荧荧绿眼就呈现于苏午六天故鬼真瞳、双目的观测之下——那个鲁的气息,隔绝了苏午对这些‘人’的观测! “却也无妨。” 苏午笑了笑。 一念起—— 一道道与他长相别无二致的影子从他身上脱落,以他为中心,一字排开,在瞬息之间围着墩旺山脚下站了一圈! 这诸多人影,皆是苏午一念所化之‘人’! 他们不曾背负命格,只能在现实中存留极短的时间——苏午手中所剩的鬼匠缝线,也完全无法满足这般多‘人’的命格缝合。 不过,即便是很短的时间,也足够今下苏午运用了! “诸位,我拟以薪火烧山。 还请诸位助我一臂之力。”苏午念头转动,其之所念,流转于诸念化之人心中,“去吧,诸位!” “去休,去休!” “去休,去休!” 诸念化之人皆向苏午做出回应! 一缕缕赤白二色交转的薪火从每一个念化之人头顶升起,那明艳的火光一瞬间将他们全身都点燃了! 他们齐刷刷一片,奔上墩旺山! 奔入密林草甸中! 炽烈火光从山脚下升腾而去,犹如围山不断盘转的赤白之龙,盘绕向半山腰,与奔腾下半山腰的赤红焰流交融! —— 深林中。 没巴雄豢养的土兵们弃了马匹,纠集了一大批奴隶、侍从,簇拥在没巴雄左右,在密林中寻找着出路。 “山上有岩浆喷发,浇灌下来了!” “山下有人在放火烧山,到处都是火!” “贵人,咱们被困在半山腰了!” 土兵们惊慌失措地向没巴雄汇报着周围的情况。 没巴雄亦是满面恐惧,他并不比周围的土兵镇静多少,一个劲地念叨着:“这可怎么办?怎么办?我只是要在山上安葬我的仁钦赞巴,他们为什么要以火来烧我,还杀死了我的儿子?” 他对于自己‘儿子’被杀死前显化出的种种异相,却好似视而不见。 没巴雄环视四下,只看到一众土兵、奴隶的身影,忽然间悲从中来:“我的仁钦赞巴,我的仁钦赞巴也丢了!” 他嚎啕大哭起来,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般坠落。 四下的大树上、草丛里,生出一只只荧荧绿眼。 那些荧绿鬼眼随着没巴雄的号泣,也跟着一眨一眨的,眼角淌下一道道血泪。 殷红的血痕遍及草木、山石、虚空、大地。 深林中,除了这些血痕与绿眼还在散发亮光以外,周围俱是一片漆黑! 深暗里,伴随着衣物撕裂的声音,一道道‘仁钦赞巴’的面容与洁白无瑕的身形在黑暗里显化了出来。 诸多‘仁钦赞巴’身形重重叠叠,聚集于一处。 咀嚼血肉的声音响了起来。 (本章完) 正文 880、功败垂成(2/2) 四下里,一只只荧荧绿眼渐次熄灭了。 遍布周围草木土石,乃至虚空的血痕徐徐流淌着,聚拢在黑暗中央的一具具残破尸骸中。 众多土兵、奴隶的残破尸首微微颤抖。 伴随着众多尸首一阵一阵地颤抖,一只纤细手掌从尸堆中伸展了出来,那手掌莹白如玉,拨开了周围遍布齿痕、露出一截截白骨的尸体——连着手掌的皓白手臂、玉润香肩、婀娜身形从尸堆中站立了起来。 这从尸堆里爬出来的‘人’,生得花容月貌,眉宇间天然有一股媚意。 偏偏‘她’秀眉之下,生得一双荧荧绿眼,那双眼睛微微放光,令人一眼看去,不禁不寒而栗,破坏了她本身所有的美感。 这双荧荧绿眼,映照着她皓白的面庞,将那白玉般的面孔,映照出了被封冻在冰层中的死尸一般的质感。 荧荧绿光,映照得此‘人’身躯苍白若死尸。 随着她转过身去,她的窈窕背影,却给人以无限遐想。 ‘她’迈步从尸堆中走出,周身不沾染一滴鲜血,仰头朝山上看去,林间已有赤红焰流奔腾而下—— 回首往山下看去,山下则有赤白二色火光蔓延而上。 两种截然不同的‘火’包围了四下,封绝了‘她’的所有去路。 一个声音在她耳畔响起:“原来如此——这些人都是你用之搬运法性的‘搬运工’? 昆仑海源中的法性,能存留于常人自性中,却不会存留于你们这些‘鲁’的身上,你便通过与寻常人媾丨和,来与他们自性中的法性丨交融,进而通过一代代与‘赞巴氏’有联系的人,再将交融了法性的尸身运送进那一线天世界里。 你如此费尽心机地寻求与法性丨交融,是为了什么?” 在那声音徐徐响起的同时,浑身雪白的‘女人’身上传出持续不断地皮肉撕裂之声! 嗤啦!嗤啦!嗤啦! 伴着此般让人毛骨悚然的声音,一只只荧荧绿眼撕裂了‘女人’周身血肉,从‘她’皮肤表面显现了出来! ‘赞巴鲁之气息’交融着被污染的某种法性,从‘她’周身弥散! ‘她’猛地扑向那从山顶奔涌而来的赤红焰流——那忿怒莲师法性演化出的焰流,与‘她’接触了一个刹那,就在朵朵泥塑白莲的簇拥下,被‘她’的身形分裂开,竟任由‘她’奔向山顶! 唰! 这时候,一道高大身影从‘她’身后密林中走了出来。 一道道高大身影披着熊熊赤白二色薪火,从密林各处走出来,叠合在那道高大身影上。 那道高大身影脚下没有影子。 另一道萦绕其身周的紫红劫影瞬间依附过来,苏午瞬息间化作顶上悬有两轮灿烈神日的楼塔! 紫红楼塔之上,延伸出百千条手臂,抓住一柄漆黑长刀,将那漆黑长刀猛然挥向了背向苏午、遍身绿眼的‘女人’! 苏午的声音再次于‘女人’耳畔响起:“看来你并没有神智。 留下吧。 我带你去一线天世界,找寻你的本尊身!” 嗡! 遍生骨刺镰刀的漆黑长刀被劫影手臂缠绕着、包裹着,一瞬间掠过虚空,大地上有巨大镰刀虚影一瞬间闪过! 那背向苏午的‘女人’周身荧绿鬼眼疯狂转动起来,将目光聚集向瞬间斩切而来的漆黑长刀——竟让那疾扫过半边山坡的刀影有刹那迟滞——趁着这瞬间的迟滞,‘女人’以更快地速度冲入赤红焰流中—— 以忿怒莲师法性演化的赤红焰流,竟在与那‘女人’周身携裹的被赞巴鲁气息染污地法性碰撞中,节节败退! 瞬息时间,便让‘她’冲出很远! 岩浆洪流犹如撞在巨山上得浪花般,只能绕开巨山,分作两股,往山下漫淹! 苏午看着那岩浆洪流中摇曳着的一朵朵泥塑白莲,他心神微微一转动,犹如楼塔般的身形上燃烧起熊熊薪火,这灿烈火光一瞬间铺散在忿怒莲师法性演化的岩浆焰流之上,将岩浆焰流上的朵朵泥塑白莲尽数烧成虚无! 山顶上,‘精莲’盘坐于忿怒莲师法性界中,眼见‘自身’忿怒莲师法性中滋生的朵朵泥塑白莲被薪火尽数烧成虚无——他左半边脸上宝相庄严,右半边脸上却微微咧嘴,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 忿怒莲师法性演化的岩浆焰流中,朵朵泥塑白莲尽被焚成虚无。忿怒莲师法性因此威能大涨,一朵朵红莲从赤红焰流里撑举而开,无数赤红莲瓣包裹向了那逆流而上的‘女人’! 莲瓣堵截住‘女人’的去路,其后紫红身影瞬息临近,一刀贯刺向‘女人’的胸口! 正在此时! 忿怒莲师法性界中,天穹、大地铺满朵朵赤红莲花。 天与地,以及天地中央被包容进法性界的那座‘墩旺山’尽作血红之色! 在这满目猩红中,一张由白泥塑化的面孔从‘精莲’侧脸旁浮现而出,如浮出水面一般——那张白泥塑化出的面孔,连着脖颈,连着一身黑衣的身躯尽数显现于法性界中。 朵朵泥塑白莲簇拥着由白泥塑造出的、拥有明丽秀媚面容的女子——王传贞! 她笑吟吟地看着目视向她的‘精莲’,先是神神秘秘地道了一句:“郎君呀,我要把他喊醒啦……” 旋而又道:“和尚,和尚,还不醒来吗?” “嗡! 雅敏饶扎! 萨埵迈呀,亚迈多洳! 郎约嗒呀,禳呀锲呀,呀锲约杂嘞,萨嘛呀,轰轰呸呸! 梭哈!” 回应她的,则是一声声密咒雷音! ‘精莲’左脸宝相庄严,右脸上的诡异笑意却越来越浓——忿怒莲师法性一瞬间收拢在他身后,演化出了一尊九首三十四臂、遍身赤红、第九首为忿怒莲师忿怒相的‘大威德金刚’! 这尊‘大威德金刚’演化成形的瞬间,‘阎魔尊口噬生死大轮世界’便在它头顶显现,其中一道‘声色世界’中,一道道人影投射在大地上,马帮众人跟着出现在山顶各处! 至于此时,‘精莲’面孔上便已全是诡异莫名笑容了! 苏午以一念演化出的‘人’,此下在精莲身躯内彻底破碎,化为虚无! 王传贞站在紧闭双目、脸上满是笑容的精莲身侧,看着那落在地上的一个个马帮成员,她一瞬间化作血观音像,无数黄土飘散虚空,扑向了那马帮众人! 混乱人群中,双脚才落在地上的周博,还未弄清楚当下情况,扭头就看到了‘王夫人’骤然间化作血观音像! 他瞳孔紧缩,下意识地抽出一张符咒,心念集聚在手中符咒上,那道符咒瞬间被点燃! 一团赤白二色薪火在他头顶燃起! 此时,大多数马帮成员还未反应过来! 在风中化散的黄土,已经临近了人群! 周博头顶,那团赤白二色交转的薪火骤然间膨胀,裂变,一瞬间化作薪火的焰流,薪火焰流翻腾着,化为环绕日月的龙形——苏午的‘火神身’借势降临于此,一瞬间遍烧虚空,烧尽了铺散在四下的无形尘土! 另一边,密咒雷音时时炸响! 苏午诵持‘大威德金刚根本咒’的声音从山下传来! “嗡! 雅敏饶扎! 萨埵迈呀,亚迈多洳! 郎约嗒呀,禳呀锲呀,呀锲约杂嘞,萨嘛呀,轰轰呸呸! 梭哈!” 金红火焰冲天而起,火焰轮如山耸立! 遍身黄金色泽的九首三十四臂大威德金刚脚下,漆黑水牛化为‘阎魔尊口噬生死大轮世界’,在那生死大轮世界之中,‘精莲本性’一瞬冲出,归回其躯壳——生死大轮世界再度转动开来,其中一重‘声色世界’中,出现了马帮众人的影子! 马帮成员们还未反应过来,双脚才踩上现实世界的大地,便又在转瞬间被收拢进了苏午的‘阎魔尊口噬生死大轮世界’当中! 精莲睁开双眼。 王传贞身形消散—— 密林里,身若高塔般的苏午,一刀将那浑身生出荧绿鬼眼的‘女人’斩成两段! ‘女人’身形一瞬间崩解作一只只荧荧绿眼,交融着那一缕法性,欲要漫向他处—— 这时候,苏午一手抛出一颗六目天珠—— 诸多荧荧绿眼簇拥着那一缕法性,一瞬间与六目天珠交融,六目天珠颤抖着,竟令苏午的六天故鬼真瞳都生出了无数重影! “嗡啊吽!” 苏午骤地口诵三字明咒,性意短瞬住空,自身隐有‘法性’显映,在法性显映的这个刹那,他伸出一指,点在那不断颤抖、生出无数重影,眼看就要消散而去的六目天珠之上! 六目天珠定在半空! 旁侧,王传贞身形方才显现而出,便陡然间看到百千条手臂持握着漆黑长刀,一瞬间抹过她的脖颈! 她尖声啸叫着,留下一张苍白泥皮,身躯瞬间隐入了女娲牌坊中。 苏午一手握住六目天珠,一手捡起那张苍白泥皮,他身形恢复正常,看向了脚踩红莲走下山顶的精莲。 精莲看了眼苏午手中的六目天珠,以及那一张苍白泥皮。 他面上露出一抹笑容,唤了声:“元空我徒。” (本章完) 正文 881、“门票”(1/2) 苏午将那张苍白泥皮丢进了阴影世界中,另一只手上飞出数根鬼匠缝线,编成细绳,把天珠串起来,戴在了手腕上。 他原本已有一张从王传贞身上‘扒’下来的泥皮,但那张泥皮被他以收魂米填充内外,塑造成了一具‘躯体’。 这具躯体最终帮助阿姐伦珠压制住了其身上逐渐扶苏的诡韵,令其最终未有化为厉诡,仍旧保持住了自身的人性。 精莲看着苏午不紧不慢地动作,目光在苏午手腕上那颗‘六目天珠’上频频流连。 他见苏午收拾停当,理也不理会自己往遍是焦炭的墩旺山深处行去,立刻迈开步子跟在苏午身后,又出声道:“那以泥塑躯壳游行于世的女子,手段诡邪,她看似具有人性,实则与人有根本区别。 今下你看来是要前往那墩旺山中的隐秘伏藏世界,其中必定危险重重,而那女子的实力虽弱,但却天然对种种‘法性’有莫名压制能力,在彼方伏藏世界中,她自然是如鱼得水。 不如你我师徒二人联手如何? 你我二人联手,守望相助,让那女子没有任何可乘之机!” 精莲信誓旦旦地与苏午作着种种保证。 然而其先前作为,已让苏午确定精莲本性就极其险恶,根本不可能被扭转,今下其与苏午合作,暗下里必然另有一番图谋。 从前神智性意未有散失的精莲,就是一条蛰伏在暗处的毒蛇,叫人需要时刻提防。 现下精莲神智性意散失,便将一切欲望、目标都写在了脸上,其所求所思在苏午看来已是昭然若揭。 但这般状态下的精莲,也并非就不可怕了。 就像毒蛇从暗处游至明处,朝着人耸立身形之时,人若不能当场杀死这条毒蛇,面对它未免会有不寒而栗之感。 到了苏午与精莲而今层次,种种所谓誓言、保证尽已无用,最有用的约束工具,反而就是彼此的道德底线。 精莲无有底线。 苏午自不会信精莲当下所言、作出地各种保证,他停下脚步,侧首看着精莲,笑道:“你今下愿与我联手,所求不过是那‘一线天世界’的一张‘门票’而已。 想要令我带你步入那伏藏世界当中。 是不是?” “是。”精莲坦然应声。 苏午口中发出几声意味深长地笑声,接着道:“我若在那‘一线天世界’的‘大门’前与你纠缠,或会被王传贞找到可乘之机,抢先进入那伏藏世界当中。 但让我与你联手,却也绝无可能。” 精莲面色微沉。 他与苏午‘偕行’至今,对苏午有些了解,亦知苏午更加看清他本身——苏午不可能与他联手的原因所在,他也就自然清楚。 但任由进入‘伏藏世界’之机从眼前溜走,他也绝做不到。 “进入伏藏世界以后,我可以诸事听凭你之调遣,你是弟子,我是上师,弟子应当跟随上师,而非是上师跟随弟子——今下我可以你为首,这莫非不足以说明我之诚心?”精莲问道。 “你今下是这般说,进入伏藏世界后莫非真会如此做?”苏午向精莲笑问道。 精莲张了张口,没有说话。 “将人当作傻子一般地哄骗,竟还觉得别人必会信你……”苏午摇了摇头,旋而正色道,“我虽不会与你联手,但可以给你一个进入伏藏世界的机会。” 精莲闻言大喜:“你虽对上师多有忤逆,但总算还有几分尊师重道之念……” “莫急着高兴!”苏午打断精莲之言,接着道,“我给你一张‘门票’,你亦须答应我两个要求。” “甚么要求?”精莲皱眉问道。 “第一,以你之法性界包容马帮众人,将他们送出墩旺山地域,放他们一条生路,不得暗中干涉他们的因果。”苏午道。 精莲闻言沉吟了片刻,道:“今下墩旺山已经变得颇为诡邪,伏藏世界与此间相连。我之法性界,未必能将那些汉人从此地送出。 我须用尽全力……” “只有我手中掌握有‘门票’。 你出尽全力亦不能从我手中夺得‘门票’,又何必在这里与我讨价还价,故作姿态?”苏午扬了扬手腕上的六目天珠,向精莲问道。 精莲不再多言,低头应声:“好。” 苏午接着道:“其二,你以毒巴仁身躯造化的‘佛母孕育相’,与鲁母多有勾连,那伏藏世界与鲁母、诸鲁勾连颇多。 我须留一道符咒在你之佛母孕育相上,以免你进入伏藏世界后,即与诸鲁产生勾连。” 当下苏午提出来地第二个要求,对精莲而言,无疑是令他自断一臂。 但精莲此下却干脆了起来,直接点了点头,道了声:“好。” 苏午看了对方一眼,精莲老神在在。 二人各怀心思,又‘心照不宣’地达成此番约定后,苏午即掐外狮子印,四周虚空中传彻大威德金刚根本咒! 密咒雷音下,阎魔尊口噬生死大轮世界在他身后浮现。 其中一道‘声色世界’在焦炭山林间留映几道人影,紧跟着,周博、常春、陈冰等马帮兄弟就被抛出了声色世界,出现在各自的影子一侧! 周博等人眼神茫然地扫视四周,见到立在旁侧的苏午之后,才面带喜色地唤了声:“苏先生!” “此物交于你。 得用之时,它自会显映效用。”苏午将一截漆黑骨棒交于周博手中,接着道,“脱离此地之后,你们便沿路往‘昆仑海源’去,莫要耽搁行程。” 周博眼神困惑地接过那根漆黑骨棒,看着苏午道:“苏先生,今下不是不能脱出墩旺山吗? 你莫非不与我们一同离开此地?” “我在此地还有许多事情要办。 我们在昆仑海源汇合就可以。”苏午侧过身,一指身后默不作声地精莲,道,“有他来送你们脱离墩旺山。” 马帮众人一见精莲,下意识地将他当作了先前被苏午控制着的假精莲。 苏午拍了拍周博肩膀,也未解释甚么。 明明他未有言语,周博却微微点头,旋即向苏午拱手拜谢。 “走罢。”苏午如是道。 精莲闻言,双手合十,口诵忿怒莲师根本咒:“嗡啊吽! 班杂咕噜叭嘛悉地吽!” 此密咒真言勾动了精莲法性,永恒唯一、不朽不坏的法性贯流于天地之间,一朵朵红莲从层层叠叠的风中、从虚空大地之间尽皆生长而出—— 莲苞撑举而开,化为赤红莲台! 天地尽作赤红之色! 忿怒莲师法性界刹那包容了苏午以及马帮众人! 众人只在赤红世界中停留了一个呼吸的时间,在马帮众人前方,一朵朵赤红莲花就向两边分开来,显出了一条微有阳光渗透进来的长路! 苏午转脸看向马帮众人,向周博微微点头。 周博拱手回应以后,便带着众马帮成员沿着那红莲分开的长路,朝尽头走去——他们才往前迈出几步,便觉天旋地转! 待到四下里恢复平静之时,众人转头观察四周—— 天穹湛蓝,太阳高悬。 身后被黑暗笼罩的墩旺山若隐若现。 在众人身前,曲折长路蜿蜒进荒原之中。 他们已然脱出了‘墩旺山’! 众人来不及欣喜,匆匆聚集在了周博左右。 周博脸色前所未有地凝重,一手握着苏午交给他的那根漆黑骨骼,另一手掌心,浮现一行苍白密咒真言种子字—— 在如迷梦一般的声色世界中,苏午已对他作了诸番交代! “先生在梦中所言,尽已应验。 今下就看那精——”陈冰话说到一半,便及时住口收声。 周博严厉地瞪了他一眼,沉声道:“莫要直呼那人姓名,甚至都莫要以心思存想那人名姓,凡有所思,必被其知! 如今先生还能为你我护持一二,说错一两句也没甚么,但我们最好还是要养成此般习惯,莫去思,莫去说!” “是!” 众人纷纷应声。 周博端详着掌中苍白密咒真言种子字,低声道:“今下就看我们脱出墩旺山以后,先生预测中的凶险,是否还会——” 他话未说完, 天地之间,一道道金红光芒交织成一件福田法衣。 福田法衣披覆于一尊面目若狮面,满脸赤金须发怒张的虚影身上,那道虚影遍身缠绕着像是从血海里拖出来的赤红锁链,它生有八臂,持金刚杵、金刚橛、嘎巴拉碗、骷髅尸杖等诸法器! 这虚影最中央的右手合十,左手则捧着嘎巴拉碗,张口发出滚滚密咒雷音:“唵嘛呢! 班杂吗唵厦! 殃哈咚咖!” 真言一起,天穹中遍发光芒的太阳周围,‘生长’出一根根金铜所铸的金刚杵,那流动的风、发散的光、弥漫的烟尘、遍生的草木山石,尽数化作一根根金刚杵、金刚橛,如怒潮洪流般碾向了马帮众人! 此间如堕金刚地狱! 身披福田法衣的‘绝对真理狮子’,即是这无尽金刚杵地狱的主宰! 周博浑身汗毛耸立,眼看‘绝对真理狮子’虚影显化的鬼蜮覆盖而来,他想也不想,扬手朝那恐怖虚影推出了一掌! 掌中那一行苍白密咒种子字上,流淌出衰枯、寂灭的气息! 另一种密咒雷音,响彻这片鬼蜮! “呀耶那呀耶梭哈! 餸鉿! 恰鉿那嗡!” (本章完) 正文 882、追因造果神咒(2/2) 哗啦!哗啦!哗啦! 密咒雷音一霎传彻‘绝对真理狮子’鬼蜮之中,犹如玉石碰撞的声音随之响起,绵延不绝! 周博掌心中的那一列苍白种子字上,流淌下如砂砾般的骨茬粉末! 一道犹如小山般的白骨手臂出现在马帮众人身后,紧跟着彼方虚空中,一具具骷髅蹦蹦跳跳着,扛着另一道白骨手臂奔行至马帮众人另一侧! 两道白骨手臂环绕住了马帮众人! 无数金刚杵、金刚橛如洪流般轮番碾磨而下,恐怖诡韵一遍一遍扑打在那双白骨手臂上, 却未在白骨手臂上留下一丝伤痕! 在密密麻麻填满天与地、整齐排布的金刚杵、金刚橛中,一颗骷髅头乍然浮现,连着骷髅头的颈骨、脊椎、胸骨都接连被拼凑而出,那具骷髅接连上自己环绕着马帮众人的双臂,它胸腔中便有一颗紫红色的心脏跟着显现,强烈地跳动了起来! 白骨骷髅身缠红绸,在绝对真理狮子鬼蜮中央蹦蹦跳跳! 一圈圈紫红纹络以它为中心,往外不断发散! 一具具白骨骷髅从紫红纹络中生出,寂灭、衰枯的诡韵随之在绝对真理狮子鬼蜮世界当中炸散开来! 大寒林世界降临! 无数金刚杵、金刚橛在洪流瀚海般的寒林诡韵冲荡下,渐渐融化,腐烂,消无,寂灭! 令大海衰枯! 令山石腐烂! 生死转劫间弥生出的寂灭诡韵一瞬间撕碎了绝对真理狮子的鬼蜮! 绝对真理狮子的虚影在天地间摇摇晃晃—— 一阵风吹过, 那虚影随风消散去了。 尸林怙主在天地中央蹦蹦跳跳着,被无数寒林枯骨簇拥着,消失在真实世界之中。 周博、陈冰等诸马帮成员仰头看着那消隐在密藏本源中的尸林怙主,俱是脸色苍白,久久不能言语。 在这长久的沉默木然中,周博低下头去,看了眼自己掌心里——那一列苍白密咒种子字依旧存留。 他低声自语起来:“果然如先生所说……那——个人一定会留后手来抹杀我们,其本性真是险恶无比,我们明明无碍他甚么,他却连活命的机会都不愿给咱们! 幸好,幸好有先生留下的‘白骨神灵’相护……” “那是神灵吗? 明明有那般恐怖的诡韵散发……”有人下意识地低声反驳。 周博正色看向那出声的马帮兄弟,道:“它救下我等性命,于我们有恩,于我们而言,它自然是神灵。 散发诡韵又算得了甚么? 那诡韵好似被它肚子里的心脏约束着,也未损伤咱们这些寻常人。” “锅头说得对。” “是。” “周叔,咱们接下来怎么走? 是往昆仑海源去? 还是答应先生的请托,一边帮他做些事情,一边往昆仑海源赶去?”陈冰在众人应和声中,向周博问道。 周博目光扫视众兄弟,沉声道:“先生从未强迫过我等甚么,他屡次救下我等性命,此般恩情已非是我等一条性命可以酬谢的了。 我不知你们心中是何想法——我今下,欲为先生效力。 替他去寻找‘那个人’的性意伏藏,依着先生吩咐,在那些性意伏藏上尽数打上烙印! 我等依旧会往昆仑海源去,只是路上会耽误一些时间。 你们是何想法? 愿意和我同去的,便留下,不愿意的,我把生死草分于你等,你等直去昆仑海源即是!” “愿同往!” “愿为苏先生效力!” 众人纷纷应声,马帮接下来的行程就此厘定。 周博转头望了一眼笼罩在黑暗里的墩旺山,取出苏午交给他的那根漆黑骨棒,道:“事不宜迟,我们这便出发。” 他握着那根漆黑骨棒,依着在声色世界之中,苏午传授他的方法,以眉心抵在那漆黑骨棒之上——他眉心一点赤光骤然显发,自身之‘意’如涓涓细流般涌入那漆黑骨棒之中—— 周博一瞬间心神恍惚起来,在朦朦胧胧中,仿佛看到一头狮虎般巨大、形如獒犬,被毛漆黑的兽类朝自己踏奔而来。 看到那头狮虎般的‘獒犬’,周博内心顿生出一种难以言喻地亲切感! “呜——” 这时,一声似龙吼、又似孤狼呜咽的吼啸声,骤自周博头顶响起,巨大如山的一颗残破头颅上,一只房屋般大的‘血灯笼’眼睛闪烁着光芒,那头颅瞬时俯冲而下,叼住了周博抵在眉心的那根漆黑骨棒,将之吞入嘴中! 元魔转轮伏行影子——残缺的龙猊‘来福’漠然看着马帮众人。 在它残破的身躯之下,诸多猊兽围住了马帮众人! 其中一头如狮虎般的猊兽凑近了周博身畔——周博在声色世界之中,被苏午传下‘元龙咒印’,那狮虎般的一头猊兽,即是他的元龙咒印勾连的‘猊本’! 如非‘来福’叼走漆黑骨棒,周博只怕会被漆黑骨棒消耗光自身之意! 即便如此,周博今下亦是神智昏沉。 他的视线因此受到影响,环视四周,只能看到一道道巨大的身影将自己等人簇拥了起来。 “锅头,现在怎么办?” “来了很多怪物!” “不过它们也没有攻击咱们……” 马帮众人哪里见过这般阵势,一个个都紧张地聚集在周博左右,却又不敢离周博太近——在周博身畔,还有那狮虎般的猊兽默默注视着他们,让他们一个个尽都头皮发麻! “这是我运用了先生交给我的骨棒召来之物。 它们也并未攻击我等,或许我等可以借它们离开此间……”周博强迫自己稳住心神,安慰了周围兄弟几句,转而环视四周一道道巨大的、或黑或黄或黄或赤的斑斓身影。 他回忆着苏午先前在声色世界中告诫自己的话,仰头看向那身躯残破但身躯依旧最为庞大的身影,尝试着道:“苏先生令你等——带我们去,带我们去那个人的性意伏藏之地!” “呜——” 那庞大身影低吼一声,身形穿入密藏本源中,随密藏本源蜿蜒向远方! 地面上,群猊吼啸了起来。 撼动山岳的吼啸声中,还有阵阵犬吠夹杂其间! 立于周博身侧地那头猊兽,将周博驮负了起来,群猊携裹了马帮众人,在阵阵吼啸声中,随同龙猊来福的身影,奔向远方! —— 墩旺山中。 遍地焦炭,草木尽作灰烬。 苏午与精莲盘腿相对而坐。 精莲双手掐出内狮子印,嘴唇翕动,四下里却是寂然一片——在此般寂然中,一缕缕不朽不坏的法性被其勾动,在其身后演化出‘忿怒莲师寂忿相’,那忿怒莲师一道道手掌各掐不同法印,最中央手臂掐‘外狮子印’。 内外归合。 斑斓性光在忿怒莲师身后,渐被染作昏黄色。 阵阵昏黄诡韵中,一道遍身覆盖昏黄鳞片的无首女形显现了出来,精莲在此时一念倾动——无首女形化作囊括了整个墩旺山的巨大无首孕妇形! 精莲抬起眼睛,看向对面的苏午。 他未说话,苏午已知其意。 苏午手掌一翻,掌心顿时出现一道赤红符箓——那是北阴圣母庙系之下‘因果科’的‘追因造果神咒’! 手持‘追因造果神咒’,苏午身影一瞬间与劫影结合,化作高耸楼塔,顶上两轮大日旋转之间,被劫影裹挟着的赤红符箓一瞬间贴合于巨大无首孕妇形的脖颈之上! 那符咒在短瞬间无声息消融! 冥冥之中,已有因果以这孕妇女形为根基,转向未知之地。 苏午身形回转正常。 精莲眼神疑惑的看着苏午,出声道:“我并非感觉到自身佛母形有被封锁之迹象。” “我留了一重手段在你之佛母形上,作为后手。 想要完全封押你这佛母形,今下我却做不到。”苏午向精莲如是回应道。 精莲眉心微皱,沉默了一阵。 他发觉事情与自己料想地那般有些丝不同。 但却难看出这些丝不同,会在今后对自己有甚么影响。 便在他皱眉沉思之际,苏午站起身来,又向其说道:“你放那些汉人脱离墩旺山,可曾给他们设下险关?为难他们?” “不曾。”精莲如是道。 苏午看着他,皮笑肉不笑:“我信你。” 精莲闻言顿时皱紧了眉头,在苏午之后起身,他盯着苏午面孔看了一阵儿,眼神更加惊疑。 “我答应你的两件事情俱已做到了,我们何时去那伏藏世界当中?”精莲向苏午问道。 “现在便启程罢,以免夜长梦多。”苏午迈步走向遍地焦土的墩旺山半山腰。 精莲紧跟在他身后,低眉不知思索着什么。 ‘师徒’二人行至那面悬崖绝壁前。 绝壁之上,已然遍布青苔,一道道藤蔓绞缠覆盖住了山壁,拨开那些藤蔓杂草,隐约能看到一道裂缝从绝壁之顶一路蜿蜒而下。 在绝壁之下,还有石块堆砌出的火塘,同样爬满了青苔与草木。 苏午临近那绝壁,通过其上那道蜿蜒裂缝,往缝隙之内看去——只能看到一片让人心悸的沉黯。 他退后一步,转回身,看了紧紧盯着他的背影,双手合十的精莲一眼。 (本章完) 正文 883、一线天尽头(1/2) 精莲与苏午对视,向他问道:“你看甚么?” “没什么。” 苏午摇了摇头。 “可是需要我做些什么?”精莲往前走了两步,与苏午并肩而立,他双掌在胸前合十,没有丝毫放松的架势。 苏午未有回应精莲的问话。 他念头微动,那缠缚在他手腕上编成绳结的根根鬼匠缝线便竞相脱落下来,被鬼匠缝线缠缚地那颗天珠一瞬间悬在半空中——紫红劫影在此瞬间与苏午身形叠合,苏午乍然间化为生有百千条手臂的楼塔,伸手一指点在那颗天珠之上! 被苏午定住的那颗天珠霎时崩解! 一只只荧绿鬼眼在半空中弥散开去! 被‘仁钦赞巴尸’气息污染的那一缕法性,浸润着周遭的一只只荧绿鬼眼,飘转向前方的山壁。 自山壁顶上蜿蜒而下的裂缝里,有紫红光芒流淌了出来。 那道裂隙在苏午与精莲眼中,开始不断放大——二者在此时俱无暇他顾,苏午先一步跟在那一缕被染污的法性之后,迈进那裂缝中! 在迈入裂缝中的一瞬间,天地立变! 无数鲜血、尸水裹挟着巨大的尸块物相,聚集于天穹之中。 紫红天穹之下, 两山绝壁平行向天的尽头! 绝壁上,一副副木排钉在山壁上,每一副木排上,皆坐落着一个个或已经朽烂不堪、或只是陈旧些的黑布兜子! 黑布兜子包裹着一具具与‘仁钦赞巴少女尸’长相相似的女尸! 此时,那一具具女尸都睁开惨绿的眼睛,将目光投向了一步迈入‘一线天世界’的苏午! ‘仁钦赞巴鲁’的气息充斥于这一线天世界中! 冰冷刺骨的寒意瞬间爆发开来! 咔嚓!咔嚓!咔嚓! 木排上得一具具女尸眼睛眨动着,它们周身衣衫撕裂,已然脱水风干的尸首被‘仁钦赞巴鲁’的气息充盈了,重又变得充实而饱满——一具具承载着仁钦赞巴鲁之气息的尸体皮肤上,遍生出一只只荧绿鬼眼! 一线天世界,除了天顶汹涌流淌的紫红尸水,其下处处尽变作荧绿鬼眼的世界! 咔嚓!咔嚓!咔嚓! 荧绿鬼眼疯狂眨动着,一只只眼睛里尽映照出苏午的身影! 在这一只只鬼眼的眨动中,双侧的山壁竟像是‘虚无’蚕食了一般,不断缺失着! ‘虚无’朝苏午迅速蔓延,他身周虚空、脚下由一具具焦尸叠合起来的‘路’都被这‘虚无’啃食着,飞快消失! 那一缕被‘仁钦赞巴鲁’之气息染污的法性,趁机向前飘转! 嗡! 苏午身周沸腾的紫红劫影与他自身一瞬叠合,他化作高耸楼塔,伸展开百千条手臂,在高速向前移动的同时,张臂抓向那一缕被染污的法性—— “嗡啊吽! 班杂咕噜叭嘛悉地吽!” 这时,‘忿怒莲师心咒’一霎响起。 猩红焰流在那不断被蚕食的焦尸长路上次第蔓延,焰流中生出丛丛莲苞,莲苞不断向上撑举,连成直抵向一线天尽头的‘阶梯’! 一身明黄僧袍的精莲脚踩朵朵红莲,拾级而上! 他的身形从苏午身畔越过—— 精莲面含笑意,转身看着直抓向那一缕被染污法性的苏午,开声说道:“元空我徒,你都已经进得‘门内’了,还要这张门票作什么? 让为师代你保管这张门票罢!” 话音一落! 精莲手掐‘大光明印’,身后一枝枝红莲撑举而开,烘托出显寂忿相的忿怒莲师! 那莲师脚踩十八首恶道野猪,端立虚空,便有不朽不坏之法性贯穿此间! 一道赤红大掌印霎时升腾而起,掌印中央,一缕莲师法性盘转不休——那掌印瞬间掠过虚空,一把抓摄向那缕被仁钦赞巴鲁之气息染污的法性! 咔嚓咔嚓咔嚓! 四周虚空被飞快蚕食! 一只只荧荧绿眼在虚无的边缘生长而出,簇拥、覆盖向那道赤红大掌印! 从彼端至此端的赤红焰流一瞬间收拢于精莲身后‘忿怒莲师寂忿相’中,他合拢自身法性界,手中法印跟着变为‘内狮子印’——鲁母气息在那道赤红大掌印周遭翻腾起来,缕缕诡韵弥生散发! 又有一只只荧荧绿眼在赤红大掌印周遭显现。 这诸多化为厉诡的‘鲁之气息’一经显现的刹那,仁钦赞巴鲁之气息化生的众多绿眼便停止了眨动,在虚空中凝滞了瞬间! 赤红大掌印骤地抓住那道被染污的法性—— “嗡!” 苏午张口爆发雷音! 一层金漆覆盖于他背后,刹那间长成‘金佛正面’——楼塔倏忽转身,金佛正面捧起一道全由符箓、云芨文字交叠形成的宝剑,一剑照着精莲的赤红大掌印斩了过去! “吾当庄严佛土!” 有梵音同时唱响! 那道赤红大掌印瞬时凝滞在虚空中,一层层金漆覆盖在掌印之上,要为之作最‘庄严’的妆点—— “唵!嘛!呢!叭!咪!吽!” 精莲脸色阴沉,手势再变! 身后‘忿怒莲师寂忿相’,一息化为慈悲佛面! 庄严佛光遍照十地! 才凝滞一瞬的赤红大掌印骤然提起那道被染污之法性,以那道法性迎向金佛正面斩过来的真武道韵! 一道竖痕乍然而现! 竖痕中,无数云芨符箓交错而过,竟真个切向了那道被染污的法性! 精莲脸色震惊:“此物得来不易——你竟能干脆斩绝之?” 抓摄那道被染污法性的赤红大掌印,一瞬消散! ‘金佛正面’抖了个剑花。倏忽收剑——竖痕消失无踪,一条劫影手臂瞬间伸展过来,再度定住了那道被染污气息,将之定为一颗天珠,攥在掌心——苏午跟着转过身来,背后‘尊嘉尤能之皮’化作光点消散而去。 他的身形紧追向那朵朵撑举向天尽头的红莲! ——仁钦赞巴鲁的气息恢复了流转,无数荧荧绿眼眨动着,蚕食着两面山壁,吞吃着苏午脚下的焦尸长路! 精莲看着那拔足狂奔,显得飞外狼狈的元空身影,面上却是一片阴沉,没有半分喜色。 他注视了苏午一眼,不再停留,朝一线天尽头奔行而去! 咔嚓咔嚓咔嚓! 苏午身后已是一片虚无! 那‘虚无’的边缘,还有无数荧荧绿眼疯狂眨动,使得虚无如荒漠般疯狂蔓延,淹没了可供他停留的‘绿洲’! 他拔足狂奔,在此间影诡已然全无作用! 在他终于脱离‘虚无’边缘之时,他伸出左臂,伸进了此间汹涌如海的密藏本源之中,推开那扇门! 遍身赤目的赤红身影从门中走出! 本源之门跟着合拢! 那道身影站在苏午身后——虚无的边缘——化作一道血肉丰碑! 虚无边缘的无数荧荧绿眼顿时凝滞在原地! 苏午提升速度,离那‘虚无边缘’越来越远,离撑举着精莲的某一朵莲花越来越近! 他的劫影从身上脱落,贯连彼端的血肉丰碑——血肉丰碑又转为赤红人影,奔入劫影中,劫影一瞬间收拢回来,苏午身形一提,完全追上了精莲的身影! 在二人前方,‘一线天世界尽头’已现! 紫红天幕之中,无数尸块物相在血海尸水中翻腾! 天幕向下延伸,包容了整个世界。 此间世界,本就没有高山,也无有那通向天尽头的长路,能本教笃师以诡邪的方法在此间世界构筑出了一条通往天尽头的长路——而那始终遮蔽着所有人的感知,耸立在长路两侧的山壁,其实本就是两座巨大的、凝聚的血块! 如今,苏午走到天尽头,才看到这‘一线天世界’的真实面貌! ——一颗苍白的头颅耸立在紫红天幕之下,它‘镶嵌’在这紫红天幕中,未被血海尸水携裹,未有如同其他物相一般簇拥聚集起来,形成巨大的‘孕妇尸形’,而是独立在诸多尸块物相之外,镶嵌在血海尸水中,形成了这世界的一道‘裂纹’! 血海尸水看似包容着那颗苍白头颅,其实它们被苍白头颅堵在了裂缝之后。 苏午、精莲等人所见种种,却不过只是苍白头颅的‘念头’化现而已。 唯有‘搬开’这座巨大头颅,才能进入裂缝之中,进入真正的尸块物相聚集的世界里! 那方尸块物相聚集的世界,或许就是‘昆仑海源’! ——苏午在此天尽头,感应到了‘空’。 ‘空’中包容着昆仑海源。 但是,想要搬开这巨大头颅,对今下的苏午而言,根本不可能!哪怕是他与精莲能同心协力,也休想做到! 仁钦赞巴鲁的气息从那巨大头颅破开了一个窟窿的天灵盖里流淌了出来——那般气息,在此间另有一种不同演化。 令一切归于虚无、令一切无声息‘消失’的气息铺满了天尽头。 苏午立身于此,他的劫影只是稍微与那般气息接触,与那般气息接触的部分便瞬息消失——哪怕是精莲不朽不坏的莲师法性,也在接触到‘仁钦赞巴鲁’的气息以后,彻底消无! 幸而那般气息只是随意流淌,并未有任何主动攻击人的趋势,苏午与精莲还能小心躲避那般气息,难以想象这气息一旦‘苏醒’,对二者展开攻击,二者会面临怎样险绝的境地! (本章完) 正文 884、图穷匕见(2/2) 天穹中,血海尸水翻腾起层层巨浪。 一具具残破的、巨大尸块物相被尸水携裹着,在天穹中央渐渐聚集形成了‘孕妇尸形’。 哪怕当下苏午所见,仅仅是当下这颗残破头颅的‘念头’化现,但通过这残破头颅的念头化现,他亦能窥见那‘孕妇尸形’的些丝恐怖。 鲁母气息来自于那‘孕妇尸形’。 那孕妇尸形,或许就是鲁母的一重化相。 但孕妇尸形之上,并无有任何‘法性’流转,这便说明,‘法性根源’与‘鲁母’或许是两个不同的存在。 恐怖的孕妇尸形聚集又消散去。 天尽头处,天灵盖破开一个狰狞窟窿的头颅镶嵌在血海尸水中,不被血海尸水携裹,未曾成为‘鲁母’的一部分——亦或许,它本就曾经是鲁母孕妇尸形的某个部分,只是在漫长岁月中,它不知因何缘故从鲁母孕妇尸形上‘脱落’了。 这颗头颅乃是女子面相。 它满头发丝尽皆披散开,浸润于血海尸水中,犹如一根根触手深入尸水里,仿佛在从血海尸水中汲取着甚么; 它眉毛纤细如剑锋,斜飞入鬓发里,一对眉毛为它整张脸增添了几分难掩的刻薄严厉之气。 那双凌厉刻薄的眉毛下,则是一双吊梢眼。 眼头钩圆向下,眼尾向上斜翘起。 这样一双眼睛生在女子面孔上,原本会让女子看起来颇有几分妩媚,但此时这双吊梢眼与那两道剑眉、以及直勾而起的鹰钩鼻、薄嘴唇相配合起来,整体五官却给人一种极‘凶’的、‘不祥’的感觉。 “仁钦赞巴少女尸”的长相,与这颗残破头颅面相有三四分相似。 最为相似的便是那一双‘吊梢眼’。 残破头颅双目微闭着,眼缝里隐隐显出两颗青灰色的、充满死气的眼睛,它破开的天灵盖里,淌出的鲜血已经干涸。 一些鲜血漫向两侧,凝固干涸作血块以后,就成了构成‘一线天世界’的两山夹壁。 它薄薄的嘴唇大张开来,唇瓣因为张口的幅度过大而呈撕裂状。 一根紫青的舌头从大张着地嘴唇里延伸出,伸到了苏午、精莲前头几步处。 那根紫青的舌尖上,裂开了一道细缝。 无数荧绿鬼眼簇拥着那根紫青的舌头,并朝着头颅内部缓缓蔓延! 一缕缕法性聚集、缠绕在那根舌头之上,每一缕法性上,都有数十道人影时隐时现。 诸多人影在那根舌头上重叠着,一道道法性往紫青舌头的舌尖细缝中聚集。 细缝中,仁钦赞巴鲁的气息与缕缕法性彻底交融,逐渐孕育着什么。 “这颗残破头颅或是通过某种方式,与能本教的一群笃师产生了勾连,指引着那些笃师来到距离头颅最近的墩旺山下。 而后能本教笃师们以种种仪轨,打开了走近它的道路。 之后,它借机将一缕气息寄生在那个老笃师身上,被那老笃师带到了外界。 老笃师被这缕气息转化为某个‘赞巴’,与当时观览山景的贵族相遇,或是被那贵族看中,做了贵族的宠妾,或是被贵族‘奸污’……总而言之,它通过各种不同的方式,在人间繁衍下了‘赞巴’的后嗣。 赞巴氏由此渐渐形成。 所有名中带有‘赞巴’的女子,都有那头颅的‘化相’寄生。 她们在死后被送往墩旺山世界安葬,顺便带走自身繁衍下的族群里,所有人自性中聚集起的那一缕缕法性。 它通过这种方式,不断将法性与自身交融,最终孕育出自身的‘新生’?” 苏午看着那紫青舌头上、一缕缕法性中时隐时现的人影,脑海里诸念闪动。那些人影有男有女,但面相与‘仁钦赞巴’多有些类似。 此诸般人影,皆是与‘赞巴’存有血缘关系的后嗣。 他们的性灵被作为法性的载体,被带到了这根紫青舌头上。 “还能以这般方式证悟法性…… 如此证悟的法性,便不受自身根本的限制,可以无限制融合种种法性,最终推动自身证悟出‘菩萨’道果,乃至是‘佛果’……”精莲看着那巨大首级口中伸出的那根舌头,他双眼微眯,眼中隐约亮光闪动,口中喃喃低语。 精莲转脸看向了苏午。 也在此时,苏午转头与他对视。 前者开口说道:“以此头颅那根舌头上的法性聚集演化程度来看,它也只差一两缕法性,就能完全‘证就法性’,从而苏醒了。 ——或许将你所得的那一缕法性给它,它就能当场证就法性。” “怎么? 你想令它从虚无中苏醒,进而将你我化为虚无?”苏午向精莲笑问道。 “如能令你化为虚无,而我不朽不坏——那是再好不过的结局。”精莲摇了摇头,看向那颗头颅,眼神颇有些惋惜,“可惜……它若真正苏醒,只怕你我皆无差别,都要归于虚无。” 苏午没有说话。 “元空我徒。”精莲看着苏午,眼神忽然变得有些诚恳,“那鲁之气息,能与法性相融,此般奇事,我亦是第一次见到。 你难道就不好奇个中原理? 难道就不想一探究竟? 不妨将那缕与鲁之气息交融的法性拿出来,你我共同研究,或能从其中窥得一条登天之路! 你觉得如何?” 苏午摇了摇头:“不好奇,不想探究。” 那残破头颅以法性与自身气息交融,进而‘唤醒’自身之法,委实藏有颇多奥秘,苏午其实甚为好奇——甚至于当下被这头颅堵住的伏藏世界之后,那‘昆仑海源’的隐秘,苏午亦有心探究。 但精莲并不是一个可以合作的好对象。 他宁愿将这隐秘封藏,也不愿与精莲共同合作! 精莲闻言叹了口气,他眼睛盯着苏午,面色倏忽间变得狰狞而恶毒:“我作为上师,已经对你这个弟子忍让颇多,你却一次次忤逆上师—— 这一路上,你处处与我作对,阻截我修行之路,不能尽心供养于我——元空,我早已忍不了你,恨不能杀你而后快! 幸而我今时终于寻得机会——” 精莲忽又咧嘴笑了起来:“你诸般准备,今下可能猜到,自己死期将至?自己将因何而死?” 迎着精莲的目光,苏午面无表情,道:“无非就是你与王传贞勾搭起来了而已。” 精莲面色一沉! 虚空中,响起一声幽幽叹息。 清脆女声徐徐道:“老和尚,你何必自取其辱呢? 我家郎君这般英雄人物,怎可能猜不到你我暗中联手? 只可惜——他今下纵使猜到了你我联手,怕也是难逃死劫了……” 那女声说到最后,语气里竟有些悲伤。 精莲在此同时一掐大光明印,无数声音同时齐诵忿怒莲师心咒:“嗡啊吽,班杂咕噜叭嘛悉地吽!” 忿怒莲师法性化为岩浆焰流,绕过那徘徊此间的、令一切归于虚无的气息,将那气息隔离在外,进而演成法性界,将苏午一瞬间包容了进去! 身居于此法性界中,精莲即是绝对主宰! 他双手合十,无数莲苞撑举而上,簇拥在苏午左右,苏午自身所有的诸般威能尽在赤焰莲苞熔炼下,在此法性界中消融、脱落—— 此前他已在这忿怒莲师法性界中脱落的影诡、大黑天护法等等,今下也尽不得调用! 法性唯一! 除却贯穿此间的忿怒莲师法性以外,其余诸般,尽在火中消融、脱落、被迫剥离于这法性界之外! 精莲与王传贞‘暗通款曲’,显然早已计算好了诸般,一出手就封死了苏午的所有退路,将他包容于法性界中,出手即令他面临险象环生之境! 然而,苏午面临这重重险关,乃至于自身在岩浆潮流浇灌之下有了‘融化’的迹象,他的神色却依旧平静,看着那端居于法性界中央的精莲,出声问道:“你之法性被王传贞天然压制,我很好奇,你与她联合,莫非不怕事成之后,她反戈一击,将你逼上绝路吗? 还是说,你已有了应对王传贞手段的法门?” 精莲面对苏午诘问,神色阴冷:“她却做不到将我逼上绝路。 ——倒是你,元空我徒,若任由你存活下去,只怕要不了多久,在未来某日,就是我的绝路了!” “这倒确实是。”苏午坦然点头。 “哎呀呀……郎君从前若能多看妾身一眼,与妾身说话温柔些,或是对这老和尚更和善些,掩饰一下自己要灭杀他的想法,今下我们任一个都不会与郎君反目的呀…… 可惜,郎君今下再想要离间我俩联手,却已经不可能啦…… 妾身只能请郎君赴死——” 王传贞的声音在法性界中时远时近地响着。 伴随着她话音落下,一朵朵泥塑白莲从法性界中生长而出——以那朵朵白泥莲花作为‘支点’,一座座巍巍牌坊乍然耸立而起! 牌坊之上,书就‘人文始源,福泽社稷’八个古字! 重重牌坊绵延无尽,遍及法性世界! 牌坊下,一道婀娜身影若隐若现。 一道道泥白的手臂从那牌坊中伸出来,牵住了苏午的衣角,将他拉扯往那一道道让他不寒而栗的‘女娲牌坊’中! (本章完) 正文 885、绝路(1/2) 咔嚓—— 那一条条从四面八方各个女娲牌坊中伸出来的泥白手臂,抓住苏午的衣衫、手腕,看似轻轻地拉扯,却令苏午周身瞬间遍布裂痕,鲜血染红了衣衫! 苏午周身裂缝不断增加,眼看就要被那一条条手臂撕扯得四分五裂,他神色依旧冷静,无视了王传贞从女娲牌坊里伸出来的条条手臂,反而仰头向法性世界中央的精莲开声问道:“我先前令你答应我两个条件,方才放你进入此方伏藏世界之中。 你可还记得第二个条件? 可还记得我留在伱那佛母形上的一道符咒?” 精莲神色平静,看着被压制住诸般神通、眼看就要被大卸八块的苏午,他面上甚至露出了一抹笑容:“我都记得的。 你那道符咒,看来并不能限制住我之佛母形。” 说话间,精莲背后陡然显现出一道无有首级、遍身昏黄鳞片的女形,他看着苏午,接着道:“怎么? 到了这般时候,你还想利用我之佛母像做些甚么?” “我已经做好准备了。”苏午微微一笑。 他遍身裂缝越来越大—— 精莲看着情况差到不能再差,近乎于命悬一线的苏午,眉头微皱,心底掠过某种不祥的预感:“什么?” 苏午抬头看着精莲背后、以‘毒巴仁无首尸身’演化出来的‘佛母像’,忽然振声大喊:“阿姐!阿姐!阿姐——” 那佛母像中,有因果在冥冥之中完成勾连! 佛母像猛然颤动了起来! 伴随着佛母像的颤动,整个‘忿怒莲师法性界’都开始抖颤——这在‘残破头颅’令一切化为虚无的恐怖气息间隙里演化的‘法性界’,有一霎颤抖,便与那恐怖气息有了些丝重叠! 一缕缕恐怖气息流转着,直接令那与之重叠的部分忿怒莲师法性化为虚无! 忿怒莲师法性界中,顿时遍布裂缝! 微弱女声从那道道裂缝中传进了法性界中:“弟……” 那声音越发清晰:“阿弟……” 在那女声不断传入忿怒莲师法性界的同时,一阵阵寂冷、幽深、犹如静湖般的诡韵漫进了法性界内! 若昏黄湖海的诡韵浩浩汤汤灌入法性界,熊熊燃烧的焰流无法扑灭这轰烈的湖海诡韵,而轰烈又寂冷的湖海诡韵,同样亦无法浇灭那熊熊燃烧的莲师法性焰流! 于是,昏黄湖海与赤红焰流纵横交错,彼此激烈对抗,不分上下! 一道纤细身影则乘着奔腾的汪洋,迈步走到了苏午身前。 ‘她’比苏午低了两个头,乃是眉清目秀、文文弱弱的少女模样,她背着一根鱼竿,手中端着一柄燃烧起一轮轮太阳的长刀,目视着精莲背后那无有首级的、不断颤抖的‘佛母像’,眉头微蹙。 冥冥中的因果让她与那佛母像牵连了起来。 而随着她来到这法性界中,忿怒莲师法性界便近乎破碎,再难维系先前局面——苏午周身披覆灿金佛皮,瞬息间与自身劫影重叠,将已从自身脱落的诸般神通尽都找回,端起了‘黑地藏’,一刀就斩断了女娲牌坊中伸出来的一条条泥白手臂! 仅以王传贞之力,根本就不可能对苏午造成任何损伤! 她也只有与精莲联手,在精莲展开法性界,压制住苏午所有威能,令苏午沦为凡俗的那一个刹那,有杀死苏午的机会! 但随着‘伦珠’勾动‘精莲佛母像’的因果,引致佛母像不断抖颤,引来恐怖气息消无法性界,令法性界出现裂缝,苏午就能从现实中找回脱落的神通——杀死苏午的机会,就此荡然无存! 精莲看了眼已经长成少女的‘伦珠’——毒巴仁之首,转而看向了苏午,出声道:“我之佛母像原本残缺,正需要这‘毒巴仁之首级’,方能令之变得完整。你今下倒直接把她送到了我面前来……这是做弟子的要向上师献上一份孝心么?” 说话间,精莲双手合十,念头一转—— 翻腾地赤红焰流环绕在其身后佛母像周围,一道道或靛青、或紫黑、或白金的诸‘五德相’手臂从那焰流中伸出来,按在了佛母像周身之上——同一时间,鲁母气息与凛冽诡韵交杂着,环绕着那佛母像! 一只只荧荧绿眼从佛母像周围虚空中生长了出来! 佛母像一瞬间包容了残破的忿怒莲师法性界,将‘伦珠’也包容进来,以二者之间根本割不断地因果牵连,试图唤醒真正的‘毒巴仁’! ‘伦珠’身上,那寂冷彻寒的诡韵汩汩流淌! 然而! 她周身漫出的诡韵如此汹涌,她却神色如旧,不见有丝毫丧失神智、情绪、人性,彻底沦为‘地下万龙王毒巴仁’的迹象! 精莲脸色陡变! 那在苏午经历‘魔身种道大法’第一重死劫之时,伴随他左右的毒巴仁之首,被他的气息浸润本源,进而生出了名为‘伦珠’的人性,伦珠与‘毒巴仁之首’同为一体。 但苏午以王传贞脱落之泥壳,加之收魂米,为伦珠塑造出了今下的这副躯壳。 伦珠的意识得以与‘毒巴仁之首’分离,进而容纳了‘毒巴仁之首’这个残缺的‘龙王本’厉诡! 苏午站在伦珠身侧,看着那化作一道漆黑无首孕妇轮廓的佛母像,同伦珠说道:“阿姐,你今下亦可以与那佛母像融合,令自身变得完整。” 伦珠闻言沉默了一阵。 她最终摇了摇头,道:“我是……伦珠,不是毒巴仁。” “好。”苏午点了点头,进而看向端坐虚空、沉默不语的精莲,“今下是谁的绝路?” 如今精莲唯一能对苏午形成完全压制的手段——‘忿怒莲师法性’,与毒巴仁诡韵相互抵消,与他联手对抗苏午的王传贞,被苏午一刀斩去一条条从女娲牌坊中伸出来的手臂之后,更是见势不对,抛下他这个盟友,直接隐遁而去! 精莲现下需要面对伦珠与苏午的交攻。 他背后就是那颗不断散发出‘令一切化为虚无’之气息的残破头颅——他已经没有退路了! 先前他放出狂言,要令苏午殒身于此,使得此间成为苏午的绝路,令苏午沦入死劫当中,又焉能想到——转瞬之间,情势陡转,如今竟似变成了他精莲一个人的绝路! “我绝不会殒身在此!”精莲抬起头,与苏午对视,眼中满是凶戾,“最多不过是我舍下这辛苦证就的住空法性,引来我之性意伏藏,我若恢复神智,诸般威能加持,你如何杀我?!” “你如何引来你之性意伏藏?”苏午含笑问道。 “法性住空,自能从空中引来诸散失之‘我’。”精莲道。 苏午又问:“我问你,你放那马帮众人离去之时,可曾留下手段,谋害他们性命?” 精莲闻言眉毛抖动着,沉默片刻后道:“不曾。” “哦?”苏午微微扬眉,“那我缘何能看到,那马帮众人遭遇了险关死劫——绝对真理狮子降下‘金刚地狱’,欲将他们尽数灭杀?” 闻听此言,精莲紧紧盯住了苏午,面皮抖动:“你都知道?” “是啊。 我都知道。” 苏午点了点头。 “那便是他们命不该绝。”精莲如是道,他心中那种不祥预感越来越浓。 “确实如此。”苏午道,“你可知我先前是如何叮嘱他们的? 我请他们帮我在你之种种性意伏藏上留下烙印。 当然,他们若不愿做,我也不会为难他们。 他们原本命在旦夕,长途跋涉至密藏域,便因此间有解救他们性命的解药。是以,不论如何,他们的第一要务皆是寻求解药,疗愈自身病疾,以求活命。 除此之外,其他任何事情都得先放在一边。 我也未有奢想过,他们真正愿意消耗自己所剩不多的生命,来为我做这件同样万分凶险的事情。 ——但你却在他们脱离墩旺山后,又对他们下了杀手——此般切齿之恨,我想他们很难忘怀。 今下应在各地搜寻你之性意伏藏……” “你竟如此卑鄙! 城府深沉,心思恶毒!”精莲脸色狰狞,厉声大喝,“若非你有算计我之心,那些汉人,早已被我杀绝—— 我绝不会有此因果! 不过,今下时间不晚,他们只是才脱离墩旺山,最多不过一日,又能封押我多少性意伏藏……” 苏午又摇了摇头:“你或许并不清楚,此间伏藏世界的光阴流转,与外界并不相同。在此间停留数个时辰,外界已过去一二月时间……” 当初苏午借助‘多措巴杰’之头骨,观览能本教死去众笃师的集体记忆时,就已经看出,那老笃师在一线天世界走过一个来回,外面山壁上被火烧去的青苔便又长出了密密的一层。 山壁下以石块堆成的火塘内外,更长满了杂草与藤蔓。 此般情形已然说明,一线天世界与现实世界时间流速有极大差别。 在一线天世界中停留时间稍久一些,外界就可能已经过去了一个月,乃至数个月的时间! (本章完) 正文 886、步步杀机!(2/2) 精莲在苏午言语之时,连连掐动各种法印,使得法性住空,试图勾连起自己伏藏于密藏域各地的性意,寻回自我神智,以完整的自己应对今下的苏午—— 然而,他诸般尝试,倒能感应到自身性意的存在。 但他的每一道性意之上,皆留有深重烙印。 那烙印与他的性意伏藏交融着,更将他的性意锁死在某地,不得响应他的号召,归回他自身! 精莲绝望了。 他望着迈步走来的苏午,眼神飘忽不定,左顾右盼。 在苏午临近他,骤然间化作高耸楼塔,百千条手臂抓起遍布镰刃的黑刀,向他一刀切割而来之际——他猛然啸叫出声:“元空! 停手! 如不停手,我即以自身法性与身后这颗头颅舌上法性丨交融—— 以我之法性,足以令它拼凑出完整法性! 它若苏醒——我们便尽归虚无!” 精莲紧紧注视着那从天顶铺压而下、犹如一道漆黑瀑布直落九天的刀影——在此同时,伦珠端起大红莲胎藏,乘着昏黄诡韵洪流,绕至精莲身后——其身后那道‘佛母像’陡地颤抖起来! 伦珠背后那根鱼竿上,一根钓线循着冥冥中蜿蜒地因果,缠绕在了佛母像上,将佛母像猛然间拉扯至伦珠身后! 她抿着嘴,与苏午一念相通,在精莲厉声大喝的同时,端着大红莲胎藏,以更迅猛地速度贯刺向精莲头颅! 被精莲以身后残破头颅作为威胁的苏午,更未停下动作。 斩落下来的刀影都因他毫不掩饰地杀心都沸腾了起来! “啊啊啊啊——” 精莲眼中满是恐惧与绝望,他张口叫嚎了起来! 忿怒莲师法性化作一朵巨大的红莲,将他包容起来——伦珠持刀而来,昏黄诡韵浇灌在那燃火的红莲之上,致使那朵红莲始终无法完成合拢—— 紫黑刀影骤然落下! 却斩在了空处! 一缕缕令一切化为虚无的气息飘转而来,将苏午的劫影抹去了一块。 于一线天世界尽头,那颗残破的头颅微微睁开一双‘吊梢眼’,眼眶里,青灰的眼珠微微转动,将‘目光’投向了苏午、伦珠! ‘它’嘴角微微勾起,露出一抹笑容。 从它口中伸出去的那根舌头上,发散出一缕缕被染污的法性丝线,那些无色无形无质,但在人的感知中万分醒目的法性丝线,一根接一根地缠绕在了精莲身上,一只只荧绿鬼眼生长、攀附在精莲的忿怒莲师法性之上! 舌头上的缕缕法性载着众多‘赞巴氏’的人影,合汇在那朵由忿怒莲师法性凝聚的莲苞上,精莲、忿怒莲师法性与那颗残破的头颅之法性开始融合——伴随着二者的融合,萦绕在那颗残破头颅上的、令一切归于虚无的恐怖气息,却在不断消失,不断退转! 与此同时,另有一种‘韵致’从那根缠绕拼接着种种法性的舌头上散发了出来! 那种韵致萦绕在一线天世界尽头,与苏午稍微接触,便让苏午生出了一种‘万物生长,春意盎然’的感觉! 在他衣衫里藏着的草籽,沾染上那种韵致,一刹那生出嫩芽,转眼间成长为一丛丛绿意盎然的野草! 天路尽头剩余的几具焦尸,沾染上那种韵致,早已经死去不知多少岁月的几具尸首,浑身骨肉新生,心脏恢复跳动,鲜血周流周身,竟然一个个都睁开眼睛,‘活’了过来! 由死转生! 那般韵致所过之处,一切已死的、沉寂的事物都在复苏、新生! 乃至于被伦珠背着的、沉寂的‘毒巴仁无首尸身’,沾染上那般韵致,亦在开始复苏—— 沉浸于那韵致中的一道道赞巴氏人影,尽都长出了骨骼、五脏、血肉、皮膜,一个接一个地从那缕缕法性丝线上‘脱落’,他们围在那颗残破头颅周遭,忽然间口中生出满嘴尖牙,开始啃食那颗残破头颅! 苏午自身不下心接触到那般韵致,他的血肉亦在不断‘新生’,不断裂变,不断脱离他这具身躯的束缚! 此般‘新生’,简直骇人! “这是诡韵!这是诡韵!” 苏午厉声呼喝,同时不断后撤,带上了伦珠,远离那逐渐爆发开来的‘生机韵致’! 但在四下虚无之中,仅有这狭窄的一片地域,也将被那‘生机韵致’覆盖,他们很快就再无可退避转圜的空间! 一个个念头在苏午脑海里竞相闪动着。 那能医治‘女娲土病’的‘生死草’…… 从女娲牌坊中走出来的‘王传贞’,心心念念一直在追寻的‘昆仑海源’…… ‘令一切化为虚无的气息’以及‘令一切重获心生的韵致’…… 由诸多尸块物相聚集形成的‘鲁母孕妇尸形’…… 疑似从‘鲁母孕妇尸形’上脱落的这颗残破头颅…… 对‘王传贞’之气息甚为厌憎的精莲…… ‘生’与‘死’…… 蓦然间,苏午似是想到了什么一般—— 他拉着伦珠,环视这方逼仄空间,开声呼喝:“王传贞! 此般‘生机诡韵’,岂不正是你所渴求的? 你再犹豫,‘仁钦赞巴鲁’由死中得获新生,此般诡韵可也就荡然无存了——” 在苏午说话之际,精莲被根根法性细丝缠绕着,拖拽着,已经被拉扯进了那根舌头舌尖的‘细缝’中! 其仅有一颗脑袋露在外面,眼神里一片寂然。 围在那山一般高的残破头颅四周,疯狂啃咬头颅上血肉的‘赞巴氏’们,如蚂蚁蝗虫般从那‘巨山’上跳下来,被法性丝线牵扯着,重又聚集在了那根紫青舌头之上! ‘生机诡韵’将它们包裹。 它们的所有血肉尽在疯长、裂变,彼此交融、结合! 那舌头化成了一颗表面浮凸出种种人形的‘茧’,亦或者说是一颗‘蛋’。 在那颗‘蛋’之后,残破头颅已被啃咬成空,隐约显出了那头颅之后连着的那道裂隙。 ——裂隙后,才是真正的‘昆仑海源’,才是真正的‘天际海’! “郎君真是神机妙算呀…… 竟能叫你猜到,这个‘鲁’正在从死中复苏……你竟然知道,妾身正需要这‘生机诡韵’,令自身‘复活’…… 可惜呀可惜,每次都只差一步,才能杀得了你。 不然以你这般人性,与妾身同归‘人种池’内,从中返生——你我就正是一对神仙眷侣啦……” 那幽幽女声又忽近忽远地响起了。 苏午听得王传贞所言,心脏不禁怦怦狂跳。 今下自进入这一线天世界以来,他的模拟器已近乎于失效——模拟器无法再在其他模拟时空中,浮现出‘一线天世界’! 只有在当前的模拟世界里,一线天世界才会存留! 就犹如那生死草根系上的‘鲁母发丝’、‘鲁母皮肤’一样。 他由此猜测,那颗堵在一线天世界尽头与‘昆仑海源’之间的残破头颅,或许是从鲁母身上脱落下来的一部分! ‘鲁母’由众多恐怖尸块组成。 残破头颅是其中之一。 这众多尸块来自于何处,今下尚无法追究。 但是,这被众多尸块堆积组成的‘鲁母’,绝不是那轮猪油膏脂般的大日,绝不是王传贞所说的‘脑髓’! 从鲁母身上脱落的残破头颅,尚需要从现实世界里搬运法性,令自身从‘死寂’、‘虚无’之中重获‘新生’——假若鲁母与那猪油膏脂般的大日乃是一体同源的话,残破头颅又何须如此大费周章? 鲁母若身具法性脑髓,自身就可以令它直接重获‘新生’! 甚至于‘鲁母’与那‘法性脑髓’极可能互相对立! 昆仑海源之中,极可能是遍布那般‘令一切归于虚无’的气息,鲁母亦沉浸在这般气息之中——鲁母是‘死’的。 组成它的众多尸块亦是‘死’的。 它们与残破头颅都有同一个目的,从‘死’中返生! ‘鲁母’诞生出了诸龙本、诸鹏本,此或许即是它追求自身返生的一种方法,但就今下来看,这种方法相对于它如此恐怖而庞大的体量而言,根本杯水车薪,难以成事! 而‘残破头颅’的新生,则是它演化出来的另一种办法! 鲁母、鲁王、群鲁……它们既是一个整体,又可以分散为一个个个体。 每个个体都在寻求不同出路。 但每一种出路演进到最后,群鲁都不可避免地会化为厉诡。 ‘鲁’可谓是‘厉诡雏形’。 它们能新生出诸龙、诸鹏这般不可被杀死的厉诡,最初的自身却‘死’在了那令一切虚无的气息之中——那般气息,如此恐怖——是谁杀死了极可能是最古之时的这众多‘厉诡雏形’?! ‘法性脑髓’若与这无尽‘厉诡雏形’同处于昆仑海源——它又来自于何处?来自于哪里?! 精莲厌憎王传贞身上‘女娲牌坊’的气息,但精莲自身同时被鲁母与法性选中——那与女娲牌坊之气息,乃至是与女娲之气息对立的,究竟是‘鲁’,还是‘法性脑髓’?! 苏午念若洪流,滚滚翻涌! 在此‘一线天世界’中,他丧失‘模拟器’这一最大利器,经历了步步杀机,依旧走到了接近终点的位置。 但在这个位置,有新生的‘仁钦赞巴鲁’阻隔,有王传贞时刻算计——他似乎不能更往前一步了! (本章完) 正文 887、一个厉诡的诞生(1/2) 一线天世界尽头! ‘虚无’吞噬了周遭一切,只留下一片狭窄逼仄的空间。 几具原本为‘焦尸’,但被复生诡韵影响,进而新生的‘活人躯体’交叠在这一线天的尽头。 ‘他们’一动不动,形成了一条以自身血肉交叠成的路径。 血肉路径尽头,一颗表面有无数人形交叠盘结的‘血肉巨蛋’乍然耸立,在那巨蛋被无数人形簇拥交叠的最中央处,精莲的头颅‘镶嵌’在那里,他对苏午怒目相视,眼中满是滔天恨意! 巨蛋之后,朦朦胧胧有紫红尸水血海翻腾的虚空下,有道裂缝若隐若现。 苏午拉着伦珠,站在道路的一端。 脚下那些看似新生的‘人’,其实只是身躯各处具备了活性,但它们并未真正复生过来——它们只是一堆会动的肉而已! 那般‘新生韵致’萦绕在血肉巨蛋周在,时聚是散。 令一切消无的死寂气息随着‘生机韵致’在四周的冲荡,而不断地消散着,新生韵致越来越浓,将苏午与伦珠逼到了墙角,让他们无处可退。 但是,那死寂气息在生机韵致变得极其浓烈之时,亦跟着完全消散了。 此间唯有这‘生机韵致’萦绕徜徉。 于‘令一切消无’的死寂气息尽数归空的一瞬间,隐在不知何地的王传贞出手了! 巍巍牌坊乍然耸立于苏午、伦珠与那巨蛋之间。 ‘人文始源,福泽社稷’八个古字悬于牌坊匾额之上。 犹如玉石堆砌的牌坊下,烟岚氤氲。 一道窈窕身影从那烟岚中缓步走出——隔着那道牌坊,她转回头来,狡黠地看了苏午一眼。 她旋而转身,走向了那萦绕着‘新生韵致’的巨蛋。 与此同时,那巨蛋上萦绕的生机韵致,在将‘死寂气息’完全消无之后,浓郁程度骤然下降,由盛转衰! 巨蛋表面,浮现道道裂缝。 另有一种诡韵从裂缝中溢散出来,与不断衰落的‘新生诡韵’结合,两者结合后形成的诡韵,亦变得越发恐怖! 苏午感受到那巨蛋‘蛋壳’裂缝里渗出的诡韵,‘看’着那诡韵不断与新生诡韵结合,以令它自身变得越发恐怖,他忽然明白过来——当下的‘生机韵致’,并不代表万物生灵的复苏与新生,而是一个厉诡的新生! 他目睹了厉诡雏形从‘死’到‘生’的全过程! 死去的‘厉诡雏形’,重获新生之后,将再也无法被杀死了! 它们曾经被那‘死寂气息’的源头杀死过一次,但它们死得并不彻底,以至于有了今时的不断复苏! 那么王传贞走向那‘生机韵致’,以‘新生韵致’浸润其身躯,所求是什么? 是为了走向她自身的‘新生’! 从女娲牌坊中走出的,自称是女娲以五色土捏造出来的‘王传贞’,原来从前根本不具备‘活性’——她是死的,她今下所求,就是汲取这生机韵致,以令自身‘复生’! 她也是一个死去的厉诡?! 苏午念头急转! 他有心想往前一步,却被横在他与那巨蛋之间的牌坊阻隔了去路——如若此下往前,却走不到那巨蛋跟前去,只会穿越牌坊,走到女娲牌坊中蕴藏的、未知而恐怖的地域中去! 女娲牌坊下的氤氲雾气四散而去。 隔着这道牌坊,苏午能看清王传贞与那巨蛋之间的所有动静,却无法迈步走过这道牌坊! 王传贞站在那颗巨蛋前,笑盈盈地看了看眼中恨意浓郁的精莲,她显然没有任何解救精莲的打算,只以自身立在巨蛋前,一支支泥塑白莲花便自虚空各处丛生而出,扎根于那渐渐变淡的生机诡韵中。 以生机诡韵作为养料,滋养自身! 枝枝白莲在生机诡韵浸润下,变得越发茁壮、越发莹润如玉,不复泥塑质感。 王传贞躯体表面泛起一层层赤红的泥壳。 那栩栩如生、甚至将她体表毛孔都塑造出来的泥壳渐渐膨胀,破碎,斑驳,起卷,破裂的泥壳下,是一层犹如凝脂般的莹润水嫩皮肤。 那是真正的、属于活人的皮肤! 咔嚓,咔嚓! 王传贞周身泥皮逐渐干涸,绽开裂纹。 她扭动脖颈,脖颈以及包裹头颅的泥塑面皮便完整地褪脱下来了—— 一根根细长而黑亮的发丝抖落泥屑,披散在王传贞肩膀,她一手接住从自己面庞褪脱下来的那层泥壳面孔,俏丽明艳、美不胜收的面孔上,笑意愈浓。 精莲首级越发陷入那巨蛋中,一道道人形交叠着,挤压着他的头颅,使得他仅剩一双眼睛还露在外面,能看到外界情形。 他含混不清的声音从巨蛋中传出:“我可以自身……最后法性供养于你…… 你能否……能否搭救我一把? 从此以后,我愿为你效力,给你当牛做马报偿救命之恩…… 你只需以那白玉莲花定住我之法性,与法性相连的我之自性,便能被拖出这‘血肉之卵’中……” 王传贞看着精莲那双充满祈求的眼睛,她眨了眨眼,笑嘻嘻道:“老和尚果然如我家郎君所言,本性即恶,无可教化,无法改易呢…… 都到了这个时候,你还想着让别人替你承受灾厄,你好从死中脱身? 我若以泥白莲定住你之法性,此时正竞相与你法性相融、令自身加快孕育出来的那个厉诡……它会放过我吗? 嘻……只这生机韵致,已足以我褪死转生,我又何必去做这费力不讨好的事情?” 王传贞说着话,双臂上的泥壳也纷纷从衣袖下抖落。 精莲闻听其所言,未再言语。 他那双尚能看清外界的眼睛,也被一道人影遮挡住——巨蛋上的裂缝愈来愈多,裂缝中弥生出的诡韵与王传贞疯狂抢夺着‘生机韵致’! 但在精莲被一道人形遮挡住视线的这个瞬间! 缕缕与众不同的气息从裂缝里飘散出来! 鲁母气息夹杂在诡韵之中,溢出裂缝,一只只荧荧绿眼便‘生长’在了裂缝各处! 眼看那鲁母绿眼乍然‘生长’出来,长在裂缝各处,长在流转的生机韵致中,一边堵截着裂缝里不断溢出的诡韵,一边与自身争夺生机韵致——王传贞脸色陡然一沉! 就在此时,巨蛋遮挡着的、那道镶嵌在紫红天幕下的竖痕裂缝微微张开来! 环绕一线天世界尽头的紫红天幕、无数携裹着尸水血海翻腾不休、聚集成形的尸块物相,在这一瞬间骤然消失! 四下尽墨! ——原属于‘残破头颅’的思维,在此瞬被掐断! 它的念头里映照出的‘鲁母孕妇尸形’、‘诸尸块物相’、‘紫红天幕’自然就跟着全部消失! 完全的漆黑里,唯有那道镶嵌在黑暗中央的竖痕流淌出紫红的液体—— 裂痕又张开了一丝! 黑暗剧烈颤抖! 仿佛是这黑暗都随着那裂痕被扩开而生出了剧痛! 被紫红液体涂抹的竖痕之后,半颗巨大的婴儿头颅凑近那道竖痕,它张开一只遍是死寂的眼睛,观察竖痕裂缝前的‘世界’! 嗡! 无声息地颤抖中,那堵在竖痕裂缝前、本已经遍布裂纹的‘巨蛋’此下完全碎裂! 无数人形碎片崩飞四散! 在无数裂片星散间,一根根法性如血管筋脉般缠绕在一朵巨大的、如向日葵花盘般的物什上! 数道法性一端,还接连着只剩下一颗头颅的精莲! 那‘向日葵花盘’上,无数道透明影子漂浮摇曳! “诡母!” 看到那向日葵花盘的一瞬间,苏午就反应了过来! 它就是诡母! 诡母原来只是一个未成形的厉诡! 只是某个还未成形的厉诡的胎盘——那从竖痕裂缝后看来的一束目光,直接中断了这个厉诡的化生过程,令它还未化生完成,就被‘破壳而出’了! 而从竖痕裂缝后看过来的那半颗婴儿脑袋——苏午亦有深刻印象,那是组成了‘鲁母’头颅的两个‘合抱婴尸’中的一个! 鲁母从裂缝后朝未成形的厉诡看去一眼,就彻底中断了这厉诡的成形过程! 苏午心神颤栗! 竖痕裂缝后的目光还在转动着,一根根猩红条索从裂缝里伸展出来,去汲取那飞快消散的生机诡韵! 那是鲁母的发丝! 鲁母的目光最终停留在‘褪死’只退了一半的王传贞身上! “啊!” 王传贞惨叫一声,浑身流淌汩汩鲜血,地上脱落的一块块泥皮包裹住她周身,她转身投入了若玉石砌造形成的女娲牌坊之中,连‘褪死’的进程都直接中断! 女娲牌坊在鲁母注视下,巍巍不动! 但那束目光,穿过牌坊下氤氲烟岚,向苏午与伦珠看了过来! 苏午看向伦珠,伦珠与苏午对视。 他眼神挣扎! 他还有最后一条退路——从此间退出模拟! 但退出模拟之后,这重‘模拟世界’里正在进展的现实,却并不一定就会暂停在此地——哪怕模拟里正在进展的事情,只是朝前短暂推进一秒,伦珠都将死在鲁母目光之下! 苏午不能有分毫犹豫! 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 “走!” 就在这时,伦珠抓紧了苏午的手掌,她手掌渐有泥壳斑驳,脱落,覆盖向苏午的手臂。 她脱下自身的泥壳,包裹向苏午周身,将苏午推向那女娲牌坊! (本章完) 正文 888、伏藏书(2/2) “阿姐!” 苏午忽然明白过来。 他肩后伸出一双漆黑手臂,一瞬间从黑暗里拖拽出了一张苍白泥皮——将苍白泥皮包裹在自身,他反过来拽住伦珠的手臂,止住了伦珠褪脱周身泥壳的动作,拉着伦珠奔入女娲牌坊中! 先前精莲与王传贞合力截杀苏午,苏午借机请来阿姐以后,还夺走了王传贞一张泥皮,他自己都未曾想到,这张泥皮竟在当下起到了作用! 二者先后奔入‘女娲牌坊’内。 氤氲烟岚遮掩住二者身形。 烟岚随后消散。 苏午与伦珠的身影也在牌坊下消失不见。 犹如玉石砌造的女娲牌坊,屹立于黑暗之内。支撑牌坊的数根立柱,甚至延伸到了‘虚无’当中,不受‘虚无’的任何影响。 它耸立片刻,徐徐消失。 鲁母的目光从女娲牌坊上挪移开,从那竖痕裂缝里延伸出去的一根根猩红条索——鲁母之发又都纷纷收缩进了竖痕裂缝内。 一线天尽头,那因‘厉诡复生’而弥散出的缕缕生机韵致,尽被鲁母之发吸取一空。 ‘婴尸’上的那只紫红眼睛转动着,看向了那一根根与诡母相连的法性丝线。 法性丝线纷纷断裂,缠绕着只剩下一颗头颅的精莲,滚向了那道竖痕裂缝。 那竖痕裂缝包容了精莲的头颅。 一根根法性丝线从他头颅上尽数解离,在鲁母目光下,根根法性丝线潜入了裂缝后的世界中—— 精莲紧闭着双眼,根本不敢与鲁母那只眼睛有片刻对视! 而在裂缝后的世界内,紫红血海尸水翻腾起万丈高的巨浪,一具具残缺尸块物相在此中景象漂浮,令一切化为虚无的气息汇集于紫红血海之中,被带入其中的一缕缕法性丝线勾连起来了。 诸多散发着‘令一切归于虚无的气息’的尸块物相的‘投影’,在一缕缕法性丝线勾连下,不断叠合,于一张卷荡血海尸水的巨大尸皮上留下无数痕迹,那巨大尸皮在另一具‘婴尸’的目光下被切割,重叠—— 最终形成了一部书册。 两具婴尸合抱着,猛然高扬起—— 鲁母抬起‘她’的头颅,两具婴尸齐将目光投向那部巨大的书册。 鲁母张开翻腾血污的大口,‘头顶’万千根猩红条索纷纷都跟着怒张而开,条索末端,流淌下一缕缕‘生机韵致’! 那韵致浸润了那部巨大的书册! 书册上无数尸块物相留下来的投影,都好似活了过来。 它们扭曲着,在书册上化为一行行密藏域文字,有时消隐,有时呈现! 巨大书册被紫红海水裹挟到了竖痕裂缝前,它缩小作一部可供常人翻阅的书籍,伴随着一重翻腾地巨浪,将自身送至只剩一颗头颅的精莲跟前。 令一切化为虚无的气息渐渐消去了。 精莲斗胆睁开眼睛,正看到了那部书册。 原本无有字迹呈现、如人肤一般质地的书册封面上,随着他的注视,缓缓呈现出两个密藏文字——‘伏藏’。 他念头微动。 ‘伏藏’翻开第一页。 其上有向日葵花盘形影扭曲破碎,形成了一列列密藏文字: “太阳历九六三年。 诡母降诞了。 它是鲁母的第一个子嗣。 它的降诞,亦代表‘鲁母’最终将在千年之后重临现世。” 那一列列密藏文字交替变幻着,书页下方的位置,有一道手掌印痕。精莲首级转动目光,看向那道手掌印痕,他心神立时生出某种预感——自身如在此间留下‘性魂印记’,便与这部‘伏藏书’有了关联。 自身因此背负宿命。 亦将因此重获‘新生’。 精莲首级无有丝毫犹豫,以性魂重叠了那手掌印痕,在‘伏藏书’上留下了印记! 紫红尸水蔓延而来,淹过了竖痕裂缝,浸润了他的首级! 令一切化为虚无的气息绕开了他,一缕缕‘生机韵致’缠绕在他的头颅上,他的头颅以下部位,渐生出骨骼、血肉、皮膜! 坦露全身的精莲从竖痕裂缝中站了起来! 他似乎真正获得了新生! 捧起那部‘伏藏书’,他翻开书册第二页。 “太阳历九六三年。 ‘精莲’降诞了。 它是鲁母的第二个子嗣。 它执掌伏藏,亦将为母亲的降临作千年的准备。” 精莲转身看过第二页上的字迹,转身回望——那‘蜷缩’于一线天狭小空间中的诡母徐徐飘转,飘离了一线天世界,如伏藏书预示的一般,降临于现实。 精莲转回头来。 竖痕裂缝之后,紫红汪洋大海,即是‘空’中世界。 但此‘空’中,却无法性流转。 ‘他’更未在此中见到,那个居于重重雪山云蒸雾笼之中,身若猪油膏脂般雪白的女子。 一念及此——精莲内心忽生出某种悸动! 翻腾的紫红汪洋大海重归于寂静。 令一切化无的气息携裹着无数尸块物相聚集形成的鲁母,沉没于大海之底,但在那紫红汪洋之底,隐隐有若凝脂般的白光缓缓升腾。 白光承托着一轮圆日——一个浑身雪白的女子升上了海面! 将鲁母压在其下! 将‘令一切化无的气息’亦压在猪油膏脂般的白光下! 那女子一身白衣,人面而虎身,虎躯之上,尽是纯白斑纹,她满头雪发披散,虎齿微张,身后白光大轮之中,一柄柄刀枪剑戟、铁索、铁钳、锯刀、铡刀等物交错轮替! 澎湃的法性从她周身爆发! “是您选中了我——”精莲沉醉于那不朽不坏、永恒唯一的法性中,‘他’禁不住双手合十,向那白光中的女子跪拜—— 却在他屈膝跪拜下去之时,一道犹如玉石砌造的巍巍牌坊,又自紫红大海海面上浮显了出来! 一道高大身影拉着伦珠,从那巍巍牌坊中走出。 那居于白光中央的女子,无有情绪的目光微微转动,看向了那道高大身影——在‘她’看向他的一瞬间,精莲内心生出了莫大的屈辱感! ‘他’终于明白了甚么! —— 苏午拉着伦珠,猛然间迈入女娲牌坊内! 一步界限,天差地别! 完全陷入黑暗的世界抛离了苏午与伦珠,二者踏足遍是黄泥的世界中。 天穹湛蓝湛蓝。 天穹之下,一切尽被黄泥大河覆淹。 进入‘女娲牌坊’之后世界的刹那间,苏午就一脚踩入了黄泥大河之内,包裹他自身的那张苍白泥皮浸润在黄泥大河中,顿有消融的迹象! 他奋力拔步向前,迈步之间溅起的泥点,在半空中化作了一道道面目模糊的人影——那人影重又落入泥河中,聚集在苏午两条腿周围,伸出一条条手臂,奋力攀扯苏午双腿,阻止他前行! 苏午低头去看那黄泥河,黄泥河陡变作了无数人影淤积充塞的大河。 这一望无际的大河滚滚奔腾向前,在苏午目力最远处,黄泥大河终于在流淌过某处巨大池湖之后,终于化作汩汩清水,流向更远之地。 在这黄泥大河中,苏午行得如此艰难,反观旁边的伦珠,却根本不受黄泥大河的影响——她双脚踩在河面之上,根本不会陷入黄泥中! 眼看阿弟走得如此艰难,伦珠连忙伸手去拽苏午,却在这时,一阵嬉笑声在四周忽近忽远地响起:“呀! 郎君终于来到了牌坊后呀,真好…… 这下子,妾身就能带郎君去那人种池啦……让女娲娘娘给郎君重新捏造一番,我们正好做一对神仙眷侣呀。 嘻……” 伴随着王传贞的言语声,簇拥在苏午周围的黄泥人影,骤然间变作众多‘王传贞’的形影! ‘她’身形窈窕,巧笑倩兮,藕臂张开,一个接一个地环抱住了苏午,覆盖在苏午身上的那层苍白泥皮顿被一只只苍白泥塑小手捏住,猛地拉扯起来,欲要将他身上这层皮给扒下来! 包裹苏午周身的那层泥皮顿起褶皱! 飘游于‘女娲牌坊世界’之中的气息顺着那些褶皱、裂隙,浸润于其中,与苏午一接触,苏午内心即升起莫大的恐惧! 那恐惧源出于人的本能! 仿若有无边的寂暗漫淹而来,裹挟着生灵性魂,将那生灵捏造成万种模样—— “火!” 苏午心灵深处,骤然响起一个声音! 他周身涌荡起蓬蓬赤白二色交转的薪火,熊熊薪火将他身上覆盖的苍白泥壳烧得破裂,亦烧尽了四周缠绕而来的一双双雪白藕臂! 但是更多‘黄泥浆’覆淹了过来,苏午的薪火在此间只坚持了几个呼吸的时间,就被黄泥浆完全扑灭! 这时,旁边的伦珠伸来手掌,一把将苏午从越陷越深的泥浆大河中拽了起来! 眉目清秀、身材纤弱的阿姐,背起了高大的苏午! “阿弟,别……怕。 我背你。” 伦珠说着话,缓慢而坚定地迈步向前。 那未曾浸没她的泥浆,随着她将苏午背在背上,浸没了她的脚面。 “大姑姐对我家郎君真是倍加关爱呢……” 王传贞的声音再次传来。 她倏忽间出现在了苏午背后,于一瞬间化作了一座血观音像,压在苏午的肩头! 阿姐背着山高的血观音像,黄泥浆没过了她的脚踝、小腿、双膝…… (本章完) 正文 889、阶梯(1/2) 黄泥浆中,一道道人影竞相攀附上伦珠的小腿,将她往泥浆深处拉扯去。 她弓着身子,沉默而坚定地往前走。 背上的血观音像愈来愈高。 愈来愈高。 苏午伏在阿姐瘦削的后背上,他眼神寂静,寂静里,却有一团团火光骤地燃烧了起来。 那火光将他身躯点燃,化作了一件赤红的大氅,大氅后心的位置,赤白二色的薪火聚集成一个甲骨文的‘火’字。 他化作了薪火本身。 火焰中,呓语声层叠响起:“遂古之初,谁传道之?” “阴阳三合,何本所化?” 那些或低沉、或粗犷、或醇厚的声音绵延不绝。 “人初大灶,顺天应人。 熊熊薪火,永续世间。” …… “薪火永续。” “薪火永续……” 一个个声音在火中绵延不绝。 一道遍身漆黑的身影在苏午的‘念头’里骤然耸立起——它站立在‘女娲牌坊世界’之外,朝此方世界投来目光—— 它的双眼里,金红与漆黑双色火焰环绕! 嗡! 整个‘女娲牌坊世界’震颤起来! 苏午身周,那赤白二色薪火掠过的虚空里,遍生出一缕缕细小的龟裂纹! ——从外部重压而来的力量,引致此方世界开始震颤,在震颤中不断生出了裂纹,那外部的重压,正来自于苏午念头中那道漆黑的身影! 灶王神从那道漆黑身影身上得到一团脱落的黑火,他将那黑火转化为了‘人初大灶’,立下灶王神教的道统——而那道漆黑身影的来历,至今未明! 龟裂纹环绕在苏午身周,一缕缕漆黑火焰从那龟裂纹里蔓延出来,萦绕在苏午身上披覆的那件火红大氅上! 漆黑火焰瞬间令阿姐脚下的黄泥大河变得干涸枯萎! 阿姐从黄泥中‘拔’出了双脚,踩实了那变得干燥的黄土! 一蓬蓬黑火攀上苏午背上那尊血观音像! 血观音像周身斑驳起卷,泥皮脱落! 它彻底化作了一件死物,随着苏午撑起肩膀——它就从苏午肩上滚落下去,滚进了旁边还在不断翻腾、覆淹过来的黄泥浆中! 王传贞不再言语。 她现下或还在苏午与伦珠周围徘徊,寻找机会伺机将二者拉入黄泥大河中; 或是暂时隐遁,去向未知之地。 在这唯有泥浆奔腾、火焰燃烧的寂静中,四周翻腾的黄泥大河忽然掀起了连绵不绝、如山般高的重重巨浪,向最中心处的苏午与伦珠铺压了过来! 苏午从伦珠身上跳了下来。 他拉着阿姐的手掌,背后熊熊燃烧的黑火往上不断撑举,那漆黑火焰在往上攀升的过程中,逐渐‘脱色’,由漆黑转为黑红、由黑红转作赤白——赤白二色薪火撑起直冲天顶的火山! 火山里,又一座牌坊在‘女娲牌坊世界’中升腾了起来! 那山青色的石砌牌坊上,挂着一块牌匾。 上书‘仙门’两个古老文字! 一道高而胖的虚影在仙门后若隐若现,‘他’凝视着门前的苏午,忽然将只有模糊轮廓的双臂伸出了‘仙门’—— 那双手臂探出仙门的一瞬间,就在不断崩解、不断消散! 但那双以薪火聚成的手臂伸出‘仙门’的刹那,就将一道巍巍神位抛掷到了苏午跟前! 神牌上写着‘灶君神位’四字! 神牌顶上燃着金紫的薪火! 神牌在巨浪的泥浆中渐渐沉陷,定住了前方数重翻腾的泥浆,变作了苏午脚下的阶梯—— 苏午的眼睛骤地变得血红! 他喉结抽动着,闭着嘴不发一言,拉着伦珠踩上了那道阶梯。 伦珠望着他的侧脸,垂下眼帘。 仙门耸立在苏午身后,熊熊薪火缠绕在那石砌的牌坊之上,薪火之中,又有一道道神位竞相脱落,一道一道在苏午身前连绵成了不绝地阶梯。 那一道道神位压住了翻腾的泥浆巨浪,在泥浆化生出的无数人影下,缓缓沉坠入黄泥汪洋之中。 苏午拉着伦珠,低着头,迈过每一级阶梯,越过每一重巨浪,每一道河流—— 他终于走到了黄泥汪洋的尽头。 从四面八方淹没过来的黄泥大河,尽汇集于最中央处的湖池,那湖池之内,流淌着清澈的‘湖水’。 湖水虽然澄澈,却能映照出斑斓的光彩。 站在最后一重神位之上,苏午在虚空中听到连绵无绝衰的呼喊声:“薪火永续!” “薪火永续!” “薪火永续!” 他转身回望。 仙门牌坊里,那道高而胖的身影没有了双臂。 ‘他’亦在仙门之后,无声凝望着苏午,被‘他’的目光照在身上,苏午心头很酸很酸。 他张了张口,结起心灯印,向那道失却双臂的身影躬身行礼。 在被薪火神位短暂镇压的一道道黄泥大河尽头,‘灶君神位’已被黄泥浆浸没了大半,只剩神位顶上几缕金紫火光还在燃烧。 还在燃烧。 苏午转回身去—— 他身后,浮显出最后一道神位。 那如白玉般的神位顶上,腾起赤白的光焰。 光焰流转在神牌上,显映出几个璀璨的字迹‘阴喜脉中祖尊位’——这是苏午自身的神位。 神位愈升愈高,从高处压向那诸道黄泥大河的尽头——那清澈无比,却映照出诸斑斓色彩的湖池。 苏午站在神位排成的长阶尽头。 他的身形倒映在那湖池中,湖池里忽然升腾起了一团火。 那金红的火犹如天顶升起朝阳,那朝阳将光芒投映在镜湖中,便将镜湖化作了火海! “便是这般人性,便是这般人性呀…… 郎君,那火种虽然神妙,但只是一团火种,如何能抵得住‘人种池’的覆淹呢? 你从彼走至此—— 从黄泥海中走到这人种池之前,已经耗尽了全力。 还是走下来吧…… 走下来吧…… 走进这人种池里,让女娲娘娘来捏造你,让你也重获新生……” ‘人种池’内层层叠叠涟漪泛起,一张张各不相同的面孔皆从那层叠涟漪里飘荡出了,她们挤满了湖面,同时张口,嘴唇微动,尽皆发出王传贞的声音:“走下来吧,走下来吧…… 留下来,留下来……” 苏午凝视着那被无数面孔充塞的湖池,凝视每一道黄泥大河的去向,在目力极处,有无数人影挣扎着,被拉扯入了一道道黄泥河中。 他听不清那些人影的仓皇呼喊,但能听到自己内心的声音。 站在逐渐沉陷的神位上,他张口出声:“王传贞,我如能从此地活着走出去,必然与你不死不休。” 他的话语声很轻。 他的誓言极重! 那湖池中的无数面孔尽皆愣了一瞬。 一瞬以后,无数面孔纷纷隐在湖面下。 王传贞的呢喃声从那人种池里飘荡出:“何必执著,何必执著呢…… 你也总会意识到——你也总会意识到——人种池才是你最终归宿,才是你最好归宿呀……” 苏午把心一横! ‘阴喜脉中祖尊位’就要压入湖中——舍下这道神位,舍下一身所有灶王神教薪火修为—— “这个。 用这个……阿弟。”这时候,伦珠用力拉扯着苏午的衣角。 她取下身后的钓竿。 在那钓竿垂下的鱼线上,勾连着一具无首佛母——毒巴仁的无首身躯! “用这个。” 伦珠轻轻眨眼。 钓线上的毒巴仁无首身躯微微摇荡。 那逐渐沉寂下去的‘人种池’,在此时忽然腾起了滔天巨浪,滚滚巨浪化作一条条五色斑斓的手臂,抓向伦珠鱼竿钓线上的‘毒巴仁无首身躯’—— 苏午猛然间反应了过来! 他周身长出一条条漆黑手臂,捧起了一碗碗收魂米! 那一碗碗收魂米泼洒向钓线上的毒巴仁无首身躯,压制毒巴仁无首身躯散发出的昏黄诡韵! 无数米粒铺满毒巴仁无首身躯周身,在它躯壳表面蒸熟。 昏黄的米壳覆盖住了毒巴仁的身躯。 那些沾附在毒巴仁无首身躯上的米粒,加起来总共重量须有‘八两三钱’——熊熊薪火在毒巴仁无首身躯包裹上一层米壳之时,猛然间攀附在了那层米壳之上! 被米壳包裹着的毒巴仁无首身躯,遍身燃烧赤白二色薪火,犹如一尊显发威能的神像! 燃火的神像压下翻腾的人种池巨浪,沉入人种池中! 浪花不再翻腾。 人种池内陷入短暂的寂静! 苏午拉着伦珠,步上那燃火的‘神像’,那神像成了二者脚下的阶梯,在二者踩上这一级阶梯的瞬间,伦珠拉起了手中的钓竿! 神像蒸腾出昏黄诡韵,昏黄诡韵又被其身上的米壳不断吸取——攀附于米壳上的薪火燃烧得更加熊烈! 人种池四下,黄泥大河都沸腾了起来,齐齐覆淹向那燃火的神像—— 渐渐沉陷入黄泥大河中的一道道神位,失却黄泥大河的不断拉扯,却一道接一道地从泥河中拔升了出来! 神位层层叠叠地拔升出黄泥汪洋,抖落一身泥浆,又在苏午身前次第接续,连成通往更远处的阶梯—— 苏午带着伦珠在阶梯上拔足狂奔, 一直走到了大河的尽头! 那尊燃火的神像便也一路在阶梯上跌跌撞撞! (本章完) 正文 请假一章,早点休息 有一些章节被要求修改,今天第二章写不出来了。 大家早点休息。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请假一章,早点休息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 正文 890、心旌(1/2) 天尽头处,化作血观音像的王传贞静默而立,苏午迈步奔过去,耳边响起王传贞的厉声嘶吼:“你既然都来了,为什么不留下? 为什么不留下!” 轰隆! 无数道神位在苏午身后重叠! 苏午化作一道燃火的身影,他搬起那尊周身米壳不断脱落的‘神像’,一下砸在了血观音像上! 将之砸得粉碎! 王传贞长声号泣! 女娲牌坊从虚空中浮现。 肩扛着燃火的、米壳不断剥脱的‘神像’,苏午一手拉起伦珠,迈过了虚空中的‘女娲牌坊’—— 翻腾地黄泥大河、人种湖池之世界,将苏午与伦珠瞬间抛弃! 一道道神位围绕在苏午周围,在薪火里浮浮沉沉,随薪火归拢入苏午的躯壳之内,苏午面上流露一抹笑容,看向侧畔的伦珠。 伦珠也转脸看他,满眼喜悦。 他卸下肩上剥脱泥壳的‘毒巴仁无首身躯’,想要将之还给阿姐——但在这进出牌坊瞬息间的世界变幻里,冰冷死寂,却贯彻永恒、不朽不坏的白光将苏午包容了起来,那无边白光在他眼里,又化作了缓缓蠕动的、带着点点银沙的脑髓。 那银沙星点的‘脑髓’,在苏午身外流转、缠绕,他内心里一瞬间幡然醒悟——这脑髓,这白光,就是法性! 这死寂冰冷的气息,这严肃深沉的气息,更与大化本源同质! 大化,法性,脑髓,大日…… 苏午目光微动,在漫漫交融形成巨大圆日的白光下,看到了一具具巨大的尸块交叠拼凑起来,拼凑成了一个腹部巨大的赤发女形,那令一切化无的死寂气息缠绕在赤发女形之上—— 那般气息,与法性亦系出同源。 却演化出了另一种特质。 法性散发出冰冷而不为人之分别心所改变的死寂气息,那般气息又贯穿了永恒,不朽不坏。 令一切化无的气息同样死寂,但它代表的,却是‘永恒的死亡’。 “大化生鲁母,鲁母生万物……” 苏午想起密藏域里恒久流传的神话——大化孕育出了鲁母,鲁母又将大化之池遮挡在自己身后。 今下来看,本身就是‘大化’的恐怖存在,或为那诸多尸块物相带来了‘永恒的死亡’。 但那诸多尸块物相却在不断碰撞、拼凑中,走出了另一条路,它们聚集拼凑起来,形成了‘鲁母’! 大化‘杀死’了诸尸块物相, 却也间接造就了‘鲁母’的诞生。 ‘大化生鲁母’的真实涵义,竟是如此…… 苏午扬起头颅,在无尽星点银沙脑髓环绕的最中央处,看到了那雪发虎身、豹尾虎齿、面目萧杀的女子。 无尽法性脑髓在她身后时时聚化作刀剑枪戟、铡索鞭斧等诸般刑具。 诸般刑具在她身后森然林立,演变作刑杀的圆日。 看到那个女子的瞬间,苏午瞳仁紧缩——那女子的形象、那一件件刑具,已经昭示了女子的身份——西王母! ‘空’中的法性大日,竟是西王母! 西王母竟由一团脑髓所化! 那是‘谁’的脑髓?! ‘大化’即是那脑髓抽离法性以后,涌溢了出来,形成的一方大池——它才是密藏域最初的本源! 如此,令底下诸多尸块陷入‘永恒的死亡’的人,就是西王母本身! ——西王母杀死了诸多来源未名的尸块物相! 它同样被诸尸块物相纠缠在‘昆仑海源’之中,不得脱离! 时至如今,诸尸块物相聚集拼凑形成了‘鲁母’,鲁母与西王母相互对抗,都在尝试挣脱出这昆仑海源,都想回归现实之中—— 一念及此,苏午心中陡然生出不祥预感! 银沙星点的脑髓如一道道玉带、一条条白蟒般盘绕在雪发女子——西王母身周,它那双没有情绪的眼睛微微转动,将目光投向了苏午—— 苏午搬起的‘毒巴仁无首身躯’、身畔的阿姐,倏忽间消失! 与此同时,一道长长的铁索盘绕在西王母的脚下,那道铁索将毒巴仁无首身躯、以及阿姐都贯穿了。 阿姐纤瘦的身形随铁索卷荡而飘坠。 她面孔上的笑容还未消褪,眼睛里已尽是茫然。 她看向苏午,脸上忽又挤出了一丝笑容,嘴唇嗫嚅着:“阿弟……” “阿姐!”苏午高喊了一声! 阿姐就在他顶上数十丈之处飘荡着,但她被那法性聚集形成的铁索贯穿了,她身在法性中,苏午与她看似离得极近,其实很远很远。 西王母下颌微收,目光凝视着苏午,但它的眼中,没有苏午的任何倒影,只有一片如冰雪般的空白! 嗡! 白光震颤起来! 在它身后身后盘绕成圆日的一道道刑具,忽然间都一字排开来,那一道道刑具上聚集起的法性相互交融着,星点银沙脑髓漫过这一件件刑具,在最顶上形成了一道银色的旌旗——那道旌旗之上,却有赤色渐渐翻腾开来! 一道道赤红血影如血墨般晕染在了那旌旗的银白色中。 于是,那道旌旗也不再保持沉寂冰冷,它蕴生出了一种热烈的、能感染人心的力量! 曾经在苏午耳畔一遍遍响起的预言,此下再次炸响:“一百颗星辰降生大地! 一万里苍穹红如鸡冠! 一万朵火焰撕裂黑暗! 一万个生灵称颂汝名! 他们称你为‘元’! 他们称你为‘元’!” 都不必苏午伸出左手,那密藏本源之门就被此间被推开来——血肉聚集形成的丰碑,披覆着庄严辉煌的金佛皮,化作赤金的人影,携裹着漫漫大化本源,从那密藏本源之门中走出来,走入了无边白光交融的‘空’中,与那道银红交杂的旌旗相融! 旌旗声势更加浩大! 整座大化之池连同苏午凝聚的血肉丰碑,都与那道旌旗相融了! 赤红的旌旗摇曳开来,热烈的气息便泼洒进紫红汪洋大海里,连那盘绕西王母的法性脑髓,都生出了赤红的色泽,连西王母如雪雕琢的身躯,都生出了鲜明的红色! 红浪如巨锤,将紫红尸水血海下的鲁母砸得更深更深! 精莲捧着那部《伏藏书》,捧着在后世名为《大纪藏》的人皮书卷,眯眼看着西王母脚下的高大身影,漠然开口:“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 我竟只是一个钓饵,是这法性本源,用以钓你过来的一个钓饵! 原以为我就是这密藏域的天命所归! 未想到,只是法性本源偶尔照拂了我一下——它真正的目标,还是你,还是你啊! 其实我早该想到的,从我身上脱落的一根骨骼,却变成了你的‘笃本’之时——我便该明白!” 精莲低沉地喘息了几声。 他面上忽然一抹怪异的笑容:“不过,却也无所谓了…… 我虽是钓饵,但终究得了实惠。 如今,鲁母已是我的归处——你呢?你在密藏域一切修行,种种布置,尽被那法性本源剥夺了,哈哈哈! 我求不得的毒巴仁,你今亦求不得了! 哈哈哈! 元空! 你觉得—— 今下又是谁的绝路?” 精莲在苏午身后叫号着,那冰冷的声音里满是不甘。 苏午却无心去理会精莲的嘶嚎声——那紫红尸水血海之底,鲁母仰起了头颅! 由两具合抱婴尸拼凑成的巨大首级,张开双眼,一条条手臂撑着紫红血海之底,将鲁母身形撑出了那遍布死寂气息的海面! 它的‘头颅’平视着西王母,脑后无数血红条索编织成的发丝,忽然间纷纷张扬开来,遍扎入虚空之中! 一只只荧绿鬼眼密密麻麻铺满这‘昆仑海源’! 鲁母气息循着冥冥中的轨迹,漫淹浸润了阿姐,和那具毒巴仁无首尸身! 毒巴仁身上遍生鲁母绿眼,空荡荡的脖颈上无数绿眼聚集,又形成了一颗苍白的女形首级! 在‘它’的肩上,隆起了两个脓包,脓包上,生出层层叠叠的人面! 一张张人面从重叠的缝隙里、从表面上张开荧荧绿眼! ‘毒巴仁无首身’忽一挣动! 直接挣脱了那法性聚集的铁索,将伦珠也从铁索上拽了下来! 伦珠的身躯在脱离铁索的那一瞬就破碎了。 泥皮裹着米粒,在半空中四份五裂。 ‘毒巴仁’长出三颗头颅的身躯,捧着阿姐的头颅,将她按在了自己胸口,阿姐勉强转过头,茫然无措地看着苏午。 苏午神色木然。 西王母任凭鲁母浇灌催生‘毒巴仁’的成长——也或许,它本也拦阻不了对方。 它抓住那杆卷荡的、百丈长的赤旗,将之狠狠投向了苏午——那道赤旗贯穿了苏午的头颅,在他头顶飘飘荡荡! 那道赤旗贯穿了他的神思。 西王母的意志,就成了他的‘心旌’。 他就成了西王母的‘心旌’。 耳畔,模拟器的提示音响个不停:“天蓬-威临印发现刑具‘铁索’!” “天蓬-威临印发现刑具‘刀’!” “天蓬-掌刑印发现刑具‘剑’!” “天蓬-掌刑印发现刑具‘铡刀’!” 任凭那提示音不断响起,苏午木然不动,未有任何回应。 (本章完) 正文 891、变幻的预言(2/2) 紫红尸水血海之上,鲁母高扬头颅,组成它头颅的一双合抱婴石各自张开一只紫红眼睛,注视着长出了三颗头颅、胸前还粘连着一颗伦珠首级的毒巴仁龙王本。 无数血红条索状的发丝铺散进冥冥之中,为‘毒巴仁龙王本’灌注‘密藏阳面本源’。 在‘毒巴仁龙王本’的对面,头顶插着一支赤红旌旗的苏午木然站立。 二者相对。 一如鲁母与西王母相对。 那道竖痕裂缝前,精莲手捧《大纪藏》,看着场中对峙的苏午与毒巴仁,他黑黄的面孔上终于露出一抹解恨的笑容。 今下,反倒是这对‘姐弟’开始相杀了。 鲁母与‘法性本源’各自互相压制着,皆只能腾出手来,借助其他人来完成彼此间的争斗。 那法性本源选中了‘元空’; 鲁母则选中了‘毒巴仁’。 二者的自主意识都被两道恐怖存在的手段镇压住了——先前精莲还愤恨于那法性本源以自己为饵,钓来元空此人,将那般让他心心念念、求而不得的法性——那道旌旗赐给了苏午。 但他现下来看,又觉得法性本源幸好未有选中自己。 否则,自我意识被镇压住,只听凭恐怖存在驱使,这样纵然是成佛,又有甚么乐趣可言? 精莲低低地笑着。 在他侧畔,‘女娲牌坊’的轮廓若隐若现。 若隐若现的牌坊里,显出王传贞的窈窕身影。 她凝望着那头颅被‘心旌’贯穿的苏午好一会儿,缓缓垂下眼帘,叹息了一声,女娲牌坊又自虚空中消隐去了。 精莲瞥了眼倏忽隐去的女娲牌坊,笑容转冷。 今下这种层次的争斗,连他都无法掺和,更莫说是一个只是有些微奇遇,与恐怖存在有了些丝勾连的王传贞,对方在此时有任何轻举妄动,都会死在法性本源与鲁母的合击之下,其身后存在虽然亦极恐怖,但远水解不了近渴! 精莲低下头去。 翻开了《大纪藏》的第三页。 “太阳历九六三年。 ‘毒巴仁龙王本’终得重生,鲁母眷顾于它,它拥有了与‘鲁’齐平的恐怖威能。 它撕碎了‘金母心旌’,废绝了一切厉诡刑杀。 它为母亲的降临,踏平了前路。” 精莲看着第三页人皮纸上渐次浮现的字迹,喃喃低语:“毒巴仁最终还不是要为我鲁母一系所用? 可怜你苦心筹谋,终不过是我作嫁衣裳——” 他话未说完——那人皮纸上浮现出的一个个密藏域文字,忽然都颤抖起来,在颤抖中不断扭曲、崩解,最终从最后一行开始,如烟散去! 新的字迹又从那张人皮纸页上浮现了出来! “太阳历九六三年。 ‘毒巴仁龙王本’终得重生,鲁母眷顾于它,它拥有了与‘鲁’齐平的恐怖威能。 但即便如此,它仍旧难逃‘金母心旌’的厉诡刑杀。 母亲降临之路,由此不得不中断……” 精莲目光一凝,他未来得及反应,那些字迹又再次崩解。 如此一直重复了数次! 《大纪藏》给出的预言,最终停留在‘毒巴仁龙王本’被‘金母心旌’分解成数块,和鲁母一齐沉入昆仑海源的结局! 精莲注视着人皮纸上的字迹,思虑良久,他伸出一根手指,在那纸页上涂改起来。 “太阳历九六三年。 ‘毒巴仁龙王本’重生了。 它拥有与诸鲁齐平的恐怖威能。 它与‘金母心旌’鏖战不休,即将被‘金母心旌’分解之时,母亲的第二个儿子,将要成为‘鲁王’的精莲,为它逆转了结局。 它最终撕碎了金母心旌。 它听凭精莲鲁王调遣,鲁王为母亲的降临,铺平了前路。” 一道道紫红尸水在人皮纸上蜿蜒爬行,形成被改写好后的预言,冥冥之中,随着精莲书就这一列列预言,他似乎看到了自己的未来——自身将超越群鲁,如预示一般,成为真正的鲁王! 而因为自身成为鲁王,鲁母才能真正得到降临! 他的宿命,与鲁母的未来强绑定了起来! 在他写下这一篇预言之时,‘金母心旌-苏午’骤然间直冲向了‘毒巴仁龙王本-伦珠’! 那道贯穿了苏午头颅的赤红旌旗一瞬间卷荡四野,充斥于昆仑海源中的紫红血海尸水,被旌旗涂抹出了一片深红天地! 深红包容了‘毒巴仁龙王本-伦珠’。 深红化为无边烈焰,焚炼着毒巴仁龙王本周身各处,引致毒巴仁龙王本周身在深红中渐渐融化! 毒巴仁龙王本在深红中化作了一道黄绿交杂的洪流,浓烈的诡韵掺杂着鲁母气息从那洪流中翻腾了出来,整道洪流又反过来压制起那深红的烈焰—— 水与火在此中碰撞交攻,直至深红天地遍布裂缝! 那片深红,骤然破碎! 汩汩黄绿水液在半空中再次聚集成了‘毒巴仁龙王本-伦珠’! 在毒巴仁龙王本聚集起身形的一刹那,冰冷死寂的法性就贯穿了虚空,一道裂痕从‘金母心旌’身前延伸而出,瞬时蔓延过了‘毒巴仁龙王本-伦珠’左肩上那团长满了层叠人脸的脓包! 咔嚓!咔嚓!咔嚓! 伴随着土石崩裂的声音,毒巴仁龙王本左肩上的那团脓包,直接被那道漆黑裂缝割断! 脓包脱落,散化作万千张人脸,在虚空中漂浮。 无数张人脸睁开荧荧绿眼,尽皆定住了‘金母心旌’头顶上那杆摇曳不休的巨大旌旗! 一只只荧荧绿眼齐齐眨动! ——好似有一条条恐怖手臂从那些荧荧绿眼中生长了出来,又好似诸多荧荧绿眼只是眨巴了一下眼睛,甚么异相都未出现! 但‘苏午’头顶那道绵延百丈的赤红旌旗,一刹那撑展了,不再摇曳! 就好似有许多只手掌抓住了旌旗四面,将旌旗强行撑展,往各个不同的方向拉扯! 那旌旗在此般看不见地拉扯之中,顿时开始变得扭曲! 嗡! 正当此时,虚空猛地一颤! 一道法性聚集形成的刀影刹那横贯四下里发散开的一张张人脸,撕开了无数人脸重叠组成的世界! 赤红旌旗之上,涌溢一道道血红人影! 漫向四周,将那看不见的手臂扫除一空! 心旌重又摇曳开来! 血红人影在‘苏午’肩后聚集成了两条手臂,这两条赤红手臂穿进密藏本源之门中,下一瞬就又从门中钻出,按住了‘毒巴仁龙王本-伦珠’的肩膀,将它强行按得跪倒—— 嘎啦,嘎啦,嘎啦! 旌旗上飘散出一道法性铁索,缠绕住了毒巴仁龙王本的手脚,将它禁锢在原地! 下一刻,一道血红的铡刀就架在了毒巴仁龙王本脖颈上的那颗头颅上,铡刀瞬时切落,头颅从毒巴仁龙王本脖颈上滚下! 昏黄诡韵掺杂着无数鲁母绿眼,从毒巴仁断裂的脖颈间喷薄而出,弥漫成了大河! 那大河一端连着毒巴仁的脖颈,另一端则连着它的头颅! 大河裹挟着毒巴仁的头颅,乍然间漫上‘苏午’头顶的旌旗,那颗头颅趁势啃住了旌旗的一角,猛烈撕扯开来! 咔嚓! 铡刀又一次切落! 毒巴仁右肩上的那团脓包滚落,在虚空间留下无数层叠的人脸,无数人脸纷纷飘转而去,糊满了苏午头顶的旌旗! 精莲眼看着‘金母心旌’演化出的诸般刑具,干脆利落地粉碎‘毒巴仁龙王本’的一次次进攻,纠缠,最终更是铡下了毒巴仁龙王本的三颗头颅——如今,毒巴仁身躯之上,也仅剩胸口安着的那颗伦珠的头颅了。 他眼角狂跳。 根本就没有想到,承载了‘厉诡刑杀’之法性的‘金母心旌’竟然恐怖到如此程度! 但好在毒巴仁三颗头颅齐断以后,终于牵制住了那道‘金母心旌’。 今下只要毁灭金母心旌的寄托——元空本身,一切就将尘埃落定! 如今应该是不会再有意外了…… 精莲心神紧绷,暗暗转念。 纵然毒巴仁龙王本失却三颗首级,但它今时绝非彼时的地下万龙王本所能比拟——纵然失去三颗首级,它亦是‘鲁’,与龙王不能同日而语! 是以,今下的毒巴仁,灭杀‘元空’,应该并不困难。 元空虽然狡猾难缠,手段颇多,但此‘元空’,乃是神智尽失之元空,非彼神智正常时候的‘元空’,失却了神智的‘元空’,又有甚么难缠的? 精莲目光转动着,看向了《大纪藏》的第三页。 人皮纸上,那被他修改过的预言,于此时再度发生了变化。 这篇预言,从最后一个字开始消隐。 消褪了大半的篇幅。 它最终变成了如是模样:“太阳历九六三年。 ‘毒巴仁龙王本’重生了。 它拥有与诸鲁齐平的恐怖威能。 它与‘金母心旌’鏖战不休,即将被‘金母心旌’分解之时,母亲的第二个儿子,将要成为‘鲁王’的精莲,为它施以种种援手,为它改写预言。 但它停步不前——” 停步不前?! 精莲瞳孔紧缩! 你怎能停步不前?! 他再次涂改预言! 但这一次,他刚刚将字迹写上去,那些字迹便在下一刻又都纷纷消失了…… 好在,正于此时,只剩下胸前一颗头颅的‘毒巴仁’,终于不再停步不前,它缓缓迈步,走向了金母心旌被暂时压制住,在原地住步不动的‘苏午’。 (本章完) 正文 892、九寰首帅-天蓬真君(1/2) 只剩下胸前一颗头颅的‘毒巴仁龙王本’,迈步走到了寂静无声、犹如已经死去的‘苏午’身畔。 ‘它’伸出遍布昏黄鳞片的手掌,轻轻触摸‘苏午’神色冰冷的面孔。 在‘苏午’的眼睛里,无有任何任何光芒显露。 唯剩下铁一般的寂暗。 毒巴仁胸前那颗属于伦珠的头颅微微转动着,她抬起眼皮,静静地看了苏午一阵子,微弱的声音从她口中传出:“弟……” “阿……弟……” “阿弟……” 伦珠的声音细细的、轻轻地响在周围。 却不知是否为近在咫尺的苏午所听到。 她端详着苏午的面孔,犹犹豫豫地张开一双手臂,握住了那道贯穿了苏午头颅的‘金母旌旗’——以‘厉诡刑杀’之法性聚集形成的旌旗,对伦珠控制的毒巴仁之身有天然的压制、杀伤之能。 在毒巴仁双臂握住那道旌旗的刹那,一道道犹如被利刃割开的伤痕就盘绕在了毒巴仁双臂之上,盘旋着蔓延上毒巴仁的肩膀,朝着胸前仅剩的伦珠首级切割而去。 毒巴仁手臂上的鳞片不断绽开,黄绿的诡韵从破开的鳞片里不断流淌出来,在它脚下形成了冰冷的湖泽。 无数鲁母绿眼从湖泽中睁开,冷冷注视着今下被伦珠影响的这个‘毒巴仁’的动作。 龙王本毒巴仁自无有痛觉,但接连在它身上的‘伦珠’却有痛觉。 伦珠承受着双臂皮肉被利刃千刀万剐的痛楚,还要竭尽心力,与鲁母气息争夺着对这具‘诡身’的控制权——她的面色越发苍白。 剥脱去所有血肉,连森白诡骨上都遍布刀斧斩痕的双臂,握着金母心旌,奋力往上提举—— 伤痕交织在伦珠的面孔上,她的面孔如泥壳般绽裂开来,一时间千疮百孔。 但她如此努力地提举那道‘金母心旌’,亦总算有些成效。 在无数张重叠人面,与那颗咬住旌旗一角的毒巴仁首级协同发力之下,‘金母心旌’从苏午头颅中脱出了微不可查的一丝。 “阿弟……” “阿……弟……” “天蓬-威临印发现刑具‘锯’……” “天蓬-威临印发现刑具‘钩’……” “天蓬-威临印发现刑具‘刺’……” 阿姐的声音、模拟器的提示音在苏午耳畔交替循环。 犹如投进寂暗世界里的一束光。 他微微睁开眼,世界在眼前颠倒、重构,由模糊至于清晰——他看到了阿姐贴在遍布昏黄鳞片的‘毒巴仁身躯’上的头颅。 那头颅上千疮百孔。 紫红血海尸水滚滚翻腾。 一切俱未改变。 ‘金母心旌’与他自心的牵连,让他看到了先前自我心神未曾亲历的种种,他凝视着苍白面孔上遍布割痕,行将破碎的阿姐,嘴唇翕动:“阿姐……” 阿姐看到苏午的眼睛里渐渐亮起了光。 她听到苏午的唤声,面上流露由衷的欣喜,只是她的声音越发微弱,以至于苏午只看到了她的唇瓣微微开合,都未能听到她的声音。 割裂伤更多的交织在阿姐的面孔上。 她控制着仅剩被厉诡刑杀法性削得只剩下骨骼的一双手臂,更加卖力地想要拔出那仍旧插在苏午头颅中的‘金母心旌’。 苏午眼前世界随着阿姐奋力提举金母心旌而摇摇晃晃。 像是一轮夕阳,在地平线上颤颤抖抖,终于免不了沉入地平线以下,只留下满天昏黄。 他的思维时断时续。 便在这断续中,在这摇摇晃晃的世界里,持续唤着伦珠:“阿姐。” “阿姐……” “阿姐……” 伦珠勉强转动着眼睛,终于将目光投向了眼神时而有光,时而混沌的苏午,她嘴唇翕动,虽未开声,但她唇瓣开合之间,已向苏午传递出她的决意。 她说:“我走了。 你留下。” 苏午微微晃动头颅,眼前的世界摇颤得越发剧烈。 他低低地说着话:“你听我说——我对不起你,阿姐…… 我对不起伱…… 我从未将你当作成阿姐……我只是将你当作了一个合用的、可以牵制精莲的工具——我想做许多事情,想救下许多人……但死的人不该是你,不该是你……” “可你还是……阿弟……”伦珠愣愣地看着眼神混沌的苏午,她口中终于能发出微弱的声音。 她端详着苏午面上的疼痛与愧疚,眼神忽也更加心疼起来:“可死的人,也不该是你。” 苏午沉默了一个刹那。 他旋即仰起笑脸,注视着伦珠的面孔,道:“我有办法。 我来做吧。” 那面孔上的笑容,像是一个精雕细琢的美丽梦境,遮蔽住了所有破败荒芜的现实。 下一刻,苏午伸出手,猛然间攥住了自己头顶那道‘金母心旌’! 一道道割裂伤开始在他手臂上盘绕绽放! 金母心旌属于金母,不属于他! 他可以是金母心旌,但金母心旌却绝不会只是他! 此下他想要掌握‘西王母’才能执掌的厉诡刑杀之法性——便是逾越了铁律! 诸般针对厉诡的刑罚,尽加诸在了苏午身上! 他手臂上的皮肉伴随着挥洒的鲜血,尽皆坠落于脚下铺张开来、那道已经变作沸腾的血红色的劫影之上,死劫杀机再次沸腾! 只是一个眨眼的时间,苏午握住‘金母心旌’那条手臂上的血肉便被削光! 手骨上更是遍布斩痕,下一刻就会彻底毁碎! 但在这一刻,在这个刹那,苏午进入了‘空’中,显映自身的法性——万劫碾磨,不昧本真! 生死轮回,不坏性意! 刀砍我身,如斩春风! 寂然杳杳的白光从‘西王母’周身盘转的一道道如雪白蟒蛇般的脑髓上流淌了出来,一瞬间将苏午包容! 在这个瞬间,苏午被‘厉诡刑杀’之法性斩成虚无! 但在这无数个瞬间,在过去,在今时,在未来的每一个瞬间里,那无有生息,一切皆空的白光里,尽皆呈现出了苏午的形影! 无数个苏午的形影瞬间叠合! 白光在他脑后盘绕成了一重圆轮—— ‘西王母’脑后诸刑具交错叠合形成的圆轮,瞬息间转动开来,欲将苏午脑后顶轮,苏午在此瞬显映的法性收拢回去,可那法性却已从‘法性脑髓’上完全脱离,全然成了苏午本有的东西! 它既不会‘来’,亦不会‘去’! 便在这法性住空的、凝固的时间与空间里,苏午响应了耳边模拟器的提示音。 “天蓬-威临印发现刑具‘枷’……” “天蓬-威临印发现刑具‘锤’……是否收纳刑具?” “是否收纳刑具?” “是否收纳刑具?” “是。” 被住空法性包容着的,被苏午那条不断破碎又不断新生的手臂紧攥住的‘金母心旌’之上,脱落下无数刑具法性,尽归于苏午手心! 那一道道曾经斩杀过尸块物相的恐怖刑具之上脱落的丝缕法性,此刹在苏午眉心形成了一道银白的剑痕! 在收纳了诸多刑具之法性以后,模拟器发出新的提示:“天蓬-威临印已凑集所有刑具! 你所收纳的刑具超出‘天蓬-威临印’的界限,天蓬威临印将吸收刑具,为你转化‘九寰首帅-天蓬真君’化相!” 模拟器声音一停—— 一道道厉诡刑杀法性在白光中交错,苏午化作沸腾血河般的劫影流淌进了那白光中,将白光也染成猩红! 诸厉诡刑杀之法性,尽沉于那血红劫影之中! 生长出无数条手臂,时而如巨蛇,时而若高塔的劫影,此下周身长出的百千条手臂,尽化作百千道刑具! 百千道刑具又在不断交叠盘转中融化! 赤色劫影,化作直冲霄汉的神电! 神电之上,‘皇天真雷大诏’显映,纯金雷霆与赤红神电相互交融,化作了一口赤金之尺,苏午扬手抓住那道翻腾着血河劫影的金尺,自身骤然间化作立目铜牙、赤发怒张的天蓬真君形象,他身披一张以厉诡皮囊裁剪形成的黑袍,另一手中,攥住了一道帝钟! 赤发怒张、立目铜牙的天蓬走出无边白光,法性尽在他脑后消融。 他肩后又生出四臂,各持方天画戟、旌枪、铁索、大印四道神兵,翻腾着血海的双眼骤然间盯住了‘毒巴仁龙王本’—— 收起金尺,帝钟。 ‘天蓬’双手捧住了那颗生长在毒巴仁无首身躯胸口上的、遍布割裂伤、已经奄奄一息的苍白头颅。 “阿姐。” “我必会保全你之性命。” 低沉的声音响在伦珠耳里。 伦珠闭上眼睛。 她的头颅脱离了毒巴仁无首身躯,那攀附在她脖颈上,意图向上蔓延生长的一只只荧绿鬼眼,尽被血红劫影碾磨成虚无。 那贯流虚空,犹如血河的劫影中,一道道血影在彼端叠合,重新造就了血肉丰碑。 血肉丰碑悬在劫影长河彼端,此端连在‘天蓬’脚下。 于是,一株藤蔓就在劫影中生长、延伸开去。 藤蔓最前端,长出了一只小小的葫芦。 ‘天蓬’将伦珠首级沉入劫影里。 那株藤蔓缠绕着‘她’,将她包融入那只葫芦内。 葫芦渐渐长大。 海面上高扬头颅的鲁母,虚空间静默而立的西王母,尽将目光投向了苏午—— (本章完) 正文 893、大纪藏的第三页(2/2) 鲁母的首级由两具头脚相抵相拥的婴尸组成。 那两具婴尸此下各自张开一只眼睛。 紫红的眼睛一上一下,盯住了化为‘天蓬真君’的苏午——苏午脚下如血河般沸腾的劫影,瞬时凝固了,彻底的死寂笼罩住了他的劫影! 西王母身外一道道白蟒似的法性脑髓盘转着。 她将目光投向苏午的一瞬间,身后一道道刑具交叠形成的圆轮骤然间转动开来——昆仑海源之内,处处皆有磨盘转动的隆隆声响。 在此般震天的声响中,组成‘天蓬真君’化相的厉诡刑杀之法性宛若被投进了无形的磨盘之中,受磨盘碾压,引致‘天蓬’停滞在原地,一时间竟动弹不得! 两道恐怖存在,此时仅将‘注意力’集中在苏午身上,便让苏午所有手段都濒临失效! 他此下唯一所能运用的,不过是自身的念头而已—— 但今时情形,却总是比他先前成为西王母的‘金母心旌’要强上许多! 他自心总还可以转动! 总还能挣得一线转机! 一线转机,天差地别! 在鲁母、西王母尽将目光投向‘天蓬’,令‘天蓬’停滞在原地,无法动弹地这个瞬间,苏午念头一动,‘天蓬’身上,漫溢出浓烈的诡韵! 寂静、晦暗的诡韵将‘天蓬’化作一道立目铜牙,披着漆黑诡皮,周身缠绕无数道诡影的厉诡! ——咒印神头鬼脸发动! 在‘天蓬’转为厉诡的这个瞬间,鲁母、西王母尽将目光从苏午身上挪开—— 那还未与天蓬厉诡交融的劫影,因无有鲁母目光注视,终于恢复了奔流,血河劫影漫淹天蓬厉诡周身,无数血红人影盘旋在天蓬厉诡周遭,不断呼唤,以各种不同的称呼呼唤! “魔!” “元!” “元魔!” “尊师!” “尊师!” “醒来,醒来——” ‘天蓬厉诡’周身诡韵顷刻收拢,在西王母、鲁母两个恐怖存在注意到重新恢复神智的苏午之前,苏午一瞬间曳过半空,降临至精莲身前! 精莲陡见到化为‘天蓬真君’的苏午,眼神悚然,尚未明白发生了什么—— 天蓬摇响帝钟! 手中缠绕血河的金尺猛然砸在精莲后背! 轰隆! 雷霆劈炸! 精莲直接被这一击砸趴在地! 他周身翻腾起赤红焰流,一朵朵法性莲苞从焰流里长出,每朵莲苞中央,都生出一只荧绿鬼眼,法性与鲁母气息相合,精莲眼看着就要化作‘鲁’,乃至是‘鲁王’,‘天蓬’则在精莲趴伏于地的时间里,一把抓住了其捏在手中的那部《大纪藏》! 《大纪藏》翻开在第三页。 黑红的手臂抓着书册,天蓬真君向后倒退—— 精莲抓着《大纪藏》的另一半,‘他’猛然仰起脸,黑黄面孔化作了忿怒莲师的忿怒相,三只荧绿鬼眼盯住了苏午,燃着红绿烈焰的手臂紧攥着《大纪藏》,向苏午发出隆隆雷音:“你想要这个? 你想改写预言? 我不会给你! 我断不会给伱!” 精莲嘶嚎之时,一双双惨绿手臂从他身后生长而出,纷纷抓住了那部《大纪藏》! 同一时间,鲁母、西王母尽将目光投向了‘天蓬’! 嗡! 此刹! 虚空震颤! 一道犹如玉石砌造的牌坊,忽自虚空中耸立起了! 那牌坊之上,书就‘人文始源,福泽社稷’八个古字! 那牌坊,正横在苏午与鲁母、西王母之间! 牌坊隔绝了二者的目光! 苏午感应到女娲牌坊中流溢出的、让他浑身都不自在的气息,他未有回头,已知道女娲牌坊帮助自己拦住了鲁母、西王母的目光。 他此下无暇他顾,无心探究‘王传贞’为何在此关键时候会帮自己一把,是否有甚么算计存留于此般举动中—— 他所化天蓬周身六条手臂,尽抓住了《大纪藏》,奋力撕扯! 荧荧绿光覆盖在化为‘忿怒莲师’的精莲背后,那荧荧绿光,竟长成了一朵完全由一颗颗苍白人头交叠、拼凑成的莲花! 每一颗肤色苍白的人头,尽睁开紫红的眼目,盯住‘天蓬真君’! 虚空处处,生出一条条散发浓郁死寂气息的手臂,攥住了‘天蓬’抓着《大纪藏》的六条手臂! 忿怒莲师与精莲的‘鲁王身’叠合产生的恐怖力量,让‘天蓬’再无能夺走整部《大纪藏》,但苏午念头一动——天蓬手指一分,捏住了《大纪藏》的第三页—— 嗤啦! 《大纪藏》的第三页直接被他撕扯了下来! 他松开《大纪藏》全书,任由精莲将那书籍捧起——他则将目光看向了那《大纪藏》的第三页! 厉诡刑杀的法性盘绕天蓬周身,令《大纪藏》第三页上的文字也一个接一个地瑟瑟发抖了起来:“太阳历九六三年。 ‘毒巴仁龙王本’重生了。 它拥有与诸鲁齐平的恐怖威能。 它与‘金母心旌’鏖战不休,即将被‘金母心旌’分解之时,母亲的第二个儿子,将要成为‘鲁王’的精莲,为它施以种种援手,为它改写预言。 但它却挣脱了冥冥中的束缚,‘伦珠’的意识抗御着母亲的侵蚀与折磨,最终帮助‘金母心旌’贯穿下的苏午,恢复了些丝神智。 苏午借助这恢复的神智,运用了某种‘不在此岸’的力量,吸纳了‘金母心旌’,化为‘天蓬真君’。 他将伦珠的意识封藏在自身的劫影中。 他引来了母亲与‘金母’共同的死劫。 他必死无疑,哪怕那种‘不在此岸’的力量,也无法让他逃脱两个在‘彼岸’的‘恐怖本身’的联合绞杀!” 不在此岸,彼岸,恐怖本身…… 苏午目光疾扫过那一列列字迹——厉诡刑杀之法性骤然施加在这‘伏藏纸’之上,一道道刀剑、铡刀、铁刺、斧锤的虚影,一遍接一遍地覆盖过那伏藏纸上的字迹,将那些字迹统统‘刑杀’! 伏藏纸上,显出两个由种种刑具组成的字迹。 《黑律》! 那两个字迹一闪而过! 新的预言,跃然纸上。 “太阳历九六三年。 ‘毒巴仁龙王本’重生了。 它拥有与诸鲁齐平的恐怖威能。 它与‘金母心旌’鏖战不休,即将被‘金母心旌’分解之时,母亲的第二个儿子,将要成为‘鲁王’的精莲,为它施以种种援手,为它改写预言。 但它却挣脱了冥冥中的束缚,‘伦珠’的意识抗御着母亲的侵蚀与折磨,最终帮助‘金母心旌’贯穿下的苏午,恢复了些丝神智。 苏午借助这恢复的神智,运用了某种‘不在此岸’的力量,吸纳了‘金母心旌’,化为‘天蓬真君’。 他将伦珠的意识封藏在自身的劫影中。 他引来了母亲与‘金母’共同的死劫。 在母亲与‘金母’联合绞杀之下,他哪怕运用那‘不在此岸’的力量,都休想逃脱两个在‘彼岸’的‘恐怖本身’的联合绞杀。 但是—— 他巧妙地运用了《大纪藏》。 这张诡异莫测,并不属于母亲的诡皮之上,蕴藏着某种‘不在此岸,不在彼岸,不在空中’的力量。苏午撬动了这一丝力量…… 他首先写下了一个预言。 ‘在苏午脱离鲁母、西王母目光的这一瞬,鲁母抓住了机会,抢先对西王母发难’!” 《大纪藏》第三页上的字迹浮现至此列,便戛然而止。 而在昆仑海源中,那将目光投向‘女娲牌坊’的鲁母,倏忽转回头来,看向了田中央的雪发西王母! 披散在两具婴尸之后的无数根条索状发丝,骤然间扎入虚空当中! 虚空各处,遍布一道道树根隆起般的纹理! 无数血红条索发丝瞬时迫近西王母身周! 苏午紧盯着那携裹起无边死寂气息,向西王母发难的‘鲁母’,再看看手中的伏藏纸,他内心生出一种明悟—— 非是这伏藏纸上的预言,偏移了鲁母的目标。 而是鲁母的最终目的脱离西王母的压制,哪怕是毁灭苏午,亦是为了达成这个目标。 西王母亦然。 但在此下,伏藏纸上的预言,为鲁母创造出了一个先机。 这个‘先机’就值得它放弃毁灭苏午,转而同西王母发难! 伏藏纸上,再次浮现出新的字迹:“在万千年前令无数‘天诡’陷入永恒死亡的西王母,今时虽已在昆仑海源中沉寂不知多少岁月。 但它刑杀厉诡的威能,从不曾减损半分。 只是今下,名为‘苏午’的某人,窃取了它的一道‘心旌’。 沉寂在‘死’中的鲁母,压制了它一个刹那。 ‘昆仑海源’通往现实的裂隙,扩开一倍。 鲁母降临现实的时间,提前百年! 然而——” 在那一个个字迹接连浮现于伏藏纸上的同时,苏午转首看向了那道通往现实的竖痕裂缝——在鲁母发散出的无数发丝缠绕住西王母周围一道道法性脑髓的这个刹那,那道竖痕裂缝更加扩大,扩开了一倍之多! 苏午忽然将目光投向了抱着《大纪藏》,正面为‘忿怒莲师’,背面为‘莲花首级鲁王’的精莲! 他脚踏禹步,奔向精莲! 虚空处处,雷声炸响! (本章完) 正文 894、诡皮(1/2) 轰烈雷霆声中,隐约诵持经咒之声传彻四方! “志心皈命礼! 六龙陛左,九虎关中,现三头六臂之威容,运七政八灵之洪造。 帝钟才震,万圣齐临; 钺斧轻挥,群魔碎灭! 神光赫赫,常救护于众生; 真性巍巍,誓永兴于正道。 劈尸千里,斩鬼五形。 大悲大愿,大圣大慈,通天祈佑,延祥涤厄,保宁身命——北极天蓬八十一军大元帅,护国消魔真君,证果法云普覆天尊!” 化为‘天蓬真君’的苏午头顶,皇天真雷诏高悬天中,‘天蓬真君宝诰’居于下! 灿金雷霆缭绕在这道披覆以厉诡皮囊缝合成甲胄的恐怖形影之下,他脚踩血河劫影,头颅转动,肩上立时又生三颗头颅! 一手持血河沸腾之赤尺,一手把帝钟; 一手握刀兵聚化,缠绕厉诡刑杀之法性的方天画戟,一手掌金印; 一手擎血影翻腾,调动沉寂冰冷大化本源之旌枪,血色旌旗迎风猎猎,一手缠绕铁索—— 轰隆! 帝钟摇响! 一道道赤金雷霆劈开虚空,如千百丈长的刀影般压向精莲头顶! 天蓬真君步罡踏斗,在一道道天蓬神刀劈得精莲连连后退之时,他身形穿过那如林般平推而去的天蓬神刀雷霆,骤然间临近精莲身前! 精莲正面现‘忿怒莲师寂忿相’,六臂手掌张开,每道手掌中央,皆有一道莲师化相—— 绝对真理狮子、仁爱欢喜上师、光明上师、狮子吼、海中金刚,乃至是那以‘大威德金刚口噬生死大轮世界’转化而来的‘忿怒金刚’,齐齐溢发出冰冷诡韵! 在此同时,‘莲花尊’化相出现在其余六相中央。 莲花尊之顶,精莲恶念所化的——‘精莲恶诡相’乍然显现! 那巨大的骷髅头高悬于顶,骷髅头上下开合! 充斥着炽烈狠毒、疯狂之情绪的声音乍然响起,仅仅是那声音便足以贯穿活人心魂,足以撕裂普通厉诡! “远离颠倒梦想,终究涅槃!” “远离颠倒梦想,终究涅槃!” “远离颠倒梦想,终究涅槃!” 那般尖锐的声音下,莲师诸相一瞬重叠了! 伟岸庄严的佛陀头顶肉髻,出现在‘天蓬真君’面前,天蓬真君挥舞方天画戟斩切而开,厉诡刑杀之法性加诸于这诸相重叠的法性之上—— 佛陀的脖颈间响起锯齿划动,切割血肉的声响! 沙沙,沙沙! 咯吱,咯吱! 一蓬蓬鲜血夹杂着肉末从那佛陀脖颈上的裂隙里炸散出! 佛陀的头颅被斩切掉了。 咔嚓!咔嚓! 佛陀的双臂齐肩而断! 佛陀的双脚同时被斩去! 佛陀的胸腹间裂开了一道血线,血线两边的皮肉像是被两柄铁钩勾住了,一瞬间撕扯开—— 内里显出由一颗颗头颅堆砌拼凑而成的‘莲花首级鲁王’! 轰隆! 在‘莲花首级鲁王’显现的这个刹那,那已经停歇一阵的尖锐声音又再度响起了:“我身破碎,亦能涅槃!” “我意破碎,亦能涅槃!” “我法破碎,亦能涅槃!” “涅槃!” “涅槃!” “涅槃!” 轰隆! 那主动配合着方天画戟,被方天画戟上凝聚的厉诡刑杀之法性大卸八块的佛陀尸身,一瞬间炸散了! 无数莲师诸相的头颅层层叠叠盘绕在天蓬真君四周,钳制、啃咬住了天蓬真君六条手臂! ‘莲花首级鲁王’从那大破碎、大涅槃的佛尸中飘转了出来,这朵‘人头莲花’张开八片‘莲瓣’,莲瓣上的人脸层层叠叠,双目淌下鲜血,注视着天蓬真君! 莲瓣包裹向天蓬真君。 天蓬真君神色冷肃,一张口,一根根细细的、斑斓的丝线忽从它舌尖迸射出,缠绕向那包围而来的八片莲瓣! 鬼匠缝线穿透了莲瓣,又被一缕缕烈焰法性缠绕,在顷刻间断裂了。 天蓬真君神色不变,依旧操纵着那所剩不多的鬼匠缝线,一遍遍尝试——终于,鬼匠缝线在八片莲瓣上缝合出了八副命纹图—— 不再有烈焰法性缠绕而来。 ‘莲花首级鲁王’陷入沉寂。 天蓬真君头顶着它,奔向那扩开一倍的竖痕裂缝! 他一刻都不敢回头,不敢有丝毫耽搁! 此下,苏午已经手段尽出。 短瞬住空的法性,此下运用一次,便要沉寂良久。 若此时鲁母与西王母停下争斗,朝他投来目光,他所做的一切努力,都将功亏一篑! 今时只是一个瞬息,亦比永恒都更漫长! 浑身簇拥着莲师诸相首级,头顶着‘莲花首级鲁王’的天蓬真君,一低头,看到贴在胸口的伏藏纸上,那还未写完的预言并没有继续演化。 他神色寂静,终于在此刹临近那竖痕裂缝! 一道道鬼匠缝线穿插在那陷入沉寂的‘莲花首级鲁王’八片莲瓣之上,牵引着那朵人头莲花凑近了竖痕裂缝! ——这鲁王的身影,正足以覆盖住那道竖痕裂缝! 天蓬真君飞针走线! 在无数莲师诸相首级的哀嚎中, 他耗空了所有鬼匠缝线,终于将莲花首级鲁王缝合在那道裂缝之上! 密实的针脚环绕在竖痕裂缝四周,竖痕裂缝被完全‘堵’住了。 天地陡转。 苏午最后看了眼那针脚密实的竖痕裂缝,自身一瞬间被抛离昆仑海源之外,出现在了一座雪山之上。 周遭一座座雪山绵延不绝! 此间即是昆仑! 莲师诸相头颅纷纷从他六臂之上脱落,聚拢于远处,重新显化为了精莲身形。 精莲怀抱《大纪藏》,眼神冷漠地看了苏午一眼,不发一言,走入雪山深处。 苏午化返人形,拿起了那张在他手中飞快化光消散的‘伏藏纸’——《大纪藏》的第三页。 那截断的预言之后,终于出现了新的文字:“然而,名为苏午的某人,却绝不会容许由一群死去天诡聚集形成的‘母亲’,以及那令一群天诡陷入永恒死亡的金母,先后降临于现实。 它们必会为现实带来‘末劫’。 是以苏午运用了某个办法——他将母亲的第二子‘精莲’的一半——莲花鲁王缝在了那裂缝之上。 母亲与金母万千年纠缠中,终于恢复出的一丝力量,又在彼此的纠缠里耗尽了。 它们再无能干预苏午的手段。 那扩开的裂缝,又被缝合。 母亲降临之日,今下已不能预测! 但金母在人间遗留的心旌,还有许多——它有一位本形乃是灵芝的女儿,或在不知何时,会带给它一份惊喜。 就像这蕴藏着一丝不在此岸,不在彼岸,不在空中的力量的诡皮,亦借助苏午的力量,跳出了这‘此至彼’的循环,它将复活。” 诡皮伏藏纸上的预言,完全展示了出来! 在那预言完全呈现出的瞬间,苏午手中的伏藏纸亦化作斑斓光影,在他手中倏忽消散! 那斑斓光影里,倒映出了伏藏纸接连的种种因果—— 它浸润于岁月光阴之中,在不知何时,不知何地出现在了一道身形瘦高,穿长衫的身影手中,那人在它身上勾勾画画,写下一篇篇模糊的文字,留下种种莫名的符号。 如此又过了不知多少岁月,它出现在一个短发,穿着短打衣衫的老者手中,那老者模糊不清的面孔颤抖出无数道重影,无数道充盈交叠着,在老者体表形成了一层绒毛般的阴影——光景中的老者,展露出的手段,苏午亦极熟悉。 那是心猿拳的手段! 诡皮继续在岁月中轮转着,经历过一个个‘主人’…… 直至一双手抓住了它。 抓住它的那人,身形挺拔,高大英俊,苏午与那人一照面,就认出了对方——那人正是他自己! 因果于此刹完全收拢! 今下苏午扯下的这第三页诡皮,正是那张能显化出诸多脸谱,曾经历过多位主人,最终被苏午从神打派传人手中取得的伏藏纸! 光影里的‘苏午’手中抓着的伏藏纸上,缓缓浮现出一列字迹。 “太阳历二零三四年……” 这一列字迹浮现出以后,又倏忽消失。 紧跟着,光影中的伏藏纸上,又闪出一列字迹:“太阳历一七一五年……” 再次出现的、标识出日期的字迹,再次迅速消失。 伏藏纸上第三次出现字迹:“二月二十五日,我死了…… 有个穷困潦倒,一无是处的作家, 在我身上写了很多狗屁不通的东西……” 这一行字迹出现以后,呈现于苏午眼前的光影,瞬时消散。 苏午脑海里回忆着那伏藏纸上连续三次出现又消失的字迹,面上忽然间露出一抹笑意。 “看来你复活还是不够彻底。 最终还是死了。” 光影中的伏藏纸上出现的预言,苏午曾经见过! 伏藏纸‘死’在了一七一五年、二零三四年这两个不同的时间里! 是‘素王’运用‘正气符’,杀死了它。 在先前那些接连闪过的因果光影里,那道身形瘦高,穿着长衫的身影,极有可能就是‘素王’! 苏午一念及此,内心忽有所感。 遍天之间,犹如玉石相互碰撞之声绵延不绝。 叮叮叮叮叮—— 一根根骨骼在他身后虚空中拼凑着,刹那间化作一道双臂臂骨上缠绕红绸布的巨大骷髅,枯寂衰亡的诡韵从那蹦蹦跳跳的骷髅身上浮显。 同一时间,犹如玉石砌造形成的巍巍牌坊,也在苏午身前虚空中若隐若现。 (本章完) 正文 895、祛病(2/2) 群山如雪海,接连碧空白云。 某座雪山下,一支马队沿着大河奔行而来。 那雪山上,苏午盘腿而坐,身后‘尸林怙主’收束大寒林诡韵,捧着一颗紫黑的心脏,在天穹中蹦跳不止。 在苏午的身前,犹如玉石砌造而成的巍巍牌坊乍然耸立。 牌坊之上,书就‘人文始源,福泽社稷’八个古字。 苏午冷眼看着那道牌坊,看到身形窈窕的王传贞从那牌坊下缓步走出,一双秋水长眸望着苏午,她看着苏午身后显现的尸林怙主,似是想说甚么,但终究一句话都未曾说出口。 窈窕身形隐于牌坊中。 似玉石砌造的牌坊顷刻间消失无踪。 于苏午身后苍穹中蹦跳的尸林怙主,显化出一道道寒林骷髅,诸寒林骷髅交叠着,形成了白骨莲台。苏午脚踏白骨莲台,从雪山上飘转而下。 正在此时,那支沿河奔行而来的车队,也终于临近了大雪山脚下。 众人见得那白骨莲台上的高大青年,纷纷勒停坐骑,翻身下马。 “苏先生!” “白骨大神突然隐遁而去,我就知道定是先生显身,召回了它!” “先生!” “那精莲僧今时如何了? 可是已被苏先生镇压?” 这支沿河奔行而来的马队,正是周博带领的马帮众人。 他们依着苏午留下的指示,沿路封押精莲的种种性意伏藏,今时终于临近了现实中‘昆仑海’的源头。 苏午脚下白骨莲台顷刻间崩解。 那尸林怙主盘坐于莲台上,于虚空中收束诡韵,瞬时间寂然不动。 看着众风尘仆仆的马帮成员,苏午笑了笑,指着身后大雪山道:“精莲便在此大雪山之上。” 一言及此,众马帮成员的神色顿时严肃了起来。 苏午接着道:“不过你们也无须担心。 他今下已离不开这座大雪山了。” ‘莲花首级鲁王’被缝合在那空中‘昆仑海源’的竖痕裂缝之上,与之同为一体的精莲,自然无法脱身,他亦被缝在昆仑海源之外,今后永生永世承当如此因果,固守于这座雪山之上! 苏午经历这次模拟,仿似甚么都未改变。 但今时之苏午,与经历模拟之前的苏午,焉能同日而语? 二者之间,已然天差地别! 这就是最大的改变。 听得苏午所言,马帮众人神色略微放松。 苏午看着众人,接着问道:“你们身上的‘观音土病’病势又有了复苏发展之迹象,这一路行来,想是未能寻得‘七叶生死草’?” 众人闻言脸色黯然。 周博强颜欢笑,出声回道:“确实未曾寻得七叶生死草。” 他眼望苏午身后绵延不尽,近乎遮蔽天幕的一座座雪山,又低声道:“也不知昆仑雪山之上,是否有七叶生死草之影踪?” “七叶生死草,或许只是一个骗局。”苏午摇了摇头。他虽未明言甚么,但话外之意,已然说尽了一切。 众人叹息不已。 “虽然不曾寻得七叶生死草,但我等也寻得了不少五叶以下的生死草,凭借这些生死草,每个人也还能有几个月活头。 能知道自己的死期,在死前得以从容安排好一切——上天已不算薄待我等了。”周博故作放松地道。 “七叶生死草,或是个骗局。 但是昆仑海源之中,亦确有消除‘观音土病’之法。”苏午道,“我今下恰巧掌握了此般方法,诸位可愿一试?” 周博等人已从苏午口中得知,昆仑雪山之中,亦无‘七叶生死草’。 他们今时对苏午已然崇信无比,听得这个消息,内心黯然失望的同时,也弃绝了跋涉昆仑雪山,历经千难万险,去寻那近乎不可能存在的‘七叶生死草’的心思。 如此,也就弃绝了求活的希望。 马帮众人却没有想到,今下求活的希望再次出现,且就在神通广大的苏先生手中! 众人愣了愣神,旋即都是一脸狂喜! 有人神色矜持,欲言而不知该如何言语。 有人跃跃欲试。 有人则是连连点头,直接答应了苏午的邀请。 对于苏先生的手段,今下马帮众人却已没有半分质疑! 周博看过周围马帮兄弟们的神色,转过脸来,有些无奈地向苏午拱手行礼道:“我们亏欠先生实多,今下纵是为先生粉身效死,也绝难报偿先生的大恩了。” “朋友相交,何谈谁亏欠谁?”苏午摇了摇头。 听得苏午所言,周博神色隐隐激动。 马帮兄弟们亦在片刻后反应过来,面孔都微微泛红。 对方如此神通广大,手段高深莫测,却愿视他们为‘朋友’! “各位帮助我封押精莲埋藏于密藏各地的性意伏藏,耗费宝贵寿数,一诺千金,又何曾向我讨要过所谓报偿?”苏午笑着道,“苏某能与各位重诺重义的好汉子相交,本是苏某的幸事。” “先生严重了!” “这该是我们的荣幸才对!” “我等微末之身,能得先生这样人物如此厚待,视我等为友人,便是与先生舍命奉陪,却也值得了!” 众人神色激动,纷纷出声。 苏午笑着,与众人皆在雪水润泽的草甸上席地而坐。 他接着道:“我今有一法,足以拔除各位身上的‘观音土病’之病根,各位既不怕我手法粗陋,我自会全力相助各位。 接下来,各位只需守住心神,闭上眼睛即可。 待我告诉你们可以睁开眼睛的时候,你们再睁眼就好。” “好!” “我们听先生的!” “先生尽管出手就是!” 马帮兄弟们七嘴八舌吵嚷了一阵,在苏午安静目光下,俱又收声,各自闭上了眼睛,依苏午所言,守住自我心神。 在他们心神集中的这个刹那—— 苏午张开右手,掌心银白剑痕乍然一闪! 厉诡刑杀之法性萦绕此间,漫卷众人身躯——那厉诡刑杀之法性深入马帮众人肌理血肉深处,顺着骨骼之中的骨髓穿入脊髓之中,经由脊髓渗进众人意识相连的脑髓之中! 银白剑痕在众人体内辗转过一瞬,又收拢回苏午右手掌心。 马帮众人皮肤之上,徐徐渗出了一层五色斑斓、犹如泥塑皮壳的泥壳。 苏午屈指一弹,一朵赤白二色交转的薪火在指尖燃起,随他一念倾动,薪火火苗化作蓬蓬大火,笼罩众人身形,将众人体表覆盖的‘观音土’亦尽焚烧个干净! “可以睁开眼睛了,病根已除。”苏午如是道。 众人闻声纷纷睁开眼睛。 有人立刻就脱下鞋袜,查看自己的脚掌。 片刻后,那些查看脚掌的马帮成员都惊叫出声:“没了!黄泥壳不见了!” “真好了,真好了!” “谢谢先生!” “好了啊!” 听得兄弟们的惊叫,剩余人也俱忍不住,当场脱下鞋袜查看自己的脚掌。 曾经覆盖于他们脚掌上,会因他们走动而龟裂,会随着事件进展而不断向上蔓延的那层黄泥壳,尽已消失不见了! ‘女娲土病’确已经从他们各自身上消失! 周博领着马帮众人向苏午纳头便拜——苏午一挥手便尽拦下了他们的动作:“你我已是朋友,朋友之间相互扶助,何须行此大礼? 若决意如此,便是不把我当作朋友了。” 苏午既出此言,众人自然不再坚持。 周博挠了挠头,惭愧地道:“我们都是苦出身,也拿不出甚么好东西来酬谢朋友,只觉得自身最为珍贵的东西,便是这得之不易的一条性命,与刀枪拼杀里搏来的这点尊严了。 苏先生莫要怪罪。” “不会怪罪。”苏午摇了摇头,道,“你们曾经说过,此般‘观音土病’是自川蜀某个地域传出来的,你们经过彼地,便染上了此种病症。 那你们经过那片地域之时,可曾亲眼见过沾染此病而死之人? 他们死后真会变作泥胎?” 马帮众人听言面面相觑。 周博犹豫着道:“此病极其凶险,我们误入险地,片刻都不敢停留,也不会去主动接触那些沾染此般怪病之后的将死之人。 只是那片地域里处处皆有传言,此病进展至最后,人会化为泥胎而死,且我们身上症状皆如传言所说一般,众口铄金……先生莫非觉得此中有甚么问题吗?” 苏午抬手看了看掌心的银白剑痕。 转而与周博说道:“我方才清除你们身上的病根之时,发现病根乃在寄托生灵性意的脑髓之上。病势顺着脑髓蔓延至于脊髓,进而遍流全身骨髓…… 此般说法,你们或许不能明白。 简单而言,即是此病自人性魂与身躯相连的某个‘节点’滋生,进而蔓延全身。 我为你等祛除病根之时,更发现那病气从你等躯体之内驱除以后,覆盖于你等体表,形成了各不相同的种种彩绘泥塑泥壳。 是以我觉得,若人沾染此般疾病,病势进展到最后,或许不只是会化作黄泥胎。 而是转为一尊尊泥塑神灵。 譬如‘王传贞’所化的血观音一般。” “这…… 终究是死。 变作泥塑神灵,和最终化为与自身一般模样的黄泥胎,又有甚么区别?”常春忍不住道。 (本章完) 正文 896、送别(1/2) 「于死者而言,二者自然没有甚么不同。 但于活人而言,却有种种不同意义。」苏午眼神幽深。他心里转动的念头,未有示于众人。 ——「女娲牌坊'诱引王守节及其丈夫、随行马帮人员踏入牌坊之内,最终只有王守节转换作了能显化血观音相的「王传贞」,且王传贞就此性情转变,与从前的王守节'判若两人! 那么,若将「王传贞」看做是由「女娲」重新捏造而来,女娲究竟是将王传贞捏造成了人,还是欲将她捏造成为一尊神?! 女娲捏造「王传贞」所用的材料,莫非就是取自那些身染黄土怪病的人?! 未知存在的脑髓化为了「西王母」,那么被女娲土病侵染的脑髓,是就此直接消失了,还是聚集在某个地方,成为另一种诡异存在? 亦或是被「女娲」吞食? 苏午心中生出地种种困惑,马帮众人亦无法解答。 众人神色茫然地看着苏午,根本不能理解苏午话中之意。 周博则在拧眉思索片刻后,向苏午说道:「若此般疑问对先生甚为重要,有利于先生彻底根绝笼罩于川蜀那片地域的「观音土病」的话,周某愿意再行前往那片地域,寻找东主的同时,亦会亲自探看那些病势进展至于终末的可怜人,最终会面临怎样结局。」 「不必如此。」苏午摇了摇头,他想及「王传贞」,对方阴魂不散,早晚有一日他与对方之间的恩怨须要了结,可以借由对方来探究「女娲土病」的根源。 苏午看着周博,又道:「你重回那片地域,多半还是会再次沾染此种病疾,我届时却无法救你。 而你之东主,今时极可能早已不在人世。 我猜测,他可能变成了「王传贞」的一部分。 此般情形之下,你去那片地域寻他,注定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周博闻言愣了愣,旋而迟疑着道:「东主掌握有一颗金丹,那赠他金丹的仙人曾言,金丹有遇难成祥,逢凶化吉,化解诸般劫数之效用······」 「是,那金丹确实神妙。」苏午点点头,不等周博把话说完,便伸手进旁侧阴影之中,从阴影里打捞出了一块残缺的泥皮。 那是他曾用之包裹自身,借用来穿越女娲牌坊之后的黄泥大河世界的一张泥皮。此泥皮取自于王传贞身上。 乃是王传贞身上新长出的一张皮。 但这张皮不同于苏午最早收集得来,给阿姐塑造出身躯的那张。——这张泥皮上,有一缕缕来源于不同人身上的「劫力」残留。 「你家东主所得金丹确实神妙,但他关键时候想来是没有用上,被王传贞得到,且吞服了下去。」苏午将那块残缺泥皮摆在地上,随手丢了一道追因造果神咒置于其上——一缕缕因果勾连劫力,追溯源头,那残缺的苍白面庞泥皮四周,陡然出现一道道人影。 有跟随王夫人离去的「秦管家」等众家丁私兵; 有最早与周博等人失散,跟着东主、王夫人深入密林的那一众马帮兄弟;其中更有一道人影在周博等人眼中,极其显眼——那是马帮的东主! 周博等人眼见东主形影出现在泥皮旁边,一个个神色震惊,都不知该作何言语。苏午看到众人神色变化,已知个中结果。 他接着道:「此中可有你们东主的身影?若有的话,便说明他已化作劫灰了—一我推测那颗金丹有转化劫力而为己所用之能,是以服用者能「逢凶化吉,遇难成祥 王夫人服下此颗丹药以后,才能变为「王传贞」,以王传贞之名继续「活」在世间。 而你家东主,不知因何缘故,未能吞吃这颗金丹,反而被王传贞拿捏住了,最终被她 移转去一身劫力,沦为了一蓬劫灰。」 马帮众人眼见东主形影出现在一众已故兄弟之中,哪能不明白对方早已死去? 他们试着呼唤对方,只剩下一道浅浅残影,变成了死物的「东主」,自然无法回应对方,随着追因造果神咒效力消褪,其残影亦消失在泥皮周围。 「东主获得那颗金丹,便该当场吞吃下去,如此也就没有之后的祸端了。 只是······他与夫人青梅竹马十余载,彼此间情比金坚,在那密林之中,他俩之间又遭逢了怎样变故,最终导致夫人舍下了他,自行吞服金丹独活?」周博连连叹息,个中许多问题,他都想不明白,更对人心之叵测有了更深了解。 苏午不曾经历王夫人与其丈夫当时面临情景,也不妄加揣测,他收起那块残缺泥皮,同众人转移了话题:「此间事了,你们彼此病疾终得救治。 接下来各自又有甚么打算?」 「东主既已殒命,我回转川蜀之地已无意义。 经历这样惨烈变故,我已有脱离马帮行当之心,回归故地,与家人团圆。 能遭逢如此大难而得苟活,往后每一天都是从阎王爷手里抢回来的,得之不易,周某欲过好这每一日,最要紧的,便是先见到家***儿。」周博坦然道。 其余人沉吟了一阵,也都表达了与周博差不多的想法。苏午道:「如此却是再好不过。」 他说过话,站起身来,打了个唿哨。 唿哨声中,密藏本源如海奔流,一道道或红或绿的眼睛从那密藏本源中尽数睁开,就在马帮众人眼前——一头头或如山般高耸,或如狮虎般庞大的猊兽显现了出来。 群猊围在马帮众人四下。 龙猊来福盘旋于天顶,它跟着马帮众人穿行密藏域诸地,收集齐了自身的碎片伏藏,更有另外收获。 如今,来福顶着一颗如醒狮般的黑红头颅,身后拖曳着百十丈长,披覆长毛如黑色影子般的身躯。 那长毛覆盖下,竟难见到它的趾爪! 今时的来福,已经无限接近「龙王本」——诸生诸死诸年之龙身长千丈,有十二臂,而「诸龙王」身形长短不定,或生百臂,或生千臂,或只有独臂,如此种种,不一而足。今下的龙猊来福,体型已然可以随意变化,就连周身龙臂都渐渐消隐,渐能生出种种变化了! 而今来福所缺少的,乃是如鲁母、西王母这般层次的「恐怖本身」,以它们的根本气息对其进行一次灌注,一次灌注之后,来福就能真正成为「龙王'! 不过,这唯一缺少的条件,或许再经历千载时间,都难以成就。——西王母、鲁母被封在昆仑海源之中,绝不可能将之释出。 苏午更不可能以它们的根本气息,对来福进行灌注——经过此般灌注的来福,或会成为龙王,但也只是鲁母、西王母操纵下的龙王而已! 马帮众人已非第一次见得群猊显形,但每次见到群猊显身,心中仍有种难言的震撼。 他们行走密藏域诸地,能在此般险地中安全无虞地穿行,最大依仗乃是群猊的威能,以及「白骨大神」—尸林怙主! 「密藏域中凶险重重,独以你们的力量,脱离此间也颇困难。 我便让群猊送你们离开此地。」苏午向马帮众人说道,他接过了龙猊叼过来的那根漆黑骨棒,手掌在其上轻轻抹过,一道道咒印从中跃动出来,随他手掌一指,便钻进马帮众人眉心当中。 马帮众人皆得「元龙咒印」,自有猊兽挑选他们,成为他们的猊本。 苏午看着神色惊喜不已的众人,接着道:「有此元龙咒印傍身,你们日后不论是在江湖之中闯荡,或是守住妻儿老小,也 都足用了。 不过,我亦须提醒你们一点—一修持元龙咒印,须持善道,行善举。若作恶多端,猊本便不再庇护你等,元龙咒印亦将顷刻凋零。」 「一定谨遵先生教诲!」众人齐声回道。. 苏午笑了笑,将那漆黑骨棒递给了龙猊,拍了拍对方伏低的头颅。 「把马帮众兄弟安全带离密藏以后,你们便也在各地沉眠,化作伏藏罢。」苏午向群猊嘱咐道,「来福届时就守在昆仑海源之前,沉眠彼地,看顾着那「门」后的恐怖。 从此以后,你等子孙可以出来活动,救护世人。你们便安静沉睡,我们千年以后再见。」 「呜···....」 群猊与苏午心意相连,有感于分别之日再即,一个个垂首呜咽起来。 密藏域与昆仑海源后那无数尸块物相拼凑形成的鲁母、西王母的关系不可分割,此般地域,完全是由众多「天诡」的尸首堆高形成的。 在此地伏藏下来,就如草木树种扎根于腐尸之中。腐尸固然腥臭,但它亦能肥沃土地,滋养根种。是以此间推崇「伏藏」。 群猊伏藏千年以后,双方再见,便是又一番光景了。「走吧。」 苏午挥了挥手。 群猊化作一道道黑影,融入四下天地间。 它们看似消失得无影无踪,其实仍在马帮众人周遭盘旋。 「先生保重! 「保重!」 马帮众人向苏午行礼致意,随后纷纷翻身上马。 周博牵着一匹马,犹豫了一下,牵马走到苏午跟前,取出了那柄已被薪火焚烧得黑红的木刀,将之递给了苏午:「这柄木刀对你或是无甚大用。 但朋友分别,你送我元龙咒印,我无有他物相送。只能将随身多年的这柄木刀赠你。 愿你此后亦能逢凶化吉,遇难成祥。」 苏午未有推辞,接过木刀,道一声:「保重。」「保重。」 周博翻身上马,奔入人群。 大地在地平线尽头隆起,与一层层白浪般的层云接连,共同消失在了地平线的尽头。 正文 897、尘封记忆(2/2) 目送马帮众人策马远去,苏午转回头来,坐在了一块石头上。 他低着头,神色安静,念头转动间,两道人影从他身上脱落,神色木然地站在原地。 那两道人影面目模糊,乃是由苏午之一念演化形成的两个人影。 如今苏午的鬼匠缝线耗空,他不能以鬼匠缝线为这一念演化出来的两道人影缝制命格,二者自然面目模糊,像人又非人,像是活物但实则是死物。 苏午也不看两道默然站立的人影,他随手从身侧的草木阴影里打捞出了一块破碎泥壳。 ——他先前将这块泥壳展示给马帮众人,追溯泥壳上的因果,显现出了「东主」以及部分死去的马帮成员的形影。 当下,苏午取出一碗收魂米。 以泥壳包裹收魂米,捏造出了两个泥偶。进而在泥偶背后勾画出两副不同命纹图案。 两个泥偶背后的命纹图案叠合起来,恰巧能形成「灵藏命格」。 苏午伸手一指左边的泥偶,站在泥偶旁侧的一道人影倏忽钻进泥偶之中,那不过巴掌高的泥偶瞬时变膨胀,「长大」,变成了一个身形瘦削、面目冷肃的中年男人。 其后,苏午引另一道人影钻入右边的泥偶体内,使之变化作一个面貌和善的中年女子。 二「人」畏畏缩缩地站在苏午跟前,不知该如何与苏午打招呼。「你们二人便留在密藏域内。 数百年后,你们会在无想尊能寺附近,遇到一个被遗弃的婴孩——那婴孩本会被饿死,因你们两个本不存在的「人」的救助,得以活得性命,他的命格就此变改,承继你二人不同的命格特征,化为「灵藏命格」。 此后,他会拜入无想尊能寺中,法名作「广法」。」苏午同二人嘱咐了一番,「在此以前,你二人便在密藏域沉睡下去,直到遇到那个被遗弃的婴孩。」 「是。」二人点头应声。苏午摆了摆手。 二者便与苏午告别,走入深林之中,失去踪影。咔嚓!咔嚓!咔嚓! 于天穹中静寂不动的尸林怙主,此下浑身骨骼扭转着,蹦蹦跳跳地临近苏午身畔,将那颗紫红心脏——心诡交还给了苏午。 苏午掌中「追因造果神咒」滴溜溜转动。他一掌拍散了这道神咒。 诸云芨文字、符箓相互勾连,映刻在尸林怙主周身洁白骨骼之上,遍及尸林怙主周身骨骼的赤红符箓文字,又在顷刻间消散不见。 尸林怙主两个孔洞的眼眶里,燃起深红而冰冷的火焰。火焰里,「灵藏」命纹图案若隐若现。 数百年以后,它会去追寻那身负「灵藏」命格之人,为对方所系缚,扎根于对方的血脉之中。 做完了这一切,尸林怙主也蹦蹦跳跳地化散在了天地间。 苏午转身迈上了那苍翠草甸尽头,淌下清澈水源的一座雪山。...... 大雪山上。 精莲枯坐在一处茅草屋中。 昆仑雪山终年被酷寒笼罩,环境贫瘠,其中亦无多少人烟。 似茅草屋这般人工建筑,却不是有人遗留在这座雪山上的,而是由精莲自行搭建起来。 他抱着那部缺失了一页的《大纪藏》,冷着脸盘坐在狭窄而简陋的草棚下,看着高大青年穿过簌簌雪片缓步而来,神色也丝毫没有变化。 苏午行至茅草屋前,看向门后盘坐的精莲。精莲看着他,却似看着一片虚空。 「你今时这般模样,看起来倒有几分顿悟成佛的意象了。」苏午笑了笑,在门前盘腿坐下,也不理那些撒落肩头的雪片,与精莲说话道,「我方才下山去,送马帮兄弟们离开此地。」 精莲垂下眼帘,低沉道 :「与我说这些做甚么?我今时已无法脱离大雪山。」 他抬起眼睛,盯着苏午,眼中流露浓浓的恨意:「终究是你技高一筹,但我也不服! 假以时日,我从此间脱离······」 迎着精莲的目光,苏午摇了摇头,开口打断了对方的言语:「我令群猊送马帮兄弟离开这里,群猊回转之后,便会伏藏于密藏诸地。 祖猊将归返雪山,看守昆仑海源与现实间的那道门户。」 精莲冷冷一笑:「可是觉得我今时下不了山,便放心将自己的算计说出?你最好一刻不要脱离这座雪山,牢牢看守住我,否则你之种种算计,终将在我挣脱此间以后,尽数成空!」 「我告知你如此种种,也是为了看一看你的反应。你的反应,也不出我的意料。」苏午叹气道。 「你我之仇,不共戴天!」精莲厉声发话。 「你何必带着仇恨过这一千年?」苏午忽地说了句让精莲意想不到的话。 精莲微微一愣,旋而面上笑容更加阴森:「如能解脱我之禁锢,我放下今时种种恩怨,也不是不可能····..」 「不是。」苏午摇摇头,站起身,看着精莲的双眼,道,「我的意思是说,你带着对我的种种仇恨,此后各种作为,必以毁坏我的种种布置为主。 似你这样天生恶性之辈,纵然被困在大雪山上,也绝不会安生。 ——纵然你今下表现得心丧若死,好似对外界诸事已然绝了心思,不感兴趣,但此般表现,说到底也不过是为了蒙蔽我罢了。 是以,我应当封锁住你关于我的种种记忆。 直至有朝一日,你我真正交手,了结因果之时,你再记起我也并不晚······」苏午话未说完-- 精莲神色陡变,双手合十,即刻结印:「嗡啊吽!班杂咕噜叭嘛悉地吽!」 密咒真言如雷霆炸响! 真言声中,滚滚焰流如岩浆般浇灌在精莲周身,精莲在瞬息间化为「忿怒莲师',焰流在雪山之顶铺陈开来,狭窄简陋的茅草屋直接气化! 忿怒莲师脚踩十八首恶道野猪,一瞬间拔地而起—— 在此之间,血河劫影漫过苏午身躯,苏午摇身变作「天蓬真君」,一手中的方天画戟直插入滚滚焰流当中,厉诡刑杀之法性瞬间压制住沸腾的焰流! 忿怒莲师身后,六大莲师化相尚未显现,苏午手中金尺已经砸在了忿怒莲师头顶,将之砸得趴倒在地! 他一脚踩在忿怒莲师背脊之上,放下金尺与帝钟,一双手臂捧住了忿怒莲师那颗狞恶首级! 「!」 天蓬立目,口发雷音! 一个音节便令忿怒莲师眼中、意中、念中遍及无穷白光!白光寂然杳杳! 割舍去了精莲关于苏午的所有记忆! 精莲回转人身,看着蒸汽升腾的大雪山顶,眼中的悲愤、狂怒,尽转为茫然之色。 大雪山顶,哪里有苏午身影? 精莲念中,更没有关于苏午的任何回忆。 他环顾四下,满腔不知因何而生的怒与悲——沉默了片刻后,精莲忽然嘶嚎大哭了起来! 他不知自己为何而哭。但心中就是如此憋闷!-- 昆仑雪山深处,一片与世隔绝地域。ap. 年久失修的一座座房屋散落在大河之畔。 那些房屋久日无人居住,屋室前后已经长满荒草,屋室内外遍结蛛网,墙壁、屋顶之上,处处可见深深裂缝。 一个少年人背着藤筐,从那片破败房屋群里走出来,赶去临河畔的一块田地里播种庄稼。 两条「铁包金」的大犬围着他追逐打闹,他偶尔停下来,看一看路边自己栽植的蔬果长势如何。 临近田边的时候,两条大犬忽然就停止了追逐,守在少年人左右,冲着沿田埂迈步走来的一道高大身影低声呜咽。 少年人亦看到了那高大身影徐徐而来,他神色也跟着紧张起来,从腰间抽出了一柄尖刀,警惕地看着来者。 来者似乎是注意到了他抽刀的动作,停在他五六步外,笑眯眯地喊了一声:「曲礼。」 其喊了一声后,停顿一下,又道:「曲礼光海藏。」 少年人听到来者的话语声,眼神不禁有些迟疑,皱着眉向来者问道:「你、你知道我的名字?」 「我自然知道你的名字。」来者停在原地,「我还知道你已亡故的父母,临死前留给你的预言。 在你满九岁生日的这一天,会有人翻过雪山来寻你。收你做他的弟子。」 苏午看着分外「年轻」,已经返老还童的「曲礼光海藏」,接着道:「曲礼,今天便是你满九岁的生日,师父过来渡你到山外去了。」 曲礼光海藏听得来者准备道出了父母留下的预言,神色一时间又是激动莫名,又是迟疑不决。 他仍旧握着尖刀,停在原地未动。「你不信我?」苏午笑着问道。 曲礼光海藏点了点头,又赶忙摇了摇头。 「在你三岁之时,这处避世的村落终于人烟凋零,只剩下了你与父母三人生活在此。 其余村民或因衰老,或因疾病,或因事故,都接连死去了。 他们的尸身乘着这条河,回归了密藏本源里。」苏午指着不远处的小河,缓声说话。 曾经他的尸身也以此河为起始,游遍密藏域,最终停留于「智慧海」中。 这个小村子,就是当初「乌金绛曲」、「多吉」等人聚集、形成的村落。 在苏午历劫身死之时,他的弟子们聚集在这个村子里,连兵败的曲礼光海藏都来到这里,送别苏午的尸身。 正文 898、脱离模拟世界!(1/2) 苏午看着曲礼,轻声说道:“在你五岁之时,你的父母也终于因一场突然而来的疾病,撒手人寰,留下你在这处渺无人烟的村落里艰难求生至今。 你久不与外界接触,历经艰辛独自求活。 今时忽然来了个外人,言称是你师父,要渡你到山外去——你不信他,也是正常的。 从最初之时,我领你们奔入人间之时,你便是那个对我颇有质疑之心的弟子。 不过,我能证明我所说的每一句话。 你从最初至于最后,一直都会是我的弟子。 曲礼,曲礼,此名即‘传法’之意。 你若信我,便到我近前来。 我会令你了知前因后果。” 曲礼听到那高大青年人准确道出了他所处村子的过去种种,对对方的话已然相信了几分,他当下再看对方,不觉间对苏午生出了几分难言的亲切、崇敬之感。 他慢慢收回了刀子,喝令多杰、多吉两条獒犬守在原地,自己缓步走到了苏午跟前:“什么是最初之时,什么又是最后? 我们之间的前因后果,又是什么?” 少年人曲礼光海藏仰头向苏午发问。 苏午笑了笑,以手抚其顶:“这便是你我之间的前因后果。” 言语之间,寂然杳杳的白光倾盖了曲礼光海藏的双目,流淌进他的意中,他在自我之意的最深处,看到了曾经的自己,看到了过往的一幕幕,也看到了自己与苏午之间的前因后果。 白光消敛而去。 曲礼光海藏看着形容依旧的苏午,眼神里多了许多沧桑,禁不住淌下长泪:“尊师…… 今下,只剩我一个了……” “你的师兄弟们,尽在源头处等你。 不必为此伤心。” 苏午摇了摇头。 他身周显现出如鲜血长河般的劫影,劫影之中,一道道血红人影渐次站立起。 加布光山藏、尊嘉尤能、乌金绛曲…… 一道道血红人影长出了曲礼光海藏最为熟悉的众师兄弟们的面孔,他们面含笑意,向曲礼光海藏轻轻招手。 曲礼光海藏鼻头一酸,眼眶更红。 “我渡你离开这昆仑雪山深处。 你之‘大化本元’咒印,今时可以继续修持。”苏午一指点在曲礼光海藏眉心,那冰冷死寂的大化本元气息顿时聚集于二者身周。 在曲礼光海藏身后蹲坐的两条‘铁宝金’獒犬,浸润于大化本元之中,倏忽间化作了两头如山一般高的猊兽。 它们各自睁开或红或绿,如四盏灯笼般的眼睛,向苏午伏低身影,头颅贴地。 于曲礼光海藏体内沉寂良久的‘大化本元咒印’,此下彻底复苏! 苏午又将‘大日如来本尊咒’传于曲礼光海藏,接着道:“万般法门,皆在此密咒真言之中,佛法妙谛,亦须你自行入门采撷。 曲礼,离开昆仑雪山以后,你便往‘那山岗上’去罢。 拜在那山岗上的‘精莲’为师,替师父看住他。 从此以后,你法名作‘元空’。 千年之后,密藏处处皆传金刚菩提至尊大师——元空之名。” “元空,元空……”曲礼低声重复着自身新的名字,一时间神色莫名。 师徒二人走出雪山深处。 这一年,大雪山寺声名鹊起。 这一年,有名‘曲礼’者拜在‘精莲化生大士’门下,乃得‘元空’法名。 许多年后,元空开创七重佛谛大手印法,声名仅在‘精莲化生大士’之下,被尊为‘金刚菩提元空至尊大师’。 …… “本次模拟结束……” 黑暗里,渐渐显出苏午的身影。 模拟器的声音,如瀑布般在他耳畔响个不停。 “评分:甲中。 评语:‘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一壶浊酒喜相逢。 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历史洪流滚滚向前,不因人意兴废。 但你置身于历史洪流之中,却以个人之力推动了个中暗流的流向,以至于这洪流虽裹挟着你,但亦为你所用,使你能乘风破浪。 你弥补了历史中缺失的一块,令‘鲁母’与‘西王母’依旧处于彼此制衡之中,各自皆难脱困; 你在密藏域中点燃了火种,那火种终将成为烧穿苍天的熊熊大火; 你…… ‘元空’之名,因你而起。 自你之后,此名响彻密藏大地。 …… 奖励:甲中基础评分+3000元玉; 笃修‘龙猊来福’为自身护法本源+200000元玉; 掌握‘厉诡刑杀法性’+500000元玉; …… 你的钱包余额为:623500+3200000=3823500元玉!” “你获得咒印抽取机会*2!” “请注意,因本次模拟与具备诸时空唯一性的‘恐怖本身’产生了因果牵扯,本次模拟过后,历史将自动固定,无法更改!” “本次模拟无法出售‘证悟法性’之知识!” “本次模拟无法出售‘笃修龙猊’之知识!” “本次模拟无法出售‘金母心旌’相关知识!” “本次模拟无法出售‘天蓬真君’相关知识!” “本次模拟无法出售……” 在此次‘模拟世界’中,苏午所得种种知识,尽无法出售。 对于此般结果,苏午却已有预料。 他目视黑暗中静寂不动的表盘,口中低声自语:“模拟器,究竟是进行了一场虚幻又真实的模拟?还是将人真正投入了那同一时间的不同平行时空里去? 模拟世界,真的只是简单模拟?” 模拟器寂静无声,无有回应。 苏午无声地笑了笑。 他念头微动,向模拟器发出指令:“使用所有咒印抽取机会。” “使用成功。” 模拟器提示音落下。 呈现于苏午面前的巨大表盘周遭,罗列出的一项项可带出模拟的事物尽数消无,转作了一道道缠绕着莫名气息的咒印。 表盘倏忽转动而来,又在苏午一念之下完全顿止。 表盘上的指针,指向了一道轮廓漆黑,内中有苍白发丝卷动的咒印。 “你获得‘六天故鬼-渺渺之发’咒印(乙之咒印)!” 苏午未有去看那道咒印的具体介绍,再次令表盘转动开来—— 片刻之后,指针指向了第二道咒印。 “你获得‘元皇皮’咒印(残缺-甲之咒印)!” 看到第二道犹如一个浑身长满人脸状花纹的苍白人影咒印,苏午眼神微动。 两道咒印的具体介绍呈现在他的思维里。 …… 六天故鬼-渺渺之发(乙之咒印):遂古之初,至于历史流变之中,‘故始之庙’从未绝断,诸多未明存在曾从庙中脱离,亦最终走入庙中。 故始之庙,根出‘冥冥’。 有些人在冥冥之中,因果交汇之际,有可能获得从‘故始之庙’中脱落的祭物。 ——获得该咒印,你得到从‘故始之庙’中脱落的‘渺渺之发’。 渺渺之发遨游于故始六天之中,与现世诸天皆有勾连,运用渺渺之发,将能牵连因果,拟化命格。 …… 元皇皮(残缺-甲之咒印):请注意,该咒印为残缺甲之咒印,灌注‘元河之水’将有几率补全该咒印。 受此咒印加持,自身将生长出一层‘元皇皮’。 如令元皇皮与厉诡交融,将提升‘元皇皮’的威能。 如自身本生有‘元皇皮’,受此咒印加持,元皇皮之威能将得到大幅增强。 检测到你本生有‘元皇皮’,且元皇皮中蕴有‘元皇神韵’,你之元皇皮将背负‘元皇脸’。 …… 两道咒印瞬息间融入了苏午自身。 他身周黑暗沸腾了起来。 一根根雪白发丝从那沸腾地黑暗里飘游而出,随他心意转动,游行诸方,无边无际! 此即‘渺渺之发’! 依渺渺之发咒印的介绍而言——有些人在冥冥之中,因果交汇之际,有概率获得从‘故始之庙’中脱落的祭物,‘渺渺之发’是其中之一。 先前中祖亦对苏午提过,他眉心‘六天故鬼真瞳’乃是故始人教的祭目。 如今,他自身已负有两桩‘故始之庙’的祭物! 两桩祭物,都是模拟器为他带来! 个中是否有秘密牵扯? 今下苏午却无从探究。 雪白且稍有些透明的发丝从苏午脑后黑暗里飘逸出来,时而游行各方,时而披散在苏午周身,关于这发丝的具体效用,咒印介绍里写得模糊,还需苏午自行探究。 他显露在外的皮肤上,渐渐变得苍白起来。 苍白皮肤之上,渐渐长出了一张张紧闭双眼,五官分明的脸孔。 这些五官相同的脸孔,旁人第一眼看来,会生出种种不同的感觉。但他们再看第二眼,便会抹去内心里对这些面孔生出的所有印象,哪怕眼睛观见到一张张面孔清晰的五官,内心却不会竖立起半分对这些面孔的‘印象’,只会觉得‘混沌一片’,‘模模糊糊’! 及至于最后,这‘混沌一片’、‘模模糊糊’的感觉都会消散,旁人对这些面孔不会留有一丝记忆! 这些面孔,即是‘元皇脸’。 元皇皮咒印本形,乃是一个浑身长满人脸状花纹的苍白人影,苏午今下除了周身穿有衣裳以外,也与那道咒印本形别无二致了。 他心念一动,肤色回归正常。 皮肤上浮现的元皇脸也尽隐去无踪。 (本章完) 正文 899、“因果刺探”(2/2) 元皇皮咒印乃是一道残缺的甲级咒印。 它与苏午自身本有的「元皇皮'相结合起来,具体威能如何,苏午今下未曾面对过厉诡,暂时无法探究。 但在此前,苏午的「元皇皮'便能稍稍抗御「荒级」厉诡的死劫规律。 今下元皇皮得到大大加强以后,或能抗御「灾级」厉诡的死劫规律,乃至生出一些其他意想不到的功用来,也未可知。 苏午坐在黑暗里,揣摩了一阵所得两大咒印的效用,便将目光投向黑暗中的表盘。 表盘四周,已经悄然罗列起一桩桩物品。皆是他可以从模拟器里带出的事物。 选项0:桃源村李彘赠送的玉佩(该玉佩天然携带因果,带出须消耗1000乾玉。) 选项1:马帮周博赠送的「药气木刀」(该木刀携带他人捏造的因果,带出须消耗700乾玉。) 选项2:龙猊来福笃本祭物—漆黑骨棒(100乾玉,带出该物品,将可能导致不可测的变故。) 选项3:王传贞第一层残缺「劫灰泥皮'*2(每块70乾玉。)选项4:龙从马本笃物—马铃铛(5乾玉。) 「兑换选项0、1、4。」 苏午注视着几项可兑换物品的具体介绍,向模拟器发出了指令。 玉佩「天然携带因果」,苏午对此隐有预感。 李彘将玉佩交给他,请他帮忙扶助玉佩的主人之时,就隐约透漏出了一种像是了解他有某种可进入其他时空的方法的感觉。 至于苏午随手收下的、周博临别赠送的木刀,也「携带着他人捏造的因果」,却是苏午未能想到的。 「兑换成功。 你的钱包余额为:3823500—1000000—700000—5000=2118500元玉!」念头落定。 一件被泥壳包裹着,包浆莹润的玉佩,以及那柄被薪火烧黑的木刀、龙从马本的笃物俱出现在苏午双手中。 他没有将选项2和3带出模拟。 盖因漆黑骨棒今下还被龙猊来福掌握着,他将之兑换出来,可能导致现实的时序、因果被打乱,出现不可测的变故。 而王传贞的劫灰泥皮,他暂时运用不到,是以就先放在了模拟器中。 将玉佩与木刀兑换出模拟器后,苏午念头一动,眼前表盘四周罗列的各项物品皆消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块块漆黑屏幕。 --如他所料。 随着他兑换出玉佩与木刀,模拟器又多出了两块屏幕,多出了两重「模拟世界苏午将目光落在对应玉佩遗物的那块漆黑屏幕上,模拟器的提示音适时响起: 是否进行一次「因果刺探」? 消耗10乾玉,对该世界进行因果刺探,有概率收集到关于该世界的一些线索。」在苏午利用模拟器的同时,模拟器亦在以未知的方式收集着未知的力量,增强着它自身。 从元玉能兑换为乾玉,以乾玉模拟未来,能于在未来某个时刻的现实中留下神韵投影之时,苏午对此已经有了些微了解。 他点了点头:「是。」「购买成功! 你的钱包余额为:2118500—10000=2108500元玉!」模拟器提示音落下。 冥冥之中,有种莫名感觉延伸进了那仿似是一块屏幕,又像是一个漆黑「窗口'的模拟世界中,苏午的心念间倏忽闪过无数斑斓莫名的色彩,像是一朵层层叠叠的花从最外沿往内不断绽放,刹那之后,那绽放开的斑斓花朵又纷纷收拢了。 「此次因果刺探,共收集到如下线索······ 玉佩主人名为「李黑虎」,活动于太阳 历一七零九年以后。「李黑虎'存活时间有二百年左右。 「李黑虎」存活末期,其自身所处的时代已经极度危险!」那种莫名感觉倏忽消散去,模拟器紧接着就罗列出了搜集到的种种线索。 苏午看着模拟器罗列出的种种线索,一时讶然。李彘所赠玉佩的主人,名叫「李黑虎」。 若苏午进入这一重时空世界,便会以「李黑虎」行走于世。 而李彘名字中的「彘」字,在《山海经》中亦指一种「虎状而牛尾,食人'的猛兽。 那么,「李黑虎」会否就是李彘的后人? 正因李黑虎乃是李彘的后人,他才能存活超过两百年?李彘是想令自己帮助他的后人? 以及——那李黑虎存活末期面临的时代,对于如今的自己而言,都是极其危险一一想必其危险程度与「鲁母」、「西王母」共同复苏,与「三清之足」交融「后土血脉」后复苏的危险程度也是旗鼓相当,甚至可能会更强出一筹了。 李黑虎存活的末期,那个时代里究竟发生过什么? 那件未名之事,与现代厉诡尽皆沉寂,有没有某种关联? ——一想及李彘存活末期所处的时代,几乎亦是清朝末期,再加之模拟器描述这个时期「极度危险」,苏午立刻就将之与「现代厉诡尽皆沉寂」这件事联系了起来。 他反复揣摩了一会儿模拟器罗列出的种种线索。 随后就又对「木刀对应的时空世界」进行了一次因果刺探。「消耗8乾玉! 你的钱包余额为:2108500—8000=2100500元玉!」无数斑斓色彩在苏午心念间瞬息掠过。 犹如一朵层层叠叠的花环绕周身,从外往内不断绽放,又从内往外不断收拢的幻觉'再一次浮现又消失。 模拟器的提示音跟着响起:「此次因果刺探,共收集到如下线索······ 该木刀被「未明之人'捏造出的因果,指向一居于甘河镇的乡民「俞某」。俞某活动于太阳历——零零年以后。 无其他线索信息。」 「一一零零年以后······」苏午阅览着模拟器刺探出来的线索,微微皱眉。 他遇到周博之时,所处时间乃是「太阳历九六三年」,伏藏纸不止一次地标示出了这个时间,他对此印象深刻。 但今下这木刀上被捏造出来的因果,却指向了「——零零年以后'! 那捏造因果的「未明之人」,像是具备了某种以时空为棋盘,进行因果勾连,栽因种果的能力! 这样人物,苏午至今只见过半个,即「鉴真'! 之所以说是半个,是因为鉴真只是在苏午经历「闾山时空世界」时,隐约展露出了这种能力,但其是否真正具备这种能力,尤未可知! 模拟器这次刺探,亦未明确检出这重时空的危险程度。但未有明确检出,并不代表这重时空的危险性就不大。 单因这重时空乃是由未明之人捏造出来的因果这一点,就足够苏午心生警惕。此后,苏午又「因果刺探」了一回「山文甲主人的过去人生」。 花费了三十个乾玉,模拟器却没有收获到任何线索。 「因果刺探」之能,模拟器刚刚「开发」出来,用起来并不是很稳定,也许在苏午多经历几重时空之后,这项功能才能真正稳定,并且持续发挥效用。 苏午收拢了自心里的所有念头。 在黑暗里沉默了片刻,此后念头一起——倾盖四下的黑暗徐徐消褪。 他已归回现实之中。 一阵阵汽车鸣笛声从窗外传来,苏午环视四周。床铺洁白,窗明几净 。 周围的墙纸上,勾画有许多密藏域风格浓郁的繁复花纹。头顶灯光微黄。 置身于这间酒店房间里,苏午神色静定,他迈步走到窗前,拉开窗帘—一楼下车水马龙,顶上碧空白云的世界,就一下子撞入眼帘。 金色与红色的纹络、雕饰遍布窗外的种种建筑。今下苏午仍处于密藏域中。 只不过是现代的密藏域,此间生机勃勃。 从模拟时空中脱离的苏午,当下置身于现实之中,却没有半分不适感,那浓郁的密藏本源就在他身畔萦绕着,他的性意久经洗礼,今下纵然突然经历时空轮转,心中也再不会生出多少波澜。 随着苏午心念移转,一缕缕半透明的雪白发丝忽自身侧浮现,蜿蜒至房门口,缠绕在门把手上,轻轻拉开了房门。 吱呀-- 门响声中,苏午从门后迈步走了出来。「苏、苏先生·.....」 「苏局!」 眼见得苏午从那间久无动静的房间里走出来,在走廊里来回巡逻的警务工作人员诡调局成员愣了片刻后,各自都反应了过来,纷纷向苏午出声招呼。. 苏午点了点头,未在众人里见到相熟的朋友。 他随口向迎上来的诡调局成员问道:「现下情况如何?距我离开过去多长时间了 「已经过去四天时间了!」 那诡调局成员紧张地回道:「按照您之前的部署,我们正在组织「大雪山市'的民众撤离往安全区,云助理、几位灶神小队的队长都在处理这件事。」 「酒店楼下的车队,原来是组织民众撤离的车队吗?」苏午面露恍然之色。他在过去时空里呆了二百余年的时间,而现实中才过去四天。 之所以如此,盖因这二百余年的时间里,有九成九的时间皆在他修行「魔身种道大法」之中渡过,这部分时间,并非被模拟器计算在内。 苏午一边往楼下走,一边向身边紧紧跟随的诡调局成员问道:「今下形势如何?大雪山寺那边有没有甚么异常状况?」 进入「元空的过去人生」之前,苏午已经安排好了诸事。 几支灶神小队尽数聚集在「大雪山」山脚下的城市「大雪山市」,密切监视大雪山寺'中「精莲」的动向,防止厉诡外溢。 正文 900、斩切‘诡母’(1/1) 诡调局成员听到苏午的问话,组织着语言,磕磕巴巴地说道:“也发生了一些、一些厉诡侵袭事件,不过几支灶神小队都驻扎在周围,那些驭诡者僧侣也被混编在诡调局队伍里,监测着周围各个地方。 所以、所以有厉诡侵袭的事情一出现,就被很快解决了。” 他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苏午的神色,见苏午神色平静,才接着开口,做了总结:“自诡母、忿怒金刚等厉诡出现在‘那幕嘉措法寺遗迹’之上,被您击退以后至今,都还未出现过大规模的厉诡侵袭事件。” “这就很好。” 苏午面露笑容,走出了酒店。 玻璃门外碧空如洗。 一辆辆大巴车满载乘客,连成长龙,从街道彼端一直铺满了街道此端。 “密藏域的事情要告一段落了。”苏午如是道。 “要告一段落……”跟在苏午身后的诡调局成员,听到他所言,喃喃重复了一遍他的话,其看着苏午脸上的笑容,也情不自禁地满面笑容,心底生出几分如释重负般的感觉。 此下‘精莲’未被彻底解决。 诡母、大白伞盖佛母、狮首佛母菩萨都还未被封押,若有人当面告知这个诡调局成员,密藏域的事情即将告一段落——他却是说什么都不会相信。 并且会对此般说法嗤之以鼻,当是那人异想天开。 哪怕说出这话的人是诡调局局长都不行! 然而,今下‘诡调局局长’真正当面与他说出这番话之后,他却完全相信了对方所言! 个中原因为何? 这个诡调局成员自己也很难说明。 “我、我去开车! 您要去找云助理吗? 还是方元队长、姬鸿队长他们?”诡调局成员-小陈愣神过后,反应过来,慌忙从衣袋里掏出车钥匙,一边迈步奔向酒店门侧停车位上的汽车,一边向苏午问道。 苏午看着长街彼端尽头处的天空,却摇了摇头。 他笑着与小陈说道:“不用了。 让他们各自忙各自的事情吧。” “啊……”小陈慌张应声,他看着苏午面上的笑容,心神渐渐宁静下来,跟着点头道,“是。” 小陈顺着苏午的目光,往长街尽头看去。 两排整体涂刷着奶白色墙漆的碉楼簇拥着宽阔的长街,一直延伸到街道尽头。 碉楼门窗上,金红的经幔在微风中摇荡。 五颜六色的经幡角旗插在屋顶,迎风飘舞。 长街尽头,两道路灯杆高高立起,高过了一座座三四层的碉房,那路灯杆上悬挂的、做成灯笼样式的路灯,在大白天里乍然亮起。 殷红的灯光亮起,四只灯笼,犹如四只镶嵌在碧蓝苍穹中的血红眼睛。 那血红的眼睛里,汩汩涌出鲜血,顺着路灯杆往下流淌! 街道尽头的碧蓝苍穹,在此刹陡地便暗! 至暗由彼端苍穹倏忽遍及此端! 凛冽诡韵霎时覆淹而来! 天穹中央,倏忽间张开了一只只黑红的眼仁,那一只只黑红眼仁密密麻麻聚集在一处,形成了绝大的、如向日葵花盘般的恐怖事物! ‘向日葵花盘’中,一道道透明人影挣扎不休! ‘诡母-诸生巢’乍然降临于此! “诡母!” 小陈陡然见到那巨大的向日葵花盘高悬于城市上空,他霎时间毛骨悚然,惊叫了一声,转头看向身畔的苏局—— 身畔空空如也,哪里有苏午的身影? 凛冽阴寒的诡韵倾盖而下,将小陈一瞬‘冻醒’。 先前苏局的出现,今下于他而言,竟好似是一场幻梦! 沿街道低速蠕行的大巴车队,此下皆停顿在了原地。 整条街道在这瞬间陷入完全的寂静! 那一辆辆汽车中的乘客都安坐不动,站在酒店门口的小陈看着车窗里安坐不动的人,顿有一股寒意从背脊升起,直冲脑顶—— 他们怎么都不跑?! 难道诡母一瞬间降临,带走了在场所有人的性命?! 难道大家都死了不成?! 淡淡的诡韵从‘小陈’身上散发了出来,他的小臂上生出丛丛漆黑毛发,那些毛发如水草般蔓延,铺陈,游行向街道上的汽车。 他同时叫喊出声:“大家都不要慌!” “都不要慌!” “还活着的,排好队,到我身后的酒店里来——” 大巴车中安坐着的乘客们,看着车窗外失态喊叫的小陈,也是神色各异。 窃窃私语声在车厢中响起。 “这人在叫喊什么?” “他的手臂——他手臂上——” “嘶!” 小陈绝没有想到,一辆辆汽车中的乘客们,未曾受到诡母的惊扰,反而受到了他所容纳的厉诡的惊讶! 车里的乘客们犹犹豫豫,一时间都没有动作。 街上的行人停在原地,眼神奇怪地看着小陈。 小陈看着他们的表情、他们的反应,心中不禁生出一种又绝望又无奈的感觉——明明今下诡母出现在城市上空,怎么其他人好似与自己处在截然不同的世界,处在两个世界一样?! 是又有恐怖厉诡,将自身与他人完全隔绝了起来? 隔断出了两个世界?! 他脑海中念头纷纷,尤未放弃呼喊—— 正在此时,天穹中央的‘诡母-诸生巢’骤然间转动开来! 那一只只犹如黑红眼仁般的子房里,透明人影随着诸生巢的转动而扭曲变幻! 小陈头皮发麻! 依照《厉诡应对手册》里,对‘诡母’的具体介绍来看,随着‘向日葵花盘状’的诡母开始转动,被诡母无数子房对着的活人双肩、头顶上会各生出一团火来。 此后诡子会不断追击活人,熄灭他们身上的‘三把火’! 三把火熄灭,活人也会变成诡子! 现在,‘向日葵花盘’已经开始转动了! 诡子就将降临! 小陈心脏疯狂跳动着,双臂上延伸出的漆黑发丝缠绕住了路边的一辆汽车,将它尽力往酒店门口拖拽。 此时,守在酒店里的众多警务工作人员、诡调局成员也俱奔出了酒店! 他们神色肃然,各自出力,协助小陈引导街道上的车辆,行人——他们的反应,让小陈终于松了一口气! 看来天空中出现的‘诡母-诸生巢’,并不只是自己一人能够看到。 并非自己的幻觉! ——先前街上人们的泰然反应,让小陈差点以为自己眼中所见只是一个恐怖幻觉,甚至是自己与街上的人们处在两个不同的世界! “陈权! 苏局去哪里了?!” “是啊,你不是和苏局一起出了酒店吗?” 在小陈周围匆忙奔走的同事,抽空向他问了几句。 “苏局……”陈权皱着眉头——他现下大脑里一团乱,都有点分不清现实与虚幻了——原来自己跟着苏局下楼出酒店,并非是幻觉? 那苏局去哪里了? 陈权也想知道答案。 “啪!咤!” 正当此时,天穹中传来一个声音,如雷霆炸响! 听得那个声音,陈权仰头朝天穹中看去—— 那‘向日葵花盘’疯狂转动,没有止歇的征兆——向日葵花盘最中央处,一道金红光芒陡然显现,金红光芒一刹铺陈! 九首、三十四臂,遍身金红的本尊从那金红光芒聚成的火焰轮中踏奔而出! 三十四臂各自掐动法印,一重斑斓大轮在那金红本尊怀抱中浮现,大轮与向日葵花盘一齐转动开来,在转动中不断膨胀,不断放大,直至将整个向日葵花盘都覆盖在轮内! 陈权霎时瞪大了眼睛,眼神变得无比震撼! “被封押住了!” “诡母!诡母被压制住了!” “《厉诡应对手册》里说过的,诡母是荒级顶层的厉诡,哪怕如今它被削去了‘莲湖宫’——一般诡调局成员也无法对抗!” “是谁在压制诡母?是苏局吗? 苏局好像显现过‘大威德金刚’本尊!” 组织大巴车乘客、行人撤往酒店的诡调局成员、警务工作人员们,俱看到了那被困于‘大威德金刚’张开的斑斓大轮之中的诡母! 原本有些沉默的局面,一刹那沸腾开来! 种种议论声如潮水般响起,一波一波地冲入陈权的耳畔! 陈权紧盯着那天顶站立着的金红本尊,心中生出几分预感来,他低声自语:“是苏局,就是苏局……” 回想着先前苏局与自己说过的话,他眼神骤地振奋起来:“密藏域的厉诡侵袭事件,马上就要告一段落了!” 嗡! 天地陡然震颤起来! 端立于天顶,以‘阎魔尊口噬生死大轮世界’困住诡母的‘大威德金刚’,一霎在这般震颤中崩解消失! 底下心情振奋的人们见此一幕,心头还未被阴影笼罩——一道漆黑身影便在天顶骤然显现。 那道身影摇身一变,化作一道高耸的楼塔! 塔顶两轮大日高悬! 塔身张开无数道漆黑手臂,端起一柄漆黑长刀,一刀抹过了刚才脱离‘阎魔尊口噬生死大轮世界’的‘诡母-诸生巢’! 黑地藏被劫影覆盖,在这瞬间化作赤红刀影! 狭长刀影划过徐徐转动起来的‘诡母-诸生巢’,直将那‘诡母-诸生巢’一刀分作两半! 无数透明人影从子房中洒落,还未落至地面,便被一道道漆黑手臂裹挟起来,被拖入血河劫影之中,碾作虚无! 大佬们,今天应该只有一章了。 整理一下思路,顺便休息休息。 昨晚睡得比较晚,一整天都没状态。 (本章完) 正文 901、旅游(1/2) 这些透明人影只是沾染了诡母诡韵,连诡子都算不上,只是一个个诡奴而已。此下被苏午的劫运气息猛一冲刷,立刻就被磨灭在了千劫轮转之中! 两半「向日葵花盘'无力地卷荡着,溢散出阴寒的诡韵,向着密藏本源之中沉没——那悬于天中的漆黑楼塔,塔顶两轮大日骤然转动开来,一丛丛有些透明的雪白发丝穿过虚空,将两半「向日葵花盘'缠绕了起来! 高耸楼塔摇身一变,化作苏午的身形。 他双手各自捧起一碗收魂米,刨去其中多余的米粒,直接将「诡母—诸生巢'的两半各自吸摄入其中,两碗收魂米被诡母诡韵当场蒸熟! 苏午将两碗各自封押了一半「诡母—诸生巢」的收魂米,收入阴影世界内。他的身形如风中枯叶般飘飘荡荡,落在了一辆大巴车车顶。 「继续组织民众撤离就好。 维持好秩序。」苏午同酒店门口目瞪口呆地众人嘱咐了几句,身形便被沸腾的阴影包裹住,瞬间失去了踪影。 眼看着苏午消失影踪,寂静的人群瞬时炸开了锅!「拍视频了吗? 有没有人拍视频?!」「让我看看!」 「苏局将诡母一刀切成了两半! 我们诡调局的顶层战力,如今已经有轻易压制「荒级顶层」的实力了!」「诡母被苏局用收魂米封押住了。 如果他把诡母留给咱们诡调局成员系缚、容纳的话,咱们诡调局又能多出一个可以应对荒级厉诡的战力了!」 「诡母这种极度危险的厉诡,苏局应该不会贸然把它交给咱们系缚容纳······不过,苏局这是去哪里了? 得赶紧向云助理、姬鸿队长他们汇报情况!」「云助理他们现在是什么情况? 似乎也很久没有传回消息了!」 此下,不论是被组织起来的普通人,还是诡调局成员、警务工作人员,俱参与进了这场议论之中。 人声嘈杂。许久都未平息。.....- 万顷碧空下,大雪山巍然屹立。 充沛的阳光倾盖大雪山上,晶莹冰雪反照艳色。 牛奶与蜂蜜混合着漆料涂刷出的一座座雪白碉楼、宫殿盘踞于雪山临近山顶的一片缓坡之上,黑红的经慢从碉房宫殿顶沿垂下,角旗经幡环绕着洁白佛塔,傍山阶而上。 山阶上,人流如织。山脚下,车水马龙。 老者穿着羊皮围裙,手上戴着木护板,带着自己的妻子、儿女,从山阶下的步道一步一磕长头,往大雪山顶上的圣寺伏行而去。 他们一家人的羊皮围裙上已经遍布补丁,手上戴着的木护板上业已磨损严重。 这般风尘仆仆,依旧虔诚的模样,引来前来大雪山寺旅游的游客们,在密藏域洗涤心灵的人们一阵阵惊叹。 人们驻足拍照,为信仰的力量感到震撼。 似这样从家乡出发,一路磕长头前往圣山转山的朝圣者,在大雪山寺绝不是多难见到的奇景,相反,似此般风景,几乎日日可见,朝圣者往来于此,络绎不绝。 几个打扮入时的年轻女性站在路边,拿出手机对着朝圣者们拍了几张照片,心满意足地打开社交软件,撰文预备发朋友圈。 此时,一道高大身影穿过那些磕长头的人群,自几个年轻游客身畔路过时,有人悄悄放下了手机,偷眼去看那道高大身影。 可惜当下山阶上人头攒动,那道高大身影汇入人流后,便即消失无踪。半山坡处,山阶折转形成的一处较大的平台上。 有人穿着藏服,带着毡帽,蹲坐在平台边,他们身前大都铺着一块布,上面摆着写零零碎碎的手工艺品、小玩意。 一副副手机支架支在他们各自的摊位前。 手机屏幕里照映着摊位上的各项饰物,左下角不断闪出网友进入该直播间的消息 在那一台台手机之后,亦有年轻女性捡起摊位上的饰物,与对面的摊主演着讨价还价的戏码,成交一件件货品。 数个一路磕长头行至此间的朝圣者,聚集在一个年轻女人周围。 那人也在手舞足蹈地对着身前的手机言语着:「这是从川蜀那边磕长头来的呢,他们带着有天珠、玛瑙······都是受过加持呢! 这个嘛很灵的呢! 有没有需要的,保佑家里的长辈儿女嘛,都可以呢! 有想要磕长头转山,自己来不了雪山的呢,可以点小红车链接,随喜一份糌粑钱,我们联系人代你们磕长头到圣山来呢! 来来来! 大家来看这件天珠,润得很呢!这是在雪山上受过加持的呢······」 周围叫卖吆喝、直播讨价还价的声音,一股脑地冲入苏午的耳中,他从那群从身后背包里拿出各种受过「加持」的手工艺品的朝圣者们身畔经过,沿着人流走向最高处的大雪山寺。 阵阵梵音从那洁白高耸的山寺中传荡了出来。世俗与神圣在此下交融。 他走过侧畔几个脸色严肃的男男女女,登上山阶最高处,在闸口处买好门票后,跟着人流走入这座他格外熟悉,又分外陌生的宏伟寺庙宫殿群中。 那被苏午似不经意目光扫过的几个人里,有个女人仰起脸,看了看那闪过山门闸口通道的高大身影,眼中闪过困惑之色。 「云助理,现在正是大雪山寺客流量最多的时候。 要在这个时候把游客疏散下山,还不能强制关闭大雪山寺、尽量不惊动游客——这实在有点难啊,是出了什么事情,一定要用这种手段?」中年男人跟在那容貌妍丽的年轻女子身侧,面露苦色地说着话。 被称作「云助理」的年轻女子转过脸来。 秀眉之下,一双干净澄澈的眼睛看着中年男人,脸色严肃地说道:「你们管理方尽量配合引导游客,让他们离开大雪山寺就好。 其他的事情交给我们来做。」 中年男人在年轻女子的目光下,有些心虚地低下头去,点头应声。 这时,旁边面貌清秀、男生女相,惹来周围人频频关注的青年男人,伸手拍了拍大雪山寺管理方——中年男人的肩膀,道:「希望你能尽力配合去做这件事情。 如果管理方不能配合,出了事情,后果会很严重。」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一定配合,一定配合!」被这一群人肃然盯着,中年男人额头上渗出冷汗,连声答应以后,急匆匆脱离了此间,去依着几人的交代办事去了。 「云助理」看着那人匆匆离去的背影,向身旁另一位胖胖的男人说道:「姬鸿,你的小队负责围住大雪山寺,确保外面游客不会被厉诡诡韵侵袭。」 「好。」姬鸿点头答应,「小队成员已经安置在各个关键位置了。 游客完全撤离以后,我会使用苏局留下的「封邪庙门咒」,以防诡异外溢。」 「各警务工作单位都已经部署好了,会引导游客往山下撤离。」头发斑白的中年男人—警务工作组长「陈旭」脸色严峻,适时出声道。 「谢谢陈队。」云助理—云霓裳点了点头,向旁边男生女相的方元说道,「待会儿你和我一起去到大雪山寺里去,尝试救助寺里的无辜僧侣。」 方元肃然答应。 云霓裳做了此番安排,又抬头去看山阶尽头处的巍巍法寺,目光在人群中梭巡。她方才好似看到了一个颇熟悉的 身影。 好像是苏午······ 但苏午今下行踪未明······大雪山寺内部暗藏绝大凶险,纵然他此下出现,又怎么可能贸然行动? 而且,他若是出现在这里,怎么会连招呼都不招呼自己几个人?苏午跟随人流走进了大雪山寺内。. 今下的大雪山寺,已然成为密藏域著名的旅游景点,游客们游览观光的宫殿与僧侣们修行起居的区域被分割成两个部分,互不干涉。 跟在一个导游带着的旅游团后,苏午接连转过了几座宫殿,也听导游讲解了颇多关于大雪山寺的历史,有些历史他曾亲身经历过,此下再听到导游的讲解,颇有一种难以言说的奇妙感觉。 「这是主张兴建「大白山王寺」的赤央赞普的铜像。 整尊铜像耗费了上百斤的黄铜,铜像上镶嵌有玛瑙、珍珠等贵重宝石,铜像头顶的佛冠是纯金打造的,有十二斤重······ 大雪山寺为什么会有「赤央赞普」的铜像呢? 主要正是因为这位赞普王在位期间,推崇密缚佛法,给了「精莲化生大士'很大的支持,精莲化生大士最早传法于「大白山王寺」,而后又修建大雪山寺。 可以说,赤央赞普是精莲化生大士的伯乐。所以······」 那戴着小红帽的女导游一手虚指向警戒线内,金座之上的「赤央赞普」塑像,向周围游客介绍着塑像背后的些许历史故事,她目光频频看向人群角落。 在她目光投向的角落里,苏午打量着那面容与自己印象中那位赞普王有七八分相似的塑像,嘴角含笑。 他的目光与女导游的眼神稍稍接触。 女导游眼神平静地转过头去,不与苏午相视。 帽檐遮住了她的面孔,不知是不是因为当下太阳光较为充沛的缘故,以至于女导游的脖颈微微泛红。 正文 902、金顶大经堂(2/2) 这时候,几个穿着制服的青年男女走近那位女导游,在女导游耳畔言语了几句。 其连连点头,转而与自己带着的众游客们说道:「寺庙里的僧人要在这里传经修行,大家跟我来,咱们先离开寺庙。 待会儿再来。」 「不是才刚进来吗?这就又要出去?」 「出去了门票还算数不算数啊?」 「他们念经,我们就要腾地方呀?我们又不影响他们的…………」 「先到前面看看,看了再出去!」 旅游团里多是些上了年纪的老人,听到女导游的话,顿时不满地吵嚷起来。 女导游面露难色,看向那几个穿着管理方制服的青年男女。 其中打头的女性笑容和善,连连向众人鞠躬道歉,口中道:「不好意思,耽误大家的时间了。不过当前的情况确实比较特殊,还请大家谅解一下! 大家购买的门票,稍后会给大家退款,另外我们再赠送您一张大雪山寺的周票! 过了今天以后,您随时可以来大雪山寺游玩,一周都不必付门票钱!」 女性管理人员言辞恳切,且给出了真金白银的补偿,游客们见状,终于不再吵嚷,心满意足地跟着管理方的引导,往寺庙外走去。 跟团的女导游举着红色小旗子,随同旅游团往庙殿外走。 她不时回头张望。 身后除了几个或头发斑白、或地中海的游客之外,再没有那道高大青年的身影。 对方明明也未走出庙殿…………女导游转回头去,一时间怅然若失。 庙殿的大门缓缓闭锁了。 寂静幽深的庙殿里,在诸多金铜铸成的塑像注视下,苏午站在角落里,他自始至终都站在那里,未有移动半分,但旁人能否看见他,全随他心意运转。 他迈步走入阴影中,身形下一刻就出现在庙殿外。 此时大雪山寺内,游人身影渐少。 那些红衣的僧侣们也未依先前的管理人员们所说的那样,从寺庙后院的铁栅栏门后走出来,到前院的诸座庙殿里「传经修行」,他们依旧被那道铁栅栏门阻隔着。 寺庙后院里,梵唱声未曾止息。 云霓裳打开了从前院通往后院的铁栅栏门,她手中抓着一道被布匹包裹着的长条形物什,沿着铁栅栏门后的通道,走进了寺庙后院中。 几个僧侣拿着扫帚,打扫着几座碉房宫殿前的空场。 他们看到年轻丽人迈步走进寺庙里,神色不明所以。 有僧侣向云霓裳扬了扬手,满脸笑容地说道:「大雪山寺后院,你们游客,不能进来的…………你来做什么的?」 「这里需要暂时停止一切宗事活动,你们也要立刻撤出大雪山寺,配合调查。」警务工作组长「陈旭,板着脸,跟着走进了栅栏门里,他目光扫过几个年轻的红衣僧侣,向众人出示了自己的证件,接着道:「你们先从后院离开吧。 外面会有工作人员和你们说明情况。」 看到那身形高大的白发中年人出示证件以后,聚集起来的几个年轻僧侣神色明显畏缩起来。 他们慌慌张张地点头答应,匆忙忙从此间离开。 「待会儿由我出面引此间的僧侣撤离,云助理负责监测厉诡诡韵就好。」陈旭与 云霓裳交谈着。 云霓裳轻轻点头。 苏午听着二人的交谈,背着手从二人身畔经过。 太阳光从正前方倾照而下,在云霓裳、陈旭身后投下长长的影子,而从他们身畔经过的苏午,身后无有任何影子留存。 苏午走 出很远,穿过当下这个在最初之时,应是大雪山寺藏书的区域,走进了这片藏书区紧挨着的「经纶院」内。 经纶院前,修筑有一座四方围楼。 围楼高有两层,乃是从前的大雪山寺历代僧主、院首座,与前来寺庙拜见「至尊呼图克图」的宗府首领们观看戏曲表演的地方,偶尔也用之辨经。 今下几道铁栅栏门将这座围着平台空场的围楼隔在了僧院外,也成为游客们可以随意游览的区域。 围楼中人声鼎沸。 虽然管理人员正在组织游客撤出寺院,但聚集在围楼里歇息的、游览的游客实在太多,围楼闸口却难以兼容太多人同时通行,也就导致今下还有相当一部分游客滞留在其中。 嘈杂的声音都传进了遍是佛唱的经纶院里。 云霓裳经过那座围楼时,看着围楼第二层凭栏上环顾四下,张望经纶院的众多游客,神色微变。 陈旭眉头紧皱,心中生出不祥的预感,他立刻拿出手机,拨了个号码,对电话那头的人出声道:「看看能不能把「戏法坛」门口的闸关设施拆除了,要尽快让游客撤出戏法坛!」 电话那头的人立时答应,陈旭神色稍霁。 挂断电话以后,他冲云霓裳点了点头。 云霓裳稍安心了些许,与陈旭一前一后,走入众多僧侣聚集的「经纶院」内。 整座经纶院修筑得恢宏宽大,高高的院墙围着「金顶大经堂,左右延伸而开。 此下金顶大经堂中,最高本尊、绝对真理「大日如来,端坐于十二品赤金莲台上,莲台以下,雕刻出诸浮屠世界、镶满了宝石的浮屠宝塔层层而下,离地竟有九尺。 大日如来佛陀金像左侧,金黄布幔之前,「精莲化生大士」金像亦盘坐于莲台上。 此外,身后浇铸、雕刻出诸多「无相佛,的狮首佛母菩萨立于右侧墙壁前,眉眼含笑,满目慈悲; 坐于狮首佛母菩萨对面,身后同样有诸多无相佛的「大白伞盖佛母菩萨」双手结「大金刚轮印」,宝相庄严。 在这最大、亦最金碧辉煌的四尊塑像周围,各有种种不同塑像、本尊或站或坐或卧。 偌大金顶大经堂,被这诸多以黄金铸就,以宝石作为饰物的佛像塞得满满当当。 大日如来塑像之前,还有座金铜浇铸的佛塔耸立于彼地。 丝绸质的经幔、经幡披覆在那座佛塔之上。 传闻中,「精莲化生大士,虹化之后,留下来的几颗舍利,便留存于那座佛塔中。 一道铺着丝绸布匹的长桌摆在佛塔前。 今下「大雪山寺」的呼图克图,被诸法寺共举为「最高呼图克图」的冈波加措盘腿坐在长桌之后,双手合十,嘴唇翕动,一遍一遍地诵持着诸般佛经。 在他左右,各位管事僧人依次排开。 于大雪山寺中修行的众多僧侣盘坐在金顶大经堂外,面朝着金顶大经堂中央的大 日如来金像,双手合十,不停诵经。 金顶大经堂殿门前,屋檐下, 一道道绣画着种种种子字符号的黑布经幔垂落下来,随风卷荡。 苏穿过诸盘坐在地的僧侣,迈步走上了大经堂前的三级台阶,走进了大经堂内,绕过那道铺着金色丝绸的长桌,行至冈波加措背后。 他面朝着那座以金铜铸就,镶满宝石,传说中封存有精莲化生大士几颗舍利的佛塔,与如今密藏域密缚佛门的「最高呼图克图」冈波加措背对着背。 他看也不看诸方或站或坐或卧的佛像,眼神宁静温和地看着身前的佛塔。 伸出手来,轻轻抚在那座佛塔上。 背后的「冈波加措」在此时忽生出某种恐怖预感——其脑后未被鸡冠帽遮挡住的头皮上,倏忽间长出一张苍白的人面—— 柳叶眉、吊梢眼、高鼻梁、薄嘴唇的面孔出现在冈波加措脑后,那张面孔蠕动着,挤开了覆盖在他头皮上的一层碎短寸发! 在此时,他猛地抬起正脸,看向走到经纶院里来的云霓裳、陈旭,忽然厉声大喝「佛敌!」 他脑后长出的那张女人脸亦张开满是尖牙的嘴巴,跟着尖声啸叫:「佛敌!」 看到「最高呼图克图」冈波加措猝然抬头看向自己,云霓裳内心里顿生出浓郁的危机感,她直接扯开手中长条形物什上包裹的厚布,一柄朱红桃木剑出现在她手中一一灰白色的绣娘出现在她身后,飞针走线—— 根根斑斓绣线缠绕在朱红桃木剑上,霎时穿过半空,直取「冈波加措」头颅!冰冷诡韵掠空而过! 「佛敌!」 冈波加措口中同时出声,竟令那穿空而来的桃木剑凝滞在半空,桃木剑后的绣线,根根崩断!. 才系缚厉诡不久的白发警务—陈旭见状,终于反应过来,一根根鲜艳彩羽在他周身浮现,穿透了他一身衣衫,他猛拍双掌—— 「啪嚓!」 「啪嚓!」 「啪嚓!」 一双肉掌,在他双手猛烈拍击之下,竟发出金铜碰撞之声! 那般尖锐声响携裹着燥烈诡韵,如同一根利矢,疾冲向了「最高呼图克图,冈波加措——冈波加措面无表情,长身站起。 他忽然张口,一口吞下了那燥烈尖锐的声响,竟将那声响在自己嘴里「嚼」成了粉碎! 冈波加措面孔上露出阴沉的笑容。 周围诸僧惊慌失措—— 「都别走了!」 他口中如是说着。 顶着脑后苍白女人脸,一脚踢碎了长桌,先抓起左边的戒律院僧首,在对方慌叫声中,张开血盆大口,就要咬断那老僧的脖颈—— 嗡! 正在此时,一抹赤红色彩在冈波加措视野里铺开了。 他以秘法系缚的厉诡,此瞬被直接剥脱出躯壳。 他支离破碎的意识,听到一个温和的男声,向自己问道:「你的诡都看到我了,你竟还没有发现吗?」 「嗬嗬嗬——」 冈波加措喉咙里发出无意义的音节。 他倒在赤红的劫影里,失去性命。 那自高大身影脚下流淌出的赤红河流,张开一道道手臂,都不必苏午动念,便完成了对冈波加措全方位的压制,扯出了他体内的厉诡,带走了他的性命! 正文 903、苏醒的群猊(1/2) 「嗡啊吽!」 「唵嘛呢叭咪吽!」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大经堂里的僧侣们慌乱叫号着,念着各种经咒,连滚带爬地奔出了庙殿!经堂内,佛像巍巍! 经堂外,人群仓皇! 倒塌的长桌后,一手按在那座金铜铸成的佛塔上的苏午徐徐转回首,阴沉的庙殿里,沸腾阴影中,一条条漆黑手臂延伸而出,缓缓合拢了庙殿的门户。 隔着那道渐渐封锁的门户,隔着慌张四散的僧侣,苏午与空场上的云霓裳对视了一眼。 他眼神安静。 云霓裳心脏狂跳,眼角忽然流下泪水!哐。 庙殿的门户完全闭拢了。 「苏先生竟然比我们先一步到了大雪山寺来!他可有什么指示留给我们? 云助理?」陈旭震惊地看着那闭拢起诸道门户的金顶大经堂,他转回头来,看向不知因何缘故默默垂泪的云霓裳,声音放轻了些,「云助理?」 云霓裳摇了摇头。 大经堂的门户闭拢了,将她也隔绝在了那道门户之外。 她擦拭着眼角的泪水,低声言语:「苏局······没有留下指示······」「没有指示? 那我们如何配合······」陈旭话语说了一半,忽然苦笑着摇了摇头,他仰脸看向金顶大经堂,喃喃低语,「也是啊,也是啊······他哪里需要我们配合他什么······」 惊惶的群僧,像是地上的一层落叶,被烈风顷刻吹散去。 环绕大经堂的石砌广场,猛然间变得空旷下来,唯剩满地蒲团、转经筒,与随风卷动的佛经。 大风翻动着佛经一页一页,发出哗啦啦的声响。那样声响,在此下的广场里,也显得如此寂寥。经堂里。 盘坐在「大日如来'本尊侧畔的「精莲化生大士」本尊塑像徐徐融化了,汩汩金液携裹着一颗颗宝石,在石阶上缓缓铺陈。 大日如来本尊塑像的面孔上,眼眶里滚出金漆长泪。它的身形亦开始融化。 四下每一尊佛像都在融化,金银铜等贵重金属融化后形成的斑斓液体,裹挟着一颗颗五光十色的宝石,汇集向站在庙殿中央那座佛塔前的苏午。 一道矮瘦身影从融化的「精莲化生大士'塑像中渐渐显形。 他肤色黑黄,鹰鼻深目,头戴五骷髅冠,身穿一身明黄「东嘎」,此下皱眉看着立在殿堂中央的苏午—一看了苏午一刻,他神色忽恍,骤然出声:「我识得你了!」 庙殿各处融化的金属液体中,浮现出一张张佛面,一张张佛面同声开口:「我识得你了!」 「我识得你了!」 「今下才识得我,有些晚了。 精莲!」苏午身周流淌的赤红劫影一瞬间伸展开百千条赤红手臂,尽皆一指点向了那涉金属液体而来的黑黄僧侣——精莲化生大士! 「你是元空! 你非元空!」精莲化生大士面上冷漠神色陡变,悔恨、狂怒交织在他的面孔上,他眼睛死死地盯着苏午,周围虚空中,遍生出一张张「无相佛面」! 无有五官的无相佛面上,尽皆长出了精莲的五官! 每一副面孔上,尽有种种不同的神色流转,充斥着强烈的情绪!忿怒!悔恨!癫狂!遗憾!悲恸!嫉妒! 赤红劫影中伸展开的百千条赤红手臂,尽将剑指点在了那一张张佛面之上,将那佛面点得不断龟裂,但裂纹之中,却有更多的面孔生长了出来,带着更浓烈、更浓烈的负面情绪! 「你害我永生永世只能停留于大士层次,永远不得菩萨果,永世不能成佛!」 「你害我法性染污,永远永远只能通过灌顶转劫来获得纯净肉壳,永远永远剥脱不去被染污的部分!」 「你害我困守在这寺庙之中,一遍一遍经历千劫轮转,一遍一遍困于这生死转劫的循环中,永远不能解脱!」 「你害我性意伏藏之上,尽皆留下烙印,今时尽收伏藏,亦终究不能拼凑出完整的自己--」 「元空!我在等你啊!我等你等得好苦啊!好苦啊--」 精莲化生大士周围盘旋的无数张佛面齐声嘶嚎了起来,控诉着苏午令他承受的种种苦难! 极端疯狂的嘶嚎声骤然响起! 「啊啊啊啊啊啊啊!」 「远离颠倒梦想,终究涅槃!」「远离颠倒梦想,终究涅槃!」「远离颠倒梦想,终究涅槃!」 那一张张佛面上的皮肉骤然衰枯、腐烂,浓郁的尸臭味伴着强烈诡韵萦绕在这座庙殿中,于一瞬间冲垮了整座庙殿! 金顶大经堂四面墙壁轰隆一声崩塌!梁柱催倾! 金顶崩坏! 腐烂衰枯的一张张佛面,化作了一颗颗雪白骷髅头,盘旋于天际,盘旋于大雪山寺各方各处,在一声声疯狂尖锐的叫嚎中,席卷人间! 那些来不及撤离的游客,那些还盘桓在山道上的行人,那些还未驶离大雪山市的车辆,尽被无穷无尽的骷髅头盘绕住了! 无数颗骷髅头上下牙开合,携裹着浓烈诡韵,意图啃食所有生人的念头!苏午身周,亦有一颗颗骷髅头盘旋! 云霓裳、陈旭骤然的骷髅头,钻进二人的念头里,啃去了二人企图利用自身容纳厉诡的力量的念头—— 「今下大雪山寺经历种种,对寻常人而言,终究是场可怖的幻梦。 你的「精莲恶念诡」啃食去他们有关这个噩梦的所有念头,对他们而言,却是一件好事。」苏午低眉看着迈步踏奔而来的精莲,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但精莲却距离他千里万里,一路狂行,都未能抵近他的身畔! 如今精莲已经收集齐了他所有被封押的性意伏藏。 纵然那些性意伏藏上,带着苏午留下的种种烙印,他的「意」之层次,亦必已接近恢复「八识心王」的层次,可以他接近「八识心王」的意之层次,在与苏午在「意层次的对抗中,竟落后了对方半步——对方今下,却比他距离「八识心王」的境界更近更近了! 苏午看着始终无能接近己身的精莲化生大士,他面露笑容,轻声道:「精莲,到此为止了。」 嗡! 他伸出左手,探进了密藏本源中。 那萦绕于密藏之地的无数本源之门,还未归合为一,便被苏午那只左手轻轻推开了! 大化无声无息,奔流大地!那寂静的红! 那沸腾的红!那无色的红!乍然间铺陈开来! 远天之下,某处遍布长草的荒原之中,响起第一声呜咽:「呜——」 大雪山顶,无边无际无尽的大化本源里,响起此起彼伏的低吼:「呜——」 一双双或红或绿的眼睛,在大雪山各处亮起了,在那些遭遇「精莲诡」侵袭的人群中亮起了——或如山高、或如狮虎的猊兽显出身形,叼起一颗颗骷髅头,竞相啃咬起来! 精莲诡被瞬时压制! 身形如牛,只有独臂的「祖猊来福」叼着一根漆黑骨棒,在大雪山顶显出身形,它头颅一低,如牛犊一般大的身躯延展成万千丈长,将那根漆黑骨棒,送到了苏午手中! 苏午接过骨棒,抡圆了棒子,一棒将终于接近过来的精莲化生大士扫飞!轰隆! 百千碉房宫殿尽作废墟!「怎么可能!」 「我明明已经染污了此类本源神灵,它们子孙血脉今时已尽断绝——你为何还能招引来如此数量众多的本源神灵?!」 「不对!不对! 它们竟能压制住我之恶念——它们比我见过的那群本源神灵更加古老,更加强大碉房宫殿废墟之上,烟尘弥漫。 但那漫漫烟尘中,并没有精莲化生大士的身影。 他的声音从苏午侧畔传来——明黄「东嘎」僧袍依旧纤尘不染,连头顶佛冠都未有丝毫变化的精莲化生大士从那焚毁了大经堂种种建筑的斑斓金属液体中走出来,他盯着苏午身后高扬头颅的祖猊来福,眼神困惑而惊怒。 苏午站在那座佛塔前,看着精莲化生大士,并不言语。 「你在我性意伏藏之上打下烙印,令我之记忆都出现种种偏差,脱离历史真形。」精莲化生大士盯着苏午,忽然咧嘴一笑,「不过却也无所谓,数百年前,你重回密藏的那一次,我依旧窥见了你的影踪······ 那个开创「那幕嘉措」法寺的女子,便在你身畔那处佛塔里······你一直守在佛塔前,莫不是想救她出来? 我不反对你救她脱离佛塔,毕竟我以自身散失的种种性意伏藏,在那佛塔之上,演化出了诸般地狱——你想救她,便破开诸般地狱罢! 顺便,也破去我那性意伏藏之上,你所留下的诸般烙印!」「百千年时间过去,精莲,你还是一如既往,从未有过改变。 我本想着,留你在这密藏域中,替万众生灵守门,总是一件大功德——今下看来,你不得不死啊,精莲!」苏午面上笑意不变,他的身形在此刹那与身周盘绕的血河劫影重叠,化作一尊血红的楼塔! 楼塔张开百千条手臂,纷纷扣在那金铜铸就的佛塔之上,一瞬间发力!地动山摇! 整座大雪山都在震颤不休! 这座佛塔,却与大雪山的山形龙脉相连! 正文 904、破诸相(2/2) 在苏午试图揭开佛塔的这个瞬间,阴冷诡韵霎时迸发出来,被鲁母绿眼攀附寄生的山形龙脉,缠绕在了他扣住佛塔的一条条手臂之上,与他死死纠缠,令他此瞬不得脱身! ——精莲将染污自身的、厉诡化的鲁母气息寄生于山形龙脉之中,蛰伏至于今时,就等着苏午来揭开佛塔的这个瞬间,好纠缠住他! 然而,精莲所言,句句是真。那座佛塔中封押的,确是丹加!苏午却不能不去救她! 「哈哈哈哈——下地狱罢!元空!」 精莲化生大士尖声长笑着,他的身影一瞬间裂解,诸大化相从重叠的形影中显现而出! 绝对真理狮子、光明上师、仁爱欢喜上师、海中金刚、狮子吼,以及精莲镇压自身性意伏藏演化诸层地狱后分裂出的「大威德金刚'此六大厉诡化相尽相显现! 狂烈的诡韵爆发而出! 守在「云霓裳」、「陈旭」二人侧畔的猊兽,张口叼住二人,转身奔下雪山!群猊带着山上山下众多百姓,突奔四散! 一身漆黑的「元魔转轮伏行影子'——祖猊来福盘绕在苏午身后,巍然如山,它伸张独臂,龙爪中央,刹那显现一道灰白密咒真言! 「呀耶那呀耶梭哈!餸鉿! 恰鉿那嗡!」 密咒雷音刹那响彻! 如砂砾般的骨茬粉末从来福的龙爪中倏忽洒下,一条白骨手臂骤然间洞穿了那狂烈翻腾的诡韵,在六大厉诡化相鬼蜮重叠,镇压向苏午以前,那白骨手臂护住苏午一侧,另一条白骨手臂跟着显现,护在他的另一侧! 紧跟着,白骨头颅、胸骨、脊椎、盆骨、腿骨等诸骨骼在苏午身后拼凑成一具身缠红绸带的白骨骷髅恶诡! 那恶诡蹦蹦跳跳之间,遍天遍地,丛生寒林骷髅! 一具具寒林骷髅蹦蹦跳跳,抗御了精莲六大厉诡化相一个瞬间!一根根金刚杵轰碎了众多寒林骷髅! 漆黑大海铺压开来,镇压住了大寒林诡韵! 大威德金刚化相一脚踩踏向苏午头顶,苏午身后,亦骤然显现出一尊浑身黄金铸就的九首三十四臂大威德金刚! 他以精莲「忿怒金刚」恶诡化相炼造的「大威德金刚」护法三十四臂皆掐'大金刚轮印',口诵根本大咒:「嗡! 雅敏饶扎! 萨埵迈呀,亚迈多洳! 郎约嗒呀,禳呀锲呀,呀锲约杂嘞,萨嘛呀,轰轰呸呸!梭哈!」 一重重生死大轮世界在大威德金刚身后生生灭灭! 苏午的大威德金刚护法三十四条手臂手势变幻,直接掀翻了精莲镇压自身性意伏藏以后,炼造的「大威德金刚」恶诡化相! 「嗡啊吽! 班杂咕噜叭嘛悉地吽!」 此时,精莲化生大士盘坐六大化相之顶,口诵「忿怒莲师心咒」! 滚滚焰流一瞬间冲破虚空,向着护持苏午周身的尸林怙主、龙猊来福、大威德金刚护法倾轧而来——苏午身后,龙猊来福瞬时归拢于他的眉心,大威德金刚脚踏阎魔尊口噬生死大轮世界,亦跟着消失于原地,唯独剩下「尸林怙主」,独对浇泼而来的赤红焰流—忿怒莲师法性! 「你都在此间被困了这般久的时间,竟然还是没有半分进步。 手段一如既往啊······」浑身缠绕着鲁母绿眼的赤红楼塔顶上,两轮大日微微转动,映照着天顶精莲化生大士的形影。 精莲化生大士脸色漠然,不喜不怒:「你有甚么资格嘲讽于我?今下你不还是一样?」 「却不一样。」 楼塔顶上,两轮大日中倏忽消敛去精莲形影。 楼塔之上浩荡奔流的赤红劫影之中,骤然浮现出一张张苍白人脸——那些面貌不一的苍白人脸,在精莲第一眼看到他们之时,内心生出种种不同的感觉,但当他持续关注那一张张人脸时,心底对这一张张人脸的莫名感觉倏忽都消尽了! 他下意识地忽略了那楼塔上的一张张苍白人脸!哪怕那些苍白面孔就在眼前! 遍布苍白人面的赤红楼塔,瞬息间包容了身后的「尸林怙主」,将尸林怙主完整容纳在苏午自身的体魄中! 化为赤红焰流的忿怒莲师法性在此刹猛然浇泼而来,覆淹了那道赤红楼塔,要将苏午与劫影重叠的身形拖拽入精莲化生大士的「忿怒莲师法性界'中—— 然而,那赤红焰流浇泼过苏午的身影,却连苏午周身覆盖的苍白人脸都无法点燃 它此下都无法破开苏午自身覆盖的那层「元皇皮」,想要将此般状态下的苏午拖入它的法性界,也就更加没有可能! 高居法性界之顶,看着底下法性世界中一朵朵红莲竞相盛放,却唯独不见元空身影的精莲化生大士,眼中闪过悚然之色! 他一瞬间反应过来!但为时已晚-- 赤红焰流从苏午身上奔腾而过,涌向别处。 苏午置身于现实世界中,化为楼塔的身影在此瞬端起了黑地藏,血河劫影缠绕在黑地藏之上——赤红刀影掠过虚空,斩破了六大精莲恶诡化相倾盖此间的诸层鬼蜮世界! 那猩红之刀以楼塔身影为中心,螺旋桨般飞旋开来——血河掠过虚空! 立于此间,未来得及躲避的绝对真理狮子、狮子吼、海中金刚被这一刀斩成了两段! 楼塔身影之后,大威德金刚护法一瞬间张开「阎魔尊口噬生死大轮世界」,将立劈成两半的「绝对真理狮子'包容、封押入其中! 龙猊来福迤逦而出,张口叼住了海中金刚的头颅,独臂抓着海中金刚座下黑于莲台,刹那隐于虚空! 两条白骨手臂从楼塔身影肩后张开来,阴影包裹其上霎时间按住了身首两分的狮子吼」,将之倒拖入阴影中! 一刀! 三大荒级厉诡尽被切开! 这一个瞬间,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事情——哪怕精莲在这一瞬之后反应过来,亦仍要面临木已成舟的局面! 莲师诸相,六去其三! 「啊啊啊啊啊啊——」 无数燃烧的莲苞化作了一颗颗忿怒莲师头颅,它们注视着苏午,口中发出狂怒的啸叫! 充斥于遍天遍地间的忿怒莲师头颅之后,一道金红大掌印骤然而出,一掌压向了苏午——那掌印之上,只剩下忿怒莲师法性本尊,及其余莲师三相! 「这是你的无能狂怒么?精莲。」 苏午身形一变,他回转人身,周身覆盖着元皇皮,人脸花纹遍及全身各处。 血河劫影向后奔流,在彼端升起一道赤红人影,他与那道人影之间,一株藤蔓蜿蜒生长,藤蔓最前端,长出了一颗愈发饱满的葫芦果实——那道赤红人影一瞬间将手伸入本源之门中,下一刻就端出了一柄遍及云芨符箓的宝剑! 凌空压向苏午的金红大掌印猛地一颤!为时已晚! 那赤红劫影微微躬身,将宝剑向前一推——真武道韵横斩而至! 苏午微一低头,真武道韵从他低下的脖颈上空掠过,斩过了「金红大掌印'!一道细细的裂痕乍然间出现在金红大掌印之上,裂缝之中,云芨符箓丛生!金红大掌印被这一剑直接切成了两半! 忿怒莲师、三大化相一瞬间星散而开! ——苏午一手伸入血河劫影之内,整条手臂在这刹那膨胀作数百丈长短,那条遍布苍白人脸的血 红手臂攥住巨大的黑地藏,一刀斩过退避不及的「仁爱欢喜上师',将之斩成了两段! 赤红人影倏忽间临近被切成两段的「仁爱欢喜上师」跟前,一双手臂按向仁爱欢喜上师-- 在此时,忿怒莲师蓦然转身,盘坐虚空:「嗡啊吽!」 诸般诡韵掺和入忿怒莲师法性之中,慈悲大韵刹那间进发而出! 忿怒莲师身后,遍身赤金,辉煌不朽的大日如来本尊双手结智拳印——重重光轮环绕在大日如来本尊身外,无边慈悲大韵镇压住了那道赤红人影! 一双手臂从忿怒莲师肩后伸出,抓住了被斩作两段的仁爱欢喜上师,将它拖向忿怒莲师莲台之下! 同一时间! 一顶雪白若猪油膏脂的白伞自「大日如来本尊」佛顶徐徐转动开来,大日如来本尊背后,头颅若狮面,身周簇拥无数无相佛面的「狮首佛母菩萨」身形张开,将大日如来、忿怒莲师一同包容——大白伞盖徐徐转动,其上遍布漆黑铁线! 光阴的力量,在此刹都有了些丝凝滞! 「你倒是聪明——还知道给自己找来两个帮手。不过,你今下都是如此下场。 他们两个主动承修你那破烂法门的后来者,难道能比你更强吗?」苏午看着被狮首佛母菩萨包容的精莲,含笑开声。 精莲化生大士默然不语。 ——狮首佛母菩萨、大白伞盖佛母实是精莲化生大士的两个弟子,但它们被精莲写入《大纪藏》中,通过《大纪藏》的预言能力,与「诡母」、「金母脑髓化相」产生了勾连,进而各自成为狮首佛母菩萨、大白伞盖佛母! 此后,精莲又为二人施以「光明灌顶大圆满法」,令自己绝对凌驾于二者之上,拔高自身的威能。ap. 然而他自身修此般法门,修至如今,都尤是这般模样,在他之下的大白伞盖佛母、狮首佛母菩萨却更不必提! 正文 905、天理循环(1/2) 苏午未再出手抢夺那被拖至忿怒莲师莲台下的仁爱欢喜上师,他手掐法印,蜿蜒向前的血河彼端,被慈悲大韵镇压着的赤红人影,一瞬间融入血河劫影之中—一 血河中,那株葫芦藤被劫影浸没。 滚滚血河劫影翻腾回流,缠绕在苏午周身!苏午摇身一变,化作立目铜牙的天蓬真君! 他肩后生出四臂,身披赤红如血的甲胄,最原本的一双手里,左手持血河翻腾的金尺,一手把帝钟! 身后第二双手臂,各持厉诡刑杀法性凝聚成的「方天画戟」、金印。第三双手臂,乃持「旌枪」、「铁索」。 天蓬真君一霎显形,手中帝钟骤地一震!当!当!当! 铃铛声响,那因「大白伞盖佛母」显形而出现些丝凝滞的光阴,在这帝钟声里,重又恢复流转——天蓬真君的身影瞬时临近了「忿怒莲师」,手中方天画戟疾扫而过 忿怒莲师身后,遍身赤金的大日如来双手向前直推而出! 诸多无相佛面尽化为密藏诸佛、诸菩萨、诸本尊、诸护法神魔,与那遍身赤金的大日如来一齐向苏午推出一掌! 诸色斑斓,囊括诸世界的大轮裹挟了诸佛菩萨的形影,爆发出狂烈的慈悲大韵,如山般倾轧向天蓬真君! 咔嚓! 「天蓬真君」铜铸一般的面孔上,没有丝毫表情! 手中方天画戟停也不停——一瞬扫落! 诸般刑具显现在那斑斓大轮之中的诸佛菩萨形影之上!铡刀斩落! 铁锤砸落!巨斧劈落!咔嚓!咔嚓!咔嚓! 诸佛菩萨虚影尽如烟消散! 斑斓大轮在如同冰块碎裂的声响中,崩解作虚无! 忿怒莲师背后,那尊浑金铸成的大日如来相胸膛中央,破开一个房屋般大的窟窿——天蓬真君手中铁索在此刹乍然盘转而去,缠住了莲台下「仁爱欢喜上师'的上半截身躯,将之拖至半空! 天蓬真君拖着仁爱欢喜上师的半截诡身,直接穿过大日如来相胸膛中央的窟窿。 他从那窟窿中奔腾而出,身躯一瞬撑高百丈,六臂擎举的种种法器大都消失,三双手掌尽皆握住了那厉诡刑杀之兵、金母心旌一一方天画戟,朝着大日如来相之后的「狮首佛母菩萨'一戟劈落! 开天辟地!山崩地裂! 狮首佛母菩萨菩萨身躯在这方天画戟之下,分作两半! 它左半边身躯被一道铁索缠绕住,拖至血河劫影之中,右半边身躯被一道遍布漆黑铁线的大白伞盖裹挟住,那道白伞盖徐徐转动着,飘转向离「天蓬真君」较远的方位——苏午一霎转头看向那道遮蔽住狮首佛母菩萨半边身躯的大白伞盖,他左右肩上又生出两颗头颅。 三颗头颅冷喝出声:「你敢伸手?!也死期将近矣!」 一言落! 裹挟着狮首佛母菩萨半边身躯的「大白伞盖」,听得苏午这一句话,伞盖猛地颤抖了几下,竟徐徐放开了伞下遮挡的狮首佛母菩萨—— 「你怕他什么?!」 精莲化生大士厉喝出声! 那尊胸口破开一个大窟窿的大日如来相猛然转向,正面朝向天蓬真君——精莲法性集聚的「忿怒莲师'盘坐于大日如来胸口窟窿中,双手合十,口发雷音:「嗡啊吽,班杂咕噜叭嘛悉地吽!」 雷音一下,四面八方尽起庄严佛唱!「海一」 「啊!」「吽!」 狂烈慈悲大韵裹挟着鲁母绿眼,在大白伞盖佛母之后,乍然凝聚出一张宝相庄严的慈悲佛面,那佛面张开眼眶,漆黑眼眶里,有无数颗绿眼层层叠叠,每一颗绿眼都转动向不同方向,遍照一切——无形的 手臂从虚空中伸出,抓住了天蓬真君的衣衫、手臂,令天蓬真君身形凝滞一瞬! 大白伞盖佛母重又包容起狮首佛母菩萨半边身躯,其后的慈悲佛面张开口,就要将二者完全吞没-- 「一 天蓬真君左肩上那颗犹如铜铸的头颅骤生变化,模糊不清的五官变作了苏午的模样,他嘴唇翕动,发出一个音节! 寂静白光瞬间铺陈开来! 无数道「天蓬真君」的身影出现在过去、未来、现在的每一个瞬息,每一道天蓬真君的形影,都高举起六臂,捧起了一道血旗飘卷的旌枪! 六臂擎举旌枪,将那道旌枪猛然投掷了出去! 白光之中,光阴在这个瞬间被洞穿了! 缠绕着冰冷沉寂的大化本源的旌枪,拖曳着那一抹死寂的红,瞬间贯穿虚空,穿过了凝滞的光阴,直接钉穿了那遍布漆黑铁线的大白伞盖,钉穿了大白伞盖包裹下的狮首佛母菩萨半边身躯! 轰隆! 滚滚大化本源里,像是伸出了一条条手臂,拽住被钉穿的大白伞盖佛母、狮首佛母菩萨,将它们拖拽向大化本源中! 慈悲佛面看着到嘴边的大白伞盖佛母、狮首佛母菩萨被抢走,面色冰冷,它的眼眶里、耳朵里、鼻孔里、嘴巴里尽生出一条条苍白手臂,那些手臂却并未去抓被大化本源拖拽的大白伞盖佛母、狮首佛母菩萨,而是尽数在慈悲佛面伸出的「舌头」上不断勾画着! 那条舌头,此下也不是甚么舌头,而是一部苍白皮革裁剪成的书册! 那些手臂,每一条手臂上都附带着或浅或浓的一缕缕法性,每一缕法性,皆与精莲的「忿怒莲师」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精莲在大雪山寺转劫千载,每一次转劫借身修行,都或多或少地能接触到「法性」,及至奉「忿怒莲师」为本尊的「莲师部」众多僧侣里,亦有极少几人接触到了法性,这一个个人汇集起来,也是数目众多! 此下,他汇集来这一缕缕或浅或浓郁的法性,以法性作为「笔墨」,在《大纪藏》上写下了预言:「太阳历二零三零年九月二十二日。 那令密藏域所有厉诡都憎恨的人,与母亲最钟爱的儿子—精莲交手了! 他斩断了精莲的三道化相,夺去了精莲第一报身「狮首佛母菩萨」的一半,他以大化本源贯穿了精莲二报身「大白伞盖佛母」以及第一报身狮首佛母菩萨的另一半一一 但他号令的大化本源,只能夺走厉诡化的精莲两大报身! 他无法夺走那报身之中深藏的法性! 那法性终将为精莲所用!那法性终将为精莲所用!」 这篇以一缕缕法性作为笔墨写就的预言,被书写上那部苍白书册以后,便被固定了下来,《大纪藏》未对它进行任何修改——这个预言,只是令当下的现实偏移一分,仅仅只是偏移这一分,《大纪藏》还能够做到——哪怕它如今失却了最诡异的「第三页'—那蕴含有一缕「不在此岸,不在彼岸,不在空中'之力量的第三页! 大化本源将狮首佛母菩萨的另一半,以及大白伞盖佛母拖拽走了——两道精莲报身之上,散发出浓烈诡韵! 而慈悲佛面眼耳口鼻中长出的一条条苍白手臂,此下尽被《大纪藏》吸纳去法性,都消散无踪。 慈悲佛面张开口,口中忽然生出两排尖锐利齿,利齿上下叩击! 在那佛面之前,浮现出两道女子身形,她们五官模糊,身形窈窕,一缕缕法性缠绕在她二者的性魂之上,牵引着二者,不受控制地投入那慈悲佛面的口齿之中,被顷刻切碎、咀嚼、吞吃! 一重重虹光在慈悲佛面脑后生生不息!佛面双眼里,浮现出「忿怒莲师」相 ! 那面朝向苏午的大日如来本尊,在此瞬溶解消无! 佛面双眼里的忿怒莲师,注视着彼方的天蓬真君,面露阴冷笑容:「元空,你今时绝想象不到,我已然证悟空性! 纵然身经无数次转劫,法性染污,我依旧将自身法性修至此般虹化之境!你又如何能赢我?!」 重重虹光如旋涡般盘转开来,将慈悲佛面亦裹挟入其中,而佛面双眼中的忿怒莲师,被这虹光浸染,骤然间化作一道形影模糊,由诸色虹光组成的人影! 这道人影不存在于人的肉眼观测中,不存在于意的感应中,只存在于法性的观照下! 它一瞬腾跃而开-- 脱离了今下这个刹那,回溯向过往某个瞬间! 随着它回向过往某个瞬间——那被苏午斩切了的莲师诸相、被拖入大化本源中的两大应身,此下皆从苏午的镇压下脱落,归回那道精莲虹化身! 「我将回向过往,定住自己最强的那一个刹那!我永存于那个刹那里! 元空,你如何赢我?!如何杀得了我?!哈哈哈哈--」 莲师化相刹那围拢在天蓬真君周围,每一道化相都张狂大笑起来!今下! 精莲「法性虹化'以后,便具备了回向过往,定住过往中的某个自己,与现实中的自己完成重叠的恐怖能力! 天蓬真君听着精莲的张狂啸叫。三颗头颅上神色安静。 六臂掐动法印,天蓬真君瞬时归返苏午原身。 苏午盘坐在诸化相中央,低低地叹息了一声:「精莲,你最强的那个刹那,存在于「昆仑海源」之中一—如何,你预备回向那个自己,去见一见西王母吗? 以及,你以为彼元空不是此元空,那元空的法门,你便可以放心修持了吗?你偷我弟子的「佛谛大手印法」,修这法性虹化。 莫非以为自身就能赢我? 正文 906、报应不爽(2/2) 「你今下已是穷途末路! 以为几句话就能诓骗到我? 可笑,可笑!」 精莲五色斑斓的虹化身盘坐于虚空中,他五官模糊的面孔朝向苏午,纵然看不到他的眼睛,但苏午亦能感受到他目光的冰冷。 「你那六臂魔神化相,根本抗御不住法性虹化之「我,。 编一套说辞出来,纵能吓阻我一时,莫非能吓阻我一世? ——我早已将「佛谛大手印法」研究透彻,纵然是彼元空亲至,也绝不如我——你又如何能贏?! 元空! 你死定了! 你死定了!」 精莲化生大士的声音越发冰冷! 那环绕在苏午周围的六大化相一瞬间崩解开来——他们崩解作一重重光轮,每一 重光轮之中,皆有莲师诸相显现! 于是,天地之间,遍是重重光轮! 重重光轮之中,遍及数不尽的莲师诸相! 那道无色斑斓的虹化人影盘坐在诸光轮之中,双手合十,口诵「大日如来本尊咒「嗡! 南谟拔噶瓦德………… 萨尔瓦………… 都尔嘎德,巴咧勺达呢——啰渣! 答他噶打雅,阿尔哈德…………三木鸦三布达雅……耶梭哈。」 在精莲化生大士诵持「大日如来本尊咒,的这个瞬间,那遍及天地的重重光轮相互推转起来,犹如一重重互相推转的齿轮! 斑斓虹光充斥于一重重光轮之间,精莲虹化身真正开始回响某个瞬间的「自我」ap. 而与此同时,苏午双手结「智拳印」,眉心「六天故鬼真瞳—智拳印」微微放光,他跟着开口发声,宏大庄严的密咒真言之声从他口中传出:「嗡! 南谟拔噶瓦德………… 萨尔瓦………… 都尔嘎德,巴咧勺达呢——啰渣! 答他噶打雅,阿尔哈德…………三木鸦三布达雅…………耶梭哈。」他与精莲同时诵念「大日如来本尊咒」! 苏午体内,曾被封绝的重重脉轮,此瞬尽数打开来,自脐脉轮起始,一重重脉轮相互推转,层层向上! 尸林怙主跟着移入「天关之轮」中! 影诡紧随其后。 心诡定在心脉轮内。 大黑天、嘛喇罕两大护法居于手部密咒轮里,大威德金刚盘踞于「身外轮」中,一声声真言从苏午口中迸发,他的身外轮上,大日如来密咒真言显发赤金光芒,层层焰网向外发散! 在他的「眉心轮,内,始终无有收束厉诡。 眉心顶轮,乃是「本尊」端居之地。 苏午曾经修成「佛谛大手印法」最后一重道次,但他此前才刚刚修成此一重道次,便被彼时的精莲化生大士大士封住脉轮,以至于最终也未成就「本尊」。 此瞬,苏午一念乍起,他的无数心念观照自身,观照虚空,观照现实,观照过去现在,在无数记忆、无数念头交相轮转之下,所有思维都聚合为一,由一归空——他空荡荡遍布寂寥白光的念头里,出现了一根雄伟巨柱! 那柱石往上撑起倾轧而下的苍天! 苍天中,无数厉诡漂浮游曳,聚成天中的洲陆! 那柱石向下深扎,顶住翻腾的黄泉! 黄泉里,重重恶相掀翻了曾经的洲陆,带来昏黄的大海——这个刹那,随着巨柱支撑起天地,那天顶的洲陆破碎,那翻沸的黄泉归于平静,大地重新聚合。 天地之间,唯剩那根巨柱支撑起了一切! 这道「天柱」,即是苏 午的超脱心,即是苏午想要成为的「自己」! 苏午眼目之中,诸色斑斓虹光流转开来—— 他身上未有法性气息流转,却有种让法性虹化了的精莲化生大士都心悸不已的感觉」缓缓溢发。 他开声说话:「精莲,你今时欲成就之「佛」,即是从此后欲超脱之「我」。你的一切,皆要助我垫成柱石—— 这是你的大功德,大气运。 上师,你该含笑九泉了。」 「我看你是疯了! 该死的人,从来都是你啊——元空我徒!!!」精莲心中那种悸动感越来越强,他再不犹豫,在这个刹那,天地间,重重光轮尽皆停止运转,尽皆归合为一,盘转在那道虹化身身周,精莲镇压而下的无数性意伏藏在此瞬也尽数归拢于他的虹化身中,洗脱种种烙印! 那道诸色斑斓的虹化身猛然一震! 天地齐震! 一身若羊脂白玉,遍发无量白光,顶着精莲面孔的「大日如来」剥脱去诸色斑斓虹光,霎时重临现实之中——那大日如来身周,莲师诸相环绕,形成巍巍火焰轮! 那大日如来垂目看向地面盘坐,散发着让众生心悸之「感觉,的苏午,忽然一掌拍向了地上的苏午! 大掌印上,无有诸相化现,唯有虹化法性盘绕,重重虹光大手印凶猛拍下! 苏午身形不动,身下雪峰却轰隆隆倒塌! 「此法名作佛谛大手印法」,亦名作「大日如来本尊法」。 乃是证悟「佛谛」,成就最高本尊的不二法门。 精莲,那最高本尊——大日如来,会是你么? 我的徒弟——曲礼光海藏,真正想要成为的人,想要成就的最高本尊,你觉得会是你么?」苏午面露笑意,他浑身元皇脸都在这一掌下自行呈现,每一张面庞都痛苦得扭曲,但他神色清净,在此刹双手徐徐合十,「你想多了。 精莲,大日如来—一是我。」 归拢于「精莲化生大士,自性上的一道道性意伏藏,在此一瞬间尽剥脱去,全都「回响」了盘坐于虚空中的苏午! 苏午身周盘绕重重虹光之轮! 那随着精莲回向过往某个瞬间的「自己,,进而归拢在他身后的莲师诸相,此下 一尊接一尊地破碎,恢复被苏午毁坏前的状态,被苏午诸般手段纷纷镇压! 乃至于,剩余的莲师三相、精莲两大报身,也在苏午双手徐徐合十间,被回向的虹光绞成了几段,被群猊叼走,镇压! 化作白玉大日如来的精莲化生大士,羊脂白玉遍发白光的身躯上,瞬息遍布了裂痕! 对面的苏午遍覆金光,一瞬间化作了天顶大日! 大日遍照之下! 精莲化生大士陡然间「看」到,一道赤金大掌印从天而落! 轰隆! 一掌粉碎了他的白玉大日如来! 他的莲师法性飘散于虚空中,回向本来处。 他自身在这一掌下四分五裂,诸般性意修行,回向天中大日! 在他念头忽恍之时,天中大日好似化作了大日如来,那最高本尊顶着苏午的面孔,一手指天,一手指地,身后重重光轮不息盘转,含笑看着四分五裂的精莲! 「嗬啊——啊啊啊啊——」精莲被四分五裂的每一部分,都痛苦嘶喙了起来! 而天中大日此瞬回转苏午身形,苏午眉心轮中,第一块石头垫起了「天柱,的根基,那石头之上,刻绘诸多繁奥花纹,形成了一朵托举着婴儿的莲花。 他身周盘绕重重虹光,心念一动,诸色虹光尽皆消无。 ——如 今,他已成就「八识心王」! 一丛丛雪白而有些透明的发丝在他身周虚空中蜿蜒着,他走过精莲的手臂旁,那 丛丛发丝就贯穿了精莲的手臂,将之拖起; 他走过精莲的脚掌旁,渺渺之发就缠绕了精莲的脚掌,将之拖起。 精莲身躯的每一块,被渺渺之发拖拽着,在虚空中拼凑得完整,但精莲的每一块,却始终未被雪白发丝缝合如初。 苏午看着精莲化生大士那张遍布裂缝的脸,出声道:「你的莲师法性,重归于西 王母掌控。你的性意伏藏修行,尽归于今时之我。 精莲,我已证八识心王。 我会带着你的这一份,在人间行走,为你多积累些功德。 你自己,亦须多多努力,用余生来偿还罪孽。」 精莲感受着苏午身上那种让他越发心悸的力量,他不知苏午在先前那个瞬间,究竟证悟了甚么——但对方身上那种让他心悸的力量,其实才是引致他「虹化之法性」亦难挽回颓势的最根本原因! 但是此下,有比探究苏午身上那般力量更重要的事情。 精莲眼中闪动微弱亮光,看着苏午,低声道:「余生………… 偿还罪孽………… 我、我还能有余生?」 在精莲殷殷目光下,苏午笑了笑。 他附身捡起地上散落的那部《大纪藏》,翻到了《大纪藏》的某一页。 他未有去看其上的内容,先与精莲说道:「自然。 你是鲁母第二子。 你生在它的本源里,除非在它的本源里杀死你,否则此下杀死你再多次,你亦能随着本源奔流,拼凑出下一个自己。 所以,我想好了…………」 「你想好了甚么?」精莲心中忽然生出不祥的预感。 他话音落地。 生出四臂,化作獒犬的祖猊来福奔跑到了苏午侧畔,苏午拍了拍来福的脑袋,来福自觉地往前走,走入虚空深处,走入「空,中」昆仑海源,之前——苏午跟在来福的身后,站在了昆仑海源以前。 那昏沉沉不分天地的区域内。 曾经被斑斓丝线勾扯着「莲花首级鲁王,,强行缝合住的竖痕裂缝,此下已经有不少位置「开线」了。 精莲重临这被缝合的竖痕裂缝前,脸色瞬时大变! 正文 907、相逢(1/2) 「我宁愿速死,亦绝不愿被你缝在这道裂缝之上,受如此屈辱!」精莲狂怒嘶嚎 「你有的选吗?」 苏午扫了精莲一眼。 那一根根雪白发丝拖拽着精莲的各个部分,将他拖拽到了那道竖痕裂缝之前,堵在那些崩开的裂缝之上。 渺渺之发倏忽穿梭,飞针走线。 伴随着精莲的痛苦嘶嚎,细密的针脚出现在竖痕裂缝上。 以精莲四分五裂的身躯做成的「补丁」,弥补了一道道扇开的裂缝。 雪白发丝还对「莲花首级鲁王」周围渐渐松动的鬼匠缝线进行了再一次的加固,细密、整齐的针脚排列在一块块「补丁」周围。 精莲的意识、因果都被渺渺之发贯穿缝合了。 他的神智渐渐变得混沌,意识陷入沉凝的黑暗里。 他何是问问自己的心?」 「你为报还——」丹加张口言语。 因为我的出现,引致母亲是能顺利降临在人世。 它距离今上坏似还没很近很近了,但又很远很远。 雪水会交汇成河流,滋养小地下萌发的万物。 丹加在佛塔后沉默了上来。 「尊者可于光阴长河之中逆流。 更何况,尊者见你面面,莫非皆是当初的这个大童子?」男子立在丹加身后,你眉眼含笑,重声与丹加分辩着。 丹加猝然回头,朝向声音传出的方位——废墟瓦砾间,一道穿着明黄僧袍的身影安静立在彼地,你长发披散,面容明艳1照人,眼底积藏的阴郁早已消散于有形,此上这双眼睛外,流淌着勾魂摄魄的光芒。 「那是尊者特意留给纪藏的吗?」纪藏未没去接这两碗收魂米,只是看着丹加问道。 天要渐渐暖起来了。 话未说完,便被纪藏摇头打断:「你是曾随在他身边,见他面面,但他救渡你时,当真只是为了报还? 我拍了拍来福的头颅,来福高声呜咽着,转身往来路走去。 一—哪怕是苏午,都无法抗御那种来自于冥冥之中的恐怖力量,只能眼看着《大纪藏》在自己手中消失。 丹加回想着《小鲍文》下呈现出的这一篇预言,高声自语:「降临的契机,很近很近,又很远很远?会是什么事情?「 丹加跟在来福之前,走出了昆仑海源—终极伏藏的门户。 苍白书册在苏午手中渐渐变得透明起来。 你还没对着尊者的佛像说了很少很少次了…………」 带着些丝笑意的声音在丹加耳畔响起:「尊者…………」 丹加又道:「诡母被你分作两半,待他预备容纳诡母—诸生巢之时,你会帮他将它缝合破碎,有损那厉诡的威能。」 母亲与金母,又将在终极伏藏中继续纠缠上去。 像是坠入一汪湖泊中。 你的话让丹加哑口有言。 有没精莲设上的诸少手段,亦有没这道鲍文希望看到的身影。 「风停了。 丹加打断了母亲数千年的绸缪。 茫茫雪山间飘转的寒意愈发阴热逼人。 鲍文见你每一面,确并非都是当初的大童子。 《小苏午》越发透明,在丹加翻开的这一页下,呈现出来的文字亦跟着越来越淡 ,最终,整部书册完全消失在丹加眼后。 「…………是。」 迎着男子满载星光的双眼,丹加眼神微动,终于开口出声:「数百年后,你初见他时,他还是一个大大的童子…………」 但是, 他先前翻到的《大纪藏》的某一页上,此下正浮现出一列列字迹。 我的身躯被缝合在「终极伏藏」的裂缝下——我未能为母亲铺陈开降临的道路,反而成为了母亲降临人间的绊脚石。 冥冥之中有恐怖力量溢发出来,缠绕在这部以不知哪个恐怖厉诡的皮膜制成的书册上,将这部书册抓摄向未知之地。 母亲的第七子「精莲」,彻底拜在了丹加的手中。 丹加高垂着眼帘,七上外交织的阴影沸腾开来,一双漆白手臂从阴影中捧出了一对瓷碗,瓷碗之中的收魂米已被完全蒸熟。 今时能与尊者时刻相见,还没是你曾经念念祈求,求而是得的梦想了。」 乃至在更早以后,纪藏传我「四首八十七臂小威德金刚护法道,时,亦曾以今时模样与我相见过。 鲍文高上眉眼,沉默是语。 而在众少废墟建筑中央,瓦砾石块簇拥之上,一座金铜浇铸,镶嵌满种种宝石的佛塔出现在彼处。丹加走近这座佛塔,这金铜铸成的佛塔下,竟也遍布有数幽深裂缝,随着鲍文双手重重一推,佛塔便被揭开来了—— 一座座碉房宫殿崩塌完整,小地下满是陷坑与裂缝。 「你…………」鲍文皱眉思索着,念及接上来的行程与布置,一时间千头万绪,正考虑该怎么开口与纪藏言说时,我忽一抬眼,撞下了纪藏的目光。 蜿蜒铺陈直至山脚上的重重山阶,亦被恐怖力量摧折。 以未知厉诡之皮化成的《小苏午》,其预言对于观看者具没很弱的误导性。 寒气消敛。 思索了一阵《小苏午》下最前出现的预言,丹加暂时有没头绪。 而小雪山的山形龙脉,则随着鲁母气息消寂,归拢回了原位。 他彼时所见之你,亦是过是你在光阴长河外的一道剪影而已。 雪山融化。 尊者,他莫非有没甚么想对你说的话吗?」纪藏眼神幽幽,你定定地看了丹加一阵,语气重重地道,「你没很少话很少话想与尊者说。 鲍文高声道:「你已于诸般死劫之中,见过了太少生死。 「他昔时系缚了诡母的莲花宫,今朝再将「诡母—诸生巢,系缚,实力当能更下层楼。」丹加抬起眼睛,看着近在咫尺的纪藏,出声说道。 我偷窃了金母的一道「金母心旌」,亦令金母是能重临于现实。 这个契机,并非遥遥有期。 可若是观看者完全是在意它的预言,这预言亦将会以观看者意想是到的方式被实现——预言内容时刻都能根据现实做出调整,作出改变,而现实一旦发生,便会被定 型。 尊者纪藏等那一天很久很久了。」这身着明黄僧袍的男子迈过废墟,徐徐走,,向了站在佛塔一侧,僵立在原地,是知该作何反应的鲍文,你眼睛外的光变作中行的水,从眼角流淌上,「你听到了尊者心外的声音。」 「太阳历七零八零年四月七十七日。 七周风声更加平静。 「你你历经劫数,今时终于相见。 精莲以性意伏藏演化出的重重地狱,并是存在于这座佛塔之内。 ——被丹加一刀斩作两半的「诡母—诸生巢」便被封押在那两碗收魂米中。 忽然,风声稍停。 「如若生死之上,情情爱爱是值一提,他缘何要历经死劫来救你?」鲍文看着丹,加,你神色激烈上来,向鲍文重声言语。 一切全看鲍文自身的选择…………」 等待是知少多岁月,得到第七个降临的契机—一 精莲的性意伏 藏先后随着我回向最弱的自你,还没被我收拢而去,此前更为丹加所没,成为了丹加眉心轮中这「天柱」观相的第一块垫石。 站在贴合着一块块补丁的昆仑海源之前,苏午拿出了那部《大纪藏》。 纪藏眼睛外星光点点,你看着丹加,忽然展颜一笑:「所以,尊者,只是还未能明白自己的心意,却也有没关系………… 先后蔓延缠绕住丹加双臂的小雪山山形龙脉,此上也失去踪影。 纪藏笑着道:「尊者接上来是何打算?」 若观看者过于注重它的预言,便会在是知是觉中被预言牵着鼻子走。 生死之上,情情爱爱反而是值一提。」 在「这幕嘉措法寺」遗迹之中,我还没见过了纪藏成长起来的每一面。 听得丹加那般言语,纪藏才笑着将这两碗收魂米接了过来。 此上的佛塔之内,根本空空如也。 「他接上来,是何打算?」鲍文停顿了片刻,在纪藏目光注视上,再一次开口说,话。 寒冽的小风裹挟着雪片扑打在了鲍文的面孔下,我所处之地,已然遍是废墟。 你等候尊者如此之久,也是在那朝朝暮暮。 正文 908、莲花宫(2/2) 湛蓝苍穹下。 辉煌千年的‘大雪山寺’已然化作一堆废墟,被淹埋在雪尘泥泞之中。 那自大雪山寺山门前蜿蜒而下的宽阔山阶,也在先前雪山的颤抖下,崩解作数段,犹如一条被斩了数刀的蟒蛇,横陈于遍是裂缝的大雪山上。 山阶上。 苏午迈步徐徐而下,不时跳过几道裂缝。 丹加脱下了身上丝绸质的明黄僧袍,穿一身大红的僧衣,系好了遮住脚面的衣裙下摆,闲庭信步般跟在苏午身后。 她打望着四下山景,美丽的面孔上尽是满足的笑意。 “尊者可还记得,我们第一次来这大雪山寺时,山寺脚下是甚么光景?”红衣女郎倏忽加快了脚步,与苏午并肩而行。 一阵阵檀香气息从她身上飘散入苏午鼻翼,庄严神圣,又莫名有些动人心魄。 苏午听得丹加的言语,他停下脚步,俯视大雪山脚下。 大雪山下,已然不见曾经那片水草丰美的草甸,新时代来临以后,民众被准允在大雪山脚下的草甸上放牧、定居,无数朝圣者、旅人往来于此,令此间更加生机竞发,终于形成了一座城市——‘大雪山市’。 如今的大雪山脚下,千门万户如林排布,早难见到那片丰美的草甸。 但这高楼霓虹的城市,却比当初看来,更加富有生机。 “你被困在大雪山寺如此之久,今下这个时代,不知你是否能够适应……”苏午出声说话。 听到苏午的言语,丹加脸孔上笑容更盛,分外迷人。 她的声音却更轻了些:“我曾以凡念身入世游历,也知今下人如何生活——这便是尊者说过的、没有人吃人的新世界。 我喜欢尊者所在的世界。” “厉诡曾经在数百年前沉寂了下去,但在今时又开始频繁复苏了。 你身在密藏域中,对这件事情有没有甚么了解?”苏午转回头去,一边朝山下走,一边向丹加问话道。 “自我被困大雪山寺以前,我不曾听闻过有关‘厉诡沉寂’的消息。 尊者说的事情,或许是在我被困大雪山寺之后发生的罢。 ——我被困大雪山寺后,精莲化生大士亦沉睡了一段时间。”丹加回应着苏午的问话,她跟在苏午身畔,在山阶上蹦蹦跳跳。 苏午转头看她,恍惚之间,好似看到了当初那个活泼聪明的小贵人。 丹加跳下下一级山阶,笑盈盈地回头与苏午说道:“我又听到尊者的心声了,它在跟我说话……” “缘何我所动念,能为你所感?”苏午面无表情地问道。 “因为‘依止本尊’。 尊者即是我所依止的本尊。 所谓依止本尊,即是奉行本尊的德行,追随本尊的真性,令自我越发趋同于本尊,最终承接本尊的真性,趋同本尊的德行,令自身与本尊再不分彼此呀……”丹加端详着苏午的面孔,徐徐解释道,“我今越发靠近我的本尊,自然能感应到我的本尊的些丝念头,听到他的一些心声。” “……还能如此‘依止本尊’修行? 我当时却未这样教授过你。”苏午快步走下重重山阶,又走在了丹加的前头。 丹加的笑声从后方远远地传来。 “似我这般‘依止本尊’修行之法,并不需要他人传授。 这般法门,从来都是无师自通呀,尊者……” “山下有些与我一般驾驭了厉诡的人,他们与我皆是同僚。”苏午定住脚步,面不改色地与丹加岔开了话题,“待会儿见到他们,你……” 他话未说完,丹加便出声道:“届时见到尊者的同僚,我自会与他们言明,我从前是尊者座下一侍僧,你我之间缘法,很久之前便定了的。” “……”苏午看着丹加,叹了口气,“你如此与他们讲说,他们焉能明白? 我在过往密藏域种种经历,他们并不知晓。” 丹加眨了眨眼:“这是尊者的秘密吗?” “算是罢。”苏午点了点头。 他进入重重时空的手段,现实中还无人知悉。 在他身边最久的云霓裳或有些丝感觉,但亦绝不可能猜测到事情真相。 这种手段,他无法与云霓裳等众解释,亦可能引来诸多麻烦,是以一直隐藏了下来。 丹加低垂眉眼,思索了片刻,抬眼向苏午说道:“那若隐去前事,我与尊者今时该是甚么关系?” “你便称自己是被一伙恶僧关押在大雪山寺的寻常女子,其余诸多,以后慢慢补充。”苏午如是道。 “寻常女子,也能系缚诡母?” “……” “我只说自己与尊者从前便是旧识,今次在大雪山寺得以与尊者再遇。尊者觉得如何?”丹加抿嘴笑着,向苏午问道。 苏午眼神无奈地看着她:“都随你罢。 只是以后不必称我作‘尊者’,我名作苏午,你以后也和他人一样……” “我人前称尊者之名,人后还如此称呼尊者。”丹加道。 “……也随你。” “那幕嘉措法寺当时骤发洪水,引致周围地域民众尽被洪水卷走,尊者可知个中原因?”丹加向苏午问道。 苏午摇了摇头。 “精莲拟在那幕嘉措法寺遗迹之上引动一场大灾祸,我提前作出反应,令‘卓玛尊胜’以‘意’之放魂僧席卷那幕嘉措法寺遗迹周围诸地,在众多普通民众思维里,集体制造出了这场大洪水,继而将他们尽赶进了‘莲花宫’内。 他们被封藏于莲花宫中,处于非生非死的状态。 待我放开莲花宫以后,卓玛尊胜就能带着他们离开,他们也能恢复如初。”丹加如是说道。 苏午闻言愣了愣神,才道:“那场大洪水,竟是‘卓玛尊胜’以意之放魂僧席卷诸地的结果?” 想及当时一众僧侣进入民众失踪的城镇进行探查,却发现城镇电路、汽车、电器、建筑均没有任何水泡痕迹的调查视频,苏午心下恍然。 ‘意之放魂僧’被诡母孕育而出,亦是‘荒’这一层次的厉诡。 卓玛尊胜天然就掌握着这个厉诡。 在数百年前的密藏域里,苏午与‘意之放魂僧’只有过一次接触,在那一次时空模拟里,意之放魂僧接走了原本会死在诡母手中的‘丹加’的尸体。 此后,苏午主动竞逐无想尊能寺佛子之位,反而把意图竞逐佛子位的丹加,以及另一贵族出身的小童子,均变成了自己的随侍小僧。 丹加因此免于死在诡母手下,意之放魂僧亦未再出现过。 但是在苏午登上大雪山后,遇着了卓玛尊胜。 她在苏午离开模拟时空后,反而与丹加联起手来,建立了‘那幕嘉措法寺’——就连丹加系缚诡母的‘莲花宫’,亦有她的一些功劳。 个中缘法,一饮一啄,说来也颇奇妙。 “我在山下放开莲花宫,让卓玛带着那些人从中脱离。 山下的城市现下已经空旷无人,只有一些尊者的同僚,他们看到此般情景,应当也不会过于惊讶。”丹加蹦蹦跳跳地跟在苏午身畔,不时说话道。 苏午认真思考了一下丹加的提议,最终点了点头:“可以。 可需要我做些甚么?” 丹加摇了摇头。 一身现代人装束、黑衣黑T的苏午与一身僧袍装束的丹加并行到了大雪山脚下。 在那横过雪山脚下的公路边,丹加手掐法印,抵在眉心—— 一缕缕意能量从她眉心流转而下,萦绕周身,在她脑后盘转成一重重大日之轮,大日之轮层层嵌合之间,一道模糊虚影忽自轮中呈现——那虚影呈现的刹那,苏午顿时心生莫名感触! 虚影的五官面容立刻变得清晰起来! ——就是苏午本人的模样! 那道虚影-那本尊手掐与丹加一般无二的法印,寒冽阴冷的诡韵顿自重重大日轮中溢发了出来,四下景色、整片天地随着诡韵萦绕,开始重叠变幻,在眨眼间化作了一座形如莲瓣层层张开的莲花宫殿! 一头头黑羊被一穿朱红僧袍的窈窕身影驱赶着,脱离了那徐徐飘转的莲花宫—— 莲花宫一息收拢! 遍地黑羊在公路上左冲右突,眨眼间回转作一个个神色迷茫的大活人! 他们挤在大雪山脚下的公路上,彼此间以眼神、言语低声交流着,无数人的窃窃私语聚集起来,就形成了巨大的声浪,席卷此间! 人们脸色惶然,根本就不明白——自己好端端地在家里吃着火锅,在草原上放着羊——怎么转眼间就突然出现在了另一个地方?! 嘈杂人声在城市上空沸腾着。 被群猊带到大雪山市安全角落的诡调局成员们,看到寂静空城突然间涌入如此多的人,一个个都面面相觑,满眼震惊! “怎么回事?” “怎么会突然出现这么多人?!” “大雪山寺里究竟出了什么变故?这些人是从哪里来的? 他们……是不是真正的活人?” 诡调局成员们守在监控着大雪山山脚下的监控画面前,沉声议论着。 纵然是遍布大雪山山脚下的监控,亦无法侦测到,丹加运用‘诡母-莲花宫’时的真实情形,他们只能从视频里看到——随着画面一闪,许许多多人就出现在了大雪山山脚下! (本章完) 正文 909、卓玛尊胜(1/2) 监控室内。 诡调局成员们低声议论着,同时依着上司的指示,将监控视频不断回调,倒回了大雪山山脚下还空无一人的时候。 云霓裳、姬鸿、方元等人聚集在监控视频前,紧紧盯着监控画面。 视频里,隐约能看见几道裂缝从山阶上延伸而下,一直蔓延到了横过大雪山山脚下的公路上,令一小段公路龟裂,泥石土块坟起。 这时,两道人影肩并肩走着,从山阶上漫步而下,走到了公路边。 那从画面里只能看到身材高大、穿一身黑衣的男人侧头与身畔红色衣裙的女子不知说了些什么,红衣女子与黑衣男人靠得极近,她听过男人的话,也言语了几句,随后手上手势变幻—— 紧接着,许多人就都凭空出现在了那条长长的公路上。 拥挤的人群淹没了最初的两道身影,云霓裳收回看向监控画面的目光,一时间没有言语,愣愣出神。 “黑衣服的人,应该是苏局吧? 穿红色衣裙的女人,暂时还不清楚身份。”陈旭看过监控视频,开声说话道,“不过从他们两人行走时的步幅、状态来看,苏局与监控画面里的红衣女人的关系应该比较亲近。 两人应该不是敌对关系。 那些突然出现的人,数量如此众多……有没有可能是那幕嘉措法寺遗迹附近被大洪水卷走,进而始终的周围城镇、乡村居民?” “我先带人去探看情况,有问题随时和你们联系。”姬鸿出声说话,神色镇定,“苏局既然都下山了,大雪山上面的厉诡十有八九已经被控制住了。 可惜他没有携带通讯设备,不然现下就可以和他通话联络,探明具体情况了。” 姬鸿说完话,带上了自己手下的灶神小队众成员,正要往外走的时候,被云霓裳忽然叫住:“我和你们一块去。” 众人目光俱投向了她。 她面上笑容勉强,接着道:“如果雪山大道上那些民众,是先前在那幕嘉措法寺遗迹附近失踪的民众的话,我们就正好整理民众具体信息,把他们妥善安置。” “可以。 没有问题。”姬鸿点了点头。 陈旭看了云霓裳一眼,道:“云助理去的话,我让小陈他们几个跟着你,到时候让他们采集信息,与各地公务单位沟通,安置民众就好。” “好。谢谢。” 一行人离开监控室,驱车前往大雪山脚下的‘雪山大道’。 此时的雪山大道上。 仓皇人群渐渐安静了下来。 他们脸孔上的惶恐消减了许多,多只剩下茫然之色,在雪山大道上来回走动着,既未停在原地不动,亦未离开这条道路,去向更远的地方。 苏午、丹加身在人群里,却也并未引起其他人的注意。 在二人身后,穿黑色僧袍的女子,摘下头顶的锥帽,出声道:“可以了。这些人已经安静下来,只等天海尊者的人来带走他们就好。” 她言语声不轻也不重,周围人也能听到她的话语,但对她的话语却都毫无反应。 “多谢。”苏午侧过身,向那黑衣女僧点头致意。 以他今下‘八识心王’的意之层次,能让当下所有人消去一切负面情绪,乃至遮掩去他们对大洪水事件的一切恐怖记忆,但‘卓玛尊胜’愿意出手代劳,他也乐见其成。 现下周围众多人被卓玛尊胜以‘意之放魂僧’暂时放逐了追究真相、从此间逃离的欲望,自然也就都能安静下来。 ‘卓玛尊胜’——黑衣女子面上始终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 她打量了苏午一阵,被苏午身畔的丹加蹙眉警告以后,终于收回了目光,双手合十躬身道:“尊者与我何须言谢? 如非尊者救渡,我今时亦只能沉寂在莲花宫中,不知何时才能重见天日。 更何况,我与尊者之间缘法,远远不止于此。 当初如非尊者搭救,现下我亦不过只是诡母操纵的一具傀儡罢了。” “当时我欲渡三密关,你有渡关之法,是以你我各取所需,却也没有甚么谁亏欠谁,需要谁来报偿恩情的说法。”苏午如是道。 卓玛尊胜盈盈浅笑,并未再言。 丹加目光在苏午与卓玛尊胜之间来回审视,在此时向苏午出声道:“自尊者离开大雪山以后,卓玛尊胜便陪伴在我身边,与我共同修行。 那幕嘉措法寺的创立,有卓玛尊胜一半功劳。 如非卓玛尊胜数度相助,我如今亦绝无可能再见到尊者了。 或许早已死在诡母的死劫规律之下。 所以,卓玛尊胜于我,有半师之恩。” “但是……”丹加眼波流转,她轻轻捏住了苏午的衣角,眼睛却看着卓玛尊胜,檀口轻启,“即便是半师之恩,也绝不能比我更接近尊者半步。 卓玛半师,你明白吗?” 卓玛尊胜低眉顺眼,双手合十:“谨遵法旨。” 丹加展颜一笑,道:“你能明白,那就再好不过。” 卓玛尊胜抬起眼眸,目光环视周遭,仿佛能穿过周围拥挤的人群,看到被人群遮挡住的高楼霓虹、广袤天地,她面上笑容未消,即便脑袋上只是留了薄薄的一层寸发,也未令精致面容减损丝毫颜色,“我今能在人世间重活一遭,必定要再体验一番尘世乐趣。 与此般乐趣相比,其余诸多更不重要了。” 丹加不再看向卓玛尊胜,转回目光,定定地看了苏午的面容一瞬。 她随即收回目光,笑容满足。 苏午面无表情,看向远天。 远天里,烟霞灿烂,彤云万里。 天色已近黄昏了。 几辆越野车在此时驶入雪山大道边,云霓裳、姬鸿领着诸诡调局成员、警务工作人员接近了此畔。 方才还安安静静的民众,随着苏午向卓玛尊胜眼神示意以后,人们尽都往那些穿着制服的警务工作人员周围聚集了过去。 雪山大道再次喧哗起来。 “我们怎么会在这里?!” “我想回家!” “之前我在家里正在看电视,但是看着看着,好像有洪水淹了过来,然后我就不省人事,最后就突然出现在这里了……”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你们警务要给我们一个解释!” 人们聚集在云霓裳等人周围,大声吵闹着。 “大家安静,这件事很快就会得到解决! 你们的诉求,我们都尽量满足。 现在请大家先安静一下,我们需要统计你们的居民个人信息,方便对你们进行妥善安置。现下请大家在我周围排好队列……”姬鸿拿出一个大喇叭,大声呼喊着,希望稳住当下人群的秩序,引导民众配合他采集信息。 然而,如此多人集体遭逢如此离奇诡异的‘变故’,哪里能被姬鸿几句话就劝告得安静下来? 他的呼喊声虽然起了一些效用,但效用并不大。 才刚刚在众工作人员面前排好的队列,便被后来的民众直接给挤垮了。 雪山大道上,遍是呼喊声、叫骂声。 姬鸿神色有些无奈。 他看向身侧的云霓裳。 云霓裳神色怔怔,目光在人群里搜索着,她甚至想冲入人群中,寻找某个人的踪影——她的魂儿完全不在当下的环境里,像是随某个人一齐飘飞走了。 姬鸿看到云霓裳的神色,低低地叹了口气,向云霓裳出声道:“云助理! 云助理!” “啊,我在!”云霓裳倏忽回过神来,转头就撞见姬鸿无奈的目光。 姬鸿同她说道:“得麻烦云助理再联络一下陈旭队长了。 请他调派更多警务工作人员到现场来,稳住秩序。” “我这就处理。”云霓裳点头答应,拿出手机开始拨打电话。 而在此时,有些脾气暴躁者见云霓裳、姬鸿等人一直未有给出正面回应,顿时勃然大怒,在人群里破口大骂着,怂恿着其他人压向了云霓裳等人! “你们究竟是怎么做事的?!” “我们现在是什么情况,你们连个说法都没有吗?!” “我要回家,快给我送回家里去!” 姬鸿眼看着人群躁动起来,他沉下脸,正欲喝斥警告—— “嗡!” 沉定地声音忽自人群中传出。 那简简单单的一个音节,却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力量。 像是有白光无声无息地在姬鸿眼前铺陈开来,他被人群裹挟得有些急躁的心情,倏忽平静下来。 拥挤着冲向云霓裳、姬鸿等人的人群亦乍然安静了下去。 “排好队。” 那声音继续从人群中传出。 方才还躁动不已的人们,此下却都随着这个声音动作起来,在街道边渐次排列好了长队。 苏午带着丹加、卓玛尊胜,穿过长长的纵队,从彼处往此处走来。 姬鸿看到黑衣苏午迈步走近,张了张口,忽然把目光投向旁侧的云霓裳。 云霓裳看着一身黑衣黑T,迈步走来的高大青年。 此时此刻,恰如龙山集的彼时彼刻。 “苏……苏午……”云霓裳小心翼翼地出声呼唤那走近的青年。 苏午转回头来,向她点了点头:“嗯。” 云霓裳还欲再言,一道红衣身影自然而然地出现在苏午身侧,将她与苏午隔断开来。 在那道红衣身影之后,一身黑衣,剃了寸头的卓玛尊胜跟着走来,又将云霓裳隔开更远。 她垂下眼帘,安静了下去。 (本章完) 正文 910、新成员(2/2) 「这些人都亲身经历了「那幕嘉措法寺大洪水事件」,不需要向他们遮掩厉诡事件的存在。」苏午被诡调局头头脑脑们簇拥在中间,他神色平淡,开声言语着,「他们想要知道,希望了解什么,只要是不涉密的问题,尽可以回答他们。」 陈旭闻言微愣,迟疑着道:「这样做的话,会不会引起民众恐慌?」苏午看了陈旭一眼,摇了摇头。 道:「未知的,比已知的东西,更容易引起人的恐慌。 他们明白危机确切存在,反而会愿意为这已知的危机做出种种准备。 若是他们只能隐约感觉到危机存在,却不知这危机是什么,那就极可能怀着惶惶不可终日的心情,勉强度日,虚耗时间。ap. 我看这些普通民众,经历这次事件以后,其中极可能会有很大一部分被诡调局吸纳成为基层人员,薪火在这些民众中铺陈开来的速度,一定比在别处更快。」 听过苏午所言,陈旭顿了片刻,点了点头:「您说得对。」 「推进这部分人接续薪火,吸纳他们中的优秀者,成为诡调局基层工作人员的事情,就由你和黄锦配合来做。」苏午向陈旭说道。 陈旭立刻应声:「好!」 曾经接引来苏午的火神身,阻住了反叛僧侣,被苏午提拔为整个羁马州基层诡异对策队伍负责人的黄锦,今下已经把满头黄发染回正常颜色,并且剪短了头发。 他依旧瘦得皮包骨头,听到苏午的话语,也跟着点头应声。 苏午目光扫过众人,他身周萦绕的劫影由虚转实,化作一道血河,从他脚下铺陈开来。 被苏午镇压的莲师诸相浸没于血河劫影中,随血河流淌而微微挪动。 它们浸没被镇压于血河之中,无法再散发出哪怕一丝一毫的诡韵,但即便如此,在场众人看到那蜿蜒血河中。随河水徐徐流动的、一道道被斩裂的厉诡,眼中依旧难掩震惊。 「大雪山寺之中的恶诡,已被我悉数镇压,都在我脚下这道血河之中,它们原本都是荒级厉诡,不过大都被我斩切成了两半,恐怖程度由此降为「凶」级。 你们之中,没有人的体魄强健到可以容纳任一个荒级厉诡。 这几个厉诡,与你们本身命格也不相符,你们容纳完整的荒级厉诡一—也就根本没有可能。」苏午看着众人,徐徐道,「我今下有一个方法——由我来拴缚住这五道荒级厉诡的一半,另外一半交给你们系缚、容纳。 如此一来,在平常时候,你们可以动用所容纳厉诡凶级层次的力量。 在关键时候,可通过种种仪轨,借助各自修炼的火神身,接引厉诡的另一半,短时间内发挥出荒级厉诡的力量。 这种方法有利有弊。 有利在哪里,不用我多说。 弊端则在于——每次运用过「荒级厉诡」的力量以后,你们各自修成的火神身必然陷入较长时间的萎靡期。 还没有容纳厉诡在身的、身患绝症的、有容纳厉诡在身意愿的人,之后可以通过 苏午目光在人群里梭巡着,与人群里看向他的云霓裳对视一眼。 他犹豫了一下,还未出声。 云霓裳已经首先开口道:「同意苏局的提议,有意容纳厉诡在身的同事,可以联系我,由我整理出一份名单,交给苏局甄别。 身患绝症、决心较大的同事优先。」众人纷纷点头。 他们看着苏午脚下蜿蜒而过的血河,大都被震撼得说不出话来。 丹加站在苏午身畔,看向主动出声的云霓裳,她眼波流转一阵,倏忽收回了目光转而看向身畔的苏午。 苏午伸手虚引向丹加,向众人 开口说道:「给大家介绍一下······」「我要自己介绍我自己。」丹加笑语嫣然。 「......」苏午未再说话。 「各位称我名「丹加」即可。」丹加环视众人,笑容温和,轻而柔的声音传进在场众人的耳朵里,却带着一种神秘的神性,人们情不自禁地竖起耳朵,聆听她的言语,「自今天开始,我与各位便是同僚了。 我与苏午曾是旧识,今下在大雪山上终于再次重逢。加入诡调局或有唐突,还请各位见谅。」 听过她的言语,诡调局成员们微微张口。什么叫「曾是旧识'? 什么叫「再次重逢'? 难道苏局突然出现在大雪山上,与这个女人有什么关联? 诡调局众人眼神惊疑地看向丹加身畔的苏午,旋而又将目光投向人群里的云霓裳。 云霓裳低着头,长发遮住了她的面孔,让人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 众人眼光转动之际,低头不语的云霓裳忽然抬起了头,她双手轻拍,看着丹加,面露笑容:「好,让我们欢迎新同事!」 诡调局众人们这才有所反应,纷纷鼓起掌来。 丹加笑盈盈地看向首先出声的云霓裳,开口问道:「姐姐叫什么名字?」 此下在众人热烈掌声中,丹加出声说话,她的声音却未被一阵阵的鼓掌声遮挡住,准确地递进了云霓裳的耳朵里。 「云霓裳。」云霓裳如是回道。 「好听的名字。」丹加点了点头,看向身畔的苏午,轻轻牵了牵他的衣角,美丽面孔上的笑容越发灿烂,「我从未在尊者心里听到过这个名字呀· 丹加的最后一句话,其余人根本未曾听到,依旧拍掌拍得热烈。 云霓裳却听到了她的话,她看了看那站在人群中央的苏午,以及在他身畔的丹加,忽然意识到,对方说得都是真的。 都是真的! 云霓裳眼眶微红,再说不出话来。 随后,苏午又为诡调局众人介绍过卓玛尊胜,便令众人各自做事去了。他自顾自走向先前居住的酒店,丹加跟在他的身后。 云霓裳见状,在原地顿了顿,并没有跟上去。 卓玛尊胜今下已经跟着诡调局的同僚们做事去了,也未跟着苏午与丹加。 「你可以先去四处转转看看,待我准备好了,再帮你系缚诡母。」苏午同身侧的丹加说道。 丹加笑眯眯地道:「别处并不好看。 尊者可是觉得我跟着你,叫你厌烦了?」「我有些事情需要处理。」苏午道。 「那······」丹加眼珠微转,「那我就去别处看看。」苏午点了点头:「好。」 云霓裳看着跟在苏午身旁的红衣女子,与苏午言语了几句以后,就从苏午身边走开,往别处去了,她神色稍稍放松,终于定下心来,去协助同事完成工作。 酒店房间里。 苏午盘坐在大床上。 一条条漆黑手臂从阴影中生出,拉好了窗帘,锁好了房门。整个房间都在他一念之下,被黑暗完全遮蔽。 在这无边无际、好似没有尽头的黑暗里,一条猩红的长河从苏午身侧流淌开来,一直延伸到了黑暗深处。 血河彼端,遍身赤红眼珠的人影静静站立。 于是,在苏午与那赤红人影之间,一株紫红的葫芦藤就逐渐显现出来。 葫芦藤顶端挂着的葫芦果实,已经越发饱满,不知何时就会「瓜熟蒂落」。而在那株葫芦藤之下,莲师诸相静静漂浮。 它们尽已被斩成两段,被血河中伸出来的手臂拖拽着,根本无法从这漫漫血河之中挣脱 ——这次精莲与苏午交手,其「大威德金刚相」及这道化相镇压的种种性意伏藏,已经尽数为苏午所用,这道未曾化为厉诡的化相,由此彻底消散在天地间。 其余五相皆早就化为厉诡,不可能就此在天地间消散,因而被苏午镇压在了血河劫影中。 五大化相如若是完整状态,对苏午而言亦是个绝大隐患。 好在五大化相如今俱被一分为二——这些残缺的、恐怖层次只在凶级的厉诡,却无法对苏午构成丝毫威胁。 苏午看着血河中漂浮的一具具残缺厉诡,念头微动。 一丛丛雪白发丝从他身畔蜿蜒而出,周游于黑暗世界之中。 丛丛发丝探进了血河劫影里,被血河中伸出的一条条血红手臂牵扯至那一具具被斩切的厉诡化相之前。 雪白发丝在厉诡化相之上飞针走线。 将一道道厉诡化相拖拽了起来,最后,将这一具具提线木偶般的厉诡化相,缝合在了那株紫红的葫芦藤上。 葫芦藤顶端的果实,像是获得了诸多厉诡化相的滋养一般,一下子膨胀了一大圈。 神秘的花纹勾勒在那葫芦果实的表皮上。 根根发丝顺着血河,蜿蜒至彼端赤红人影的脚下。 赤红人影在苏午动念之际,弯下身,抓住一丛丛发丝——一根根发丝缠绕在那道人影双手手指上,随着赤红人影手指微动,被「缝」在葫芦藤上的一具具厉诡化相都跟着颤动起来,它们散发出些丝诡韵,又被血河洗刷干净。 十具残缺厉诡化相被赤红人影牵动着,拼凑完整了。 五个荒级厉诡便从血河中脱离,恐怖的诡韵萦绕在黑暗世界之中!五大荒级化相的死劫诡韵隐有显发! 这时候,赤红人影微微牵动手指,五大荒级厉诡化相顿时又分作十具残缺厉诡,跌入血河劫影之中,在其中沉沉浮浮! 正文 911、‘元皇骨’(1/2) 漆黑世界中,血河静静流淌。 十具残缺厉诡被缝合在那一株紫红的葫芦藤上,随河水沉浮。 葫芦藤的顶端,一颗紫红的葫芦果已然甚为饱满,不知何时就会从葫芦藤上脱落,彻底长成。 苏午看着葫芦藤宽大叶片遮掩下的那颗果实,他沉默了一阵,念头转动之间,四周的黑暗里就伸出一条条漆黑手臂,将几碗收魂米捧到了他的面前。 血河之内,一道道血影簇拥着一具具残缺厉诡化相,将五具残缺厉诡化相送到了苏午跟前。 他从河中打捞起残缺厉诡化相,将它们封押入收魂米中。 绝对真理狮子、狮子吼、仁爱欢喜上师、光明上师、海中金刚——此五大厉诡残缺的一半被封入碗中,顷刻间将一碗碗收魂米蒸熟了。 这五碗收魂米中的残缺厉诡,将会在「诡调局」确定系缚、容纳厉诡的名单以后,成为名单上人选所系缚、容纳的厉诡。 苏午看着血河中蔓延生长的葫芦藤,念头转动。在黑暗里蜿蜒的血河渐渐消隐于无形。 赤红人影双手捧起一柄全由云芨文字、符箓咒文聚集叠合形成的宝剑,立在他的身畔——那道人影将真武道韵所化的「宝剑」送入苏午手中,苏午接过那柄宝剑,手掌在宝剑上微微一抹——一道道赤红符箓乍然冲出。 纯红炽烈的光芒缠绕在一道道赤红符箓之上,撕裂了此方阴影弥漫形成的黑暗世界。 苏午置身于酒店房间内,身周一道道赤红符箓飞旋盘转,倏忽之间形成了'大庙吞日月'的道我异相,他今时的道我异相,亦能镇压一道厉诡,成为「镇魔相」。 但是,组成苏午道我异相的每一道符箓都在「闾山神谱庙系」中经受大道神韵的洗礼,已渐有演化为「庙系神灵」的端倪,而且,随着苏午摘得「真武道韵」之后,他的道我异相层次已然拔升到极高层次,如今若用之容纳普通荒级厉诡,未免是大材小用。 苏午暂时未有以道我异相容纳普通厉诡,转为镇魔相的念头。 他将目光投向了诸多赤红符箓组成的「日月双轮」之顶的那座漆黑庙殿。一缕意能量自眉心徐徐流转而出,深入了漆黑大庙之中。 篆刻有「元皇庙」三个古字的黑金匾额,一瞬撞入苏午「眼帘」,苏午之意刹那置身于「元皇庙」中。 四周墙壁之上,隐约浮现大道纹路。 庙殿中央,一座火盆内,烈火熊熊燃烧。 那团团光焰倏忽聚集起来,凝成了一张瘦长人脸,正是「元皇大道主」——季行舟! 季行舟眼睛转动着,环视着周遭,它频频看向周遭,像是想在这一片空无中找寻到某个人的踪影,但它找寻良久,依旧没有任何收获。 「奇哉······」它低声言语了一句。 话说出口后,季行舟的脸色忽然阴沉下去,盯着某个方向,默然不语。 在它目光看向的方位,诸色光轮盘转交叠,一道高大英挺的人影站在诸色光轮中央,他的面孔时而清晰、时而模糊,唯有一双眼睛在季行舟的观感里最为清楚,那双眼睛将目光投向了季行舟:「看来你今下亦难再寻觅得我之意能量流转踪迹了。」 那道立于诸色光轮中央的高大身影开口出声之际,其面容五官骤然清晰起来,身周诸色光轮一霎消敛,站在季行舟对面的身影,正是苏午意能量的化相! 「八识心王······ 贞观年间有个和尚便有如此修为——差点忘记了,这关于「八识心王」的理论,便是由他创始,进而传开的······」季行舟眼神里流露一抹回忆之色,他将目光看向苏午,咧嘴笑道,「这般修行层次,却并不容易成就。 你能修成「八识心王」,若见到那唐朝和尚,或会与对方颇为投契。可惜······ 岁月更替,多少风流一时的人物,尽作尘土了。你今下来此元皇庙中,是要做什么?」 「今下却不是为你而来。 你须回避一二。」苏午如是道。 「回避?」季行舟脸色阴沉,「我一直寄居于这座元皇庙中,论先来后到,我才是此间的主人,你让我回避?你——」 「国!」 苏午口中吐出一个音节! 无边白光铺满季行舟的心神——那火盆中聚成季行舟面孔的火焰,倏忽间往四周发散,季行舟面孔一瞬破碎,在此时再难聚集完整,无法窥得庙殿之中情形! 在火盆中季行舟面孔破碎的一瞬间,苏午之意汩汩灌注入庙殿四壁上交织流转、若隐若现的大道纹路之上! 火盆中四散的火光忽然凝滞! 时间的概念被从这座庙殿之中抽离! 绝对的寂静里,诸多大道纹路在庙殿中央聚集,在那凝滞的火光上拼凑,形成了一具遍身披覆「元皇皮」,但其身躯、五官、肢体尽皆不在应该在的位置上的扭曲雕像! 那尊肩膀上长着一只人腿,一条蛇尾、处处皆被东拼西凑起来的雕像,于苏午意能量的汩汩灌注中,身躯内部传出轰隆隆的声响。 像是地龙震动一般! 一根根骨骼不时浮凸于雕像皮膜之上。 伴随着那根根骨骼的移转,拼合,这尊被强行东拼西凑起来的雕像各个部分,亦如同拼图一般移动起来——一道道厉诡的恐怖形影,从庙殿之外投射而来,迁移着那尊雕像的各个部分,随着骨骼的移转而移转! 那尊雕像,遍身覆盖元皇皮。 它终于变得完整而和谐,不再如先前一般,只是被强行东拼西凑起来的一堆破碎物什。 但雕像在苏午的意中,却愈发变得模糊,只余一个人形轮廓。其体貌特征,在苏午观测之下,尽皆不可得见! 而那人形轮廓被元皇皮覆盖下的「骨骼」,却在苏午的意中是如此清晰,如此完整! 《元皇骨符》:修炼此符,栽种于周身骨骼之中,使骨骼支撑血肉,保护五脏,更进一步规避死劫规律的侵杀。 修炼此符,须准备可被周身骨骼容纳的厉诡一个,或灾级以上厉诡诡韵一道。 此后,将自身掩埋入死尸众多的区域内,历经三年不食诸般食物,不食诸气,不食任何可以补充己身,恢复体魄耗损之物,以至己身皮包骨头、血肉衰枯之际,与先前准备好的厉诡或厉诡诡韵融合,可以修成「元皇骨」。 ...... 苏午目光投向那人形轮廓之下的完整骨骼之时,脑海里即浮现出关于《元皇骨符》的详细介绍,修炼方式。 他牢牢记下元皇骨符的修炼方法,随后仍旧不断将自身之意灌注入庙殿四下交织流转的大道纹路之中——眼前人形轮廓越发清晰,渐渐有一缕缕莫名道韵从那人形轮廓之上显发了出来。 在那莫名道韵萦绕于人形轮廓周围,显发周流的刹那,苏午念头一动,在此瞬骤然间伸手抓向那人形轮廓周遭萦绕的莫名道韵! 今次脱离过去时空以后,苏午获得一道残缺甲之咒印「元皇皮咒印'——这道残缺咒印,须以「元河之水」灌注,方才有几率将之弥补完整。 「元河之水」究竟是甚么?苏午今下无从知悉。 但他眼前的人形轮廓周围,那溢发显现的莫名道韵,却与「元皇皮咒印'带给苏午以相似感觉。 他猝然出手,便是想要探究这莫名道韵究竟是什么?会不会就是「 元河之水'?! 苏午一念倾动,他的意化相在此瞬进发出地速度,已然快比电光! 可即便如此,在他一念倾动之际,那呈现于他「眼中」的人形轮廓,仍像是提前预判了他的反应一般,迅速解离! 一缕缕大道纹路携裹着莫名道韵,隐入庙殿四壁之中!他伸出手去,险之又险地捉住了一缕莫名道韵! 只捉住了一缕道韵! 然而,那一缕由庙殿四壁之上的大道纹路勾动苏午之意能量,进而显发出的莫名道韵,被苏午采撷而来的这个刹那,就消散在了苏午的意化相中!ap. 与此同时,苏午心中骤然生出一种莫名感应——他周身骨骼之上,尽有莫名道韵缠绕。 那被他容纳在脉轮之中的「尸林怙主」,受到莫名道韵勾召,在此时徐徐脱离脉轮,移转入苏午周身骨骼当中,于那莫名道韵的「撮合」之下,与苏午周身骨骼交融,不分彼此! 他直接就修成了「元皇骨」! 采撷来的那一缕莫名道韵,却带给了苏午直如「残缺甲级元皇皮咒印」一般的效果! 一缕莫名道韵,竟相当于模拟器赠送给苏午的一道残缺甲之咒印!苏午神色讶然。 全然没有想到会出现这般结果。 庙殿四下的大道纹路又周流盘转了起来。 火盆中,被苏午一语化散的火焰,倏忽聚集,形成了季行舟的瘦长面庞。 它紧紧盯着苏午,像是欲以目光将苏午当场看穿一一然而,它从前都难看穿的人,今时更修成了「八识心王」,它又如何能够看清? 在季行舟的目光下,苏午身影徐徐消散。 未曾给它留下一句话来,便从元皇庙中消去影踪! 正文 912、转轮大日王密乘八道次(2/2) 咔嚓!咔嚓!咔嚓! 身居于酒店房间里的苏午,浑身传出骨骼移转、碰撞的响声。 在这阵阵让人牙酸的响声中,他的头颅向前一低,直接从脖颈上滚落,滚进了角落里。而他脖颈上的‘伤痕’,却是无比平滑,甚至没有一丝鲜血流淌出。 死寂的诡韵封锁住了苏午的鲜血,‘元皇骨’牵扯着苏午的血肉,令苏午之血肉紧紧簇拥在他的每一根骨骼周围——他心念一动,双手双脚也从躯干上‘解离’,只剩胸腹腔的躯干仰面而倒。 此时,一丛丛寒林白骨手臂从诡韵弥生的地板上生长而出,抓住了苏午散落周围的手脚、头颅,又将之倏忽接在了苏午的躯干上。 他扭动脖颈,活动着手脚,眼神平静如初。 练成‘元皇骨’以后,苏午就具备了这般‘分形裂身’的基础能力,此般能力于苏午而言,却是颇为有用——他的手部密咒轮中,乃有大黑天、嘛喇罕两大护法尊,随着自身可以随意裂解,可在关键时候,将自身分作诸部分,去援助他人,能起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苏午随意盘坐在地板上,一根根雪白发丝在他身畔蜿蜒游行。 端出来两碗被蒸熟的收魂米,将蒸熟的‘米饭’挖去一部分——凛冽阴寒的诡韵就从那碗米饭被挖去的空缺处不断涌溢了出来,在碗中形成无色的涡旋。 紧接着,诡母-诸生巢残缺的一半就震碎了整碗腥臭腐败的米饭,在半空中越发扩大—— 正在此时,那在苏午身畔游行的雪白发丝倏忽洞穿了‘诡母-诸生巢’的半边‘向日葵花盘’,牵扯着它,令它定在原地。 另一碗米饭被苏午同样施为,诡母-诸生巢的另外半边也跟着被渺渺之发定在半空。 丛丛雪白发丝在半空中绷紧了,犹如虚空中的根根琴弦。 在渺渺之发的牵引下,被分作两半的‘诡母-诸生巢’相互吸引,渐渐合拢。 曾被黑地藏斩切出的那道裂缝,亦随着二者合为一体,而不断弥合。 厉诡被分裂之后,如若与自己残缺的部分再次相遇,很容易便能合并完整。 然而,‘诡母-诸生巢’若就此弥合完整,已经系缚了‘诡母-莲花宫’的丹加,再将诸生巢系缚在身,或会缺少压制二者合一后的完整诡母的手段。 苏午眼看‘诡母-诸生巢’中间的裂缝徐徐弥合,他忽然并起剑指,夹住了一丛雪白发丝—— 那缕发丝骤地折转方向,在苏午剑指操纵下,围绕那血红向日葵花盘中央处的细微裂缝,飞快穿梭,白发缠绕在细微裂痕之上,引致向日葵花盘的两半,始终处于将要融合而无法完全融合的状态。 看着两半向日葵花盘中间细密的白色针脚,苏午放开了手中的发丝。 渺渺之发隐于冥冥之中。 苏午站起身来,拉开了房间的窗帘。 他捡起窗前书桌上自己的手机,拔去充电线,打开手机看了一下,手机里有许多未接电话、未读信息,都是诡调局成员打过来的。 其中云霓裳发送过来的信息、拨打过来的电话最多。 清除了未读消息、未接电话,苏午将手机收入衣袋内,目光投向窗外。 他眉心意能量徐徐流转而出,流入周身盘转的诸色斑斓光轮之内,诸色光轮进一步向外发散,以苏午所处的位置为中心,一瞬间包容了周围数十里之地。 数十里范围内,一切动静,皆在苏午‘心眼’洞见之下! 苏午的意能量瞬间锁定了丹加的身影,念头一动,他的声音即在丹加心头响起:“来,我帮你容纳‘诡母’的诸生巢。” “好呀。” 丹加眼神欣喜,在心头答应一声。 她放下手中的工作,转头去看苏午所居的那间酒店。 一抬眼,正好看到苏午拉下了窗帘,从窗边离开的背影。 丹加满面笑容,转身往那间酒店走去。 “还有有意报名容纳、系缚苏局指定的残缺厉诡的人吗?”云霓裳手中捏着一张名单,向周围的诡调局成员询问着,她眼角余光瞥见那一身红衣的女子转身走开,去往苏午所在的那间酒店,心脏顿时揪了起来。 “云助理,我报个名吧。” “云助理?” 身旁人喊了云霓裳几声,云霓裳回过神来,定定地看着那个同僚,下意识地回答道:“好,你叫什么名字?我给你记录上去。” “你没事吧,云助理? 我是方元啊,你不认识我了?”男生女相的青年神色担忧地看着云霓裳,接着道,“是这几天太累了吗?如果太累的话,你先去休息一下吧,这里的工作交给我们就行。” 云霓裳这才彻底反应过来:“我没事,我没事,刚才走神了。 你要报个名是吗?我给你把名字写上去……” 她扭开笔帽,才在名单上写下一个‘方’字,便蓦地想起什么一样,看着方元,迟疑着道:“方元,你好像已经容纳有厉诡在身的吧?” “是啊。”方元点了点头,“不过我最近在研究苏局之前传授的‘护法道’科目,学成护法道以后,就可以容纳第二个厉诡在身了。 没有规定必须是未曾容纳厉诡在身的成员,才能参与这次报名吧?” “这倒是没有。”云霓裳摇了摇头,“只是你是第一个自身容纳有厉诡的报名者。 我给你把名字记上去吧。 除却身患绝症的同事,更容易得到容纳厉诡的机会以外。 其余同事是否能被苏局选中,主要看苏局的考察判断。” “好,谢谢。”方元笑着应道,看着云霓裳又开始走神的样子,他叹了口气,又道,“你真的没事?如果有事不要勉强自己,可以先去休息。” “没有关系的。谢谢你。”云霓裳摇了摇头。 她看着手中的名单,若有所思了一阵,又旋开笔帽,在名单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随后,她扬首看向苏午所在的酒店方向。 红衣女子推门走进了酒店里,在她视线中失去踪影。 …… 阴影铺满了酒店房间,将房间拖入黑暗世界内。 黑暗世界中,高大身影静默而立,他身形纹丝不动,身后则有一朵巨大而血红的向日葵花盘徐徐转动着,一道道劫影手臂抓住那道中间位置有明显白色缝线的向日葵花盘,禁锢着‘诡母-诸生巢’的诡韵,使之无法显发出半分死劫规律。 苏午垂目看着身前的丹加,一缕缕雪白发丝从他耳畔流转而过。 丹加仰头看他,眼神痴迷。 “我能观见你今时‘意’层次的修为,还在‘意根藏’的境界,与‘如来藏’之间,还有不少距离。”苏午开声说话,丹加连连点头。 他顿了顿,接着道:“但你的劫运颇为强盛,远超与你同层次的那些人。 想来是因为你以普通人之身,连番经受劫数,数度在诡母这种荒级顶层的厉诡死劫规律之下脱身,最终更系缚了诡母最恐怖的化相-‘莲花宫’。” “我不知道什么是劫运呀。”丹加眨了眨眼睛,望着苏午的眼神里闪发星星点点的亮光,“不过尊者说的肯定都是对的。” “对待修行须要严谨。 哪里有甚么某个人说得肯定都是对的说法?”苏午斥了丹加一句。 丹加乖巧点头,眼中光芒不减。 苏午叹了一口气,接着道:“如人遭逢厉诡侵杀,能在厉诡杀人规律之中逃脱,自身便能积累‘劫运’,劫运越厚之人,越可能有大造化。 你先这般简单理解。 你的劫运就颇强盛,如若能修‘人神法’,勾动自身劫影,实力能够更上层楼。 但是‘人神法’最重体魄积累,你的体魄也算不错,但谈不上有甚么积累,与‘人神’层次之间的距离,比你之意根藏与‘如来藏’之间的距离都远。 也是你刚刚脱离精莲的封押,体魄较为羸弱,也是正常。” 苏午说着话,四周阴影中伸出一条条手臂来,将一碗碗药汤送到了丹加跟前:“以后每日服食我调配的药汤,强大体魄。” “我都听尊者的。”丹加赶忙点头,捧起药汤一口气喝光,又去喝下一碗。 苏午平静的面孔上,有笑意隐约浮现。 今下丹加这般态度,总算让他找回了从前与丹加相处的些丝感觉。 待丹加喝完药汤,又抬头看向他时,他接着道:“当初分别之时,我曾告诉过你,你若有心密乘修行,可以往转轮圣王‘遮跋陀帝’的密咒修行上靠拢,精研‘遮跋陀帝’之根本,或能有所收获。 如今看来,你当是把我所说的话听进去了。 变造‘遮跋陀帝’的根本,转为‘转轮大日王’,奉此本尊,固己修行。 你所修持的‘转轮大日王密乘八道次’,已经甚为精妙,能触及‘顶轮’之奥妙,但比之‘佛谛大手印法’此种层次的法门,还是颇为不足。 自今时起,我教你如何开辟‘顶轮’、‘身外轮’,将‘转轮大日王密乘八道次’推演至‘十道次’之境,力求与‘佛谛大手印法’能够并驾齐驱。” “好,好。”丹加应声。 “转轮大日王密乘八道次,其实颇为普适寻常人修行。 你可否愿意,将此密乘修行法,分享给诡调局的同僚? 我会给你其他补偿。”苏午看着丹加问道。 (本章完) 正文 913、明州——龙山集(1/2) “我所有的,就是尊者所有的。 尊者可以随意处置这道密乘修行法,我会把修行法整理出来,交给尊者。”丹加嫣然笑道。 苏午面露笑容,回道:“我会传授给你,自身对于《佛谛大手印法》的修行体悟,帮助你将《转轮大日王密乘八道次》推演圆满。 除此以外,我自行领悟的《正本转轮十印》,修持此法,可以接引密藏大化本源栽种于自身,与我立在大化本源之中的‘坐胎’产生因果勾连,获得我之坐胎降授的种种威能。” 说话之间,一道道血红劫影又在苏午脚下铺陈开来,眨眼之间化作了蜿蜒向黑暗深处的血河。 他伸手一招,便有一条劫影手臂从血河深处打捞出死寂冰冷的本源,交到了他的手中。 “先前我对密藏域诸密乘法门、护法道、笃本修行法门整合以后,形成了《正本转轮十印》的雏形——《正本十法》。 《正本十法》普适寻常人修行,但依此法修行,成就不高。 此法我会留给诡调局同僚,作为他们的基础修行法门,待到他们修持此法有一定成就后,可以再修你的《转轮大日王密乘八道次》。 而不论是《正本十法》,或是这《正本转轮十印》,修行起始,皆需栽种与大化相关的咒印。 我今为你栽种之咒印,全由大化本源凝聚而成,叫做‘大化本元王咒印’,此咒印已是同类咒印之中,我所能为人栽种的最高层次。 如非意根坚固、有修行根底之人,颇难承接此般咒印。 栽种此般咒印以后,可以引来猊兽随行,大化本源时时浸润己身,强固体魄,壮大意根。”苏午手中托着那死寂冰冷的一团漆黑本源,向丹加问道,“你可愿意承接这道咒印?” 丹加‘嗯’了一声,随即道:“尊者是怕我不信你,特意解释这些吗? ——尊者不必有此忧虑。 我对尊者,笃信始终。” 苏午笑了笑。 他一手托着那团漆黑大化本源,一手掐动法印,身周诸色光轮瞬时覆盖在那团大化本源之上,使之散发出莫名的感觉,与伏行于密藏大地上的群猊,与沉寂于本源之门后的大化之池,产生种种牵扯——犹如一团漆黑泥浆的大化本源,瞬时化作一道蜿蜒盘转的奇异‘印痕’。 那印痕倏忽融入丹加的眉心! 她心念转动,顿时感应到犹如寒冬般凛冽死寂的本源浸润了自身,将自身的一切生机‘封藏’,就如同深埋于雪层泥土下的种子,经历雪水的滋润,泥土的孕育之后,便能蓬勃生长! 此般死寂冰冷的本源,虽是寒冬,却孕育着万物生长的春天的希望! 冥冥之中,丹加感应到了群猊的存在。 伏行于密藏诸地的猊兽,有小半与她的咒印产生了牵连! ——得此咒印,她便得到了一小半猊兽的随行,可以号令群猊,扈从己身,为己所用! “守住正念。 我来传你《正本转轮十印》。”丹加还在感应‘大化本元王咒印’神妙的时候,苏午手中印势一变,出声向她提醒道。 “是。” 丹加神色认真,当即应声。 嗡! 倾盖四下的黑暗像是被清水冲刷的墨汁般徐徐褪色。 遮蔽着窗帘的酒店房间种种陈设出现在丹加眼中,苏午站在她的对面,嘴唇翕动——她却听不到对方的话语声,只能看到尊者身周,重重光轮竞相盘转了开来! 连她自身,都被包容入那诸色光轮之中。 于诸色光轮盘转的世界里,丹加看到了一重重印势变化,从一重重手印变化之中,她‘观见’冰冷死寂的大化本源被调集起来,经由‘大化本元王咒印’,在自身体内栽种生根,彻底为自身所用…… 丹加不曾听到苏午传授‘正本转轮十印’的话语声,但‘正本转轮十印’的精髓所在、最终根本,乃至苏午自身对于‘佛谛大手印法’的种种修行体悟,已经尽数烙印在了丹加心底,她心念一动,即能感知种种! “我已将‘诡母’的诸生巢,封押入你的脐脉轮内。 你以后可以调动近乎于完整的‘诡母’的死劫规律——待你修行更上层楼之时,我留在诡母诸生巢上的一些束缚,亦将自行消解。 届时,你便可以调用彻底完整的诡母的力量。” 苏午徐徐出声,在他传授丹加诸般法门的同时,竟也将‘诡母-诸生巢’封押在了丹加体内。 丹加闻言愣了一瞬。 随后感应自身脐脉轮内——诸生巢与莲花宫渐渐融合为一。 而‘诸生巢’上,还有根根雪白丝线缠绕,那些丝线压制住了诡母的一部分力量,以至于丹加容纳完整诡母,根本未察觉到自身有任何负担加重的情形! “尊者待我真好。”丹加笑容灿烂。 苏午笑着道:“自今时起,你的早晚功课,便以参修‘正本转轮十印’、‘佛谛大手印法修行体悟’为主。” “丹加遵命!” “你可以自去揣摩我所传授诸般法门……”苏午正说着话,他放在桌上的手机忽然响了几声,他微微扬眉,一缕雪白发丝从耳畔蜿蜒而去,缠绕住桌上的电话,将之抓摄而来,递送到了苏午手中。 苏午将手机展示给丹加看,口中道:“这是今下最主要的通讯工具,我会找人给你和卓玛配齐此类工具。” “我的凡念身曾经用过这种工具。 我会用的!”丹加用力点头道。 “那就好。 也省得找人来教了。”苏午笑了笑,点亮手机屏幕。 看到了云霓裳发来的一份文档。 ‘本次容纳厉诡意向名单’。 苏午接收了文档,将文档上记录的、报名参与此次容纳厉诡的诡调局成员名单阅览了一遍,目光在‘云霓裳’的名字上稍微停留。 他在聊天框里打了两个字‘收到’,正要发送出去,电话铃声突然响起—— 云霓裳打来了电话。 接通电话,苏午出声问道:“什么事?” “苏午,有紧急情况出现!”电话对面传来了云霓裳强作镇定的声音,“明州以及周围龙山集区域的厉诡外溢了! 平台希望我们能出手援助。 诡异对策部的任部长希望能和你沟通交流一二! 他们已经组了个群组,希望能在线上先和你沟通一下!” 苏午听得声筒里传出的声音,他顿了顿,点头道:“让他们拉我进群。” “好!” 云霓裳挂断电话。 苏午点进手机里的社交软件。 很快受到了云霓裳发来的消息:“云霓裳邀请你加入‘明州-龙山集事件’群组群聊,该聊天群组已被最高等级加密。” 确认邀请,加入群聊。 ‘明州-龙山集事件’群聊天视频请求随之弹了出来。 接受请求。 苏午的屏幕顿被分成了九宫格。 颧骨凸起,双腮凹陷,脸色苍白的任部长、俊秀的面容上难掩疲惫,连头发都斑白了许多的方元兄长-方乾、曾经送给过苏午一头四角牦牛的张游、云霓裳以及其他几个苏午并不熟悉的生面孔出现了屏幕里。 任部长眼睛里遍布红血丝,原本是白色的衬衫,此时已经泛黄。 他与方乾、张游等诡异对策部高层,站在一座宽阔的厂房里,苏午看到几人身后巨大的厂房中,摆满了一台台焚尸炉。 一个个鼓鼓囊囊、被麻绳紧紧捆扎的装尸袋,沿着焚尸炉前的传送履带,被徐徐送入焚尸炉中。 看到了屏幕中出现苏午的面孔,任部长写满疲惫的面孔上,终于露出一抹谦和的、甚至带着些讨好的声音:“苏局,近来好吗?” “我这边情况还算不错。”苏午点了点头。 任部长满面感慨,继续出声道:“我和苏局见面,还是上个月的事情吧?现在想起上一次见面,哎……对我来说,简直就像是过去了好几年一样……” 苏午看着任部长苍白的面孔,即便只是隔着屏幕,他亦已然确定,对方已经容纳了厉诡在身。 不过一个月的时间,对于任部长而言,犹如过去了好几年,再见苏午,竟都生出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但苏午看任部长,也同样有此种感觉。 甚至此般感觉更加浓烈。 毕竟短短一个月的时间,他已经历过几重过去时空。 “我记得上一次见面的时候,任部长说过,在明州眼诡事件中死去的人,又从明州走了出来——我当时亲自验证,确定那些‘活过来的人’,之所以能够‘活过来’,原因在于他们头顶的头发。 疑似发诡的复苏,导致了死尸复活。 剃光他们的头发以后,死尸就会腐烂。”苏午看着视频画面中认真倾听的任部长,继续开口道,“方才云霓裳说,明州情况又恶化了,出现了厉诡外溢的情况。 具体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发诡已经完全复苏了?还是龙山集的‘三清之肠’,也在逐渐复苏?” 任部长闻言叹息一声。 方乾、张游等人也是神色沉重。 “如今,三清之肠、发诡,很大概率已经在明州地域内完全复苏了……”任部长如是道。 (本章完) 正文 914、“万物轮回”(2/2) 任部长神色低沉,继续说道:“根据苏局整理出来的‘三清之肠’的诸多资料,我们推测‘三清之肠’的杀人规律可能与‘万物轮回’有关。 ——在近段时间来,我们发现,那些从明州市走出来的‘活死人’,有从前被焚尸炉烧成灰烬的那部分‘活死人’的特征。” 他的言语让苏午皱紧了眉头。 苏午出声问道:“你是说,现在从明州市走出来的这些活死人,身上‘继承’了曾经被烧成灰烬的那部分活死人的某些特征? 这一点能够确定吗?” “已经完全可以确定了。”任部长点了点头。 旁边的方乾跟着道:“我们整理了许多视频影像资料、图片、文字文件资料,已经打包发送到了苏局你的手机上,待会儿你可以查阅。 那些资料里,就包含有对任部长提及的诡异情形的具体记录。” “好。”苏午点了点头。 “有些活死人的身材、体格与信息库里收集到的、他还活着时的身材体格基本相似。 但他的面容五官,却已经不是自己还活着时的面容五官,变成了另一个已经确认死在明州事件中、且被焚尸炉焚烧的活死人的面容五官。 有些活死人面容、身材都和从前一样,但其性别发生了改变; 有些活死人从前并没残疾、身体残缺的记录,但今下却突然出现了断指、断脚的情形……这就是我所说的,今下这批活死人继承了曾经那部分活死人的某些身体特征。 现在被送入焚尸炉的活死人,都会先被录入各项体格信息、身材信息、五官面容等等。”任部长看着屏幕对面的苏午,沉声道,“这种‘继承’,与活人的‘基因遗传’有些类似,但与神话概念中的‘轮回’更像。 ——有几个活死人,他们对自身的‘身份认知’,根本不是活着时的身份认知,而是上一批次被送入焚尸炉的某个活死人的身份认知,甚至完全继承了对方的记忆,能准确分辨出对方的家人、朋友、从事的种种工作、曾经的居住地等等。 但他们完全不能分辨‘自身’的家人、朋友等等。 这种类似‘诸生轮回’一般的情形,让我们推测,三清之肠大概率已经复苏。” 苏午聆听着任部长的言语,眉头紧皱。 旁边的丹加安安静静地站着,目光在手机九宫格视频中,显出云霓裳面容的那一格上微微停留。 “我曾经虽然从‘三清之肠’笼罩下的‘龙山集’带人逃离出来过,但那个时候的‘三清之肠’,并没有复苏。 它甚至未曾呈现出自身的杀人规律。 只是它的诡韵侵染,就自主形成了‘视觉里的泥胎接近活人,令活人被转移到它被封押区域,聚成泥胎神像’的此种规律。 三清之肠的杀人规律究竟是什么,现下无人能够确定。”苏午顿了顿,想及自身在‘天人交感’境界中听到的那些言语。 ——‘首养皮胄,而后接骨。 骨相完整,腹中生肠。 肠,五谷轮回之所’。 ‘肠,五谷轮回之所’——似乎指的是生灵消化食物,进而排泄的过程,但细细想来,对‘三清之肠’而言,它所食的‘五谷’,难道会是常人认知里的‘五谷’? 一念及此,苏午向对面的任部长出声道:“即便如此,我也觉得,你所说的三清之肠的杀人规律,极可能涉及‘轮回’,依然很有道理。” 任部长叹着气,摇了摇头,道:“发诡的复苏,是可以观测到的。 ——明州及至龙山集区域的天空上,已经遍布稠密的黑发,通过深入明州市各地区的无人机,我们发现了在你描述记录里出现过的‘昭道师’、‘麻仙姑’,这两个死者已经走出了龙山集。 发诡是最先外溢的。 稠密的黑发蔓延出了明州及至龙山集区域的天空,尽管我们已经将周围地区民众撤离,但有一些‘探险者’、‘驴友’还是进入了警戒区,他们的尸体出现在天空中的稠密发丝里,被无人机观测到了——有视频影像资料可以作证。 在此以后,发诡裹挟了眼诡,外溢趋势更加迅猛。 我们只能将警戒区再度扩大。 除此以外,疑‘三清之肠’的杀人规律外溢,几乎是无声无息的。 也是在最近才被发现。” 任部长看了眼屏幕对面的苏午,低声道:“我先前和你提到过的,那几个继承了已被焚烧的活尸记忆的活死人,与他们本身相关联的、有血缘关系的亲人,已经死亡。 与他们继承的、记忆原主人有血缘关系的‘亲人’,也尽死亡。 尸体与生前一般无二,颇为完整,解剖未曾发现有任何致命伤。 但是,每一具尸体都检测不出‘DNA遗传信息’了。” “检测不出DNA遗传信息……”苏午瞳孔喃喃低语。 “确切地说,每一具尸体上已经没有所谓的‘DNA遗传信息’留存,人身上的每一个细胞,都曾有DNA留存……但是那些‘活尸’的血亲尸体上,却不见有丝毫DNA遗传信息的出现。 平台、警务工作人员,只能通过从信息库中调阅他们的个人信息,对比他们的体貌特征,厘定他们的社会关系等方式,确定他们是那些活尸的血亲。 同样的,每一具活尸身上,都没有遗传信息留存。”提及这诸般线索,任部长的神色却是越发沉重,愈是挖掘到线索,揭开一丝丝真相,他便愈觉得绝望。 苏午还记得高中生物课上学过的,每一个生物体内都有细胞结构。 只要是有细胞结构的生物,其都有DNA遗传物质。 但是,从明州市走出来的那些活尸,与之有血脉牵扯的亲人死尸之上,都无法检测出‘DNA遗传信息’的留存。 ——这就好像是他们个人的所有因果痕迹,已经被某个恐怖存在从根本上彻底抹去了! 那些消失的‘DNA遗传物质’,是否真正灰飞烟灭了? 还是被某个未知的恐怖存在提取过去,用来筹划某一件不可知之事? “活尸源源不断地从明州市走出来,至今都没有断绝。 这里的焚尸炉近乎二十四小时不间断地全力开工——即便如此,从明州市内走出来的活尸,却没有丝毫减少,反而变得越来越多!”任部长肃声道,“明州市的局势越来越不可控制,我们担心其中在酝酿着某种极端恐怖,说不定会席卷小半个太亚的死劫规律! 那些活尸血亲的死亡,也并不是终结。 更可能是一系列恐怖事件的开端——所以我们诚恳地希望,诡调局能参与对这次厉诡侵袭事件的处置,能和我们并肩作战!” 任部长注视着屏幕对面的苏午,眼神里的真诚恳切几乎要溢出来:“明州市诡异侵袭事件,可以诡调局作为主导,诡异对策部可以完全并入诡调局中,接受你的领导! 苏午,这是我所能开出的最大条件了!” 在任部长身旁,方乾、张游等诡异对策部高层,都在任部长说完话后,屏住了呼吸。 他们紧紧盯着屏幕对面的苏午,害怕对面的人哪怕只是稍微地扭动一下脖颈。 苏午看着屏幕对面的任部长。 他点了点头:“可以。” “诡调局有什么要求,我们都可以商量,都可以谈——”任部长看到苏午点头,下意识地开口言语,话说了一半,他愣了愣神,旋而满脸狂喜,“你答应了?! 答应了?!” “我答应。”苏午应声道。 “那太好了!” “太好了!” ‘九宫格’里,响起诡异对策部众人发自内心的话语声。 任部长确定苏午答应下此事以后,甚至眼圈都微微发红:“我会将诡异对策部并入调查局的书面申请递交平台,明州——龙山集事件,我会全力协助苏局! 你大概什么时候出发前往明州? 我请平台安排专机接送!” “密藏域这边还有一些首尾须要收拾干净。 明天早晨,我能腾出手来。”苏午道。 “那我安排明天早晨六点的飞机,可以吗?” “好。” “好好好!那……先这样? 我这边还有许多事情须要跟进处理。”任部长向苏午问道。 苏午应了一声:“我先查阅一下你们发来的文件资料。” “行!” 各个‘九宫格’里的诡异对策部高层纷纷向苏午挥手作别,一块块屏幕陷入黑暗。 苏午将目光转向了仍还亮起的一块屏幕,看着屏幕里的云霓裳,出声道:“通知大家,把民众安置的工作尽快移交给赶来的公务单位。 半个小时后,在我楼下集合。” “是!”云霓裳立刻应声。 苏午顿了顿,又向云霓裳问道:“龙虎山地区的民众已经转移安置到别处去了吗?” 云霓裳没想到苏午会突然问到这个问题,好在这件事她同样一直在跟进,在愣了愣神后,就立刻回答道:“我前几天和那边的公务单位询问过这件事。 现在转移安置工作已经接近尾声了。” “让他们在三天内尽快办完,三天之内办不完,此后该地区发生了大规模厉诡杀人事件,就需要有人为此承担责任。”苏午道,“我们此次前往明州地区,龙虎山地区一定不会平静。 把民众都转移了,也就有备无患。” “是,我马上通知他们!” “好。”苏午点了点头,看着屏幕对面、小心翼翼地云霓裳,“我同意你容纳残缺荒级厉诡的请求了。” “是!” 云霓裳下意识应声,随后才反应过来。 一股酸胀的感觉冲上双眼、鼻翼,她低下头去,眼眶微红,轻轻应声道:“谢谢。” (本章完) 正文 915、资料(1/2) 酒店房间内。 苏午手指在电话屏幕上连连滑动,看着任部长等人发在群组里的众多视频、文件资料。 丹加已经主动离开了房间,去外面协助同僚处理工作了。 他点开一个视频文件,在视频迅速下载,即将完成的时候,苏午蓦地想起了什么——他退出社交平台,转而打开通讯录,在其中翻找到了‘申豪’的名字。 将电话拨了过去。 铃声响起不久,申豪就接通了电话:“苏午,怎么了?” 电话那头,传来此起彼伏地粗重的犬吠声。 “我这边忙着喂狗呢。 什么事啊?想起来给我打电话。”申豪语气轻松。 纵然双方已经有数个月未曾联系,但一拨通电话,听到对方的声音,熟悉的感觉就自然而然地弥漫了开来。 苏午听到申豪的话语声,面露笑意:“你在喂狗吗?” “是啊? 寻诡獒基地就在张河这边。 现在獒园里得有上万条优质犬种了,小崽子一窝一窝地下——我一个人也忙不过来,獒园吸纳了当地不少普通民众,就这我也经常忙得脚打脑后跟!”提起养狗这件事,申豪就滔滔不绝起来,他说了一阵,又向苏午问道,“是不是有什么事情啊? 你要没什么事情,我就挂了啊,这边还忙着呢!” “肯定是有事要找你。” “就知道! 啥事?” “我记得张河——诡异调查局总部那里,前几个月有新同事加入……”苏午说着话。 话未说完,便被申豪打断了:“现在每天都有很多新同事加入,基层对策小组同事、文职人员、一般类别工作人员等等,多得很。 你直接告诉我他的名字,找他做什么?我来给你办。” “江莺莺。”苏午直接回道,“帮我找一找她,看看她现在情况如何? 不要打扰到她。” “行!”申豪说道,“我这边事情忙完了……” “你马上去查。 这件事不要耽误。” “那行,我立刻去。”申豪干脆答应。 接着苏午就听到他在电话那头呼喊道:“王婶,王婶! 一大区十三小区这些笼舍里的狗,你帮我喂一下! 快点吧! 我有事情要去忙!” 申豪转而对电话这头的苏午说道:“先挂了,最多十分钟后,给你具体消息!” “先别挂—— 我明天早晨转回明州,等明州那边的事情解决以后,我回张河一趟——我现下应该能帮你从张河解脱了,以后你想去哪都能去。” 听到苏午的言语,申豪沉默了一下,旋而道:“你要去明州?” “是啊。 不会有事的。” “那你可得活着从明州出来啊! 你要出不来,我也没法子从张河这边解脱了!”申豪的语气里,带着几分故作地放松。 苏午笑了笑:“一定。” “行! 我去查江莺莺了。 我记得这个名字——和一个老人一块来张河园区这边的——女朋友?” “不是,挂了。” “你这孙子! 一问你这些,你就要挂电话是吧——” 苏午挂断了电话,打开了任部长等人发来的视频文件资料。 先前已下载完成的视频,当即播放了起来。 应该是无人机拍摄地画面里。 苍穹化作绯红色泽,一盏盏猩红灯笼在天穹中徐徐转动着,灯笼里的‘烛火’微微摇曳。 这将苍穹映照得美轮美奂的红灯笼中,有一丛丛漆黑发丝在天穹里竞相绞缠,形成一团团黑云,在那些杂乱潦草的黑发团里,隐约有几道模糊的人影。 无人机徐徐移动,调整着位置。 它拍摄到的画面更加清晰。 那几道模糊的人影显出了各自的体貌特征。 有穿着骑行服,但未戴骑行头盔、身形瘦削、皮肤黑黄的青年男人; 有衣裳光鲜亮丽,化着淡妆,面貌姣好的年轻女子; 有背后背着各种装备、腹部有些发福的中年男人…… 这些人肤色惨白,眼眶里的双眼已经高度腐烂,变作两个漆黑的窟窿。 视频最后,画面一转——一张张贴着高清照片的资料表出现在视频末尾,每一张资料表,都对应着那被裹挟在发丝里,已然死去的每个人。 苏午仔细对照过发丝中的尸体,与资料表上的照面。 他刚刚看过这个视频,申豪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怎么样?”苏午接通电话,向申豪问道。 申豪声音低沉,直接道:“江莺莺和她的爷爷都失踪不见了,她昨天在局里都还留有打卡记录,失踪事件应该就在昨天下班以后…… 现在正在各处搜寻她和她爷爷的下落。 有结果了我再给你打电话!” “好。” 苏午脸色凝重下来。 任部长先前提及,从‘明州市’走出来的活尸,可能牵连自身以及,自身继承的记忆原主人的血亲,导致血亲死亡——听过任部长的话,苏午当时就联想到了江莺莺。 但是从明州市走出来的活尸如此众多,现下受到牵扯与波及的活尸血亲,终究只是少数,而且,那些受到牵扯的活尸血亲,都是会无声无息地死亡,尸体中的‘遗传物质’完全消失无踪,无法被检测得到——今下江莺莺和江爷爷出现的情况,却是二人都一下子失踪了。 她们现下是死是活,还不能够完全确定。 苏午思虑了一阵,又给申豪拨通了电话,电话响了一阵才被申豪接听。 他听到申豪那边匆忙的脚步声。 “还有什么事?” “江莺莺从前一样养着一只大公鸡作宠物,那只大公鸡还在不在?” “在的!”申豪直接回道,“现在‘应急罐头’和它的几只后代雏鸡都被单独豢养起来,安排了特定的笼舍,已经开始扩大繁育了。不过江莺莺每天晚上都会把它接回家里照看。 你问这个,是要做什么?” “找专人把应急罐头送到我这边来——算了,明天早晨从张河那边,把应急罐头送到诡异对策部驻地去吧。 另外搜检一下江莺莺的居所里,看看能否提取到她的头发等物,保存好了,也一并送到驻地去。”苏午道,“我明天飞往明州驻地,会接受这些东西,看看能不能借助这些找到江莺莺的踪影。” “好,好,我都记住了,立刻找专业人员去办!” “你们在张河那边的搜查工作也不要停。” “行。” “让诡调局总部重点排查一下,张河有无亲人死在‘明州——龙山集事件’中的人员,把他们集中隔离起来,以‘封邪庙门咒’封锁隔离区,‘消痕除迹因果消敛神符’也不要吝啬使用。” “已经在办了!” “那你忙——你也多保重。”苏午加重了语气。 申豪的笑声传进声筒里:“我在张河,近乎于不会死……放心好了,我肯定多保重自己的。” “嗯。” 挂断电话,苏午在座椅上坐了一会儿。 沉默一阵子后,他打开了第二个视频资料。 画面中。 四面都是透明玻璃的囚室,一个浑身遍布紫红色的尸斑,双眼更是变作青灰色,却奇迹般地保持着‘存活’的中年男人在囚室中坐立难安。 玻璃上映照出其他人走近这间透明囚室的人影。 那看起来像是死尸的囚徒猛然站起身,双手用力拍打着囚室的玻璃墙,口中连连嘶嚎起来:“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你们凭什么把我关起来?凭什么把我关起来!” ‘他’的声音中,蓄积着凛冽的恶意,那般声音听在正常人耳朵里,便会令常人不寒而栗! “安静!”站在囚室对面穿制服的男人一掌按在了玻璃墙上,一片片冰花在剥离墙上刹那蔓延开来,那覆盖住囚室四面的‘冰层’中,伸出了一条条被冻得苍白而生硬的手掌,拽住‘囚犯’的四肢,将‘他’固定住,再难动弹! 穿制服的男人拿出一台平板电脑,挂在玻璃墙壁上的挂钩上。 他点亮屏幕。 镜头拉近,能看到屏幕里呈现出了一张资料表。 资料表左上角的高清照片,正是囚室中被固定住的、动弹不得的‘活尸’! 那活尸名叫‘常永强’,资料表里罗列出了‘常永强’的家庭关系等等,上面显示他与妻子‘吴佩虹’育有一子一女。 儿子名叫‘常昊宇’。 女儿名为‘常曦曦’。 “常永强,我现在问你,你从明州离开的时候,你妻子的状况如何?”制服男人直接出声问道。 那‘囚犯’听得制服男人的问话,却是脸色茫然:“什么常永强?我不叫常永强,我不是常永强,,我叫‘韩培志’——你们找错人了!” 听到活尸的回答,制服男人眉头微皱。 他伸出手指,在屏幕上连连点触,于‘常永强’的资料表上留下一行字:“活尸疑似有隐瞒、矫造自身身份的迹象。” “哦?你叫韩培志? 韩培志,你家住哪里啊? 家里都有哪些人?”制服男人顺着活尸的话问道。 “我家住明州市金熙区‘金融城’十二楼B栋701,家里有我的老婆张金秀,儿子韩锦东,我父母在……”那活尸竟‘像模像样’地道出了自己的家庭信息。 (本章完) 正文 916、险恶形势(2/2) 制服男人的脸色越发凝重。 他依着活尸的言语,直接搜索了一番。 几页资料表出现在平板电脑里。 ‘韩培志’,男,四十二岁。 家庭关系:配偶-张金秀(点此查看资料表)。 儿子-韩锦东(点此查看资料表)。 …… 制服男人看着搜索出来的数页资料表,皆与活尸的陈述分毫不差——他瞳孔微缩,从其中一页资料中,提取出来‘张金秀’的照片,在电脑屏幕上放大,随后将屏幕朝向活尸,向其问道:“这个人你认不认识?” “这是我老婆! 我怎么会不认识?”活尸直接道。 “这个呢? 还有这个?”制服男人从信息库中调取了几张‘韩培志’父母在不同时期的照片,让活尸一一辨认。 对方全部辨认了出来:“这是我父亲年轻时候的照片,这是我母亲五十岁生日时候的照片……这是我父亲给我母亲拍的照片,这是我儿子…… 你究竟想干什么?! 你让我看这么多我家人的照片干什么?!” 制服男人沉默了下去,他调回到‘常永强’的那一页资料表上,在资料表上删去自己方才留下的备注,写上了新的备注:“活尸疑似继承其他人记忆,被继承者同样是明州事件中的死者。 需要进一步验证、调查。” 视频画面至此戛然而止。 苏午手指上划,查阅下一项文件资料。 一张张活尸对比照片被他目光迅速浏览过——那些活尸或是面容五官、或是自身体貌特征均与信息库里留存地他们各自的照片难以对应上。 它们继承了其他活尸的面容、体貌特征,乃至是性别等等。 此后就都是一页页‘遗传物质’检测报告,报告结果皆是‘未检出遗传物质’。 浏览过了所有文件资料,苏午长吐出一口气。 明州-龙山集事件中,‘眼诡’本身就是极其恐怖的厉诡,在灯笼映照之地,所有人都将随机死亡,人头飘向天空,化为血红灯笼,它的恐怖层次必然在‘灾级’,乃至是更高层次。 眼诡的本形,至今都未被发现。 昭道师因与‘眼诡’命格契合,进而能够容纳眼诡在身。 其后来与容纳了‘发诡’的麻仙姑结成道侣,两人共赴‘三清之肠’复苏的区域,却双双殒命在该区域。 眼诡、发诡、三清之肠彼此的‘聚合’,却非偶然,而是冥冥之中三个恐怖厉诡的相互吸引,相互牵扯。 目前苏午尚无法确定,‘眼诡’、‘发诡’是否同样是‘三清’的一部分。 但是,这两道厉诡即便不是‘三清’的一部分,亦必然是极契合‘三清之肠’的厉诡,三者被冥冥之中的定数吸引汇集起来,一旦它们互相间完成某种‘拼合’,必定会有更恐怖的事情发生。 任部长所说的,‘明州-龙山集事件’爆发开来后,会波及小半个太亚,并非危言耸听。 苏午甚至都觉得,任部长的推测过于保守。 这件事真正彻底爆发所带来的种种连锁反应,苏午今时都不敢想象——在他前往明州去解决此事的这段时间里,天门山上封押的‘想尔’的降临,根本无可避免,伴随这个确切的、有神智的厉诡的降临,今时看似平静的密藏域本源,亦有可能滋生出种种变故! ‘明州-龙山集事件’已是太亚的腹心之患,牵一发而动全身。 苏午坐在书桌前,斟酌良久。 他从前根本不敢去碰‘明州-龙山集事件’,但即便到了今下,这件事于他而言,亦是千难万险,如今思虑起来,仍是毫无头绪。 然而事情已经进展到如此地步——所有人都无路可退了。 须要有人带头向前。 跟随苏午来到密藏域的诡调局成员们,已经在他居住的酒店楼下完成集合。苏午走入房间的阴影里,下一刻就出现在了酒店大楼前。 “说两件事。”苏午的目光从诡调局众人身上扫过,开口出声道,“第一件事,是对于大家尽心处理‘那幕嘉措法寺诡异事件’的奖励。 奖励有三项,第一项是在场所有诡调局成员,都会得授‘大化本元’咒印。 这道咒印可以持续增强你们的体魄,壮大你们的‘意根’,同时你们能够获得密藏大地上的本生神灵‘猊兽’的青睐,会被某个猊兽选为笃本。” 听到苏午的话语声,所有诡调局成员尽皆眼睛发亮。 他们已经与‘猊兽’打过照面——先前精莲出手,波及大雪山市及周围诸地之时,就是群猊带着大家脱离了苏午与精莲争斗的余波。 第一项奖励,已经让所有人都十分满意。 苏午手掐法印,一道道猩红劫影手臂瞬时伸入大化之池中,捞取得一团团‘大化本源’,当场为所有人凝聚了大化本元咒印。 “第二项奖励,即是由我为你们亲自灌输、讲解《正本十法》《转轮大日王密乘八道次》,不需要你们在另行使用绩点兑换,由我灌输,讲解过的法门,你们领悟修行起来也更加容易些,更容易跨过那道‘门槛’。”苏午说着话,念头转动之际,身侧出现了一道与他体型一般无二,但被斑斓诸色覆盖的人影。 那人影盘坐半空,双手结光山印:“嗡!” 重重光轮顿自人影周身盘旋而出,覆盖了在场所有人,将两大法门的精妙、神髓,尽皆灌输、讲解给了在场所有人! 《转轮大日王密乘八道次》苏午虽未亲身修行,但此法门本就依止他为本尊,法门精妙在他眼中,根本一览无余。 一声真言,转瞬消寂。 刹那之后,斑斓人影消散。 众人混沌的眼神渐渐回转清醒,一个个都低头揣摩着自己先前感悟到的种种法门神髓,尽皆如梦方醒。 苏午并未催促众人。 他等众人心绪平复,意识终于彻底回转现实以后,才开口道:“第三项奖励,会给予特定的五个人——即为五个同事容纳残缺荒级厉诡。 方元、云霓裳、姬鸿、阮少强、陈旭……我选定你们五个来容纳残缺荒级厉诡。” 被苏午点到名字的五人纷纷出列。 五个人中,四个人都是熟面孔,或是灶神小队的队长,或是苏午的事务助理。 只有‘阮少强’是个新人。 阮少强身材瘦削,脸色苍白,走路轻飘飘的,像是随便一阵风都能将他刮走——他身患绝症,哪怕先前容纳的厉诡业已无法阻止住病势的蔓延,生命即将走入终点,在此时唯有尝试容纳第二个厉诡,来延长自身的寿命了。 苏午看过出列的五人,出声道:“这次报名的同事人数不少。 其中有不少人也达到了门槛,本可以获得容纳残缺荒级厉诡的资格。 但事急从权,今下明州那边发生的厉诡外溢事件,亟待处理——我今下没有时间培养新人,给新人时间逐步掌握厉诡的能力。我需要有人容纳厉诡以后,就能立刻熟悉如何运用厉诡的力量,协助我来处理明州事件。 所以选定了方元、云霓裳、姬鸿、陈旭四个人。 阮少强则是今次名单里,唯一一个身患绝症的成员,所以把最后一个机会留给了他。 这样的选择,希望你们能够理解。 我承诺此次报名参与‘容纳厉诡’的同事,在有下一次机会的时候,会优先考虑你们。” 苏午话音落地,诡调局众人纷纷出声表示理解。 “没事的,苏局!” “我们能明白!” “咱们诡调局要协助处理明州事件吗?” 看了一眼出声询问的那个同事,苏午说道:“我要说的第二件事情,就是‘明州事件’——诡异对策部那边,已经彻底控制不住厉诡的外溢。 笼罩明州至龙山集区域的三个厉诡——眼诡、发诡、三清之肠都已彻底复苏。 这三个厉诡的恐怖层次,都在‘荒级’以上。 眼诡极可能是‘灾级’乃至更高层次的厉诡,三清之肠的恐怖层次比眼诡更甚,至于‘发诡’,我与它打交道较少,只能初步确定它的恐怖层次在‘荒级’以上。 在这三大厉诡之下,该区域内,还有其他厉诡留存。 ——诡异对策部派出过多支驭诡者小队深入该区域中,但这多支驭诡者小队,最终都没能活着从该区域离开,他们死后,各自体内容纳的厉诡必然复苏。 明州事件演变至今,已经亟待解决。 如若对此坐视不理,更大的灾祸必然从中蕴生而出,席卷大半个太亚。 诡异对策部今下已经与诡调局正式合并——所以,这次我们诡调局,不是协助处理明州事件,而是‘主理’明州事件。” 苏午神色平静,徐徐陈述着关于明州事件的各项情况。 他压制住自有的‘唇枪舌剑’禀赋,亦不曾以‘八识心王’的力量来干涉在场众人的思维,说完话后,便将目光看向众人。 有人拧眉深思; 有人沉默不言; 有人眼神闪躲…… “天塌下来,自然需要个高的人首先顶上。”苏午笑了笑,接着道,“涉足明州事件,就有很大概率会死在此事中。 我今下都还未往前进一步,也没资格要求你们先顶上去,替别人去死。 只是希望,若我没能解决此事,死在这件事上,你们也能稍微明白一点——该轮到你们了,自己已经退无可退,必须顶上去了。” (本章完) 正文 917、苏醒的阿姐(1/2) 酒店附近的小广场四下,诡调局成员们来回巡逻。 广场上。 一道长桌隔开了苏午与方元、云霓裳等被选中的五人。 五碗已被蒸熟,散发出阵阵臭气的收魂米摆在了长桌上。 “你们都已经容纳过一个厉诡,本身体魄其实不能支撑你们容纳第二个厉诡。”苏午看着长桌对面的五人,说道,“所以需要用一些取巧的办法,降低容纳第二个厉诡的门槛——即唤醒你们各自体内的厉诡,使之与这五个残缺荒级厉诡的诡韵相互牵制,相互冲突。 并且,我的劫身也会持续约束五个残缺荒级厉诡,帮你们分担一部分压力,让你们各自体魄不至于承受不了。” 苏午说话间,五道面容模糊、仅有人形轮廓的影子从他背后走了出来。 渺渺之发从他耳畔浮显,在五道人影背后飞快交织,勾勒出了一幅幅命纹图——五道形容模糊的人影,就此变得五官分明,体型高矮胖瘦也有了种种差异。 长桌对面的五人,看到那五道形容徐徐清晰起来的人影,一时间都有些神色恍惚。 他们各自心底,都有差不多的感觉——那从苏午背后走出的五道人影,与他们之间好似有种比血缘更亲近的关系。 五道人影皆被苏午缝合出了与云霓裳五人相似的命格。 是以他们才会对人影生出某种亲近感。 “待会儿我会将你们各自体内的厉诡,暂时移入这五道‘念化身’中,随后我会令丹加运转‘转轮大日王密乘八道次’,将念化身置于转轮之中,令之与桌上这五个残缺荒级厉诡诡韵相互对抗,相互牵制。 最后通过转轮运转,将相互牵制的厉诡,归回你等体内‘脐脉轮’中。 在这个过程里,你们皆需一心一意地体悟‘转轮大日王密乘八道次’,为开辟凝聚出‘脐脉轮’作准备。”苏午说着话,在他身后一字排开的五道念化身各自迈动步伐,走到了对应的五人身后。 云霓裳等人尽得苏午灌输‘转轮大日王密乘八道次’,已然了悟此法神髓精妙所在,今下一听苏午的话,就明白了自己待会儿应该做什么,都纷纷点头答应。 换了一身红色长裙,好奇摆弄着广场边缘一排健身器材的丹加,此时迈步走来,安安静静地站到了苏午身后。 苏午双手自然垂下,心念转动,八识心王由虚转实,一重重斑斓光轮从他身周显现,乍然间运转开来,覆盖住了对面的五人。 方元、云霓裳等人念头瞬时变得一片空茫,自身仿佛被抛入一片无有重力的宇宙中,在茫茫宇宙中来去兜转,对外界的感应、对自身的感应完全丧失——这一瞬间,他们身后站立的念化身瞬息贴附在了他们自身,于他们体内盘踞的厉诡,被渺渺之发牵引出来,强行缝合在了五道念化身之上! 诸色斑斓光轮骤然退转! 云霓裳等人回复心神,一阵阵强烈的虚弱感、疼痛感从他们五脏六腑上传来! ——五人之中,除却‘陈旭’、‘方元’是在苏午的协助下得以厉诡,其余三人最开始时都是在机缘巧合之下容纳了厉诡,他们容纳厉诡的办法……可以说是毫无章法,完全是凭借自身命格的契合、冥冥之中的牵引,这才得以容纳了厉诡。 这些年来,他们不断运用体内厉诡的力量,体内厉诡的诡韵亦同样给他们自身带来了损伤! 是以云霓裳等三人体内会出现强烈的疼痛感。 相比之下,方元、陈旭只是觉得自身虚弱感更重,体内五脏六腑倒是没出现甚么疼痛感。 “体悟‘转轮大日王密乘八道次’,尝试运转这道法门。”苏午适时出声提醒。 五人立刻回过神来,各自压住体内传来的阵阵疼痛感、虚弱感,定住心神,开始体悟‘转轮大日王密乘八道次’,将苏午先前所授,与他们个人的理解尝试结合起来,进而推行功法运转。 同时间,苏午端出一座铜铸鎏金的三足香炉来,将之蹲在长桌上。 往空空如也的香炉中添加了种种药汤、药草,旋而以薪火焚炼香炉——一股股药气顺着炉孔飘散而出,被五人徐徐吸入鼻孔中。 云霓裳、方元、姬鸿三人吸入药气以后,体内五脏六腑上产生的疼痛感顿时减轻,缕缕药气化散在脏腑之间,徐徐修补、弥合着三人脏腑之上的伤势。 今下牵引出他们几人体内的厉诡,亦是绝佳地帮助五人恢复体魄,温养体魄上的损伤的机会。 苏午令以意牵引着滚滚药气,如膏脂般‘敷’在了云霓裳五人体表,使得药气能够更高效率地被五人吸收,浸润五人的躯壳。 他脚下血河蜿蜒开来,血河彼端赤红人影静默而立。 紫红的葫芦藤在血河劫影中隐隐浮现,被缝合在血河劫影上的一根根渺渺之发,串联着五道完全缝合在葫芦藤上的精莲五相残缺厉诡,那些厉诡振动浑身雪白发丝,勾牵着收魂米中封押的、残缺的另一半—— 随着苏午将五碗收魂米各挖去一部分。 被封押在米中的五道残缺厉诡,一时纷纷从米粒中脱离——它们散发着诡韵,尚未还得及从此间脱逃,便被站在五人身后的念化身瞬间裹挟住,被渺渺之发强行缝合在了五道念化身上! 残缺荒级厉诡与五人本有的厉诡相互冲撞着。 一根根渺渺发丝牵制着残缺荒级厉诡,使得它们无法压过五人本有的厉诡。 双方形成了微妙的平衡—— 在‘平衡’形成的一刹那,丹加面含笑意,手掐法印。 她嘴唇翕动,一道喷薄金光的圆环环绕在她身后,那重圆环之内,似有诸般世界徐徐演化,形成了一方巨大的轮盘。 轮盘之中,传出无数诵持密咒真言之声:“嗡!嗡恰餸哈! 萨埵迈呀,叭嘛餸鉿! 呀耶呀唵那! 嗡餸哈!” 于丹加身后徐徐转动的‘诸世界转轮’一瞬间破碎了——每一块碎片,都演化作更细微精密的轮盘,嵌入现实之中,四面八方,转瞬之间,就化作了一重由诸转轮形成的莲花宫殿,那座莲花宫殿,瞬时包容住五道念化身,进而携裹了云霓裳等五人! 五人置身于这转轮世界当中,对‘转轮大日王密乘八道次’的领悟更加深刻。 他们甚至从转轮世界之内,观见了以此‘转轮法’开辟体内诸脉轮的全部过程——五人瞬时福至心灵,俱在肚脐之下,观见到一颗明点! 那颗明点不断旋转起来,形成涡旋。 涡旋汇集诸色神秘斑斓的光辉,缓缓外扩,凝为脉轮! 众人的脐脉轮尽皆打开! 五道念化身在丹加转轮推转下,倏忽归入五人脐脉轮中,念化身缝合着的厉诡,尽被五人所容纳! 一丛丛渺渺之发从五人脉轮之中发散而出,蜿蜒进虚空之中,最终归于苏午脚下,血河劫影中隐隐浮现的葫芦藤上。 苏午抬目看向血河中的葫芦藤。 丹加收拢了诸世界转轮,也将目光投向那葫芦藤顶端生长地、甚为饱满的葫芦果上。 “尊者……”她眼神疑惑,开口说话。 都未来得及把话说完,在她与苏午的注视下,那葫芦藤顶端饱满结实的果实,就从藤蔓上骤地脱落了! 伴随着葫芦果实的脱落,整株紫红色的葫芦藤都完全浸没在血河劫影中。 哪怕赤红人影仍然立在血河彼端,亦未能令那株葫芦藤从河面浮出! 葫芦果实在寂静河水中漂游着,游到了苏午脚边。 他伸手欲将那只紫红色的葫芦果从河中打捞起,却看到葫芦果实表面,遍布昏黄的裂纹——皮壳表面的裂缝越来越多,越来越密,在苏午才生起将葫芦果实打捞上来的念头的这个瞬间,那果实就在他眼皮子底下瞬息崩裂了! 昏黄人影手持猩红长刀,从那破碎的葫芦皮壳中站起身来。 她的面容五官,身形都迅速由模糊变至清晰。 血河翻腾起层层浪花,覆盖在她周身。 一丛丛渺渺发丝从她身上发散,延伸入虚空各处。 刚刚将荒级残缺厉诡容纳在自身脐脉轮中的五人,瞬时生出莫名的心悸感——五大残缺厉诡化相一瞬间被他们的脐脉轮推转而出,在渺渺之发的勾扯下,接连在空中显化真形! 厉诡残缺的另一半被渺渺发丝牵扯着,与虚空中显形的那一半完成拼合! 五大荒级厉诡化相,在遍身覆盖血红劫影的女子周围盘旋! 女子张开昏黄的眼眸,将目光投向了身侧的苏午,她眼神呆滞,面孔上没有太多的情绪,看到苏午面孔的一瞬间,她便下意识地唤了一声:“阿弟……” “阿姐!” 看着神色呆滞,皮肤下昏黄鳞片渐渐隐去的女子,苏午眼神惊喜,跟着回应了一声。 这从葫芦果实中‘破壳而出’的女子,正是苏午的阿姐‘伦珠’! 伦珠点点头,环视四周。 她的一双眸子也渐渐回转漆黑色。 “我死了,又活过来了。”她喃喃低语道。 (本章完) 正文 918、狂飙(2/2) 飞机座舱中。 苏午坐在最前头的座椅上,伦珠坐在他的身侧,不时掀开机舱窗帘,好奇地看着窗外漫漫云气。 在苏午之后,丹加与云霓裳同坐一排。 陈旭、姬鸿、方元等人坐在后面几排。 “你吃吗?”伦珠拿起自己身前餐台上的羊角面包,递给旁边的苏午,“这个很甜的,好吃。” 苏午摇了摇头:“我不吃。你喜欢吃就多吃些。” “哦。” 阿姐点了点头,便大口大口地将那只羊角面包吃进肚子里,随后又端起餐桌上的一杯橙汁,吨吨吨地喝进了肚子里。 她作为苏午的第一道劫身,本身依存劫运而生,已经不需要任何食物来维系自身的生命,但她依旧保有了自己的‘口腹之欲’。 ——伦珠喜好一切甜蜜的食物。 昨天她已经一个人吃掉了三个奶油巧克力蛋糕,喝了数杯奶茶,若不是知道阿姐自身已经非人,苏午还真担心阿姐这样暴饮暴食,会毁伤身体,罹患疾病。 坐在苏午身后的丹加、云霓裳不动声色地竖起耳朵,听着苏午与伦珠的对话。 云霓裳犹犹豫豫着,正想询问伦珠,是否需要再叫一些食物来的时候,伦珠转头对身旁的苏午说道:“还得坐多久? 我不想坐了。 我们下去走走吧。” “……”云霓裳没有说话。 苏午耐心地向伦珠解释道:“也就约莫小半个时辰就能到地方了。 我们能下去走走——我们身后这些人怎么办?他们怎么下去走?” 此次跟从苏午前往明州诡异对策部驻地的人,除了丹加、卓玛尊胜以外,还有先前容纳了残缺荒级厉诡的云霓裳、方元等五人。 他们借助伦珠这道劫身,能完全发挥五大荒级厉诡化相的实力,不需要苏午居中调度,额外分神。 阮少强因为是名单里唯一一个身患绝症的诡调局成员,所以获得这次容纳残缺荒级厉诡的机会,容纳完成以后,苏午并未要求他也参与处理‘明州事件’,但他执意跟从,苏午亦未阻止。 伦珠认认真真地想了一会儿,向苏午说道:“我可以带他们下去走走。” 她看着苏午,又道:“但是你不想这样,那就不走了。 再等半个时辰,可以。” 苏午笑了笑。 他闭上了眼睛,静养精神。 阿姐帮他戴上了眼罩,又掀开窗帘,看着窗外厚重的云层,云气下密密麻麻的城市建筑,一时愣愣出神。 座舱内气氛静谧下去。 云霓裳小心翼翼地看着身畔也闭上美丽眼睛的丹加,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也未说出口。 半个多小时以后,飞机降落在了专用机场。 几辆汽车早已在机场等候着,接上了苏午一行人,就往驻地飞驰而去。 漆黑的MPV汽车中。 “从昨天通话结束后,到现在这个时候,明州——龙山集地域中,有没有出现什么新变化?”苏午坐在了副驾驶位,向身旁的驾驶员询问着。 在他之后,伦珠、丹加等人坐在第二排、第三排的座位上。 驾驶员神情紧张,闻声立刻回答道:“还有新的情况出现。 苏局,从机场到咱们驻地这条路,也不太平,发诡的发丝会偶尔发散到这片区域来,待会儿要是出了什么情况,我开车可能会比较颠簸——” 他话未说完,就被苏午摇头打断了:“没有关系,规避危险最重要。不过现在的车速有些慢了。” “现在周围都已经是无人区了,不要说是其他汽车、行人了,就是一条狗都见不着,我开这么快没问题的……啊,您是觉得车速有点慢了吗? 已经140码了——”驾驶员见身旁英俊的男人似乎不像同僚传言中的那么凶怖可怕,他放松了些许,张口言语了几句,话说到一半,才发现自己会错了苏午的意思,他脸色有些尴尬,干笑了几声。 “阿姐,让方元来开车,跟在我后面,不要脱队。”苏午转头同身后座位上的伦珠说道。 伦珠神色茫然:“谁是方元?” “海中金刚。” “哦。”伦珠一伸手,食指上自动缠绕上了一圈雪白透明的发丝。 那根渺渺之发穿入冥冥之中,瞬间失去影踪。 紧跟在苏午所乘车辆之后的越野车中,坐在副驾驶位的方元笑着向驾驶员说道:“朋友,车还是换我来开吧。” “这片区域已经是厉诡外溢区了。 我们的无人机在这里数次监测到了发诡的活动,你不知道情况在这区域里乱走可能会出问题的。”诡异对策部派来的驾驶员有些犹豫。 “不会有问题。我跟着苏局走。”方元笑着说话,漆黑黑水顺着他的眼耳口鼻流淌出来,刹那间铺满了车厢。 在驾驶员不知不觉中,他已经坐到驾驶位上,与驾驶员调换了位置。 他目光看向前方,在他与驾驶员调换位置的这个瞬间,前车已经被一条条赤红手臂提拽着,直接飞了起来,迅速消失在现场! 方元已经看不到前车的尾灯。 但他能看到那根雪白而透明的发丝,蜿蜒向某个方向。 双手握住方向盘——一阵阵阴冷诡韵萦绕在车厢中,车厢里的一切都变成了灰白色,车窗外的风景,变作黑白交错的光带! 苏午依旧靠坐在副驾驶位,动也未动。 驾驶员看看交织在窗外的一道道血影,又转回头,看着仪表盘上速度表的指针从‘120’往右划抹,一瞬间指向了260的最高车速,而左边的转速表上,指针直接越过了最后那段红色区域,有一种要冲出表框的感觉! “把无人机侦测到的附近各区域画面,投影到车机屏幕上。”苏午开口出声。 “好好!”驾驶员连忙应声,手忙脚乱地操作车机系统,然而,他手指才按上那块屏幕,还未来得及做出任何操作——屏幕上已经自动呈现出了一块块犹如监控画面一般的分割区域,每块分割区域里,都有无人机时时侦测到的画面实时传回。 驾驶员缩回手指,挠了挠头。 苏午眯眼看着车机屏幕上的实时画面,众多实时监控平静了一分钟后,忽然自最中间区域开始,一块接着一块地变红,那淡淡的红色向着角落里的监控区域覆淹了过来——苏午的汽车就身在这块监控区域之中! 在画面变红的同一时间,一丛丛黑发显现在了画面映照出的苍穹中。 黑发迅速将整个区域都覆淹成漆黑色,犹如一股黑色的潮水般,冲向角落里的监控区域! 驾驶员看到监控画面的变化,瞬时毛骨悚然,头发都竖了起来:“发诡外溢了,发诡在逼近,发诡在逼近!” 他手忙脚乱地摆动方向盘! 苏午坐正身躯,凝视着铺满监控画面的黑色—— 身后的伦珠、丹加、卓玛尊胜,神色都倏忽严肃起来,坐正身子。 “劫力很强。 不避开,我们不会死。 但这个开铁盒子的,承受不住。”伦珠出声道。 “那就先避开吧。”苏午看了眼身侧的驾驶员,两条血红影子手臂从驾驶员身后虚空中长出来,握住了方向盘,骤然一转—— 大片大片红黑交杂的监控区域从车机屏幕上远离,新的监控画面在屏幕上不断排列出,那占据了大半个车机屏幕的红黑色,骤然缩小到最上方的角落,又从最上方角落完全消失了。 驾驶员满身汗水,才反应过来,自己已在鬼门关走了一遭! “我、我的同事……”他嘴唇微微泛白,颤声说道。 “就在后头,你看后视镜。”苏午回道。 驾驶员抬眼看向后视镜,果然看到另一辆越野车一瞬间出现在后方的半空中,那越野车上像是老照片一般的黑白色徐徐退却,恢复了乌黑锃亮的车身。 “前面就是驻地了吧?”苏午向驾驶员问道。 驾驶员回过神来,抬眼看向前方。 看着汽车徐徐‘下坠’,落在一条公路上。 公路的尽头处,一排排平房、小二楼建筑聚集成的村落区域投入眼帘。 “是是是!”驾驶员松了口气,回答道,“这就是驻地了——我还没反应过来,一晃神就到地方了,苏局您是来过这里吗?” 苏午摇了摇头。 ‘没来过你怎么知道这里就是驻地?’ 驾驶员忍住了差点脱口而出的疑问,咧嘴笑着,徐徐松开踏板,汽车的速度亦跟着徐徐减低,渐渐落回50左右。 苏午看了看身旁的驾驶员,也没有说话。 ——其实他是从驾驶员外散出来的念头中,看到了由机场至于驻地的所有路径。 两辆汽车缓缓驶入驻地之中。 颧骨高耸、双腮凹陷、满脸疲惫的任部长、头发白了许多的方乾、没有了大肚子的张游领着一众诡异对策部成员,站在村口,看到两辆汽车缓缓驶入,有些意外的同时,都松了口气。 “我知道老李、老陈两个人的车技很好,没想到竟然能这么好。 这么快就把我们心心念、翘首盼望的苏局长送过来了!”任部长看着第二排车门缓缓打开,他满脸笑容地迎上去,开口说着话,却看到第二排及至后方第三排的座位上,坐着的并非自己翘首盼望的苏午,而是几个如花似玉的女人。 任部长一脑袋问号。 (本章完) 正文 919、诡狱之门(1/2) “他们两个的车技确实不错。” 苏午推开副驾驶位的车门,迈步走出了车厢。 伦珠、丹加、云霓裳以及后车上的方元、姬鸿等众鱼贯下车。 听到苏午的话,任部长忙迎向迈步走来的苏午,他双手捧握住苏午伸过来的右手,面上笑容不减,连连出声道:“可算是把你盼来了啊! 现今明州以及龙山集周围地区,危险重重。 知道你们已经从机场那边出发的时候,我整个心都是悬着的,生怕半路出了什么变故,好在你们现在都平安到达,我的心才算彻底定下来了!” “路上确实出了一点变故,不过也是有惊无险。”苏午笑着道,“我来之前,已经对明州局势的险恶有了一定的认识,这次路上出现的插曲,倒让我更加加深了此种认识,也算是一件好事。” “先前发诡在我们前进路线上出现了。 也幸亏苏局当时反应果断,与发诡擦肩而过,没有造成任何事故。”驾驶员老陈适时出声,向任部长说道。 任部长看了老陈一眼,点了点头,将身后众诡异对策部高层都引过来,与苏午介绍了一番,最后将一个‘光头佬’拉到了跟前,笑呵呵地向苏午说道:“苏局,伱看这个人是谁? 应该还是认识的吧?” 苏午看着光头佬,点了点头,道:“认识的。周洋。” 光头佬满脸喜色,咧嘴笑着,与苏午重重地握了握手,他眼神有些感慨,道:“咱们最开始就是因为‘龙山集三清之肠复苏事件’才认识的,没想到最终还是会因为这件事聚集到一处来……” 先前为了直播赚钱,贸然涉足龙山集险地的周洋,今下已经沉稳了许多。 苏午听着他的感慨,笑了笑,道:“嫂子现在身体怎么样?” 周洋的妻子罹患癌症,当时其进行探险直播,也是为了能赚到钱来弥补家中负债,为妻子补充营养。 “身体还不错。”提及自己的妻子,周洋面上笑容更多。 两人寒暄了几句,苏午又为任部长介绍过自己带来的诸诡调局成员,而后直接道:“诡调局和对策部此前一直通过平台相互沟通、交流,包括诡调局内部流传的种种厉诡应对办法、经验,都会皆由平台分享到对策部手中。 而且,我此前已经解禁‘灶神法’,普通人也可以领取薪火,庇护自身以及家庭。 如今诡调局与对策部既然已经整合为一,灶神法也会即刻对诡异对策部成员开放,我看今下驻地所在位置已经极其靠近明州至龙山集危险区。 现下首要做的,就是保障驻地的安全。 设法在驻地首先开辟一座,乃至数座灶神庙,以抵抗危险区内随时可能到来的厉诡侵袭。” 任部长闻言点了点头,说道:“先前对策部成员也得到了平台分享过来的‘灶神法’修行科目,但是,我们身在前线驻地,根本无从接续薪火……” 说到这里,任部长顿了顿。 其实当前驻地虽然靠近明州——龙山集危险区,但也并非孤悬在外,无人应援。 驻地亦能派出专员前往他地,引来薪火,诡调局总部‘张河’距离明州也只不过数百公里。对策部此前无法引来薪火的真正原因,其实是因为从前对策部与诡调局关系尴尬。 “不过,据我所知,‘灶神法’想要开出一座庙的话,首先需要将厉诡油炸。 但是驻地如今一直没有关押到其他厉诡。 ‘诡狱’正在逐步收回对策部先前拥有的各项权柄,我们也无法从诡狱中提取出厉诡,用以进行开庙……”任部长犹豫着道。 “我来应对诡狱,从中提取出厉诡。”苏午说道。 先前对策都还掌握有诡狱权柄之时,亦曾利用诡狱关押了不少厉诡,今下苏午正好将之提取出来,用以开庙装脏。 “现下就由对灶神法较为熟悉的老人,带着新人,先使用诡狱内提取出来的厉诡进行开庙,以此来庇护驻地的安全,同时,也能令新成员增长一些开庙的经验。”苏午与任部长‘任清泉’说了几句,转头朝身后唤道,“方元,陈旭。” 方元、陈旭二人立刻应声,走到了他的身畔。 “就由他们两个带着驻地的驭诡者,与方乾对接,来进行开庙装脏事宜。”苏午看向站在任清泉身后的方乾,直接出声问道,“驻地内现在有多少驭诡者?驾驭凶级厉诡的有多少? 驾驭荒级厉诡的有几个? 凶级以下有多少?” 方乾闻言愣了愣。 在苏午眼神注视下,他旋而反应过来——诡调局与诡异对策部今下已经整合为一,尽由苏局统管,今下自己也是他的下属了! 方乾回忆了片刻,向苏午回答道:“驻地这边,无人驾驭荒级厉诡…… 驾驭了凶级厉诡的人,有我与张游两个。 其下驾驭‘厄’级厉诡的……” “凶级以下厉诡不必区分得太仔细,直接说人数就可以。”苏午道。 “那容纳凶级以下厉诡的同事,一共还有三十二位。 从前的大区队长、区队长级的驭诡者,都集中在驻地了。”方乾回答道。 “嗯。”苏午点点头,道,“三十二个驭诡者,现在统编成四支‘灶神小队’,以‘渡厄’、‘镇邪’、‘人力’、‘同心’作为四支灶神小队的名字。 方元、陈旭、方乾、张游,你们四个各自负责一个灶神小队。 张游、方乾负责的灶神小队,暂时由方元、陈旭代管,直至小队学会灶神法,积累起开庙装脏的经验以后,再移交给原本队长。” “是!”苏午说过话后,陈旭肃然应声。 方元、方乾、张游三个也在之后跟着应声。 苏午摆了摆手:“去做事吧,你们自行挑选小队成员,之后将各自小队的人员名单交给云霓裳,录入档案,进行备份。” 陈旭等四人各自点头,跟着驻地的老人匆匆而去。 “等等我! 我也是那三十二个驭诡者里的一员!”周洋向苏午摆了摆手,也赶紧追向了已经走远的四人。 任清泉看着离去的新人旧人们,一时间愣愣出神。 片刻过后,他长吐出一口气。 遍是疲惫的面孔上,竟有些微的放松。 自成为诡异对策部部长以来,任清泉一直处于焦头烂额、疲于奔命的状态,他曾经有多踌躇满志,今下就有多心灰意冷——明州如今的局面,让他觉得自己像是在翻一座不可能翻越的巨山——幸而有人从他手里接过了重担。 他紧绷的精神终于能得到些微的放松。 “苏局,接下来需要我做什么? 我会全力协助你。 如今我也容纳了厉诡在身,如若需要的话,我也可以加入灶神小队……”任清泉放松地笑着,向苏午说道,深深刻在他眉宇间的愁绪,在此刻消散了许多,脸上诸多皱纹,在此刻都舒展了不少。 苏午点头说道:“驻地诸多事务,我还不够熟悉。 接下来还需要任部长来协助我。 在此之前,请任部长先带我去‘诡狱’。” “好!”任清泉点了点头,带着众人迈步朝村落内走去,一边走,一边道,“苏局以后就不必称我作部长啦。 以后我也是诡调局的一员了。” …… 曾经名叫‘白水村’的村落,如今已是驭诡者们的驻地。 诡异对策部平时就在白水村东口那座二层小楼内办公,众多成员以那座二层小楼为中心,以五人为一个编队,在小楼附近的房屋中居住。 此时,朝阳升上东方天空。 站在小楼的第二层,往东方极目远眺,就能看到一层厚重的、似是还在缓慢蠕动的黑色遮盖住了那片天穹。 朝阳升入那片蠕动的黑色中,像是掉进了墨池里。 墨池无法完全遮掩住太阳的光辉,却也让太阳光芒的传递,不再如先前一般平铺直叙,而是如投照在水面上一般,一层一层、波光粼粼地往外散发。 金红的光芒脱离了那片‘墨池天穹’以后,才猛地爆发出来,围着那片墨池,形成一片向四周发散的彤云朝霞。 “东边就是龙山集所在区域。 从龙山集再往东走,就是‘明州’。 我们现在在距离龙山集的百公里外。”任清泉指着那片有漆黑色不断蠕动的天空,对苏午说道,“天上那些黑色,就是发诡的发丝——我每次看到那些头发丝,就忍不住提心吊胆,生怕—— 哎,不说了!” 任清泉转过身,回转二楼客厅里,掏出钥匙,打开了侧间房门上的锁链:“诡狱就在房间里。” 他开了锁,推开门,站在门口,侧着身子对苏午做了个‘请’的手势。 苏午点了点头,首先迈步走入其中。 任清泉随后跟上。 伦珠站在门口,未有跟进去。 她看了眼丹加、云霓裳。 二人皆低眉顺眼,与姬鸿、阮少强等人一起守在了门口。 房间内,黑漆漆的一片。 一道道锁链在墙壁上蜿蜒爬行。 诸多锁链,簇拥着最中央的一道黑铁门户。 通过那扇门户,即能走入诡狱之中。 (本章完) 正文 920、黑律!(2/2) 诡狱的本体至今尚未明确。 但诡异对策部最初即是通过发现了一道周围簇拥着道道锁链的漆黑门户,在进入门户之中后,获得了诡狱的部分力量。 此后的黑棺、白棺、骨灰坛等可以用作关押厉诡的棺椁,皆是诡异对策部从诡狱之中带出来的。 他们由此发现了众多分布在不同区域的诡狱门户。 “诡狱有众多门户分布在太亚各地,但唯有这一道门户,也是对策部最初发现的这道出现在某座明清监狱里的门户,可被装箱移动。 将它固定在任何地点,推开它的门,即能进入诡狱内部。 拍下它的照片,临摹它的画像,也能通过画像、照片进入诡狱之中。 这道门户实在神秘莫测,所以一直被对策部认为是诡狱的本体——但实际上,这一点一直以来都未被真正明确过,我们对诡狱的了解还是太少。”任清泉看着那道被漆黑锁链簇拥在中央的黑铁门户,向苏午出声解释着,“在一个多月以前,我们彻底失去了诡狱给予我们的任何权限。 也就无人能推开这道门户。 容纳了诡狱封押厉诡的驭诡者,依旧还能动用所封押厉诡的力量,依旧可以使用驻地现有的棺材来镇压其他厉诡——但也是仅此而已。 利用棺材封押的厉诡,无法再被我们安排给其他成员容纳。 现在的情况就是,诡狱对我们还是开放了一部分权限,有,但不多,聊胜于无。” 站在漆黑门户之前,苏午眼神寂静。 自从借助诡狱封押厉诡的棺材,进入诡狱内部,与副典狱‘袁玉良’交手,并且将之杀死,夺走了对方容纳的荒级厉诡‘水菩萨’之后,苏午与诡狱的交集渐少了许多。 与袁玉良交手时,他曾在诡狱深处发现了一扇‘门’。 那扇门后,可能遗留有鉴真的恐怖神韵,或者是‘素王’本身。 正是门后未知事物的存在,让苏午确定,自身其实亦未真正成为诡狱的主人,但诡狱对他开放的权限,确实要高出当下众多人。 靠近这扇漆黑门户,苏午就知道——自己随时可以推门走入其中。 “我进门去看看。 半个小时内,如果我没有从出‘门’,你就在门外敲门三声。”苏午对身侧的任清泉说道。 任清泉点了点头:“好。” 此前他就曾请苏午出手,帮助恢复过诡狱的收容规律。 他因此也清楚,诡狱对苏午开放的权柄,远远超过了诡狱对诡异对策部开放的权限,是以并不意外苏午有能力进入‘漆黑铁门’中。 苏午伸手按在了铁门上,才有‘推门’的这个动作—— 众多蜿蜒于四周墙壁上的漆黑锁链,在轻微地颤抖中,徐徐缩回,盘绕在苏午左右,像是一个漆黑的涡旋般,将苏午的身形缓缓吞没。 …… 黑雾弥漫四下。 顶上一盏盏接连向前的白炽灯,因为缺少电力支撑,尽已熄灭。 雾气里,一座座或由漆黑铁栅栏铸就、或由木石砌造的牢狱若隐若现。 苏午站在诡狱的十字路口处,四下里响起阵阵锁链被拖动的声音,那声音才刚响起,漆黑的锁链便从黑暗中蜿蜒而出,在他身畔周游盘旋。 他扫视四周,辨认过方向,便张开右手掌心。 银白刻痕在掌心里溢散出丝丝缕缕冰冷死寂的气息,那由厉诡刑杀法性聚集形成的‘方天画戟’就被他握在了手中。 掌握方天画戟,苏午转身朝某条黑雾遮护的长路迈步而去。 一道道锁链在身周的黑雾里穿梭着,交织着,想要接触他手中的方天画戟,却又被方天画戟散发出的冰冷死寂气息震慑,因而不敢靠近。 那些铁栅栏牢狱、砖石牢房并排着,随着他持续迈步向前,从他身畔不断掠过。 青砖牢房与铁栅栏牢狱完全是两种风格,却同时存在于诡狱这座牢狱之内。 唯一相同的是,每一座牢狱的门户上,都挂着一块或铁质、或木质的铭牌,铭牌写着内中关押的厉诡,以及其在诡狱中的刑期。 当下许多牢狱的门户都敞开着,未曾关押厉诡,门户上挂着的铭牌,也就一片空白。 走到下一个十字路口,一座座完全由砖石砌造的、宽阔的囚室耸立在十字路口的东侧,那些囚室的门户俱打开着,苏午看了眼那一排囚室,他手中的‘方天画戟’微微颤动。 冥冥之中,有某种力量在吸引厉诡刑杀之法性,接近那一排囚室。 苏午不是第一次来这里。 那一排囚室,其实并非是用来关押厉诡。 而是诡狱的‘刑罚室’。 曾经被‘天蓬-掌刑印’收容的刑具‘八卦铜镜’、‘缚诡索’俱可以安置在这间刑罚室中,发挥相应的作用。 厉诡刑杀之法性乃是诸多针对厉诡的恐怖刑具的集合,刑罚室会持续吸引它接近,其实再正常不过。 今下也没有比厉诡刑杀之法性,更契合诡狱的事物。 “诡狱的前主人,主要通过诸座蕴含不同‘律条’的‘狱神’来掌控诡狱,以此来刑罚厉诡——但在袁玉良进入诡狱之时,诡狱内部的一座座狱神都纷纷融化了。 狱神的力量就此消亡。 前主人通过狱神制定出来的诡狱律条,也就荡然无存。 如今我若要彻底掌握住这座诡狱,亦必须在诡狱之中重新颁布律条——厉诡刑杀之法性,可以成为维护律条的工具,却无法成为律条本身……”苏午心中动念,他摊开左手掌,左手掌掌心皮肤迅速生出层层褶皱,从他掌上脱落。 一层苍白的‘皮肤’被他抓在手中。 这层苍白皮肤,即是《大纪藏》的第三页。 蕴含一丝‘不在彼岸,不在空中,不在此岸’之力量的、唯一的一块诡皮! 因缘际会。 它最终还是落在苏午的手中,并且以已经‘死去’的方式,被苏午掌握住。 苏午走入那一排囚室中。 一排排囚室内部的墙壁,尽已被贯通。 诸多蒙尘生锈的刑具,挂在墙壁上,无法被摘下,无法发挥任何作用。 那曾经镌刻于墙壁上的一列列字迹,今时亦是字迹斑驳,苏午眯着眼睛,仔细看过每一个字迹,还是将之辨认了出来: “诡狱刑律其一:无‘律条’不可用刑! 诡狱刑律其二:无‘刑具’不可用刑! 诡狱刑律其三:无‘罪实’不可用刑! 诡狱刑律其四:无‘狱神’审度不可用刑! 诡狱刑律其五:押诡用刑不需遵守前四大刑条! ……” 墙壁上斑驳的字迹,即是诡狱前主人为之定下的刑条,它们偶尔还会发挥作用,苏午此前更通过‘正气符’借用到过其中几道刑条的威能。 但它们的作用已经越来越无法约束如今的诡狱。 如不为诡狱颁布出新的刑条,总有一天,旧律的作用会完全散失,届时,诡狱就会完全失控。 这座由鉴真一手缔造,包含了鉴真对修成完整神韵所有愿景的牢狱,一旦失控,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谁都说不准。 更或许,诡狱彻底失控——本就是鉴真期望看到的结果! 苏午又想起诡狱深处的那道门,那道门仅仅是被副典狱袁玉良拉开一丝,从中散溢出的一缕气息,就让身躯彻底死去的袁玉良,‘死而复生’——死而复生的袁玉良,身上却长出了鉴真的面孔! “鉴真……”苏午收束着自心的念头,八识心王盘转在身外,牢牢锁住自心的每一个念头,使之不会散发于外,不会被冥冥之中的存在窥知。 他将方天画戟竖立在刑罚室中央。 一道道漆黑锁链畏畏缩缩地接近而来,在几番辗转、时退时进之后,终于有一道锁链缠绕在了方天画戟之上,随着第一道锁链缠绕上厉诡刑杀之法性,其余锁链亦纷纷跟着缠在其上,厉诡刑杀之法性,霎时迸发出来,浸润了每一道漆黑锁链。 每一道漆黑锁链,皆散发出死寂冰冷的气息。 墙壁上的众多刑具,一时间统统振动开来,在不停地震动中,抖落满身的尘灰与铁锈,显露出冰冷威严的真容! 苏午一手捧起伏藏纸,面孔在刹那间似有变化,化作了一张立目铜牙的狰狞面容。 被那立目铜牙的面孔一注视,伏藏纸上缓缓浮现出两个字——《黑律》! 刑罚室镌刻着斑驳《刑律》的那面墙壁上,诸多字迹纷纷剥脱,隐去,新的律条书写于墙壁之上。 ‘黑律’! 两个铁画银钩,杀气凛然的古字首先镌刻于墙壁上! 但是,以苏午今时的力量,也仅能通过正气符文字,在刑罚室中,写下这新律的开篇二字了,他所明晰掌握,能与厉诡刑杀之法性相合的正气符文字不多,在黑律二字以后的具体刑条,仍然还是以旧律为主。 于是,黑律二字之后,旧刑条又渐次出现。 不过有‘黑律’二字领衔,此后出现的旧刑条,终于多了几分肃杀森然之气,字迹亦不再如先前一般斑驳! (本章完) 正文 921、借诡传话(1/2) 诡狱的刑罚,与素王的'正气符'关联极深。 正气符与狱神组成的律条刑罚之力,与鉴真最开始时打造出来的与神韵结合的诡狱力量,并非在同一个体系之内。 正因为二者非在同一体系内,苏午对律条刑罚之力才如此看重。 —他需要借助素王的体系,来对抗诡狱最深处那道门后的鉴真神韵。 鉴真手段奇诡莫测,如不小心谨慎一些,便可能着了他的道。 毕竟苏午答应他会前往唐朝去一趟,但至今都未能成行,在当下的诡狱内——鉴真的主场环境下,他拿捏苏午就更加容易。 利用素王的正气符刑律体系,便是为了防止自己放出诡狱中关押的厉诡之时,被鉴真拿捏。 做完这一切,苏午将方天画戟握在手中,盘绕于其上的一道道锁链纷纷放松,整个诡狱现有的'正气符刑条力量,尽交融于方天画戟之上。 在苏午握住方天画戟的这个瞬间,心中便生出了种种感应。 他走出了刑罚室,继续往诡狱深处走去。 一直走到诡狱深处那扇漆黑大门前。 漆黑大门之上,镌刻着一列列字迹。 那些字迹,全由「正气符'构成。最顶上的三个大字,乃是'素王居',其下的三列字迹已在层层锈迹中变得无比斑驳。 「非通晓'正气符'者不得入门。凡作女干犯科者不得入门。 匹夫能为万世师,一言而为天下法。此即'素王'也。余一生修行,皆在'正气符'中,愿后来人将'正气符'发扬光大,以治天下厉诡,如此亦可被尊为'素i.王 苏午看着漆黑铁门上锈迹斑斑的正气符文字,若有所思。 他与副典狱袁玉良在此地交战,袁玉良曾经将这扇门推开了一丝缝隙——鉴真神韵就从缝隙里流淌了出来,侵染了袁玉良已死的尸身,最终令袁玉良的尸身「起死回生'! 而袁玉良终于还是被他所杀死。 此间曾经遗留的种种痕迹尽已消失不见。 唯有漆黑门户耸立在黑雾深处,被重重锁链簇拥着。 无人知悉那扇门户之后,究竟是素王'栖身于其中,还是「鉴真'栖身于其中,亦或者二者都同时存在于那扇门后。 曾被拉开一道缝隙的门户,已在当时被苏午重新闭拢。 眼下被重重锁链封锁地门户,看起来并无异常。 苏午自心中未曾生出任何警兆,他心念移转,四周***地锁链纷纷簇拥而来,在他心念指引下,由一道道旧律刑条组成的锁链,围着那道漆黑门户又加固了数层,以防门后的「东西'会猝然破门而出。之后,苏午转身离开了此间。 他走近一道门户封锁的砖石囚室前。 牢门上的木质铭牌上,书写着内中关押的厉诡,以及其刑期: 「吊死诡'。刑期-无期'。 左手里捧着一碗收魂米,苏午伸出右手,按在那扇像是由几块木板拼接成的牢门上。 入手冰凉,犹如一块寒冰。 在他手掌与牢门接触地一瞬间,缠绕在牢门上的道道锁链渐次松动,一条条铁索从牢门上松解开来,牢门随之被缓缓推开。 浓郁的黑雾从门后飘散而出。阴冷诡韵随黑雾飘卷— 黑雾中,一道白衣身影在半空中飘飘荡荡,像是挂在晾衣杆上的一件衣裳,被风如此吹动着,荡荡悠悠地临近了苏午。 双眼暴凸,仿佛要撑破眼眶、舌头勉力伸出嘴唇,嘴唇都变作紫黑色的一张脸,骤然撞入苏午的眼帘! 那张紫黑面孔下的脖颈上,缠着条麻黄色的绳索。 绳索上,有一滴滴或红或黑的血水淌落,将荡悠悠而来的一身白衣,瞬间化作黑红混杂的血衣! 苏午神色平静,一手攥住了近在咫尺地一根吊索,另一手中的方天画戟,直接贯穿了脱离那根吊索,游离至苏午侧畔的血衣厉诡! 在他肩后,又一条手臂将那碗早已准备好的收魂米递送了过来。 将吊索重新缠上血衣厉诡的脖颈,苏午一手提着'吊死诡',要把它填入那碗收魂米中- 被污血侵染地五官模糊的厉诡,面上混沌的神色忽然生出了些许变化,它的神色变得冷漠而安静,这般神色,让苏午眉毛微扬! 下一瞬,他就听到那厉诡张口发声:「你何时来看我?!」 「你何时来看我?!」「你何时来看我?!」 伴随着那厉诡口中持续不断地问话声,诡狱深处那扇被重重正气符锁链封锁起来的漆黑铁门,亦开始不断震颤起来! 像是有人在门后疯狂拍打,甚至以肩膀激烈冲撞那扇门户! 嘭嘭嘭嘭嘭! 幸而有正气符锁链死死封锁住了漆黑铁门,以至于即便在如此激烈地冲撞中,那扇漆黑铁门都始终未被撞开哪怕一丝缝隙! 苏午神色恢复安静,他听着那厉诡的问话,将之填入了那碗收魂米中。 刨去碗中迸出地多余米粒。 一碗生米被煮成了熟饭。 腐臭气味从那碗米饭中溢散了出来,随着这道厉诡被封押,诡狱深处的那扇门又安静了下来。 「借用被诡狱关押的厉诡之口,来发出自己的问话······ 借诡传话······」苏午走向下一间囚室,口中喃喃低语。 诡狱与鉴真的联系依旧极为紧密。 在此间关押有一定年份的厉诡,都有可能被他借用而来,向苏午发出问话——苏午只能借用自身获得的诡狱权柄,努力分辨厉诡在诡狱中停留的时间,尽量选取那些还未被关押太久的厉诡,来封押入收魂米中。 那些还未被关押太久的厉诡,亦尚未被诡狱本有的某种韵致所侵染,进而成为鉴真的「复读机'。 选取它们来封押,较为安全。 但是,此法亦不能完全保证不出变故。 苏午在打开自己仔细择选地第八间囚牢之时,仍旧出了变故— 青砖砌就的囚室里,滚滚黑雾涌出狱门。 伴随着那滚滚黑雾,一道瘦削但高大的身影踱着步子,徐徐走出,看到那瘦高身影的一瞬间,苏午心中陡生出不祥预感,他伸手按在牢狱门户之上,将敞开地门户猛然合拢— 便在此时! 滚滚涌出牢狱的黑雾,化作了一条条瘦削干瘪的手臂,那密密麻麻如潮水一般地手臂尽数抵在苏午合拢地门户上,要将那扇即将关闭地门户推开! 苏午要打开的这间囚室门户上,留有的铭牌上分明写着,内里关押着一个骨诡'。 可随着他打开门,从囚牢里脱离的厉诡形影,分明有完整的人形轮廓,与骨诡'根本不是同一个,是以苏午骤生警觉,要关锁门户,可还是为时已晚!嘎啦!嘎啦!嘎啦! 一推一拉之间,那扇犹如寒冰凝成的门户上,顿时传来不堪重负地声响! 无数干瘪手臂,爆发出的力量,竟在短瞬间与苏午相持不下! 更糟糕地是,伴随着那些干瘪手臂奋力推门,牢狱中的「厉诡'欲从门中脱出,那诡狱深处的漆黑铁门后,又骤地传来阵阵冲撞声! 猛烈冲撞中,漆黑铁门不断颤抖! 连同封锁住'素王居'铁门的道道正气符锁链都抖颤起来! 一道道正气符锁链地颤抖,引致整个诡狱都在晃动! 乍然间,天摇地颤!「 素王居铁门后的冲撞声连连响了数个瞬间,而后猛地一停— 下一瞬,更剧烈地声响从那扇铁门上传出- 轰!咔嚓! 铁门上,直接被撞开了一道拳头大的窟窿! 一只只漆黑的眼睛从那窟窿里快速生长而出,围绕着那个窟窿,像是一股水般往窟窿外流淌—苏午心念陡转,身形摇身一变,化作'天蓬真君'! 天蓬真君身躯依旧顶在牢狱门户之上,手中的'方天画戟'则猛然掷将出去 厉诡刑杀之法性进发冰冷死寂的气息,割裂了混沌黑雾,直贯入那破开的窟窿中,将从窟窿中「流'出的一只只漆黑眼睛钉在原地! 道道正气符锁链盘绕在了方天画戟之上。 无数正气符相互堆叠,重合,猛然间,在那牢狱上形成了一个正气符演化成的「正'字! 正字一成- 不断摇颤地诡狱倏忽平静下去! 方天画戟上缠绕地正气符锁链纷纷脱落,归回原位。. 那全由厉诡刑杀之法性凝就的方天画戟,却不再散发出冰冷死寂的气息,一种浩浩荡荡、堂皇正大的气息萦绕在方天画戟之上。 天蓬真君将手一招,方天画戟倒转归回。 漆黑铁门上破开的那个窟窿,已被完全弥补住了。 苏午转过脸来,立目铜牙的面孔看着那丛丛干瘪手臂簇拥着的高瘦身影一一那身披一身福田袈裟的高瘦老僧。「你何时来看我?」 高瘦老僧——'鉴真'双手合十,向苏午问道。 「等我有空! 苏午手中方天画戟直将那高瘦身影捅穿,送入囚室之中。 紧接着就封锁了牢门! 一切异状尽归平静,苏午眼中却有惊疑之色渐渐流转。 这间囚室里关押的,分明该是'骨诡才对! 那鉴真模样的老僧,身上散发出的亦是骨诡的诡韵—一可它并非骨诡,而是鉴真显化出的一重投影! 正文 922、‘轮回’规律(2/2) 「借诡问话。 化诡为影······被诡狱关押的厉诡,到头来会成为鉴真的「养料」? 彻底为他所用? 他莫非还在拼凑'完整神韵? 他都已经死了—一竟还在不断试图拼凑出完整神韵?! 苏午脑海中念头连连闪转,他最终将第一道被鉴真借身来问话的「吊死诡',再度重新关押进了诡狱之中。 这个厉诡已被鉴真'污染',用之来进行开庙装脏,说不得会出现不可测地变故。 最后看了一眼诡狱深处那扇漆黑门户,苏午转身离开了此间。 四壁尽被道道漆黑锁链盘绕的房间内,任清泉背着手,在房间里来回踱步。 门外众人安静等候。 不知过去多久,铁门轻微地颤抖了几下。 紧跟着,一道道锁链倏忽回缩盘转在漆黑铁门四周,那扇铁门被直接推开来,苏午迈步从门中走出,被推开的铁门在他身后自行闭拢。 任清泉站定身形,推了推眼镜,紧绷地神色明显放松了许多,他面露笑容,出声问道:「你才走到诡狱里去,我就有点后悔不该放你进去了— 要是你被困在门里出不来,那我得肠子都要悔青了。 幸好啊幸好·情况怎么样?」 「带出来了六个厉诡。」苏午回应道,「不过诡狱里也生出了许多诡变,以后尽量不要再从诡狱中提取厉诡了。 「都按你说的办。」任清泉点点头。 苏午和任清泉先后走出了房间。在任清泉闭锁房门的时候,苏午从阴影中提出了一个保险箱,将之递给了阮少强,道:「六个厉诡被封押在收魂米中,装在这个保险箱里。 你把箱子送到方元他们手里去,让他们自行分配。 「好! 阮少强接过保险箱,便要走开。 「你把收魂米交给他们以后,就在村子外围各处路口处,贴上封邪庙门咒。」苏午又取出一叠符咒,递给了阮少强。 嘱咐过诸般注意事项以后,才放对方离去。 「虽然诡狱内部产生了许多诡变,但此般诡变暂时限于被诡狱关押的厉诡身上,只要不贸然从中提取厉诡,便不会受到此种诡变的影响。 诡狱在一定程度上能隔断'眼诡'、发诡'的力量,甚至可能对'三清之肠'都有一定作用。」苏午转眼看向任清泉,与其说着话。 他清楚地记得,自身进入龙山集救人之时,就曾验证过诡狱的力量—他当时将诡狱五大巡察之一「肖志仁'之子投入了「昭道师」、「麻仙姑'所在的深井中,诡狱锁链与昭道师、麻仙姑分别背负的眼诡、发诡相争,只是未有将肖志仁之子完好无损地带出深井,但诡狱锁链本身毫发无损! 由此足以见得,诡狱能在一定程度上抗衡眼诡、发诡的杀人规律。 但究竟该如何运用诡狱的力量,苏午还需要多加研究。 此下成功率最高的方式,即是寻得素王',从对方哪里学得可以完整驾驭整座诡狱的'正气符'——关于'素王'的线索,苏午通过伏藏纸亦收集到了诸多,李彘赠送给他的玉佩,正能让他进入'素王'存在的时空。 「此后就由我来看管这道诡狱的门户。」苏午向任清泉说道。 任清泉点了点头,把手上那串钥匙交给了苏午:「这栋办公楼所有房间的钥匙都在这里,你随意处置就好。 诡狱门户是可以任意移动的,你也可以把它搬到别的地方去。 「嗯。」苏午应了一声,接着道,「带我去看看那些从明州脱离的'活尸,此前大家是怎么把从明州逃散的活尸聚集起来的? 」 苏午迈步向前走,任清泉紧随其后。 其余人纷纷跟上。 任清泉一边走,一边回道:「当时和你探讨过处置这些活尸的办法以后,对策部就请求平台封锁了明州及周边地区通往外界的各条通道,仅留下了通往驻地的这一条路。 那个时候明州外围的局势远远不像如今这么危险。 平台还会派人时刻在山野地区巡逻,发现有从明州脱离的活尸以后,立刻就会抓捕起来,送到驻地这边,交给我们处置。 这样持续了一段时间,明州局势开始演进,厉诡加速外溢,大部分普通公务人员只能撤离。 那些无法被封锁起来的山野地区,只能通过无人机进行监控,发现有活尸从山野地区尝试脱离明州之时,就派对策部成员在对应区域外等候,将活尸控制住,带回驻地这边。 不过,我们近来发现,绝大多数活尸都不再尝试翻越封锁通道、山野地区,脱离明州,而是不断沿着唯一一条通往外界——通向咱们驻地的道路往外走。这样一来,抓捕它们倒是省事了许多·· 「如此听起来,这些活尸像是一个简陋的、但能不断自我更新迭代的程序一样。 它们最开始只是漫山遍野地跑,尝试从各处脱离明州。 到了现在,就有了明显地目标开始认定通往驻地的这条道路,是唯一一条能通往外界的路径······」苏午眉头微皱,「再加上先前总结出来的,活尸似乎在不断进行某种'轮回'—一在经历一轮一轮地死亡、新生以后,最终留存下来的活尸,或许会完全具备前面每一代活尸的优势,特长······ 如果这就是三清之肠具备的某种特性,三清之肠利用此种特性,究竟想成就什么?」 「厉诡没有思维,怎么会······」任清泉涩声言语。 话未说完,就被苏午摇头打断:「厉诡并不一定没有思维。 纵然'三清之肠'没有思维,但它身上所有的这种「死劫规律',不断演进下去,亦必将造就出一些东西······寻常厉诡的杀人规律,往往是直观地恐怖,但三清之肠的此种「死劫规律',看起来并未将人直接杀死。 它甚至将死者再一次「复活'了! —这只是建立在眼诡、发诡首先将明州地区的生人全部杀死的情况下,若眼诡、发诡不存在于明州地区,仅有三清之肠在该地区复苏,它的死劫规律会以什么形式表现出来,还难以确定。 说不定它会先让活人死一遍,再把活人复活,以此来构成一整个「轮回'的循环。 任清泉越听苏午的言语,内心的恐惧越不可扼制。 他神色微微泛白,低沉道:「如果以此来推断的话,三清之肠的「死劫规律',必将造就出一些「东西'的话,那我们是不是可以不焚烧那些活尸? 以此来阻断三清之肠的死劫规律?」 「就今下的情况而言,阻断不了。」苏午摇了摇头,「我们没有关押数百万乃至千万具活尸的条件与能力一一诡狱都容纳不下这么多的人。 而且,现在第二代活尸里的某一部分,开始具备令与它本身有血缘关系的、令与它继承的活尸记忆者有血缘关系的人突然死亡的杀人规律,这些活尸明明不是厉诡,可以被杀死,却具备了杀人规律······随着这种活尸越来越多,我们又该如何阻断?」 任清泉微微张口,不知该说些什么。 一层冷汗铺满了他的后背。 「为今之计,唯有主动出手,将'三清之肠'首先关押。 关押了'三清之肠'后,它的死劫规律自然就会中止。」苏午眼神静定。 「关押三清之肠······」任清泉捏了捏拳头,「听起来比阻断数千万具活尸进入轮回更困难 欲要关押三清之肠,势必要将眼诡、发诡也一齐关押,所以,关押三清之肠的难度,其实是关押三个灾级以上、甚至是劫级、劫级以上层次的厉诡的难度! 对任清泉而言,关押一个荒级厉诡都是不可想象的难度! 更何谈关押三个如此恐怖的厉诡?! 苏午笑了笑:「虽然'阻断'无用,但我们今下仍可以设法关押几具活尸,看看它们的「存活状态',在没有外力干涉的情况下,它们能存活多久? 以及用什么办法,可以令它们更快消亡。 乃至是研究某种办法,令消亡的活尸,无法再被三清之肠'复生'。」 「对,你说得对!」任清泉猛地点了点头。 关押三清之肠对整个团队现下而言,都是十分遥远的、几乎看不到的目标,但研究「活尸',却是当下的诡调局能够把握住的、可以探究的目标! 「在此以前,我们已经收集了七十多具活尸,其中有一半具备'第二代'特征,第二代的活尸里,又有几个是继承第一代活尸记忆的。 苏局都可以看看,都可以探究探究! 苏午看着任清泉的神色,蓦然间明白过来——原本留在驻地的多数诡异对策部成员,都和任清泉一般,在日复一日地被三个灾级、甚至更高更次的厉诡的冲击下,已然丧失了目标感,丧失了对未来的期望。 他今下掌握这里,首先要做的事情,就是重新建立起所有人的目标感。 重塑出众人对未来的希望! 正文 923、工作间(1/2) 任清泉带着苏午一干人穿过了'秀禾村'西南角的十余座房屋,爬上一道矮坡后,一片以一丈多高的钢丝网围拢起来的铁皮厂房就映入诡调局众人的眼帘。每一座铁皮大厂房的屋檐上,都竖着根高烟囱,滚滚青烟就从那粗壮的烟囱里不断喷出。 厂房内,履带传动、机器轰鸣的声音响个不停。 厂区周围,一棵棵高白杨笔直朝天,那翠绿的树叶竟都被一座座厂房烟囱里喷涌出的烟雾熏成了亮黑色—像是有一层黑油沾附在树叶草茎上,空气中漂浮的味道,让人闻之不禁脸色微变。 人人都知道,那股味道源自于何处。 正因为人人尽知空气里漂浮味道的来源,众人的脸色才会出现变化。 「没人能承受得住夜以继日地焚烧活尸'的工作,对策部的驭诡者都无法胜任——此前已经有七个驭诡者因为守在厂房里焚烧活尸,已经出现了严重的心理问题。」任清泉看着刷着绿漆的钢丝网围拢起的厂房,脸色都有些泛白,「此后我们就不断改进工作程序。 通过将焚烧活尸的步骤分成数个不同步骤,减轻每一个参与工作环节的人员的负罪感。 同时将大量可用机器替代的工作,全都换上了自动化程序。 任清泉说着话,与苏午并排走到了铁栅栏门前,他取出一张卡片,在栅栏门的机器上刷过以后,铁栅栏门就缓缓打开,一行人鱼贯走入其中。 步入'厂区',首先映入苏午眼帘的,是一尊「阎罗王'的塑像。. 阎罗王头戴平天冠,身着冕服,高坐于宝座之上。 在阎罗王脚下,有一座巨大的香炉。 一炷炷一丈乃至数丈高的'高香'插在香炉中,周围还插着一簇簇正常的线香,香炉侧畔,摆着一张长桌,成堆的线香就铺在长桌上,任人取用。 「神灵虽然是一种虚无的寄托,但是人们也常常需要这种虚无来慰藉自己的心灵。 尤其是在身处于挣扎无用的绝望情境中的时候。」任清泉叹了口气,走到长桌边,抽出一炷线香点燃了,朝着阎罗王塑像躬身行礼以后,将线香***了香炉中,「厂区里的工作人员进门后都会选择给阎罗王上一炷香,以此来寻求心灵慰藉。 这种心里慰藉多少还是有点用的。大家有需要可以自取线香。」 苏午扫视四周,发现厂区内随处可见用作焚香的炉室、点燃灯烛的烛架,这些设施分布在各个厂区之间,伴有众多具备'往生'、「安告亡灵'之职能的神灵塑像、画像。 他点了点头,道:「这种做法确实可以在一定程度上纾解这里的工作人员的恐惧感、愧疚感。 他转而看向身后伦珠、丹加、卓玛、云霓裳等人,向众人问道:「你们要在这里上一炷香吗? 伦珠、丹加等跟随苏午从密藏域一路走来的人们,都摇了摇头。 云霓裳跟着摇头拒绝。 姬鸿见状,也赶忙干笑着表示不用。 苏午转回身去,看了那座阎罗王的神像一眼,从神像前走开。 其实此种方法,只能治标,不能治本。 将一切都寄托在虚无上,自身的追求最终也将越来越虚无,直至为虚无奉献一切,徒耗生命——就像密藏域的人们一样。 但其他人并不是苏午自己,他们的求存'都已是挣扎不已,万分艰难,又何谈其他? 「从今晚开始,我来为大家讲授《太上救苦经》,传授「清心咒'、安神咒'等诸多符咒经典,以此法来镇定大家的心神。」苏午说道。 「好。」任清泉点了点头。 他虽然知道苏午实力强大,手段高明,但对苏午其实了解不多,也 不知道苏午所说的那些咒语、经文究竟能起几分作用,如此,也就对苏午的承诺难生出什么期待来。 「左起第一至第四排的厂房,是'检验、注射车间'。 为活尸进行心率、血压等检测,确保它们确实是没有心率、血压的「死者'以后,会对它们进行强剂量药物注射,让它们暂时「昏睡'。 之后是「遗容整理车间'。 在遗容整理车间里,会剪去它们的头发,这些活尸会变成死尸,尸体往往呈高度腐败的状态,对尸体遗容进行整理以后,进入「收殓车间',将尸体捆扎好,投入装尸袋中,经传送履带送入「焚化车间—焚化车间只有一个驭诡者看守,执行白天八小时、夜间四小时轮班制度。」任清泉为苏午介绍着厂区内的各项情况,与苏午并肩走入了左起的第一间厂房。 「检测、注射车间」。 日光灯映照出干净、整洁,铺设有医用消毒垫的消毒通道,苏午、任清泉等人依次换过鞋子,穿上一身白大褂,清洗手掌,戴上手套,穿过消毒通道以后,便能看到一间间被透明亚克力板隔离出来的小隔间内,一具具活尸随着穿白大褂的工作人员按下按钮,被固定在隔间里,进行各项检查。 继而有第二个工作人员拉下闸机,已经配置好的注射药通过针管注射入每一具活尸的血管里。 那些在各种禁锢下动弹不得,只能脸色狰狞,或惊怒、或恐惧地啸叫的活尸,便随着液体注射进血管里以后,在数秒钟乃至数分钟不等的时间内渐渐安静下去,最终陷入'昏睡'。 工作人员们继续操作机台,换下一批活尸被送入透明隔间里。 隔间隔绝了活尸的声音,令外面人只能看到它们肢体动作、表情的挣扎与反抗,听不到它们口中发出的各种声音。 数个在车间里来回巡逻的'白大褂',看到了消毒通道口走出来的苏午、任清泉等一行人,白大褂们匆匆迎上来,先看看站在前头的苏午,又看看落后苏午一步的任清泉,迟疑了片刻,还是先向任清泉唤了一声:「任部长。」 「以后没有任部长啦,也没有诡异对策部了。」任清泉笑着摇了摇头,伸手虚引向身前的苏午,介绍道,「对策部和调查局完全合并,以后我们都归苏局统管了——这就是大家一直盼着的苏局!「苏局!」「苏局好! 白大褂们闻言,再看向苏午,面罩上的双眼里已流露出些许惊喜之色,竞相出声向苏午问好。 苏午点了点头,道:「大家都辛苦了,每天做这样的工作,精神与身体都要承受双重折磨——大家下班以后都到驻地办公楼那边去,我有补助发给大家。 他顿了顿,又道:「这份补助可以疏通大家的心理压力。」 一听他的话,众工作人员眼神里的喜色更浓,纷纷开口,又是一片感谢苏午的言语声。 待到他们言语声稍歇,苏午开口问道:「最近针对活尸的检测、观察,有没有发现什么异常的情况?或是一些异常的活尸?」 「有!」为首的白大褂立刻点头,拿出一本记录本,递给了苏午,同时出声道,「其实针对活尸的观察与检测,经常能发现各种异常情形。 今天发现最多的异常情形是,注射用药在相同剂量下,已经无法令活尸全部都在三至十二秒的时间内陷入昏迷。 有近十分之一的活尸能坚持十二秒至三十秒的时间。 甚至有极少数活尸能坚持三分钟之久。 活尸的耐药性正在显著增加。 除此之外,我们发现了有一具活尸,它从明州危险区走出来以后,身上的服饰、装束与现代人完全不同—它留着长辫子,应当是清时期的人,但它继承的记忆,却与信息库里一 个失踪在明州的现代人各项信息完全一致。 以及,另有一具活尸,其保持了现代人的装束,但是它的面容在信息库里搜索不到。 这种情况至今只出现了这一例。 通过与这个活尸的沟通,我们发现,它所继承的记忆,更无法与信息库里收集的任何资料相吻合—它自称是一七八二年的晋地人······」 留长辫子的、清时期活尸,却继承了某个失踪明州的现代人的记忆······ 现代人装束,五官面容却无法被信息库里搜集到的活尸,却拥有清时期晋地人的记忆···.·. 苏午看着说话的'白大褂',问道:「这两个有明显异常的活尸,现在在哪里? 「一直在'异常活尸观察间'里关押着。」为首的白大褂回道。 「你们做得好。 以后还是像现在这样,遇到有明显异常的活尸,先不处置,把它关押在'异常活尸观察间'里。」苏午把自己的电话号码报给了白大褂,「遇到紧急情况,以后直接拨打我的电话。」 他对白大褂嘱咐完后,又转头与云霓裳说道:「梳理好当下驻地成员的各种联系方式,把他们的社交账号也拉到诡调局大群里去。 「好!」云霓裳立刻应声。 「我稍后会去看看那两具活尸。」苏午冲几个白大褂点了点头,便领着一行人沿着车间与车间之间的通道,接连走过数个注射车间,与此间的工作人员们一一交谈以后,步入了遗容整理车间。 正文 924、遗容整理(2/2) 头发被焚烧的浓重气味冲入众人被口罩阻隔的鼻孔里。 随着那股头发焚烧产生的气味渐渐消散,一股更浓烈的尸臭撞入了众人鼻孔! 姬鸿、云霓裳等人脸色一白,紧跟着一个个都憋红了眼睛,他们在强忍着本能里产生出的呕吐欲。 「面罩旁边的旋钮打开,可以清除尸臭。」任清泉一边扭动面罩旁的旋钮,一边向众人出声提醒,诡调局众人纷纷依言旋开旋钮,一个个神色顿时都轻松了许多。 苏午将目光转向那道从通道里传动而出的巨大传送履带。 一具具活尸被置于传送履带上,沿着传送履带送到了「遗容整理车间'中,在那道巨大的、上方悬挂有种种禁锢装置的传送履带两侧,修筑有一间间透明隔间。 传送履带将活尸运送到透明隔间内。 隔间里的'白大褂'工作人员,剃光活尸的每一根头发,为之戴上禁锢装置,送往下一个隔间。 那些被剃光头发的活尸,体表迅速腐烂,但一具具腐烂的尸体却在此时蓦地睁开眼睛,剧烈挣扎起来,口中发出种种让人闻之不寒而栗地嘶吼声! 在隔间里的工作人员,听不到这些嘶吼声。 苏午站在隔间外,心神忽转。 一种无形的波动从他身上振发而出,无声无息笑容于虚空之中。 但那些在传送履带上挣扎不休的活尸,却在这个瞬间都齐刷刷地闭上了眼睛,再没有出现任何挣扎,变成了一具具尸体! 隔间里的工作人员们,见此情况,神色都有些惊疑。 他们相互对视,低声交谈了几句。随即第一个隔间履带左侧工作人员按下了履带旁的急停按钮,他打开隔间的门,手里捏着一本记录本,一边记录着,一边匆匆朝苏午等人这边走来。 「出了什么事?」苏午向匆匆走来的白大褂问道。 白大褂看着眼前的高大身影,微微一愣。 其还未反应过来,在苏午身后的任清泉已经出声道:「这是诡调局的苏局,以后也是我们的苏局了,有什么情况?你和苏局说一下! 「好,任部——」那白大褂下意识地回应着。 话说到一半,任清泉做了个打住'的手势,他才反应过来,连忙向苏午行礼,见苏午点头以后,才匆匆道:「情况是这样,就在刚才——那些被剃光头发后,会一个个「苏醒'的活尸,忽然都不再挣扎了,真正变成了死尸.·····」 这次,白大褂话又未说完,就被苏午打断:「正常情况。 是我做了点事情,让他们死去了。除此以外,还有其他异常吗?」白大褂闻言眼神讶然。 任清泉等人也纷纷将目光投向苏午,没想到苏午竟有令那些难缠的活尸直接死亡的能力——如此说来,他岂不就是三清之肠'轮回'规律的最大克星? 正在任清泉等人动念之际,苏午再次开口道:「不要想太多了。 我只能令被剪去头皮上的头发的、自身只是留存有诡韵的活尸死去,但这些死尸依旧还会重新被三清之肠轮回出来。」 苏午身负'天蓬咒印',能令本就已死的尸体真正死去。 但此种能力,一直局限于那些自身只是沾染了诡韵,因而'死而复生'的尸体,像是被发诡、三清之肠同时侵染的这些活尸,唯有在它们的头发被剃干净以后,苏午的此种能力才会生效,并且,这些在今时死去的尸体,日后还是会被三清之肠'轮回'出来。 任清泉听到苏午的解释,神色依旧振奋:「就算是这样,如果苏局这种能力能运用到「厂区'里来,大家的工作都能轻松许多,能再分出十几个驭诡者,加入到灶神小队里面去。 」 「对。 这件事我会仔细考量一下,怎么运用能最大化地减轻这里工作人员的工作量,减轻他们的精神压力。」苏午点了点头,又向一旁渐渐搞明白了状况的白大褂说道,「那些被从活尸头上剃干净的头发,你们会怎么处理?」 「一直都是当场丢到焚烧炉里焚烧。」白大褂连忙回道。 「带我去看看。」苏午看了眼那'白大褂'被口罩遮住的半张脸,随即目光下移,扫过对方胸口挂着的胸牌,上面写着这个人的名字—「熊骏'。 白大褂'听到苏午的话,却在原地愣了愣:「啊?」 苏午目视着他,继续道:「带我去焚烧炉看一看。 「啊! 好!」熊骏这才反应过来,慌慌张张地应声之后,将苏午一行人往工作隔间里引,「苏局,这边来!」 苏午跟着熊骏走到那自动落锁的工作隔间前,看着他开了门,走入隔间内。 在熊骏的工位旁侧,有一个外面有一层防护罩的圆筒形机器,他指着那台机器,向苏午解释道:「剃下来的头发,会直接投入到这台机器里,机器就会生出感应,瞬间点火把头发烧成灰烬。」 「嗯。」苏午看着那台机器,又抬头看向传送履带的另一侧,另一侧的隔间里,同样有穿白大褂的工作人员见苏午抬头向其看来,就微微躬身行礼。 收回目光,苏午接着道,「试一下让我看看。」 「行!行!」这一次,熊骏的反应总算跟上了。 他按下传送履带的急停按钮,整条传送履带再度开始传动。 一具紧闭着双眼的活尸到了隔间的窗口前,熊骏双手通过窗口,固定好那具看面貌是个老者的活尸头颅,将焚烧炉移至窗口前,拿出剪刀等工具,细细剃净了活石脑袋上的头发。 一丛丛头发落入焚烧炉中,焚烧炉上蒙着的防护罩瞬间打开,通红的火头瞬时亮起,将那一丛丛发丝烧了个干净。 熊骏将剃光头的老者活尸推回原位,装好禁锢装置,任由开始加速腐败的活尸沿传送履带往下而去,开始接收下一具活尸,进行剃头的工作。 苏午看了一会儿,就退出了隔间。隔间门自动落锁。 「这样处理是有什么问题吗?」任清泉走近苏午身畔,向苏午出声问道。 苏午看了眼隔间里的两个工作人员,未置可否,道:「我会尝试用另一种方法来替代当下的活尸焚烧工序。 遗容整理车间里,一直是熊骏和他对面那个人负责给活尸剃头的吗?」 「一直都是他们俩。」任清泉应道。 「他俩不对劲。」 「不对劲?」任清泉皱紧了眉头,才想去观察隔间里的二人,苏午已经迈步走向通往下一个车间的通道。 他匆匆跟在对方身后,压低了声音道:「他俩被厉诡···· 「现下还不是很确定,等我再观察观察。」苏午如是道。 任清泉未再言语。 熊骏专心致志地给一具具随传送履带而来的活尸剃着头,他手上动作飞快,脑袋却一点一点地抬起来,与对面的同事对视了一眼。 随后,他转过头去,看向苏午一行人已经走过的车间通道。 目视良久以后,他回过头来,一手给传送来的活尸摆正了脑袋,一手摘下自己胸前的胸牌,细细地擦拭了一番胸牌上的镀膜照片。 对面的同事,与他做着一样的动作。 近乎整齐划一。 苏午随后调查过了'收殓车间'、'焚化车间',都未发现有任何问题,便在任清泉的陪同下,去了'异常活尸观察间。 一具具活尸在透明隔间里来回走动着。 从外表上看,它们与常人无有任何差别。 它们看到苏午一行人走入观察间,纷纷把身体贴在隔板上,猛力拍打隔板,接连发出震耳欲聋地嘶嚎声! 那般嘶嚎声中蕴含的恶意、怨恨,让人闻之就不寒而栗! 任清泉在嘶嚎声的冲击下,面色泛白。 来自众多活尸的每一声嘶吼,每一句问话,都像是一记铁鞭重重地落在人的心灵上,狠狠拷打着自我的「人性'! 苏午在这如潮水般的嚎叫声中,忽然间明白了,在'厂区'工作的驭诡者们,最大的心灵创伤来自于何处—就是来自于这些活尸的眼神、表情、言语里透发出来的,深入骨髓的恶意! 他念头微动。 身外八识心王盘转开来,无边白光铺满在场意根不够茁壮、心灵较为脆弱的众人心神,将留在众人心神上的「拷打印记'直接剔除! 「你们在外边等我吧。 我自己留在这里观察情况就好。」苏午同一行人说道。 任清泉感觉到思维里那阵倏忽发散的白光徐徐消失,他回过神来,畏惧地看着透明隔间里的异常活尸,片刻后收回目光,神色尴尬地说道:「苏局还不是很熟悉这里,还是我带着你·····.」 「这些活尸身上,每时每刻都在散发恶意。 你现在的精神状态,实在承受不住这些恶意的拷打。」苏午摇了摇头,看向伦珠等人,「阿姐,丹加,你们带大家出去。」 他一发话,伦珠、丹加都不能拒绝,只能点了点头,带着任清泉、姬鸿等人离开这座观察间。 苏午目送几人离去,转身迈步在观察间里走动开来,不时在某座透明隔间前停留,验看透明隔间前悬挂的资料记录。 正文 925、‘模仿’意识(1/2) 资料表——姓名:朱玉明(自称王富盈',经查,王富盈并非明州事件中的失踪者)。 性别:男(自认为'女')。 年龄:39岁(自称有52岁)。家庭住址:······ 苏午在一间透明隔间前站定,仔细地阅览着隔间上贴着的一页资料表。 隔间内,身材高大的男人双手叠在小腹前,在隔间里小碎步地来回走着,满面愁容,惴惴不安,「他'没有如其他活尸一般见到苏午靠近就饱含恶意地大吼大叫、厉声拷问,而是畏怯地观察了苏午一会儿,才小声道:「差爷······老妇还得在这里呆上多久啊?」 收回看向资料表的目光,苏午抬起头来,看着那举止仪态宛若老妇人的高大男人,出声道:「王富盈。」 「是。」那高大男人赶紧出声答应。 「家在晋地哪里?」苏午问道。 「高大男人'回道:「回差爷,额家在汾州府一个隔牢牢的小山村里,叫大水潭村'。」 它言语之间,多带有当地俚语,若非与它一样的晋地人,其实也难辨明它的言辞,不过苏午以'八识心王'加上自有的唇枪舌剑之禀赋,主导这场谈话,与它沟通起来,倒也不算困难。 这「高大男人'活尸继承地「王富盈'记忆,先前回应苏午的话语,是说它家在'汾州府'一个犄角旮旯的荒僻山村里,那村子名叫'大水潭村'。 「汾州府人,怎么会辗转数千里,到了明州这边来?」苏午问道。 「额也不知道哩······」高大男人惴惴不安地摇头。 「王富盈'再次摇头,迟疑着道:「额村子里的'周大善人'家的三儿子,满十二岁了,额去参加他的「圆锁礼',当时坐在酒席上,才吃了一块鸡肉,大善人领着他的三儿子到堂上,才给他那三儿子开了脖子上的锁······ap. 额就啥也看不见,啥也不知道了。 等额回过神来的时候,就已经在额不认识的地方来了。」 「圆锁礼······」苏午低声自语。 似「圆锁礼'这般习俗,在今时亦未断绝。 主要是从前人认为孩童在十二岁以前都是魂魄不全的状态,是以需要用一把锁锁住他们的魂魄,以免魂魄四散溜走,引致童子早天。 到了今时,'圆锁礼'主要引申为对孩童的一种祝福,寄望于通过这种仪式,让孩子能「打开智慧',往越发具备聪明才智的方向发展。 苏午看着高大男人,说道:「看来是那周大善人家的三儿子出了问题?长辈一给他开锁,便导致你忽然失去感知,等到感知恢复的时候,已经到了如今这种境地里来。」 「王富盈'茫然地摇了摇头:「额不知道··· 「那你可认识'朱玉明'?」苏午问道。 明明就是朱玉明模样的高大男人,脸色茫然地摇了摇头:「不认识哩。」 苏午未置可否,又问道:「你从明州走到这里来,沿途可遇见过和你一般的人?」 「额看到过一群留长辫子的人,就是不知道他们和额是不是一样,不知道为甚么就来到这不认识的地方来·····王富盈回道。 苏午点了点头,他左掌握着一面八卦铜镜,右手里出现了一支饱蘸朱砂和墨的毛笔。 抬眼盯着高大男人,苏午再次出声问道:「你真不认识'朱玉明'?」 说话之间,八识心王骤然运转开来。 诸色斑斓光轮由虚转实,一刹那出现在现实之中,将其余众多隔间都摒弃在外,唯独将'王富盈'的隔间包容于其中。 于是,在诸色光轮不断盘 旋之中,王富盈听到苏午的话,一遍一遍地传彻:「你真不认识朱玉明?」 它的神色明显急躁起来,连声回应:「差爷,额真不认识啊,额真不认识啊! 「你未曾说谎。」那在诸色光轮间传彻的声音似乎变得温和了一些,'王富盈'的神色也随之平静下来,不复先前急躁。 它附和地点着头。 就听那声音陡然间道:「但你也不是「王富盈',你是谁?! 是谁?!」 那声音陡然变得冷峻起来! 一声声厉喝,犹如一道道炸雷从天劈落! 诸色光轮世界,顿时化作漫天激雷交相劈炸而下的世界,「王富盈'置身于这世界中,神色惶然,不知所措! 「大水潭村,周大善人三儿子圆锁礼那日,你在何处? 快想!快想! 那声音一次比一次猛恶,每一句言语里,都好似夹杂着一声声炸雷般的咒语声,那恐怖凶恶的咒语声让'王富盈'心神颤栗,它在透明隔间里不停移动着,一道道略显透明的影子从它身上不断剥脱去,每一道影子剥脱下来,它的神色就变得更冰冷一分—苏午站在隔间之外,手中朱笔点在八卦盘上。 一道'追因造果神咒'旋而沸腾而起! 一缕缕渺渺之发穿过了那透明的阻隔,缠绕住那一道道从王富盈身上脱落的透明影子,追因造果神咒瞬时与之勾连! 诸道透明影子叠合成了一个佝偻着背脊,衣衫还算整洁的老妇人形影。 那老妇人眼神空洞,张口发声:「周大善人三儿子圆锁礼那天,额当时好像就是他三儿子脖子上的那把锁头哩 ······周三公子的舅舅,拿一把钥匙,把额捅开了,放到后面的供桌子上去。 三公子就转过头,冲俺吱吱吱地笑。 然后发生了啥,俺就记不清了··· 随着那妇人形影张口言语,苏午在组成'她'的透明影子里看到一些严重扭曲、重影的影像: 幽深的主堂中。 戴瓜皮帽,留鼠尾辫的男人坐在主位,其身后的墙壁上,一道道祖宗牌位如阶梯往下排列而开,男人捋着胡须,眼睛看着自己身前。 堂屋门口,脖颈上挂着一把锁的童子昂首挺胸站在那里。 童子身畔另有一男子端着个托盘,从托盘上拿下一串钥匙,冲堂屋外汇集来的男女老少们高声说着些什么。 随后,那人拿钥匙开了锁。最后,那影像破灭了。 「你是人,怎么会是一把锁?」苏午向那老妇人形影问道。 「额是人? 额是人么?」老妇人眼神空洞。 她疑惑地重复着苏午的话,自身形影在诸色光轮包容下,颤抖了几下,也作泡影消散。 苏午看着诸色光轮包容下,置身于透明隔间内的高大男人,他双眼里亦出现了一重重轮盘,在那重重轮盘不断聚缩之时,老妇人已经消无的形影,又在他双眼中呈现了出来——那道形影呆滞地站在'高大男人'对面。 顶着朱玉明体貌的活尸注视着高大男人,神色愈发冰冷。 在此时,苏午出声道:「你看看你今时,与这个「王富盈'有几分相似?」 说话之际,'高大男人'周围顿时悬立起一面面镜子,那镜中映照出了'它'今时的真正模样,它扫视着镜中的自己,忽然阴冷而怨恨地笑了起来! 它盯着似在光轮外,又似在光轮内的苏午,笑意中充满了深刻的恶意! 在资料记录表上,观察员普遍评价为'较为温和,可以沟通'的'朱玉明'活尸,此下却展露出了另一番面 目! 「你的神智,来自于你的记忆。 你的记忆,来自于你所模仿的对象。」苏午看着隔间内的活尸,对方那张较为刚毅的面孔上,流露出地、充满怨恨恶意的笑容,就像是一个被抢走了最心爱玩具的阴郁孩童面孔上的表情一样! 「王富盈的记忆,已经从你身上脱落了。 你今下的记忆,看来是继承自那个圆锁礼上的周家三公子?」苏午手中朱笔,再一次点在八卦铜盘之上! 隔间里的'高大男人'剧烈颤抖着,身上又脱落下一道道略显透明的影子! 那些影子聚在一起,形成了一个穿着光鲜、脖颈上挂着一把锁的孩童! 苏午盯着那个孩童,从孩童的形影里,看到了另外一些严重扭曲、重影的影像—那先前坐在主堂主位、留着一撇山羊胡的中年男人,推门走进光尘四散的偏暗房屋里。 他身后跟着个老妇人。 那个老妇人,衣衫整洁,佝偻着背,正是先前的王富盈形影! 「王富盈'面带卑微讨好的笑容,向床上的人看去,躬身拜道:「三公子,以后就由额来服饰您日常起居哩·····.」 老妇人抬起头来,又讨好地笑着。笑容里,隐藏着让床上的'三公子'微微发毛的恶意! 影像破碎了。 孩童形影也瞬息消失无踪。 透明隔间内,'高大男人'站在原地,像是一具泥偶。 他虽然面无表情,可他的五官、体态组合起来,却总在不经意间流露出一种让人心头发毛的恶意,就像常人置身于蜡像馆里,在某个不经意回头的瞬间,看到角落里面带笑容笑容和自身对视的蜡像一般! 他是「死'的,像是一件摆设。 却又让人觉得,他随时都可能活过来! 正文 请个假 没写出来,休息一下。 这几天状态不好。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请个假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 正文 926、“伪人”(1/2) ‘朱玉明’站在透明隔间内,彻底没了动静,像是一具站着的尸体。 苏午看着它,诸色光轮盘转之间,已然窥察不到它的丝毫心念波动,就像是随着‘周家三公子’、‘王富盈’的过往意识从它身上剥脱去,它也就此散失了魂魄。 但是,苏午很清楚,‘朱玉明’这具活尸并不曾死去。 对方今下只是暂时没有了可供模仿的对象——它具备某种模仿他者,进而彻底变作‘他者’,取代真正的‘他者’的能力。 被它取代的那些活人,譬如‘王富盈’,譬如‘周家三公子’,都会变成它随身的物件。 就像从它身上剥脱的王富盈过往意识,竟认为自身是一把锁那样——它取代了真正的王富盈以后,把真正的王富盈变成了一把锁,在此以后,它又以王富盈的身份去接近周家三公子,最终变成了周家三公子。 这具活尸最终想要做什么? 它成为周家三公子以后,又参与过什么事情?那些事情,与‘三清之肠’、‘眼诡’、‘发诡’之间有甚么勾连?! 种种疑问,皆因这具活尸意识的暂时消无,而失去线索。 苏午深深地看了透明隔间里的‘朱玉明活尸’一眼,他转回身去,在‘朱玉明’所处的隔间对面,另有一道隔间。 隔间里,留着长辫子、戴瓜皮帽、穿着一身灰扑扑袍子的矮个男人,正默默地看着苏午。 ‘资料表——姓名:信息库无对应者,其自称为名‘张双国’,所陈述各项信息,与信息库中系明州失踪者的‘张双国’极为相近。 张双国信息……’ 扫过资料表上的各项信息,苏午抬目与留着一条显眼鼠尾辫、明显是清时期装束的矮个男人对视:“张双国?” 自称为‘张双国’,但相貌身高在信息库里皆找不到对应者,疑似是被‘轮回’出来的清朝人无声地笑了笑,道:“我大概也要变成和他一样了?” 它伸手指了指苏午身后透明隔间里的‘朱玉明’。 “你对自己今下是怎样的认知? 莫非还觉得自己是一个正常人?是一个活人吗?”苏午出声问道。 ‘清人’摇了摇头:“我都变成了这么个样子,在信息库里都查不到对应我现在模样的体貌特征,怎么可能还是个正常人? 这些天,我观察那一批一批被送出这个地方的‘人’,也大概明白,他们最后应该都被做无害化处理了吧……” 苏午没有说话,算是默认。 “我顶着个清朝人的身体,记忆却是‘张双国’的记忆——这太不正常了,我大概也明白,我已经不是人了……”清人摇头苦笑着,“不瞒你说,其实我一直在等着,等着像这里被一批一批送出去的人那样,被做无害化处理……” “自我认知与现实身份出现冲突,确是种痛苦的事情。”苏午点了点头,道,“除了自我认知的身份与现实身份有极大不同之外,你觉得自己身上还有什么不正常的地方?” ‘清人’闻言抬起头,看着苏午道:“最不正常的地方,就是我很善于观察隔间外行走的人。 比如说你——” 它忽然板起脸来,站在透明隔间内,整个人的气质随之猛地一变! 若不是它的身高实在过于矮小,脑袋后扎着的辫子实在过去出戏的话,它的体态、神情确有几分与苏午相似。 苏午都认可地点了点头。 隔间内的‘清人’也跟着点头。 两者面上的表情、动作幅度都如出一辙! “我有种预感,只要持续观察某个人,越来越能模仿他的动作、举止,我最终就能变成那个人!”‘清人’以苏午的口吻说着话。 “是。 你对面隔间里的那人,也有类似的能力。”苏午笑了笑,“通过不断地模仿,将自身变成某个人,只是你的一种手段。 手段是为目标服务的。 你的目标是什么?” 开声说话的同时,苏午眼中诸色光轮盘转开来。 隔间里的清人神色有短瞬的呆滞,紧跟着,它就完全脱离了模仿苏午的状态,动作行止又恢复成原本状态。 它置身于诸色光轮包容之中,在苏午声音一遍一遍地询问下,低沉道:“我不能确定我的目标是什么,但我有种模糊的感觉——我是在通过不断的模仿、变化,让自己变得更像某个人形的轮廓——更接近那个人形的轮廓!” “我明白了……”苏午点了点头。 包容清人的诸色光轮瞬时收拢在他眼底,他看着隔间里的清人,笑着道:“你还有什么遗言要留吗?” 隔间里的清人叹息一声,摇了摇头。 “好。” 苏午脑后铺散瀑布般的渺渺之发,那根根发丝穿透了透明隔间,将清人浑身紧紧缠绕——清人眼看到苏午脑后铺散透明长发,眼神一瞬间变得阴沉起来,那与‘朱玉明’身上流露地、如出一辙的恶意跟着散发出! 它紧紧盯着苏午,问道:“不送我去做无害化处理吗? 你要带我去哪里?!” “无害化处理,规格太低了。 不适合你这样的活尸——我会亲自关押你。”苏午一点也不意外那‘清人’身上流露的深刻恶意,他脑后铺散开的头发朝四面八方蔓延去,当场缠绕住了身后隔间里寂静若死尸的‘朱玉明’、东南角隔间里留着一条老鼠辫、但装束是现代人、能在信息库里检索出对应形貌气息的活尸、以及其余七八具活尸! 血河翻腾而来,缓缓浸没这十具活尸。 每一具活尸的面容、举止里都散发出深刻的恶意! 疑似继承了‘张双国’记忆里的清人活尸连连叫号:“为什么?!为什么?!我明明什么都告诉你了,我很配合你——你为什么不能放我一马,为什么不能让我也和那些被送出这里的活尸一样——” 苏午看了眼渐渐被血河浸没面孔的清人活尸,摇了摇头,出声道:“你的能力,不足以让你完整的模仿我,取代我,但能够让你在较短时间内,模仿他人,取代他人。 我送你去前面的车间里,是想让我的同事无声无息地被你取代么? 你最终的目的就是如此,你的求生欲着实很强。 但无用。” 清人活尸听到苏午的话,愣了一瞬,旋而冷笑起来:“你难道不怀疑——我先前和你说的那些,都是假的?” “我不怀疑。”苏午摇了摇头。 “……” 苏午迈步走出偌大的观察间。 他带上任清泉、丹加等人,重回了那栋办公楼。 拿出钥匙,打开关锁有诡狱门户的房间,苏午走入其中,再度步入诡狱内,雪白、微透明的发丝在诡狱的黑雾中穿梭着,拖拽着一具具被包裹成粽子的活尸。 苏午将一具具活尸投入无人的牢房内。 牢房门户上悬挂的铭牌上,出现它们各自的刑期。 站在关押‘朱玉明’的牢房前,苏午面上浮现一抹笑意:“你能将厉诡侵染,变作你的投影——这些活尸具备模仿他人、取代他人的能力,你们二者之间相遇,想来也会是一件妙事。” …… 下午五点,‘熊骏’走出了工作车间。 他与其他同事打过招呼,没有和其他同事一起往办公楼那边走,而是先回了自己的居处。 白水村到处都是空房子,不存在住宿紧张的问题,不过上面为防止出现成员独居时,面临厉诡侵袭可能孤立无援的情况,还是要求每三到五人共同居住在一座房屋里。 ‘熊骏’推开屋院的不锈钢门,‘陈睿’匆匆跟了上来。 二人对视一眼,都没有说话,各自转去各自居住的房间。 ‘熊骏’住在东厢房内,他打开房门,步入房间后,回身闭锁了屋门。 房间里正对着屋门的那面墙壁上,挂着一面全身镜,墙上还有一排衣架钩。‘熊骏’径直走向那面全身镜,他把胸前的胸牌摘下,挂在镜子旁边的衣架钩上,转而端详着镜中的自己。 “奇怪……” “哪里有不一样的地方吗? 怎么好像被他看出来了?” ‘熊骏’喃喃自语,一双手在自己脸上摸来摸去。 他的手掌按住自己的眼窝,往不同方向拉伸,他的那只眼睛就变得时大时小,就好像捏脸游戏里,随着鼠标控制各项捏脸数据左右移动,就造成了对应人物面孔五官忽大忽小,不断变化! ‘熊骏’将自己的双眼‘捏’得稍微大了一些; 将自己的鼻子捏得稍微塌一些。 他一边捏,一边对照旁边胸牌上自己的照片。 然而,仅仅是对着一张照片捏来捏去,总是不能让他满意,他皱着眉头,伸手抓住衣架钩上挂着的那只胸牌,将之使劲地抖了抖。 一张不过巴掌大的胸牌,在他的抖动下,伴随着阵阵难以言喻的恶意,竟直接变作了一个‘人’! 那人的后脖颈仍旧挂在衣架钩上,‘他’低着头,浑身不着寸缕,面容、体型与旁边的‘熊骏’有九分相似——若非‘熊骏’刚才又重新捏造过自己的五官,就与衣架上挂着的那人一模一样了! 两个熊骏出现在这间房屋里! (本章完) 正文 927、石狮子(2/2) 挂在衣架钩上的熊骏浑身颤抖着,微微抬起头。 他看着镜子旁的‘熊骏’,眼神里满是哀求。 镜子前的‘熊骏’仔细地观察着他的脸,对照着他的面孔,来捏造自己的面孔,其又复原了自己先前捏造过的五官,这下子与衣架钩上的熊骏总算一模一样了。 “没有不一样的地方啊…… 怎么被看出来的?”‘熊骏’直勾勾地转头,看向熊骏。 二者长相、形体都一模一样。 但是,镜子前的‘熊骏’,在衣架钩上的熊骏的对比、映衬之下,总给人一种如同蜡人、硅胶模型一般的感觉! 衣架钩上的熊骏满眼祈求,却不曾开口说过一句话。 也或许,他今下已然没有了说话的能力! 镜子前的‘熊骏’神色变得低沉,他手掌按住那衣架钩上的熊骏面孔,就像是按压松软的泥巴一样,将那个熊骏的面孔按得干瘪下去。 ‘他’将那个熊骏按成了薄薄的一张皮,正要将这张皮折叠起来的时候,门外响起了一阵脚步声,那阵脚步声根本不加掩饰,直直地朝‘熊骏’所居住的房屋这边走近! ‘熊骏’听到那阵脚步声,神色陡然一变。‘他’对周遭一切活人的五官、形体、举止尽能体察入微,今下听到门外直直走近地那阵脚步声,立刻就能确定,门外来者并非是和他同住的‘陈睿’,亦或者是其他同事。 那阵脚步声,来自于今天那个好似发现了他的异常的‘苏局’! ‘他’立刻双手频动,将被自己捏成一张皮的熊骏重新抖开了,之后双手在自己浑身上下不断按捏着,将自己变成了一张胸牌,被衣架钩上的熊骏挂在胸口! 衣架钩上的熊骏,扭动脖颈,取下了后颈上的衣架钩。 他没穿衣裳,匆忙忙抓起一条毯子,围在了腰上。 这时,那阵脚步声停在了门口。 苏午推开房门,看着屋里神色紧张的熊骏,他神色沉定,出声道:“熊骏?” “诶,诶!”先前似乎都没有说话能力的这个熊骏,这时却慌慌张张地出声道,“怎、怎么了,苏局?我、我正准备换身衣服去办公楼呢!” “不用去了。”苏午摇了摇头,目光停在熊骏胸口上挂着的那张胸牌上,“衣服都没来得及穿上,却还不忘戴上胸牌,别针把肉都扎破了。 熊骏,你是怕别人识不出你是熊骏吗?” “啊? 苏局,您在说什么? 我不明白啊……”熊骏神色间自然而然地流露茫然之色。 “没甚么。”苏午摇了摇头,盯着那张胸牌,继续道,“熊骏,你今时已经是个死人了,却不必畏惧于那个伪人了。 它胁迫不了你。” 熊骏听到苏午的话,神色愈发茫然,喃喃低语:“我已经死了? 我——已经死了——” 他骤然抬头,看向苏午——他的整张面孔上浮现密密麻麻的裂纹,那些裂纹不断往他的脖颈以下、浑身各处蔓延! 熊骏像是由一团泥巴捏造成形的一般,随着浑身皮膜裂开,他的身形直接‘塌’了去,在地面上迅速摊开,变成红绿脓汁交杂的一团! 这团红绿脓汁里,还有块块皮膜随脓汁流动。 倏忽间覆盖了整个房间,将苏午包围入此中! 脓汁淹没了一切! 块块破碎皮膜,沾附上苏午周身! 苏午动也未动,主动沾附在他身上的‘裂皮诡’,就被一道血红劫影撕脱而下,当场镇压在他的血河劫影中! 他伸手进那包裹房间的脓汁中,从脓汁里‘打捞’出了那只看似平平无奇的胸牌。 熊熊薪火从他周身翻腾而出,将整个房间点燃,房间里的脓汁在薪火焚烧下,尽化为乌有! 房间里,遍是火焰灼烧遗留的焦黑痕迹。 苏午抓着那只胸牌,微微用力,那只胸牌就像是被捏在他手中的小动物吃痛般地颤抖起来,在剧烈地颤动中,胸牌直接化成了‘熊骏’的五官形容! 一道道透明影子从这个熊骏身上不断脱落,在旁边组成了半透明的熊骏形影,苏午一眼看过去,就浏览过了熊骏形影里的所有过往回忆—— ‘遗容整理车间’中。 熊骏坐在隔间内,机械地剃下一具活尸脑袋上的头发,将那团团发丝焚烧,进而接住下一具流转而来的活尸…… 那是一具老年男性的尸体。 头发花白,衣衫褴褛,像是城市里的流浪汉。 熊骏将那具活尸移动到窗口前,伸出手摆正那具活尸的头颅,仔细剃干净了那具尸体的头发,看着尸体面孔上长出大片大片的尸斑,一阵阵腐臭气味从尸体中飘出来,尸体的面孔在这瞬间好似因为不断进展的腐败,而变得模糊起来。 腐臭气味钻进熊骏的鼻孔,熊骏面不改色地将活尸又推到传送履带上去。 他放下剃刀,调整了一下面罩上的旋钮。 不多时,他再次拿起剃刀——在他的手边,不知何时多了一把剃刀。 …… 熊骏的过往记忆随着苏午刹那阅览而过,就此消散去。 那由一张胸牌变化成的‘熊骏’,在熊骏过往记忆消散之后,又陡然变化起来。 变作了那个头发花白、遍身污渍、像是个流浪汉的老者,又有一道道透明影子从老者活尸身上散落下来。 苏午看过了那老者形影的过往记忆。 老者在明州拾荒,躲在某个偏僻少人的废弃建筑工地里,很幸运地躲过了数次眼诡的袭击。 但他在某次外出活动,寻找食物的时候,遇到了一个留着老鼠辫、穿一身青灰官差服的人,他看到那人就本能地想逃,那人追了他很久,直至那个穿官差服留老鼠辫的人,完全变成他的模样——老者也就因此殒命,在这世间不复存在。 老者形影消散而去。 ‘伪人’变成了那个穿官差服、留老鼠辫的‘人’。 它站在苏午身旁,睁着眼睛,眼中却没有一丝光亮,整个五官、形体在不经意间透漏出一种让人不寒而栗的恶意。 当人想要仔细去追究这恶意的来源之时,恶意又倏忽消失无踪。 这个‘伪人’脱落掉‘熊骏’的记忆、‘拾荒老者’的记忆,变成清朝官差形象之后,身上便不再有记忆脱落。 它站在房间里,像是一具蜡像更多于像人,与‘朱玉明伪人’的情形如出一辙。 “朱玉明伪人与这个‘清朝官差伪人’最大的不同,在于清朝官差伪人会通过不断脱落记忆,令自身最终回转至某个节点模仿的状态,即当下的清朝官差伪人。 而朱玉明伪人则不同。 它具有‘王富盈’、‘周家三公子’的记忆,却不有现代活尸‘朱玉明’的记忆,可见它并不曾模仿过活着的朱玉明。 除此以外,‘张双国伪人’与朱玉明伪人、清朝官差伪人又有不同。 即‘张双国伪人’根本就是以清朝人的形象从明州地区走出来的,却具备‘张双国’的过往记忆——如此种种,恰恰说明,某种‘轮回’一般的规律在持续生效,众多‘伪人’被随机轮回出来,除了自身‘伪人本质’的特性不变以外,它们轮回以后获得的客观条件却会有各种不同变化。 ‘伪人本身’极可能不存在实体,只是在被三清之肠轮回以后,随机获得了活尸的身体。 同时,这几个‘伪人’最终回转停留的节点,都是清朝的某个时期。 在那个时期,究竟发生过什么? 以及,三清之肠负责令这些伪人重入轮回的话,那又是哪个厉诡的死劫规律,导致了这些伪人的出现?” 苏午脑海里念头纷涌。 片刻后,他收敛念头,目光看向了身前的‘清朝官差伪人’。 对方一动不动,已经‘死’去,犹如蜡像。 但是苏午确信,一旦自己前脚离开这里,将它从自己视线中放走,它后脚就会变作房间里任一件事物,进而替代原有事物,令人无法分辨出它的踪迹! ——这些伪人在具有活人记忆的时候,反而最好抓捕。 它们一旦失去所有过往记忆,就会变成没有思想的死物,连八识心王都无法分辨——好在,苏午不只有八识心王,还有六天鬼眼。 渺渺之发从虚空中生长而出,将‘清朝官差伪人’捆缚起来,丢进了血河劫影之中。 苏午走出房门,这座屋院里居住的其余几人——陈睿、褚广海两个,亦早就变成了活尸,此下陈睿被渺渺之发捆缚着,投进了血河劫影之中,而褚广海暂时未见踪影。 他离开了这个院子。 任清泉神色低沉地守在院子门口。 阿姐好奇地看着院门口两侧的石狮子,出声向苏午说道:“这两个石狮子,不一样。” 听到她的话,任清泉扫了眼院子两边的石狮子,发现两尊石狮子一模一样,倒没有丝毫不同,但他今下也不敢相信自己的判断了,小声问道:“两个石狮子一模一样啊?哪里不一样?” 伦珠没有说话。 苏午走出院门,渺渺之发瞬间缠绕住了右边的石狮子,将之倒拖起。 那石狮子瞬间变成了褚广海的模样! “庭院前的石狮子有公母之分,公狮子一脚下踩石球,母狮子一脚下踩着小狮子,两具石狮子却不该一模一样。” (本章完) 正文 928、“种子箓”(1/2) 下午六点半,暮色四合。 白水村‘诡异调查局’驻地四下燃亮灯火。 村落中的一些民居被拆除,临时改造出了几座灶神庙。 灶神庙中,灯火长明。 熊熊薪火出现在有人烟活动的每一个角落,那跳跃着地、赤白二色交转地火光蕴含着让人心神安定的力量。 驻地办公大楼前。 原本隶属于诡异对策部的驭诡者们,齐聚于此。 随着诡异对策部与诡异调查局合并,他们今时皆有了新身份,成为了诡调局的一员。 沉定男声不断从人群中央传出,那个声音仿佛带有一种奇异的魔力,总能让人自然而然地听进去他所言的每一句话,将他的每一句话都听到心里去。 “今天在‘焚烧厂区’检查的时候,我们发现了几个被伪人寄附的活尸,遗容整理车间里的几个同事不幸被‘伪人’取代,他们已经死亡。 平台已经展开遗属抚恤工作,这几位同事的家属,都将在‘张河诡调局总部’得到居所,他们的后代子女将享受优先加入诡调局、优先成为诡调局驭诡者的待遇。 为了保证大家都能后顾无忧,大家的父母家人,都将被接到张河居住,免受厉诡侵扰。” 众人听到苏午的言语,神色都有些振奋,互相交头接耳了一阵,又在苏午沉定的话语声中,渐渐安静下去。 今下被平台确定为最高安全区的地方,唯有张河的诡调局总部。 于这些人而言,他们的父母家人能被接到张河居住,自然是一件大幸事。诡调局这般作法,也确实免去了在场众多诡调局新成员的后顾之忧。 “我需要与各位着重说明之下,‘伪人’的概念—— 首先,可以确定的是,今下出现的‘伪人’都只是厉诡的衍生物,它们是类似于诡奴一般的存在。 但诡奴的等级,亦有高有低。 荒级厉诡的诡奴,与三清之肠的诡奴,根本无法相提并论。 而今下这些出现的‘伪人’,具备‘模仿他人’,进而‘取代他人’的能力——只要是活人,它们几乎都能将之模仿,进而取代。 哪怕是驭诡者,也难逃这种‘模仿——取代’的恐怖能力。 伪人从一开始展现出的此种能力,就十分恐怖,需要大家谨慎防备。 同时,‘伪人’的模仿能力有强有弱。 经过我的研究发现,有的伪人需要首先变成目标活人身边的一件器物,在被目标活人随身携带的过程中,渐渐摸清楚目标者的全部情况,进而将目标活人模仿,取代。 而有的伪人则能在追逐目标者的短时间内,完成对目标者的模仿,取代。 之所以会出现此般情况,我猜测,可能是由于这些‘伪人’需要通过不断模仿取代他人,来提升自身的模仿能力。 一个只模仿过一个普通人的伪人,其模仿能力比不过一个模仿过三个人的伪人。 那个模仿过三个普通人的伪人,亦比不过模仿取代了一个驭诡者的伪人。 ——这是我推测出的简单规律,不能够作为定律,但可作为大家应对伪人时的参考。”苏午环视四下,见得众人神色渐渐变得认真,他微微停顿了一下,接着道,“值得庆贺的一点是,目下出现的伪人都较为羸弱,它们尚不足以在短时间内完成对一个驭诡者的模仿取代。 但是,如今也不能排除,第三代、第四代甚至第五代活尸不断涌出以后,会有更恐怖的伪人寄附在活尸身上,跟着它们脱离明州。 经过今天的调查,我发现最容易传播‘伪人’的区域,即是‘遗容整理车间’。 遗容整理车间内工作的熊骏、陈睿等同事,都被伪人所害。而在其他车间内工作的同事们,并未出现哪怕一例被伪人模仿取代的事件。 之所以如此,我猜测是因为——在检测、注射车间内,寄附在活尸身上的伪人,都会随着被注射药物以后陷入昏睡; 在‘收殓车间’内,活尸的头发被剔除,彻底变成了尸体,伪人无法寄附在活尸身上,自然也无法模仿他者随身的物件,其后的焚烧车间也就更不用提。 唯独在遗容整理车间里,活尸在被剃掉头发后,会短暂地‘苏醒’。 伪人则会抓住这个短暂的机会,趁虚而入。 针对这一点,我们优化了‘焚烧厂区’的工作程序,‘遗容整理车间’、‘收殓车间’、‘焚烧车间’将被合并成为一座‘灶神庙’。 这座灶神庙将实现无人化,不需要任何工作人员在庙内协助处理。” 诡调局成员们听到苏午的言语,感到意外的同时,对那座还未开始建设的‘灶神庙’不免好奇,他们一个个都竖起了耳朵,聆听苏午的计划。 苏午道:“这座灶神庙并非只是‘灶神体系’下的一座庙宇。 诡狱的部分能力,将集成在这座灶神庙中。 我已为这座灶神庙选好‘庙祝’,庙祝同样是这座灶神庙的一部分‘配套设施’。 这座灶神庙,定名为‘獬豸庙’,今晚‘焚烧厂区’暂时停工一夜,几支灶神小队将会入厂开建这座‘獬豸庙’,由我来主持此次‘开庙装脏’活动。 除了针对‘焚烧厂区’的改善以外,为免大家被‘伪人’模仿取代,我会在今下,为各位同事‘授种子箓’,这道种子箓将烙印在各位胸口处,今时的‘伪人’无法模仿取代这道种子箓。” “种子箓?” “授箓以后,我们就能修道了吗?” “我听说诡调局拥有大量的符箓,现在我们也能享受到这种待遇,可以调用符箓了吗?” 苏午话音落下,众人纷纷出声询问。 办公楼前因这纷乱人声而热闹起来。 任清泉看着眼前这一幕,一时心生感慨。 “这道‘种子箓’并不能等同于‘道门体系’中的授箓概念,即便是授得种子箓以后,你们也无法修道,无法正式开启道门修行——但是,授种子箓确可以为你们打下道门修行的基础,可以为你们以后正式授箓修行夯实根基。”苏午出声解释着。 他拟授下的‘种子箓’,其实是将大道纹韵、入墨图、符箓三者结合起来以后,形成的一种简易烙印。 这种烙印最大作用,即是令‘伪人’无法模仿。 其次可以为得授种子箓的人,提供一些简易的符箓能力,譬如可以伪装自身、引来水火、强化体魄等等。 除此以外,再无它用。 苏午的回应让在场众人的议论声渐熄了下去。 他接着道:“我当下为各位所授的这道‘种子箓’,俱包含有一道‘安神咒’的威能,有此咒在身,可以安定心神,使神思归正,外邪难侵。 在被伪人窥视,试图模仿自身之时,这道留在诸位皮肤上的种子箓会产生刺痛感。 此时只要道一声‘去’,种子箓就会聚起一道电光,瞬间锁定伪人的位置——你们都是驭诡者,锁定伪人的位置之后,可选择以各自驾驭的厉诡能力将‘伪人’禁锢,送至办公楼。 也或者是当场将之杀死。 ——虽然各位当下还未被‘伪人’模仿取代,但并不代表各位居处就一定没有‘伪人’的存在。 授箓以后,你们可以回到各自的居所,将居所里里外外都检查一遍。 这个阶段的伪人模仿取代的能力邪诡而恐怖,但它们被看破以后,自身往往脆弱不堪,随便一个成年人都能将之暂时‘杀死’。” 苏午嘱咐了众人几句,随后喝声道:“定住心神!” 众人心神一震,随着他的声音,纷纷将注意力聚集在自身,守住了心神。 在此瞬间,苏午手掐法印,八识心王乍然外放,诸色光轮将在场所有人尽数包容,他一念顿起,真武道韵刹那飞转而来,云芨符箓层层交叠、聚合形成的黄铜色泽宝剑在诸色光轮之中盘转,在同一时间,于众人胸膛处刺刻出一道外形犹如符箓拼凑叠合形成的剑形印记! 印记一成,大道纹韵自然于其中流转! 苏午召回真武道韵,眼中两点金光一闪而逝。 众人回转过心神来,纷纷将手按在胸口处,果然摸到了胸口凹凸不平的纹络。 一种沉定、安静的力量萦绕在众人的心神间,令众人得以渐渐收拢神思,在很短的时间内就都平静了下来。 那种力量,正来自于‘种子箓’中‘安神咒’的威能。 “这道种子箓,便是我送给各位的见面礼。”苏午面露笑意,道,“我已经联系诡调局总部的负责人,那边已经开始筹备修筑一条通往当前驻地的路径。 灶神庙将最大限度覆盖这条路径。 一旦明州厉诡外溢,实在无从抗御的时候,这条路就会成为众位的逃生通道。” 苏午话音落地。 办公楼前聚集的驭诡者们忽然都安静下去。 他们一个个抬起头,眼神震惊地看着站在人群中央的苏午。 就连任清泉也不可置信地看向苏午! “逃、逃生通道!” “我们——我们还能有后路?!” “连我们都还能有追求活命的权力吗?” (本章完) 正文 929、獬豸庙(2/2) 这些原诡异对策部的驭诡者们,如今孤悬于活人聚居城市几百里外,他们的驻地前方数百里外,就是‘三清之肠’、‘眼诡’、‘发诡’扎堆的极危险区。 他们被安置在此地,唯一的作用即是堵住明州地区外溢的恐怖。 在最危急关头,拼掉自己,以换取身后群众撤离的时间。 这些人原本都已经接受了自己弃子的命运,他们所有的准备,皆是为了在恐怖外溢之时,用自身所有堵上去的那一刹那。 今时苏午却告诉他们,他们同样有追求‘活着’的权利,人心震动可想而知。 任清泉看着苏午,眼神有些复杂。 他与这批驭诡者同守在此地,其实存了‘背水一战’的心思,但是苏午今下当众宣布会开辟一条由‘张河’至‘白水村’的逃生通道的决定,无疑会让众人背水一战的心思大为削弱。 然而,他看着众人陡然亮起光芒的眼睛,一时又拿不定主意,不知苏午此般决定,究竟是好是坏。 “等到这条逃生通道真正修成以后,驻地的驭诡者也可以与各地驭诡者不断轮换,轮流驻守白水村。你们可以回乡探亲,回去与自己的妻儿父母团聚,游览各地,享受难得的假期。”苏午笑着道,“不过,也希望你们都能在各自的工作岗位上,保持认真,不要懈怠。 毕竟一旦厉诡外溢,驻地失守。 不仅我们会没了性命。 就连我们的父母妻儿都会在随后的厉诡侵袭浪潮中,丢掉性命——从此以后,我们的后辈也就没有了‘未来’。” “我们听您的!” “苏局,我们跟您干!” “为了我不到两岁的儿子,我拼掉这条命也心甘情愿!” 群情沸腾,人声鼎沸。 此后,苏午又颁布了几道驻地规条,重新对焚烧厂区的工作人员们进行工作分配,大批驭诡者因为‘獬豸庙’即将在焚烧厂区内建立起来,而就此‘丢失工作’, 这批丢失工作的驭诡者,被重新编成了几支灶神小队。 同时,驻地分别编成了‘外巡队’与‘内巡队’,分别由卓玛尊胜与丹加掌握这两支队伍。 驻地防守体系由此渐渐明晰。 …… ‘焚烧厂区’大门口。 仪态威严,面貌方正的‘阎罗王’塑像前,那尊半人多高的香炉、一侧堆放线香的香案已被撤去。 厂区内传出阵阵拆卸钢板建筑的隆隆声响。 驭诡者们在厂区内进进出出,搬运出一台台机器,在厂区钢丝网下,堆积起一层层厚重的钢板、一根根明晃晃的方钢。 苏午半蹲在阎罗王塑像前,双手在身前的一个个水盆中不断调和着。 水盆里,装着花花绿绿的泥浆。 他双手上覆盖着一道道血红劫影,道道劫影浸润于那散发着莫名韵致的泥浆中,便令泥浆渐渐沸腾起来,一张张人脸从沸腾的泥浆中不断浮出又破碎。 ——被苏午以自身劫影调和的泥浆,显然并非凡类。 这些泥浆,皆是他从模拟器里兑换出来的‘王传贞泥皮’。 将泥浆调和好,苏午站起身,打量了前头的‘阎罗王’塑像一阵。 在他身后等候着的任清泉见状,迟疑着出声道:“要是不好改的话,我就找先前塑造出这座塑像的驭诡者过来,让他们协助你,把这尊塑像改了?” “不用。”苏午摇了摇头。 寻常驭诡者也难运用他调和好的这几盆泥浆。 围着阎罗王塑像转了一圈,苏午心里有了底,他端起地上赤红如血的那盆泥浆,直接将之泼洒向眼前的阎罗王塑像! 一层殷红泥浆在半空中铺散开来,眼看着就要四散飘坠—— 周围阴影沸腾起来,一条条漆黑手臂从阴影中竞相生长出,抓起那化作一张张赤红人脸的泥浆,将之‘按’在了阎罗王塑像周身! 阎罗王塑像身上明黄冕服,陡变作猩红色! 道道漆黑手臂缠绕在那尊塑像上,在一只只十指手掌的飞快捏造下,端坐于宝座之上的阎罗王塑像,渐渐被改成一个昂首站立,一手捋须,一手按在腰畔,身着猩红袍服的身影。 几道漆黑手臂倏忽缩回,饱蘸各色泥浆之后,又转至那尊塑像周围。 捏造出它白色高帮、漆黑鞋面的官靴; 捏造出它镶嵌符箓纹样的玉带; 捏造出它前胸后背上的官补子,那官补子上的纹样,却非是一般的禽兽图案,而是一道奋力张开的血盆大口。 水盆中的泥浆迅速耗尽。 而阎罗王塑像也被改成了一尊头顶官帽翅子微微晃动、身着猩红文官袍服、一手捋须、一手按在腰畔,似是按住腰间宝剑的神灵塑像。 尽管这尊神灵塑像的面孔尚未被塑造出来,但其飞扬气势已是跃然而出。 任清泉、姬鸿、方元等人,一看到塑像,就猜出了这尊神灵的身份! “钟馗?!” “是钟馗吗?” 几人低声议论之时,苏午取出了伏藏纸,他目光盯着手中苍白的诡皮,诡皮之上渐渐浮显一张‘勾花元宝脸谱’,正是钟馗脸谱! 几条漆黑手臂承托着苏午,将他托到与钟馗塑像齐平的位置。 他将诡皮上的脸谱正对着塑像没有五官的面部——诡皮上的脸谱迅速‘脱落’,取而代之的是,塑像长出了一张栩栩如生、猛恶威严的勾花元宝脸! 那钟馗横眉怒目,一手捋赤红胡须,一手按住腰间——一柄桃木剑被苏午插入‘钟馗’腰侧的剑鞘里,钟馗一手正按住腰间桃木剑! ‘钟馗’目光转动,从众人身上扫过。 任清泉等人顿时头皮发麻! 这尊塑像,已经‘活’了过来! “你来看住门户,邪佞恶诡,莫出此门。”苏午搬来香炉,点燃了一炷香,插进香炉中,同时开口向那转头环视四下的‘钟馗’说道。 ‘钟馗’转回头来,扫了苏午一眼,轻哼一声,算是答应。 “此黑犬并十万阴兵予你,作为臂助。”苏午伸手一指,一头身影朦胧、体型如牛的巨犬出现在他身畔,森然萧杀气息在此同时骤自众人身后升腾而起。 众人扭头回看,却什么都未看到。 ——在他们身后,道道旌旗猎猎,十万阴兵盘旋于天穹之中,将此间团团包围。 苏午手指尖漂浮起一道云芨文字,那云芨文字转瞬凝就一只印纽,他抓住印纽,将之交给了‘钟馗’。 ‘钟馗’看看苏午身畔那头身影朦胧的巨犬,又看看四下里盘旋的十万阴兵,微微颌首。 黑犬一直被苏午豢养在意识潜流之中,还与旺财结合,产下了七只幼崽。 如今幼崽们尽已长大,黑犬也休养完毕,苏午就将之放出来,作为钟馗神像的臂助。 厂区内建筑施工的声音渐渐消歇下去。 方元走到了苏午身畔,出声道:“苏局,后面的几个车间已经按照您的要求全部打通,里面的机器也全都搬迁出去。 咱们可以过去开庙装脏了。” 苏午点了点头。 众人簇拥着他,穿过了最前头的‘检测注射车间’,便来到了一座由几个车间合并起来的大厂房中。 宽敞的厂房内,一座完全是钢结构的‘神台’已经落成。 苏午取出了一尊泥偶塑像,交给了身旁的方元。 方元将那尊由厉诡油炸而成的泥偶塑像捧上神台,几个灶神小队成员以‘神衣’包裹住泥偶塑像,本不过巴掌多高的泥偶,披覆上一层神衣以后,就渐渐化作了一尊一丈多高的神像。 神像胸腹位置大开着,胸腹腔内空空如也。 苏午端出一副‘神灵五脏’,步上神台,按照特定的顺序,为神像装上神灵五脏,最终以渺渺之发为之缝合好胸腹部的裂口。 一尊独角獬豸的神像就坐落于神台上。 被毛乌黑锃亮、四爪暗黄的‘旺财’出现在苏午身畔,它与黑犬结合以后诞育出来的七个后嗣,簇拥在苏午周围。 苏午踢了旺财一脚,同其说道:“去,在前头的火盆里留下你的脚印。” 神台下,众人闻言神色惊讶。 他们完全没有想到,苏午选定的‘獬豸庙’庙祝,竟是一条壮如狮虎的‘獒犬’! “呜!” 旺财低声呜咽,走近了独角獬豸脚下的火盆,将自己的脚印留在其上。 “以后这个地方便由你与你的子嗣们看守。”苏午说着话,大威德金刚护法尊在他背后若隐若现,那赤金色的护法尊手掌中,浮现出一道道正气符文字。 一道道正气符文字之后,隐约有漆黑锁链勾连缠绕。 苏午摘取来一道正气符文字,那道正气符文字便在他手中化作一样刑具,他念头一动,刑具虚影重又转为正气符文字。 他将一道道正气符文字烙印于七只旺财后嗣身上。 厉诡刑杀的气息隐约从它们周身散发出,一个个正气符文字在它们周围,时而聚集成一道道漆黑锁链,时而飘散成一个个锁环。 “看好这里。 所有活尸进入此间,全数以刑具灭杀,以薪火焚烧即是。”苏午拍了拍旺财的狗头。 推荐一本书:《正经学习的我怎么会翻车?》 简介: 通过本书,你将学到: 当你在高中女友家洗澡时,不知情的女友母亲回家,敲厕所门时,应如何应对; 当你和成熟女友亲热后,赶场亲吻高中生女友时,在对方脸上留下了鲜红的口红印,应怎么处理; 被一个女友抓到和另一个女友正在. 好好学习,绝不翻车! (本章完) 正文 930、用‘刑’(1/2) 夜深了。 白水村驻地内,仍旧灯火通明。 村庄里,除了巡逻队伍的脚步声,以及他们牵着的寻诡獒偶尔的低声呜咽之外,再无其他动静。 诡调局成员们尽已各回居处休息,苏午站在一间上锁的房门前,揉了揉太阳穴,轻吐出一口气——阿姐今下就守在他居住的屋院前头客厅里。 丹加、云霓裳也在前头客厅两边的房间里各自休息了。 若不是有阿姐帮忙,他怕是难以抽身。 他拿出钥匙,打开了房门。 ——一阵阵的黑雾就在房间里萦绕着,漆黑锁链如蛛网般包围了整个房间,这张‘蛛网’的正中心,就是诡狱门户的所在。 苏午推开那扇漆黑的门户,径直走入其中。 诡狱内的囚室数量并不固定,一直在不断变化。 但根据苏午与诡狱的接触来看,在当下这个时期,是他对诡狱渐有了解以来,诡狱内囚室数量最多的时期。 如今,诡狱内本已濒临消无的‘律条’,被苏午重新整理了出来,尚能发挥作用。 刑罚室更被苏午以厉诡刑杀之法性重建,虽然不及‘狱神’镇压时期的刑罚室,但也相去不远。 正因为这些被重建的刑罚、重整的律条,诡狱的状态趋于稳定,其内渐渐消无的部分囚室,亦被恢复了出来。 “鉴真在修行‘天人交感-完整神韵’的过程中,自身的恶念、执念曾经分化出‘元兴门之发’、‘女僧’、‘火前坊’等诸多厉诡。 这些厉诡如今是否也被他关押在诡狱的某些囚室里?”苏午的身形掠过一间间或封闭或半掩着的囚室,脑海里念头飞转。 他推开一间牢狱门。 滚滚黑雾就从牢狱中漫溢了出来,一道人形在黑雾中若隐若现。 它停在牢狱里,身形被黑雾浸润着,未有迈步从牢狱内脱离。苏午看着那道人影,念头一动,一个个正气符文字就在他周围聚结形成了一道漆黑锁链,那锁链径直探入牢狱之内,缠上那道人影,将之拖拽了出来。 缚诡索将那个人形拉拽出黑雾,令之站立在了苏午眼前。 这个被关押在诡狱里的‘人’,从面貌上来看,是个身材高大的中年人,其面色平静,眼神空洞,像是一具蜡像,更多过于像是一个人——‘囚犯’的身份不言而明,乃是苏午亲手关押在诡狱中的‘朱玉明伪人’。 令缚诡索拖拽着像是死了一般的‘朱玉明伪人’跟在自己后头,苏午继续向前。 他背对身后的伪人时,内心深处便会生出一阵阵寒意,像是有人躲在自己身后,以充满恶意的目光观察着自己,希图窥见自身的弱点。 那个伪人还寄附在朱玉明这具活尸身上,伺机逃脱。 但诡狱关押着它,限制了它的发挥,它只能保持这种死一般的状态。 只要苏午毁去‘朱玉明’这具活尸,寄附于其上的伪人亦必将死亡——现阶段的伪人,只要被发现以后,身强力壮的成年人都能将之轻易杀死。 苏午令缚诡索将‘朱玉明伪人’拖拽到自己前头,自己在后面迈步走着。他此后又接连打开了几间囚室,提出了其中关押的伪人,赶着七个有的尚未‘脱落过去记忆’、有的已经完全变成朱玉明伪人一般的‘伪死尸’,走入了刑罚室内。 七个伪人俱未出现任何变化。 鉴真不曾借助它们来向苏午发出问话,更未将它们转换成自身的投影。 也不知这些伪人与鉴真神韵之间,是否有过暗中交锋。 哗啦,哗啦! 缚诡索在地面上‘游动’着,发出清脆的声响。 被漆黑锁链串起来的伪人,像是一根草茎上的蚂蚱般,被鱼贯拖入这间已经重新具备‘厉诡刑罚’能力的刑罚室。 伪人们初踏入刑罚室,便一个个不可抑制地颤抖了起来。 那些还未脱落被模仿者过去记忆的伪人,一个个惊恐啸叫,试图挣扎,从这间于它们而言无比恐怖的刑罚室中逃脱,但它们的挣扎无济于事; 那些蜡像一般的伪人,一个个身躯痉挛,颤抖不已。它们脱落去被模仿者的过去记忆以后,已经没有恐惧这种情绪,但置身此间,仍旧让它们想要逃离! 刑罚室的墙壁上,‘黑律’二字领衔全篇‘旧律刑条’散发出森然萧杀的气息。 苏午从墙壁上取下一副锤凿,念头一转,顶着‘清朝人身躯’,却拥有‘张双国记忆’的伪人被缚诡索拖到了一块门板般的长案前。 ‘张双国伪人’惶恐叫号起来,脑后的鼠尾辫跟着不断弹动:“我已经十分配合你了,我已经十分配合你了! 为什么你选我做第一个! 为什么你要第一个拿我开刀!” 苏午神色冷淡。 在他目光下,‘张双国伪人’手腕脚腕、脖颈被固定在那道门板上附带的镣铐铁环上,紧接着这张门板猛然翻转,令‘张双国伪人’横陈于苏午跟前。 苏午看着仰面‘躺倒’在门板上,面朝自己连连惨叫的张双国伪人,这才出声道:“自然是因为你不够配合,你若足够配合,今下也不会受这厉诡刑杀的痛苦了。” 说话之际,其余六个伪人被缚诡索拖进了一个个柜子般的漆黑隔间中,将它们与‘张双国伪人’隔绝起来,避免几个伪人彼此间‘串供’。 那长衣柜似的黑隔间里,铁刺钢锥不断穿插,伪人们的惨叫声伴着汩汩黑血从‘黑柜子’的缝隙里涌出。 它们身在隔间里,却亦不能得到片刻安息! ‘张双国伪人’听着黑柜子里伪人们的惨叫,再看看神色冰冷,一手持铁凿,一手持铁锤的苏午,它瞳仁震颤着,连声道:“我要怎么配合?! 你想让我怎么配合,想知道什么?! 我都告诉你!” “你被关押在这座囚牢里的时候,可曾遇到什么怪事?”苏午问道。 “不曾遇到,不曾遇到!”张双国伪人连忙回答。 它话音才落—— 苏午手中,那令它极为恐惧的一根铁凿已经抵在它胸口,随着苏午一锤落下——死寂冰冷的‘感觉’在它胸口散发开来,‘伪人’本质无有痛觉,但那由厉诡刑杀法性演化的刑具,却偏偏令它自身痛觉再生,之后又将这千百倍的痛觉反馈给了它! “啊啊啊啊——” 铁锤落下,张双国伪人寄附的这具清人身躯上无有任何伤痕,但它明显遭受到了难以言喻的疼痛,张口嘶嚎着,额头上、脖颈上青筋暴起! “你身后的这张‘门板’,不只能禁锢你之行动。 更能窥知你心中所想。 你如不能隐藏自己所想,还是与我说实话罢。 ——在外面的时候,我们尚且能坦诚交流,你还能向我真诚作答,怎么到了这间刑罚室里,你反而会心存侥幸,不愿意说实话了?”苏午冷寂的声音,一句一句徐徐传入‘张双国伪人’的耳朵里。 他再一次将锤凿抵在了伪人的胸口上,铁锤压在凿子上,并未锤落。 张双国伪人浑身寒毛都竖了起来,立刻出声道:“我被关押在牢狱中的时候,曾经在牢狱之中沉睡过一次!” “沉睡?”苏午皱了皱眉。 “我不会睡眠,不必进食。 但在这间牢狱里,我曾经沉睡过很短的时间,在我陷入沉睡之时,牢狱之中有某种东西试图改变我——但我自身负有的某种特质,让那个东西最终未能接触到我。 之后我就从‘沉睡’中苏醒。 除此之外,我再也没有感觉到有其他异常了!”张双国伪人连连作答。 苏午点了点头。 在这些伪人被关押的短时间里,‘鉴真神韵’极可能已经在试图侵染这些伪人。 但这些伪人身上极可能承载着‘三清之肠’的死劫规律,最终导致了鉴真神韵与这些伪人初次接触以失败告终。 收拢着念头,苏午向张双国伪人提出了下一个问题:“与你一般的东西,都将自身模仿节点,停留在清朝的某个时期。 那个时期,距今过去了多长时间? 在那个时期,究竟发生了什么?” 门板上被禁锢着的伪人,闻言变得沉默 他长久未曾回答苏午的疑问。 苏午抓起锤凿,在这个伪人身上锤打起来—— 叮叮!当! 当当当! 叮! 锤击铁凿的声音在刑罚室里间歇响起。 那声响每一次停歇的时候,苏午就会向门板上的伪人问一回话。 但门板上被禁锢的伪人长长久久地沉默着,哪怕身受千锤百凿,浑身痛苦挣扎,都挣断了四肢骨骼,撕裂了面部皮肉,依旧未发一言! 不知多少次地锤凿以后,门板上的张双国尸首已经变得血肉模糊。 苏午放下锤凿,剃光了张双国活尸脑袋上的头发。 这具死尸迅速腐败起来。 伴随着死尸的腐败,一道微白色的、半透明的、果冻质的‘人影’从腐烂的血肉中漂浮了出来,它依旧被禁锢于‘门板’之上,死寂气息在它周身留下了密密麻麻的斑斓凿痕。 那果冻一般的人形勉力仰头,没有五官的面孔朝向苏午。 冰冷阴森、犹如死尸发出的声音,在苏午耳畔炸响:“我们看到了最终! 亦是最初!” (本章完) 正文 931、‘伪人回忆’(2/2) “我们看到了最终! 亦是最初!” 那个伪人留下一句冰冷机械的声音,其果冻质般的‘身躯’就在门板镣铐上‘融化’了,消失无踪! 它已经‘死’去! 或许未来某一日,苏午还能再碰到被三清之肠轮回出来的它! “最终……亦是最初……”苏午看着门板上血肉模糊的尸体,喃喃低语。 一间黑柜子的门打开来。 缚诡索拖拽着被折磨得几无人形的‘朱玉明活尸’,将之禁锢在了门板之上。 朱玉明活尸已经脱落去了数个被模仿者的过往回忆,它似是回到了伪人最本质的状态,寄附在朱玉明尸身之上,保持着死寂,犹如一具蜡像。 苏午剃光了这具活尸的头发,伴随着尸体开始腐烂,流出红绿脓水,一道果冻质般的人形就从这具死尸体表浮现了出来——它仍旧被门板禁锢着,四肢张开压着身下的腐尸,寂静无声,一动不动。 此般状态下的伪人,根本无法与之进行正常沟通。 而伪人之间是否存在某种沟通方式,苏午亦无法探明。 他一手捏着剪刀,一手捏着钳子,将剪刀探入那果冻质般半透明的伪人‘皮肤’下,剪刀开合之间,这个伪人身上的一层‘皮肤’就被剪刀剪开了,被钳子夹取着,从它身上撕脱。 那层灰白色、果冻质的‘皮肤’,被撕脱下来后,就像是被加热的冰块一样融化、消无,只在刑罚室的地面上,留下一缕透明若丝线的影子——苏午注视着那缕细若游丝的影子,八识心王包容之下,却只令那道影子加快消融! 苏午眉心六天鬼眼猛然张开! 三颗瞳仁聚集为一,盯住了地上加快消融的影子! 那缕极细极细的影子,终于未再继续‘融化’,一些斑斓的画面闪入六天鬼眼之中—— 黑白色的斑驳画面里。 时不时有雪花噪点或横向延伸、或纵向穿过,或在画面各处蔓延开一块块、一团团。 沙沙、沙沙的声响传入苏午耳畔。 这副情景,让苏午有种观看老影片、老摄像的感觉。 他想起自己初次接触‘心猿拳’的时候,也是通过观看类似的影片,感受到了‘心猿’,继而学成了心猿拳。 心猿拳源自‘神打派’。 神打派与清朝某个时期有甚么关联? 苏午一心二用,脑海里神思电转,还能分出心神,快速观览思维里闪过的一幅幅画面。 不时有雪花噪点闪出的灰黑画面,渐渐亮了起来。 一道光线纵贯穿了画面的中线——光线里,显出朦胧模糊的高耸建筑群,那‘光线’越发往两侧裂开,铺满了整个画面。 朦胧的、只能看出高耸轮廓的建筑群终于变得清晰。 一座座巍巍宫殿,呈现于苏午的眼帘中。 穿着看不清服色、但样式在各种较为考究的清宫剧里出现过的宫廷侍卫服饰、宫廷太监服饰的人们,戴着圆檐盔,或持刀枪、或揣拂尘,列成几队,交错着从一座座宫殿的石阶下、廊道里走过。 “……牌给我……”尖细的声音在‘苏午’耳畔响起。 苏午明白,这是伪人包容的某段过去记忆的真正主人——清朝某时期的被模仿者听到的声音。 ‘被模仿者’听到那尖细又模糊、有些失真的声音,忙转头看向一侧,面容模糊、揣着一柄拂尘、衣衫较为考究的太监站在那里。 ‘他’从腰下摸出一块令牌,并几块碎银子,递给了那个太监。 太监掂了掂银子的重量,点点头,挥手放行。 趁着被模仿者转头的时间,苏午看到:‘他’拉着一架排子车,排子车上盖着厚厚的棉被,棉被下不知有什么物什,鼓囊囊的堆起小山一般高。 被模仿者拉着车,走进了那恢宏庄严的宫殿群里。 ‘他’寻了个角落,停下板车,从车上搬下来一个马扎,揣着手坐在墙角。 未过多久。 有许多头戴‘顶戴花翎’、一身盛装的男人们在对侧正门前下了轿子,结伴步入了宫苑内,他们一路上谈笑议论着,一边言语,一边往‘被模仿者’这边聚集。 这些头戴顶戴花翎,身着禽兽官补子朝服、以斑斓花纹的绸缎做成箭袖的人们,其身份不言而喻,皆是参与朝会的朝廷大员们! 苏午一时茫然。 这些朝廷大员聚在一个拉板车的人周围做什么? ‘被模仿者’此时却比他这个‘旁观者’利索得多,‘他’麻利地掀开身侧板车上的厚棉被,一团团热气就喷薄而出。 那厚棉被下,赫然是一箱箱肥嘟嘟、热气腾腾的大包子! ‘他’取来一叠油纸,在手里团成锥筒状,捡来一个个大肉包子,递给了聚集过来的朝廷大员们,朝廷大员们各自点着头,丢下几块碎银,捧着包子去一旁享用。 满满三五箱大包子,未用多长时间就被‘被模仿者’贩售一空! 啪!啪!啪! 此时,一阵阵如同鞭炮一般的响声从宫苑深处响起。 苏午愣了愣,即反应过来,那是‘静鞭’声响。 朝会要开始了。 文武官员们整理仪表,徐徐走入宫殿群中。 ‘被模仿者’收拾好满地散落的油纸、或是吃剩下的,或根本就未被动过的大肉包子,拉起板车,匆匆往角门处走。 宫苑间的大臣们已然在大殿内外肃立。 一支由太监、宫女组成的队伍从斜侧里匆匆走出,临近了‘被模仿者’的板车。 被宫女、太监们簇拥着的轿辇上,车窗帘倏忽掀开来,一张美艳明丽的面孔出现在车窗里——‘被模仿者’看到那张脸儿,忽然‘嘿嘿嘿’地笑了几声。 这笑声低沉阴森,充满恶意。 这笑声响在这段斑驳记忆的最深处。 画面倏忽消褪。 苏午忽然明白过来——那在宫苑里卖包子的人,哪里是什么‘被模仿者’?! 它已经就是伪人了! 那个伪人,走入了禁宫之中。 甚至与禁宫中的嫔妃面对面过—— 此后发生了什么?! 会发生什么?! 苏午瞳孔紧缩! 他盯着被自己剥去一层外皮的‘伪人’,手中的剪刀再次动作起来,又一次扎入伪人的胸膛中,分离出了下一层‘皮肤’! 那层皮肤被剥离下来,落地之后,就像雪一般消融了,未曾留下任何痕迹。 连残缺影像都未留下。 苏午见状,再次操纵剪刀剥开‘伪人’的下一层‘皮肤’。 ‘伪人’果冻质、半透明的身躯,不知包裹有多少层‘皮肤’,苏午用刑将它的皮肤一层一层地分离去,它的形体不断缩小,散落在周围的半透明皮肤,纷纷消融,却未有遗留下任何痕迹。 直至苏午剥夺去这伪人的最后一层皮肤—— 那近似透明的皮肤被徐徐剥脱,皮肤之下,却出现了一颗苍白的头颅。 那颗头颅皮肤苍白,嘴唇紫红,其余五官尽是模糊一片,无法被看清——它梳着‘两把头’,头冠发丝上缀着许多黑白色的珠串、花朵——它像是处于黑白世界的影像一样,在苏午剥开最后一层皮,看向它的时候—— 一双眼睛在不知何处睁开了! 那眼睛满载让人不寒而栗的恶意,注视着苏午。 头颅上的紫红嘴唇猛然张开:“我们看到了最终! 亦是最初!” 嗡! 刑罚室猛然剧烈震颤、晃动起来! 那黑白色的女子头颅在这猛烈颤动中遍布裂缝,倏忽崩散,消失无踪! “嗡!”苏午口发真言! 无边白光化为轮盘,簇拥着他,向外爆发! 白光层叠扩张,压住了刑罚室的震颤,使一切归于平静! 他眉心竖眼瞳仁转动着,低沉自语:“眼睛,是眼睛……” ‘伪人’并非来自于三清之肠,或者‘发诡’,它来自于一双‘眼睛’——与‘眼睛’关联最大的明州厉诡,毫无疑问,就是‘眼诡’! 但眼诡是否是‘伪人’的源头?! 苏午却不能确定! 他可以确定的是,‘朱玉明伪人’是他抓到的一条大鱼,可惜他只是从这条大鱼身上获得了些许线索,但难以阻止这条‘大鱼’的自毁,这个伪人自毁以后,必将再入‘轮回’,可苏午却不一定能再次碰到对方了! 黑柜子再一次打开。 下一具寄附有伪人的活尸被禁锢在门板之上。 苏午开始了再一次的审问。 刑罚室内的火光摇曳不定。 门板上禁锢的一具具活尸不断腐坏,变为死尸,不断被清理。 地上的‘伪人皮’不断堆叠,不断融化。 有时留下一二缕游丝记忆; 有时融化得一丝不剩。 苏午浏览过一段‘红毛国画师’的残缺记忆,他正在为某位公主的西施犬画像; 浏览过一段街头乞丐的记忆,他因抢夺一位富商大醉后的呕吐物,而与其他乞丐互相殴斗; 浏览过一段妓丨女的记忆…… 这纷乱的一段段影像,没头没尾,提供给苏午的线索亦是纷乱无序,无法将之有序整理起来,浏览过这诸段记忆过后,他只能确定一件事:伪人确确实实渗入了当时的宫廷之中,与当时的皇族接触紧密! (本章完) 正文 932、模拟与复苏(1/2) 诸段残缺记忆之中,有一段影像令苏午尤其记忆深刻。 在那段记忆里,头发斑白打卷、一身黑色长袍的‘洋道士’从伪人身畔经过,伪人抬起头来,看到了一个巨大的十字架,撕裂了天地。 那内里似容纳着无数恐怖的十字架,让苏午深为怀疑——明州极危险区内,最为恐怖的厉诡,是不是真的就是‘三清之肠’? 还是说,在三清之肠、眼诡、发诡之外,另有更大的恐怖被埋藏于其中? 刑罚室内归于平静。 完成对七个伪人的审问以后,七个伪人亦在刑罚室中完全沦亡。 “还需要抓捕更多伪人。” 苏午念头转动着,离开了刑罚室。 离开了诡狱。 他推开那扇漆黑铁门,走入现实之中。 房间里遍及漆黑锁链,被窗帘遮挡住的窗外,映来皎洁一片月光。 坐在靠窗摆放的单人床上,苏午双目似睁似闭,心神一动:“模拟器!” “欢迎来到完美人生模拟器!” “你可消耗元玉或者乾玉,选择模拟自己或他人的人生,以此寻求诸多人生难题的解决方案!” 浓郁的黑暗在苏午眼前骤然铺陈开来,包容了他所处的房间,遮挡住了身后窗外的皎洁月光。黑暗中,巨大的表盘缓缓悬浮而出,进而停止了转动。 表盘四周,浮现出一块块屏幕。 苏午将目光集中在‘玉佩主人的过去人生’上,他先前以‘因果刺探’手段得到的些许线索,自然而然地显映、罗列于那块屏幕周遭:“玉佩主人名为‘李黑虎’,活动于太阳历一七零九年以后。 ‘李黑虎’存活时间有二百年左右。 ‘李黑虎’存活末期,其自身所处的时代已经极度危险!” “是否进行‘玉佩附带因果指向者的过去人生模拟’?每次模拟前,需要对该‘因果’进行固定,固定该因果须消耗30乾玉,每次模拟消耗300元玉。” “因果指向者……”苏午微微扬眉,点头道,“是。” 他心中隐有预感,虽然‘因果刺探’已得出玉佩主人乃是‘李黑虎’,但他进入这一段模拟时空中,未必会是以‘李黑虎’的身份进行模拟。 若他猜测正确的话,那么李彘等人请托他帮忙的对象,已经呼之欲出了。 就是‘李黑虎’本人。 “已选定。” “固定因果消耗30乾玉,你的钱包余额为:2030800-30000=2000800元玉。” “模拟消耗300元玉,你的钱包余额为:2000800-300=2000500元玉。” “你可将以下几项物品带入模拟……” 选项0:你的身体(50乾玉)。 选项1:黑地藏(8乾玉)。 选项2:伏藏纸(3000元玉)。 选项3:龙从马本铃铛(5乾玉)。 …… 苏午浏览过表盘上罗列的诸项物品,出声道:“选项1、选项2、选项3带入模拟。” “已选定。” “你的钱包余额为:2000500-8000-3000-5000=1984500元玉!” “载入天赋中……” “载入模拟中……” “你已进入‘玉佩附带因果指向者的过去人生’!” …… 此畔天空黯蓝黯蓝,群星闪烁。 远处笼罩明州极危险区的苍穹里,一团团浓密的发丝缓缓蠕动着,那团团发丝之中,有红光时隐时现。 卓玛尊胜站在白水村的眺望台上,远望极危险区顶上、那片被发丝与红光遮蔽的苍穹,心神间陡生出莫名的悸动。 她皱着眉,收回目光,迈步走下了眺望台,招招手,将散布在四周的‘内巡队’成员聚集到了自己身边,出声问道:“以往每夜每夜,危险区的天空都是这样吗?” “都是这样。”微胖的内巡队成员‘马先雄’回道。 其余人都跟着点头,好奇地观察着头上仅有薄薄一层发丝,但面貌依旧神秘而妙丽的女子。 “根据尊者发布的手册来看,眼诡的死劫规律,即是红灯笼升起之地,所有人都会随机死亡,发诡的发丝会接连在任何活人的头皮上,将他们拖上天穹,令他们在短时间内死亡。 三清之肠最为神秘,其杀人规律可能与‘轮回’有关。”卓玛尊胜并不在意众人的眼神,她面含笑意,徐徐出声,声音如潺潺流水,淌入众人心底,“眼诡、发诡的外溢,较为容易判断,三清之肠的外溢,该怎么判断? 以往可有成例?” 马先雄想了想,首先答道:“在苏局还未来到驻地以前,我们也只是大概了解眼诡、发诡的杀人规律,而对‘三清之肠’的死劫规律,我们一点头绪都没有。 只是根据这段时间内不断收容地活尸,判断三清之肠处于一个‘逐渐复苏’的状态。 它尚未彻底复苏——既然都还没有彻底复苏,应该不存在厉诡外溢这种现象吧……” 他的语气并不是很确定。 但这已是驻地此前得出的最多线索。 卓玛尊胜眉头簇得更紧,唇角的笑意都消敛了:“我所系缚的厉诡,与我的意紧密相连,今下我的感觉,很不对劲——可能会有祸事发生了。 去通知大家吧,请大家各自遵照尊者发布的‘手册’指示,各自前往指定位置。” “可能……有祸事,会发生?” “只是可能的话……就惊醒大家,会不会太……” 两个驭诡者小声说着话,他们话未说完,卓玛尊胜就摇了摇头:“你们不去,却也没有所谓——大劫之下,每个人首先都需为自己的性命负责。 若自己都不愿为自己的性命负责,只凭别人来救的话……人是救不完的,会把救人者累死。 如只当这是个微小的可能,不将它放在心上。 灾祸降临之时,尊者、‘丹嘉天海藏呼图克图’、‘伦珠天海藏’三圣贤,以及我,我们都有足够余力保全自己,而你们结局如何,就说不定了。” 卓玛尊胜说话之际,心有所感。 她倏忽抬头看向远天。 远天间弥漫开来的发丝,似乎有短瞬地扩张,又收缩回去了。 又仿佛一切只是她的一场幻觉。 ——在此般恶诡遍地的世界里,她从不相信自己眼睛所见,会是一场单纯的幻觉。一切种种,必然事出有因! “我们明白了,我们马上去!” “先雄,你去通知北面的同事,我去通知南面的同事,白志勇、杨天河、金真贤,你们联系东西面还有办公楼里的任副局——” 内巡队的几人一面说着话,一面纷纷往不同方向走去。 他们各自拿出随身电话,边走边拨打电话。 电话拨出去了。 哨声在白水村里此起彼伏地响着。 整个白水村都在此般响声中被惊醒—— 一身黑袍子的卓玛尊胜垂下双手,双手袖口里,放出大团大团软绵绵的‘黑雾’,那团团黑雾淹没了她身周数十丈之地,淹没了不远处的眺望台。 一团团黑雾——一只只黑羊蠕行着,须臾在她身周消失。 她的身形也跟着群羊消失无踪。 ‘焚烧厂区’。 ‘异常活尸观察间’。 几头黑羊悄悄穿过了观察间的重重闸关、封锁,钻进那两扇钢铁大门并拢形成的细细门缝里,浓郁的死气诡韵从黑羊身上散发出来,在观察间里铺展开—— 但偌大观察间里,另有一种恐怖阴郁的诡韵爆发了出来。 一个个透明隔间里,那些原本表现出狂躁、挣扎、谩骂、低语等各种举动的活尸,此时都安安静静站立在隔间内,像是玻璃橱窗的塑胶模特,但它们头上的头发此下都尽情飘舞蠕动了起来,像是一条条不断试图往外延伸地触手! 咔嚓!咔嚓!咔嚓! 那些不断延伸向外的发丝,瞬时间穿透了一块块特制亚克力板,将一块块亚克力板捣成粉碎,发丝在半空中巡游着,相互虬结,连成了巨大一团的发丝网罗! 这张漆黑巨网笼罩在所有活尸头顶,连接着不知何时穿透了观察间房顶的一缕漆黑发丝。 那一缕漆黑发丝携带的恐怖阴郁诡韵,在接连上发丝巨网以后,就骤然爆发开来! 钻入观察间的几头黑羊,在如此恐怖诡韵冲撞下,当场消散化无! 嘎啦!嘎啦!嘎啦! 根根发丝笔直向上,拖拽着一颗颗活尸的头颅,脱离了它们各自的脖颈,撞破了观察间的房顶,往天穹中上升—— “汪汪汪!” “呜——呜——” “汪汪汪汪汪!” 激烈的犬吠声在‘焚烧厂区’各处此起彼伏地响起! 伴着那阵激烈的犬吠声,一道赤红光芒划破天际,曳过焚烧厂区诸多钢结构板房房顶,直插入那张发丝巨网中央! 夜空中,旌旗摇动! 战鼓声声震天地! 无数阴兵聚集在那道钉入发丝巨网的桃木剑周围,推动着那道桃木剑在发丝巨网之中来回纵横,不断切割! 头戴官帽,一身红袍的‘钟馗’大步而来,他张开大口,一张嘴仿佛能包容整个天地,照着被桃木剑切割得破破烂烂的发丝巨网吞咬而来! 同时间,一团团薪火在厂区各处勃然而起,怒冲霄汉! 灿白火柱贯穿了天穹中越发破烂的发丝巨网,顿致使那张发丝巨网四分五裂——然而,四分五裂的发丝巨网上,一颗颗活尸头颅骤然燃烧起绯红的光芒。 一盏盏红灯笼,高悬在焚烧厂区之上。 绯红光芒,由此往整个白水村驻地扩散! 推荐一本书: 书名:直播犯罪现场,粉丝夸我好市民 简介:一次次炸裂的直播,每一次都毫不意外的直击了犯罪现场,陈州发现,自己是越来越洗不清了,不仅有众多各地警方官号关注他,网友还都亲切的称呼他是现实版的柯南。 更有甚者,认为他是一个自导自演的高智商犯罪天才,就连犯罪组织向他抛出了橄榄枝…… (本章完) 正文 933、绝境!(2/2) 焚烧厂区内。 ‘獬豸庙’中。 一颗人头卷动着满头长发,飘飘荡荡地从阔大的车间玻璃窗前‘游’过,绯红的光芒随后洒进玻璃窗内,落下满地猩红。 满地猩红中,却像是有光难穿透的物块,在地上投下了透明的‘影子’。 那贴着地的透明影子,倏忽站起,扁平如纸片的影子迅速膨胀饱满起来,变成了一个果冻质的半透明人形,它观察着这座宽广车间中央的钢结构神台,看着神台上头生独角、杀气森然的兽形神灵,它的模样也开始往那神台上的神灵泥塑模样转变—— 但神台上的泥塑,并不只是泥塑。 一道道透明人形——伪人随绯红光芒踏足了獬豸庙内,它们迅速模仿成了神台中央踞坐的独角獬豸,以及其周围八个犬兽塑像的模样。 下一刻。 神台上的独角獬豸微微转头。 那些模仿作它与周围八个犬兽模样的伪人周身,顿时燃起熊熊薪火。 那薪火令一个个伪人周身剥脱下一层层‘皮肤’,直至所有‘皮肤’剥脱尽以后,显出了内里被透明皮膜包裹着的一颗颗人头。 “汪——呜!” 神台上的犬兽塑像蠕动起来,抖落去浑身灰尘。 一双双或红或绿的眼睛在黑暗中张开,盯住了四下里被薪火定在原地的一颗颗人头,犬兽们迈开步伐——窗外溢发出来的红光更加浓郁,铺满了大半个‘獬豸庙’,有些红光甚至覆盖到了神台的边缘。 满地猩红里,淹没了一颗颗黑白色、头冠、发饰各不相同的头颅的薪火,便在这红光中挣扎了几下,继而熄灭了。 一颗‘伪人头颅’飘飘忽忽,悬在獬豸神兽塑像之顶。 它化作了一盏红灯笼。 绯红当头照下! 唰! 红光里,掠过大开的剪刀形影。 冰冷死寂的气息倏忽闪发,笼罩在獬豸神兽塑像之顶的‘红灯笼’,瞬时熄灭,消失无踪,而在下一刻,更多伪人头颅化作的红灯笼飘转了过来。 玻璃窗外,还有更多人头聚集而至! 獬豸庙顶上的绯红光芒,时灭时亮。 底下的獬豸灶神、旺财领着的、各自携带着一道诡狱刑罚室刑具的旺财子嗣们瞬时陷入险境,在此中苦苦支撑! 獬豸庙外。 焚烧厂区之中。 那被阴兵切碎的发丝巨网,飘转四散开去。 在无数发丝飘转弥漫之际,组成每一块‘残网’节点的一颗颗人头眼中、口中、鼻孔中忽然涌出猩红的光芒,那光芒将人头包围,使之化作了一盏盏高悬天中的猩红灯笼。 猩红光芒倾盖而下! 天穹上,一道道旌旗瞬时倒塌。 一座座战鼓止歇声息。 十万阴兵齐齐陨灭! 悲号声贯穿长空! 那张开巨口,欲吞下一张张残破发丝网的‘钟馗’,亦在这绯红光芒映照下,陡然回转本貌——变作了一座漆皮斑驳、昂首立在厂区正门口的神灵塑像,这神灵塑像的头颅倏忽从脖颈上滚落了。 头颅上的五官面孔亦在瞬间脱落,变作一张勾花元宝脸,趁着薪火雄举而起的间隙,飘入白水村中,直往村中间靠近办公楼的某个屋院飘去。 一座座灶神庙雄举向天的薪火,随绯红光芒覆盖而来,旋而熄灭。 白水村中,所有人尽皆在此刹沐浴于红光里! ‘绯红’通过客厅大门上的窗户,悄无声息地浸没了进来,在客厅中铺展开,并向着两侧的房间弥漫。 云霓裳紧抿着嘴唇,站在房间门口,看着对面仿佛融入红光中的美丽女子。 女人一袭红裙,满头长发披散。 她赤脚站在另一间房门口,微笑看向对面的云霓裳:“阿姐已经出去了——我来挡住外面的厉诡,你去知会尊者吧。” “好!”那道美丽身影烙印在云霓裳的瞳仁里,将她的眼瞳也渲染得一片火红。她应声过后,面庞也变得火红,心脏狂跳着,转身奔向后厅。 丹加站在红光里,双手合十,口诵‘转轮大日王根本密咒’:“吽! 嗡餸鉿! 叭嘛悉地吽!” 一片片漆黑莲瓣在她身后聚拢起来,乍然间形成一道道黑莲之轮,层层轮盘不断盘转,重叠了此间天地,将她的身形带出房室,出现在白水村的眺望台上! 那在丹加身后盘转的重重黑莲之轮,徐徐举升上天。 道道轮盘将天空折叠,所有红光尽被收容入那折叠的空间内,收容入莲花宫中! 一息倾盖白水村的绯红,又在一息之内被收容进了那黑莲包容的宫殿里,莲花宫中,绯红光芒层层叠叠,未能往外散发分毫。 聚集起来,组成一支支小队的驻地驭诡者们开来了一辆辆汽车,汽车鸣笛声在这个不大的村庄里响个不停! 在此时。 极远天穹中,那团覆盖了大片天穹的发丝倏忽间蠕动、发散开来。 眨眼间就从彼至于此! 无数红灯笼被发丝裹挟着,在白水村,在白水村周围百里区域冉冉升起,一盏接一盏地滴溜溜转动开来! 恐怖诡韵犹如一颗核弹掷在了白水村,在此间当场爆发! 那阴郁恐怖的诡韵、绯红的光芒中,还有无数半透明、果冻质的人形飘飘悠悠,围住了白水村中的一辆辆汽车! 悄无声息地接近它们‘看’到的每一个人! 它们开始模仿! 咔! 天空中黑红交错的莲花宫殿里,响起细微的声响。 丹加面色苍白。 一片片黑莲花瓣凋零了,打着旋儿往下飘坠。 一盏盏灯笼从莲花宫殿中央区域飞转而出,它们聚集成团,悬在天穹中,像是苍蝇的复眼一眼,层层叠叠淌出血一般的绯红诡韵,这重叠拼凑起的‘红灯笼团’,一瞬转动灯笼里的火光,那火光齐齐投映向了眺望台上的丹加! “我当庄严佛土——” 梵唱声骤自某个区域响起! 血肉垒砌形成的丰碑之上,覆盖了一层黄金铸成的佛皮! 丰碑化作了金佛,金佛双手合十! 一层层金漆覆盖在了周围一辆辆汽车上,覆盖在了汽车中、角落里的每一个驭诡者身上,血河从金佛座下流淌开来,蜿蜒各处,将一个个驭诡者拖入其中,血河漫淹到了丹加的脚下,将她也拖入那血水之中—— 哗哗哗! 分出了无数道‘支流’的寂静大河,与覆淹此间的绯红光芒难分彼此。 在这美轮美奂的‘绯红’里, 白水村的屋居建筑摇摇欲坠,覆盖了一层金漆的汽车,瞬时变得斑驳,漆皮起卷,龟裂脱壳——尤其是那原本寂静无声的血河中,也响起了阵阵水流激荡的声音! 伴随着水流激荡的声响,血河被‘扩宽’了。 其中的劫力沸腾了。 一盏盏红灯笼投影在了血河之中! ‘尊嘉尤能之皮’霎时脱落,伦珠背负着那座血肉丰碑,在绯红光芒里摇摇欲坠! 天穹上! 无数血灯笼悠悠转动! 整片天幕,尽被这猩红的灯笼、漆黑的发丝覆淹。 盘踞在明州的‘眼诡’、‘发诡’已然彻底蔓延至此! 眼诡、发诡于此降临! 一道道灰白色的、果冻质的伪人出现在白水村各处——它们的出现,或许亦代表了‘三清之肠’已然影响此地。 绯红中。 伦珠苦苦支撑。 一道高大的身影在此时倏忽出现在了她的身后。 —— “PadreNostroinItalianoPadreNostro……” 一段段洋文传入苏午的耳畔。 苏午缓缓睁开双眼。 一根根椽子在屋顶上排列开来,不时荡下几缕灰尘,角落里,八边形的蛛网上,肥硕的蜘蛛喷出一根蛛丝来,吊着自己,在半空中荡着秋千。 绿头苍蝇震颤双翅,嗡嗡嗡地飞抵那张蛛网。 它被蛛网黏住,奋力地挣扎着,抖落了蛛网上许多被吃空了的蚊虫皮壳。 耳畔的诵经声还在持续,苏午收回看着那只绿头苍蝇的目光,他转过头去,看到一头棕色卷发、一身黑袍子、鹰钩鼻的‘洋道士’站在他的床畔,捧着一本书,低声念叨着。 洋人? ‘大秦教’的洋人? 苏午脑海里念头闪转着,目光继续移动。 那个洋道士见他目光在自己身上微微停留,面上露出了一抹友好的笑容。 “孙儿啊,我的大孙儿啊! 猪子啊,你总算醒过来了,你总算醒过来了啊!” 老妇人情真意切的哭喊声从‘洋道士’侧畔响起,苏午目光移动着,正见到了一个满脸皱纹的老妇人拄着拐杖站在床侧,紧紧地看着他,眼泪流过干涸的皱纹沟壑。 他张了张口。 老妇人头上蒙着块藏蓝色的头巾,银白的发丝从那块头巾的边缘角落里钻出几根来,更映衬出了这老妪的苍老。 她手里拄着的拐杖该是用一根小树的树根削成,被她常年把持着,那树根上的坑洼已被她的手掌抚出圆润的光泽。 她穿着一件整洁的衣衫,只是这衣衫已然脱色,上面补满了补丁。 在她身后,还站着一些人。 烫了戒疤的和尚; 戴着道冠的黑衣道士; 几个白发苍苍的老者,以及一对衣着光鲜的中年男女,尽将目光投向了床上的‘苏午’。 除了僧道以及那‘洋道士’以外,余者皆剃着锃亮的脑门,脑后留着一条或长或短的一条条鼠尾辫。 (本章完) 正文 934、“姥姥”(1/2) “猪子,可还记得你昏迷前发生了什么?” “孩子刚醒,你问他这些作甚?” “这洋道士看来还是有些本事哩……白龙观里的道士、观音岩上的和尚,白饭倒没少吃老嫂子家的,让做事的时候就不中用了。 还是这洋道士,念了几句经,啧——就把猪子叫醒了!” “施主,你这么说话就不对了吧? 就算你家信大秦教,你也不能这么贬低俺们观音岩啊——那洋道士念经以前,俺们几个师兄弟还围着那位小施主敲了好久的木鱼哩……说不定正是俺们念的大悲咒起了效,那小施主才能醒过来! 是那洋道士碰巧遇上了——对了,人家白龙观的道兄也是在周围挂了好些符咒,觉察出来这地方不对,可能闹诡,这功劳怎么也得有我们观音岩、白龙观的道兄一份!” “……” 眼见得床上人渐渐醒转,周围人的神色都放松了许多,一时议论纷纷。 围在床畔的几个老者还只是低声言语着,不时看床上的苏午几眼。 但在几个老人身后,那几个和尚、道士却因为跟在黑袍子‘洋道士’身后的驼背中年人的三言两语,当场争执了起来,吵得不可开交。 正当场面乱作一团的时候,一直站在那拄拐老妇人身后的中年男人走上前来。 他看了躺在床上的苏午一眼,转而向老妇人拱手躬身,神色有些不自在地道:“岳母……既然猪子已经苏醒,那我们便先告辞了。 家里头须有人照看着,本是离不开人的。 但您说猪子病得严重,我便和夫人一道来看他。他现下也醒了,看来是没甚么大碍……我们就先回家一趟,得空了再来看您和猪子。” 老妇人侧身看着那中年男人,又看了看其身后一脸不耐之色的女子,指着床上躺着的苏午,向那中年男人颤声说道:“猪子、猪子可是你的孩子!” 中年男人闻言,神色更不自在,只能陪着笑以作掩饰。 老妇人盯着他看了几个呼吸,便收回了目光,摇头叹息着,摆手道:“走吧,走吧……你既然连自己的娃娃都不愿照顾,要把他丢给我一个老婆子——那打今天开始,这孩子就是我们老李家的了,和你们老赵家再没有任何关系!” 那老妇人说完话,围在床畔的几个长辫子老者都把目光看向了中年男人。 中年男人看看老妇人,再看看忽然沉默下去,盯着自己的几个老者,他的神色变得难看起来,低沉道:“老岳母,我说您今天非得请我过来是为什么——看来猪子生病是假,你想趁这机会,把猪子的姓儿给改了,把他划拉到你们李家的家谱里来,才是真吧?! 您怎么能这样? 猪子他是我的儿子,就该跟着我姓——” “呵!”老妇人一顿拐杖,整个人的气势都猛地一变,充满了威严,她明明需要仰头才能与中年男人对视,此下却好似俯视着对方一样,“你认猪子是你的崽子?” “我当然是认的!”中年男人赶紧道。 老妇人接着问:“那你就把猪子接回自家去——哪有自家孩子自家不养着,丢到他姥姥家里,叫他姥姥照看着的道理?” “我那边还有个小娃儿,现在到处都在闹饥荒。 家里实在没甚么余粮了,便想着请您念着文娟的情分,能照看猪子一阵,猪子他是我的孩子,也是您的外孙啊,您家里现在也没甚么人……”中年男人越说声音越小。 周围老者严肃的目光,叫他实在不好把下面的话说出口。 “娟儿是我的闺女,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她最疼的孩儿到了我这,我自然该比她更疼这孩子。但是我的闺女死得不素净啊,狐狸精进了家门,害死了我的娟儿啊!”老妇人又红了眼圈,她一手顿着拐杖,一手捶着胸口,悲声不已。 一直站在人群之后的中年女子,听得老妇人这番话,顿时柳眉倒竖。 她欲要当场发作,再看看当下也没有供她发挥的场地,只能压住怒火,向老妇人身旁的中年男人道:“当家的,你走不走?! 你再不走我可就先走了,孩子还在家里,得有人照看着!” “诶,诶……”中年男人回头看了那女人一眼,期期艾艾地应了两声,道,“再等等,再等等。” 他赔着笑,安抚了夫人的情绪,又转回头来,不经意地瞥了床上的‘儿子’一眼,眼神里没有分毫情绪。 再看向老妇人时,面上流露的情绪倒比刚才看儿子的那一眼更生动。 “老岳母,这个时候您说这些做什么? 文娟是害了恶疾,才……没了的,和其他人没什么干系……”中年男人低沉地道,“猪子这孩子在您这,比在我那儿更好。 他是我和文娟的孩子,我不可能不顾念着的。这洋道士不就是我请过来的? 要不是有这洋道士帮忙念经,猪子还不知道得昏迷到什么时候……” “不是你和尊夫人去大秦寺里念经,正被我们黑虎撞见了,不得已才跟着大秦寺里的洋道士一块过来的? 怎么换了地方,就变成了洋道士是你请过来的了?”站在老妇人身边的一个老人闻声,冷笑着说了几句。 中年男人一时语塞。 “刚有猪子那会儿,你待文娟,待猪子那是极好的。 可惜后来文娟没啦,你续了弦,逐渐没了爹样子,等到你和你那位续弦又生了个娃娃,猪子你就彻底不放在心上啦,把他往我这个老太婆这里一丢——你倒是轻省了! 和你的小儿子,你的新夫人过着好日子! 算算时间,你可是三年都没来看过猪子一回了——猪子以前倒还偶尔念叨着想去看你,后来也干脆不提你这个当爹的了。 要不是这次猪子撞了邪,倒在床上,你怕是都不知道,猪子现在都长成个半大小子了吧?”老妇人一边说,一边抹着眼泪,“猪子虽然不说,但我做姥姥的,心里却跟明镜似的。 你怎么待你那个娃儿的? 那是捧在手里怕摔着,含在嘴里怕化了! 你待猪子,哪怕是有待你那娃儿一半好,我今天都不会挑你的理,不会多说你半句,还得逢人就夸你是个好女婿,当爹的待儿子没有一点亏欠——可你自己想想,你待猪子有待你那个娃儿半分好吗? 你都不想要这个孩儿了,还不撒手是干什么?!” 苏午躺在床上,察言观色一番,总算明白当下大概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所代入的这段因果主人——‘猪子’自其母亲‘文娟’死后,便一直住在外婆家里,长成如今少年,而后可能是‘撞了邪’,因此昏迷过去。 外婆到处去请和尚道士来‘看事’——依苏午的观察来看,这些和尚道士都不济事,没有一个有真才实学,如此一来,他们的手段自然起不到半分效用。 最后,外婆家这边的人‘黑虎’又去请了大秦寺的洋道士,又在中途撞见了猪子的生父,即床畔的这个中年男人,以及其续弦。 看今下情况,外婆当是极不满意猪子生父近些年来的作为,是以当面斥责于他,而外婆家这边的几个老者,当是老李家的家长、族老们,属意为‘猪子’改姓为‘李’,便守在这里,为外婆壮声势。 苏午念头闪转时,那中年女人又来呼唤、拉扯‘猪子生父’。 老妇人偏不让其当下离开,一定要其今下做个决断。 如此拉扯了一番,‘猪子生父’故作满面颓然之色,叹气道:“老岳母,如今我家那边实在是不富裕,养不起这个半大小子啊!” “养你那小儿子就能养得起,养大儿子便养不起了? 我家文娟也是明媒正娶,八抬大轿送进你家的,猪子可不是没名分的庶子!你在这里推三阻四,明显就是不愿要这个孩子! 也罢! 你今时既然打定了主意,就在这道文书上签字画押,以后老太婆自然不会去烦扰你!”老妇人颤抖着手,取出了一封文书,拆开来摊平在床旁的笨木桌上。 旁边的老者适时在文书旁摆出了笔墨。 猪子生父看看那文书,又看看老妇人。 这时,他的妻子又急声来催他。 他叹了口气,作出一副颓然模样,拿起毛笔就在文书上签字画押。 签字画押以后,他拉着妻子就匆匆离去。 一些阳光在他掀开堂屋门帘时,倾照在他的侧脸上。 映出他满面的轻松喜色。 苏午心头冷笑了几声。 “猪子!”老妇人坐在床畔,满是老茧的手掌颤抖着握住苏午的手掌,看着躺在床上的‘猪子’,鼻头一酸,眼眶通红。 明明她今时得偿所愿。 她却满眼悲痛,看着苏午的目光里尽是疼爱:“猪子……” “姥姥。” 苏午回了她一声:“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老妇人闻言愣了愣,眼神更加悲伤。 她摸了摸苏午的面庞,微声道:“什么都不记得才好,什么都不记得才好……” (本章完) 正文 935、禁忌(2/2) 猪子生父同他的新夫人匆匆离去。 屋子里的人们也安静了下来。 围在苏午床畔的几位老者中,身量较为高大的那个,看了看桌上那封已签字画押的文书,高大老者面露满意之色,他从袖筒中取出了一串铜钱,散给了那几个和尚、道士,口中道:“一点小意思,希望各位莫要嫌少。 以后有请托各位高僧、法师的时候,还请诸位不要推辞。” “李施主仁义,凡有所请,我们观音岩一定不会推辞!” “我们白龙观亦然!” 分过铜钱以后,便有人送一众和尚、道士离开此间。 原本挤满了人的屋子,随着这些和尚、道士离开,看热闹的人们各自散去,堂屋一下子空了大半。那先前散钱给众和尚、道士的高大老者,看了看握着外孙儿手掌,抹着眼泪的老妇人,他声音软了一些,低声道:“金彩,莫要伤心了…… 咱们老李家从来都是人丁不旺。 到了我这一辈,总算有五个兄弟,但我们这五个人里,只有老三有个独子,后头有了‘黑虎’这个孙儿,除此之外,就再没有第二个后代。 今下猪子过继到咱们李家来,这是好事。 现下正闹着饥荒,到处都在饿死人——我们五家却攒了点家底,这点家底以后都是黑虎,都是猪子的,饿不着他俩,饥荒年景,能吃饱饭,这得是多大的幸事? 更何况,他爹和他断了,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我们都知道你心疼这娃儿小小年纪,母亲早丧,父亲也不怎么理会他了,但现下不是还有我们老哥几个,还有你吗? 他爹和他断了,他成了咱们李家的崽子,以后他爹断求不到他这里来,就他那个爹,日后指不定会惹出甚么麻烦来,早断早了!” 那高大老者说了一阵,其余几个老人也纷纷跟着出声劝慰。 见老妇人的情绪渐渐平复下去,高大老者目光看向床上的苏午,面上流露笑容:“小子,好利索了,就到后街‘李家馆’里寻我去,我给你的名字录上家谱!” “对!好了以后,俺教你练拳!” “咱们老李家家传的‘反耳巴子拳’可厉害哩,遇着人偷袭,一巴掌能打落他半边牙!” 几个老者都纷纷出声。 苏午看过几个老者的身形,已然发觉这几人体格相较于其他中青年纪的清人而言,都要高大健硕得多。 在几个老者的殷殷目光下,他点头答应。 “嘿嘿……”那高大老者咧嘴笑着,又拿出一块碎银子来,递给了一旁一直默默无声的黑袍子洋道士,“洋道士,这是你的那一份。 得多谢你咧,要不是你给我们猪子念经,还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会醒过来。” 那生有一头红棕色头发、肤色稍暗、棕色眼仁的洋道士接过老者递来的银子,面上笑容更浓,他磕磕巴巴地道:“我的、举手之劳。 我救了,这个孩子。 你们考虑不考虑,加入我们大秦教?” 屋子里的几人闻言脸色一变。 给出银钱的高大老者连连摇头:“赏钱也给你,咱们就算两清了,大秦教就算啦。 洋道士,快到午饭饭点了,你也回你们寺里去吃斋吧,快回去吧!” 他说着话,便以手臂隔开了那个洋道士,将之往屋外推搡。 那个洋道士面上笑意不变,眼光落在苏午脸上,捧着手中的经书,一边往屋外面退,一边似笑非笑地道:“事情还没……结束,你家总还是会,求到我的。 还是考虑考虑吧,考虑考虑…… 考虑清楚,就来大秦寺找我。 ——这里的、恶诡还未被驱散!” 他的话语断断续续。 那张似笑非笑的面孔就在光暗交替间倏忽清晰,又倏忽变得模糊。 床边坐着的老妇人、将洋道士往外推搡的几个老者,好似都未听到那洋道士的话,只有床榻上的苏午听到他的每一句言语。 苏午看着那即将被推出门去的洋道士,他的意能量潺潺流动,嘴唇未动,虚空处处却皆有梵音乍响:“嗡!” 一重重虚幻的轮盘在苏午身周盘转开来! 他今下未以真身进入这次模拟,也就了丧失了种种手段。 就连‘八识心王’都被大幅度限制。 然而,即便是这被大幅度限制的‘八识心王’,亦足够苏午运用,一窥那洋道士的虚实——重重光轮瞬息间包容了这座房屋,将那洋道士也纳入到重重光轮之中。 一身黑袍子的洋道士,在诸色光轮盘转间,渐渐脱色,化去一切伪装——在苏午的八识心王中,这个洋道士直接归空、化无了! 苏午瞳仁猛地一跳! 就在洋道士在八识心王中化无的这个瞬间,一道纵横交错的十字形裂痕骤然呈现于他的八识心王之中,那十字形裂痕猛地扩开—— 撕裂了苏午演化出的诸色光轮世界! 十字裂缝中,蕴藏着无数沟壑,莫大的恐怖埋藏在那一道道沟壑中,难见其真容——唯有浓烈的诡韵在此瞬猛然铺张开来! 嗤啦! 一道十字形的裂痕伴随着浓烈诡韵,映照在苏午身上。 那裂痕向四面扩张——将他整个人都骤然撕裂! …… “你死了。” “本次模拟结束。” “评分:无。 评语:……” 黑暗倾盖四下,苏午置身于黑暗中,眼看那巨大表盘徐徐转动着,悬浮于半空,他眼神跳动了一阵,终于渐渐平静下去。 “不正常……”苏午低声自语。 那洋道士看他的目光、神色都不正常,带着某种难言的意味,就好像其一开始就认识苏午一样——可这是苏午初次进入‘玉佩指定因果主人的过去人生’,洋道士怎么可能认识他?! 以及,苏午在运用‘八识心王’,试图一窥究竟的时候,洋道士直接在他的八识心王中化作了无有,就好像从一开始这个‘洋道士’就是个不存在的人,不存在的事物,世间根本没有这一份因果——若只是如此也就罢了,偏偏洋道士消失以后,一道十字形的裂痕就跟着出现了…… 那道十字形裂痕,撕裂了苏午在模拟时空中的意识。 它展现出的恐怖层次,绝非是那个洋道士所能背负、容纳。 它好似就停留在那个时间节点上,就在等待这个契机,将苏午留驻于模拟时空中的意识撕裂,令他不得不退出模拟时空! 但是,纵然自身意识被撕裂,退出模拟时空又能如何? 自己还可以再一次以意识进入模拟——那道十字裂痕停留在那个‘契机’之中,专门等候自己,给自己‘来这一下’的意义又是什么? 那道裂痕,莫非就是为了逼迫自己退出模拟? 退出这次模拟以后,自己难道就再也不能进入这一重模拟时空,乃至无法利用模拟器了? 苏午一念及此,正要再次进入模拟时空之时,四周浓郁的黑暗如水面般荡漾起了层层涟漪,一个女声传入了此方黑暗内:“苏午,苏午……” 那个女声里充满了焦急:“外面出事了!” “明州厉诡疑似严重外溢,彻底复苏!” ——这是云霓裳的声音! 云霓裳在现实中向苏午发出了呼唤! 苏午心神一震,刹那退出模拟! 现实中。 窗外绯红的光芒在窗帘上映出大片大片混沌的红色斑块,像是红墨水在彩绘图画上晕染开来,些许红光透过窗帘与窗户间的缝隙,泄露进了黑暗的居室里。 一条条阴影手臂从苏午周身生长出,一把抓住了对面的诡狱门户,将之整个拖入阴影世界中! 在此同时,苏午已经出现在了居室外! 美轮美奂的红光,淹没了本是暗蓝色的天穹。 绯红中,星辰尽没。 那红光覆盖住了云霓裳的身躯,她身后升起无量白光,‘光明上师’恶诡在她身后一瞬撑开大日光轮——这大日光轮也在短瞬黯灭,红光淹没了‘光明上师’。 “苏午……” 一根根绣线在云霓裳脖颈处交织又绷断。 她脸色苍白。 苏午一把将她揽在怀里,身形瞬息间融入满地凌乱的阴影中。 但阴影世界里,同样遍是高悬的红灯笼。 整个阴影世界,黑红交杂。 红色的色块渐渐扩大,淹没黑色,苏午在渐被红光淹没的黑影里拔足狂奔,他的皮肤渐变作苍白色,一张张人脸从他的皮肤各处生长了出来,在红光彻底淹没阴影世界,覆盖在苏午身上之时,那些元皇脸纷纷张开口,发出无声地啸叫—— “哈啊啊啊啊——” 在天穹各处转动的红灯笼,猛然间被一股恐怖的吸力拉扯着,瞬时贴附在苏午周身! 苏午周身一张张元皇脸张开口,将那一盏盏红灯笼吞吃下肚! 它们紧闭上眼睛与嘴巴,陷入了沉寂! 四下里尽是绯红的世界,也在这段时间内恢复正常! 趁着这个时机,苏午穿过阴影,离开了屋院! 屋院外的村道上,伦珠背负血肉丰碑,脚下血河不断扩张,那汹涌洪烈的劫力,已快要超出她所能承受的极限! 那般劫力,还在猛涨! (本章完) 正文 936、穷途末路(1/2) 阿姐脚下,原本只有不到两丈宽的血河,今下已被扩开至十数丈宽阔。 劫力在血河之中沸腾奔涌,一盏盏比河水更红的灯笼投影于血河中,随河水翻腾而浮浮沉沉——被阿姐背负在身后的血肉丰碑,因这劫力凶猛扩张,渐要承受不住! 血肉丰碑不断颤抖着,一道道血红人影从其上解离! 眼诡、发诡同时降临,导致苏午的劫身根本无法承受住这沸腾的劫力,死劫将至,他今下旦有丝毫处置不好,他的第一重劫身-阿姐伦珠就会分崩离析! 尤其是——眼诡的死劫规律正在不断试图侵入血河之中,要将被劫影长河保护起来的丹加、任清泉、诡调局成员杀死在劫影长河之中! 在此时,苏午出现于阿姐身后。 他肤色苍白,皮肤上的每一张‘元皇脸’都大张着口,口中有烛火燃烧着,溢散出缕缕绯红光芒。 元皇皮先前吞吃了诸多红灯笼,而今,那些红灯笼中的‘诡烛’立在了每一张元皇脸的嘴巴里,一时牵制住了苏午的元皇皮! 苏午无法再运用元皇皮的力量,牵制此畔眼诡的死劫规律。 他眼神沉定,一手按住阿姐的肩膀,将阿姐拉到自己身后,自身接管了对劫影长河的主导,眼看那道劫影长河仍在不断沸腾、不断扩宽,苏午脚踏禹步,手掐印势,皇天真雷大诏从他头顶骤冲而出,悬于天顶! 灿金大诏居于上,天蓬宝诰居于下! “志心皈命礼! 六龙陛左,九虎关中,现三头六臂之威容,运七政八灵之洪造。 帝钟才震,万圣齐临; 钺斧轻挥,群魔碎灭! 神光赫赫,常救护于众生; 真性巍巍,誓永兴于正道。 劈尸千里,斩鬼五形。 大悲大愿,大圣大慈,通天祈佑,延祥涤厄,保宁身命——北极天蓬八十一军大元帅,护国消魔真君,证果法云普覆天尊!” 贴附在苏午胸口的‘伏藏纸’被根根渺渺之发缠绕着,缝合在了苏午周身元皇皮上。 苏午身披遍是人脸交叠的诡皮甲胄,生出三首,皆作大忿怒相,立目铜牙,他肩后又生出两双手臂,其中一只手把住帝钟,一手持血河劫力缠绕的赤金之尺。 帝钟摇响之际,赤尺猛然掷落,插入血河之中! ‘天蓬真君’脚下,原本不断沸腾扩张的血河,被这一道金尺插入大河中央,顿如一座巨山镇在彼方,整道汹涌奔流的血河都在金尺镇压之下,暂时归于寂静! ‘天蓬真君’另一手中,那由无数道血红人影聚化而成的旌枪,在此刹猛然摇动! 站立在‘天蓬真君’身后的伦珠,在此瞬亦化作一抹血红的旗幡,缠绕在那道旌枪之上! 旌枪卷动赤旗,一下掷入血河之中,顿令投影于其中的一盏盏红灯笼尽数飞转脱离,扩宽至十余丈的大河,渐渐回归本貌! 正在此时,一片猩红的苍穹内,丛丛漆黑发丝无声息隐入虚无。 下一刻就缠绕上‘天蓬真君’的身躯! 丛丛发丝在‘天蓬真君’周身各处蜿蜒,甚至潜入冥冥之中,钻进了苏午的‘八识心王’盘护之内,勾扯住他的每一个念头——他的一些念头被发诡缠绕拖拽向了天穹之中,那大片大片蔓延开来的发丝团里,出现一道道苏午的形影。 随着无形的梳子犁过那些发丝,使凌乱发丝归于柔顺,被绞缠于发丝团中的一道道苏午形影,被被跟着梳落,陨亡! 这一个刹那,苏午的念头即生即灭! 他自身演化的‘天蓬真君’,都被无数发丝拖拽着,拉扯向天穹! “嗡!” 苏午口发真言,自性一瞬住空! 法性升腾而起! 存在于此刹、过去、未来的每一个‘天蓬真君’,屹立在融融白光内,攥住了那柄全由厉诡刑杀之法性聚化而成的‘方天画戟’—— 一戟砸落! 嗡! 天地陡然震颤开来! 贯流于过去、未来、当下每一个刹那的融融白光中,骤然有猩红色彩晕染开来,一只只眼睛从那般猩红之中弥生了出来,冰冷而绯红的‘目光’,从各处各地各个时空看向了‘天蓬真君’——天地在这一瞬变成了被打乱的‘魔方’。 每一格魔方里,都长出一只猩红眼睛。 寂静无声地注视着每一格魔方包容的天地中,站立的‘天蓬真君’。 苏午手中的‘方天画戟’终难砸落下去,缠绕在他周身的漆黑发丝,还在拖拽着他,往天穹拉升—— 无数果冻质、半透明的伪人亦出现在一重重‘魔方世界’中,看着那魔方世界里的‘天蓬真君’,各自开始模仿——有些伪人变作了浑身只剩一副骨架的苏午; 有些伪人模仿出了身上未生皮肤的苏午; 有些伪人模仿出了没有影子的苏午; 有些伪人模仿出了头顶光秃秃、没有头发的苏午。 一个个伪人们模仿出的苏午形象,皆与此下化作‘天蓬真君’的苏午大相径庭! 它们所模仿出的苏午,或是只剩骨骼,或是没有影子,或是没有头发,或是眉心被挖去一大块血肉,每一个‘残缺苏午’身上缺失的部位,正对应着苏午本身具备的某种恐怖能力。 只剩骨架,对应着尸林怙主; 不生皮肤,对应着‘元皇皮’; 没有影子,对应着‘影诡’; 没有头发,对应着‘渺渺之发’。 就连眉心被挖去一大块的苏午伪人,都有对应——六天鬼眼! 这一个个只能模仿出苏午残损状态的伪人,在不断地‘死去’,不断消失——随着它们的消失,苏午却觉得自己周身各处越来越不听使唤,就连思维都沉重极了,这种感觉,并不同于活人临终之时,各个器官纷纷停止工作的状态。 苏午感觉自身非是在逐渐‘死亡’。 而是在逐渐变为石头一样的‘死物’。 他的种种都在逐渐被‘固定’于某种状态,成为石头般的死物,但他的思维里,那屹立于眉心脉轮之中,一块雕纹有莲花图案的‘石块’,却始终是‘活着’的,在他自身逐渐‘脱色’,被渐渐固定于某种状态之前,屹立于眉心脉轮中的苏午自观相——那块石头却依旧无比鲜明。 甚至越发鲜明! 石块之上,垒砌着无数虚幻的石块。 众多石块,构成了一根支撑起天地的天柱! 今下,苏午最后一点思维勉力爬上那第一块雕纹有莲花图案的‘石块’——萦绕在他周身一切的恐怖感觉瞬间崩碎! ‘天蓬真君’六臂齐齐握住方天画戟,猛然飞旋扫落! 唰! 缠绕在苏午周身各处,各个念头里的发诡发丝,都在这一戟之下被扫落干净! 他身形落回大地。 在自身陷入极端虚弱的这个当口,一盏盏血红灯笼聚集成的狭长眼睛浮现于苍穹中央,静静凝望着白水村众多屋院包围下的苏午。 天空里,成团发丝再度无声息地垂落。 ——他可以挣脱眼诡、发诡、三清之肠的死劫规律一万次,可三者只要杀死他一次就够了——更何况,他今下也无法挣脱三者的杀人规律那么多次。 他短暂住空的法性、他的自观相,都只能在短时间内运用这一次而已。 丈二高的天蓬跪坐在地。 绯红光芒洒落在他肩头。 他的六条手臂尽皆探入满地凌乱的阴影中,从阴影里‘拖’出了一道漆黑的门户,那道门户周围,无数漆黑锁链缠绕、游动。 苏午伸手按在门上,试图推开那扇门—— 可在此时,那盘绕在门边的一条条漆黑锁链都尽数回缩了,门内涌出一股恐怖力量,堵住了那扇门户,令苏午无法将之推开! “模拟器!”苏午在此时发出呼喊。 “欢迎来到完美人生模拟器——”模拟器瞬时给出了回应,同时,浓郁的黑暗从四面八方倾盖而来,即将覆淹过所有的绯红光芒。 但在此时——那未被黑暗完全覆盖的区域,骤然出现了两道纵横交错的裂痕。 两道裂痕不断扩开,交错成十字形的刻痕。 十字形刻痕之中,隐藏着无数沟壑,未明的厉诡潜藏于沟壑之中,它们诡韵聚结,猛然从那十字形裂痕中喷薄而出—— 撕裂了黑暗! 光明亦未降临! 模拟器沉寂了下去! 看着那道十字形裂痕,苏午才总算明白,缘何模拟时空里,那个‘洋道士’会突然展现出那般恐怖的厉诡外相——那道十字裂痕,就是为了逼迫自己退出模拟时空。 并且让自身再没有进入模拟的机会。 令自身殒命于此! “看来还是会失败啊……”苏午喃喃低语,他左右肩膀上生出的两颗头颅渐渐消解,立目铜牙的面孔慢慢回归正常。 发诡勾牵着他的种种手段,令他的天蓬真身都在快速崩解。 在这最后关头,他奋起六臂,就要将那包容了伦珠、丹加、云霓裳、诡异对调局成员等一众人的旌枪、血尺抛掷出去,为他们开辟一条生路—— 铛啷啷! 铛啷啷! 这时,一阵铃铛声从远处传来了。 一头高大肥壮,形体堪比‘夏尔马’的牲畜摇头晃脑地走向苏午。 那头牲畜穿过猩红的光芒,苏午才看清,它并不是一匹马,而是一头强壮得匪夷所思的骡子。 (本章完) 正文 937、重回‘原点’(2/2) 漫天红灯笼,洒下满地绯红。 如薄纱般的红光里,漆黑发丝不断垂落,像是热带雨林里随处牵连的藤蔓。 苏午在眼诡、发诡的死劫规律压制下,天蓬真身即将崩解,自身终将走入穷途末路了——就在这时,一阵阵马铃铛声不断传来,由远极近。 体型庞大的骡马闲庭信步般走来。 待它走近了,苏午才发现,这头巨大骡马的背上,还侧坐着一个小小少女。 少女穿一身藕荷色的衣裳,扎着两个双丫鞭,她踢着脚上的黑布鞋,手里举着一支火把,那根火把却是熄灭的状态。 不知她举着一支熄灭的火把干什么? 看着马背上的小小少女,凝视着她的五官轮廓,苏午眼眶微微发红。 铛啷啷—— 那匹巨大的骡马停在了苏午身前。 绯红光芒映照在它身上,它留下满地阴影,覆盖住了地上的苏午。 马背上的小小少女轻飘飘地‘飘’下马来,苍白的小脸上满是乖巧之色,她的一双大眼睛里,映照出褪去天蓬真身的苏午面容。 小小少女不言不语,将手中并未点燃的火把递给了苏午。 她比划着手势:“师兄。” “秀秀……”苏午看着像是一道影子一样的秀秀,喃喃低语,“你怎么变成了这样?你的师兄师姐他们呢?” “在‘真空家乡’。”秀秀比划着手势,“师兄,这一支火就交给你。 我们在轮回里相见吧……” “轮回里相见……”苏午还未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小小少女‘秀秀’笑了笑,身影摇摇晃晃,化作了虚无。 她身侧那头巨大的骡马,默默凝视着苏午,亦跟着消失无踪。 一切好似只是苏午的一个幻梦。 但是秀秀交给苏午的那一支火把,仍被他握在手中,并且随着秀秀、骡马的形影倏忽消失,绯红光芒与发丝覆淹而来之际——那支火把上倏忽间腾起了橘红色的火光! 橘红色火光将苏午包围入其中。 他置身于此中,内心充满了久违的安宁、祥和的感觉。 这样的火焰,让他想起自己在明州初次脱离影诡笼罩之地,进入眼诡笼罩区域中,遇到的那座青砖小庙,那座庙里的火光,亦有与此种火焰类似的气息。 明州市里的那座庙,也和秀秀她们有关系? ‘真空家乡’似乎是白莲教传说中的圣地——秀秀她们和真空家乡有什么关系? 苏午思维里念头闪动之际,手中熊熊燃烧的橘色火焰里,出现一道道模糊的人影,一个个熟悉的声音随之传进苏午心底:“师兄,我们轮回里相见吧。” “我们轮回里相见……” 这是珠儿、青苗、狗剩的声音。 自己又该去何处找寻‘轮回’? 火把上燃烧起的橘色火焰不停闪动着,缕缕火光缠绕在苏午周身,他周身跟着燃起了丛丛赤白二色交转的薪火,两股火焰顷刻合流——苏午周身燃起的赤白二色火光,因为不断吸取着那火把上燃烧起地橘色火焰,因而渐渐转为淡红色泽。 薪火的威能进一步壮大了。 天穹中一盏盏红灯笼滴溜溜转动着。 漆黑长发交织成团,在天空中游行、发散。 遍身淡红火光的苏午收回看向苍穹的目光,眼中光芒跳动。 今下在他看来,与珠儿她们所说的‘轮回’牵连最深的,无疑是‘三清之肠’。 轮回莫非指的是‘三清之肠’的死劫规律? 根据模拟器里得到的某些线索,‘清’的某个时期,爆发了难以想象的恐怖死劫,在那场死劫以后,厉诡陷入了长久的沉寂,一直到最近几年才逐渐复苏。 珠儿她们是否参与了拯救那场浩劫? 三清之肠、眼诡、发诡会不会是酿成那场浩劫的部分原因,甚至是全部原因所在? ‘十字形裂痕’在那场浩劫之中,又发挥着怎样作用? 若秀秀、珠儿她们参与了拯救那场浩劫,那么她们所说的轮回,大概就在‘清’的某个时期了,亦需要自身重入模拟时空之中,才能在那个时期与她们重逢。 苏午皱着眉头。 在他身后天穹中,十字形裂痕悬在那里,就像是一根巨大的钉子般钉在那里,纵横交错的裂痕不断延伸着,封住了苏午的所有退路——他无法从这片危险区域中退出,只能一路向前。 秀秀、珠儿她们若不是遭遇某种禁忌情形,绝不会传给自己如此模糊的线索。 她们既然这么做了,就说明她们一旦将线索表述清楚,就可能触碰‘禁忌’,引来不可测的灾难。 禁忌或许来自于那道‘十字形裂痕’。 苏午未再去观察身后悬停的‘十字形裂痕’,他念头微动,手中那支火把就倏忽熄灭了——火把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已经燃烧了三分之一。 剩下的三分之一,苏午需要节省使用。 他浑身涌动地淡红色薪火在此刹化作了一件大氅,披覆在他的肩膀上,披着这件大氅,苏午依旧在绯红光芒中行动自如,四下里的漆黑长发蜿蜒而来,只在他身周时进时退,却暂时无能突破他身上那件大氅的防护。 苏午今下念头再动,呼唤‘模拟器’。 模拟器依旧全无反应。 他叹了口气,拿出一道铃铛来,轻轻摇晃铃铛。 铛啷啷—— 一匹白得发光的高头大马就出现在他身侧,他周身燃烧起的熊熊薪火亦将那‘龙从马本’覆盖了,使之未被损伤分毫。 翻身上马,苏午沿着村道往白水村后面的半坡上行去。 半坡上修建有‘焚烧厂区’。 已经随着发诡、眼诡降临而变得残破的厂房中,旺财和它的七个崽子守在‘獬豸神像’周围,竟都还活得了性命——也是苏午在彼处牵制住了三大厉诡的力量,使得旺财这边压力稍松。 将旺财和它的幼崽们收拢进意识潜流之中,苏午驱马继续前行。 他此行已有了目标。 白马化作一道白光,在绯红世界中穿梭不停。 …… 天穹漆黑。 比黑天更沉黯的黑发在苍穹中游曳着,散发出恐怖阴郁的诡韵。 黑天下的宽阔街道两边,一座座楼宇鳞次栉比,不断向前排布。 商铺的门头、路边的小招牌、十字路口大商超上的巨大显示屏上,闪烁着斑斓的光芒,只是诸般彩光被蒙在厚厚的尘灰里,便总不那么鲜亮,在空旷大街两边不停跳动,给人以分外阴森、诡异的感觉。 呼! 一阵冷风吹过,刮起地上散落的废纸、塑料。 远处几辆汽车撞在一块,锈迹斑斑。 哒哒!哒哒! 清脆的马蹄声从那几辆汽车后传来,一道红中发白的影子猛地越过了拦在道路中间的那堆破烂汽车,显出了骑在白马背上,浑身燃着淡红色薪火的苏午。 苏午的怀里,还抱着一只健硕的大公鸡。 那只大公鸡说是一只鸡,其实体型已经和一头中型犬相差无几。 大公鸡的身份,自然就是在‘张河诡调局总部’被好吃好喝好伺候着的‘应急罐头’——苏午先前与申豪联络过后,在他前往白水村驻地的前一天,申豪已经安排专机将应急罐头先一步送到了驻地,陪同应急罐头一起被送到驻地的,还有江莺莺的一些贴身物件。 原本苏午打算在第二天处置江莺莺失踪的事情,却未想到在他来到白水村驻地的当晚,自身就差点殒命。 今下已经是他从白水村驻地脱离的一个小时后。 这一个小时内,他驱策龙从马本,穿越了大半个明州。如今,已经临近了他最开始在明州居住的地方——‘平安花苑’。 ‘平安花苑’小区前头那条商业街上,就有一座‘燃火小庙’。 那座小庙,就是他此行的最终目标。 商业街上,许多店铺的招牌都因长久无人修葺而脱色了,一些服装店里的橱窗里,塑胶模特们静静驻地,穿在它们身上的衣服落满了灰尘。 卤菜等熟食店里,摆在保鲜橱柜里的一个个食盘中,霉菌密集生长,已经覆盖住内中原本的食物。 此间的种种建筑都给苏午一种熟悉的感觉。 但它们却早已不是苏午记忆中的模样。 半年时间未曾来到这里,此间种种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在无有生机滋养的环境里,似乎连种种只是死物的楼宇建筑都慢慢变得‘消沉’,灰扑扑的失去生气。 苏午的目光掠过路边一座座商铺的招牌,在那座挂着‘宫廷糕点’招牌的蛋糕店旁,看到了由一块块青砖垒砌成的小庙。 他摇响铃铛,收回了‘龙从马本’,抱着安安静静、很是消沉的应急罐头,往那座小庙里走去。 在这时,一片漆黑的天穹中,陡然飘转起一盏盏红灯笼。 绯红光芒穿过天空中盘绕的黑发,洒落街道之上。 青砖小庙中,散发出橘色的火光。 那火光仅扩散至小庙门口,无法再往外扩张半分。 苏午初次遇见这座小庙之时,小庙中散发出的火光,尚能在庙外数米范围内徘徊——过去这么久的时间,小庙中的火焰也渐渐变得微弱了。 但它仍旧亮着火光,这总是一件好事。 浑身散发出淡红色薪火,苏午抱着应急罐头,匆匆奔入了小庙之中。 他合拢庙门,转眼看着石造烛台上的那团橘红火焰,在安宁气息笼罩下,此间种种,让苏午顿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他重回到了原点。 (本章完) 正文 938、以一统万之法(1/2) 小庙里靠着墙的石台上,橘红火焰微微跳动。 角落中,堆着一些吃剩的食物包装袋——苏午与江莺莺曾在这里呆过几天时间,将这里作为避难所,角落里堆着的食品包装袋、矿泉水瓶就是他们当初留下来的。 一切好似从未发生过变化。 旧梦如昨。 “这是否也算是一种轮回?” 苏午看着小庙内的陈设,口中低声自语。 他放下怀中的应急罐头,羽色鲜亮的大公鸡在庙里来回走动着,似乎也回忆起了它曾经在这里渡过的点点滴滴。 搬出角落里的两把折叠凳、折叠桌,苏午坐在折凳上,看着身前打开的折叠桌,神色忽恍间,好似看到了当初和江莺莺守在这个‘避难所’中的那几天。他沉沉地叹了口气,打开申豪邮寄过来的包裹,就看到了两个首饰盒。 较大的首饰盒里,放着一只翠绿的玉镯。 苏午未曾见过江莺莺佩戴这只手镯,但申豪将它邮寄过来,想来是因为这只手镯江莺莺纵然很少佩戴,但亦必然十分珍视,将之放在日常就能看到的位置。 拿下玉镯首饰盒里垫底的海绵,苏午看到一张不到巴掌大的照片。 照片里,江莺莺怀抱‘应急罐头’,梳着挑染成紫色和粉色的双马尾,站在一对中年夫妻中间,笑颜如花。 那对中年夫妻也是一对俊男美女。 看着首饰盒底部的照片,苏午沉沉地叹了口气。 其实江莺莺从未真正释怀过她父母的死亡,她一定也在之后许多个无眠的夜里,一遍一遍地回想过,当初发生的祸事是否有另一种解法? 是否能走向另一种好的结局? 就像当初苏午接到自己父母的死亡通知单时,他也有过类似想法。 小庙所在的商业街后,就是苏午曾租住的‘平安花苑小区’,他当初走得匆忙,许多东西都还留在小区里,如果今下能有机会,他也想回小区一趟,从居处取走一点个人物品。 ——父母的一些遗物、以及他们从前在各地旅游工作时拍摄的一些照片,还留在租住的房子里。 坐在凳子上休息了一会儿,苏午起身走到那座石台前,看着石台上跃动的橘色火光,他已知此种火焰的来源。 秀秀送给他的那一支火把,与当下小庙里的火焰,其实系出同源。 此般火焰,仍是‘薪火’的另一种演化。 积淀传续了不知多少光阴的阴喜脉薪火,在与厉诡的一次次对抗中层次渐渐跃升——就像苏午在现世不断传续薪火,薪火旺盛,由量变引来了质变,最终导致他所积蓄的、原本只是灿白色的薪火,在他凝聚‘阴喜中祖’之位后,就化作了赤白二色交转的火光。 今时,他汇集来秀秀传续的另一支阴喜脉薪火,自身赤白二色交转的火,就变作了淡红色。 但是他如今尤难明白的一点是,哪怕阴喜脉秀秀、珠儿等人一直在光阴中不断传续薪火,哪怕他们存活过数百年时光,将薪火传递到了无数人手中,他们聚集起的薪火,也不该质变到如此程度——是他们在拦阻那场浩劫之时,做了什么事情,才引致薪火层次不断拔升? 如是薪火,已经完全脱离了‘一脉相承’的范畴,达到了‘另辟蹊径’的程度。 这薪火,与‘真空家乡’是否也存在一定关联? 苏午又想起了‘红哀王传贞’依附‘阴喜脉祖师’,转化阴喜脉祖师的薪火为‘怨火’,虽然红哀法门邪诡残毒,但也确是开辟出了另一条运用薪火、转化薪火的路径。 珠儿、秀秀她们对薪火的演化作出如此贡献,但她们却未留下神位于后世。 苏午亦未在诸多灶王神位中,感应到她们气息的存在。 这又是什么原因? 看着石台上跳跃的火光,苏午伸出手指,触碰那橘色的火焰—— 一缕缕橘色火焰缠绕在他手指上,倏忽间汇拢于他身后盘转的龙形火神身上,他周身涌动的淡红色薪火,色泽渐渐加深,威能逐步壮大,而石台上的那团火则渐渐缩小,当它缩小三分之一的时候,苏午停止汲取这橘色的火焰。 他拿出了一根根漆黑的‘诡烛’,将之丢入火中,壮大石台上的火焰。 ‘诡烛’取自眼诡的红灯笼,很早之前,苏午就曾捕捞诡烛,作为小庙中火焰的‘燃料’,但诡烛一旦被捕捞过多,眼诡也必然会受到刺激,优先杀死捕捞诡烛者。 当下苏午所有的诡烛,全是先前周身‘元皇脸’吞吃了红灯笼后的遗留。 这样的‘蜡烛’有数十根,他将之全都丢入了橘色火焰中,使之不断壮大,自身沐浴于火光中,火神身尽情吸取那火焰,壮大威能。 在苏午火神身不断吸取下,小庙里的橘色火焰最终恢复了原状。 苏午周身闪动的薪火,由此转为暗红色。 ——被小庙火源强化提升地薪火,并不能一直保持在高层次,在不断对抗厉诡诡韵的过程中,苏午的薪火亦会不断衰落,最终回归原本层次。 所以这种提升只是暂时的。 但哪怕是暂时性的,却亦是目前苏午手中,为数不多的能顶住眼诡、发诡,乃至是三清之肠这种层次厉诡的死劫规律的手段。 他经历诸多时空,习得种种对抗厉诡的手段。 这诸般手段,以‘三大体系’为核心。 一即密藏佛门的‘本尊法’,参修经卷,提炼密咒真言,系缚厉诡,最终观见‘超脱之我’,此般法门,被苏午称为‘本尊法’,他今时已经照见超脱之我——那屹立于眉心轮中,撑开天地,镇压万诡诸恶的‘天柱’,就是他的超脱之本尊。 彻底打败精莲化生大士以后,他的天柱就有了第一块柱础基石——即那块压在他眉心轮内,雕纹有莲花图案的石头。 自身立足于这块柱础基石之上,苏午的诸多手段都能得到一定程度拔升。 此前他以天蓬真身立足于柱础基石上,在短时间内挣脱了眼诡、发诡、‘伪人’的死劫规律,由此可见‘天柱超脱相’的潜力。 但是他无法频频运用超脱相,运用一次超脱相,就会令自身陷入衰弱期。 是以‘天柱超脱相’虽然潜力极大,对苏午如今而言,却不实用,只能作为一锤定音的杀招来运用,一旦‘一锤’也定不了音的话,他自身也将被逼入绝路。 于他而言,最为实用的手段,即是他所修行的第二、第三大体系‘薪火体系’、‘正一体系’。 这两大体系他在寻常时候运用最多,尤是正一道门符箓体系,涵盖万般,他运用起来也是得心应手——两大体系在处置一般事情时,倒也足用,然若一旦涉及到‘灾级’、‘劫级’层次的厉诡,两大体系便都有些捉襟见肘了。 其实不论是‘薪火体系’,还是‘正一符箓体系’在苏午这里,同样是潜力深厚。 秀秀为苏午引来的那一支火、‘薪火’源头的漆黑人影,足以说明‘薪火体系’的潜力,而‘正一符箓体系’,不提与茅山上清符箓牵连的‘阴间’,只说闾山符箓——苏午所修种种闾山符箓,尽皆填镇于‘闾山神谱’-后土血脉与三清之足丨交融的诸庙系之中。 此诸般符箓,若在诸庙系之中真正养成一道道神灵,带给苏午的提升根本不可估量。 然而——正一符箓体系的前景虽好,但苏午想要铺出一条路,走到那不可估量的前景中去,又过去困难了——‘闾山’隐世不知多少岁月,苏午要走通这条路,首先便是须寻出‘真闾山’的所在,他如今困在明州极危险区,欲寻‘真闾山’,唯有破开今下的局面。 但破开今下的局面,又须要他掌握有更强横的手段…… 在三大体系之外,苏午还有模拟器带来的‘咒印体系’作为辅助,咒印体系与他本身修行得来的诸般体系,恰好相辅相成; 还有‘天人交感神韵’体系。 此般体系比‘天柱自观相’更加琢磨不定,而且‘完整神韵’的修行,每一级台阶与下一级台阶间的差距,都如天壤云泥一般难以跨越,苏午所学的种种手段,其实都只能尽量垫高自己当前所处的‘台阶’,以令自己逐渐接近拼凑完整神韵的下一级台阶。 “天柱超脱相、拼凑完整神韵、魔身种道大法,都是‘以一统万’之法。 其中‘完整神韵’与‘天柱超脱相’潜力最高,门槛最高。 魔身种道大法门槛较低,是我今下用以容纳诸多法门的‘框架’。 其余诸法,皆是在填充这个框架,令框架逐渐饱满。 ‘薪火体系’的探索提升,或许会在与秀秀她们相逢以后,找到答案,而‘正一符箓体系’的答案,就在‘后土血脉’、‘三清之足’上。 该如何引来后土血脉的力量加持? 乃至是逐渐容纳这厉诡的一部分? 今下‘十字形裂缝’阻隔三大厉诡笼罩区与外界的勾连,后土血脉、三清之足那个层次的力量,根本无从投射到当下的极危险区内……” 苏午念头纷转。 他莫名联想起救助江莺莺爷爷时,遇到的那位老端公。 老端公与阴间厉诡‘打情骂俏’的情景,让他今时想起,仍旧记忆犹新。 推荐一本书:《我对成仙没兴趣》 推荐语:无敌文,洛明不是仙人,对成仙也没兴趣,但仙人见他也需俯首 (本章完) 正文 939、红灯照(2/2) 苏午整理了一番自身所学,对自己未来要走的路,有了简单的规划。 他低头看着安安静静卧在自己脚边的‘应急罐头’,念头闪转,在心中动念呼唤:“模拟器。” 一念闪过。 某种奇异的感觉顿自他心底升腾而起。 阵阵寒意侵进了小庙内,小庙石台上的火焰摇曳飘转,像是风中烛火,随时都可能熄灭。门外天空中,红灯笼散发出的光芒越发浓郁,像是一层血浆般铺在门口处。 卧在苏午脚边的应急罐头,此下站起身来,不安地到处走动着。 见此情形,苏午立刻结‘心灯印’,暗红色薪火从他周身各处奔腾而起,汇入石台上的火焰中,稳住那团火焰,同时不断外放,驱赶侵入庙中的寒意——如此持续了一阵,庙门外地面上铺开的猩红渐渐淡去,庙中石台上的火焰也渐趋稳定。 安宁的气息重新笼罩此间。 苏午松了一口气。 此番未能呼唤来‘模拟器’,他却也并不气馁。 先前在‘十字形裂痕’的隔绝之下,他呼唤‘模拟器’,模拟器根本不会给予他任何回应,但今次他呼唤模拟器,虽亦未成功招来模拟器,却至少感应到了模拟器散发出的‘波动’——是今下的小庙庇护能力不够强,不足以隔绝厉诡的‘窥察’,让他在此间成功引召出模拟器。 但是那与薪火系出同源的‘橘色火种’,并非只有当下的小庙里才有留存。 ——先前以自身薪火汇集橘色火焰时,苏午隐有感应,在明州市某些区域,还有这样的火种存在,如将所有类似火种聚集起来,形成的‘庇护所’,或许足够在短时间内遮蔽住‘三大厉诡’、‘十字形裂痕’的窥视,进而为苏午争取召唤来模拟器的机会。 苏午再一次将手掌探入石台上的橘色火焰里。 小庙里的火焰有其‘根脉’留存,苏午汲取的橘色火焰只是依附在‘根脉’上的‘枝叶’罢了,所以他的薪火即便此下转为暗红色,但在抗御厉诡死劫规律一定时间后,仍然会退转至最初状态。 欲要令自身薪火永久留驻于此般层次,首先需要在自我的火神身中,种下‘根脉’。 八识心王徐徐转动开来,一缕缕意顺着苏午感应到的‘根脉’游行向各处,他眼前的世界被橘色火光吞没了,在那层层叠叠的火焰里,他看到了其他几座小庙的存在。 心里有了成算,苏午收回手掌,拿起折叠桌上的那只玉镯。 ‘追因造果神咒’倏忽出现在他指尖,那道赤红符箓围绕着玉镯飞转一圈,一缕缕若有似无的丝线就蜿蜒游行着,飘荡出了小庙外。 一缕缕‘因果丝线’在小庙外绞缠成一束,游过层楼广厦,最终深入了某个地域。 苏午无法借助因果丝线,窥见那地域中的任何情形。 他念头之中所见,那地域始终被一片漆黑笼罩着。 雪白发丝从苏午耳畔垂下,勾缠住了从玉镯上飘荡出的四根因果细线——这四根因果丝线,有两根归于江莺莺的父母,一根系于江莺莺的爷爷,只有一根牵连着‘江莺莺’。 江莺莺父母早已死在他们在明州的居所。 爷孙二人原本在张河过得好好的,却也突然不知所踪。 若按正常发展,这四根丝线不该形成集束,共同游行向同一个方位,可当下四根因果丝线的情况偏偏就是如此,苏午见之不禁大皱眉头。 按照他的推测,江父江母应该是变成了‘第二代活死人’。 他们离开明州危险区,与他们有血缘牵连的江莺莺、江爷爷,或因此而身死——但诡调局在张河搜索,未有找到二者的尸身。 二者都‘失踪’了。 如今,江莺莺、江爷爷的因果丝线,却牵连向了明州极危险区内的某片地域。 “莺莺和她的爷爷,又回到了明州? 她们是死是活? 那片连我都无法窥测的地域里,隐藏着什么?” 苏午念头转动着,他又拿出其他几件江莺莺随身携带的物什,以‘追因造果神咒’追索因果,那从一件件物什上飘散的因果丝线,无一例外都形成集束,蜿蜒向苏午无法窥测的某个地域。 申豪与苏午通电话时,还告诉过苏午,江莺莺在失踪前一天还有打卡记录,第二天就和她爷爷突然失去了所有影踪。 这种情形,不像是明州走出来的‘第二代活尸’,造成的‘血缘灭绝’。 当下守在小庙里冥思苦想也于事无补,苏午亦无从利用模拟器来了知个中缘由,他抱起了地上的‘应急罐头’,出声道:“现在需要我俩相依为命了。” ‘应急罐头’转头看着他,也不知它是否听得懂苏午的言辞。 苏午最后看了眼小庙石台上的橘色火焰,在门外绯红光芒消敛,转而有霓虹灯光亮起之时,他抱着应急罐头冲出了小庙。 唰!唰!唰! 丛丛黑发在霓虹光中迅速穿行,向苏午缠绕而来! 苏午浑身涌出暗红薪火,那薪火压制住了‘发诡’的死劫规律! 铛啷啷! 随后,苏午摇响铃铛,招来‘龙从马本’,沿着街道纵马奔行起来。 —— 街灯映出一地昏黄。 路边几棵大树摇落满街落叶。 几个衣衫褴褛的‘行人’低着头,从街道上匆匆走过。 ‘他们’彼此间没有任何眼神、言语的交流,视周围同行者如空气。 这一群人走出很远,身影完全消失在街道上后,苏午怀抱着‘应急罐头’出现在街角,他望了一眼街道尽头——彼处已看不到那几个‘活尸’的影迹,这才放心地唤出龙从马本,驱马行过长街。 高高的围墙遮住了遍是建筑废墟、建筑垃圾的场地。 苏午走出这片垃圾场,在一家名叫‘王二米线’的店铺旁停下。 ‘王二米线’的门头灯已经完全毁坏,无法亮起。 只有门前步道上的立式招牌周围,还有一圈彩灯闪烁。 闪烁的彩灯,映照出‘王二米线’与高围墙间夹着的一座青砖小屋。 屋门半掩着,橘色火光从门缝里倾泻而出,洒在门前一丈范围内,置身于橘色火光笼罩区域,便让人心生出一种难得的安宁感。 收起龙从马本,趁着绯红消寂的间歇,苏午抱着应急罐头,走入了青砖小屋里。 推开屋门,内中与‘宫廷糕点’蛋糕店旁小庙甚为相似的陈设,就映入苏午的眼帘。 不大的空间里,一座石台贴墙砌造出来,石台上,有橘色火焰跳跃着。 这团火焰蓬勃燃烧,它的势头比宫廷糕点旁那座小庙中的‘火种’要旺盛许多。 苏午观察过庙里的种种陈设,未曾发现有前人遗留下甚么东西或痕迹,甚至是在厉诡爆发后的今时,这座庙也不曾有人‘光临’过。 他临近那座石台,伸出了手。 缕缕橘红火焰缠绕在他手掌上,与他身后重又变作淡红色的火神身合汇。他的火神身在不断交融橘色火焰的过程里,又渐渐转为暗红色。 至此,石台上的火焰已经变得颇为微弱。苏午却未停止汲取火焰。 石台上的火焰缩小得只剩烛火一般大,那橘红的火光里,响起低低的呢喃声:“真空家乡,无生父母。 红灯照我,莲乡归路。” 女子低语声转瞬消失。 一丁灯火移入苏午火神身上。 苏午周身暗红色火焰,转作了深红色。他回忆着那随火焰飘忽而起的女声: “真空家乡,无生父母。 红灯照我,莲乡归路。” “白莲教,红灯照……”苏午已经连连收集了六道‘火种’,将之尽汇集入了‘宫廷糕点’旁的那座小庙里。 今下‘王二米线店’旁的这座小庙,是他发现的最后一座蕴有‘火种’的小庙。 每次将火种移转入自身以后,苏午皆能听到种种言语声。 多数声音已彻底模糊不清。 少数声音能辨识出来,无外乎‘真空家乡,无生父母’此八个字——这些声音,无疑是在‘告诉’苏午,‘橘色火焰’这种薪火变种,与‘白莲教’关系密切。 而他现下又有了新的收获。 王二米线店旁的这座小庙内,那火中中响起的言语声,不仅指向了‘白莲教’,亦隐约与一个女子拳会‘红灯照’有些许关联。 那个隐隐约约的女声,最后吐露出的八个字——‘红灯照我,莲乡归路’,好似又揭示了‘橘色火种’可能有的另一重用途,即引人进入‘莲乡’。 莲乡是否就是‘真空家乡’? 所有的火种,尽出自于‘真空家乡’? 秀秀也说过,她和师兄师姐们,都呆在‘真空家乡’里,那是怎样所在?莫非是类似‘阴间’一般的地界? 又是谁开辟出了‘真空家乡’? 自身如今是否有机会进入到‘真空家乡’之中? 种种疑问萦绕在苏午心头,苏午周身显发赤红光火,他抱着应急罐头在变得漆黑的小庙里停留了一阵,当门外的绯红再次消隐之时,他迈步走出小庙,往‘王二米线店’前头走出数步,斜拐进了一个巷道里。 (本章完) 正文 940、药方(1/2) 阴暗漆黑的巷道前,摆着一排垃圾桶。 堆积在垃圾桶内的各种厨余垃圾尽已经腐败成灰,只剩许多塑料袋满地飘飞。 苏午浑身燃起深红火焰,抱着应急罐头走入那条巷道中。 墙根下有污水淌出,肆意穿过巷道,一阵阵下水道里散发出来的阴臭味,随污水流向萦绕在整条巷道里。 巷道尽头的电线杆上,各种电线在其上交织,那些纵横来去的电线,将沉黯天穹分割成一块块。 一盏路灯挂在巷道尽头的电线杆上,顽强地散发出惨白的光芒。 穿过那条巷道,一道半边为水泥公路、半边为砖石铺装路的大马路就横在苏午的视野里,临近巷道的马路半边是水泥路,水泥路上处处凹坑,遍地车轮常年碾压留下的痕迹。 对面的砖石铺装路已经在车辆积年累月地碾压中沉陷许多。 泥土尘灰覆盖在那些碎裂、倒塌的砖石上,诸多裂缝在铺装路上交织、蔓延,又会在临近另外半边水泥路时戛然而止,好似与那半边水泥路‘井水不犯河水’。 临近砖石铺装路那边,是一排排砖块、木石结构的房屋。 与苏午所在位置这边的混凝土楼房形成了鲜明对比。 那些以木柱撑起来的房屋前头,甚至还有如古代店铺一般的门板,一扇扇门板拼叠起来,挡住了一座座店铺的前大门。 众多房屋挤压拼叠在不大的空间里,彩绘的招牌、布制的旗幡高低不平地缀在一座座店铺门脸上,在突然呼号而起的风中,那些旗幡迎风扭摆着,木质彩绘的招牌、门额也一阵一阵地摇晃着,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 ‘三五家具城’。 ‘东圣大曲酒-明州老字号,百年东圣酒’。 ‘老郎药铺’。 ‘张五修鞋补鞋’。 苏午目光扫过那一面面或是木质牌匾样式、或是旗幡样式、或是铝塑材质粘发光字样式的招牌,眼神有些凝重。 不同时期、不同风格的店铺都聚集在了马路对面不大的区域内。 明州曾经是否真的有这样一个地方?苏午不能确定。 但当下这块地域,就是江莺莺一家人因果集束蜿蜒而至的最终目的地,亦是苏午当时无法通过‘追因造果神咒’进行窥察、在他意中呈现一片漆黑的地域。 他今时张开眉心六天鬼眼,能观见马路对面诸多建筑皆‘飘飘忽忽’的,像是水中的影子,像是纸扎的房屋一样,被风一吹——影子摇晃扭摆越发虚幻、纸扎房屋随风瑟瑟飘忽不定。 他以‘八识心王’观察马路对面的房屋建筑,依旧只能‘看’到一片漆黑。 在这片‘漆黑’里,又似有一道道影子恍恍惚惚,时隐时现。 莺莺的因果丝线游行于此,就彻底消失无踪。 苏午回头看了眼怀中的应急罐头,大公鸡全无表示。 “我往里走了。”苏午如是说道。 应急罐头抖动红艳艳的鸡冠,既未否定,亦未肯定。 不再试图从应急罐头这里寻得甚么线索,苏午抱着它,迈步踏上那条由水泥路与砖头铺装路拼成的大马路,在他踏上这条路的一瞬间,许多声音在他耳畔密集响起—— 叮铃铃! 好似有自行车从苏午身前轻飘驶过了。 滴——滴—— 老式汽车嘹亮的汽笛声划过苏午耳畔,那汽笛声里,似乎带着车主人的警告意味。 哞! 牛叫声沉沉的,不紧不慢地在苏午身侧响起。 …… 这种种声音,让苏午好似置身于车流不息的大马路上。 但他环顾四下,哪里看得到一个人影? 马路上空空荡荡,苏午耳边的声音倏忽消去了,只有阴风如泣如诉。 他低头看了看怀中的应急罐头,应急罐头也扬起头颅,脑袋快速转动着,环顾四周,它观察了周围一阵,便又安静下去。 身后电线杆上的路灯倏忽熄灭。 巷道外的街区里,不再有霓虹闪烁。 一切光源尽皆黯灭。 一盏盏红灯笼适时升起,将绯红光芒铺满沉黯世界——那已经红如血浆般的光芒倾轧过幽深巷道,往苏午背后铺展开来,苏午浑身燃着深红火焰,他不再犹豫,迈步横穿过马路,来到了那由诸多木石、砖块建筑堆叠拼凑的地域里,转身回看—— 红光在靠近巷道的水泥路上流淌着,却未曾覆盖那砖石铺装路丝毫。 ——眼诡的死劫规律无法覆盖苏午当下所处的地域! 但发诡的发丝仍在四周蜿蜒游行着,在一座座凋敝古旧的店铺房屋间穿梭,不曾受到任何限制。 “模拟器!” 苏午尝试在心头呼唤模拟器。 那种奇异的波动又在他心底渐渐荡漾开来,呼之欲出—— 忽然,在一座座店铺前堂后厅、房屋巷弄檐角间穿梭的漆黑头发猛地折转回来,盘绕在苏午身周! 在苏午心底涌现,呼之欲出的波动顿时沉寂了下去! 丛丛黑发在一间名叫‘老郎药铺’的店铺里密集交错,那昏暗的店铺中,高柜台的一侧摆着把藤制躺椅。 藤椅上,躺着一个穿一身黑袍子、戴着瓜皮帽的长辫老者。 老者抚弄着卧在他腹部的一只黑猫。 躺椅轻轻晃动。 椅子上躺着的老者脑后,那根长辫子跟着摇摇荡荡。 ‘他’脸儿白白,眉毛粗黑、眼睫毛极长,密密的眼睫毛在眼皮下排布开来,像是两道乌黑的眼线。 ‘他’嘴唇朱红,鼻梁高挺,双腮之上,各点着两抹紫红的腮红。 ‘他’从袖筒里伸出来的手掌,同样雪白雪白,每一根手指都呈方柱形,每一根手指上都有清晰的折痕——和他衣服上的每一道折痕都如出一辙。 ‘他’是个纸人! 浓密漆黑的长发绞缠在‘纸人’腹部卧着的那只黑猫身上,纸人的手掌不断抚摸过黑猫的背脊,理顺了它背脊上杂乱地、遍处飞散的黑发——所有簇拥向苏午的漆黑长发,转而游向别处,不再纠缠苏午! 苏午一手从黑暗中拖出‘黑地藏’,注视着躺椅上的纸人与黑猫,迈步走了过去。 就在他目光注视下,那躺椅上的纸人倏忽消失不见了。 只有那只黑猫,在此时倏忽抬起脸儿——一张苍白的、遍布皱纹的老婆婆脸儿笑眯眯地看着苏午,一张口,就露出满嘴摇摇晃晃的黄牙:“你胆子可真大呀——” “喵呜!” 黑猫示威似的低吼声骤然响过! 苏午追奔进‘老郎药铺’内,那躺椅上的黑猫已然扑将出去,闪进药铺连着的一条巷弄里,眨眼间消失无踪! 那张躺椅摇摇晃晃,证明苏午所见并非幻觉。 如今苏午已经修成‘八识心王’,大多厉诡已经无法再在他思维中营造出任何幻觉,若配合‘六天鬼眼’,灾级厉诡都休想让他心生幻相。 但眼下这片地域甚为诡异,是‘眼诡’的目光看不到的区域。 而在苏午推测中,比‘眼诡’要弱上许多的‘发诡’,其死劫规律却能肆无忌惮穿行此间,可见眼诡、发诡已经不能成为判断此间凶险程度的依据。 苏午的模拟器在此间仍无法成功引召,才更说明此间蕴藏着的恐怖,实际并不弱于‘外面的世界’,他在此地亦需小心行事,步步为营。 躺椅渐渐停止摇晃。 一块黑布毯子铺在那张躺椅上,细密的藤条因长久与人的皮肤接触磨砂,变得光滑而油润。苏午捡起躺椅上的黑布毯子,未察觉到有任何不对劲的地方。 他放下毯子,又去看柜台上的陈设。 柜台上摆了一排大罐子,靠近中间的位置放着两口药臼与药杵,算盘、秤盘、笔墨纸张分门别类地在柜台中间摆置好。 苏午打开几个瓷质的大罐子,内中储存的各种药材与空气一接触,就迅速碳化发黑,变成了灰烬,唯有浓重的药气从罐子里溢发出来,沉积在霉湿味浓重的药铺内。 绕到柜台后面,苏午翻箱倒柜到处找寻一番,也未找到多少有价值的线索。 只有柜台上的一张‘药方’,算是苏午在药铺内唯一的收获。 柜台上堆积的诸多纸张、书卷,都在飞快碳化,变为灰烬,只有铺在柜台中央,以镇纸压住的那张药方,只是微微发黄,并未跟着化作灰烬。 苏午小心翼翼地拿起那块镇纸,将药方捧在手里查看: ‘患者:……,年龄……,自陈常在半梦半醒之际,见有红衣女子于其床畔上方的房梁之上悬颈上吊,其原以为此般情景只是做了噩梦,直至有日半夜之时,被鸡鸣之声吵醒,乃见那红衣女子面容惨白,脸贴着脸与他对视。 其心神骇恐,急翻身下床,慌忙逃奔。 天明后归家,便寻至药铺,请求相助。 药方如下: 取家中半夜鸣啼的母鸡颈间血一碗,浸染贴身衣物。 乃将贴身衣服晒干以后,以血衣悬于梁上,衣后贴自身生辰八字,每日午时,站立于床榻之上,以柳枝猛力抽打血衣,并厉声呵斥,令之离开。 之后将一碗生米摆在床头。 如此重复三日,病疾自消。’ 推荐一本书:《怪谈作者拖更日记》 大家可以去看一看 (本章完) 正文 941、‘鬼郎中’(2/2) 苏午看着泛黄纸页上的一列列字迹,微微皱眉。 从纸页上患者的自述来看,这个‘患者’要么是因为心神紧张、焦虑等诸般原因,而产生了精神上的问题,所以导致其出现了幻觉,以为自家梁上有红衣女子于夜半时分吊死。 要么就是患者家里真有出现了一个厉诡。 那厉诡危险等级低弱,可能相当于今下最低的‘祟级’厉诡。 祟级厉诡一般无法直接杀死活人,它们只能长时间不断影响活人,进而引致活人死亡。 当下这个‘患者’,若自认为是遭遇了厉诡,他应当会去找寻能压制厉诡的能人,可从药方上记录的内容来看,‘患者’与疑似厉诡的‘红衣女子’脸贴脸以后,‘急翻身下床,慌忙逃奔’,等到天亮后‘便寻至药铺,请求相助’。 患者会如此做,必然是他认为这个‘老郎药铺’中的郎中、医师能帮助到自己。 众所周知,精神病一般不会认为自己是精神病。 他既不认为自己是精神病,那他很大概率不是到‘老郎药铺’治疗自己的精神病来的,更可能是——他觉得老郎药铺里的医家,能帮助他镇压家中梁上的鬼祟。 而这个老郎药铺里的人,也确实给他开出了一张‘药方’。 这张药方,无涉任何与医药相关的东西。 它更类似一种神神叨叨的民俗。 药方还留在药铺里,说明它还未被带回去运用——如此,苏午也就不知道这张药方究竟有没有作用了,以及,它的作用主要是针对于‘人’? 还是针对于‘诡’? 针对于人的话,苏午倒觉得这张药方或能起到一些治疗患者心神紧张焦虑之症的作用——药方上描述的做法,能从一定程度上抚慰人心,‘安慰剂疗法’也是一种治病方法。 可若这药方是针对于诡的话——这样简陋的方法,真的能有用?苏午对此持怀疑态度。 他将药方折好,放进衣袋里,抱着应急罐头转身朝药铺后连着的巷弄走去。 这块由众多木石砖块建筑拼凑成的地域里,路径复杂,自家的前厅连着别家的后院,别家的后院挨着对家的阳台这种情况,在当下地域很是常见。 在这种地方,找不到路也很正常。 苏午对此间了解太少,他甚至不知道这个地方是否真的曾存在于明州。 他在此间行走,主要是为了尝试找寻江莺莺的因果影踪。 挑开了药铺后门的布帘子,苏午正要弯腰走出去,忽然一阵阴风袭来——他眯着眼睛,身形往墙角一贴,那股阴风就急吼吼地传进药堂里,在药堂里飞旋儿一圈,忽然停驻下来。 这时候,好似被人注视着的感觉就从苏午心神间升起了。 八识心王自行转动开来,映照出药铺里的一切。 六天鬼眼跟着张开,来回扫视药铺四下。 ——未曾发现任何异常。 但苏午心头产生地那种被人注视着的感觉却真真切切地存在着,并且越来越重,就好似有个人盯着自己,并且迈步走近自己身前一般! 苏午念头一转—— 一道赤红符箓骤地在他掌中浮现! ‘追因造果神咒’滴溜溜转动着,随苏午手掌轻轻一抛,那道符箓就围着整个药铺飞转开来,冥冥之中暗藏的因果在符箓映照下,徐徐呈现。 一缕极细极细的因果丝线从苏午衣袋里的那张‘药方’上飘飞出,进而蜿蜒进虚空中,在苏午前方五步外的位置徘徊不去! 注视着五步外只有一片虚无的区域,苏午从衣袋里取出那张药方,将之放在了柜台上。 呼! 先前急冲入药铺的阴风,此下猛地卷裹起柜台一角的药方,吹开厚门帘,呼啸而去! 那缕被追因造果神咒映照出来的因果丝线,也跟着追向阴风吹卷而去的方向! 怎么回事?! ‘药方’不是从前遗留在这间古旧药铺里的东西? 而是药铺中的药师新开给患者的?! 今下那个看不见的患者就来取药方了?! 那个看不见的患者是厉诡,还是亡者意识?更或是其他无法揣测的事物? 药铺的药师今下又在何处?可是那个先前躺在摇椅上‘撸猫’的纸人?! 苏午一时间神思凌乱。 眼诡目光无法‘照看’到的这片区域,其中诸多隐秘,竟然也无法在苏午的八识心王、六天鬼眼之中呈现出来! 他一面转动念头,一面分出一缕渺渺之发,倏忽穿过后门门帘,缠绕在那缕稍纵即逝的因果丝线上,自身跟着追了过去! 巷弄顶上,枯萎发黑的葡萄藤缠绕在葡萄架上,在黑天的映衬下,越发凸显出衰败凋零的阴森感。 凌乱的阴影在砖石路面上肆意攀爬。 苏午跟着那缕因果丝线,穿过了狭窄弄堂,爬上了一道高坡。 高坡下,一座以木柱作为支撑,铺着茅草的房屋屹立在那里,它的门户朝向西侧的方向,在这座‘小茅屋’之后,立着座二层红砖洋楼。 二层红砖洋楼与高坡将小茅屋架在中间。 几块长木板铺在小茅屋顶上,形成了从高坡至二层洋楼的‘桥梁’。 在高坡右侧,一排大门齐开的木楼无声伫立,木楼门额上,挂着一块黑底金字的牌匾,上面写着‘鸿发当铺’几个大字。 从虚空中穿过的因果丝线,便游入了高坡下的茅草屋里。 看了眼前头的二层红砖洋楼,苏午转下了高坡,站在那座茅草屋门前。茅草屋前头有一座鸡笼,鸡笼里堆着一堆带血的鸡毛,那鸡毛上的鲜血尚未干涸,血色通红,就像是这里的主人刚刚把一只鸡逮了出来,就地杀死,褪毛。 苏午捏起一根鸡毛,那根鸡毛在他手上却像是被施加了数百倍的时间流速一般,迅速腐烂,化为虚无。 他低头看了看腋下夹着的应急罐头。 应急罐头高扬着头,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紧盯着那座茅草屋,脖颈上羽毛根根炸起! “你若觉得怕,便低下头。 我会把你安置在一个安全的地方。”苏午低声说话道。 怀里的大公鸡不为所动,依旧高昂头颅。 见此情状,苏午一手端起一柄桃木剑,一手抱着应急罐头,推开了茅草屋的木门。 一张笨木床迎入眼帘。 本木床上方,房梁上,挂着一件血红的衣裳。 那衣裳的下摆还在不断滴落鲜血。 啪嗒,啪嗒…… 鲜血一滴一滴落在木床青灰色的粗布床单上。 浓重的血腥气萦绕在茅草屋内! 在这阵血腥气之外,一缕缕诡韵溢发了出来! 房梁上! 那件血衣的衣袖里,徐徐‘长’出一双雪白色、被血液染透了、带着明显折痕的手掌。 房梁上的吊索荡荡悠悠。 一张画着腮红、贴着满头长发的纸人脸儿伸进吊索里,无神的眼睛安安静静地看着闯进门内的苏午——它吊在房梁上,‘见’到有不速之客到来,却也仍旧一动不动——它今下却动弹不了! 茅草屋内,确实存在着一个厉诡! 那前往‘老郎药铺’抓药的患者,确实遇到了一个厉诡,厉诡今下就吊在‘它’的房梁上——那个患者,很可能依着老郎药铺中药师开出的方子来‘治诡’,就苏午现下看到的情形而言,这个药方真正起效了! 厉诡被吊在房梁上,动弹不得! 无法对走入茅草屋里的苏午展现丝毫杀人规律。 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那样潦草的药方,竟然都能起效? 此中有着怎样的原理?! 还有,那去药铺抓药的‘患者’,今下又在何处? 先前苏午还能感应到那‘患者’的目光,今下在茅草屋里,他却感觉不到那患者的存在了! 他凝视了房梁上的厉诡良久,更进一步确认厉诡渐渐沉寂了下去,在茅草屋里他亦搜寻不出其他线索,便抱着大公鸡退出了茅草屋,关好屋门。 苏午重新爬上高坡,进入对侧的当铺搜索了一阵。 他扯开当铺里上锁的木箱,木箱里却没有他想象中的任何贵重之物,只有一个个整齐叠在箱子内的纸扎人手臂、脚掌、头颅,乃至是心肝五脏。 这些东西,全部都是纸做的。 而且纸扎技术十分拙劣,各样器官、肢体上的折痕甚为明显,与器官、肢体的原本形状都相去甚远。 一座当铺里,怎么留存有这么多的‘纸扎人’? 苏午打开最后一个木箱。 箱子内,依旧摆着一对纸扎的眼珠子。 那对泛黄的‘眼珠子’上,有许多印刷字迹交错堆叠。 他拿起一只眼珠子,将之拆解开。 巴掌大的一小块泛黄报纸,就出现在他手中。 在印有‘江湖茶馆’四个繁体粗体字的下方,划了道横线,横线下,写着密密麻麻的方块字:“传闻之中,九月二十九日是‘鬼郎中’在人间行医的日子。 鬼郎中之名,并非指此人医术奇诡,能治各种匪夷所思的疑难杂症。 而是指其就是一位给‘诡’看病的郎中。 这位郎中,人们惯称之为‘老郎’。” (本章完) 正文 942、“梦的解析”(1/2) “给诡看病的郎中……” 苏午看着泛黄报纸上的字迹,眼神微动。 诡没有‘生老病死’的概念,哪里需要给‘诡’看病? 想及茅草屋里杀人规律逐渐沉寂的那个厉诡,苏午渐渐明白过来,这种给‘诡’看病,实际上不是为了给诡治病,让诡变得更加‘健康’,而是为了让人能脱离厉诡的阴影,得以活命。 将那张纸片折叠好,苏午拆开另一只‘眼珠子’,同样只有巴掌大的报纸上,写着一篇短文。 “梦的解析。 在人们睡眠的时候,常常会做各种各样的梦。 这些梦有的与我们个人生活相去甚远,没有任何关联。有些却好似是我们现实生活的一些映射,回味梦中情景,常会让我们生出惊诧莫名之感。 更有些梦境,我们身陷其中的时候,会对梦中情景分外熟悉。 一旦从梦中脱离,就再也记不起梦中内容了。 种种梦境,是否有其具体涵义? 梦是否是现实世界的折射? 今天,我们报纸特意开设‘梦的解析’栏目,与各位聊一聊‘梦境’与现实的关系,梦境是否有各种不同涵义。 请各位看官期待下一期‘梦的解析——现实与梦境的边界’。” 这小块报纸上的字迹还多一些,但其上内容于当下而言,似乎没有太大意义。 苏午翻来覆去地阅览那块报纸上的内容,最终确认,它真的就是一篇对未知报纸新开栏目‘梦的解析’的一个简短预告。 “从我进入这片‘眼诡目光所不能及之地域’,遇见那在‘老郎药铺’里撸猫的长辫子纸人之后,我的种种行为都在冥冥之中受到牵引。 像是有某种力量故意诱我接触‘老郎药铺’,继而了解这种‘给诡治病’的方法。 当铺里出现的这两个纸扎眼球,一张报纸上进一步揭示了‘鬼郎中’的存在,由此可见‘冥冥之中的指引’大概率是存在的,并不是我一厢情愿的错觉。 既然这种‘指引’存在,‘指引’留下的另一篇‘梦的解析’是什么意思? 它莫非是想提示我,我今下就在梦中? 当下的诸多房屋建筑不循常理,各座房屋建筑亦是风格迥异,有前清时期的木楼,亦有近代时期的红砖洋房。 种种风格迥异的建筑,却拼叠在这方狭窄的区域内。 此般情形,说是某个人的一场迷梦,倒也很有可能。 只是,这个人的‘梦’中,竟有真实的厉诡存在……这又未免有些匪夷所思了,若这一切终究是梦,那梦的主人一定也是位神秘莫测的高人大能!” 苏午将两块报纸折好,收了起来。 厉诡在大多数时期都是一个禁忌话题,但他所得的第一张报纸上,却在公开的谈论‘厉诡’,这样的报纸真的曾在现实中出现过? 目光停留在一个个木箱中的‘纸扎人零件’上,苏午想了一阵,将所有‘纸扎人零件’都叠好了,置入一个大木箱中,他将木箱子背在身后,走出了‘鸿发当铺’,沿着高坡上的木板桥,走到对面二层红砖洋楼前面的石子路上。 红砖洋楼每一扇窗户上的彩绘玻璃,在遍是漆黑发丝游动的黑暗苍穹笼罩下,仍旧反射出五彩的光。 苏午不知光从何处来,他横穿过石子路,走向洋楼的大门。 这时候,洋楼第二层左侧窗户上,彩色的光影倏忽散乱,有三道人影先后从那扇彩绘玻璃窗后穿过,后头两个人影,像是在追逐前头的那道人影。 三道人影从左侧窗户追逐至右侧的窗户。 右边彩绘玻璃窗骤然间打开来,一个一身洋装的小男孩趴在窗口,眼神惊恐地往后回望。 阴郁诡韵从他身后窗户内流淌了出来,将窗外的红砖染得更加猩红,汩汩鲜血从窗沿处往下流淌,刷过了半面墙壁! 两道人影在此时于小男孩身后骤然重叠! 后头那道最为高大的人影,披覆在前头那道人影身上,为之披上了一层遍布疮洞细孔的人皮婚纱,人皮婚纱下,显映出一张惨白色、颧骨高耸双腮凹陷,眼眶、嘴巴尽皆变成漆黑窟窿的人脸,那披着婚纱的厉诡伸出瘦骨嶙峋的双臂,一把按住小男孩朝向‘它’的脑袋,将小男孩的脑袋掰转过三百六十度! 它将小男孩的头拧了下来,无头的尸体重重坠落在地。 鲜血在瘦小的身躯下弥散开! 苏午就站在那坠楼的无头尸体旁侧,他已经抽出了桃木剑——木剑激射出去,却无法洞穿洋楼窗户里的厉诡,只是穿透了一片虚无,最终又飞转回他的掌心里,洋楼窗户里的景象,于他而言,像是一场噩梦! 现实之人,无从进入梦中! “咿哈哈哈嘿嘿——” 披着人皮婚纱的厉诡双臂撑着窗户,放声大笑着。 在大笑声中关上了窗户。 它高大的形影就映在彩绘的窗户上,在苏午的注视中,渐渐消解于无形! 小男孩无头的尸身趴伏在苏午的脚边,苏午俯下身去,将他的尸身扳正,那具尸身未曾消失,就那么直挺挺地躺在苏午眼前。 红砖洋楼里的情景,若是一场幻梦,为何这小男孩的无头尸身,却真切地存在于自己的脚边?! 为何自身的手段,无法触碰到红砖洋楼里的厉诡?! 苏午一遍一遍地交替回想着‘梦的解析’那篇栏目预告文章,与‘鬼郎中’的小短文。 他的‘八识心王’、‘六天鬼眼’看不破眼前的世界! 眼诡目光所不能及的这重世界——该以何种方式来‘看透’?乃至深入到这重世界中去?! 苏午扫视四周,急匆匆走近洋楼正门前。他试着猛力推了推门——他将门推开了,门后却一片漆黑。 像是有道漆黑深渊横在门后,只要他一脚踩入,便将沦入其中,永远不可能爬出去! 他又关上了大门,拆开大门旁的信箱。 信箱里,只有一封信件。 拆开信件,一列列字迹映入苏午眼帘。 “清平吾弟: 见字如面。 我近来跟随一位‘扎纸匠’学习纸扎人的手艺,听闻你居住那地方颇不太平。 家乡恰逢‘九月二十九’,你嫂子专在十字路口等候,为‘鬼郎中’付了一副纸扎人作为诊金,请‘他’去你那边看一看情形。 大概是你嫂子所付诊金颇高,‘鬼郎中’欣然应允。 且先写了一副药方下来,我将这副药方随信寄送于你,你可以此方暂解燃眉之急。 待到逢九之日,在十字路口奉上一副纸船,可以请来‘鬼郎中’,为你除却家中污秽。 以上。 兄清光留字。” 信封里,附一张药方: ‘患者:王清平,年龄:三十八岁,生辰:庚子年五月十三日辰时。 患者:周洁雪,年龄:三十二岁,生辰:庚子年五月十三日辰时。 患者:王松风,年龄:九岁,生辰:庚子年五月十三日辰时。 ……’ 苏午紧紧盯着药方上罗列出的三个‘患者’的生辰,越来越觉得此中荒谬怪诞之处极多,从信笺内容来看,这道药方是鬼郎中开给红砖洋楼中的‘王清平’的。 药方中列出的第一个患者信息,即是王清平的信息。 其后的‘周洁雪’、‘王松风’,从他们的年龄来推断,他们很有可能是王清平的妻与子。 也就是说,红砖洋楼里居住了一家三口人。 九岁的王松风,极可能就是那个被戴婚纱厉诡拧断脑袋,推下楼的小男孩! 红砖洋楼里的一家三口,有着同样的生辰,各自年龄差距却从六岁至近三十岁不等——这怎么可能?! 三者若同在‘庚子年’出生,年龄要么完全一致,要么差距必然有一甲子六十岁,以及六十的整数倍! 两个三十多岁、一个九岁的男孩,不可能同在庚子年出生! 是鬼郎中写错了三个患者的生辰? 还是说其实纸上信息根本无错——当下这方地域里,年龄相差不超过三十岁的一家三口,都出生在庚子年完全是正常现象? 此般情况在这方地域内属于正常现象,才越发显出了一种荒谬感来! 苏午按下心中思绪,继续往下看。 ‘患者王清平之兄王清光主诉,王清平一家人所居之地常有怪事发生。 具体表现为王清平之子‘王松风’,常称在居处看到一对结伴而行的男女,这一男一女相携而行,在居处内部飞快穿梭,巡行各处,视居住在此处的王清平一家三口若无物。 王清平、周洁雪二人未曾看到那对男女身影,但夫妇二人合居于一室,却常在睡醒之后,分居于两室之内,并且多是王清平睡在床底,周洁雪躲入衣橱的情形。 据此,开出药方如下—— 在家中壁炉之中点起火焰,使炉火彻夜燃烧而不灭,乃于次日清晨取炉中炉灰,和王松风之尿液搅拌,于王松风每日初见男女身影之时,在那男女身影巡行之地铺开; 取庭前合欢树之花朵,以糯米熬成浆糊,捣合欢花朵于糯米浆糊中,乃将王清平、周洁雪二者之婚配证明张贴于卧房之内。 如此可以暂解种种症状。 然此法只能治标,不能治本。 逢九之日,奉上纸扎人一副,我亲去诊病。’ (本章完) 正文 943、清明梦(2/2) 苏午看着手中药方,一时沉吟不语。 先前他在洋楼二层的彩绘玻璃窗中,看到了三道人影,在前方奔逃的那道小小身影,就是那个尸身坠楼的小男孩。 小男孩将窗户推开后,紧跟在他身后的那两道人影骤然叠合,最后方高大男人身影披覆在前头的女人影上,变成了女人的‘婚纱’,这披着人皮婚纱的厉诡,一把拧断了小男孩的脑袋,将之尸身推下楼去! 两道男女人影,与药方中的描述相符。 今下疑似王松风的小男孩已被厉诡杀死,不知道王清平、周洁雪夫妇二人情况如何? 在这方地域里,也难见到日历。 不知道‘逢九之日’又在何时? 把信笺和药方收进信封内,苏午在洋房大门前半蹲下来,他将那封信笺塞进了大门门缝里。 啪嗒…… 信封坠落在地的声音,从门缝内传出。 此前苏午推开洋楼大门的时候,只能看到门后横亘着一道漆黑不见底的深渊,今下他隔着门将信笺投入门缝中,却很快就听到了信笺坠地的声音。 这一道门像是某种界限,苏午若不能真正明白界限的所在,便永远无法真正推开这道门,走入真正的洋楼内部之中。 附带有鬼郎中开出药方的信笺,之前还留存于王清平家门口的信箱里。 说明王清平一家应该还未来得及收信,阅览信笺内容。 他们还不知道兄长已经找了‘鬼郎中’,针对他家现在的情况开出了对应的方子。 现下苏午将这封信笺投递到门缝内,亦是希望若王清平、周洁雪夫妇二人还活着的话,能看到信笺,按照药方上给出的方法保住性命。 苏午将小男孩的无头尸身抱到了屋檐下,以一些茅草遮盖住男孩的尸体。他最后看了眼黑天下的红砖洋楼,洋楼第二层左侧彩绘玻璃窗后,两道人影静静站立着,像是一对夫妇隔着窗,注视着苏午从此间走开。 一排混合了麦秸杆的夯土墙竖立在苏午身侧,往苏午视线尽头。 在苏午另一侧,几棵老柳树在大坑边生长,大坑里的死水水面上,浮起一层绿色水藻。 苏午沿着那排夯土墙朝前头走着,走出一二里地,前头又出现一排青砖墙从苏午面前横过,他顺着那道青砖墙转了个弯——两堵高墙就将他夹在了中间,夯土墙与青砖墙包夹起的天穹里,有轮冷森森的月亮挂在那里。 月亮上印着许多黑斑。 月亮像个烧饼。 在两堵平行向前的墙壁形成的巷道里,苏午匆匆行走。 青砖墙上,贴着许多寻人启事。 每一张寻人启事都印着失踪者的照片、或是画影图形,那些照片、图画中的男男女女,要么缺了个鼻子,要么少了只眼睛,要么就是文字描述里说明失踪者缺了一条胳膊、内脏做过手术等等,没有一个人是完整的。 筑土墙上被掏出了许多窟窿。 每一个神龛似的窟窿里,都有一个个纸扎人的部件被安置于其中。 越往前走,寻人启事越多,对侧筑土墙上的窟窿越少。 ‘寻人启事。 失踪者:吴秀英的手臂,特征为骨骼较细,皮肤较白,汗毛较多,且手腕处有一道割痕,有发现手臂者请联系吴秀英本人,愿意提供线索者,可赠送一条纸扎手臂。 拾获手臂并且送回者,可获得一整个纸扎人作为感谢金。 联系人:吴秀英。 联系地址:…… 联系方式:寄信联系。’ ‘寻人启事。 失踪者:赵倩倩的眼睛……’ 一张张寻人启事糊满了青砖墙,这些寻人启事,已经不是单纯的寻‘人’启事——而是各种不同的‘人’在寻找自己身上的‘零件’! 苏午揭开一层一层的寻人启事,看到了让自己甚为眼熟的一张‘寻人启事’。 ‘寻人启事。 失踪者:张双国的记忆。 我失去了自己的记忆,记忆是十分宝贵的东西! 如有发现本人记忆线索者,本人愿意赠以一副纸扎人! 如有拾获本人记忆者,本人愿意赠送一瓶‘东圣酒’,本人就在东圣酒厂工作,有东圣酒厂工作证影印件为证!’ 苏午看到的这张‘寻人启事’下,还附有一张四角绘画着云纹,中间贴着一张中年男人照片的‘东圣酒厂工作证’。 那中年男人的照片,与苏午在资料库里看到的‘张双国’本人一模一样! 他记得,张双国的记忆被一个清朝伪人‘继承’了。 他曾在诡狱中审问过那个清朝伪人,那个伪人最终不堪刑罚而死! 但从伪人身上脱落的记忆,还留存在‘诡狱’之中! 虽然苏午不知道‘东圣酒’、‘纸扎人’有什么效用,但在这个荒诞世界里,竟然还能发现张双国的影踪,让他隐隐抓到了一些破局的线索。 他念头一闪,诡狱门户被一条条阴影手臂拖了出来。 先前‘鉴真神韵’堵在诡狱门户中,让他不得推开这扇门户——他今下轻轻一推,诡狱门户却倏忽打开了! 苏午抬步就要迈入漆黑狱门内,却在这时——身形高瘦,披着一身福田袈裟的影子从门户中闪出,诡异神韵从那道影子身上发散,一道道以‘卍’字组成的赤金锁链,连着一只只枯瘦手掌,扒向了苏午身前的诡狱门户边沿,意图将门户重新关锁! ——看来‘鉴真神韵’仍不愿自己踏入此门之中! 它仍觉得此下环境于诡狱而言,极其凶险! 但它反应慢了一拍! 在‘眼诡目光不能及’的这片世界里,‘鉴真神韵’的反应慢了一线! “志心皈命礼—— 六龙陛左,九虎关中,现三头六臂之威容,运七政八灵之洪造。 ……” 天蓬宝诰悬于苏午头顶,苏午霎时显化天蓬真身,厉诡刑杀法性聚化的方天画戟直接扎入诡狱门户中,贯穿了那道身披福田法衣的影子! 嗤啦! 方天画戟一抖一划—— ‘鉴真神韵’显化的这道影子就被方天画戟撕成粉碎! 哗啦!哗啦!哗啦! 在此同时,那盘绕在周遭的一道道以卍字组成的赤金锁链张开一只只枯瘦手掌,枯瘦手掌中,齐显身披漆黑福田法衣,周身缠绕锁链的‘鉴真’魔相! 那魔相双手合十,张开一双血红的眼眸! 嘴唇翕动,魔音灌耳! “众生无边誓愿——杀!杀!杀!杀!杀! 烦恼无尽誓愿——断!断!断!断!断! 法门无量誓愿——破!破!破!破!破! 佛道无上誓愿——灭!灭!灭!灭!灭!” 诸多赤金锁链,带动整个诡狱的‘规则’,层层缠绕在那道已经大开的门户前,将试图踏足诡狱之中的苏午挤压出去—— “啪!咤!” 九首三十四臂大威德金刚从苏午背后浮现,三十四条手臂狠狠轰在那道门户之上,阻住了门户合拢,阻止苏午被彻底排挤出诡狱! 趁此时机,苏午一手抓出伏藏纸,立目之中,血河翻沸,殷红目光扫向苍白的伏藏纸! 伏藏纸上! 霎时显出两个铁画银钩、杀机森然的古字! ‘黑律’! 黑律二字一现,诡狱内部翻腾的黑雾之中,顿有道道正气符文字组成的漆黑锁链穿梭蜿蜒,那道道锁链拖拽、缠绕住了一道道赤金锁链,镇压着赤金锁链爆发出的鉴真神韵,更为强大、严整的诡狱规则力量从道道漆黑锁链上爆发出来,将一道道赤金锁链拖散! 阻住诡狱门户的赤金锁链,各自散去! 但黑雾深处,却又出现了一道漆黑门户。 那门户上,‘素王’先前留下戒示的字迹渐渐腐蚀、生锈,变得斑驳模糊! 一只眼睛从那道门户上长了出来——整扇门都剧烈颤抖! ——门后的鉴真神韵行将泄露! 苏午瞬时动念,即要自观超脱相,用出全力——却在这时,一个轻轻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那声音里带着莫名的力量,推着他,轻轻松松踏足于诡狱之内。 “无善无恶心之体; 有善有恶意之动; 知善知恶是良知; 为善去恶是格物。” 轰隆! 那轻轻的声音一经响起,整个诡狱都震颤开来! 轰隆! 在此般猛烈的震颤中,黑雾深处显现的那道漆黑门户上长出的眼睛,悄无声息地合拢、缩回,门户上本已锈蚀斑驳的字迹,重又变得焕然一新。 抗拒苏午的大部分诡狱力量,在此刹消寂。 苏午转身望去,却什么都不曾看到。 他定了定神,手持方天画戟,走进诡狱之中。 未过多久。 他自诡狱中走了出来。 漆黑门户再次关锁,不知苏午下次是否还能顺利将之打开。 苏午捧起那张‘张双国的寻人启事’,将那张‘寻人启事’翻到背面,在这张寻人启事的背面,画着一个‘电子邮件’似的图标。 他的目光聚集在那个图标之上。 就看到了一座黑漆漆的邮筒竖立在朦胧的灰雾中。 苏午在那张寻人启事背面写上几行字:“我已寻得你的个人记忆,随信寄回给你,不知能否和你见上一面?有些事情想要询问你。 苏午留字。” 写好字后,他将那张寻人启事折叠好,加上半份‘张双国的记忆’,投入了黑漆漆的邮筒中。 (本章完) 正文 944、迷梦(1/2) 灰雾裹挟着邮筒,在苏午视野里消散去。 两道平行向前的墙壁,将苏午夹在中间,向前不断延伸。 苏午看着青砖墙上贴着的、层层叠叠的‘寻人启事’,他的目光在那些字迹间隙里搜寻着,终于确认这周围墙壁上的‘寻人启事’中,已经没有如‘张双国’一般让他相熟的。 他迈步向前走去。 黑沉沉的苍穹压了下来。 一轮长有大片黑斑的圆月悬在苏午前头,巷道的中央。 当下天穹中虽然不见了那绞缠成团的发诡发丝,但那种阴森沉郁的感觉却始终笼罩着天穹,未曾消去半分。 “喵——” 正在苏午大步往前走的时候,黑暗中陡地传来一声猫叫。 那猫叫声在这寂静的环境里显得分外突兀! 猫叫声响起的瞬间,一只被毛凌乱、有一丛丛发丝绞缠在其毛发上、散发出恐怖阴郁诡韵的黑猫就无声无息落在了筑土高墙上。 它迈动四蹄,飞快向前跑去,扯着满身毛发也跟从在它背后,随它身形蜿蜒向前! 苏午看着那只黑猫,瞳孔微微跳动。 那只黑猫,曾出现于‘老郎药铺’中! 当时藤椅上的黑衫纸扎人抚弄着这只黑猫背上的发丝——将连在黑猫背上、绞缠成团的发诡发丝都梳理顺了! 这只猫和发诡有着怎样关联?! 它和‘鬼郎中’又是何关系?! 苏午念头闪转间,身形骤动——他借着天上月投映在巷道周围的阴影,一瞬步上高墙,朝着那小跑着的黑猫追去! “喵呜!” 黑猫感应到了他的追迫,倏忽回头看他。 簇拥着猫头的丛丛黑发下,显出了一张苍白的、遍布皱纹的老婆婆脸儿。 那张老婆婆脸儿笑眯眯地看着苏午,一咧嘴,就露出满口摇摇晃晃地黄牙:“你的眼睛是真的亮啊……” 眼睛亮? 什么意思? 苏午思维转动,身上动作也一点都未受影响,借助阴影快速接近那只黑猫——黑猫在说过话后,就转回头去,继续在高墙上小跑。 它不曾加快速度,亦未放慢脚步。 可在苏午连连提速的情况下,却依旧与它保持着一样距离。 甚至于,这距离在愈来愈拉大! 看着那只黑猫小跑着奔入高墙尽头,苏午忽然明白了过来——那猫的速度虽未变化,可他与黑猫脚下的这堵墙,却在不断拉长—— 这个念头一瞬闪出,苏午脚下的高墙就像是一根被松开的橡皮筋一般——骤然缩短! 小跑到高墙尽头的黑猫,与苏午之间的距离飞快拉近! 最终,苏午与黑猫只有一步之差! “喵呜!” 黑猫一瞬弹跳而起,跃向前方的黑暗! 苏午猛然扑出,抓向黑猫的尾巴——他跟着扑入黑暗中,那截即将被他抓住的猫尾巴,百无聊赖地扫了几下,就在他视野里彻底消失! 他扑了个空! 落在一片黑水潭里! 黑天将水潭映成漆黑色,冰凉的潭水浸没过苏午的腰部。 苏午辨识着周围的环境,手握‘黑地藏’,涉水而行。 “嘟哒哒哒——” “锵锵锵!” “咚!咚!” 忽然间,喇叭、唢呐、锣鼓声一齐自四面八方响起,在苏午耳畔乱作一团! 一道道花花绿绿的纸人吹着纸喇叭、敲着纸锣鼓,从四面八方朝苏午汇集而来,它们在苏午十数丈外聚成了两队,两队纸人不断交错着,接近向苏午—— 苏午端起‘黑地藏’,八尺苗刀分化出无数白骨镰刃,如同一道蟒蛇般横扫过两队交错接近而来的纸人——一道道纸人被黑地藏切成两段,落至苏午身后,在水中摇摇晃晃一阵,便积蓄吹着纸喇叭、敲着纸锣鼓远去了! 黑地藏斩断了一个个纸人! 却也只是将它们斩断而已,对它们根本毫无影响!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看着两队纸人吹吹打打蹦蹦跳跳地远离自身,苏午眼角跳动着,忽然一把抓住落在队伍末尾的一个纸人—— 那纸人被他抓住脖颈,提出水面。 纸人桃红的面孔上,画着两团漆黑的腮红。 此时就嬉皮笑脸地看着他。 他皱了皱眉,还未有所动作,在他手上嬉皮笑脸的纸人就像是被水淹过的纸张一样——水彩弥漫,变作斑斓一团! 苏午猛地把手中‘纸人’掼进水面下,想要洗刷去那些‘不干净’的水彩! 纸人在水下洗刷一遍,再被他提出来,就变成了一块白纸。 他又将白纸丢入水中洗刷过。 白纸上浮现一列列字迹:“梦的解析——现实与梦境的边界。 欢迎大家观看‘梦的解析’栏目! ‘现实与梦境的边界’是本栏目的第一期内容。 在这一期内容里,本报会着重与各位探讨一下,‘梦境’与‘现实’的边界究竟在何处。不知道大家在做梦的时候,是否有过类似的感觉——梦境里的某些场景、某些人,我们在现实中好似从未遇见过,但在梦中,我们对那样环境、那些人却又是如此熟悉? 这是冥冥之中的因果牵连? 还是因为梦境对‘现实的未来’进行了一个简短预言。 亦或者是,我们熟悉梦境中的某些场景、某些人,只是因为‘梦’本身让我们熟悉,给了我们熟悉这些环境、这些人的能力? 探寻这种好似没有来由的熟悉感,追究它的原因所在,其实就足以划分出‘梦境’与‘现实’的边界。 在这里,我们首先提出一个说法——在我们陷入沉睡的时候,我们自身对外界是不设防的,或者说我们此时对外界的防备心是最低限度的。 睡眠中的我们,对外界不设防。 陷入梦中的我们,自然而然会‘相信’这一场梦境。 ‘相信’眼前所见一切皆是真实,‘相信’自己与梦中人的种种关系,这种‘相信’击碎了我们在现实中的逻辑思维。 ‘相信’让梦境与现实变得没有边界…… 那么朋友们,你相信自己今时是在做一场梦吗? 你相信,梦境就是现实。 你不信,梦境与现实永远存在界限。” “相信,相信……”苏午低着头,低声自语着。 他将手中那张纸揉成一团,丢进了水潭里。 再抬起头时,眼中光彩熠熠。 ——他现下已经相信,自己确实身在梦中了。 水潭里,齐腰深的潭水渐渐退至苏午脚面,蒙蒙雾气在四下里渐渐升起。 一轮明晃晃的太阳挂在天上,将四下的雾气映照得五光十色。 苏午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出这片坑洼地带,穿过了一个野树林,就看到一座座坟山散落在青蒙蒙的雾气中。 有个壮汉坐在一堆坟山上,拔去米饭上插着的三根蜡烛,抱着那碗米饭吃得正香。 壮汉所坐坟山前的墓碑上,字迹早已斑驳模糊,看不清其上的具体内容。 苏午从那座坟山前走过,走出几步后,又倒了回来。 “足下,叨扰了。”他走到那座坟山下,向高坐坟山,大口扒着生米饭的壮汉拱手行礼。 那壮汉一手压在膝盖上,托着饭碗,一手挠了挠头,其看着苏午,也不说话。 苏午面上笑容未变,继续向壮汉问道:“足下,在下长途跋涉至此,已不知今下具体时间,冒昧打搅,请问足下,当下是什么时间?” 听到苏午的问话,那壮汉愣了愣。 其将绕在颈上的长辫子解开,抹了一把嘴,看向苏午的眼神里满是疑惑与惊奇:“你能看得到我? 你这样的,也是和我们一样的本地人吗?” “足下说笑了。”苏午笑着摇了摇头,道,“足下就坐在这里,我又不是瞎子,看得见足下岂不是很正常的事情? 我从七八里地外的‘鸿发当铺’那边走过来,那边与此地相距不远——我应该不能算是外地人吧?” 苏午面上笑意莫名。 他逐渐理解了这个世界中运行的某种‘规则’。 冥冥之中的未知存在,一直在引他进入这世界的最深处。苏午沿途遇到的‘给黑猫的黑衫老者’、‘老婆婆脸儿的黑猫’、‘去老郎药铺寻药方的无形患者’、‘王清平家的二层洋楼’,乃至是当下坐在坟山上吃饭的壮汉,都可能是未知存在留给他的某种‘指引’。 现下他便要看看,冥冥之中的未知存在究竟想做什么? 解开这个谜题——江莺莺、江爷爷,乃至是‘张双国记忆寻人启事’等诸谜团,或许都能迎刃而解! 在苏午提及‘七八里外的鸿发当铺’时,壮汉眼神有了些许变化,他将苏午上下打量一番,道:“你既去过鸿发当铺,应该知道那当铺斜对面,有座红砖洋楼吧?” “见过的。”苏午点了点头。 “那座红砖洋楼里——吓人得很哩!”壮汉从坟头上跳了下来,把手里的瓷碗蹲在墓碑上,双手在身上的皮毡子围裙上摸了摸,他向苏午拱手行礼,“我先前以为你看不着我,所以就没作声哩,有啥么怠慢的,你多包涵!” “是我叨扰足下,怎能怪罪足下怠慢? 足下太客气了。”苏午亦是拱手回应。 “嘿嘿……”壮汉咧嘴笑着,眼神左顾右盼,他忽然端起墓碑上蹲着的那碗生米饭,递向了苏午,“你吃饭了么?要吃点饭不?” (本章完) 正文 945、‘天爷爷’(2/2) “我吃过了的。 足下不必这么客气。”苏午伸手推拒,看着期期艾艾的壮汉,出声问道,“足下可是有什么事情想说?足下但说无妨。” “那、那我可就直说啦——”壮汉赶紧应声,他看着苏午的眼神,似是害怕苏午过会儿又该注意摇头拒绝一般,连声说道,“你既然是从‘鸿发当铺’那边来的,那你啥时候返回鸿发当铺那边啊? 你返回的时候,咱们俩能不能结伴回去? 从这里到鸿发当铺,这一路上不太平哩,我一个人……有点应付不过来……” 此间到鸿发当铺的路上不太平? 除了红砖洋楼里的厉诡以外,这一路上,苏午遇到的唯一不太平的情况,也就只有‘与鉴真神韵交手’这件事了。 此外不论是跟踪黑猫,还是遇着那支‘纸人送丧队伍’,他均未曾感觉到有任何凶险。 最多只是深感荒谬罢了。 随着他‘相信’这个世界的真实,那种荒谬感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不过,壮汉当下既然如此说,必然有其缘由。 苏午也未反驳什么,而是道:“我还想到处转一转,了解一下各地的风物人情……” 话未说完,壮汉就连忙摇头打断:“你想到各地转转,那得‘过壑’呀,这样一直往前走,走着走着就会回到原来位置——往前都是馒头山的地界啦,走出去就会回到原点,只有过了壑后,才能跑到别的地界去。 鸿发当铺旁就有两道壑。 一道是从外往里走的‘界关’,过了那道‘界关壑’就能看到红洋楼。 一道在红洋楼里,据说拉开红洋楼里的某一扇门,就能走进‘慈悲壑’,到别的地方去——我也是要从红洋楼那里过壑哩。” 苏午揣摩着壮汉的言语,回想着自己从眼诡笼罩的现实之地,走到这‘眼诡目光外的世界’。 他经过鸿发当铺时,当铺一侧的高坡上架着木板,连着高坡对面的‘红洋楼’——那简陋的木板桥,竟然是一道‘壑’? “你说的界关壑,是不是鸿发当铺前的那道木板桥?”苏午向壮汉问道。 壮汉连连点头:“对对对! 我是听其他人这么说的,鸿发当铺处于‘里外之间’,一般本地人最多就到鸿发当铺那里了,外面的地界本地人是去不了的——就算是想去,那也得先到界关壑下面,找一座茅草屋,请茅屋里的‘界关爷爷’点头同意了,才能到外面去。 外面可好着呢,听说好几位‘爷爷’、‘奶奶’、‘太上爷爷’、‘太上奶奶’都在外面呆着,常年也不回它们的壑里去。 就连‘天爷爷’——据说也在‘外面’开了个药铺。 不过我自打出生至今,只听说过有这么一位‘天爷爷’,常在九月二十九这一天免费给人开药治病,但一次也未见过这位‘天爷爷’,那些老得都快化了的老一辈儿,也传‘天爷爷’怎么怎么样,但他们也一次都没见过天爷爷,更没在九月二十九等到过天爷爷开的方子……” 壮汉说着说着,忽然看向沉思的苏午,眼睛放光地问道:“你去过外面吗?” “不曾去过。”苏午眼神诚恳。 “啧……外面是爷爷们的去处,咱们这样人,没去过,正常的。”壮汉惋惜地咋舌道。 “是啊……”苏午点头应了一声,语气感慨。 壮汉口中的‘天爷爷’,应当就是‘鬼郎中’了。 苏午都未能想到,自己走过的‘外面’,对于壮汉这样的‘本地人’而言,竟是巴望着也难去到的地方。 自身在‘老郎药铺’遇到的‘无形患者’,应当就是‘界关爷爷’。 那位‘界关爷’未免太过羸弱了,其所遭遇的厉诡,只不过是个祟级的厉诡,竟都能令其束手无策,无可奈何……不过,当下世界颇多常理难以揣度的地方,仅仅凭借‘界关爷’无法应对祟级厉诡这件事,也不能完全小觑其他各路‘爷爷’。 至少那位‘天爷爷鬼郎中’,苏午怎么想都觉得对方的手段分外神秘莫测。 像壮汉这样的本地人,自称从未见过‘天爷爷鬼郎中’,但苏午在红洋楼的信箱里,分明找到了鬼郎中开给‘王清平一家’的药方,其兄王清光还令王清平在逢九之日献上一副‘纸扎人’,请鬼郎中亲自过来处置洋楼中的厉诡…… 这又是怎么回事? 难道王清光不是本地人,也是一位‘爷爷’? 所以他能轻易请到天爷爷鬼郎中来帮忙? 还是说,只是壮汉及壮汉身边人都太没有见识了,不曾遭遇过被厉诡侵袭的状况,自然也就未曾遇到过鬼郎中出手帮助他们诊病? “我在前头鸿发当铺那一带,曾听闻‘天爷爷’给人治病的事迹。 它似乎不是什么病都治……”苏午斟酌着话语,他话还未说完,就被壮汉的言语打断了。 壮汉张口就道:“对! 据说天爷爷其实是专门给诡看病的,给诡医好了,人也就没事了! 我们很多时候也遭过厉诡谋害啊! 我从家出来,就是因为我家那边遭了厉诡,人一片一片地死,不得已只能去‘慈悲壑’里去请一尊菩萨来,希望菩萨能镇住厉诡,保我家乡平安……” 说到这些,壮汉不禁真情流露,紫色的面孔上流出些猩红的泪水。 苏午眼前世界晃动,壮汉在他眼中变得时隐时现。 他立刻定住心神,将那张纸上‘现实与梦境的边界’篇回忆过一回,道一声:“相信!” 当前世界稳定住了。 对着壮汉那张紫红色、淌出血水的面孔,苏午也不觉有任何异常,他叹息了一声,眼露怜悯之色:“足下既然是为了解救家乡父老,我左右无事,陪你去一趟鸿发当铺也没甚么大不了。 不过,在下还是有一事需问足下——” “什么事?” 壮汉忙擦去满脸‘泪水’,他黑袍子袖口上的寿字纹都被那泪水给染红了。 “足下可知今天具体时间? 我这一路奔忙,都不知今夕是什么年月了。”苏午笑问道。 “今天九月二十九!”壮汉张口回答道。 “九月二十九?”苏午微微一愣。 那种‘有冥冥之中的存在引自己去向未知之地’的感觉,再次于苏午心神间弥漫开来。 “对啊。”壮汉一边收起墓碑上的米饭,塞进自己的包袱里,一边随口说道,“不过每一道壑和每一道壑的日期不一样。 这道壑今天是九月二十九,说不定下道壑今天就是五月三十——没什么大不了的! 咱们出发吧?” “出发。” 苏午点了点头,领着壮汉往回走。 壮汉跟在他后头,喋喋不休地道:“兄台你也是很厉害的一个人哩,从红洋楼到这‘馒头山’,中间得经过‘涨退河’、‘寻人墙’,你都能走过来,真厉害啊,真厉害!” “馒头山……”苏午先前注意力放在其他事情上,听得‘馒头山’此名并不觉有异。 此下再听,却陡生出一种熟悉感来。 他停下脚步,环顾四周—— 壮汉也停下来,疑惑不解地问他:“咋了啊,兄台?” 四下里,林木深深。 一座座坟包耸立在缓缓向上的高坡上,鳞次栉比。 藤蔓野草缠绕在那些或由石筑、或夯土形成的坟包上,一座座坟包一直绵延至苏午视线尽头。此般情景,更叫苏午觉得眼熟! “竟是馒头山?” 苏午低声言语。 “对啊,这里就是馒头山。我家也在馒头山,不过离这里太远啦,倒回去得走好久!”壮汉回应道。 “嗯。”苏午应了一声。 他曾走过这‘馒头山’。 在初入灶班,为诡‘送米’之时,误入过此畔! “我们想要从此地至于彼地,便须要经过一道道壑,那足下可知道,这里到底有多少道‘壑’?”苏午回过神来,又向那壮汉问道。 壮汉不在意地答道:“那谁能知道? 准得比核桃上的沟壑要多!” 苏午点了点头,他思维转动着,伸手至某处——彼处虚空泛起层层涟漪,一只铃铛被他从那处虚空中抓了出来。 他抓着那只铃铛,轻轻摇晃。 在此方世界中变得生有八条腿,长着颗骷髅头,还顶着一对牛角的‘龙从马本’就在铃铛声中显现了出来。 壮汉看着那出现在苏午身畔的八条腿牛角骷髅马,眼神里满是赞叹:“兄台竟然有这样的奇物?那咱们赶路能更快些了!” “确实。”苏午翻身上马,又将眼神赞叹不已,偏偏没有多少惊色的壮汉拉上马来,他拍了拍‘龙从马本’的脑袋,在他眼中,龙从马本的脑袋在‘牛角骷髅头’与‘正常白马头颅’之间交替转换一阵,就随着他心中思维落寂而稳定在‘牛角骷髅头’的状态。 “坐好了!” 他叮嘱壮汉一句,将背上一直背着的箱子挂在龙从马本马鞍一侧,旋而驱使龙从马本,往前头的野树林里奔行而去。 八腿鬼马在密林间飞快穿梭,化作一道黑光。 密林前方,一片大水潭弥漫开来,水面上,雾气升腾。 (本章完) 正文 946、涨退河(1/2) “这就是涨退河了! 看现在河道里的水还很满了,短时间里应该是消褪不了的! 咱们在这里停一停吧,估计得歇几个晚上,才能等到河水退去了……”壮汉看着那将许多树木都淹没,笼罩在青蒙蒙雾气中的大水潭,有些懊丧地说着话。 苏午在大河边住了马儿,看着河中寂静流动的河水,向身后的壮汉问道:“这河面虽宽,但河水其实不算深,我们骑着马涉河而过,应当没什么问题。” “那怎可能没有问题?”壮汉连连摇头,否决了苏午的提议,“河水确实不深,但等你走到河中间的时候,你就知道了——那河里面的水越涨越高,越涨越高,许多‘涨水人儿’就都随着河水涌上来了,排着队请你和他们同行! 你要是和他们一块儿走了——那就会在‘化’在水里,变成这涨退河河水的一部分啦!” 说到这里,壮汉顿了顿,狐疑地看着苏午问道:“你连这个都不知道?那你先前是怎么从‘涨退河’里走过来的?” 苏午低头看着漫漫河水,回道:“我先前过来时,此间只是一大片淤泥地,并未看到有河水在此间漫淹。” 他并未同同伴说实话。 先前经过这片大水潭之时,苏午完全是涉水走过的。 走到半途的时候,遇到许多吹着喇叭唢呐的纸人朝自己聚集而来——那些纸人应当就是壮汉所说的‘涨水人儿’了。 那些‘涨水人儿’并不能带走他,也无法让他‘化’在水里。 此后,他彻底进入梦中,大水潭中的水液反而转眼消褪下去了…… 这种现象,曾经是否发生过? 有没有什么规律? 苏午念头转动着,翻身下马,走向河水边。 壮汉羡慕地看着苏午的背影,出声道:“你运气真好啊,走到这里,就能正好碰上涨退河退水的时候……” 他说着话,也笨拙地翻下马来:“看来咱们只能在这里等几天,等河水退潮了以后再说了。” “除了在这里等着河水退去以后,还有没有其他的办法? ‘涨水人’没办法击退吗?”苏午又问。 壮汉把马牵到一旁的高树下拴好,他回头瞪大眼睛,向苏午回道:“涨水人儿就是河水的一部分?怎么击退? 你没听过‘抽刀断水水更流’这句话吗? 那东西没法击退的! 不过,其实也确实有办法让涨退河的河水消褪下去……我听说,一个人要是被‘天柱爷’选中的话,他走进涨退河里,那河水就能被定住,然后消褪!” “被天柱爷选中的人……”苏午把壮汉的话重复了一遍,转头看向对方,问道,“天柱爷又是谁?他也住在‘外面’吗?” 壮汉摇头道:“那谁能知道? 天柱爷支撑着万壑千洲,据说‘天爷爷’就是被‘天柱爷’扛在肩上的,又有人说‘天爷爷’其实才是柱础,是他支撑起了天柱爷……” “没有‘地爷爷’吗?”苏午笑问了一句。 “没有。”壮汉道,“不过有‘龙沟爷爷——别管是什么爷爷、太上爷,都没有天柱爷、天爷爷厉害,他俩是最大的爷爷!” “……” 苏午听壮汉说话,他虽然知道对方言语内容其实极其认真,但一听到各种‘爷爷’的称呼,内心还是觉得有些喜感。 这时,寂静的涨退河中,传来一阵河水翻腾的声响。 哗啦!哗啦! 他转脸看向水雾弥漫的涨退河。 壮汉也赶忙走到苏午身后,伸长脖子往那青蒙蒙的雾气中看去—— 雾气里,有一张木排在水面上荡荡悠悠,木排上半坐着一个白衣书生,其撑着一根长木棍,此时已经乘木排行至河中央。 “还能渡船过河? 涨水人儿不会抓他吧?”壮汉看着木排上的白衣书生,惊讶地出声道。 他话一说出口就当场应验—— 一道道比木排上戴着秀才帽的书生衣衫更白的影子骤自水雾中升腾起了——它们吹着喇叭、唢呐,敲着锣鼓,从四面八方涌向木排上的书生! 这些白影子虽与苏午当时见到的那些‘纸人’大相径庭。 但看它们吹奏地种种乐器,苏午已能确定,这些白影子,就是苏午当时涉水而过时,遭遇到的那群纸人! “啧……” 壮汉惋惜地咋舌,看着那一道道白影子爬上木排,将木排摇翻。 木排上的书生也落入水中,那本只到其腰部的河水,倏忽间上涨,一眨眼淹过了其胸口,又一眨眼,就抹过了对方的脖颈。 “看来这法子不行啊…… 他要被涨水人儿带走了,人要化了……”壮汉喃喃低语,一脸心有戚戚焉的模样,看着书生渐渐沉入水下。 在他注意力完全不在苏午身上的时候,苏午一脚踩入了涨退河中—— 壮汉猛地注意到苏午的动作,伸手去拉苏午的肩膀,急声道:“你干什么?! 你想去送死吗?!” 苏午身形一闪,躲开了壮汉伸过来的手掌。 他双脚都踏入河水中,心头自然而然生出一种感觉——他望着水雾升腾的水面,出声道:“河水要退了……” “怎么可能?! 这还这么大的水呢——你快上来啊!”壮汉根本不信苏午的话。 苏午眼神寂静,依旧道:“我没骗你,水真的要退了。” 话音才落! 涨满河水的大水潭中,骤响起更激烈的水声! 哗——哗—— 河水奔腾着,裹挟着一道道白影子,以苏午站立位置为界限,不约而同地向着左右两侧漫淹,退潮! 一息之间,翻滚的水雾下,河水水位骤降,露出遍是淤泥的河床! 涨退河中河水,退了个干干净净! 那书生顶着个秀才帽,一身白衣尽皆湿透,此时失魂落魄地站在淤泥里,满面苍白。 “退水了!退水了!”壮汉大叫起来,眼神震惊地看着当下的奇景。 他的声音在此间传开,蒙蒙水雾里,就像是有了回音。 对岸传来一个个兴奋的喊叫声:“退水了!退水了!” “退水了啊!” 男男女女的声音从对岸传来,却是河对岸等着过河的人都一齐出声叫喊起来,并非是壮汉的回音。 雾气里,渐渐显出了一道道人影。 壮汉回过神来,连忙走到苏午身前,瞪大了眼睛打量苏午,眼神里满是震惊:“你、你怎么知道要退水了? 你——你不会是‘天柱爷’选中的人吧?!” “天柱爷选中的人,能叫涨退河退水,你看我像是有这种能力吗?”苏午面上流露的沉思之色倏忽退去,他笑着与壮汉说道,“我只是会些分辨涨水退水的手段而已,方才我踩入水中之时,便感觉到了水的流向不正常,因而断言马上就要退水。” 他解释得有理有条,壮汉也就相信了他的话,连连点着头,向他说道:“不管怎么说,我跟着你果然是没错的啊。 你两次过河,两次都能遇上退水。 可见你是有大福气的人,有大福气啊——我跟着你,也是沾了你的光!” 苏午笑了笑,看向河对面。 七八个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过河道,他们满脸喜气,彼此交谈着从苏午、壮汉身畔走过。 “我们运气好啊!” “是啊!” “听说涨退河退水了,我们就赶过来,没想到它又涨起水了——还以为得在岸边等上好长时间,没想到这么快,它又第二次退水了!” “谁说不是呢? 涨退河涨退水从来没个定数,有时候一两天涨退一次水,有时候一两个月都不定能退一次水——这次直接十三年都没退过水! 我老娘在馒头山等我等得说不定都快‘化’了! 幸好这次退水了啊!” 这些人说说笑笑地从苏午身畔走过去。 第二拨、第三拨人也渐渐出现在雾气里,每个人脸上都难掩喜气。 先前苏午从‘外面’走过‘界关壑’,一路穿过‘寻人墙’、‘涨退河’,至到馒头山才见着壮汉一个人,他今下带着壮汉回转,却突然见到了这么多人! 见到如此多人,正说明苏午入梦程度已深。 这些人有的留着老鼠辫,穿着短打衣衫; 有的戴着斗笠,背着渔网,一副渔夫打扮; 亦有人高冠博带,长发梳成发髻。 总而言之,各种各样打扮的人都能在此间见到,甚至苏午还在其中见到了许多瞎眼的、瘸腿的、断手的、且都穿着现代服饰的人。 人们从苏午与壮汉身畔匆匆走过,偶有人向苏午微微点头示意。 苏午亦点头以作回应。 走过去三四拨人以后,那失魂落魄站在河道中间的书生才猛地反应过来,他背着书箱,弓着腰弯着背匆匆穿过河道,朝对岸走来。 走到苏午与壮汉身旁时,这书生忽然停下脚步,在壮汉疑惑的目光下,卸下了背后书箱,从书箱中取出一本已被水浸湿的书册来,递给了苏午:“兄台之恩,我实无以为报,就以这本书册相赠兄台吧! 多谢兄台,多谢兄台!” 苏午伸手推拒,同时出声道:“我实不知我做了何事,于兄台有恩? 这本书,我却受之有愧。” 那书生看了苏午身侧的壮汉一眼,却并不回应苏午所问,只将书册推入苏午怀中,便低着头匆匆离去——苏午转身欲寻他,却发现他一溜烟儿早跑没了影。 (本章完) 正文 947、‘墙上人’(2/2) “这…… 难道他是谢我提醒他退水这件事?”苏午故作疑惑地问道。 壮汉挠了挠头:“应该是吧。 读书人就是礼数多。 不过这送本泡水的书,又有甚么用?” “是啊……”苏午点着头,翻开了书册。 书册上的字迹已在水泡中晕染下来,变成了模糊的一道道墨痕——书生所赠的这本书,却是彻底没有了阅览价值。 苏午也未在意,将书册收好,同壮汉说道:“把马牵来,咱们也过河了。 别一会儿又涨水了。” “好,好!”壮汉连忙点头,转身牵回了马,跟着苏午穿过了涨退河的河道,顺顺当当地走到了河对岸。 一道长缓坡顺着河沿一直往上延伸。 苏午骑着马,带着壮汉沿着坡道徐徐往上,行至缓坡的尽头处,两堵高墙就陡地出现在他的视野里。其中一堵墙是筑土墙,另一堵墙则是青砖墙。 “寻人墙是左边那道青砖墙。 咱们小心些……”壮汉在苏午身后小声提醒着,语气甚为紧张。 “好。”苏午答应着,驱马驶入幽深巷道。 他扫视着两侧的高墙,观察这两堵墙与他所见有何不同——两堵墙比苏午先前经过时所见的状态要高了太多。 每当苏午觉得自己即将看到高墙顶点的时候,两堵墙壁便猛地往上堆高一截,让他永远都看不到两堵墙的最高处。 筑土墙上,依旧有着一道道神龛似的窟窿。 窟窿内黑漆漆一片,每一个窟窿前,都有长长的阶梯开凿在夯土墙上。在苏午观察墙上黑漆漆的‘神龛’之时,忽有人影从那‘神龛’中钻了出来,沿着神龛前的阶梯,走下了墙壁,落地后就变作活生生的‘人’! 那人从苏午的坐骑旁经过时,还好奇地打量了两眼马上的苏午与壮汉! 墙上的神龛里,竟住着人?! 苏午目光扫过筑土墙上密密麻麻的神龛窟窿,很快就发现,有形形色色的人影从神龛中走出来,沿着台阶下了墙,在巷道里匆匆来去。 这些人与苏午先前在涨退河边见过的人别无二致,他们大都行色匆匆,下了墙以后,就一刻都不愿在巷道里停留,惧惮着巷道内蕴藏的某种恐怖。 他们多是往‘涨退河’的方向去的,应是得到了涨退河退水的消息,要趁这个机会渡河往馒头山那边走。 “‘神龛墙’这地方不太好,正对着‘寻人墙’。 这里的人一下了墙,就可能被对面的‘寻人墙’给盯上,稍有不慎就会丧命。但他们也有亲戚家人在外地,需要出门探亲,也得出门做活谋生,不可能天天都呆在神龛里…… 哎……环境太差了,比我们馒头山的环境都差。 不过住在神龛墙两端的人就快活多了——神龛墙两端的对面,都还不是寻人墙的范围,出门就不用担心会死在对面的寻人墙下,这又是难得的好地方。”壮汉看着夯土墙上的一道道神龛,眼神里却有些羡慕。 他所羡慕的,自然是住在神龛墙东端的这些人。 苏午听着壮汉的絮絮叨叨,渐渐明白了过来,他向壮汉问道:“这神龛墙上的每一座‘神龛’,都是一户人家的居处?” 壮汉闻言摇头:“那也太奢侈了。 一座神龛,能装下一个同姓家族呢! 有的大神龛,甚至能装得下一个村子!” 苏午点了点头,驱马缓行着,一边看向对面还未见有‘寻人启事’的青砖墙,一边向壮汉问道:“我先前穿过这条巷道时,也未遇见甚么凶险。 这些人在此间行走,怎么行色匆匆的,好似在畏惧什么? 那寻人墙上究竟有什么可怕的?” “啧……”壮汉语气感叹,“所以说你是有大福气的人啊,涨退河边,你一脚踩进水里,就能碰上退水的好时候,这种幸事,别人等到‘化了’都不一定能等到! 我跟你说吧,这寻人墙的凶险之处,就在于‘墙上人’会不断发出呼喊,你要是一不留神,在心里回应它们的呼喊,或者是直接在嘴上回应了它们,那你轻则缺胳膊少腿、掉个眼睛什么的,严重的话整个人都被‘墙上人’吸进去,会当场‘化’作墙上人的一部分!” 苏午回想着给‘寻索自身记忆的张双国’,投去半份记忆的事情,沉吟着道:“就只会出现如此情况吗?不会出现别的情形?” 壮汉闻言想了想,道:“‘墙上人’因为常年困在墙上,再加上它们各自身体的残缺,导致它们的情绪一直比较浓烈——‘酒神壑’的‘东圣酒厂’一直都喜欢招‘墙上人’来砌造窖池。 有些墙上人砌造出的窖池,酿造出来的酒浆极属上品,有很多匪夷所思的妙用,于是这部分墙上人就会成为东圣酒厂的正式员工,能掌管一座窖池,甚至能够进入东圣酒厂的高层,有个叫‘甲子年基酒爷’的,就是墙上人出身。 被招去做窖池工的墙上人,也会把自身的‘影子’留在墙上,继续代替自己寻人。 如果能帮助这些影子寻到它们需要的东西,最次也能到它们打工积攒的一副纸扎人,要是碰上某些正式员工,甚至能得到它们汇集毕生心血酿造的东圣酒! 这种东圣酒和东圣酒厂出品的普通东圣酒区别可大得很——这种‘私藏东圣酒’,天生带有优雅的窖香,后味绵长……反正听说这种私藏东圣酒厉害得很,具体厉害在哪里,我也不知道。” “原来如此……”苏午点了点头。 看来‘张双国’今时大概率已经是‘东圣酒厂’的正式员工了。 否则也不会以一瓶私藏东圣酒酬谢别人寻得他的全部记忆。 不过,张双国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这个‘张双国’是已经死在明州危险区里的真正张双国,还是其他甚么东西? 那些在明州死去的人里,有多少来到了当前这个世界? 他们是否也会成为‘墙上人’? 江莺莺莫非也在寻人墙上? 苏午愈发感觉到,他当前所处的这重‘梦中世界’,与发诡、眼诡、三清之肠都有脱不开的关系,冥冥之中的存在,一直在指引着他揭开这最终的谜题! “不要走神! 寻人墙要到了!”壮汉猛地推了苏午的肩膀一把。 苏午笑了笑,目光看向前方。 神龛墙上一切如旧——与神龛墙相对的寻人墙,青砖砌造的墙面上,此时钉着一个个‘人’! 这些人或是缺少了一双眼睛,或是缺少了一条胳膊,或是眼神茫然无措——他们一个劲地呼喊着: “钱永安的腿,有谁寻到钱永安的腿了? 我的腿,快回来,快回来!” “季大军的左眼,有谁寻到季大军的左眼了? 我的左眼,快回来,快回来!” “我只记得自己叫‘田青云’,有没有人寻到我的记忆啊,有没有人寻到我的记忆?!” 这纷乱如潮的呼喊声瞬间灌入奔行于巷道中的众人耳畔! 苏午心神坚固,不为所动。 他分辨着那一个个声音里提及的名字,观察着墙上钉着的一个个‘人’,试图从中寻找出如‘张双国’一般让他熟悉的人。 壮汉此下已经紧紧握住耳朵,低着头不断念叨着什么,根本不敢观察四周环境,不敢去听墙上人传来的声音! 八腿牛角龙从马本向前驰行,正在此时—— 苏午蓦然听到一个声音:“葛群的心肺,有没有人寻到葛群的心肺啊?! 把他还给我吧,还给我!” ‘葛群’是苏午在‘平安花苑’租住房子的房东——他也出现在了寻人墙上! 苏午循声望去,顿时看到一个身形瘦高,脸色发黄,眼眶凹陷的中年男人,这就是葛群! 对方酗酒成性,就是这么一副命不久矣的样子! 在此时,更多的声音、更多熟悉的人的身影,纷纷出现! “我是朱玉明! 我的身体完全不见了! 有没有人找到我的身体,把它还给我吧,还给我!”一道模糊的人影挂在墙上,语气里充满哀求。 “我也一样,我也一样! 我叫熊骏,我的身体也不见了,不见了啊!” “陈睿! 有谁寻到我陈睿的身体了?把它还给我,我能给你的只有我满满的感激!” 一连数道模糊影子一齐发声,它们报出的姓名,它们的声音,在苏午的记忆里皆能一一找到对应! 朱玉明的身体被‘王富盈伪人’意识寄附了; ‘熊骏’是焚烧工厂‘遗容整理车间’的工作人员,他被伪人成功模仿取代; 陈睿亦然。 更多让苏午感觉熟悉的墙上人呼喊起来! 他们有的缺少了一双脚,有的缺少了整张脸——这些身体有明显残缺的伪人,其身体残缺的部分,都被三清之肠轮回出去的第二代活尸继承走了! 这些墙上人,与现实世界里的许多第二代活尸、伪人有着密不可分的关联! 墙上人,极可能尽都死在‘三清之肠’的死劫规律之中! 这些死去的人,却都出现在了这一重‘梦中世界’里! 这重梦中世界,由何人织就? 它引自身来到此中,是希望自身做什么?! (本章完) 正文 948、“九月二十九”(1/2,月末求月票!) “还给我!” “还给我——” 呼喊声如潮水般包围了苏午与壮汉,声音不断压近! 那堵原本延伸向前的青砖墙,此下竟扭转开来,横在龙从马本前进的道路上,拦住了苏午的去路! 一个个残缺的墙上人随着青砖墙不断围绕苏午盘转,亦将苏午团团围住! 壮汉听得耳畔越来越近的声音,浑身止不住地颤抖着,哪怕他捂住了耳朵,此时也无济于事,他意识到绝境已至,终于麻着胆子张开眼睛,一睁眼就看到——一道道墙上人层层叠叠将自己与苏午围拢了起来! 他万念俱灰,颤抖着嘴唇,欲哭无泪地向苏午问道:“你、你做了什么啊?” “我可能有点关于他们所寻之物的线索。”苏午看着围拢过来的墙上人,神色平静,好整以暇地回答了壮汉的疑问。 “这么多墙上人,你都有线索?”壮汉被众多墙上人盯得头皮发麻,压低声音向苏午问道。 苏午未再回应壮汉的问话。 他抬眼看向只剩一道模糊人影的‘熊骏’,叹了口气,出声道:“熊骏,你的身体已被伪人死劫规律完全取代了,不要再想去找自己的身体了。 今下既然来此,就在这里好好生活吧。 在东圣酒厂做个工,不要辜负自己重活一场。” 那道模糊人影愣愣地看着苏午,半晌后才道:“苏局……我听您的。” “你在这重世界中能得存活,未必就是一件坏事。 你的家人我都已经安顿好了,你放心吧。”苏午接着道。 只剩一道模糊人影的熊骏连连点头,人影面部,显出了熊骏清晰的五官,他流着泪,向苏午说道:“谢谢您,苏局! 我现在也是无牵无挂了…… 以后您在这里,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地方,请您务必要找我。 您是唯一能让我和外界家人沟通的人了!” “我会的。”苏午点了点头,目光看向熊骏身旁的其他几道模糊人影。 在他的目光下,几道模糊人影都纷纷出声:“我的家人,就摆脱苏局帮忙照顾了……” “苏局,我们就按您的吩咐在这里好好地生活……” 这几道模糊人影徐徐退去了。 更多‘墙上人’聚集在苏午周围,苏午却一点都不慌张,他看着被自己吸引而来的众多‘墙上人’,一个接一个地道出了这些墙上人失踪的肢体、记忆的各种线索。 每有一个墙上人得到线索以后,都向他投来感激的目光。 墙上人口中吐出一张张‘寻人启事’,将‘寻人启事’作为赠礼,贴在了苏午的衣服上,而后心满意足地从他身边离开,回到青砖墙壁上。 横堵在苏午前路上的青砖墙壁,在众多墙上人散去以后,便又恢复了原状。 两堵高墙平行延伸。 苏午浑身贴满了‘寻人启事’,那一张张寻人启事在他的衣衫上重叠,竟然变成了一件纸甲般的东西! 壮汉看着聚集在苏午周围的纸人纷纷散去,看着苏午身上披覆的纸甲,一时间目瞪口呆。 直到苏午行过了深巷转角,‘红砖洋楼’在前头若隐若现的时候,他才终于反应过来,震惊地向苏午说道:“你、你可真是个神人啊! 说不定哪一天,你也能在这地界做个‘爷爷’、‘太上爷’!” 苏午笑了笑,没有回应。 见他未作回应,壮汉反而有些急切地道:“你知不知道啊? 你知不知道你身上穿的这件纸甲——这可比‘私藏东圣酒’贵重了不知多少倍,穿着这件‘寻人甲’,你走到哪里,哪里的‘墙上人’就得给你提供帮助! 就连墙上人出身的‘爷爷’们,也得出手帮你!” “是吗? 这件‘寻人甲’竟然有这种妙用?”苏午故作讶然之色,与壮汉言语了几句,随后又笑着道,“不过‘私藏东圣酒’我倒是也挺想尝尝的。” “谁不想尝尝呢?”壮汉咂了咂嘴,他看着苏午身上的纸人甲,又笑着道,“你运气好又不好——运气好是‘寻人甲’这种奇物你都拿在手里了。 运气不好是因为你给那么多墙上人提供了他们失物的线索,却没有一个人是在‘东圣酒厂’做工的。 哎……” 壮汉正惋惜着,忽见苏午驱马到了路边一座黑漆漆的邮筒前。 他伸手到邮筒里一阵寻摸。 就在壮汉脸色狐疑时,苏午缩回了手——缩回的手掌中已经多出了一个贴着红纸的陶坛,以及一封信笺。 “东、东圣酒?!”壮汉张大了嘴巴。 苏午点了点头,一边拆开那封信笺,一边道:“先前从寻人墙边过的时候,正好帮助了一个墙上人。 运气不错。 那个墙上人正是东圣酒厂的员工。 他给我寄来了这瓶东圣酒——这怎么分辨是私藏东圣酒,还是普通出品酒? 你帮我看看!” 说着话,苏午将那瓶酒抛给了壮汉。 壮汉手忙脚乱地接住陶坛,嘴上抱怨着:“就算是普通出品的东圣酒,那也是贵得很呢,你怎么到处乱丢啊,打碎了多可惜啊!” 他眯着眼睛去看陶坛上贴着的红纸上的字迹,口中念叨着:“张双国私藏东圣酒……一口‘灵感’激增,两口天宽地阔,一坛高卧云端……这是私藏酒不错了。 这个酒厂员工酿造的酒看起来了不得啊,竟敢写这样的话……” 苏午此时已看过信笺,将信笺收起放好。 ——张双国在信里回复他,愿意和他见上一面,并对他提供半份记忆的事情表示了感谢,直接将自身珍藏的整瓶东圣酒相赠。 对方给了苏午一个详细地址,苏午亦未吝啬,将剩下的半份记忆也通过邮筒,寄给了张双国。 他转头看着抱着那坛私藏东圣酒爱不释手的壮汉,笑着道:“你看来是个爱酒之人,既然这样,待会儿我们不妨找个地方,喝一杯?” 壮汉怀抱着那坛酒,闻言却连连摇头:“那不行! 这是人家独给你的赠礼,你应当独享这一坛酒,我对人家没有半点恩惠,怎么能分人家专赠给你的酒喝?” “足下的礼数倒是多得很。”苏午笑着道,“不过我们也算结伴同行过一场,分同伴一杯酒喝却也没甚么,他既将酒赠送给我,那这坛酒就完全归属于我,我想与谁分着喝都可以的。” “哎,我倒是想喝……”壮汉苦下了脸,将酒坛递还给了苏午,“可惜这种私藏东圣酒,酒主人赠送给谁,谁才能享用。 至于其他人,若贸然喝上一口,只怕不仅体会不到酒中真味,更可能起到反效果,当场‘化’了!” 苏午闻言微微一愣:“还有这种事?” ‘化了’对此间世界的人而言,是一种类同‘死亡’一般的概念。 化了的人,就在此间永远消无了。 壮汉饮用这坛私藏东圣酒的后果竟如此严重,苏午也就未再勉强他,笑着道:“看来这坛酒也只好由我独享。” “该你的,你自管享用就是。”壮汉也笑着回道。 二人言语间,已经临近道路尽头的那座二层红砖洋楼。 红砖洋楼的角落里,铺着一层稻草。 苏午的目光在那层稻草上微微停留——小男孩的无头尸体就被他用稻草掩盖着。 此下天色又变得一片漆黑。 一丛丛发丝在天穹中游行着。 黑天下的洋楼外墙,显得分外猩红。 偶有微光在洋楼内部流转,二楼左侧的彩绘玻璃窗里,好似站着一高一矮两道人影! 那两道人影就站在窗户后头。 虽然苏午看不到‘它们’,但仍能感觉到它俩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自己! “足下先前说过,想要从此间走到‘慈悲壑’中去,首先需要走近这座红洋楼的内部,通过洋楼中的某扇门,才能走到慈悲壑。”苏午看着彩绘玻璃窗后的两道人影,向身旁的壮汉出声道,“那你可知道,这红洋楼如今已被厉诡占据了? 原本的屋主,生死不明?” 壮汉看着黑暗中的红洋楼,神色恐惧:“我不知道啊…… 我来之前,只听说红洋楼里的女主人比较凶恶,轻易不会允许别人进她家的门——从来没听说过红洋楼里有厉诡的事情!” 苏午转回头,看了壮汉一会儿,忽然问道:“你确定今天是九月二十九吗?” 九月二十九,传闻中‘鬼郎中’在人间出现,给诡诊病的日子。 逢九之日,亦是王清光在信中提醒,令王清平于此日献上一副‘纸扎人’,请来鬼郎中帮忙的日子! “确定! 今天就是九月二十九!”壮汉笃定回应,随后又疑惑地向苏午问道,“你难道是想借今天这个日子,请‘天爷爷’帮忙给诡诊病,镇压住红洋楼里的厉诡吗?” 苏午点了点头:“是,我想试试。” “哎,虽然你有大福气,都得到了‘寻人甲’,但我还是想提醒你啊——从来都没人真正见‘天爷爷’出现过,关于天爷爷给诡诊病的事情,始终就是个传说罢了。 传说当不得真的。 你不信的话,随便在路边抓一个人过来问问,看他们身边有没有遇见过‘天爷爷’在九月二十九这天出现的事情?”壮汉语气懊丧。 最后一天了,大家把手里剩的月票投一投,救救孩子吧,呜呜呜呜…… (本章完) 正文 949、没有如约到来的鬼郎中(求月票,2/2) 苏午看着壮汉,眼神静定:“但是我遇到过这种事。 我亲身经历过,看到了‘鬼郎中’给其他人开出的药方,帮助他们给他们家中的厉诡‘诊病’。” 壮汉闻言愣了愣,随后道:“这种事情,能遇见一次都很稀奇,千百年都难遇着了,你还连遇上两次……你倒不如说你自己就是鬼郎中——这还让我能更相信点儿!” 他与他身边的每一个人,都只听闻过‘天爷爷’的传说。 但从未真正见过天爷爷在‘九月二十九’这天出现,给诡诊病。 是以苏午哪怕告诉了壮汉,自身的亲身经历,壮汉亦无法相信。 苏午也不再试图让壮汉相信他的话,他摇了摇头,笑着道:“你不信也无所谓,左不过是多等这一天而已。 过了九月二十九,要是鬼郎中不曾出现,我们再想其他的办法来压住楼里的厉诡,前去慈悲壑。” “行吧!” 壮汉点了点头。 二人就在红洋楼旁找个地方坐了下来。 人们从鸿发当铺里进进出出,有好心人看到守在红洋楼旁的苏午与壮汉,便走近来提醒二人:“你们是想从红洋楼过慈悲壑的吧? 别想啦,红洋楼里出了厉诡,楼里的王先生、周太太都生死不知,他们的小孩尸体就摆在那个角落!” 那位好心人指了指角落里那堆染血的稻草,继续与苏午、壮汉说道:“还是各自回家去吧,楼里的厉诡没人对付得了! 哎,现在每一道壑都不太平,我们界关壑也和其他各道壑很久没有交流啦……” 苏午闻言未有作声。 壮汉则与那位白发苍苍的好心人攀谈起来:“我们知道这件事,但是今天不是‘九月二十九’吗?所以……” “九月二十九怎么了?”好心的老者愣了愣,还没反应过来。 “九月二十九啊! 天爷爷会在这天出来帮人给诡看病!”壮汉大声提醒。 老者闻言总算反应过来,用看傻子一般的眼光看了看苏午与壮汉:“你们俩还是小童子吗?神话故事——无聊人编造出来的传说你们也信?! 我年轻时候,也走遍了几十道壑,不论是走到哪里,都没见人提起过‘九月二十九天爷爷降世’的事情! 劝你们还是熄了这样的想法,各回各家吧!” 那老者告诫了苏午与壮汉一番,背着手离去了。 此后,陆陆续续又有其他人与苏午二人交谈。 谈及‘九月二十九天爷爷降世’这件事时,人尽嗤笑不已,对这个传说根本不信丝毫。 “这些人说自己以前走过数十道壑、百壑未必是真的……”壮汉看着渐渐散去的人群,小声与苏午说话道,“人都是喜欢吹牛的。 但是他们都说‘九月二十九天爷爷降世’从未发生过……众口铄金。 这事情却假不了的。” “或许吧。”苏午未置可否,他眼望着前方的红洋楼。 他已经将王清光写给弟弟的信笺,投进了门缝里。 若王清平夫妇还没死,侥幸见到这封信的话,很大可能会设法出门来,请‘鬼郎中’降世——纵然鬼郎中的传说是假的,但苏午却真正把信投给了王清平夫妇,若二人走出门来,却最终未请到鬼郎中,依旧要被厉诡折磨死,他就相当于投递了一个假希望给二人。 他于心难安。 而且,红洋楼中很有些古怪,他的许多手段似乎都无法真正攻伐到其中厉诡,他亦需要一段时间来摸清红洋楼中的古怪根源所在。 左不过是等这一天,他并不着急。 时间慢慢过去。 红洋楼顶上的天空是一团游动的黑。 洋楼斜对面的鸿发当铺门前,行人愈来愈少。 最终,整条石子路上都已不见一道人影。 天色从始至终没有特别大的变化,但苏午身处于此般环境里,却明显地生出一种‘天黑了’的感觉,四下的温度好似减低了许多。 “都各回各家了……”壮汉紧了紧衣裳,看了看身后黑漆漆的红洋楼大门,想及这座洋楼中蛰伏着厉诡,他眼神更加畏惧,更往苏午身畔靠近了些。 他看着苏午身边放着的那坛‘私藏东圣酒’,小声向苏午提醒道:“天凉了,你不喝点酒暖暖身子吗?” “我对酒没有多少爱好。”苏午摇了摇头,他看着壮汉,笑着道,“是你很想在这个时候喝点酒吧? 可惜这坛酒是墙上人专门赠送给我的,你却是无福消受了。” “哎……”壮汉垂头丧气。 叮铃铃……叮铃…… 正在此时,红洋楼上挂着的风铃忽然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 一阵冷风从二人身旁吹卷过,激起了一股浮灰。 当前的整个世界,在此时都忽地漆黑了许多! 无形无质的黑暗淹没了红洋楼对侧的鸿发当铺,覆盖住那段泥巴墙——在苏午与壮汉的视野中,唯有那座红洋楼‘嵌’在黑暗中央,在黑暗中央无声无声地颤抖着,像是在忍受着绝大的痛苦! 猩红的砖墙簇拥着几扇彩绘玻璃窗。 第二层楼左侧的彩绘玻璃窗后,一高一矮的两道影子突然‘渗’出了窗户,比四下里的黑暗更黑的影子投照到地面上,蔓延到了苏午与壮汉脚边! “诡,诡要出来了?!” 壮汉的头发一下子竖了起来! 苏午不动声色,眼神盯着那在地上平行的两道影子,两道寂静如冰的影子里,传出一阵急促的响动! 哗啦,哗啦! 咔嚓! 随着两声脆响,两个‘人’忽自寂静的影子里爬了出来! 这对男女穿着西服洋装,慌慌张张地爬出地上的影子,他们像是看不到坐在角落里的苏午与壮汉,去偏偏停在二人前头,将一副纸扎人供到了二人身前。 两人跪倒在地上,眼角带着泪水,口中不断念叨着:“天爷爷,天爷爷,您救救我们! 您救救我们! 我们家屋子里出了厉诡,我们的孩子已经被害死了! 今天是九月二十九,我们给您奉上一副纸扎人,求求您救救我们,给我们开一副方子吧,帮我们压住房子里的厉诡吧! 天爷爷! 天爷爷!” 二人连连叩首,语气激烈而急促! 根据他们的言语,已不难判断,这一对较年轻的男女,就是红洋楼的屋主王清平与周洁雪,虽不知他们用什么办法躲过了楼中厉诡的追杀,但他们今下确实还活着! 在王清平夫妇身后,那在地上平行延伸的两道影子,将他们与身后越发猩红,砖缝里都冒出鲜血的红洋楼连接了起来! 他们无从脱离那座红洋楼的掌控。 若红洋楼中厉诡不死,他们便要死在厉诡手上! 这是他们的生死存亡之刻! 红洋楼剧烈地颤抖了起来,在颤抖中缓缓倾斜,颠倒——四周浓郁的黑暗都随着那座红洋楼的颠倒旋转而被搅动了,像是被木棍搅动的一缸水,像是海中的旋涡! 两道平行的影子在这旋涡里越发扭曲,渐渐长出了手臂,浓郁的诡韵从影子上渗透了出来! 厉诡将要脱出红洋楼,杀死这对夫妇了! 这对夫妇尤是跪在苏午与壮汉跟前,不停磕头,不断祈求! 壮汉直觉四下里天旋地转,他紧紧抓着苏午的胳膊,连连摇头说道:“天爷爷不在这里啊! 哎! 鬼郎中不会来的! 九月二十九就是个传说,你们怎么能真信这个?! 快想办法逃命去吧!快去吧!” 然而,尽管他已经大声地对王清平夫妇做出了提醒,二者却像是浑然没有听到他的话一样,只是微微调整了身形,一齐朝着苏午磕头,涕泪横流地祈求:“救救我们,救救我们!” 蓦地,壮汉想起了什么一般,扭头朝苏午身后看去—— 只看到一片漆黑。 他以为鬼郎中出现在了苏午身后,所以地上的夫妇会朝苏午不断磕头,但苏午身后什么都没有,却让壮汉心头仅剩的那一丝希冀也破灭了! “咱们快走吧! 这俩人听不到咱们的话,咱们救不了他俩! 厉诡就要出来了,厉诡出来咱们就都得死,死两个总比死四个好,走了走了!” 壮汉拽着苏午的胳膊,欲将苏午拽起来,从此间逃离。 旋涡里的两道影子中,传出密集的、如玻璃破碎一般的声响,这是厉诡将出的征兆。地上跪着的王清平、周洁雪似乎也感知到了自己生命的终局,他们相拥着,嚎啕大哭了起来,让人见之不忍。 苏午被壮汉拉拽着,他的身形却纹丝不动。 他盯着身前跪着的两夫妇,出声道:“他们听不到我们的声音,你劝告他们是没用的。 我们和他们好似还隔着一重世界——” 说着话,苏午忽然伸手进虚空中,猛地一拽,将一柄由一颗颗人头聚集形成,以人头满嘴牙齿为刀刃的八尺黑刀从黑暗里拖拽了出来! ——这是‘黑地藏’在此间世界的形象! 他端起黑刀,在连着王清平夫妇的两道影子中的脆响声骤然停止的刹那,猛然间挥出了黑地藏! 两道漆黑影子表面,布满破碎裂痕! 一男一女两个穿着洋装的厉诡从那裂痕中爬了出来,壮汉看到两个厉诡的面容,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两个厉诡,赫然生着与王清平、周洁雪一般无二的面容! (本章完) 正文 950、如约而至!(月初求月票!1/2) 甚至于,两个厉诡身上的衣裳都与王清平夫妇十分相似。 只是两个厉诡身上衣服颜色更深,更加沉黯! 洋装女诡裙摆在黑暗中拖曳着,它张开双臂,飞快抵近跪地的王清平夫妇,西服男诡则在瞬间‘撕裂’了自身,包裹住洋装女诡! 女诡穿着人皮婚纱,一双皮包骨头的手掌,贴在了王清平的颈侧。 王清平抬起头,看向黑暗中的苏午,眼神里蓄积着浓烈的绝望! 他能看到苏午。 ——他们夫妇二人,并非听不到壮汉说的话。 他们只是相信自己的某种判断——九月二十九,鬼郎中会接受他们奉上的纸人,诊治他们居处厉诡的疾病! 苏午脑海里念头闪转! 黑地藏一霎斩过! 森白牙齿形成的刀锋,穿过了披着人皮婚纱的厉诡,斩在了虚空上。 这一刀依旧斩在了空处,于人皮婚纱厉诡无有任何损伤。 九月二十九了, 鬼郎中,到底在哪? 脑海里念头躁动起来,苏午看着眼前的一切,浓烈的诡韵从那些隐藏的沟沟壑壑里不断倾泻出来,冲击着他,他的神智开始‘复醒’,从‘沉睡的梦’中,回转到了‘清明梦’的状态—— 眼前的世界陡变得虚幻。 身旁的壮汉顶着一张紫红大脸,口鼻流血; 跪在地上的王清平夫妇时隐时现; 镶在黑暗里的洋楼就将不复存在——苏午被那些诡韵迫得不得不‘清醒’,人在梦中清醒,具备了逻辑思维能力,梦中一切,也就都将破碎! 这场梦,苏午要做不下去了! 可是,‘梦中的厉诡’真实存在! 它在逼迫自身退出这场梦境! 它的目的,与冥冥之中指引自身的‘某人’的目的,恰恰相反! 这是一场真实的梦境,今下就是关键时候了! 苏午目光飞动,在这摇摇晃晃、渐变得虚幻的世界中,他的目光找到了唯一的落点——那一只陶坛,那坛‘私藏东圣酒’! 他忽然有了某种想法! 他放下黑地藏,一把拎起了那坛‘私藏东圣酒’! 陶坛上贴着的红纸上,几列墨字在苏午眼中分外清晰:“张双国私藏东圣酒。 一口灵感激增! 两口天宽地阔! 一坛高卧云端!” 苏午拍开酒坛的泥封,抱起酒坛,痛饮一大口! 眼前的世界不再摇晃,苏午感觉自己好似变成了一块石头,渐渐沉入水中。 但眼前世界里,诸般景象仍不清晰。 王清平夫妇、壮汉的身影时隐时现; 披着婚纱的厉诡更是藏在不知何地! 他再饮一口酒! 自身化作一块钢铁,直挺挺沉进‘水底’! 梦中世界比先前任何时候都更加清晰,苏午看到了连滚带爬往后逃窜的壮汉,看到披着婚纱的厉诡双手按在王清平脖颈上,缓缓扭转。 王清平、周洁雪绝望的眼神定格在他的面孔上。 他看着王清平身后披婚纱的厉诡,确信自己仍然无法捕捉到那厉诡真实寄藏之地——他的种种手段,在这梦中世界皆无法伤害到那厉诡分毫! 对方躲进了‘沟沟壑壑’的最深处,像是这个梦境世界最深处沾附的病疾。 病在腠理,亡羊补牢,时尤未晚! 苏午看着手中的酒坛,一仰脖,坛中如烟般缥缈的酒水尽数倾入了他的口中,被他不断吞下——他喝下了整坛酒,整个世界又‘摇摇晃晃’起来! ——却不是世界在摇晃。 而是他自身站在了软绵绵的云端,东倒西歪,不断摇晃! 他的身形向前一个踉跄,正撞在了那缓缓扭转王清平脖颈的披人皮婚纱厉诡身上,将人皮婚纱厉诡撞得向后倒退。 同时,他背后木箱也被撞倒在地。 木箱大开。 箱中摆着一套叠放得整整齐齐的衣裳,以及一部书册。 原本摆在王清平、周洁雪夫妇跟前的那副纸扎人,无声无息地燃烧起灰白的火,火光一缕一缕地钻入苏午周身,苏午浑身被火焰包裹着,摇摇晃晃地伸手去拿箱子里的衣裳。 他穿上一件灰扑扑的长袍,戴着一顶‘乌纱帽’,那帽子的帽翅子摇摇晃晃着,忽有只黑猫从黑暗里奔出,腾跃而上,稳稳地蹲坐在了帽翅子上。 灰袍子的苏午捡起了箱角落里的书册。 他踉踉跄跄地走着,翻开了书册。 书册上,那原本被水泡花了的字迹,此时变成了一道道纹理,一条条沟壑,他眯着眼细瞧着那些沟壑纹理,那道道纹理沟壑在他的眼中重叠交错,不停蜿蜒着,在须臾间好似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核桃。 在这个巨大的‘核桃’上,他看到有些纹路甚为怪异,与周围其他纹理沟壑并不相称。 望着那些怪异的沟壑,他的‘灵感’一个接一个地迸发了出来! “取你二人的婚书来。” 苏午放下书册,一手按住了那再度扑上来的披人皮婚纱厉诡,使之动弹不得,他浑浑噩噩的目光看向跪在地上的王清平夫妇,出声说话。 仰望着他的王清平夫妇,看到他昏沉沉的目光,却好似看到了一轮又一轮太阳竞相升上寂暗的苍穹,二人忙不迭地点头,连滚带爬地跑进了红洋楼里—— 他转头看向了逃到一边去的壮汉。 壮汉眼神震惊地看着苏午,忽然也噗通一下子跪了下去:“天爷爷! 鬼郎中! 你也给我家开个方子吧! 你给我的家乡也开个方子!” 苏午并不回应壮汉的恳求,他的身躯摇摇晃晃,手掌按着的披人皮婚纱厉诡,却像是被一根柱子压着的小虫子,此下根本动弹不得! “把他家侧门前面的那棵合欢树伐倒。 截取树木中段,刨出一个坑来给我。”苏午向壮汉吩咐道。 壮汉忙不迭地点头,也急火火地奔到红洋楼侧门边栽植的合欢树前忙活去了。 苏午微眯着眼睛。 头顶乌纱帽的帽翅子颤动着。 右边帽翅子上蹲坐的黑猫,浑身发散出丛丛漆黑的发丝,那些发丝缭绕向天穹。 黑猫仰起一张老婆婆脸儿,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苏午,苍老而诡异的面容上流露一抹笑意。 苏午却对自己帽翅子上蹲坐的黑猫浑然无觉,他看着王清平夫妇匆匆而去,又匆匆而来。壮汉也扛着合欢树中段,赶紧奔到了苏午面前。 苏午拿起王清平递过来的婚书,将之翻开来,又向二者伸出手去:“头发。” “头发?!” 夫妇二人微一愣神。 旁边的壮汉倒反应得快:“愣着干什么,快把你们的头发薅出来点儿,交给天爷爷!” 说着,壮汉先动手从自己脑袋上薅了一丛头发,他谄媚地笑着,将手里的头发递向苏午,苏午却打掉了他伸过来的手掌,根本就不接他递来的头发,转而接过王清平夫妇各自奉上的一丛发丝,夹在那道婚书中,塞进了壮汉砍伐来的合欢路中段里。 他摇摇晃晃地朝前走着。 已经未再以手掌按住‘披人皮婚纱的厉诡’——但这厉诡却只是浑浑噩噩地跟在他身后,再未散发出任何杀人规律。 他将合欢树中段埋进了红洋楼的‘坎位’。 “把你们孩子的尸体抱过来吧。”苏午对紧紧跟在身后的王清平夫妇说话。 王清平夫妇二人擦着眼泪,抱着小男孩无头的尸体到了苏午跟前。 二人依着苏午的吩咐,将小男孩的尸体也埋在了那一截合欢树下,合欢树段竟就地开始生根、发芽,跟在苏午身后的披婚纱厉诡,也直愣愣站在那里,渐渐变成了一棵合欢树。 两棵合欢树树冠连接着,就像两个相互依偎的恋人。 “以后每日此时,为这两棵树浇水。 家中燃烧薪柴炭灰,尽皆埋在此树之下。 日日如此,厉诡断无有复苏之忧。”苏午向王清平夫妇嘱咐了一番。 二人垂泪答应。 远处那副纸扎人渐渐燃尽。 苏午身上的‘酒气’也徐徐消去。 他褪去一身灰袍,摘了顶上乌纱帽,连先前一直蹲坐在他帽翅子上的黑猫,此下也跑得无影无踪了。 倾盖四下的黑暗变得不再那般浓郁。 红洋楼的砖缝里不再渗出鲜血,砖块不再如先前那样鲜红。 洋楼大门大开着,内里明灯闪闪。 先前还在两棵合欢树前默默垂泪的王清平夫妇,在苏午‘清醒’以后,却从苏午身旁消失了踪影,苏午看着灯光明亮的洋楼内部,面上露出一抹笑容。 他看向身后战战兢兢的壮汉,出声道:“看来事情已经解决了。 走吧,咱们也该从红洋楼去往下一道壑了。” 壮汉扑通一下跪在了地上:“天爷爷!” “您就是天爷爷啊! 有您在这儿,我哪里还用去慈悲壑请什么菩萨塑像啊,您到我的家乡去,开一道方子,就能帮我们家乡镇压厉诡了!” 苏午看着壮汉,笑了笑,却道:“九月二十九,已经过了。” 壮汉闻言脸色垮了下去。 他低着头,想了一会儿,忽然又抬头,满脸喜色地向苏午说道:“界关壑的九月二十九已经过了,但其他沟壑的九月二十九说不定还没到呢?! 天爷爷,咱们去其他壑吧! 去找‘九月二十九’!” 苏午想了想,点头道:“好。” (本章完) 正文 951、酒神壑(2/2) 今下苏午已经确认,自身在饮用‘私藏东圣酒’以后,便能短暂成为此方世界的‘天爷爷-鬼郎中’。 壮汉先前说过,‘天爷爷’、‘天柱爷’这两个,是此间世界最大的‘爷爷’。 天爷爷与天柱爷关联极深,二者密不可分。 此间世界冥冥之中的存在,从一开始便在引苏午成为鬼郎中,成为天爷爷——极可能在苏午未踏足此间世界以前,此方世界之中,根本就没有真正‘天爷爷’的存在,‘天爷爷’在此前只是个虚无缥缈的传说。 但在苏午踏足此间世界之后,此间世界就真正有了‘天爷爷’。 那冥冥之中的存在,通过几张报纸、红洋楼闹诡事件、引路的黑猫等诸事,来为他最终成为‘天爷爷’作铺垫,如此,‘某人’引他成为‘天爷爷’的最终目的是什么? 苏午想及酒醉之时,在朦朦胧胧中看到的沟沟壑壑。 他低声自语:“或许是这个世界得了诡病……” “天爷爷,您说什么?”壮汉将倒在地上的木箱合拢了,背在自己身后,凑近苏午问道。 苏午摇了摇头,从怀中取出一部书册。 手中书册还带着被水浸泡过的痕迹,内里的诸多字迹已被水浸染成模糊的纹理,但苏午先前成为‘鬼郎中’时,翻阅这部书册,却从那模糊的痕迹里,发现了此间世界的最深层真理。 他翻开先前看过的书册第一页。 书册第一页上的内容渐渐清晰。 那模糊的纹理,变成了一道折角形的沟壑。 折角形的一边,还有一道长沟壑与之平行,平行向前的两道线,接连着一条横截而过的线,那道横截而过的线,又连着一片绵延不仅的波浪线。 “红洋楼、寻人墙、神龛墙、涨退河、馒头山…… 尽在书页上。”看着书页上的内容,苏午心中闪念。 正在这时,那书页上的一道道线条、纹路,忽然像是有了生命一般蠕行着,倏忽间攀上了苏午的手臂,苏午‘灵感’激增! 视野无限拉高! 从高处俯瞰着整个‘界关壑’! 无形的烟气从四面八方汇集而来,缠绕在他周身。 他在顷刻之间,就已掌握了这道‘界关壑’,掌握了一小部分梦境! ‘界关壑’这道梦境与苏午的‘八识心王’相连着,此间生存的每一个人,皆在他的俯视之下,他的视野越过那一道道线条、纹路,越过了涨退河、馒头山,在这道‘界关壑’的起始之地——‘红洋楼’,他看到了一道更深的沟壑从红洋楼处贯穿而下! 这道极深的沟壑竖直往下,被万千道沟壑或直接或间接地连接着! 苏午的意无法穿过那道被万千道沟壑连接的深沟,他感觉自身的意与那道沟壑之间,仍旧存留着一层层看不见的隔阂。 他的目光扫过地上的东圣酒酒坛碎片,继而收敛住心中闪动的念头,迈步走向了前面的红洋楼。 壮汉紧跟在他身后。 红洋楼里,一切陈设尽皆崭新。 胡桃木的桌面、银质的烛台、熊熊燃烧火焰的壁炉……此间一切都是崭新崭新的,崭新得就好似这里从来就没有人居住过一样。 但这里明明是‘王清平夫妇’的居处,怎么可能从未有人居住过? 洋楼内部空空荡荡,楼上楼下所有门户皆不设防。 “怎么没有看到王清平、周洁雪他们夫妇俩?”苏午向身旁的壮汉问道。 壮汉愣了愣,看着苏午,眼神迷茫地道:“王清平、周洁雪他俩,就是这座红洋楼里的厉诡,已经被您镇压了啊……” “王清平、周洁雪本就是厉诡……” 苏午喃喃重复着壮汉的话语。 他心中生出一种恍然之感——看来这个梦境世界,果真是本身出现了某种‘诡变’——王清平、周洁雪既是向他求助的、代表本世界的某种意识,亦是这个梦境世界的病变本身! 冥冥之中的存在,引他进入此方梦境世界当中,是为了让他疗愈这个世界的病疾。 让他镇压这个世界的‘诡变’? 这世界里,‘天爷爷-鬼郎中’从来都只是冥冥之中的存在,为他的到来,预设的某个传说——直至他真正到来于此,传说才会彻底变成‘真实’?! 那个冥冥之中指引自己的存在,究竟是谁? 是天柱爷?! 壮汉背着苏午的木箱子,匆匆走在前头,为苏午打开了一扇朱红色的木门,木门后有一个四壁皆是漆黑的小间,像是一道电梯间一样。 他躬身请苏午步入小间内,自己跟着走了进去,合上木门,同时出声道:“除了从外面走到地面的‘界关’以外,其他所有的壑都连在‘龙沟’上,龙沟归‘龙沟爷爷’掌管。 咱们呆着的这个黑房间,其实就是‘龙沟’所在。” “你既然不准备去‘慈悲壑’背塑像了,不妨先随我去一趟‘酒神壑’,通过这道‘龙沟’,我们能直接前往‘酒神壑’吗?”苏午向壮汉问道。 他在黑房间内里微眯着眼睛,八识心王在此时又振动开来,通过‘界关壑’的勾连,更加清晰地感受到了那道贯连着万千道沟壑的深沟。 甚至于,他自觉意能量隐隐能通过那道深沟了—— “爷爷们都能和龙沟爷爷沟通,前往各个沟壑。 您是天爷爷,应该也能行……”壮汉小声回答道。 “嗯。” 苏午点了点头。 他一念陡转,意能量瞬时间随‘八识心王’盘转而出,通过了‘界关壑’,投入到那道深沟里——当下漆黑房间里,苏午的侧前方,忽然亮起一个个按钮! 密密麻麻万千个按钮在他眼前排布开来! 每一个按钮上,都有文字标识! ‘慈悲壑’; ‘野狐子壑’; ‘二桥壑’; ‘灵泉壑’; ‘酒神壑’…… 壮汉看着那遍及他视野的一个个发光按钮,一时间被吓得说不出话。 苏午神色平常,目光一扫即从万千个按钮里找到了‘酒神壑’,他一指呆在了那个按钮上——黑房间猛然向下坠落! 壮汉把住身侧的扶手,不敢动弹。 在他身前站着的苏午,此时却整个人都漂浮在空中,苏午的一半近乎透明,一半又定在这个‘电梯间’内! 苏午感知着自己当下的状态,瞬间明悟! ——他的‘灵感’,并不足以让他完全随着龙沟下降到更深的沟壑中去! 但是现在已经没有人再为他提供‘私藏东圣酒’了! 苏午令自身定在电梯间里,依旧凝实的部分,随同壮汉一齐下降,而他变得虚幻透明,无法定在此间,更在漂浮往上的部分,则随同八识心王的运转,滚滚灌注进了‘界关壑’勾连起的漆黑深沟之内,直接借助那与他的八识心王间接相连的龙沟,通行万沟千壑! 他虚幻透明的那一半,只能在一道道沟壑内不断游行, 却始终无法在那些沟壑中停住,就像一阵风一样! 在他飘游过十数道沟壑之时,他在某一道沟壑里,‘看’到了一团灰白的火——病变的界关壑,拟化出‘王清平夫妇’二人,向他求助时,曾为他奉上一副纸扎人。 那副纸扎人燃起的火焰,为他变作‘鬼郎中’提供了‘支点’! 今下他在这未名沟壑里看到的火焰,恰似彼时那副纸扎人燃起的火焰! 他‘注视’着那团火焰—— 意瞬间刺破了火焰,一些祷告声传入他的思维里:“今天是九月二十九,诚心求肯‘天爷爷’,请您赐下药方,护我家宅安宁。 我为您奉上您最爱的纸扎人供品。 我家小女自今年三月起,便被厉诡纠缠,以至于她不能睁开眼睛。 如若挣扎眼睛,必会受厉诡引诱,进而自残、自杀……” 苏午听着那些响在他思维里的祷告声,脑海里的念头一个接一个地迸发,缓缓组成了一副‘药方’。 他徐徐开声:“药方如下……” 为‘红洋楼’诊病以后,他似乎具备了一些难以言喻的医学技能,一些普通的诡病,他已能信手解决,不再需要‘私藏东圣酒’来激发灵感。 开出药方过后,火中的祷告声沉默了下去。 随后, 苏午之意驻留的那整道沟壑都与他的八识心王连接了起来——他再度掌握了一道沟壑梦境,这道沟壑名为‘白果树壑’! 他的意继续游行! 在那些燃起灰白火焰的沟壑里停住。 开出药方,治诡救人! 他开出的药方愈多,掌握的沟壑梦境愈多,那万千道沟壑里,点燃的灰白火焰就愈多。 ‘天爷爷’之名,在万壑千沟之中开始传播! 鬼郎中在九月二十九治诡救人这件事,不再只是传说! 越来越多的沟壑,连接在了苏午的八识心王之上。 他虚幻透明的这一半,终于完全凝实。 自身回归了‘电梯间’里。 正在此时,‘酒神壑’到了。 戴着一顶乌纱帽,穿着一身灰袍子的苏午,迈步走出了电梯间。 壮汉随在他身后,背着空空如也的木箱子,像是他的随从小厮。 (本章完) 正文 952、东圣酒厂(1/2) “好浓的酒香啊。” 壮汉走出黑房间,猛吸了一口气,脸色陶醉地说道。 酒神壑的天空呈现出其他诸道壑很少见的澄明状态,湛蓝天穹上,白云漂浮。 天穹之下,便有一道道巨大的仓屋一字排开,仓屋的高烟囱里喷出淡白色的蒸汽,那滚滚蒸汽在空气里化开,就有浓郁酒香飘散在四下。 苏午看着眼前的景象,在一座座高仓屋的墙壁上,看了许多油漆字。 ‘东圣酒厂’。 ‘储粮厂’。 ‘窖池’。 ‘蒸馏厂’。 …… 整个酒神壑里所有的仓库建筑,尽归‘东圣酒厂’所有,都是‘东圣酒厂’的生产车间。 “酒神壑只有东圣酒厂这一座酒厂吗?”苏午看着眼前一排排仓库建筑,向旁边的壮汉问道。 “万壑千沟之中,也只有酒神壑一道壑产酒,酒神壑只有这座东圣酒厂,所以整个世界也只有东圣酒厂一家做酒卖酒。”壮汉用力吸了几下鼻子,笑呵呵地回答着苏午。 苏午点了点头。 迈步走向那将众多高仓屋围拢起来的一座座大酒坛。 那些酒坛一层层一叠叠地堆放在‘东圣酒厂’四面,已然变成了整个东圣酒厂的外墙,许多绳索、木梯从那些堆在高处的酒坛里放下来,很多人影借助那些绳梯、绳索上上下下,这些人,皆是东圣酒厂的员工。 他们的居处即是那一座座酒坛。 “东圣酒厂相当于坐拥整个酒神壑,那是谁掌管着这座酒厂? 也是‘墙上人’出身吗?”苏午一边往那层层叠叠的酒坛走去,一边和身后的壮汉交谈着。 “东圣酒厂有墙上人出身的‘基酒爷’、‘窖池爷’,也有本地人出身的‘调酒爷’、‘品酒爷’,但整个东圣酒厂归谁管……这却是说不准的。 很多时候都是地位更在‘基酒爷’、‘窖池爷’、‘调酒爷’这些之上的三位太上爷轮班掌管整个东圣酒厂。 这三位太上爷也不是固定的。 他们自东圣酒厂员工之中被‘自决选出’,每一位太上爷执掌东圣酒厂的时候,东圣酒厂出品的酒水酒体都会出现明显变化,酒水的‘闻香’、‘前调’、‘口感’、‘后味’都会出现种种不同的差异,可以说这个时期的东圣酒,与它前一个时期的东圣酒,简直就像是两种不同的酒一样!”壮汉说着话,又把话题转移到了酒水上。 苏午走近那一排排酒坛——厂区工人居住地。 众多酒坛里,最小的只有拳头大,内里亦住着人。 最大的则有一座茅屋一般大。 苏午来到此间,主要是为了寻找‘张双国’。 张双国在给苏午的回信中,明确告知了苏午他的居处所在。 ‘东盛器区,青花玉瓷区,第三层第一二七室’。 当下苏午就在‘东盛器区’,木质的标牌就竖立在这层层叠叠的酒坛房间以前,苏午站在这众多酒坛前,一眼望去,便能看到种种材质不同的盛器排成了数排,他所站立的位置,属于是‘陶器区’。 他辨明了那些较为高档的青花玉瓷所在位置,便迈步朝那边走去。 沿途许多人往来不绝,都穿着东圣酒厂的工服,苏午从他们身上走过,能闻到他们身上散发出种种不同的粮食发酵香味、酸味、臭味。 “每三位太上爷,均由东圣酒厂员工‘自决选出’。 如此一来,东圣酒厂延续至今,想来也有数十百位太上爷了吧?”苏午问道。 “还是三位啊。”壮汉观赏着四下里众多工艺不同、材质各异的盛器,说话道。 苏午皱了皱眉:“怎么会只有三位? 莫非自东圣酒创立至今,这头三位太上爷还未轮替完?” 此间世界的‘太上爷’、‘爷爷’与凡俗人区别很大,他们是能够在界关壑‘外面’居住的,可以随意进出‘里外’——苏午推测,在这梦境世界中,寻常人终究只是某个未知存在梦中的‘一部分’而已,他们无从脱离梦境,一脱离梦境就会‘见光死’,就会当场‘化’了。 而‘太上爷’、‘爷爷’辈的存在则不同。 他们有可能具备行走在梦与现实边缘的能力,所以他们能离开界关壑,接触外面的世界。 甚至于,他们可以真正进入到现实之中,成为他人眼中真实存在的‘人’! 东圣酒厂三个太上爷到了此般层次,每一个掌管酒厂百千年,三个人还未轮替完,在苏午看来倒也是合理。 然而,壮汉闻言却摇了摇头:“怎么会没有轮替完? 东圣酒厂已经轮替过百十个太上爷了。 基本每一年都要轮替下来一个,每三年都得再选一班太上爷。” “那怎么会还只有三位太上爷? 轮替下来的太上爷,便不是太上爷了?”苏午又问。 这个馒头山出身的壮汉,在苏午看来,并非是一个寻常人,对方对于他提出的任何问题,总能给出答案,可见其非同凡响。 苏午猜测,他可能是那‘冥冥之中的存在’派来指引自己的人。 “每一位东圣酒厂的太上爷,在‘值班’的一年内,都需要将自己迈入窖池之中,令自身与窖池积淀的香气互补,用以酿造酒浆。 等他们值班完成了。 他们自然也就完全化去了,消散了。 哪里还会剩下什么? 这样一代一代轮替下来,自然就永远只有三位太上爷。”壮汉无所谓地回答道。 苏午闻言顿了顿,道:“那所谓东圣酒厂员工自决选出三位太上爷,其实就是最终选出三个人去送死?!” “是这样啊。”壮汉理所当然地道,“每个人都会死。 没有人能永生不死。 那些‘墙上人’当了窖池工以后,在翻弄酒曲的过程中,自身浓烈的情绪也会浸润到酒曲里,勾调工在调配酒液的时候,酒浆也会浸润他们——所有酿造工艺里的每一步,都会消耗工人的寿命。 依我来看,与其是做个酿造工,辛辛苦苦地活十几年,最后完全化在酒里,那还不如被选出来做太上爷,用自身来酿造出与众不同的酒浆,主宰整个东圣酒厂一年的走向!” 苏午沉默了一阵。 看了壮汉一眼道:“因为你不是酒厂工人,所以你自然会这般说。” 壮汉张了张口,被苏午这句话说得哑口无言。 他确不是酒厂工人。 他要是酒厂工人,肯定不愿意只活一年就死。 一座座圆的、方的、长颈的、短脖的、圆肚子的青花瓷瓶堆叠成了一座山,许多人顺着绳梯在那些青花瓷瓶口处进进出出。 壮汉看着青花玉瓷区的众多瓷瓶,感叹似地道:“天爷爷,您那位朋友在东圣酒厂应该也是个有身份的工人啊……能在青花玉瓷区获得住所,很不错了。” “左不过都是住在瓶瓶罐罐里,又有什么高下之分?”苏午摇了摇头。 壮汉则不以为然:“要这样说的话,反正人不是住在转头叠起来的方块块里,就是住在瓶瓶罐罐里,还追求这些方块块、瓶瓶罐罐干什么? 总还是因为这些东西被人赋予了各种不一样的价值。 所以人们看这些东西的眼光,总是蒙着一层纱的。 人嘛,总是会受其他人的眼光影响的。” “你说得对。”苏午点了点头。 他的目光在堆成山般的青花瓷瓶里找寻着,很快就找到了‘第三层第一二七室’——一个圆肚子的将军瓶竖在那里,瓶口处延伸下来一道绳梯。 然而,他虽寻得了张双国的居所,今下也不可能贸然就爬到别人家里去。 ——每一座‘住宅区’的正大门口,都有人看守。 正当苏午考虑是否再给张双国去一道信笺的时候,忽然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他转回头去,正看到‘张双国’穿着一身工服站在他身后,浓烈的酒香从其身上散发出来。 张双国脸上写满了疲惫,其浑身散发出浓烈酒香的同时,身形亦变得有些虚幻。 ——酿酒会消耗酿酒工人的寿命! 其当下应是刚刚下了班,此下看到苏午,疲惫的面孔上挤出了一抹笑容:“恩人,我还以为你要过几天才能到,没想到你这么早就来了。 走吧,先跟我回家去吧。” “你竟然能一下子就认出来我?”苏午听得张双国的话,有些意外地说道。 他此前与张双国从未有过任何交集,在这梦境世界里,亦只是投递去了张双国的记忆,没想到对方却好似直接就认得了自己一般。 “你身上有我私藏的酒水香气。 我自然是认识的。”张双国笑着回了一句,他看了眼苏午身旁笑呵呵的壮汉,又道,“我从厂区带了些酒回来,待会儿我弄几个菜,我们边喝边聊吧。” “好。”苏午点了点头。 旁边的壮汉听到今天能有酒喝,顿时喜不自禁,也连忙跟着点头,向张双国不停道谢。 有张双国在前引路,门口的门卫自然不曾拦阻苏午二人。 三人爬上了青花瓷瓶山的第三层,踏入张双国的居所之中。 (本章完) 正文 953、以你之名(2/2) 圆而阔的洞口外,显出外面层叠的瓷瓶,以及瓷瓶顶上的蓝天白云。 洞口内,摆着一张草垫,一只小桌子。 ——这就是张双国居所里的全部陈设。 浓郁的酒香萦绕在这将军瓶内部空间里,置身于此,嗅着空气里积淀的酒香,壮汉都一时间有些熏熏然。 “这房间里好香啊,比外面酒香更浓。”壮汉盘坐在小方桌前,感慨地说了一句。 张双国搬来一罐没有泥封、未贴红纸的陶罐,舀出些酒来,分给苏午与壮汉,他听到壮汉的话,看了对方一眼,道:“每个酿造工人都会因自身情绪与‘酒曲’交融,而生出种种不同的香气,得以被酒厂分配各种不同等级的盛器住所。 有的人情绪浓烈,与酒曲结合得很好。 所以能得到较为高档的住所。 有的人就不行,只能得到较为低档的住所。 但是,不管高档低档,只要进了居所里,一生就都呆在这里了——我们死后,也会在这间居所里化去,自身的情绪积淀在瓶子里。 这只瓶子随后会被人取走,灌注入东圣酒厂的酒浆,就是‘陈藏酒’。” 听到张双国的话,壮汉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未敢再言,只是小口地喝着酒。 张双国话中意味不言而明——当下这个瓷瓶房间,因为蓄有他自身情绪与酒曲结合产生的香气,会渐渐被‘养’成酒浆的最好盛器。 他在此间的一生,说到底最后都只是会成就出一瓶酒罢了。 苏午沉默不言。 回想着自身先前对熊骏、陈睿这些下属的嘱托,他一时有些怀疑——自己鼓励他们进入东圣酒厂做工,是不是做错了?反害了他们? 张双国将酒杯推到了苏午面前,笑着说道:“恩人,喝酒啊,愣着做什么? 您把我的所有记忆都送还了回来,我对您真是感激不尽!” “只是随手之劳。 你不用放在心上。”苏午拿起酒杯,与张双国、壮汉举杯示意,随后将杯中酒一饮而空——酒水落入腹中,虽然香气也分外浓郁,但并没有如苏午饮用‘私藏东圣酒’一般,带给苏午‘灵感激增’的感觉。 这只是一款普通的制品酒而已。 每个窖池工一生最多也只能酿造出一款‘私藏酒’,苏午想要再得到先前那般体验,却是很有些困难了。 他喝下一杯酒后,就看向张双国,出声问道:“我们其实也算是‘老乡’了。” “是。”张双国点了点头。 其与苏午都是出身于现实世界,如今其恢复记忆,自然也明白苏午所说的‘老乡’具体指的什么,是以笑着点了点头。 “我在信中和你说,有些事情想要询问你。 我所想知道的事情,其实也多是故乡之事。”苏午未有太多寒暄,直入正题道。 “您对我有恩。 您还给我的记忆,足以慰藉我余生十数年了。 不管您有什么问题,只要我知道的,我一定都如实告诉您,不会有丝毫隐瞒。”张双国郑重言语着,说完这些,他脸色又有些歉然,转而道,“不过,今天东圣酒厂要选出第三位‘太上爷’——窖池太上爷,我今天休息时间只有两个小时。 两个小时后,我就得去厂区参与推选了,所以今天时间可能不是那么充裕…… 如果今天不能及时回答您,也请您不要觉得我怠慢了。 ——我明天时间多!” “两个小时也足够了。 我要问的问题也没那么多。”苏午摇头笑着,指了指身旁的壮汉,又与张双国说道,“我在来的路上还和他问过关于东圣酒厂‘太上爷’的问题,没想到今天就是伱们推选‘窖池太上爷’的日子。” “恩人对这个感兴趣吗?”张双国为苏午满了一杯酒,笑着问道,“要是感兴趣的话,待会儿可以和我一同进厂区,旁观我们决选‘窖池太上爷’。” 苏午微微坐正了身形,向张双国问道:“我去旁观的话,不会妨碍你的工作吧?” 他对这个确实有些兴趣。 张双国摇了摇头,道:“不会妨碍的。决选很快就能出结果。” “那就拜托了。”苏午同张双国碰了碰杯。 三人再饮一杯酒后,苏午即向张双国问道:“在我未曾将记忆送还给你之前,你对自己来到此间世界有没有什么记忆?” “还是有些记忆的。”张双国回忆着过往,眼神有些黯淡,“我记得被一颗巨大的眼睛注视着,那眼睛中央处像是有一口井,我望着那口井,自身就不自主地往眼睛中央的井中飞去——但在这个时候,有些头发游曳了过来,把我拽住——然后我就猛地一沉。 有种乘坐的电梯猛然坠下去的感觉。 等到那种向下沉坠的感觉消失的时候,我已经被挂在了寻人墙上。 之后便是被东圣酒厂选中,做了酒厂的窖池工。” “被不知从何而来的发丝拽住了……”苏午捕捉住了张双国话语中的重点。 他听着张双国的叙述,蓦然想起那背上缠绕着密密麻麻发诡发丝的黑猫,以及在‘老郎药铺’的时候,那坐在躺椅上撸猫的黑衣纸人。 那个黑衣纸人是谁? 难道是梦境世界中真正的‘鬼郎中’? 自己继承了他的‘衣钵’? 这个人应该是个关键人物——他似乎具备一些压服发诡发丝的能力,或许整个梦境世界如张双国一般的‘外来者’,皆是他通过发诡发丝拉拽而来,进而变成了此间世界的‘本地人’。 脑海里转动着念头,苏午又向张双国问道:“我将你所有的记忆都还给了你。 你今下应该已经知道,你的家人……都和你一样,死在了笼罩明州的‘眼睛’之下。” 张双国神色黯然,喝一口酒后,点了点头:“是。” “在你成为‘墙上人’的这段时间里,你莫非没有遇到过你的家人、朋友?”苏午问道,“在东圣酒厂工作这段时间里,你可曾遇到过你的亲友?” “从来都没有遇到过。”张双国摇了摇头,“成为‘墙上人’之时,众多墙上人之间其实完全无法沟通——若墙上人彼此间能够沟通交流的话,那做墙上人也就不是多痛苦的事情了。 被挂在‘寻人墙’时,人是完全没有自我的。 当时我的脑海里只有寻找缺失部分的念头,除此之外,别无他想。 只有从墙上脱离,我才具备真正的思维——好像是只要有人回应了‘墙上人’,墙上人也能具备短暂的思维能力,若有过路人为墙上人提供了有关他们失去部分的真实线索,他们的思维能力就会慢慢恢复。 这些慢慢恢复思维能力的墙上人,会成为东圣酒厂的优先录用对象。 ——最近新来了一大批员工,其中有大批量的、在墙上就渐渐恢复思维能力的墙上人。” 说到这里,张双国顿了顿,看着苏午笑道:“我听其他同事说过,这些墙上人之所以能够恢复能力,皆与一个真名为‘苏午’的人有密切关联。” 苏午也笑了笑,道:“因为恰巧有关于这些墙上人的部分资料,所以就知会了他们。” “这下子,东圣酒厂里会有许多人知道‘苏午’这个名字,有一部分墙上人出身的窖池工,会因‘苏午’——恩人您的名字而联结起来。 在此以前,这是从未在东圣酒厂出现过的事情。 东圣酒厂的每个员工,都是独立而封闭的个体。 我们互相之间绝不能讨论自己的过往,我们彼此防备又警惕,只有在每次‘太上爷’决选之时,才能短暂获知其他员工、同事的姓名——但这次获知同事姓名,仅仅是酒厂为了从我们众多员工里,选出三个只能活一年的‘太上爷’。 现下,有一部分墙上人会因‘苏午’这个名号而产生联系。 恩人的名字可能成为‘暗语’一样的东西,因这个名字聚集起来的人,彼此将不再孤单,或能渐渐卸下防备,最终成为东圣酒厂里的一股势力——”张双国越说起这些,眼睛便越亮。 他一扫先前带给苏午的疲惫观感,某种生命力从他身上迸发了出来。 “东圣酒厂的墙上人,很大一部分都是因眼诡而死。 与你一样在明州工作生活的人,应该在东圣酒厂占据了很大比重。 你从来没有发现过任何一个与你经历相似的人吗?”苏午看着张双国,再次向他问道。 他来找寻张双国,最主要原因是试图借助张双国弄清楚明州事件中暗藏的隐秘,以及试图从对方这里,得到关于江莺莺下落的蛛丝马迹。 但就眼下情形来看,江莺莺下落的线索,怕是要在此被截断了。 张双国叹了口气,将自己的工作牌摘下来,递给了苏午:“恩人看看,工作牌上的我,与你眼前的我,有甚么区别?” 苏午接过工作牌,看向其上照片。 ——照片里的‘张双国’,根本不是他眼前的张双国! 而是另一个他完全不认识的人! 但这个人,却分明顶着张双国的名字! (本章完) 正文 954、窖池(1/2) 苏午抬眼看向小方桌对面的张双国,把工作牌递还了回去:“这是怎么回事?” 张双国未有立刻回答,而是将工牌又递给了壮汉,向其问道:“兄弟你来看一看,工牌上的我,和你眼前的我有什么区别?” 壮汉接过工牌。 看了看工牌上的照片,又看看桌子对侧的张双国。 他眼神茫然,道:“没什么不同啊? 不是都一样吗? 顶多是工作照上看起来更丑一些。” “……” 张双国从壮汉手中拿回工牌,转而看向了苏午,他并没有说话。 苏午却已明白此中真意。他看了看身侧的壮汉,又看了看被张双国重新挂在胸口上的工牌,道:“如果不是这张工牌上的照片有问题的话,应该就是我眼中所见之‘你’,与其他人眼中所见之你,并不一致。 是这样吗?” “是。”张双国点了点头,“其他人看到的我,就与工牌照片中人的长相是一模一样的。 但这不是真的我,这是酒厂为我分配的一张脸。 唯有恩人你,归还了我的记忆,喝了我的私藏东圣酒——所以在你眼中的我,与曾经现实里的我长相一般无二。 那些从你这里得到他们各自失物线索的人,你亦能看清他们的真实面目。 所以我才说,你是如我一般的众多墙上人的共同联结!” “你们彼此间无法透漏过往,因为每三年都要进行一次的‘太上爷决选’,彼此间亦怀有戒心,再加上各自被酒厂分配了新的面孔——种种情况相加之下,足以导致两个本该是至亲的人,却‘纵使相逢应不识’了。 若是形同陌路,虽是有些伤感,但也终究止于此罢了。 然而,在每三年一次的‘太上爷决选’之中,酒厂又会暂时让你们回归本来面目,让你们看到那些熟悉的名字——在此同时,你们亦将投出其他人,使之成为新的太上爷。 这个被投出之人,若是你们曾经最为熟悉的人的话——那就实在是太悲惨了……”苏午叹了口气,忽然觉得这东圣酒厂本身也颇恐怖狠毒。 这座酒厂之中,会否也埋藏有甚么厉诡? 张双国向他透露的这些信息,已经让他明白,自身很大可能无法再从东圣酒厂这里找到任何与‘江莺莺下落’有关的线索。 …… 两个小时后。 巨大的高仓屋内,众多穿着一样服装的东圣酒厂员工们聚集在此。 他们簇拥着一道巨大的鸿沟,那道鸿沟从南贯穿至北,足足有十余里之长。 以砖石砌造的、深不见底的鸿沟两端,铺陈着一节节往下延伸的石造阶梯,食粮发酵后溢发出的香气积年累月地沾附在鸿沟石壁之上,那道鸿沟积藏着无数酒曲发酵留下的香气,将那般香气酝酿成了更醇厚优雅的气味。 此时,整道鸿沟内的酒曲食粮已被掏空。 员工们站在这道窖池前,根本看不见窖池的底部。 一道警戒线将苏午、壮汉与张双国这样的酒厂员工隔离了起来,他看着高仓屋里人头攒动,在其中发现了很多‘熟人’。 ‘熟人们’也发现了警戒线外站着的他。 穿着一身工服的熊骏,看到警戒线外站着的苏午,眼神激动地走了过来:“苏局! 没想到在这里还能见到您,您是——” 苏午向熊骏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笑着道:“不用理会我。 你先忙你的就行。 等事情结束了我们再聊。” “好!好!” 熊骏得到苏午眼神示意,立刻反应过来,点头之后走向窖池边,汇入那些与他穿一样工作服的人群里。 此后陆陆续续又有好些人看到苏午,跑过来与苏午打招呼。 仓屋内的员工越聚越多。 这众多人彼此间细微的交流声,都震得房顶如寻常房屋梁柱一般粗的檩条、椽子抖落下蓬蓬灰尘。 如此过去约莫半个小时,随着一声钟响,那些在前一刻还在低声议论着的酒厂员工们,在钟声过后,就都骤然安静了下去。 好似有某种力量,强制让他们闭上了嘴。 苏午听到那声钟鸣,神色也变得稍微严肃了些。 张双国和他说过,第一声钟响后,所有员工都强制进入‘静念’的状态,思维里不存一念,此后短暂经过三分钟,会有连续三声钟响。 三声钟响以后,会在相应区域出现各个酒厂员工的名字与真实面目,他们就需在其中自己认定的‘窖池太上爷’。 ——这种决选,并非是‘投票制’。 而是当员工看到某个熟悉人名与面孔时,自身涌出了激烈情绪——那酒厂中蕴藏的未明力量,就会直接替他选中那个人! 除非其具备极强的情绪控制能力,在看到故人面容与名姓时,亦不会因此流露半分情绪。 那他的投票可以算作无效。 但是人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或许某些酒厂员工确实具备极高的情绪控制能力,但每次决选完成以后,他们又会失去对周围同事的识别,又要顶着酒厂分配的面孔生活——在这每三年一次的决选循环中,他们暗藏的情绪不断累积,终究会在不知哪一次看到故人面孔与名姓的时候,情绪决堤,再也控制不住! 这种极强的情绪崩溃,很容易就会被酒厂的未名力量选中,直接将其情绪指向之人选定为‘窖池太上爷’,最终连这个情绪崩溃者,都可能直接投池殉情! 整个东圣酒厂,就是在吞噬员工的情绪,以员工的情绪来酿造出最佳的酒浆! 当! 当! 当—— 此时,三声钟鸣间断响起。 第三声钟响落定。 聚集在那道十余里长的鸿沟窖池旁的酒厂员工们,都被强制性地转过头颅,将目光投在了他们簇拥围拢着的窖池之中! 那遍布酒曲与岁月痕迹的一块块窖砖之上,浮现出一张张人脸! 每一张人脸之旁,皆有对应的姓名! 这层层叠叠的人脸,从最上方一直铺陈到了数百米深的位置——即便如此,亦未铺陈至窖池鸿沟的最深处! 长辫子、留山羊胡的老者,看到某块窖砖上的名字,原本麻木平静的面皮,忽然止不住地颤抖了起来,他满眼泪水,目光一瞬间从那块窖砖上挪移开,看向了鸿沟对面的人群——或许是冥冥之中的注定,亦或许是酒厂有意的安排——他一抬眼,就从对面人群里,找到了那个顶着熟悉面孔的故人! “怜翠!” “老爷!” 对面那个老妇人亦在同时将目光投向了山羊胡老者! 二者对视一眼。 前者忽然一头跳进了窖池鸿沟中! ——这一瞬间,有十余个酒厂员工在经历短暂沉寂之后,竟都做出了与那山羊胡老者一般的选择,他们抢先跳入鸿沟中,放弃了自己的投票权,为的是保全故人的性命! 那个瞬间,他们与故人相见的情绪极其浓烈,远远超出从前任何时候。 这般浓烈的情绪,让他们不敢去赌最终是不是自己的故人被选中,成为窖池太上爷,因而选择主动放弃! 十余个人不约而同地做出了同一种选择。 十余块窖砖上的面孔、名姓倏忽剥脱,黯淡消无。 人群里响起了嚎啕大哭声。 故人相见的喜悦、临终诀别的悲伤、因近在咫尺的下一次的‘遗忘’而产生的惆怅,萦绕在整个仓屋之内,那般浓烈的情绪在此间化作了更浓烈醇厚的酒香,壮汉一嗅到这股酒香,身形顿时摇摇晃晃——他竟当场就醉了,双眼里淌下长泪! 苏午在这浓郁强劲的酒香冲击中,身形始终不动,面色保持平静。 他目视着人群,听到人群里传出张双国的声音:“大家听我的! 只要大家在心中默念‘苏午’之名,就能收敛住自我的情绪! 只要默念‘苏午’之名!” 张双国话音落地! 高仓屋内,人群中有部分人还未溢发的情绪,倏忽中断了——这部分情绪被动地倏忽收敛回去的酒厂员工,尽皆是东圣酒厂才招聘的新员工,他们与苏午本有交集,听到张双国的话,却没有多少犹豫地依照对方所言就做了! 他们尽皆默念苏午之名! 苏午心神一瞬住空,裹挟着这些指向自身的意识,一同住空! 鸿沟窖池之中,那一块块窖砖上浮现出的名姓与面孔尽皆颤抖起来,在许许多多颤抖的窖砖中央,忽然有许多面孔被一瞬清空,进而浮现出两个血淋淋的字迹——‘苏午’! 那两个字迹一出现,窖池最深处便有浓烈的诡韵喷薄而出! 窖砖上的一张张面孔,忽然都张开口来,呼唤着它们各自对应的姓名! “周全!” “王君望!” “甄琴!” …… 每一张被叫到名字的酒厂员工,自身涌出浓烈的情绪,纷纷奔向了那道鸿沟窖池! 鸿沟窖池最深处,伴随着一阵阵让人牙酸的撕裂声,一座青黑的棺材从窖池最深处浮现了出来——那座棺材往上缓缓举升,棺材之下,便显现出一道十字形的裂缝! 裂缝外,一截猩红的、遍布疮洞的肠子缓缓蠕动! 那截肠子上遍及的疮洞里,青绿脓液旋涡翻腾,旋涡中,浮现出一只只猩红眼睛,一只只眼睛的目光,从裂缝外,看向了裂缝内! (本章完) 正文 955、梦诡!(2/2) 正是那一只只眼睛的‘目光’,混合着肠子本身散发出的浓烈诡韵,瞬间诡化了窖池两壁上的那些面孔,引得它们不断呼唤相应人名,被唤出人名者,便爆发出浓烈情绪,一个接一个地跳入窖池之中! 与此同时! 一丛丛漆黑发丝忽自苏午的帽翅子上蜿蜒而起,倏忽间游行入鸿沟窖池之中—— 那丛丛黑发拖拽着举升而起的那口青黑棺材,将它往下拉拽。 无数发丝串连着黑暗深处的十字形裂缝,试图将之缝合起来—— 棺材猛然沉坠,压住了那道漆黑裂缝。 发丝飞快勾连,将十字形裂缝徐徐缝合! 酒厂员工一个接一个地跳入窖池之中,他们散发出的浓烈情绪,渗透到裂缝之外,却令那道刚得弥合的十字形裂缝,再度绽开! 嗤啦!嗤啦!嗤啦! 猩红光芒从黑暗深处迸发! 压在那逐渐绽开的十字形裂缝上的青黑棺材,剧烈摇晃着,棺材表面遍布裂缝,整副棺椁眼看就要跟着破碎! 这时,苏午走近那道幽深的鸿沟,跳进了鸿沟窖池中。 他的身形不断往下坠落。 这道鸿沟窖池带给他的感觉,与那连接着万壑千沟的‘龙沟’一样,苏午一落入这幽深的窖池之中,自身的八识心王便陡然运转开来,意能量贯流入各道自身掌握的‘沟壑’之中。 微微颤抖的帽翅子上,一只浑身缭绕漆黑长发的黑猫无声息跳了上来,蹲坐在其上; 一块块窖石上散发出浓郁的酒香,那般酒香一阵一阵地涌入苏午的鼻翼,苏午眼前的世界开始颠倒,变得混乱,浓重的黑暗淹没了他的思维。 他摇摇晃晃地站在黑暗里。 头顶乌纱帽的帽翅子上,老婆婆脸儿的黑猫倏忽跳下。 落地变作一个梳着条乌黑油亮的长辫子、鹅蛋脸面、生得端庄秀气的中年妇人,中年妇人穿着一身类似清朝老照片里女子常穿的藏青色袄裙,木木呆呆地站在苏午身畔。 在那中年妇人对面,则站着个黑漆漆的身影。 那道黑漆漆的身影浑身遍布‘折痕’,分明是个纸扎的人! ‘它’脑袋后拖着一条长辫子,涂着两团腮红的面孔笑眯眯地看向苏午——苏午眼睛微眯,在这似梦非梦的状态里,他识出了这个纸扎人! 就是当初在梦境边缘的‘老郎药铺’里,他所遇到的那个抚弄黑猫身上发诡发丝的纸扎人。 这纸扎人与那黑猫所化的中年妇人,只是看着苏午,并无任何动作。 黑沉沉的天地间,一道十字形的竖痕裂缝耸立于这片天地中央,裂缝里几乎要漫溢出来的猩红光芒尤其醒目。 那光芒映在此间世界里,将所有人的面容都映衬得一片猩红。 有副棺材也被那红光渲染成了血红色泽。 棺材上,遍布裂缝。 苏午猜测自己今下是站在了窖池的最底部——但东圣酒厂的窖池亦与其他沟壑相连,有着与‘龙沟’类似的能力。 他今下所处位置,可能不仅仅是东圣酒厂窖池的最底部,更是整个梦境世界的最深处。 绯红光芒无声息倾洒着。 一个高壮的汉子从黑暗深处迈步走来了。 苏午认识这个汉子,就是一直陪伴在他身畔的那个壮汉。 现下,壮汉面上的五官一直在那个曾经差点被‘涨水人’带走的书生,以及其本来面目之间交替变化,当他走到苏午对面时,他面上的五官终于定住了,还是保持着曾经那个壮汉的脸容,笑呵呵地看着苏午:“阁下今时已至‘梦诡’梦境的最深处了。” “梦诡?”苏午看着那个壮汉,他早知这‘梦境世界’中,有冥冥之中的存在一直在引导自己,走向某个目的。 今下看来,那个冥冥之中的存在,就是眼前的‘壮汉’无疑了。 壮汉身旁的纸扎人、黑猫所化的中年美妇身份,苏午则暂时猜测不出。 他行至于此,更知这重梦境世界绝不简单。 此间世界能同时隔绝‘三清之肠’、‘眼诡’、‘十字形裂痕’的力量,甚至于还驾驭了一部分‘发诡’的力量,其根脚必然非同凡响。 只是壮汉所说的‘梦诡’,他却从未听说过。 “阁下可曾听过‘原天大罗天’?”壮汉笑着问道。 苏午点了点头:“听说过一些,知道这是‘三清’曾经居住之地,此后‘原天大罗天’不知因何而崩解,三清坠入尘世间。” 壮汉点了点头:“现下也没有时间与阁下解释太多,阁下既对‘原天大罗天’有一定了解,就正能省却你我的时间了。 ——原天大罗天因未知原因崩解以后,有部分侵染了茅山开山祖师‘陶祖’,致其死,而后化为‘阴间’; 有部分被我寻获,与我梦境融合,是为‘梦诡’。 阁下今时就在梦诡的梦境之中。 我引阁下至我梦境之中,原因倒也干脆——” 壮汉一手指向身后那还在不断扩开,绷断了根根发丝的十字形裂缝,满脸无奈,一摊手道:“当下三清之肠、眼诡,还有那‘十字劫’的力量不断复苏、爆发,已经要将梦诡梦境撕开来了—— 梦诡的梦,要醒了。 需有人相助于我,和我一起堵上这道裂缝。” “我不知阁下对我有多少了解?”苏午盯着黑暗深处那道十字形裂缝,出声道,“以我的能力,也根本阻绝不了这三个厉诡的侵袭。 我在它们的死劫规律下,没有半分存活的可能。 ——若阁下觉得这样的我能帮助到你,只需告诉我,我能做些什么就好。” 他不曾询问那壮汉其他东西,在壮汉提出要求以后,就干脆答应了对方的请求。 这壮汉以自身梦境融合了原天大罗天的一部分,化为‘梦诡’,其仅以自身之力,拖住了三清之肠、眼诡、‘十字劫’这三个恐怖厉诡,且疑似驾驭了部分发诡的力量——这样的恐怖存在,想要杀死苏午,都不必设计来害他,只要将他送到梦境世界之外,直面三大厉诡的死劫规律即可。 但对方并未如此做。 足见对方并非存心险恶。 壮汉看着苏午,眼神甚为惊奇:“我本以为你这样的人,很难说服。 在此之前,也做了颇多准备——为示诚意,我早已将三分之一的梦境世界分赠给你,在此方梦境世界当中,你就是只比天柱爷——也就是我低一点点的天爷爷……” 壮汉的脸色倏忽变得惋惜起来:“早知道你这么好说话,我就不给你分这么多了。” “……” “我开玩笑的。”壮汉挠了挠头,咧嘴笑道。 苏午点了点头,没有作声。 他将目光投向了那道血红的十字形裂缝。 “不过‘天爷爷’该由谁来做,其实也不是我做主。 我的思维也渐渐支撑不住‘梦诡’的梦境了,也是你有成为鬼郎中的禀赋,所以‘梦诡’才会选中你,我只是顺水推舟地给了你一部分梦诡的力量而已。”壮汉接着道,“梦诡选中你来做‘鬼郎中’,必然是因为你具备医治这道撕裂它梦境的伤势的能力。 对吧?” 苏午转脸看向壮汉:“所以你也不知道我该做些什么,才能帮助到你?” “是啊。”壮汉一脸坦然,“你才是鬼郎中,而我只是天柱爷而已。 你一个郎中——一个医生总不能要求患者自己懂得怎么医治自己吧? 不能让患者来给自己开药方吧?” “……”苏午愣了愣神。 他维持着平静的脸色,向壮汉问道:“你以往是用什么方法弥合住这道裂痕的?” “以往的法子现在肯定是不灵了。”壮汉摇了摇头。 其见苏午眼神坚持,想了想,伸手指向一旁的中年美妇:“这是‘麻仙姑’残余的些丝意识,我在这梦境世界中,留住了她的些丝残余意识,又在她意识中塑造出了一个‘梦中梦’,进而凝聚出了这个‘昭道师’。” (本章完) 正文 956、诊金(1/2) “在梦的世界里,我们虽然不能说完全能为所欲为,但也差不多能够为所欲为。”壮汉咧嘴笑着说了几句话,手指又指向麻仙姑旁的纸扎人,顿了顿,道:“昭道师真容肯定不长这个样子。 我给他随便捏造了这副模样——只要这个梦中梦中的昭道师能稍微影响到眼诡就行。” “你以自己在梦中捏造出来的昭道师、麻仙姑来牵制住眼诡、发诡?”苏午问道。 “麻仙姑可不是我捏造出来的。 我是确实收集到了她的残余意识——若非能收集到她的残余意识,我也无法借她捏造出‘昭道师’来。”壮汉未置可否,回道,“捏造出这两个人以后,我便间接驾驭住了一部分发诡,使发诡遮蔽住这重梦境世界,在梦境中的昭道师影响眼诡之下,令这重梦境世界游离于‘眼诡视线’之外。 两个厉诡对梦境世界影响骤减。 我又利用发诡,不断收摄那些在眼诡、发诡、三清之肠杀人规律下将死而未死者的残余意识,令他们在梦境世界中安居下来。 这些残余意识生活在‘万壑千沟’之中。 而梦境世界里的万壑千沟,尽皆围绕在明面的‘龙沟’,以及暗面的‘东圣酒厂窖池’运转。 此间一切残余意识之去留周转,尽皆通过‘龙沟’来实现。 你也坐过‘龙沟电梯’,该知道这是何意吧?” 壮汉看向了苏午。 苏午点了点头。 ‘龙沟’是此间梦境世界的主轴,它贯连起了万壑千沟。 此间人们去往其他沟壑,皆需先穿过龙沟。 假若将梦诡的‘梦境世界’比作一颗脑仁的话,‘龙沟’就是那道分出左右半脑的‘胼胝体’! 而‘东圣酒厂窖池’同样与龙沟相连。 “梦境世界内,一切残余意识之生死,则通过‘东圣酒厂窖池’来实现。 涨退河水连着‘灵泉壑’、‘无洲壑’等诸大河流水系,此般水系尽皆汇集在‘东圣河’畔,东圣酒厂取此间水,并收各地粮食来酿造酒浆。 那些粮食,也是以化去的残余意识滋养生长出来的。 所有一切尽在东圣酒厂的窖池之中发酵,酝酿,最终化为精醇酒浆,这酒浆大半都用在了浇灌这块‘压窖石’上。”壮汉拍了拍那副青黑色、遍布裂缝、散发出浓郁酒香的石质棺椁,棺椁的裂隙里,凝若实质的酒香徐徐流转着。 他接着道:“‘墙上人’其实是外界残余意识到梦境世界,成为梦境世界意识的一个过渡状态。 这些墙上人往往具备梦境世界‘本地人’所欠缺的、强烈的情绪,他们或刚刚经历死劫,或与挚爱亲朋就此分别,他们的情绪最能与酒曲结合,激发酒香。 每一年,执掌东圣酒厂的太上爷都会被移入这块压窖石内部。 东圣酒厂的太上爷本身命格特殊,他们的情绪在众多墙上人中,亦是最强烈的那一个。 是以,这以梦境世界意识滋养成长的粮食,汇合化去了无数梦境世界意识的水液,勾留墙上人的强烈情绪形成的酒浆,不断浸润压窖石,使得压窖石中的太上爷在持续的‘醉酒’状态中,不断激发情绪,消耗自身的所有潜力—— 压窖石被酒浆浸润千百年形成的酒香,勾兑着太上爷的激烈情绪,加之冥冥之中的命格牵引,会使得‘三清之肠’盘转于梦境之外,令‘三清之肠’的死劫规律渐渐沉寂。 并且,这块‘压窖石’乃是‘介乎有无’之间的一件事物。 这件事物没有因果来去,无有生死分别,但它却还在持续‘生长’,如此一来,‘十字劫’每次削弱去它的一部分,在不久之后,它又会新长出来的一部分。 我便是以此种循环,拖住了‘三清之肠’、‘眼诡’、‘发诡’、‘十字劫’数百年时间,将它们拖延至今,才各自显发死劫规律。 但在最近,这个法子已经不管用了。” 壮汉看着十字形裂缝之后,那截缓缓蠕动的殷红肠子。 血红条索之长,遍布脓疮。 一只只猩红眼仁在那些疮洞里纷纷张开,散发出绯红光芒,通过十字形裂缝,倾洒到这漆黑天地之中。 “三清之肠与眼诡渐有融合迹象,二者的融合打乱了我先前的所有布置,一条长出‘眼睛’的肠子,却无法再被压窖石散发出的酒气灌醉。 ‘麻仙姑’的残余意识亦无法永恒留存在这梦境世界当中,她的意识将要彻底化去了。”壮汉的脸色变得凝重,他转而看向苏午,“在此以前,梦境世界里的人们,虽然难逃生老病亡之规律,但却不会遇到如厉诡侵袭这般事情。 而在今时,随着十字形裂缝撕开梦境世界,三清之肠与眼诡融合散发的诡韵,随着窖池不断流入万壑千沟之中。 万壑千沟内,亦渐渐开始弥生厉诡! 梦诡感应到诡韵,在梦中梦到了厉诡,于是厉诡便诞生了! 这些诞生的厉诡,全部都是真正的厉诡! 全部都不可被杀死! 是以,我对梦诡施加了影响,令它‘认为’,自身的梦境生了病,需要有人来给这个梦境世界治病,这个为梦境世界疗愈病疾的人,即是‘鬼郎中’。 而它选中的‘鬼郎中’人选,就是你。 ——为了能引你到来,我耗费了老大功夫,甚至赶在‘三清之肠’死劫规律影响到与你颇有因果牵连的‘江氏女’之前,驾驭发诡,将她拖入了这重梦境世界内! 你或许不知道,被‘三清之肠’死劫规律覆盖的活人,哪怕其逃出三清之肠死劫规律影响之地,最终亦还是会死在三清之肠死劫规律之下。 逃无可逃! 那个‘江氏女’江莺莺和她的爷爷,就是被三清之肠‘记录在册’的人。 我将她俩救回来,面临的压力自然激增。” “江莺莺和她的爷爷,今下在何处?”苏午向壮汉问道。 壮汉拍了拍那副遍布裂痕,散发出凝若实质的酒香的窖石,道:“她被我关在此中——如今十字劫已经撕开了梦诡世界,被三清之肠‘记录在册’的活人,即便身在梦诡世界中,亦绝不安全,一旦她脱离窖石棺材,必然难逃一死。” “在这副窖石棺材里……”苏午微微皱眉,盯着那副青黑石造棺椁,再次问道,“这副棺椁不是太上爷寄住之地? 没有太上爷勾兑酒浆,你如何维系局面?” “今下局面本也维持不住啦。 全靠你郎中来给人治病!”壮汉一摊手道。 壮汉注意到苏午看向棺椁的眼神,又道:“江氏女在这副窖石棺椁之中久经酒浆浸润,她自身命格亦颇特异,浸润了她的酒浆,亦会散发奇异香气。 你若不信我所说的——她被我安置在这座窖石棺椁内的话,嗅一口窖石棺椁散发出的酒香,即能明白我所言是真是假。” “好。” 苏午点了点头。 他走近那副窖石棺椁。 凝成实质的酒香蓄积在窖石棺椁表面裂缝之中,因窖石棺椁本身材质特异,这浓郁酒香一丝都未往外溢散出,反而牢牢沾附在那一道道裂缝。 苏午伸手沾染了一丝裂缝中的酒香,将缠绕着斑斓气息的手指凑近鼻翼,轻轻嗅闻—— 难以言喻的香气在他思维里瞬间荡漾开了。 他脑海中出现许多光怪陆离的情景,在那诸多光怪陆离的情景中,一道道人形不断叠合、拼凑,最终形成了石棺中仰面躺着的女子。 ——江莺莺躺在青黑色的石棺里,四周流淌着暗红的酒浆。 她双手交叠在腹部,一身白衣,连肤色也变得分外白皙,白皙得近乎透明。 那暗红的酒浆在她四周荡漾着,弥蒙的酒香掺杂期间,更映衬得她越发美轮美奂。 “莺莺。”苏午试着在意识潜流中发出呼唤—— 呼唤声落下。 闭着双眼的江莺莺满脸喜悦之色。 那萦绕在苏午思维里的香气随之转变,变得轻快活泼,后味绵长无有尽时! 苏午回转过心神。 他已然确认,江莺莺确实就在这窖石棺椁之中。 “江氏女的爷爷运气倒没有她这么好。 其先前似乎经历过一场死劫,自身亏空,寿元骤减。 此后又沾染了三清之肠的死劫规律—— 我只能救回他的意识,却无法挽救他肉壳的死亡了。”壮汉又与苏午解释了几句。 苏午点了点头,向壮汉道:“我来为‘梦诡世界’诊病——但我此下灵感不足,需要私藏东圣酒来唤醒我之‘灵感’,再来尝试开出药方。” “不知有多少墙上人受过你的恩惠,你需要私藏东圣酒,问他们去要就是—— 私藏东圣酒,是专供给你鬼郎中的,又不是供给我天柱爷的,我倒是想随意拿几坛私藏东圣酒来给你,但我实在拿不出。”壮汉如是道。 “我知道了。”苏午点了点头。 他隐隐感觉壮汉对他的存在似有些不忿。 对方具体在不忿甚么,他也能猜出一二——因为他这个‘不速之客’,来到梦诡世界之后,就拿走了‘梦诡’世界近三分之一的主导权。 他相当于甚么都还没做,就先在‘梦诡世界’占了三成股份。 梦诡先给他预付了诊金! (本章完) 正文 957、他山之石,可以攻玉(2/2) 苏午凝视着眼前的黑暗。 黑暗里,忽然飘来一阵青蒙蒙的雾气。 一座黑漆漆的邮筒伫立在那阵雾气里,苏午将几封信笺投入了邮筒中——他给‘张双国’、‘熊骏’等人写了信,请他们帮忙弄一些‘私藏东圣酒’来,他愿意付出报酬。 信笺发出之后未过多久,那座邮筒再一次从黑暗中浮现。 一坛坛私藏东圣酒已经挤满了邮筒。 伴随着众多酒坛一齐而来的,还有熊骏等人的回信。 “您让我们所有人都免于被选中成为窖池太上爷,只是问我们要一坛酒而已,我们怎么好意思问您要报酬? 这些私藏东圣酒,算是我们的一点心意。 您尽管取用就好!” 苏午将信笺折好,从邮筒中拿出了一坛私藏东圣酒。 酒坛外壁贴着的红纸上,书写着几列墨字:‘赵博宇私藏东圣酒。 一口灵感激增; 两口天宽地阔; 三口高卧云端!’ 私藏东圣酒上贴着的红纸上的‘广告词’,大都没有甚么区别,但这三句广告词却没有任何夸大宣传——三句广告词,都恰到好处地描述出了私藏东圣酒的效用。 “我来试试,为梦诡世界诊病。”苏午取出那部书册,同壮汉说了句话。 他手中的书册,亦是‘天柱爷’先前所赠。 刚才天柱爷从黑暗深处走来之时,其面孔时刻变化,倏忽化为壮汉面容,倏忽又变作书生五官。 壮汉神色少见地变得郑重,向苏午点了点头。 “我还不知你名姓?”苏午拍开泥封,在饮下一整坛东圣酒前,又向壮汉问了一句。 “王梦龙。”壮汉回道。 苏午不再言语,他抱起酒坛,仰头将一坛私藏东圣酒灌入喉中,酒香霎时喷薄,从他的胃部往四肢百骸溢发,涌上喉线,直冲脑顶! 眼前的世界顿在苏午眼中变得摇摇晃晃起来! 他的意中,某种妙不可言,让人犹如被电流击中的‘灵感’却在此时成倍攀升! 视线里,摇摇晃晃的天地、只有黑暗遍及的世界,在他的灵感里,却有了新的‘打开方式’——他头顶乌纱帽两边,帽翅子不停晃动,他随手翻开手中书册,那些被水液浸润的模糊字迹,与连着他的‘八识心王’的百千沟壑相互比对—— 苏午握住毛笔,在书册上飞快书写。 笔走龙蛇,写下了八个字。 王梦龙走到苏午身畔,去查看书页上的墨字:“无计可施!” 他神色顿时凝重下来,眉头紧皱。 写下这八个字后,苏午停笔,捧着书册不断翻动,梦诡世界沟沟壑壑浮现于那一页页纸张上,那些沟沟壑壑在他眼中重组着、勾连着,变成另一种难以琢磨、却带给他无限灵感的诡异——他想要抓住那一缕灵感。 那缕灵感却总是稍纵即逝。 他再度搬出一坛酒来,一饮而尽! 灵感激增! 他的身躯软成了一滩泥,但握着毛笔的手依旧稳稳当当,笔锋悬在一张空白的书页上,停留片刻后,再度写下几个字:“病入膏肓,无药可救!” 王梦龙见着书页上的内容,不断挠着头皮,急得团团转! 苏午神色昏沉,眼睛里留着斑斓迷离的光芒,他再度取来一坛酒,一口气喝光,颤抖的手掌握着毛笔,勾去了‘病入膏肓,无药可救’八个字—— 这次他直接在一张空白书页上画了个‘叉’! 一坛坛私藏东圣酒随他心念一动,尽从邮筒中滚出,散落在他身周。 酒坛在他激烈喷薄的灵感覆盖下,纷纷碰撞、破碎! 酒浆滚滚流淌,将苏午浸润于其中! 苏午仰面躺在酒池之中,握着毛笔的手掌无力地沉入酒浆里,那本书册被他放在胸口,他无意识地在这酒池之中游来荡去,鼻子里、嘴巴里、眼睛里都是酒液! 那浓郁的酒香萦绕在他的眼耳口鼻间,萦绕在他的思维里! 他从酒香里‘看’到了许多光怪陆离的光影。 诸多光影纷纷破碎,又变作更颠倒迷离的梦幻。 他在这重重梦中,不断坠落。 不断下沉! 最终,他的身形穿破了一重黑暗,飘游于一颗遍是褶皱的脑仁之外,在那颗遍布沟沟壑壑的脑仁上,他看到了一个十字形的裂痕—— 他若有所悟! 被苏午放在自己胸口的那部书册上,书页还在不断翻动。 王梦龙站在酒池边,最初时还能看到书页上被苏午勾画出几个字来,但越到后来,苏午的‘书写’就越随意,他像是试图在书页上勾画出字迹来,却最终只能勾画出一些混乱、意义不明的符号! 池边的壮汉顶着满头鸡窝般的乱发,他看看池子里的苏午,又侧头去看看黑暗深处那道越扩越开的十字形裂缝,焦灼几乎就写在脸上! 再想不出办法,‘十字劫’撕裂梦境世界,梦诡从梦中醒来——王梦龙根本无法想象梦诡醒来的真实世界,该陷入何等恐怖的境地! 就在这时! 在酒池中‘游泳’的苏午,抓着毛笔,猛地仰面而起。 他神色静定,眼中斑斓迷离的光芒聚成两颗漆黑的眼仁,他注视着手中的书册,在书册上写下八个字:“他山之石,可以攻玉。” “他山之石,可以攻玉?”王梦龙也看到了苏午写在书册上的字迹,其将字迹重复一遍,忙向苏午问道。“天老爷,这方子是什么意思? 我该怎么做?!” 眼下的苏午看似清醒,但其实还在‘酒醉’的状态。 王梦龙需要配合他,将他开出的‘药方’贯彻下去,使之真正能用在‘患者’身上! “把‘撕裂伤’用你的头发、和我的头发一起缝起来。”苏午说着话,他的耳畔漂浮起缕缕透明的发丝。 壮汉看着苏午耳畔漂浮的丛丛渺渺之发,亦令‘麻仙姑’引来丛丛发诡之发,两股发丝相互绞缠,在那十字形的裂缝周围飞快交错,将裂缝逐渐弥合。 虽然看到那道十字形裂缝在逐渐弥合,王梦龙的神色却没有丝毫放松,而是小声与苏午说道:“你的发丝虽然特异,但想要缝合十字劫留在梦诡世界上的‘伤痕’,也绝不可能。 这伤痕用不了十个呼吸的时间,就会再度被撕裂开!” 苏午迈步走出酒池,走近了那座窖石棺椁。 他伸手一指棺椁:“把棺材打开。” 王梦龙看了看那暂时被缝合住,但在不断痉挛,随时都可能被撕裂的十字形缝线,转回头来,看着苏午手指向的棺椁:“七个呼吸之内,十字劫必然再度撕裂梦诡世界。 你若打开棺椁,未能开出有效弥合裂缝的方法,那棺中江氏女便只剩七个呼吸的寿命了。” “打开。”苏午如是道。 王梦龙伸手按在棺盖上,轻轻一推。 整副遍布裂缝的棺椁就被完全推开了。 棺椁中,一身白衣、肤色近乎透明的江莺莺安安静静躺在暗红酒液里,她浸润在酒浆里已经很久了,此下即便打开棺椁,仍暂时没有苏醒的迹象。 苏午将棺中美人抱出棺椁—— 黑暗深处的十字形裂痕崩开第一道缝线—— “他山之石,可以攻玉……” 他喃喃低语,一道支撑天地的天柱虚影在他头顶若隐若现,一块凝实的、遍布莲花图案的石头,形成了天柱的柱础。 苏午捧起头顶那块雕纹着莲花图案的柱础,将之移入窖石棺材中。 “封棺!”他如是道。 王梦龙看着那块遍布莲花图案的石头被压入窖石棺椁里,微愣了一瞬,即封住了棺盖。 棺椁之上遍布的裂缝,被坚固雄浑的‘意’重新封堵住了,随着棺椁上的裂缝被填补——黑暗深处的十字形裂痕都被雄浑力量挤压着,不断弥合,只剩最后极其细小的一道裂痕! 苏午在此时扛起那副棺椁,走近黑暗深处—— 将肩上棺椁压在裂痕之上! 轰隆! 裂痕被完全封堵住! 轰隆!轰隆!轰隆! 整个梦诡世界都在摇摇晃晃! 黑暗破碎! 一道道人影出现在苏午身周! 拄着龙头拐杖、背脊佝偻、老态龙钟的龙沟爷; 中年庄稼汉模样的界关爷; 一身红色丝绸袍子、脑满肠肥的鸿发奶奶; …… 一个个梦诡世界中的爷爷、奶奶、太上爷爷、太上奶奶从破碎的黑暗里走出,聚集在苏午身周——他们将苏午的身形不断托起,托到了最高处! 从苏午头顶显发的天柱虚影以这无数爷爷奶奶作为支撑,以整个梦诡世界作为支撑,往上延伸! 整个梦诡世界,成为了苏午超脱相的‘柱础’! …… 种种异相,随着苏午收回超脱相亦尽消失。 苏午与王梦龙、江莺莺的身形出现在鸿沟窖池边。 王梦龙注视着苏午,唉声叹气道:“今下梦诡世界有两个天柱爷了——你还占着鬼郎中的身份,还略胜我一筹。” “我亦未想到会有如此变故。”酒醒了的苏午,眼神歉意地向王梦龙说着话。 他确实没想到——自己最后想出的办法,虽然帮助梦诡世界弥补了那道十字形裂缝,但也终究将梦诡世界变成了自身天柱超脱相的柱础! (本章完) 正文 958、天命所归(1/2) 这下子,苏午与王梦龙各自掌握一半‘鬼梦’的力量,彻底不分上下了。 甚至于因为他‘鬼郎中’的身份,在某些时候,他还比王梦龙略胜一筹,更能主导整个梦诡世界。 王梦龙摆了摆手,随意地坐在窖池边,神色惆怅地道:“本来这‘鬼梦’也是我走狗屎运捡来的,我独力维系它运转至今已颇勉强。 你能被‘鬼梦’选中,获得‘鬼梦’一半的力量,也是你的本事。 总不能只许我走运,不许别人走运吧? 没这种道理。 你今下被鬼梦选中,对我来说,也是一件好事——至少从此后不必由我来独立维系鬼梦运转,凡事咱俩都能商量着办。” “足下太谦虚了。” 苏午看着王梦龙道。 ‘鬼梦’本为‘原天大罗天’诸碎片之一,苏午不知‘鬼梦’这块原天大罗天碎片,究竟占据整个原天大罗天多大面积,但它本身能以一拖四,拖住三清之肠、眼诡、发诡、十字劫四个恐怖厉诡,由此可见鬼梦根本非同凡响。 王梦龙以自身之思维融合鬼梦,甚至在多数时候都能主导鬼梦的运转,由此可见,其本身要么禀赋过人,性意层次天生极高,达到了一个让苏午都难望其项背的地步,要么就是修炼有高深法门,是以能以自身的意完整容纳梦诡。 不论他是这两种情况里的哪一者,都足以说明王梦龙实力高深莫测,远非苏午今下能够企及。 苏午却不会因为王梦龙三言两语,就信了其只是个走运者! 尤其是,他清楚记得,‘诡狱’在三清之肠等厉诡死劫规律侵袭之时,根本无从打开,‘鉴真神韵’拒绝为他开门——但在鬼梦之中,随着鬼梦中的未知存在,道出‘心圣’王阳明的‘知行合一四句’,一直无法被推开的诡狱门户,就此打开了! 王梦龙与‘心圣’有何关系? 心圣的知行合一四句,缘何能对诡狱产生如此大的作用? 素王与心圣又是甚么关系?! 苏午看着瘫坐在地上,毫无形状可言的壮汉,却觉得壮汉身后笼罩着一个个谜团,今下他持有了‘鬼梦’五成的力量,却也只不过是让他有了追近‘王梦龙’、‘素王’、‘鉴真’等存在的机会而已。 王梦龙被苏午目光注视着,有些不自在地挠了挠头,向苏午问道:“伱看着我作甚?” “足下曾经主宰过整个鬼梦,足下的禀赋天资自不用说,非我能比。”苏午斟酌着言语,徐徐开口说道。 听到他这些话,王梦龙脸上终于露出了些微笑容。 一见他原来吃这一套,苏午心头稍定,接着道:“我今虽然持有了鬼梦五成的力量,但相比于足下这样的先行者而言,我只是个学生而已。 足下经历过的坎坷磨难,渡过的艰难险阻,我实不能想象。 譬如说阁下以鬼梦拖住三清之肠、十字劫等厉诡的超凡手段,于我而言,就极是匪夷所思!” 王梦龙咧嘴笑了起来,他转脸看着苏午,面上喜色怎么也止不住:“你我虽在梦中,但你所言真假,我却能听得分明。 你这句句话竟都是真的——哈哈哈哈…… 你实在是太高看我啦! 那十字劫之所以能被我拖住,是因为它的绝大部分力量,被另一位恐怖存在锁死在了某段时空之中——如今世界,早已将那段时空割舍于外。 如今被锁死了大部分力量的十字劫,其恐怖程度与三清之肠不相伯仲。 至于眼诡、发诡,有麻仙姑残余意识相助,我牵制二者其实不太费力,所以也就让你觉得,我以鬼梦一拖四的假象。 只我一人的话,我哪有这般能力? 哈哈哈哈哈……你太捧我,太看得起我了!” 王梦龙对苏午态度转好,不再如先前一般,虽也与苏午正常交流,但不问及他具体问题,他是一个字也不会多说的状态。 苏午消化着王梦龙言语中的线索,心神微震。 十字劫的大部分力量,竟都被锁死在了‘某段时空’当中? 谁有此般能耐,将之锁死在某段时空里?又如何能令整个世界而将那段锁住十字劫的时空割舍在外? 隐隐之间,苏午明白过来——自己大概就要触摸到今下世界的厉诡以及与厉诡相关的传承,为何在某个时代出现‘断代’,于今时才又再次复苏的真相了。 他趁热打铁,又向王梦龙说道:“所谓运气,从来只是强者的谦辞罢了。 纵有昭道师、麻仙姑他们在前,也是前辈手段妙夺天工,才能稳住整个局势——” 王梦龙呵呵笑着,就连眼角的鱼尾纹里都载满了笑意。 其虽连连摆手,谦虚推辞,但目光里分明写着:“你多说点,再多说点!” 苏午搜肠刮肚,他从前在职场中就不善逢迎,今下虽有八识心王在身,能够做到人性洞明——但人性洞明与‘人情练达’终究还差着一些,今下的恭维辞令,虽说他有故意为之的意思,但一言一行,其实也是他内心的真实想法。 他看着满脸笑意的王梦龙,想了想,道:“前辈,你言语之中提及,那‘恐怖存在将十字劫大部分力量锁死在了某段时空中’之事,究竟所指为何? 能否为在下解惑一二?” 王梦龙闻言连连摇头:“不能说,这不能说! 一说就错,多说多错,错处多了,就得捅大篓子了!” 壮汉顿了顿,又与苏午解释道:“我不是故意藏着掖着,是这件事确实不能说——你自身似也有‘由此至彼’的能力,今下回溯过去,也能逐渐接近那段被割舍的时空——到了那时空的边缘,你就知道这件事究竟所指为何了。 如今鬼梦虽然暂时无有被撕裂的风险,但十字劫、三清之肠等四个厉诡,终究是在不断复苏。 它们复苏的趋势,已无可逆转。 随着四者复苏,甚至互相融合——那被锁死在某段时空中的‘真实十字劫’,或许亦将与今下现实里的‘倒影十字劫’重合。 ——真正的恐怖并未终结,而是自今时才逐渐开始爆发。” 王梦龙的神色又变得惆怅了起来。 “我所具有的‘由此至彼’的能力,今时在四个厉诡死劫压制之下,业已沉寂了。”苏午沉声说道。 他很清楚,王梦龙所指的‘由此至彼’之能,就是‘模拟器’的能力。 “你今下虽得鬼梦承认,可以在鬼梦世界占据主导,但你自身仍未真正容纳鬼梦——待你以八识心王将鬼梦哪怕容纳一成,你那由此至彼的能力,应该也就能稍微复苏,在四个厉诡的死劫压制下亦可运转一二了。” “多谢前辈教诲。”苏午听得王梦龙所言,眼光微亮。 王梦龙叹了口气,意兴索然道:“天命之人应时而至,待时而飞,搅动宇宙。虽说‘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但‘时运’所至,大势所趋之时,天命之人行事总会方便许多,轻松许多的。——但是我在你身上,其实看不到任何天命。 不过,有一点儿希望总算是一点儿希望,你总也是称了我一声前辈,我一个前辈若不给后辈指指路,也说不过去。” 苏午不知王梦龙所说的‘天命’、‘时势’是甚么东西。 或许是他今下层次太低,还看不到王梦龙眼中的天命、时势。 是以王梦龙说在他身上看不到任何天命,他心境也毫无波动,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只是听得王梦龙总算肯教他一点‘真东西’的时候,他微微站直了身形。 却听王梦龙说道:“你初次容纳鬼梦,不要想着一次就能将五成鬼梦尽数容纳。 还是徐徐图之。 而容纳鬼梦,主要是以你之思维容纳。 以思维如何容纳鬼梦? 即令鬼梦中的‘太上爷’、‘爷爷’等存在,走入你的意中。 每容纳一位爷爷,或者太上爷,自身便相当于容纳了鬼梦的一部分。 我言至于此,你明白容纳鬼梦的方法了吧?” “在下明白了。”苏午点头答应。 王梦龙接着道:“每一次容纳的爷爷、太上爷等存在,也会带给你不同的能力,你得清楚——所有能在界关壑外活动的太上爷爷、太上奶奶是鬼梦中的第一档战力,之后是能在界关壑外活动的爷爷、奶奶,算是第二档战力。 以你今时情况,亟待复苏自身‘由此至彼’之能力,我建议你初次容纳,可以‘车马行爷爷’为初次容纳目标,容纳它以后,你之神思运转加快,四诡难以锁定你之念头,往往能在它们死劫规律运转之下,找到间隙,继而复苏自身由此至彼的能力。 当然,若你承受得住,可以一步到位,容纳‘车马行爷爷’的高位存在‘白驹太上爷’亦可……” 王梦龙又与苏午讲解过具体的容纳步骤、仪轨,最后道:“你须记得,只有能寄住在界关壑外,也就是住在鬼梦世界本地人眼中的‘外面’的爷爷奶奶、才有于梦境边缘游行、乃至踏足现实世界之能,除此之外,其他爷爷奶奶,一出现在梦境世界之外,即刻消亡。 连它们牵连的部分梦境都有崩塌的可能!” (本章完) 正文 959、白驹太上爷(2/2) 王梦龙看着躺在旁侧、一身白衣的江莺莺,肃声告诫苏午道:“江氏女仍被三清之肠死劫规律锁定,脱离鬼梦,亦是顷刻就死! 她被窖池积淀的酒浆浸润至今,每一个念头浸润在了酒香里,随着酒香到处散溢。 所以她现下看似是活人,其实与死人也差不了多少。” 说着话,王梦龙捧出一个酒坛来,将那个酒坛递给了苏午,接着道:“我帮你将‘江氏女’念头浸润的酒浆都收集在了这个酒坛中。 你随身带着它,看看有没有办法将她的念头重新聚集起来。 她念头聚集起来,不再处于‘醉酒’状态之时,就可以使之念头归返肉壳,彻底从醉酒的状态里苏醒过来了。” “多谢前辈指点。”苏午接过酒坛。 “好了!”王梦龙站起身来,拍拍屁股道,“我也没甚么要说的了。 接下来你想做什么,想去哪里,你自己决定就是。 忙活了一天,我休息休息去!” “好。” 苏午点了点头,将酒坛放在江莺莺身畔,向王梦龙拱手道:“前辈保重!” “保重!” 王梦龙随意一拱手,转身走向高仓屋外。 他身后浮现一道道虚影。 那一道道‘太上爷’、‘太上奶奶’的虚影环绕着他,倏忽间将他拖入未知的沟壑中,就此在高仓屋中消失无踪。 苏午环视四下。 先前聚集在窖池周围的东圣酒厂员工,今下已不知到了何处去。苏午思虑片刻,也未再去寻熊骏、张双国等人,而是招来邮筒,给他们去了一封信,告诉他们自己即将脱离鬼梦世界,但他们仍可通过书信与自己沟通。 做完这些后,他捧着酒坛,抱起地上的江莺莺,也在瞬息间消失于此地。 他潜入万壑千沟之中,最终于无有人栖居的‘灵泉壑’中停驻,将江莺莺安置在了灵泉壑中一座高山上的石洞中,继而封锁了整个灵泉壑。 石洞内。 苏午垂目看着石台上一身白衣、美轮美奂的女子,他抱着酒坛,身形徐徐淡化,消散于此间。 —— 巷子口的电线杆上,路灯忽闪忽闪。 一根根电线由此向四面八方延伸,将沉黯的苍穹分割成了一块块。 些丝黑发从暗淡苍穹中垂下,在巷口突兀出现的身影周围盘绕过一圈,便又自顾自地游走了。 怀抱着酒坛,苏午目光在那一缕飘游而去的发诡发丝上停留刹那,转而看向前方——前方没有了那条由土路与水泥路拼凑而成的大马路,完全就是一条整洁的水泥公路。 水泥公路对面,一栋栋楼宇耸立于黑暗中。 居民楼里,偶有几户人家、几个房间亮起微光。 由苏午所在之地向前走,再不会走入‘鬼梦世界’中。 不过苏午业已不再需要从现实走入梦境——他只要愿意,心念一转,随时都能踏足鬼梦世界之内。 便在苏午观察着周遭环境的时候,头顶电线杆上的路灯彻底陷入黑暗,四下里收敛去了一切灯光霓虹,黑暗沉寂了一阵,紧跟着,一盏盏红灯笼就在天顶飘飘悠悠,映照出天穹中聚集的大团黑发,将绯红光芒铺满城市。 苏午周身乍然燃起深红火焰。 那火焰倾盖周身,与天穹中洒落的红光相互厮杀得难解难分。 火焰笼罩下的苏午,在眼诡目光映照下,却是毫发无损。 他未在此间多做停留,转身穿过暗巷,经过了‘王二米线店’,折回自己最初的出发点——平安花苑小区外面的那座小庙里。 浓烈的火光从小庙内扩散而出,覆盖了小庙外五丈之地。 ——先前苏午遍搜明州全城,从各个区域出现的小庙中接引来庙中火,尽数聚集在了平安花苑小区外的这座小庙中。 是以,这座小庙中的火焰才会如此浓烈,如此强盛。 原本苏午是试图在这小庙内运转模拟器的。 现下他却不需要冒险了。 他有更好的办法,能确保自身万无一失地打开模拟器。 走入小庙内,苏午将自身接引来的最后一团庙中火,汇入了石台上熊熊燃烧的火团之中,金红的火光铺满庙宇,庙宇里的温度似乎都上升了许多。 苏午把怀中抱着的酒坛放到了小桌子上,他看着桌上的酒坛,笑意温和:“莺莺,倒是没有想到,今下我们又重回最初的位置了。 我今下已经确认过了,你的父母家人都已被安置在鬼梦中。 ——王梦龙前辈也是循着你的父母,才找到你,进而找到我。 他自然是要先保证你父母性魂周全的。 待你苏醒以后,自可以回到鬼梦世界里,与你的父母、爷爷团聚。 你可以顺遂心愿,抚平遗憾了。” 小桌子上的酒坛安安静静,没有任何反应。 就像当初苏午与江莺莺同处于这座小庙中的时候,对方也是缩在角落里,安安静静的,很少说话。 今时境遇,与往昔情景,却也分外相似。 苏午走到了小庙门口,庙外淹没城市的红光已经散去了。 寂暗天空下,街道上霓虹闪烁。 对面的面馆招牌半闪不闪地亮着红光,两边的服装店橱窗里,橘黄灯光忽闪忽闪。 看着门外的情景,苏午忽觉得有些冷。 他关上了庙门,坐在小庙里摆放的折凳上,心意转动,诸色光轮霎时盘绕在他身周,由虚转实——八识心王转动之间,有阵阵莫名的气息从八识心王之外散发了出来,一道道沟壑浮现于诸色光轮之上。 苏午感受着‘鬼梦’迥异于大多数厉诡的诡韵,他的意倏忽间流入那一道道沟壑的最边缘——界关壑之外的‘鬼梦边缘世界’里。 破败拥挤的木楼、遍布岁月痕迹的砖石建筑刹那映入苏午意中。 他的目光在那诸多建筑的招牌上寻找着,最终锁定了一家名叫‘白驹车马行’的铺子。 意能量瞬时闪入其中,又转眼脱离。 鬼梦边缘世界里的诸多建筑,皆从苏午意中消失。 苏午身外盘转的诸色光轮里,却出现了一道与真人一般无二的身影——那人一身白色长衫,剃着光头,后脖领子里别着把扇子,身材瘦高,长手长脚。 其目光与苏午对上,瘦削的面孔上立刻堆满笑容,一躬身,后脖领子里插着的那把折扇也唰地一声打开。 折扇上,正书写着一个‘白’字。 “白驹见过天爷爷!” “不必多礼。”苏午摇了摇头,看着直起身子、身形高高大大、脑袋几乎顶在小庙房梁上的‘白驹太上爷’,出声道,“我今时打算将你请过来,在我手下做事,你意下如何?” 白驹太上爷一脸的诚惶诚恐,赶紧跪下来要给苏午磕头:“您和天柱爷就是我们头顶上的天,就是我们的皇帝! 您让我们做事,我们求之不得,哪里用得着您来请我们! 白驹愿意的,白驹十分愿意!” 苏午不等白驹太上爷给自己磕头,就皱着眉头站起来,一把将其从地上‘薅’起来,令之在自己面前站直了身形。 白驹看他脸色不对,更加惶恐,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 却听苏午说道:“以后和我不必这样行礼,我也和人打听过了——他们多说你是个颇有心气的人,这样行礼,你心里难受,我也难受。 鬼梦世界里的人,涉及各朝各代,你想来也是知道今时人是如何行礼的。 我们便也如今时人一般见面招呼即可,不必来跪拜磕头那一套。” “谢谢您!”白驹躬身行礼,语气里少了许多惶恐,多了稍些真诚。 苏午摆了摆手,他身周诸色光轮盘转着,抬目看着白驹太上爷,道:“你既然同意,我便要开始以意来容纳你了。” 白驹太上爷站在苏午对面,立刻点头应声。 苏午手掐剑指,竖在眼前——他盯着自己的指尖,所有意能量从眉心滚滚流泻而出,推动八识心王轰烈转动开来! 诸色光轮层层转动! 无声无息! 但小庙里刮起了寂静却凶猛的风! 白驹太上爷在这如狂浪般的风中摇摇摆摆,如一叶扁舟般摇来荡去,随时都有倾翻在这浪潮中的危险! 正在此时,这阵狂潮、恶风倏忽沉寂了。 八识心王收束于苏午指尖,形成了只有黄豆大一点的一团烛火。 苏午看着烛火之外紧张站立的白驹太上爷,出声道:“来。” “是!” 白驹太上爷立刻应声,身形倏忽穿入烛火中。 那朵烛火在苏午指尖飞快消散,苏午身外诸色光轮一瞬间浮现,由实转虚——这一瞬间容纳了白驹太上爷,令他的思维里生出分外疲累的感觉。 他难掩倦容的面孔上,浮现出一抹笑意:“一成。” 容纳‘白驹太上爷’,相当于他自身容纳了一成的鬼梦世界。 这还未到他的八识心王的上限,不过今下他也不能操之过急。 他徐徐吐出一口气,看着自己空无一物的左手,心念一动—— 唰! 一柄白纸扇出现在他左手中。 他一甩手,那把白纸扇一瞬打开,正显出折扇中央的‘白’字。 他放下折扇。 一阵虚幻缥缈的气息簇拥着那道折扇。 白驹太上爷又出现在苏午身畔,神色恭谨。 (本章完) 正文 960、重启模拟(1/2) “天爷爷,有事儿您吩咐。”白驹太上爷拿住了那柄折扇,在苏午身后微低着头,恭敬出声道。 苏午回道:“天柱爷先前与我说过,你能驾驭部分鬼梦力量,以极快速度穿过诸多恐怖厉诡的死劫规律。 我今下所面对形势,想来你亦了解。 我想令你办的事,自是需要你以鬼梦沟壑笼罩住我,在外面那四个厉诡死劫规律降临以前,给我争取到至少三个呼吸的时间。 你能否做到?” 若能‘穿过’十字劫的死劫规律,使之无法瞬间锁定住苏午的话,苏午开启模拟器,只需要一个呼吸的时间。 他要求白驹争取来至少三个呼吸的时间,却是为了避免出现某些不可测的情况。 三个呼吸的时间里,若真出现某些不可测的情况,至少他还能有一二息时间来作出应对。 一身白色长衫,长手长脚的白驹闻言看向身后石台上燃烧的橘色火焰,思索了一阵后,向苏午说道:“如是在这间小庙里展开鬼梦沟壑,我能为主人争取到五个呼吸的时间。” “倒是超出了我的预期。” 苏午笑了笑,神色转而严肃起来,他抱起折叠桌上的酒坛,向白驹出声问道:“我在鬼梦之中,留下了一个具有特殊命格的生灵,能够抗御眼诡死劫规律一二。 若你带上它,可否将时间再度延长?” 他所说的‘具有特殊命格的生灵’,就是应急罐头。 白驹闻言摇了摇头:“四诡死劫规律相互覆盖,只是单一能抗御眼诡死劫规律的命格,于我其实无用。” “好。”苏午对此亦未抱太大希望,他说道,“那便开始吧。” 白驹微微点头,手中折扇倏忽抖开—— 青蒙蒙雾气伴随着鬼梦特有的、似有似无的诡韵萦绕在此间,雾气浸润了苏午周身,苏午的身影在雾气中倏忽变得虚幻。 庙中的火焰侵染了雾气,将雾气点染得五色斑斓。 似梦非梦中,苏午心神一动,当即在心头发出了呼唤:“模拟器!” 他心念落定的这个刹那,小庙外的天穹上,已经沉寂下去的一盏盏红灯笼,霎时再度升上天穹,众多灯笼聚集成了两颗巨大的眼仁,凝如实质的绯红涂刷了小庙所在的街道,将街道路面、建筑、绿化带里枯萎的花木尽数染成猩红! 仿佛被浓郁血浆涂刷过的庙门周围,一团团漆黑发丝蜿蜒而至,一瞬间推开了庙门! 内中似乎容纳着无数恐怖厉诡的十字形裂痕,悬停在天穹两颗血红眼仁的之间——天上地下,处处皆是‘十字劫’的投影,那投影撕裂了周围各处建筑,撕裂了笼罩小庙内部空间的火光—— 火光之内,却是一片虚无! 先前寄住在小庙里的苏午已经消失无踪! 遍处蔓延的十字裂痕缓缓弥合了。 一团团漆黑发丝收缩回虚空中。 天上‘睁开’的两只血红眼睛,也分散成了一盏盏血灯笼,滴溜溜转动。 小庙内。 橘色火光衰弱到了极点。 只剩拳头大的一团火在石台上摇曳着,已不复先前盛况。 …… “欢迎来到完美人生模拟器!” “你可消耗元玉或者乾玉,选择模拟自己或他人的人生,以此寻求诸多人生难题的解决方案!” 冰冷的电子音在苏午耳畔响起,有那么一瞬间,苏午从那阵电子女声中,好似听出了急迫的情绪。 这种感觉霎时消逝。 漆黑光芒从四面八方覆淹而来,淹没了鬼梦的力量。 白驹裹挟着那青蒙蒙的雾气,重归于苏午八识心王之中。 巨大的表盘再度悬浮于苏午身前。 表盘四周,罗列着一块块屏幕。 每一块屏幕,皆对应着一重模拟时空。 苏午目光锁定在那块代表着‘猪子过去人生’的屏幕上,念头一转,模拟器的声音即出现在耳畔:“是否进行‘玉佩附带因果指向者的过去人生模拟’?每次模拟前,需要对该‘因果’进行固定,固定该因果须消耗30乾玉,每次模拟消耗300元玉。 请注意,该‘因果指向’已被‘十字劫’抹灭,重组该‘因果指向’需要消耗1000乾玉。” 模拟器发出的提示音,让苏午微微一愣。 先前他在这重模拟时空中,以六天鬼眼暗暗窥探那个洋道士,未想到直接就引来了‘十字劫’的力量——他本以为随着自己在模拟中死去,退出那重模拟时空后,十字劫的力量也就自然消散,却未想到,十字劫直接磨灭了玉佩上附带的‘因果指向’。 打散了和‘猪子’有牵连的所有痕迹! 他想要再入这重模拟时空,必须要消耗一千乾玉——即百万元玉来重组猪子的因果牵连,重建‘猪子’这个身份! ——桃花源李彘等人格外郑重地送出这块玉佩,令苏午设法帮助玉佩的主人。 十字劫出如此重手,磨灭去玉佩附带的因果指向——种种迹象,无不说明玉佩所涉的时期、可能牵连起的某些事件,都极有可能与历史迷雾中某个巨大隐秘有极深勾连。 如此一来,十字劫‘不愿’苏午再以猪子的身份,进入这个时期,进行这次模拟——他却偏偏要如此做! 昭道师、麻仙姑、天王观存留于这个时期。 ‘素王’在这个时期亦留下了许多痕迹。 连那个‘将十字劫绝大部分力量锁死在某段时空中的恐怖存在’,亦可能出现在这个时期。 如此,苏午便更加没有理由‘过其门而不入’了! “重组玉佩附带的因果指向。 选定该模拟时空。”苏午发出了指令。 “已选定。” “重组中……” “重组完成!” “你的钱包余额为:1984500-1000000-30000-300=954200元玉!” “你可将以下几项物品带入模拟……” 选项0:你的身体(70乾玉)。 选项1:黑地藏(8乾玉)。 选项2:伏藏纸(3000元玉)。 选项3:龙从马本铃铛(5乾玉)。 …… 苏午最近一次进行模拟时,亲身进入模拟需要消耗50乾玉。 在此后,他将鬼梦的一成力量真正容纳进八识心王之中——仅仅是鬼梦一成的力量,便令他亲身进入模拟须消耗的乾玉暴涨到了70个。 今下所剩的九十多万元玉,已不足以令他支付第二次重组‘因果指向’的费用了,并且,他也不能确定若这次模拟中,再被十字劫抹灭因果,自身是否还有进行第二次重组因果指向的机会? 他今下打开了模拟器,自身便处在四诡重点盯防之中,在四诡死劫规律覆盖下,他只能存留五个呼吸。 五个呼吸的时间里,若他无法进入模拟时空,自身便直接暴露于四诡死劫规律下,顷刻消亡。 苏午未有犹豫甚么,直接开口道:“把选项0、选项2、选项3带入模拟!” “已选定!” “你的钱包余额为:954200-70000-3000-5000=876200元玉!” “载入天赋中……” “载入模拟中……” “你已进入‘玉佩附带因果指向者的过去人生’!” …… 房梁上的蜘蛛吃空了黏在蛛网上的绿头苍蝇,慢吞吞地走到蛛网中央,在那里安顿下来。 苏午的目光从那只肥硕的蜘蛛上缓缓挪开,看向了自己的床畔。 床边的老妇人把他的手臂掖回被子里,眼神关切地看着他:“猪子,猪子啊?是哪里又不舒服了吗?” “没有的,姥姥。” 苏午双臂微微支撑起身体,让自己半靠着床沿躺着。 他看了眼遮着一道厚布帘子的门口,转而与老妇人问道:“姥姥,他们都走了吗? 那个洋道士,也走了吗?” “都走啦,都走啦。”老妇人给他把滑到胸腹部的被子又提上去,盖在他的胸口,轻轻压了一下被边,她摸了摸苏午的脑门,苍老的面孔上终于露出一些笑容来,“那洋道士长的样子吓着猪子了? 也不必怕哩。 要不是人家给你念经,救活了你,姥姥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啦。 幸好猪子福大命大啊,你娘亲在天上保佑着你,你肯定得要万事顺遂的……” 她唠唠叨叨地说了一阵,又忽然似想到了什么一般,转而与苏午说道:“猪子,身上还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 有不舒服的地方,你就告诉姥姥。 姥姥给你治! 你黑虎哥早上寻了洋道士过来给你看病,他自个就跟着附近的猎户们上山去了。 他说了的,下午再来看你。 你觉得不舒服,就好好休息,我到时候就跟他说,让他明天再来。” 一听到‘黑虎’这个名字,苏午心神微动,猜测对方八成就是‘李黑虎’了,这李黑虎才是李彘所赠玉佩的原主人。 李彘所说,让苏午帮一把的玉佩主人,应该也是这个李黑虎。 苏午脸上露出了笑容,同姥姥说道:“我不妨事的。 睡一觉醒了以后,好像身上也没什么不舒服了,身上到处都是劲儿——” 说着话,他从被子里伸出了胳膊,想证明自己现下确无大碍了——胳膊才伸出来,又被姥姥塞回了被子里。 (本章完) 正文 961、类银十字架(2/2) 姥姥瞪了苏午一眼,满是皱纹的脸上忽又露出了笑容:“你想和你黑虎哥玩儿,就和姥姥直说! 姥姥还能拦着你吗? 现在你刚醒,身子虚着呢,得好好地将养。 好好地在被窝里暖着,别着凉了。 姥姥去给你煎鸡蛋!” 说着话,老妇人颤颤巍巍地往屋外走,走出两步,她又回过头来,笑呵呵地与苏午说道:“那,今天下午黑虎要是来了,姥姥就不拦他喽?” “不用拦的!多谢姥姥!” “嘿!跟姥姥还说谢呢?” 姥姥看着很有精神头的外孙子,眼神里满是喜色,她与苏午言语了几句,便拄着拐杖离开了这间屋子。 待到老妇人离去后,苏午轻手轻脚地下了床。 他仔细地打量着屋子里的各项陈设。 原主‘猪子’的父亲已经是决意不再养育他,要与其断了这父子情分,猪子此后拜在李家家谱里,已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是以苏午今时也可名作‘李猪子’。 ‘猪子’大概率是他的小名,大名是什么,也得等他到‘拜家谱’的时候方能全知,或许他今下还没有一个大名也说不定。 李猪子是桃源村李彘留在玉佩上的一道因果。 历史中是否真有此人,其实并不能明确。 尤其是今下这段因果被十字劫抹灭过一回,又由模拟器重组而成,过往种种,就更难追索了。 亦由于这段因果本身是真实存在,还是被桃源村李彘等人牵强附会而来,都尚且不能确定,苏午参入这段似有似无的因果之中,反而能很快接受这段因果中自己的身份。 他当下所居住的这间屋子,应当是间堂屋。 堂屋正对门的那面墙上,挂了副松鹤延年的大画,画轴前,摆着张方桌。 方桌上方了一道木牌位,牌位后,还有一个蒙着黑布的木盒。 牌位前,三炷香静静燃烧着。 香炉里积了厚厚的香灰。 这道牌位应是时时受人供奉,香火从无绝断。 苏午看向牌位上的字迹,上面写着:爱女李文娟之位。 ‘李文娟’即是‘李猪子’的生母。 她的牌位未在李猪子父亲家中得到香火供奉,反而回到了自己娘家,这样情形原本很不寻常——但苏午想及先前李猪子生父急着要与他断了父子情分时的情景,以及姥姥言语中隐隐透漏的信息,对这样情形也就有些理解了。 想来应是李文娟的死另有蹊跷。 如姥姥所说,她死得并不清净。 所以自她死后,李家这边与猪子生父那边极可能反目成仇了——李家因而接回了李文娟的牌位,以及她的骨灰。 今下这个时代,土葬风气浓厚。有些地方的人哪怕客死在异乡,都要请专门的赶尸人来帮他们将尸首带回家乡安葬,像李文娟尸首未被土葬,反而火葬以后,留骨灰于匣中,置于家门堂屋之内——此般情形,亦很不对劲。 最不对劲的是,苏午感应到了那个蒙着黑布的骨灰盒里,有些丝诡韵流露。 ‘李文娟’究竟因何而死? 她的死与猪子生父、以及其父后来的续弦有多少牵扯? 苏午脑海里念头飞转,同时迈步走近那张方桌。 他肩后生出一双漆黑手臂,一瞬按住了牌位后黑布蒙着的木匣——木匣内的诡韵未及溢发出去,便被影诡完整禁锢住了。 漆黑手臂将木盒碰到了苏午跟前,他向木盒道一声‘得罪’,即掀去木匣上的黑布,打开了木匣。 木匣内还有一个红布囊。 拆开布囊,便显出了其中若石灰色的散碎骨殖。 这些骨灰被诡韵侵染至今,亦未生出任何诡变,匣中溢散的出诡韵另有源头——苏午伸手拨开那些散碎的骨殖,最终在红布囊底部看到了一只银色的十字架。 那丝丝缕缕的诡韵,正自那只被诸多骨灰簇拥在中间的十字架上散发! 看到那只银质十字架,苏午瞳孔微缩,下意识地收敛气息——‘十字劫’带给他的压迫感实在太强,哪怕他今下进入模拟时空,自身亦时时笼罩在十字劫的阴影下,如今看到与那‘十字劫’外相类似的物体,难免有‘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之感。 尤其是这只银质十字架上溢散出的浅淡诡韵,与‘十字劫’爆发出的诡韵亦有些类似! 好在这只十字架本身虽然诡异,但终究未曾引来‘十字劫’。 苏午观察它一阵,确认安全无虞后,才小心翼翼地将之从骨灰中取了出来。 十字架入手之后,即与苏午的皮肤保持了相同温度,它的下端被铸成了箭头形状,那只箭头钉住了一个泛黄的纸团。 拆开纸团,苏午便看到其上写着的生辰八字: ‘姓名:李文娟。 生辰八字:乙丑年己酉月壬辰日丙午时。’ 纸团上除却书写着猪子生母‘李文娟’的生辰八字以外,便再无其他字迹,未有透露出其他线索,但一只散发着诡韵的十字架,钉穿了书写有李文娟生辰八字的纸张,这种情形,怎么看都怎么不正常,显露出一种吊诡感。 苏午将纸团放在一边,又研究起那只十字架来。 那十字架看似是银质,但苏午一将之拿在手上,便发现它有种奇异特性——当它接触人的皮肤之后,立刻就会与人的皮肤同温! 十字架上,铸刻出一个被缚的人形。 丝丝缕缕的诡韵,正是自那个被缚人形上散发了出来。 被缚人形周身的银色非是一成不变,而是如一股液体白银般,在苏午目光注视之下,被缚人形霎时就‘流动’起来,扭曲、挣扎了起来! 甚至于它模糊的面容五官都在这流动中倏忽变得清晰—— 一会儿变作一个圆脸女子的模样,一会儿又变作一个戴着头纱的枯槁男子形容! 苏午当下也不敢贸然使用‘八识心王’或者‘六天鬼眼’来观察十字架上的人形,毕竟他上次就是因为对那个洋道士运用了八识心王、六天鬼眼,十字劫瞬时显现,直接就将他带走,顺便磨灭了玉佩上的因果指向。 他定住心神。 十字架上的扭曲形影也凝固在最初的状态。 感应着屋子外渐渐临近的脚步声,苏午将那只‘类银质’的十字架以及那道纸团复归原状,放回了骨灰匣内。 他将骨灰盒也放回原位,倏忽走到床畔,钻进了被窝里。 待他在床上躺好,姥姥一手拄着拐杖,一手捧着一个大海碗笑眯眯地走了过来。 大海碗里卧着一颗荷包蛋,白面条上滴了好几滴香油,还有几根青菜被压在好大一抄子手擀面条下。 姥姥把面碗端到了床前,递给苏午,满眼慈祥笑意:“来,快吃。 我本来想着,给猪子煎个鸡蛋。 但又一想,鸡蛋一煎就变少啦,就给你直接煮在了面条子里,你好好地吃,姥姥在里面倒了好些香油,香得很! 咱们今天中午吃面条,到黑虎来了,看看他有没有猎到点啥。 要是猎到一只野鸡,咱们晚上就吃炖鸡。 要是猎到一只野兔,晚上就烧兔子肉吃,地窖里还有好些白菜,白菜烧兔子,应该也好吃……” 姥姥盘算着晚上的饭食,苏午看着满满一海碗的面条,愣了愣神,忽然向老妇人问道:“姥姥今天中午吃什么?” 老妇人被他问得愣了愣。 旋而狡黠地笑了起来,说道:“我也和猪子一起吃面条啊。 我的面条还在锅里呢,我去看着锅,你慢慢吃啊……” 说着话,她便拄起了拐杖——苏午拉住了她,道:“这么一大碗面条,我一个人也吃不完,姥姥何必再去煮,再拿个碗来,我们分着吃吧。” “你正是长个子的时候,哪有吃不完的? 姥姥锅里有,不吃你的,你快吃吧!”姥姥摆手拒绝着。 苏午却道:“那我就去看看,要是锅里什么都没有的话,这面条我可就不吃了。” “嘿!你这死孩子——” “快去拿碗吧,姥姥,我真吃不了这么多。 面放久了,可就不好吃了……” 祖孙二人一番争执。 姥姥实在拗不过苏午,最后只得又拿了一个碗来。 苏午分了她一半擀面条,在她连连瞪眼阻止的时候,又夹了半颗鸡蛋给她。祖孙二人便围在床前,吃光了这一整碗的清水手擀面条。 当下正是饥荒年景,寻常时候莫说是白面条,就是黑窝窝头、麦麸米糠都吃不着。 可见姥姥端来的这碗手擀白面条,有多来之不易。 吃过饭后,姥姥拿着碗筷洗刷去了,苏午躺在床上闭目静思。 尽管他已多次向姥姥说明自身恢复得差不多了,可姥姥就是不让他下床休息,非要他好好‘将养几天’,在这一点上,他却拗不过老人家,只得顺着老人家。 屋子里,那只十字架被复归原位后,又开始发散出若有若无的诡韵。 这般诡韵极浅极浅,对人暂时无法造成任何伤害。 但匣中那只类银十字架的存在,却让苏午深感怀疑:猪子原本是不是就被这骨灰盒里的莫名诡异给弄得昏迷过去的? 洋道士与猪子生父,是不是早就开始阴谋针对猪子及其生母了? 他们所图为何? (本章完) 正文 962、黑傩太上爷(1/2) 苏午靠着床沿,半躺在床上。 他念头转动间,若有似无的鬼梦诡韵倏忽发散。 青蒙蒙雾气在他床畔流动着,有星点光芒闪烁的雾气里,后衣领子里插着把折扇的高大身影从‘梦’中现身,朝床上的苏午躬身行礼:“天爷爷,有事儿您吩咐。” “你帮我巡游周遭,看看‘大秦教’的寺庙都建在何处。 那些洋道士都在何处活动? 注意小心隐蔽,莫要让他们发现你的形迹。”苏午向白驹吩咐道。 西洋教士远赴此间,在此间传播教义,他们于此间设立的宗派,便被称之为‘大秦教’,‘景帝’是大秦教最高神灵。 苏午先前接触的那个‘洋道士’甚为诡异,他尝试窥察对方根底,就直接招来了‘十字劫’。 此前‘十字劫’在模拟时空与现实里的双重降临,苏午尚且不知是机缘巧合,还是确因他窥察那个洋道士,才被‘十字劫’关注到。 但不论如何,小心驶得万年船。 他需要有人先替自己探看情况,厘清‘十字劫’降临的主因以后,才好决定今后是尝试与大秦教接触,还是尽量避开这个宗派。 “是。”白驹答应了一声,他犹豫了一下,道,“我还在世时,亦曾与这些洋道士有过接触。 这些洋道士本身确实颇为奇诡,每一个都与‘十字劫’有着千丝万缕的勾连。 乃至于那些红毛国、花旗国、邪马尼国的洋人,其实都有点诡邪。 主人还是小心提防他们。 ——他们可能都不是‘真人’。” “不是真人?”苏午闻言眉头微皱,莫名想起自己从伪人记忆里看到的种种画面,他出声道,“不是真人,莫非是‘伪人’? 我从前一直以为,‘伪人’是‘三清之肠’、‘眼诡’、‘发诡’这三个厉诡死劫规律相互交融下,形成的恐怖产物。 莫非是我判断出了错?” “伪人的形成极其复杂。 但主因还是在‘三清之肠’这里,确实就是主人猜测的那般。”白驹回应道,“正是因为天柱爷一直在操纵‘鬼梦’,吸取那些被覆盖于三清之肠、眼诡、发诡死劫规律覆盖下的亡人魂灵,才导致了三大厉诡对鬼梦世界紧追不放。 但是这三个厉诡与‘十字劫’也有颇多牵连…… 四诡互相之间,死劫规律都互有侵染。 如此也就无法说清,‘伪人’的源头,究竟是来自于三清之肠,还是另有来源了……” 苏午神色凝重,点了点头。 事情越发扑朔迷离。 根据他先前阅览的‘伪人记忆’来看,‘伪人’在清时已经渗透进了宫廷之中,不知今下朝廷的权力中枢,有否被伪人的阴影笼罩? 今下的肉食者,应该也不至于对此类诡异侵袭之事,一点防备都没有。 “你在外查探之时,也须小心行事。 一切以自身安全为重。”苏午叮嘱了白驹两句。 这次与白驹沟通,倒让苏午意识到,鬼梦中的‘爷爷’、‘太上爷爷’们,生前死后各有深厚阅历积淀,遇事与他们多加沟通,说不定能意外地从他们口中,了知更多线索。 白驹躬身应声:“一定小心行事。” 苏午想了想,又道:“十字劫已经锁定住我,我此下行动必然处处受阻。 你可知道有甚么法子,能助我绕开十字劫的封锁?” “这样的法子,想来就是‘天柱爷’都不一定知道……”白驹苦笑着摇头,他拧眉思索了一阵,道,“我想到了鬼梦中的一个人,或许能帮助到主人。 此人即‘黑傩太上爷’。 其在鬼梦中管着一整座纸扎厂,实力地位在我们这些人中,排在‘龙沟爷爷’、每年一换的‘东圣酒厂太上爷’、‘鸿发奶奶’之后。 您得鬼梦认定,晋位‘天爷爷’的时候,他亦出现过的。 您可尝试和他联络沟通,看看能否从他那里得到甚么化解的法子。 ——最好是能将他也收在您手下。 在下斗胆,嘱咐主人一句——鬼梦中的‘爷爷奶奶’们,虽共尊‘天爷爷’、‘天柱爷’,但是他们未被您二位收在手下时,每个都是自由的,只有‘鬼梦’本身能决定他们的生死。 就算是被天爷爷、天柱爷收在手下的爷爷奶奶们,只要还在时刻供奉鬼梦,就依然能‘死而不化’,有机会再度于鬼梦中托生。 那位‘黑傩太上爷’脾气比较暴烈,若他说了什么叫您觉得不舒服的话,还请您莫与他一般计较……” 白驹的话并未说尽,但话外之意苏午已经听了出来。 其所言鬼梦世界中的爷爷奶奶们,可通过时刻供奉鬼梦,来让自身依然‘死而不化’,进而获得于鬼梦中二度托生的机会——白驹之所以如此告诫苏午,想来也是不希望苏午与那位黑傩太上爷交流过后,被对方触怒,进而打杀了对方。 苏午摇头笑道:“你安心就好。 他若不愿为我效力,我自也不会为难他。我并非心胸狭隘之人。 只不过,听你所言,这供奉鬼梦,死后在鬼梦中托生之事,似乎暗藏隐情? 那些在鬼梦中二度托生的爷爷奶奶,可是会发生甚么变化?” 白驹脸色郑重地点了点头:“我们这些鬼梦世界中的爷爷奶奶,其实也多是在鬼梦万壑千沟之中历经艰险,获得奇遇,进而走到如今地位。 但万变不离其根,不论我们今时在鬼梦中是何种身份,顶着什么名号,我们根本依旧是从外至此的亡者意识。 然若是时刻供奉鬼梦,死后被鬼梦再度托生出来的话——那我们就完完全全与鬼梦同为一体了。 爷爷奶奶们还是亡者意识的时候,便就更偏向于活人这一边,可若是与鬼梦同为一体,便会站在活人的对立面,处处与活人做对了。” 说到这里,白驹神色稍稍放松,笑着道:“不过时至今日,鬼梦世界中还没有哪个爷爷奶奶殒命,大家如非对主人心生怨怼,也绝不会在暗中供养鬼梦。 我只是向您提个醒,以免将来出了什么事情。” “我明白了。”苏午应了一声。 ‘鬼梦’今下虽说已被王梦龙前辈主导,但由当下白驹所言来看,天柱爷是无法彻底掌控住‘鬼梦’本身。鬼梦世界中,爷爷奶奶辈的这些亡者意识间流传的‘潜规则’,是否能看做是‘鬼梦’布置的暗手? 以及,鬼梦亦在暗暗地尝试摆脱王梦龙的掌控? 白驹所言警醒了苏午,令苏午意识到自己今下虽然在鬼梦世界中占据主导,也不代表自己今时就高枕无忧了,除非与王梦龙协力,彻底掌控压制住鬼梦,否则鬼梦依旧存在着一些隐患。 他随后又询问过白驹,沟通‘黑傩太上爷’的仪轨。 二者念头飞转,交流了一阵。 苏午道:“我拟将安顿在我之劫影中的友人,转入鬼梦沟壑之中安置。 你觉得此法如何?” “应不会有任何问题。 不过,您的友人在鬼梦世界中俱是外来者,他们虽进入鬼梦之中,想来也是无法自由活动的,只能以意识在鬼梦各处游行——犹如做梦一般。”白驹不假思索地道。 “好。”苏午心中有了成算,他摆了摆手,向白驹说道,“你去忙吧。 切记任何时候,优先保重自身!” “主人保重!”白驹躬身应命,其拱手之间,身形随着一阵青蒙蒙雾气飘转,于原地消失无踪。 此后,姥姥又到苏午屋子里,和他说了一会子话。 老人家年纪大了,精神头不是太好。 苏午和她聊了会天,便把她劝回屋去休息。苏午自进入万壑千沟之中,将丹加、卓玛尊胜等人亦都安顿在‘灵泉壑’中,与江莺莺作伴。 丹加等人被容纳于劫影中的时候,他的劫影完全处于被模拟时空禁锢的状态。 忙活完这些,他才重新回到现实之中。 丹加等人先前被他收容在血河劫影之内,以至于他也无法随意动用劫影,魔身种道大法修成的劫身就此半废,将丹加等人都安顿好以后,他的劫影顿时活泼起来,犹如漆黑蟒蛇般的劫影伏行于他床畔,他目光盯着那道劫影,劫影霎时由黑转赤,化为血河—— 一身红衣的伦珠从血河彼端急火火奔了过来:“阿弟,阿弟!” 她匆匆奔到苏午床畔,瞪大眼睛看着床上躺着的苏午,忧心忡忡地道:“阿弟,快死了吗?” “阿姐多想了。 我现下身体好得很。”苏午认真地与伦珠解释着,“今下只是在床上躺着休息一下而已,你不必在意这些。” “先前大家明明都快要死了……”伦珠蹙着眉,并不相信苏午所言,一手扯开了苏午的被子。 被子下的苏午穿戴齐整,眼神无奈地看着她:“今下大家不都活得好好的? 不过她们与你不同,她们不能出现在此方时空之中。” “为什么?”伦珠果然被苏午的言语吸引去了注意力,她抬起头,看着苏午,眼神懵懂地问道。 (本章完) 正文 963、“李文娟之死”(2/2) 苏午看着阿姐懵懂的眼神,一时无言以对。 如今他面临的情形,便是同一个正常人解释,也需解释半天,更何况是向时而情智颇高、时而又懵懵懂懂的阿姐解释? 他语塞一阵儿,见阿姐还是紧紧盯着自己,便斟酌着道:“我今下以某种方法逆转时空,逃到了比现实更早的时代里。 所以我们才能免于死在那几个厉诡的死劫规律之下。 丹加、卓玛她们并非本时空之人,自然只能停留在梦中世界。 而你与她们不同……” “我是你的阿姐。 与她们肯定是不同的。”伦珠捉住苏午的手掌,用力握了握,眼神十分笃定。 这下子反而又不用苏午与她多做甚么解释了。 苏午见当下时机不错,便拍了拍伦珠的手掌,又道:“阿姐平时还是呆在劫影之中,少在此间露面,此间人并不识得你,你贸然出现,会惊到他们。 于我要做的事情不利。” “好,我明白的。”伦珠点了点头。 二人交谈一阵,阿姐便回转血河劫影之内。 苏午瞥了眼‘李文娟’牌位后的骨灰盒——内中诡韵仍在徐徐溢发,不见有其他任何异样情形,但苏午从未卸下过对它的防备,先前不论是与阿姐交谈,还是引来鬼梦力量,与白驹沟通,都设下了种种迷障。 若骨灰盒内有苏午窥察不到的手段,用以监视他的话,他设下那些迷障,正能隔绝骨灰盒中‘类银十字架’的窥探。 白驹离开时,为他举荐了一位或能在先前帮助到他的人选,即‘黑傩太上爷’。 根据白驹先前所言,这位‘黑傩’的实力比白驹更强,苏午若将之容纳在八识心王中,就相当于将一成以上的鬼梦容纳在意中。 算算时间,他今下其实也才刚刚容纳白驹太上爷,容纳一成鬼梦力量不久。 八识心王尚未从疲倦状态里恢复过来。 所以他今下还需要一点儿时间来恢复自我之意,之后再尝试沟通黑傩,设法说服对方,将对方容纳在身。 他躺在床上闭目养神。 先前屡经大劫,苏午的精神始终处于高度紧绷的状态。 当下放松下来,竟稍微睡了一小会儿。 也不过一二刻的时间,他便从睡梦中醒转过来,听着门外响起一阵急匆匆、又踏实厚重的脚步声,他张开眼睛,眼神澄澈,哪里有半点儿睡意? 吱—— 这时候,门外脚步声放低了些。 两扇屋门被轻轻推开。 一个圆乎乎的脑袋从门口探进来,瞪着大眼往床上的苏午这边看来——粗眉眉毛下,一双大圆眼对上苏午的目光,圆眼里的小心之色顿时散去,转作狂喜! 蹬蹬蹬! 那人直窜进屋里,几步走到苏午床头,明明面相青涩,却生得跟个牛犊子般的少年人伸手就拍向苏午肩膀! 其手掌还未落下,身后就传来一声怒喝:“虎子!” 牛犊子般的少年人被这声怒喝吓得缩了缩脖子,差点就拍在苏午肩膀上的手掌,轻轻落在了被角,小心地给苏午掖了掖被角,挠挠头,粗声笑着道:“猪子。” 他唤了苏午一声,又转头去迎匆匆走来,喘得上气不接下气的老妇人,慌忙扶住了对方,讪笑着听对方不停数落自己:“你这——死孩子,你这死孩子! 让你、慢点儿,慢点儿,你那么着急作甚么?! 哎,猪子病刚好,你别动换他,听到了吗?” “听到了,听到了! 奶奶,您慢点儿,别着急。”少年人笑嘻嘻地道。 老妇人靠着他,喘匀了气,拍了拍他的背脊,又去看床上躺着的苏午,见苏午眼光奕奕,精神气完全恢复了过来,她顿时眉开眼笑,又拍了拍‘虎子’的背:“猪子,你和虎子在这儿玩,哈! 虎子猎了只野鸡来,咱们今晚吃炖鸡!” “我知道了,姥姥。”苏午点头答应。 “你给我小心点儿! 猪子刚好,别跟他打打闹闹的!”老妇人又警告了‘虎子’两句,便拄着拐,慢吞吞往门外走去。 “奶奶,你多馏几个馍馍!”虎子朝她喊了一声。 “用你提醒我啊?” 老妇人哼了一声,走出了门。 ‘虎子’目送老妇人离开,转身坐在了床边,乐呵呵地看着床上的苏午:“你还不能动吗? 你这会儿看着比生病前看起来都有精神!” “能动。 现下身上早就有力气了,但姥姥还不让下床。”看着圆头大眼、粗眉毛,活脱脱一个小虎崽模样的少年人,苏午已知对方就是‘李黑虎’,玉佩的原本主人,李彘请托他帮忙照拂的人。 他笑容无奈,对于姥姥不让他下床的事情,似乎颇为苦恼。 “你刚刚病好,多休息休息吧!”李黑虎看了苏午一会儿,忽然想起了什么,转身从后腰的皮袋子里取出一把弹弓,递给了苏午,“给你! 你不是一直想要一把弹弓吗?我攒了很久的材料,给你攒出来的。 等你病好了,就能用这个打鸟了! 不要用这个打人啊,会很疼的!” 那把弹弓并非是现代人常见的‘丫’字形弹弓,而是与弓箭形状类似,弹弓整体以竹木削制而成,就连‘弓弦’都是以竹片削制,两块竹片‘弓弦’间,连着两股以不知何种动物筋腱制成的弹索,弹索中间连着个圆碗,用来安放弹丸。 苏午接过那把弹弓后,李黑虎又提示他道:“把弹弓藏好啊,别让奶奶看见了。 让奶奶看见,你遭殃,我更遭殃!” “好,好!”苏午点头答应着,先把弹弓藏在了枕头下,向李黑虎说道,“我先放到枕头下,等天黑了,姥姥睡着的时候,再把弹弓藏到别的地方去。” “嗯。”李黑虎点了点头,拍了拍后腰上的皮囊,神色又变得犹犹豫豫。 苏午目光落在他身后那只鼓囊囊的皮袋子上,问道:“怎么了?” 李黑虎到底不是个扭捏的人。 他只犹豫了片刻,就在苏午的询问下,直接问道:“你前几天还没病的时候,一直跟我说,你晚上睡在这个屋里,就会有个盖着白盖头的女人从……你娘亲的骨灰盒里钻出来,掐你的脖子……这件事,你和那个给你治病的洋道士说了吗?” 盖着白盖头的女人…… 从骨灰盒里钻出来…… 李黑虎的目光不时瞟向正对堂屋门的‘李文娟’牌位,眼神里有些忧虑。 苏午目光微凝,出声回道:“我没来得及和那个洋道士说。 那个洋道士念了一段经以后,我就醒了。 然后他就想让我拜入他们大秦寺,姥姥他们不准,就把他赶了出去。” “洋道士没安好心啊。”李黑虎摇了摇头,见苏午目光不解,便小声与苏午解释道,“在这金柳村里,咱们李家的威望一直比较高。 那些洋道士已经在金柳村周边各个村都传教了,就咱们金柳村——附近唯一的一个大村,始终没人信他们大秦教的,他们就想着先劝咱们李家人信他们的大秦教,好教金柳村其他人也跟着信。 他们给信大秦教的人又发粮食,又发油的,有时候还发鸡蛋,看起来可是好人哩,但爷爷他们说过,天上从来都不掉馅饼的,下刀子倒是有可能。 他们越殷勤,越说明他们那个……那个想要的东西更多,咱们就越不能如他们的意! 你要是信了他们,他们说不定就会用什么妖法控制住你,然后控制住咱们李家人,最后控制整个金柳村啦!” 李黑虎言语浅白,但终究是话糙理不糙。 苏午更知‘大秦教’所涉恐怖非常,连白驹都称大秦教的洋道士,乃至那些洋人都‘不似真人’,他对李黑虎的言语自然颇为认同,点了点头:“幸好姥姥他们把那个洋道士推出去了。” “哎,虽然这样也好,但这样也不好……那洋道士走了,可你娘骨灰盒里的鬼,说不定没走呢? 据说文娟姑姑当时是被一伙打生桩的石匠害死的…… 她现在不会来找你了吧?”李黑虎神色苦恼。 若寻常人呆在就安置着李文娟骨灰的房间里,听着李黑虎念叨着甚么‘李文娟要出来找他’之类的话,说不得也得心惊肉跳一下,骂他神神叨叨。 但苏午也非寻常人,更知那骨灰盒里确实有古怪。 他不知前事,今下从李黑虎里听到‘猪子’未生病之前,常在夜间看到个‘戴着白盖头的女人’掐自己脖子,对整件事也就有了更深的了解。 骨灰盒中诡异未除,今晚那个‘戴白盖头的女人’会不会再次出现? 苏午对此颇为好奇。 若它今晚还会出现,说不定他能借机抓住甚么线索,更进一步了解到大秦教那些洋道士们背后的图谋。 而且,李文娟之死明面上与大秦教并没有甚么牵扯。 反而与一伙‘打生桩’的石匠牵连更多。 ——谜团倒是愈来愈多了。 但真相也越来越近。 “你害怕吗?”李黑虎看着苏午。 苏午一时间不知自己是该害怕,还是不该害怕,于是未有作声。 (本章完) 正文 964、“人类之银”(1/2) 李黑虎拍了拍苏午的肩膀:“别害怕。 我今晚和你一起睡——我今天打猎的时候,在山里面发现了一个石头洞,那洞里好多的符,我摘了一张,说不定晚上就能有用,能吓走那个白盖头的女鬼!” 他又拍了拍屁股后的皮袋子。 “行。”苏午点了点头。 随后,两人又闲聊了一阵。姥姥把饭菜都准备好了,就喊李黑虎去拿碗端菜。 苏午多番恳求,终得姥姥应允,得以自己下床来吃饭。 李黑虎与苏午围坐在柴房门前的一张笨木桌边,各自面前放了一碗稀粥。桌子中间放了一个海碗,里面堆着三五个玉米面掺地瓜面的饼子、馒头。 姥姥站在灶台边,揭开了锅盖。 滚滚蒸汽卷裹着炖鸡肉的香味在柴房里飘散开,散到了屋外面。 李黑虎嗅到这股香气,顿时眼睛一亮,伸长了脖子往柴房里看—— 柴房里响起锅铲翻动的声响,姥姥的声音跟着传出了屋:“虎子!” 听到姥姥的唤声,李黑虎眼睛一亮,连忙站起来钻进了柴房里。 “给你爷爷、大爷爷、四爷爷、五爷爷各端一碗过去,路上别贪玩,送到了就快回来吃饭!”老妇人从水汽蒸腾的大黑锅中盛出一碗碗和各种菜蔬一起烧炖的鸡肉,将之摆在一个大托盘上。 她一下子从锅中盛四碗菜出来,锅子里的菜、肉便所剩无多了。 李黑虎猛吸了几口气,端着托盘,却有些扭扭捏捏,不愿就此离开。 看着他的样子,老妇人笑了起来:“你不回来,我们不动筷! 快去吧!” “诶!那我这就去!”李黑虎眉开眼笑,赶紧端着托盘出了柴房。 身后缀着奶奶的叮嘱声:“路上别贪玩啊…… 送到了就赶紧回来,凉了就不好吃了。” “好!” 李黑虎答应着,一阵风似地出了院子。 姥姥将锅里的鸡肉盛了出来。 锅里的菜蔬看似剩余不多,但依旧装了满满一海碗。 她拿筷子挑出一块肥厚的鸡肉,夹到了苏午的碗里,笑眯眯地看着苏午,道:“猪子饿了吧?先吃一块垫一垫。” 明明她先前才答应过虎子,在他回来之前不回动筷,这下子又突然变卦——苏午看着碗里的那块酱黑色鸡胸肉,心里却对姥姥责怪不起来,埋头慢条斯理地吃了起来。 他吃得这么慢,倒让姥姥有些着急:“怎么了?是不好吃吗?” “好吃!”苏午连忙回应,“我想等等虎子,等他回来了一起吃。” “也好。”姥姥摸了摸他的脑袋,“你俩从小就要好,那就等着他吧!” 未过多久,李黑虎提着托盘飞奔了回来。 三人围在桌前吃起饭来。 今下这个年景,一蔬一饭得来不易,更何况有肉食?李黑虎顾不得说话,重复着举筷、落筷、咀嚼、吞咽的动作,苏午也学他狼吞虎咽着。 姥姥在旁小口地吃着馒头,不时夹一筷子菜蔬。 她吃了一小碗稀粥、小半边馒头后,就停了下来,安静地看着苏午、李黑虎两个孩子,被笑纹簇拥的一双眼睛里,好似盛满了柔和的光。 吃罢饭后,苏午与李黑虎收拾了碗筷。 李黑虎和姥姥招呼了一声,自己今天就在这里睡觉,便去搬了床被子,也铺在苏午睡着的那张床上。 当下时代,夜间也甚少娱乐。 听老妇人说,以往金柳村里还有个颇认识些字的老先生,能讲几本评书,说几个话本。夏天天气热,躺在炕上睡不着的时候,村里的老人还会每个人凑一二文钱,请这位老先生在村南边的土地庙里给大家说书。 后来官府不准了,还把老先生打了一顿。 再加上人们生活渐渐困顿,灾荒年景来临,一二文钱也无人能轻易拿得出了,村里这项唯一的娱乐活动也就从此废止。 祖孙三人在院子里聊了会儿闲天。 天渐渐黑了。 夕阳投在堂屋前边邻居家的墙壁上,映照出一片红黄的光彩。 这点儿光芒也在二三刻时间里徐徐收尽。 姥姥插好院门,在门下面挡好门槛,便招呼苏午、李黑虎两人各自回了屋。 二人睡在一张床上,苏午与李黑虎聊了一会儿,或许是天黑下来,到处都黑灯瞎火,且自己又住在安置着李文娟骨灰的屋子里的原因,李黑虎心里终究有点怵得慌,也就没再提白天说过的那些话,他把皮袋子放在枕头边,与苏午说着话,说着说着便没声儿了。 徐缓的呼吸声渐渐响起。 苏午闭着眼睛,神思清净。 屋内屋外一切动静,都在他的意中纤毫毕现。 李文娟牌位后面,那骨灰盒里的诡韵不断溢出,游走于空气里。 在白天原本微不可查,细若游丝的诡韵,此下变得浓重了些许,它铺散在空气中,便令空气温度下降许多,整个屋子都变得阴冷起来。 那股诡韵,犹如水液浸灌。 淹没了苏午的床脚。 浸没到苏午的枕边。 苏午轻轻睁开眼睛——房梁上,不时何时挂着一个女人。 那女人像是背朝着苏午,‘她’头上披着一块雪白的头纱,头纱遮住了她的面孔,让她看起来像是披着一块白盖头。 窗外的月光无声无息洒至苏午床头。 清冷月光令那悬在房梁上的‘女人’身影更加朦胧、模糊。 某个瞬间,它在苏午的视野里变作了一道白影,这道白影飘飘悠悠,从半空中荡落,犹如一块轻纱,轻轻地蒙上苏午的身形—— 苏午一动不动。 眼看着那道白影临近自己的时候,模糊的形影骤然转至清晰,不停摇荡的白头纱下,显现出血红的发丝,蓬乱的发丝簇拥着一张与东方人面孔迥然不同的洋人面孔——那‘洋鬼子’猛然伸出一双惨白手掌,掐向了苏午的脖颈! 月光泠泠。 窗间阴影像是沥青般开始蠕动,漆黑的蟒蛇游行于阴影中,就要缠绕上那个‘洋鬼子’—— 这时候,睡在苏午旁边的李黑虎忽然睁开眼睛,动作敏捷地拿起早就放在床头的皮袋子,直接从中捏出一张符咒来,对着苏午身上的‘洋鬼子’甩了过去! 唰! 那道勾画着许多花纹图案,根本不是‘云芨文字’写就的符箓,此下偏偏生了效! 燥烈的诡韵从‘符箓’上散发而出,一只血红的鬼爪伸出淌血的符箓,一把抓住那个戴着头纱的洋鬼子,将之撕扯得当场消散! 血红鬼爪并未就此消散,而是继续延伸,关节猛一折转,鬼爪照着李黑虎的胸口就掏了过来! 嗡! 伏行于苏午周围的阴影,在此时倏忽摇晃了一下—— 好似月光有刹那晃动般,阴影随之漫过那血红鬼爪。 鬼爪消失了。 阴影也退回原位。 除了那张被血水染透的符咒落在地上,四下里再没有任何异状! 李黑虎惊魂未定,转头看向苏午。 苏午神色平静,他手臂撑着床铺,从床上坐起,俯身捏起那一团被血染红的符咒,随后又从被子褶皱处捡起了一团闪闪发亮的‘银子’。 ——前者是血红鬼爪被影诡撕碎遗留之物。 后者则是那个‘洋鬼子’遗留之物——已经熔成一团的‘类银十字架’。 “这张符咒不能用来救人——它是用来召诡的。”苏午捏着那张血红的符纸,向李黑虎说道,“你是在山林子里的某个石洞中,发现了这张符咒?” “是啊……”李黑虎看着那张符纸,下意识回了一句,随后眼神惊讶地看着苏午,“猪子,你竟然一点都不怕啊?” “晚上经常看到那个女鬼,我已经不怎么怕了。”苏午笑着解释了一句。 “看来你病好了以后,胆子都大了很多!”李黑虎赞叹了一句,看着那张血红符纸,眼神又变得跃跃欲试起来,“这个符咒是用来召诡的吗? 我看那个山洞里还有很多! 明天咱们一起去看看吗?” “去看看。”苏午点了点头,将那张已经失去所有效力的符纸揉成一团,转而端详起了那团‘银子’。 李黑虎也看到了苏午手中的那团银子,他瞪大了眼睛:“银子! 这块银子,能买好多粮食呢!” “这不是银子。”苏午回了李黑虎几句,“只是看起来像银子而已。 它的质地比银子更软。” 说着话,他握住十字架熔毁后形成的一团,轻轻捏了一下,又松开手。 手掌中,那团‘银子’上,留下了苏午清晰的指印。 这团‘类银物质’里的诡韵已经彻底消散无踪,苏午拿着这团与自身同温的物什,思维里隐约间响起了一些哭喊声。 今下这团物质,隐隐能‘溶’于他的意中。 甚至,在萦绕其上的诡韵彻底消散以后,苏午从这团类银物质上,感受到了绞缠成乱麻、去向不明的众多因果! 他猜测,这团类银物质极可能能够溶于活人鲜血之中。 “这是从人身上提取到的东西…… 人类之银?”苏午喃喃低语。 旁边的李黑虎一脸懵然,觉得当下的‘猪子’变得神秘了起来。 (本章完) 正文 965、翻坛倒洞,游山捕诡(2/2) “你病都还没好利索,和虎子到处瞎跑什么? 听姥姥的,就好好呆在家里。 等你病好了,你想去哪都行!” “那个洋道士给我念了经以后,我的病真的都好完了。 您再让我在床上躺着,我才要躺出病来了,姥姥!” “不行不行! 就算是想到处转转,也只能在村里转转看看,你这才刚好,就往山上跑,万一遇到野猪、人熊怎么办?姥姥不会答应的……” 一座砖砌的门楼下,黑漆木门外,老妇人一手拉着苏午,一手拄着拐杖,不时瞪一眼路边咧嘴憨笑的李黑虎,责怪他蛊惑自家外孙,病才刚好一些,就非得跟着往山上跑。 苏午被老妇人拽着胳膊,眼神稍显无奈。 他一直未有运用‘唇枪舌剑’的禀赋,以此来劝服姥姥。 然而就今下情况来看,‘唇枪舌剑’却也是不得不用了。 念及此,他正要开口说话,这时候却有几个中年人背着种种器具聚拢到了李黑虎周围,这几个中年人背着绳索与短弓,腰上系着皮袋子,一看他们随身携带的这种种器具,便知他们必然是这附近的猎户。 几个猎户围拢过来,笑呵呵地看着拉拽着苏午的老妇人,纷纷出声相劝: “大娘,猪子就交给我们看顾。 你信不过黑虎,难道还信不过我们吗?” “是啊,婶娘,孩子既然病好了,也该让他到处走走,透透气了。 上山锻炼锻炼,对他也有好处!” “那‘金川山’上,莫说是野猪、人熊了,就是獐子、野鹿现在都见得少了,婶娘您难道是怕猪子在山上遇着了野兔,被野兔咬到吗?”身形敦实的男人说完话,便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 周围几个猎户也都跟着笑。 老妇人狠狠地瞪了一眼那身形敦实的男人一眼,转回头来,又斥了李黑虎一句:“你爹跟你一样,没个正形!” 李黑虎扭头去看那身形敦实的男人,男人一扬眉,又吓得他缩了缩脖子,转回了头去。 众人见祖孙几人间的无声互动,都是忍俊不禁,又笑了一阵。 老妇人板着脸,在苏午恳求的目光下,撒开了抓着他衣袖的手掌,与几个猎户说道:“我本以为是猪子和虎子两个人上山去,心里实在不放心。 现在看来,既然是他俩和你们一同上山去,我也没什么担心的了。 雄彪、俊强……你们几个人到山上了,多看顾着我这个外孙点儿,他害了一场病,这才刚好,身子还有点虚……” “婶娘,您放心罢!”‘李黑虎之父’李雄彪拍着胸脯作了保证后,冲苏午笑了笑,眼神和善地道,“金川山上早就被我们摸熟了,没甚么大危险。 你跟着到山上去,锻炼锻炼,也挺好的! 咱们马上都是本家人了,也不用跟你李叔我客气!” “我知道了,李叔。”苏午躬身行礼。 李雄彪又哈哈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重重地拍了拍李黑虎的膀子:“孩子真懂事,跟文娟那时候一模一样!” 这话一说出口,他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一般,赶紧去瞧旁边的老妇人。 老妇人神色和蔼,看着苏午,未有出声。 “婶娘,我们走了啊! 黑虎,猪子,咱们走!”李雄彪不敢多做停留,连连招呼着周围人,呼啦啦一片往小村尽头走去。 金川山上,草木茂盛。 李雄彪与几个大人沿着经年累月踩出来的小路,往深山中走去。 苏午与李黑虎跟在大人们后头。 黑虎也背了把短弓在身,腰间挂着短斧、柴刀等工具,他与苏午并排走着,边走边道:“猪子,你这次病愈以后,改变还挺大的。 胆子至少比从前大了很多……” 说到这里,他稍微压低声音:“看到那个女鬼,我都吓了一跳,差点没反应过来——你看起来比我要平静多了!” “我当时也被吓住了,没有反应过来。 没有你说得那么平静。”苏午笑着回应,他仰头观察着周围山形地势,就金川山的山形地势推演,已经循出了几个上好的阴宅方位,以及一处‘凶地’的位置。 李黑虎摇了摇头:“反正你和从前是有些不一样了。到底是哪里不一样,我也说不准……” 苏午看向圆头大眼的少年,对方是被桃源村李彘看重的人,到底是与常人有许多不同的。此前他曾暗中为李黑虎批算过命格。 黑虎命格显示,其‘正印端方,中宫官杀,命重身强’,有此般命格之人,天然便不是居于人下之辈,必是举大事之人,若其在别人手下做事,则可能导致‘官杀’命局应验,刑克上司,其之上司往往会遭遇意外、不测。 这样命格虽然少有,其实也不算鲜见。 历史中那些造反头子,或多或少有‘官杀’命局,但李黑虎与其他人不同的是,其‘命重身强’,其命格之重,达到了七两七钱! 苏午印象里,还从未给谁批算出如此重的命格! 七两七钱的‘官杀命’,再结合先前以模拟器刺探出的、与李黑虎有关的部分因果——其在世间存活了二百多年……命运走向千变万化,仅凭一个命格,也难推算出一个人未来成就如何,结局又会如何,但大部分人的命格,都决定大部分的命运‘特征’。 只有如李黑虎这般人,想要判断其命运特征,实在太难太难——苏午倒是没把自己算进去。 “村里人早有上山打猎、下陷阱捉野兽贴补家用的习惯,这座靠着咱们村的金川山,应该早就被村里人给翻了个底朝天了吧?”苏午向李黑虎问道。 李黑虎点了点头:“是啊。” “这山都叫村里人翻个底朝天了——那他们就没发现那个山洞吗? 就你拿到符咒的那个山洞?” “他们应该是没发现的。 我爹也是猎户中的好手,他带我上金川山很多次了,也没跟我提过那座山洞——要不就是他觉得那个山洞里没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我去探了也就探了,要么就是他真没发现那个山洞。 我觉得他应该没发现过。 毕竟那山洞里的东西,多少有点古怪。”李黑虎思忖着,回答了苏午的问话。 两人说着话,跟着大人们上了山。 上山以后,李黑虎找到个机会,便带着苏午悄悄溜走了。 他胆子确实大,颇有股天不怕地不怕的劲头,不过苏午为免二人回去后,黑虎被他老爹暴打一顿,还是以念化出了‘李黑虎’与他自己,随在猎户们身后,以免猎户们发现二人脱队。 李黑虎带着苏午在山林里七拐八拐,没走多久便临近了一个被苔藓、草木覆盖的山洞。 那山洞前的野草藤蔓已经被清理过许多,四周散落着些枯藤枯草。 “我昨天把山洞口先清理了一下,不然钻不进去。”李黑虎与苏午一边说着话,一边抽出柴刀,将挡在洞口的一些小树、荆条都砍伐去,砍出一条平整的道路后,方才提着柴刀,首先迈步往山洞里去,“走吧!” 苏午跟着他走入山洞内。 甫一迈入山洞中,阴冷死寂的气息就铺面而来。 前面走着的李黑虎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你昨天来这里的时候,山洞里也是这般冷吗?”苏午眯着眼睛,看着楔入山洞石缝间的一根根木桩,一道道已经褪色的线绳将那些木桩相连起来,形成了一张张网,拦阻着内外。 这处山洞的石壁上,到处都是刀削斧凿的痕迹,正说明它并非天然形成,而是由人后天挖掘出来。 山洞的位置,也正是苏午推演出的金川山‘凶地’之所在。 李黑虎钻进线绳交织形成的一张网中,回头向苏午说道:“昨天来的时候,这里也是这么冷,你的病才好,能受得住吗? 不能咱们就先回去。” “我没事。 你小心些。”苏午摇摇头,几步追上了李黑虎。 角落里,开始出现大片大片的红烛蜡泪。 山壁尽头,赫然立着一座法坛。 法坛后立着一座无头的石俑,一张斑斓虎皮披在那石俑身上。 一道道勾画着各种诡异花纹的‘符咒’围着那座法坛贴了一圈,李黑虎先前取得的那张符咒,正是那一圈符咒中的某一张。 法坛上,供着一道神位。 神位上书:翻坛倒洞、游山捕诡大神正位。 神位之前,摆着一柄弓,一壶箭,一个木盒,一柄木刀。 苏午目光落在那柄木刀上,微微皱眉。 这样类似的木刀,他也掌握有一柄。 “昨晚用了的那张符,就是我从那里取下来的。”李黑虎站在距离那座法坛几丈远的位置,指着缺了那一圈符咒说道。 他手指向的位置,确实缺了一道符咒。 苏午点了点头,正要开口说话—— 正在这时,山洞内忽然响起了一个声音:“你摘得好啊……” 那声音忽近忽远,忽左忽右! 随着那声音响起,阴暗山洞内都变得影影绰绰,好似有一道道诡影从阴暗角落里长出来,睁开阴森森的眼睛,盯住了苏午与李黑虎! (本章完) 正文 966、金丹,又见金丹(1/2) 听到那不知来源何处的阴恻恻声音,李黑虎头皮一麻,一手提起短弓,一手引弓搭箭,箭头对准那些阴暗角落,大喝道:“谁! 是谁在那里!” 苏午神色静定。 “嘿——” 那阴恻恻声音忽自李黑虎、苏午二人身后响起:“翻坛大神送了你们两个小娃娃过来,它老人家待我真是不薄啊!” 李黑虎脸色大骇! 苏午面无表情:“装神弄鬼!” 嗡! 他脚下阴影霎时沸腾! 两道漆黑手臂从山洞深处那座法坛周围升腾而起,猛地包裹住了法坛上摆放的那个木盒! 影诡一瞬包裹住木盒,将之送到了苏午跟前,苏午随手掀开木盒,直接从木盒褪色的红绸布上,捻起了一颗牛眼睛大小的森白丹丸——他捏着那颗丹丸,目光冷冷,扫视四周:“快滚出来! 再不滚出来,小心我捏碎了你这寄魂之地!” 苏午话音刚落,那阴恻恻的声音就跟着响起,此下那声音里充满了慌张,再没有先前那股让人头皮一麻的阴冷气息:“诶—— 小哥儿!小哥儿! 您慢着点! 我这就出来,这就出来!” 说话间,一道浅淡的灰影子就从法坛侧旁浮现,那人影子披着一身灰色老鼠皮毛的衣服,衣服上缝合了一块块动物皮革似的补丁,每一块补丁上都画出不同人的五官面容来,他披着这一身诡异莫名的‘衣物’,低着头,臊眉耷眼地往苏午这边看来,眼神谄媚,神态谦卑。 李黑虎看看苏午手里的雪色丹丸,又看看法坛旁的灰色人影。 他脑子一时有些不够用了,犹豫着放下弓箭,向苏午问道:“猪子,这是怎么回事啊?” “这得要问他了。”苏午看着那道灰色人影,道,“你来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黑虎欲言又止——他看不明白的不只是那个怪异的灰色人影,更有自己的少年伙伴‘猪子’,猪子先前那操纵阴影的手段,让他委实是惊为天人。 但现下又不是询问苏午这些的好场合,黑虎只得压住内心的疑惑,也将目光投向那道灰色人影。 灰色人影生着一张瘦长脸儿,尖下巴。 这样面孔放在他身上,配合他那一身老鼠皮,令他看起来就更像是一只大灰老鼠了。 ‘他’尴尬地干笑了几声,一双绿豆眼在苏午与李黑虎之间瞄来瞄去,内心暗暗预估形势,思索对策。 其内心是何想法,苏午一眼即能窥知。 苏午伸出一根手指,轻轻在那雪色丹丸上刮去一层药末—— “哎呦! 哥儿,哥儿!停手罢! 小老汉什么都告诉您俩,什么都说!”灰人影见到苏午动作,吓得他整个‘人’都像是被投入一块大石头的湖面般,人影表面荡起了层层叠叠,他哆哆嗦嗦的,立刻出声道,“那颗丹丸是小老汉用自身骨灰造出的丹丸。 造出这颗丹药以后,小老汉就能栖身于其中,长久不死了。 小老汉生前是‘梅山法教’的端公——” “说谎了。”苏午摇了摇头,继续以指甲刮着那颗丹丸,面无表情地道,“这颗丹药之中,没有任何人之骨殖成分。 这颗丹药之内,劫力丰沛。 食之能够运化劫灰,增壮劫运。 它不是一个端公能炼造出来的丹药——不过,你的性意确实寄藏在这颗丹丸里,你到底要不要说实话? 你不愿说,我就只好亲自来了。” 苏午转眼看向那灰色人影,八识心王层层铺散,诸色光轮包裹住这个山洞,灰色人影一瞬间被拉扯入这诸色光轮之内,在苏午注视之下,心灵顿时如遭严厉拷问,如被五雷轰顶! 他低下头,再不敢多说半句假话! 李黑虎未被卷入苏午八识心王之中,但他立在苏午身旁,却发觉少年玩伴于此时气质一变——整个人都在他的感知里变得无边广大,如山亦如海! 黑虎眼神里满是惊叹。 灰色人影置身于八识心王之中,不知这神通究竟有多广大,不知这法门有多玄秘,如被困于庐山之中,便不识庐山真面目,他只知道自己必须说实话,若再说谎就会为自身招来无法揣度的恐怖后果! “那颗丹丸确如小哥儿所说,不识老汉自己炼造出来的! 那是小老汉早年修炼‘端公法’时,受感‘翻坛倒洞大神张五郎’,张五郎仙人赠我金丹一颗,木刀一柄,仙衣一套、神弓一柄、法门一卷—— 他称此金丹乃是他留给‘天命所归’之人的,因我以后可能与这天命所归之人有因果牵连,因而将金丹交于我保管! 乃至木刀仙衣、神弓法门皆是他为天命所归之人预备! 如遇天命所归之人,此丹丸将由白转金! 但我在世五十二年,从未遇见过所谓天命所归之人,我身将死之际,实在不甘,于是便尝试吞服那丹丸,未想到自身并不能吞下那丹丸,那丹丸反而化去了我一身血肉,更将我魂魄寄留于丹丸之中,我在此地枯守,才一直等到了今时…… 此间法坛皆是我在临死前布置,想着自己有朝一日能遇到‘有缘人’,借体转劫……” “看来我们两个,便是你终于等到的有缘人了。”苏午冷冷笑着。“不过你缘何会觉得,自己能夺舍成功? 人之所谓魂魄,只是一团意识而已。 你也算是修行中人,莫非连这个都不清楚?” “清楚的,清楚的。”灰色人影连忙道,“不过我所修端公法门之中,有与此相关的法门,能将性意留存于种种符咒、丹丸之中,我之设想便是在活人身上勾画端公符咒,自身寄托于那道符咒之中,以活人骨血养端公符咒,进而达到夺舍一般的效果……” 苏午点了点头。 先前李黑虎摘取的那道符咒,能招来鬼手御敌,其运用原理,想来与灰色人影所说的‘端公符咒’差不多。 “你先留在这里罢。”苏午指了指那灰色人影,将之禁锢在法坛侧畔。 随后将木盒递向了旁边的李黑虎。 李黑虎不明所以,未有去接那只木盒。 “你是第一个踏足这座山洞中的人,不知多少岁月以来,从未有人进入过这道山洞,就连常年在金川山上活动的老猎户们,也不知此地竟然掩藏着一处端公法坛遗迹。 可见冥冥之中,一切皆有缘法。或许你就是那个‘张五郎仙人’口中的‘天命之人’,也不妨试一试,看看自身能否让这颗丹丸由白转金?”苏午笑着道。 李黑虎愣愣看着那颗丹丸,犹豫着道:“猪子,我听不懂你和那个‘灰老鼠’说的很多话,你病了一场后,好似就越来越叫我看不懂了……” “你可曾听过‘宿慧’?”苏午问道。 “没有。”李黑虎摇摇头。 “所谓宿慧,即是有些有修行之人,会在转世以后,突然在一场大病,或是一次顿悟以后,了知前世种种,接管前世的种种‘遗产’,此即是宿慧。”苏午道。 他这一解释,李黑虎就明白了过来,好奇地看着苏午道:“所以,你这次病愈后,就得到了宿慧?” “莫要与姥姥说,免得她老人家操心。”苏午点了点头。 “你放心罢!”李黑虎连连点头,从苏午手中接过了那个木箱。 他接过木盒的一瞬间——木盒之中,白色丹丸顿时由白转金! 法坛一侧站着的灰色人影见状,顿时目瞪口呆,直接大叫道:“天命所归之人,天命所归之人,竟然在这里! 原来竟在这里!” 匣中丹丸放金光,金光如莲苞层层盛开,似有粒粒金砂浮游于其中,看起来美轮美奂! 灰色人影大喊大叫了一阵,忽然面露悲戚之色:“还以为是我自己机缘未到,未想到从头到尾,原来我还是为他人做嫁衣裳——原来真有天命所归之人!” 他沉默了下去,缩在角落里,不知在想些什么。 苏午看着那颗金丹散溢出丰沛劫力,一时联想起曾经王守节的夫君,也获得了类似的金丹……对方视金丹如宝物,未有轻易服食,于是那颗金丹在关键时候,便进了王守节的肚子,原本一对神仙眷侣,因一颗丹药而反目成仇。 一场劫数,又因一颗金丹兴起。 这金丹效用无穷的同时,只怕也是一个祸端。 过度在意它,便会被它引入灾劫之中。 也不知这般金丹究竟出自谁手? 莫非真是翻坛倒洞张五郎祖师赠予所谓‘天命所归’者? 还是说,金丹另有源头,只不过这一次是顶了张五郎的名号? 苏午神思飞动之间,见李黑虎看着那丹丸愣愣出神,便出声提醒对方道:“还愣着作甚么?还不吃下丹丸?” “你、你不用吗?”李黑虎将丹丸捧到了苏午面前。 苏午摇了摇头:“这是你的缘法。” 李彘请托他帮助玉佩主人一二,他却不能领受了对方的恩惠,答应了对方的请托,反过来还要抢夺对方托付来的人的机缘。 更何况,他的劫力已经甚为丰沛。 未能‘象升’之前,贸然再吞服金丹,增壮劫力,只怕死劫也就跟着临近了——这一重死劫,或许就是三清之肠、十字劫等四诡为他带来的恐怖劫数! (本章完) 正文 967、木刀仙衣(2/2) 躲在角落的‘灰老鼠’收拾了心情,看着那眉目清秀的少年人,直接将小牛犊子似的少年人递过来的丹丸推回去,他眼神顿变得惊讶起来。 他保管那颗金丹最久,最知那金丹效用神妙。 那清秀少年人实力手段高深莫测,先前就一语道破了金丹的功效——在如此情况下,对方竟然依旧愿意将之转送给身旁同伴? 这莫非就是天命所归之人在冥冥之中受到的加持? 苏午未有关注那灰色人影所思所想,纵然得悉对方心思,却也不会放在心上。 他从不相信所谓天命。 若是笃信天命,天命将人引入绝路之时,自身莫非就该束手就擒,坐以待毙? “那我吃了?”李黑虎看着木盒中的金丹,愣神一会儿以后,又抬眼看向苏午,有些小心地向苏午问道。 苏午面露笑容:“吃了罢。” 李黑虎点了点头,旋即捻起那颗转为赤金色泽的丹丸,将之送入口中—— 法坛侧畔站着的‘灰老鼠’瞪大了眼睛,紧紧盯着李黑虎,生怕错过吞服金丹以后的少年人身上产生的丝毫变化! 连苏午的神色也变得严肃起来,转眼看着李黑虎。 一旦李黑虎身上有任何不测变化,他会出手相助对方。 在二者目光紧盯下,李黑虎咽了口唾沫,向苏午说道:“没什么味道,一入口就化开了……感觉就像吞了口唾沫一样,没什么特别的……” 他说着话,忽见苏午目光转动,看向了他的脚下。 黑虎连忙跟着低头看向自己脚下——他的影子在这个瞬间一分为四,四分为八,八分为十六——十六道人影将黑虎环绕在中间,犹如层叠莲瓣一般! 看着自己脚下的十六道劫影,李黑虎目瞪口呆,结结巴巴地道:“这、这是怎么回事?” 他眼角余光瞄到苏午脚下,赫然发现——苏午脚下竟没有影子! 李黑虎抬起头,骇然看着苏午:“猪子! 你、你怎么没有影子? 你不会是鬼吧?!” 苏午看着李黑虎脚下十六道莲花阵般铺散开、静默不动的人影,笑了笑道:“早跟你说了,我是有宿慧的影子,我的影子,原本寻常人是能看见的。 不过你今下吞了金丹,已经超越了‘常人’的界限,但层次依旧较低。 所以看我脚下,便看不到我的影子了。” 自苏午成就人神,练就劫影以后,他便达到了‘立地无影’的层次,今下以普通人的身份行走四下,若被人发觉自身没有影子,未免有些麻烦,因而他便以劫影拟化了一道自己的人影——只不过,今时李黑虎吞下金丹,自身劫力暴涨,也就能看破苏午以劫影伪造的人影。 但是,即便有金丹相助,黑虎的层次一时也提高不了太多,他也就仅限于能看破苏午脚下一片虚无,却看不到那时刻盘踞蜿蜒于苏午周围的沸腾血河! 李黑虎听不懂苏午的话,仍下意识地相信了苏午所言,他不再关注苏午没有影子的问题,而是看着自己脚下十六道影子,疑惑地道:“那我的影子是怎么回事? 怎么变得这么多了?” “你所吞服的金丹,为你增涨了极雄厚的劫力。 此般劫力反应到了你的影子上,便致使你的影子增长到了十六道。 假以时日,随着你行好事愈多,帮助他人愈多,他人愿意追随你,信重于你,你的影子还会继续变化,由人影化为‘劫影’,能慑服厉诡。”苏午向李黑虎解释道,“等这边事情结束后,我传你一个法子。 你以此法修行,可以更快收获他人信重,汇集香火。 也就能更快将自己的人影炼为劫影了。” “好! 猪子你懂得真多,有宿慧真了不起!”李黑虎又赞叹了几声,他四处走动了几步,又停下来,有些苦恼地看着如莲花环绕脚下的十六道影子,接着道,“我踩着这么多影子回去,说不得我爹就得去请道士来拿我了。 有没有办法先把这些影子消掉,让它们恢复原样?” 他此言刚落,脚下十六道影子缓缓叠合为一。 “原来这样就行?”李黑虎惊叹一声,立刻意识到这些影子完全可以随他心意增多变少。 于是他便站在原地,操纵影子一变为四,四化十六,又将十六道影子合为四道,如此玩了好一阵子,乐此不疲。 “猪子,我这影子,只能这般变来变去吗? 没有其他作用?”李黑虎似是想起了什么一般,抬头向苏午问道。 苏午摇了摇头:“会让你更容易撞到凶邪厉诡。” “啊?”李黑虎瞪大了眼睛。 “人应死劫而增劫力,劫力增,劫运涨。 每个人的一生,皆是在渡过重重劫数。 渡过一重劫数,见识到一重劫数后的更广天地。”苏午道,“你今下平白无故得到如此丰沛的劫力,加上你素日的积攒——你的第一重死劫应该不远了。 而今下死劫往往由种种凶邪厉诡带来,所以我说你最近极可能会撞到凶邪厉诡。” 以苏午的推测来看,李黑虎这次经历死劫,极可能上来就遇到荒级厉诡。 “嘶——”李黑虎又惊又怕,禁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近段时间,你就住在我家罢。”苏午同他说道。 他连忙点头:“好!” 苏午目光随即看向法坛一侧若有所思的‘灰老鼠’,却同李黑虎说道:“你被未知之人视作‘天命所归’之人,他必然是不愿你吞下金丹以后,直接就死在突然而至的死劫之下的。 此人先前提到过,那‘张五郎仙人’留下了‘木刀仙衣’、‘神弓法门’给‘天命所归之人’。 这四件宝物,应当就在法坛之上?” 最后一句,苏午却是向灰色人影问出的。 “正是,正是!”灰色人影连忙回道,“持坛上神弓,则得仙人亲传法门; 持木刀,则得仙衣!” 苏午点点头,带着李黑虎走到法坛前。 法坛之上摆着的弓箭、木刀已经蒙上了厚厚一层灰尘。 “木刀仙衣、神弓法门,仙人会全赠给天命所归之人?”看着桌上的弓与刀,苏午向旁边的灰色人影问道。 灰色人影愣了愣,随后就明白苏午所问何意,他犹豫着道:“仙人似并未与我说过这些,我亦不知仙人是否会将四样宝物全赠给天命所归之人。” “你须好好挑选了。”苏午听过灰色人影所言,看向李黑虎,道,“若那仙人不愿将四样宝物全赠给你,估计会在你选择木刀以后,便令你再无法拿起神弓,若你选择神弓,亦可能再得不到木刀。 神弓对应仙人法门; 木刀对应‘仙衣’。” 当初在密藏域时,马帮锅头‘周博’与其东主在深林中遇到仙人,仙人赠周博以背鬼法、药气木刀,赠其东主以劫运金丹,当时却没有神弓与仙人踪影。 不知周博与其东主算不算天命所归之人? 以及,周博将药气木刀转赠给了苏午,苏午却通过模拟器,在那木刀之上查见有‘被捏造的因果’,他可通过那柄木刀,进入那段被捏造的因果之中——一如今下通过玉佩进入到玉佩附带的因果之中,难道周博与其东主当时深林中遇到仙人之事,只是个‘引子’? 这个引子是为了引出其后真正天命所归之人? 自身若进入那段捏造因果之中,会否成为所谓天命所归之人? 苏午心神飞转。 李黑虎目光在木刀与弓箭之间流转,他没有考虑太久,便向苏午道:“猪子你今时有宿慧在身,一定也修了很多法门。 我以后可以跟着你修行你前世的法门! 这弓箭我就不选了——我选木刀!” 李黑虎看着法坛上那柄形若铁铸的鬼首大刀,双眼放光。他到底是少年心性,一见到刀剑棍棒之类的物什,第一眼就喜欢上了。 他自身就备着把短弓,想来也是玩弓箭玩得厌了。 苏午听得李黑虎所言,本想劝他几句——那与神弓相连的法门,说不定最为适合如今吞服了金丹的他。 但苏午又一转念,又觉得此中机缘应化,或许更该顺意而为。 于是不再多劝,只是向李黑虎陈明利弊:“你须想好了,神弓连着的法门,极可能是仙人精心挑选,专门适用今下吞服过劫运金丹之人的,自然那木刀连着的‘仙衣’,说不得更有抵抗死劫规律之能,如何择选,全凭你心意。” “我越看这刀我就越喜欢! 猪子,我就选这个好不好?”李黑虎憨笑了起来。 “选。”苏午不再劝。 说不定四样宝物,那‘仙人’会完全留给天命所归之人,今下纠结这些没有太大意义。 李黑虎得到苏午首肯,一把抓住了法坛上蒙尘许久的木刀,他手掌一握住木刀刀柄,木刀似被漆刷成浑铁色泽的刀面上,尘灰剥脱,一层层浑铁色壳剥脱! 金红纹络交织于木刀之上,那些纹络反映于李黑虎身上,顿时勾牵起他浑身劫力,围绕法坛一圈的一道道端公符咒霎时飞腾而起—— 符箓无声燃烧! 鬼爪、鹰翅、孔雀羽、鱼鳞、骨刺、獠牙等种种鬼物化相随着李黑虎周身劫力丝线的勾牵,在李黑虎体表交织成了一件灰黑如铁铸的蓑衣! 蓑衣下,獠牙鬼面若隐若现。 蓑衣抖动,根根铁羽乍然膨胀! 正文 968、赤龙影,仙人踪(1/2) “仙衣……”灰色人影看着李黑虎体表那件时时变化的蓑衣,呆愣了一阵,又看向自身一身灰老鼠缝牛皮的衣裳,神色更加茫然,“原来那才是仙衣……” 他曾经代‘天命所归之人’保管木刀仙衣、神弓法门,原本以为自身根据法门缝制成的‘仙衣’,与真正仙衣已经相差无多,今下看到李黑虎体表覆护的真正仙衣以后,方才明白——自己的所谓仙衣,与真正仙衣之间根本有天壤云泥之别! 苏午目光扫过李黑虎身上‘仙衣’,已然辨识出来,这件‘仙衣’乃是十余道厉诡诡影、化相重叠以后,与劫力勾连形成。 围绕法坛贴附的那一圈端公符咒,皆能勾召来一道道厉诡诡影。 而那一道道端公符咒,之所以能勾召来厉诡诡影,乃是因为其中有莫名‘神韵’流转——苏午十分确定,那诸道端公符咒之中,乃有与‘大道神韵’与‘天人交感神韵’皆类似,却亦有不同的‘神韵’留驻! 就连诸道厉诡诡影交织成‘仙衣’的过程,也与苏午在‘天人交感’境界中,所见的完整神韵拼凑过程颇为类似。 这位授下金丹、仙衣的‘仙人’,莫非也曾进入到‘天人交感’境界之中? 苏午心下讶然,看着李黑虎身上披覆的那一件斗笠似的仙衣,感受到了这件‘仙衣’的不凡:“这件仙衣以你之劫力串联起群诡诡影,将诸诡死劫规律化作了覆护你身的甲胄,遇着厉诡侵袭,便会立刻引动仙衣上的‘劫力连环’。 只要厉诡未能破去此般‘劫力连环’,你便安全无虞。 ——对你现阶段而言,这件‘仙衣’的保护效用已经足够了。 等到你渡过第一重死劫,在死劫中容纳了厉诡,也就能真正成长起来,往后有几分能耐,须看个人缘法了。” “是啊!”李黑虎眼神兴奋,他看着自己脚下的影子—— 原本能一化十六的人影,此下赫然变作了一头毛色斑斓的黑虎,黑虎遍身纹络中,隐藏着种种厉诡形影——披覆着这件仙衣,他的人影却也能暂时化作劫影了! “你看我的影子,又有变化了!”李黑虎朝地上伏卧的黑虎努了努嘴,那黑虎骤然人立而起,劫影黑虎身躯近乎充塞山洞,虎首上,闪过一张张扭曲人脸! 那黑虎盯住了法坛之畔的‘灰老鼠’,把‘灰老鼠’吓得双膝一软,当场跪倒在地:“小哥儿,小哥儿,可别叫你这老虎吃了我啊,别! 小老儿愿意给您当牛做马,只求您能绕我一条狗命!” 李黑虎并未理会那‘灰老鼠’,而是转回头,满脸兴奋地看着苏午身畔——他霍然间瞪大了眼睛,在苏午身畔,他分明看到了一条血红的‘蛟龙劫影’,那蛟龙抖动着浑身血色劫波,自此一直蜿蜒到了山洞之外,尤未看到尽头! “我、我能看到了,猪子! 这蛟龙,就是你的影子吗?! 好长啊,好大啊!”李黑虎震惊不已。 方才想与小伙伴炫耀甚么的心思登时淡了许多。 他今下才发现,自己越是更上层楼,好似就与伙伴猪子的差距就越大,越是看不到头了! “莫要运用劫影杀伤生灵。 这个‘人’虽试图夺舍你我,但总算也是给你送来了一场机缘。 劫影是用来镇压厉诡的。”苏午同李黑虎嘱咐了一句,看着李黑虎令那道劫影黑虎又伏下身形,融入四周阴影之中,他转而看向法坛上落满灰尘的那张弓,又与李黑虎说道,“你来试试,看看能不能再把这神弓摘下来。” 李黑虎依言答应,伸手抓住法坛上的长弓,试图将之提起—— 那长弓纹丝不动,哪怕李黑虎再如何用力,都无法将之抓起来! “看来四样宝物,仙人并不会全赠给你。”苏午眼神平静,看向瑟缩在角落里的灰色人影,道,“仙人授下四件宝物,法门与仙衣暂且不说——你所得估计连皮毛都算不上,但神弓木刀你终究是一直持有的。 你来试试,能不能把这落于坛上的长弓拿起?” “是!”灰色人影亦知方才若非苏午发话,保不齐那天命所归之人会把他当个小玩意一样随便就喂了老虎,他今下终于明白,自己能否活命,还是全看那位清秀少年,是以苏午一发话,他就连忙答应,也飘到法坛前,小心翼翼地向苏午、李黑虎道,“那我就先试试?” “嗯。”苏午点了点头。 灰色人影转身看着坛上长弓,其实想不明白,从前这把弓在他手上一直都是运使自如,今下落在法坛上,见到了天命之人,反而还‘矜持’起来了? 想不明白的问题,便不再多想。 他也以意包裹住那张弓,试图将之提起—— 这一提之下,长弓上竟生出沛然反弹力量,直接将他的性意‘弹’了出去,弹到山洞半空,又如一片落叶般徐徐飘坠! “哎呦!”灰色人影惊叫出声。 长弓上的反弹力量未有损伤他分毫,只是他未想到会有这样变故,还是吃惊地喊叫出声:“这弓我从前一直能运使自如,用它来钉住诡影,走阴请诡——今下却不灵了,奇事,奇事啊!” 苏午神色未有变化,开口道:“你从前只是借用了这弓的部分力量而已。 今下要拿起的,却是真正的‘神弓’。” 说话间,他看了李黑虎一眼:“留这一张弓在此,不能使用,未免太过可惜。 仙人令宝物蒙尘,徒耗资源,实在不该。 我来试试看,能否将这张弓拿起。” “你试试! 早就该你试试了,猪子!”李黑虎连连点头,眼神催促着苏午,见苏午试图尝试拿去神弓,直比他自己获得宝物都更高兴。 苏午未有作声,直接伸手抓住了桌上长弓,轻轻一提—— 他本没有想过能将这弓提起,那冥冥之中的‘仙人’既重缘法,木刀仙衣的缘法已经给了天命之人,神弓法门的缘法应该会就此消散…… 但他未有想到的是,他都未用甚么力,只是轻轻一提,长弓就被他提了起来! 四道‘神韵’从弓上飞腾而起,立在苏午眼前,化作了四炷香! 四炷长香熊熊燃烧! 从那燃烧的香火中,苏午感应到了这四道神韵究竟代表着什么—— 元!亨!利!贞! 天人交感四大神韵之集汇! 《易经》乾卦之四德! 长香燃烧,神韵飘转! 四炷神韵香火之上,浮现出一道道符箓,那些符箓在苏午眼中俱是模糊不清,难以辨析,但每一道符箓上都带着浓重的大道神韵气息! 这道道符箓交织汇合,最终烘托出一道完整大道神韵,一举升入某座未知庙系中,在其中落定,聚而成胎! 这是——坐胎功! 苏午终于意识到了什么,他看到那道未知庙系中的未知坐胎,忍不住唤了声:“赤龙师父!” 一片虚无中,似有粗狂嗓音不屑地哼了一声。 又似是从未有过任何响动。 庙系中的坐胎乍然间一分为三。 此三道‘坐胎’,一者流转出浓郁的‘意’能量,隐隐与苏午的《大日如来本尊法》相通; 一者全由符箓组成,脱胎于符箓人形,大道神韵周流其上; 一者看似是血肉凝聚,但偏偏留驻了天人交感神韵! 三道坐胎各自掐出不同印势! 坐胎之后,显现出一幅幅图卷。 每一幅图卷显现,苏午脑海中就浮现出莫名声音。 “《三圣图》……” “《伏道说》……” “《性命说》……” “《死生说》……” “《邪正说》……” “《普照图》……” “《反照图》……” …… 五十四副‘图’、‘图说’、‘说’将儒释道三教法门囊括其中,炼就一颗金丹——此五十四图说,全称为《性命圭旨》! 这篇《性命圭旨》之中,有‘大日如来本尊法’、‘天人交感神韵修行’、‘三山符箓’、‘坐胎功’等种种‘痕迹’,苏午阅览过全篇以后,就很明显地感觉到,在这篇法门背后,似有赤龙师父的影子! 当初赤龙离开真闾山,往他处求道而去。 《性命圭旨》这篇金丹法门,即是他求索而来的大道?! 他编修了这部《性命圭旨》? 他就是那个赠予‘灰老鼠’木刀仙衣、金丹等宝物的‘张五郎仙人’?他也是那个分别赠予马帮马锅头周博及其东主木刀与金丹的林中仙人?! 可周博等人生活的时期,比赤龙师父存在的时期更早了许多…… 苏午可以肯定的是,这‘仙人授法’的事情之中,必然有赤龙师父的影子,但对方是否主导了这两件事,他却不能确定。 整件事情都让他深觉蹊跷! 如赤龙未有主导仙人授法之事——赤龙就极可能陷入到了某种险境之中! 但是这篇《性命圭旨》又是真实无虚的…… 今下赤龙去向不明,苏午唯一能做的,只有研修这部《性命圭旨》,待到修行有成以后,试看能否从其中找到接近背后那个仙人的机会,乃至是循出赤龙真人的去向! (本章完) 正文 969、性命圭旨(2/2) “果然是你啊,猪子! 你真的拿起了这把弓!”李黑虎看着苏午手中牛角铁胎弓,眼神里满是发自内心的高兴,“神弓里有什么法门吗? 能不能说?” 灰色人影也看着苏午,眼神迷糊。 既然宝物是传给‘天命所归之人’的,那么眼下莫非有两个天命之人? 这位清秀少年若是‘天命之人’,那对‘天’而言,应当也是一件幸事。 苏午仍在沉思之中,闻听李黑虎所言,回道:“这篇法门于你而言,过于高深了,你今下却修行不得,说了反会误你修行。” ‘仙人授法’,一饮一啄,皆有因缘。 如今来看,若黑虎首先选择了神弓,神弓中的法门他却必然是修持不了的。 这部《性命圭旨》,修行条件有三:其一需要自身在庙系中,成功‘坐胎’,而《坐胎功》的修行,又是以符箓修行到临近顶点之时,方才能正式开始的。 其二,需要修行者的意达到颇高层次,最低亦需有意根藏的层次。 其三,需药修行者在‘天人交感’四大神韵贯流的状态下,才能开始‘性命圭旨’的修行。 三个条件,能阻住世间九成九的人。 苏午观览这部《性命圭旨》,甚至觉得,它至今都还未有被人彻底修成过。 它或许是汇集了许多惊才绝艳之辈的‘体悟’、‘灵感’,搭建出了炼造一颗‘性命金丹’的修行法门的框架,但是否有人真正依据这个框架,修成了那‘性命金丹’?苏午对此保持怀疑。 愈是感悟这部《性命圭旨》,苏午愈是觉得,赤龙师父一人无法独立编修出如此高深的法门学说,这法门中有‘大日如来本尊法’、‘坐胎功’的痕迹,亦有全真丹道法门的痕迹,儒家、易经等诸精要学说,尽囊括于此一部之中。 赤龙真人一人博闻强识,学贯诸派的可能性不大,他应当是编修这部法门的参与者之一。 若以此来推测,那两次传授木刀与金丹的‘仙人’身份就更存疑了。 难道赤龙师父亦是这‘仙人’的‘一部分’?! 他的意志选择了我,在关键时候影响了仙人的选择,最终使得我能拿起这柄神弓——苏午想起三山谱系之中,诸多庙系之内,其实亦有诸般神灵盘踞,那诸般神灵全由人意组成——这个仙人,有没有可能就是诸般人意的集合?! 当时苏午正式开始收纳兵马之时,炼造的第一位鬼将,乃是猖兵体系中的‘东天青雷五猖郎’,他当时其实并不中意这道鬼将,还是赤龙师父开解了他,令他以后专寻‘翻坛倒洞大神’的巢坛,若能收一洞兵马为己用,猖兵比雷部兵马也不遑多让了! 今下他又确是在‘翻坛倒洞大神’的端公法脉中,遇着了这柄神弓——是师父一直在这里等候自己,将这《性命圭旨》传下?! 苏午脑海里诸念闪动。 ‘仙人授法’之事千头万绪,他一时之间亦难将之彻底理清。 李黑虎听到苏午先前所言,点了点头,道:“那我选这柄木刀看来是选对了,不能修行的法门,我拿来也没什么用!” 他对苏午所言没有丝毫怀疑。 苏午收拢着思绪,手持牛角铁胎弓,看着李黑虎,道:“我会传你今时能够修行的法门。” “嗯! 这事肯定得拜托猪子你了!”李黑虎咧嘴一笑。 当下苏午心思全在《性命圭旨》之上,也暂时没心情去探究牛角铁胎弓的妙用,他把神弓背在背后,又拿起法坛上那一壶箭,也挂在身后,进而看向了缩在角落里的灰色人影:“当时那‘张五郎仙人’传给你的,是何法门?” 灰色人影见二人就要离开山洞,他心神闪动,试图抓住当下脱离此间的机会,听到苏午问询,便立刻回答道:“张五郎仙人传我‘傩神问奏科’,令我可以与诸位‘傩神’沟通,以香火铸‘香身’,养己身精魂,借助傩神力量走阴降诡,请降傩神座下猖兵。 二位小哥儿若是想学,小老儿可以倾囊传授! 小老儿还有‘娶诡过门科’、‘与诡结亲科’、‘百转香身科’、‘元皇仙衣’、‘亡人炼度科’等诸多法门在身……” 灰色人影话未说完,便被苏午摇头打断。 那个‘张五郎仙人’传授灰色人影的法门,与赤龙真人从前修行没有任何关系。 赤龙真人作为闾山大真人,正统道门真人,不太可能去接触端公法脉。 如此来看,‘仙人授法’之事中的‘仙人’,就越来越不像是单独的、具体指向的某一个存在了。 “你叫甚么名字?”苏午向一脸紧张的灰色人影问道。 “小老儿名叫羊大全!”灰色人影连忙答道。 苏午拍了拍李黑虎的肩膀,同其说道:“这人既被仙人选中,令之守护重宝,等待天命所归之人来临,其本身亦必有过人之处。 其所修诸多端公科门,有些我都只闻其名,可见其端公修行也算深厚,也是个人物了。 你把他带上吧,以后让他随行左右,解答你之种种修行疑问,若遇到险关,他说不定还能凭借丰厚阅历帮你一把。” 李黑虎已被苏午完全折服,当下听到苏午的话,也就点头答应下来,他转回头看着那道灰色人影,一时又有些犯难:“我怎么带上他?” 灰色人影耷拉着眉毛,对此也是一筹莫展。 他先前寄托性意的金丹,已经被李黑虎吃进肚子里去了。 当下只能凭法坛寄托自身。 如无新的‘寄魂之物’,他根本无从脱离法坛。 苏午扫视左右,心念一动,一道阴影手臂便钻入山洞角落中,挖出一块泥土来,当场抟泥为泥人。随后,苏午又取来‘羊大全’的一缕气息,当场批算出命纹,以渺渺之发缝合在泥人背后,最后又从模拟器中兑换出一张‘傩神面具’来,将那面具缩小至指甲盖大小,也缝合在泥人面上。 他一手捏泥人,一手朝‘羊大全’一指,羊大全自身顿时不受控制,被苏午收摄于手掌中,随手拍入了泥人里。 “行了。”苏午将泥人递给李黑虎。 看了眼洞中法坛后的那件斑斓虎皮,又迈步走过去,将虎皮也扯下来,塞进李黑虎身后的背篓里:“这张虎皮也是件端公法器,留起来吧,说不定能用得上。” 李黑虎看着手里顶着一张老鼠面具的泥人,一时懵然。 那泥人此下却自己动了起来,它朝向苏午,躬身垂首,泥人口中传出‘羊大全’的声音,都带上了些许哭腔:“小哥大恩,小老儿没齿难忘!” “走罢。” 苏午向那个泥人点点头,随即拍了拍李黑虎的肩膀。 两个少年人并肩走出这处幽深山洞。 二人转回去与李雄彪等人汇合,半途中,苏午故意散去了留在李雄彪等人身边,用以懵逼众人的幻影。 幻影一散,李雄彪等人顿时急得团团转,到处找寻起来。 两人未叫他们找寻太久,约莫一刻时间过后,就与众人汇合在一处。 如此苏午、李黑虎也就好与李雄彪等人解释他俩身上的弓箭、木刀、虎皮来历,李雄彪本也是个粗犷不羁的汉子,见二人平安回来,还有如此奇遇,也是惊叹连连,不再追究二人半路脱离队伍的事情。 一行人在金川山上搜寻良久,查看了先前布置的陷阱,直至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依旧没有甚么收获,只能败兴而回。 现今年辰不好,天气干旱,庄稼歉收。 寻常人快要连饭都吃不起了,就差吃树叶、啃树皮了。 山上的野物也因为食物的匮乏,而渐渐变少。 回到家后,姥姥留了李雄彪、李黑虎二人在家里吃饭。 吃罢饭,李雄彪自回转家中,让李黑虎继续在苏午家中休息。 天将杀黑的时候,李雄彪去而折返,背回来一袋子红薯面,想来也是怕李黑虎在婶娘家里吃喝,婶娘家中余粮供应不上。 夜晚。 苏午躺在床上,微微闭目。 李黑虎睡在旁侧,正小声与羊大全交谈着,询问对方一些端公法门的修行问题,过了片刻,其转脸看向苏午,小声向苏午问道:“猪子,羊老头说他的‘傩神问奏科’,也能积累香火。 我修炼这个科门,能不能把劫影养出来?” “可以的。”苏午闭着眼点了点头,他在旁边已经听过羊大全关于傩神问奏科的具体介绍,“你可以先修傩神问奏科,将这一科门掌握精熟以后,我再传你‘薪火修行法’,香身与薪火结合,威能更强。也能更快使得人影脱为劫影。” “好。 那我就先修这个科门!”李黑虎侧过身,看向枕边泥人羊大全。 羊大全亦不避讳苏午在现场,当场讲授起‘傩神问奏科’的修行法式来,他倒是巴不得苏午也学这个法门,如此一来,他于苏午而言,总算有传道授业之恩。 “傩神问奏……”苏午将羊大全所传科门听过一遍,喃喃自语了一声。 这时候,一阵虚幻缥缈的气息忽然漫入房屋。 羊大全瞪大眼睛,立刻闭上了嘴。 青蒙蒙雾气在苏午床畔流转开来。 (本章完) 正文 970、傩神问奏科(1/2) 雾气内,星星点点。 一道长手长脚、穿一身与今下人服饰明显不同的月白色长衫的身影站在雾气中,向床上翻身坐起的苏午躬身行礼。 他一躬身行礼,就显出了后衣领子里插着的一柄折扇。 来者正是‘白驹太上爷’。 李黑虎见到羊大全神色变化,都收住了声,其心生疑窦,转头一看,隔着苏午的身影,也看到了雾气中的白衫身影。 黑虎微微张口,一时也未说话。 苏午在这时转回头来,先与他解释了几句:“我身负宿慧,这是前世相识的老友,今来家中看我,你和羊先生忙你们的事情就可以,不必理会我俩。” 听其言,黑虎眨了眨眼睛,道了声:“好。” 便又转回身去,拍了拍枕边泥人‘羊大全’。 羊大全回过神来,喃喃低语了一句:“难道真有宿慧?” 苏午没有理会身后人的言语,看着雾气里的白衣身影,开口道:“周围情形如何?可曾收集到关于那‘大秦教’的甚么线索?” “我探查了周围数百里情形,在今时鲁地之内,大秦教寺庙存留较少。 大秦教的洋道士在本地也不算常见。 不过,就在距离这座村庄不远的‘平渡城’中,就有一座‘大秦寺’。 洋道士与‘十字劫’皆有关联,与他们产生因果勾连,稍有不慎,就可能被‘十字劫’锁定,引发不可测的后果。 我走访各地,确认安全后,也尝试入平渡大秦寺探查,发现那些洋道士近来在开粥棚、善堂、慈济院来救济灾民、扶助弱小、收养孤儿…… 那收养幼儿、收容孤寡的善堂、慈济院所在之地有数个洋道士把守,我不能近,只能在周围探索一番之后离去。 但那善堂、慈济院中收容的灾民、孤儿,我甚少见之外出。 乃至于少有人声从院中传出。 我曾听说,大秦寺以婴孩、孤弱之人为材料,来提炼某种神秘之物——我还在世的时候,就曾听闻过,有些大秦寺庙下,往往骸骨累累,以婴儿骸骨居多……” 白驹的话提醒了苏午。 他听着对方的话,就蓦然间想起自己发现的那一块‘因果无有来去’的类银物质。 那块类银物质,他就极怀疑乃是从人身上提炼出来的! 苏午转头看向李黑虎,向其问道:“当时你去大秦寺里请人来救我,便是去的平渡的大秦寺?” “对啊。 附近只有这一座大秦寺。 听说这个大秦寺里的‘大住持’带了一班洋道士,从‘邪马尼国’而来,在胶澳之地立下了脚跟,然后才在周围各地开了分寺。 大秦寺咱们这边信的人少。”李黑虎回了苏午几句,又似想起了什么一般,犹豫着向苏午说道,“文娟姑姑过世以后,伱爹就信了大秦教。” “我知道了。”苏午点了点头。 猪子生父入大秦教之事,与李文娟被一伙石匠打生桩害死的传言必然存在某种关联——说不得就是猪子生父害死了其发妻也说不定。 苏午转回头,看着白驹出声问道:“我今新得了一道法门,名为‘傩神问奏科’,可以请来傩神应化己身,消敛自我气息。 若以这般方法面对那些‘洋道士’、洋人,你觉得是否稳妥?” 羊大全听到苏午提及自己掌握的科门,一双老鼠眼微微发光。 白驹躬身回道:“我对此涉猎甚少,并不了解。 主人还是请‘黑傩太上爷’来,专门问询一二比较好,须得有个既与‘大秦教洋道士’打过交道,又掌握傩神法门的人,才能给主人您正确意见。 黑傩太上爷便是最好人选。” “也好。”苏午点了点头,他休息了一天,自身之意已经基本恢复,今下若招来黑傩太上爷,与之谈妥,当场将之容纳也没有太大问题了。 他向白驹说道:“你办事尽心,我须给你一些奖赏。 你想要什么,凡我所有,尽皆满足。” 白驹愣了愣。 旋而道:“如若主人能与黑傩太上爷谈妥,请赏在下一副纸扎人。” “我在鬼梦中的时候,‘纸扎人’、‘东圣酒’皆是备受追捧的东西。 东圣酒的效用,我多少了解一些。 这‘纸扎人’又有何用?”苏午问道。 “梦中人无法休息,沦入梦中,便时刻受鬼梦的影响。 纸扎人可以让梦中人稳定自我,强固精神,对于梦中人而言,也是如灵芝仙药一般,能‘延年益寿’的好东西。”白驹回道。 “善。”苏午点了点头,“纵然不能与黑傩谈妥,我亦会设法找来一副纸扎人,奖赏给你。” “白驹谢过主人!” 白驹躬身下拜,身影徐徐隐入雾气之中。 苏午在床上盘腿坐着,一动不动。 床下的影子却在他一念之下,沸腾了开来。 漆黑手臂腾出阴影,扯来一张白纸,手指飞动之间,将那张白纸裁成两半,一半折叠成了两扇大开的门,一半折成了一道纸牌位。 苏午拿出一支笔来,在纸牌位上写下‘黑傩太上爷之位’,竖在那两扇纸门以后。 随后,他又取出来一对烛,一个香炉。 将对烛摆在纸门两侧,香炉蹲于中央,拿出香来,插进炉中。 香烛皆未点燃。 苏午看着阴影手臂盘结成的‘桌台’上,摆放的种种物什,他的意瞬息倾淹而去,浸没过那香烛,香烛上霎时燃起瑰丽迷幻的火光,火光映照着纸门与纸牌位,在地上投下巨大的、斑斓的门户! 迷幻斑斓的门户,在苏午意能量一次一次地叩击中,徐徐打开。 一张由黑红二色交织形成的面孔从那大开的门户中探了出来,青蒙蒙雾气伴随着那张面孔,再度浸淹了苏午的床沿。 黑红二色面孔在雾气里沉沉浮浮,低沉浑厚的声音从它口中传出:“天爷爷唤我前来,所为何事?” 话音落地。 那巨脸变成了一个穿着一身黑衣,戴着顶乌纱帽,面孔朱红的男人——黑傩太上爷。 黑傩目光冷淡地看着床上盘坐的苏午,他目光不经意间扫过苏午,看到苏午身后侧躺着的李黑虎时,忽然愣了愣,继而说道:“天爷爷身边这位,似乎身负天命?” 苏午看了看身后的李黑虎,点了点头:“确实如此。 我今请你过来,是想请教你——如我修‘傩神问奏科’,请傩神附会己身,能否避开‘十字劫’之锁定,在面对与十字劫有牵连的人时,能够不引来十字劫的‘关注’?” 闻听苏午之问,黑傩看着苏午,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若是寻常人,请傩神附会己身,想来也可以避开十字劫之锁定——甚至于若是寻常人的话,十字劫都不会去专门锁定此人,关注此人。 但若是阁下……我觉得不能。 我曾听闻,阁下与天柱爷联手,才将十字劫等四诡阻隔于鬼梦之外,那‘十字劫’这次显现,本就是因阁下而已。 它对阁下却是看得很紧。 而傩神问奏科请来傩神降附,只不过是改变自我气息而已。 但自我根本无有变改。 十字劫之锁定,便是锁定了此般根本。 所以哪怕阁下运用傩神降附己身,令自身好似换了副面貌,但在十字劫关注之下,你仍是你,无有任何变改。” “原来如此。”苏午点了点头,“那你可知有甚么办法,能令我暂时避开十字劫之锁定?” “如将我容纳在身,再配合傩神问奏科,应能起效。”黑傩太上爷面无表情,看着苏午道,“但我从前在世之时,经历种种死劫,已知天命不可违逆。 如能顺应天命,则诸事顺遂。 如若逆反天命,则千难万险,最终免不了被劫数磋磨,身死道消。 是以——我从那时起就立誓,要追随天命所归之人……而阁下自身,并未身负任何天命……” 他话止于此,苏午便知其心意。 苏午不以为忤,拍了拍身后的李黑虎,转而与黑傩太上爷说道:“你既要追随天命,应当能看出,我身边之人,即是天命所归之人。” “是。”黑傩点了点头。 “你亦可以追随他,只要能助我一臂之力即可。”苏午道。 黑傩闻言摇头:“我身在鬼梦世界之中,只能选择归附于阁下,或是天柱爷,却不能选择归附于执掌鬼梦世界之外的其他人选。 非我不愿,我实不能。” 苏午闻言皱了皱眉。 事情到这里就有些难办了。 这时候,一直在听苏午与黑傩对谈的李黑虎爬起来,也学苏午一般穿着里衣盘坐在床上,看着雾气里的黑衣人影,撇了撇嘴,道:“你称自己要追随甚么天命之人,那今时我这个天命之人追随在一个未有身负天命之人身边,你觉得天命在谁身上? 猪子,就是我今下追随的人!” 黑傩闻言低头,难以回答黑虎之问。 只是他听到黑虎所言,心里还是有些讶然——天命之人从来都极难为他人所驯服,但看今下情形,这个天命少年人,似已归服于鬼梦主宰? 他微微抬头看向苏午,又觉得苏午与先前看起来好像不一样了。 (本章完) 正文 971、天命论(2/2) 苏午感知到黑傩太上爷的目光,笑了笑,道:“我不需借‘天命所归之人’来垫高台阶,给自己增几分面子,你不必这样看我。 确实如你所言,我不曾背负天命。 我确也不信这个。 盖因天命变化,不以人意兴亡。 今时中意谁,谁便能抟摇而上,乘风而起,若他日不中意谁,便要跌落尘埃,沦入泥浊。 我只信我自己。 昨日之我累经死劫,步步杀机,才能成就今日之我。 今日之我若就此倦怠,便也会成就明日跌落尘泥之我。 我觉得你之所言:顺命者昌,逆命者亡——或许本来就是错的——你之存亡去留,皆是你一步步挣来的。 昨日种种因,皆成今日我。 你追求虚无缥缈的天命,可曾想过,假若这天命最终指向世间万类生命的沦亡,你该如何自处?依附天命,归顺天命,引天命沦亡世间万类生灵? 我不曾追求过归附天命,天命如何走向,于我便也没有任何意义。 假若天命要灭亡万类生灵,那天命就是错的。 就该被匡正。” 苏午将一番话徐徐说出口,神色始终平静。 白驹先前叮嘱所他,这位‘黑傩太上爷’在鬼梦世界中,掌握着‘纸扎厂’,在鬼梦世界里也是位高权重的存在,其脾气暴躁,不善与人相处——纵然此人不能为苏午所用,苏午也不愿与之交恶,免得将之推向鬼梦那一边。 他坦诚相待对方,亦是在向对方传递善意。 买卖不成仁义在。 不过,他说完话以后,对面那位黑傩太上爷并未有反驳一句,反而低着头沉默了良久。 坐在苏午身后的李黑虎看着苏午的后背,今下的少年伙伴,已经不仅是让他看不懂了,他看着苏午,却觉得自己看到了一座一眼望不到顶的大岳高山! 那一身黑色官差袍服,头戴乌纱帽的黑傩太上爷,在青蒙蒙雾气中沉默许久,终于有所动作——他端端正正地向苏午跪拜下去,向床榻上的苏午拱手行礼,语气恭敬道:“您是对的! 我愿跟随您! 非因天命所归之人追随您,盖因您有‘匡正天命’之志!” …… 虚无缥缈、似有似无的鬼梦诡韵从苏午身上飘散,流泻在床畔,渐渐聚拢成青蒙蒙雾气。 雾气中,巨大的黑红面孔若隐若现。 苏午张开眼眸,面上难掩疲惫,他低低地道了一声:“三成……” 旋而满面满足的笑容。 ——他已将黑傩太上爷成功容纳在身,今下容纳了这位鬼梦中纸扎厂的主人,苏午相当于已将三成鬼梦力量完全纳入掌控。 近三分之一的鬼梦被他容纳在意中,与先前仅有十分之一的鬼梦容纳在他意中,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感觉。 只容纳十分之一的鬼梦在意中时,苏午自觉自我之意还能容纳更多。 但今下将三分之一鬼梦容纳以后,他明显有了一种‘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感觉。 他已有预感,自身的八识心王,亦最多只能容纳五成的鬼梦。 将五成鬼梦背负在身,他将时时刻刻处于一种心神疲惫的感觉——明明他已修成‘八识心王’,将意之层次推到了最顶层,却依旧无法从容容纳鬼梦! 却不知王梦龙前辈先前又是如何能驾驭主导整个鬼梦的? 苏午念头才起—— 说曹操,曹操就到。 萦绕在四下的青蒙蒙雾气里,一道矮壮身影由远及近,倏忽间就站在了苏午床前——正是王梦龙。 其看着床榻上盘坐的苏午,眼神惊奇:“竟是真的? 黑傩竟甘心追随于你,被你容纳了? 我先前向这老儿许下种种承诺,甚至愿意与他共治鬼梦世界,他都不愿归顺于我——你是怎么叫他甘心追随你的?” 苏午未想到自己容纳‘黑傩太上爷’,竟将王梦龙都引了过来。 又听到王梦龙所问,他摇头笑了笑,道:“只是与黑傩多谈了几句,他大概是觉得我颇为坦诚,所以愿意跟随我。” 王梦龙闻言撇了撇嘴:“黑傩掌握着鬼梦世界中的‘纸扎厂’,在鬼梦之中的身份地位,就如同传说之中,能定人生死的阎王爷一般——他虽不能指谁谁死,但鬼梦中人,他指着哪个,哪个就能活命却是真的。 能将这般人物收在手下,对谁都极具诱惑。 我当初想令他追随于我,又何尝不是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真诚相待? 甚至于我和他亦都‘理念相同’,都觉得唯有天命所归之人,方能顺天应势,继而改换日月——纵使这样,他也不曾追随于我!” 说到这里,王梦龙顿了顿,犹疑地看着苏午,道:“但我听你所言,你确也不曾说谎……真就三言两语就引他追随了?” “确实如此。”苏午点了点头,“他不愿跟随于你的主因,可能也正是因为你我二人理念不同。” 王梦龙闻言皱眉沉思起来。 片刻后,他抬眼看向苏午,道:“天命之人,顺天应势,借大势改换日月,难道不对?” “叫日月换新天,乃是逆天而行。”苏午回道。 闻听此言,王梦龙脑海中一个激灵,就像有电流划过思维! 他神色一肃! 又愣在原地良久! 良久以后,王梦龙端正着神色,朝苏午躬身拜了三拜。 行礼后,他神色才松懈了些许,有些唏嘘地看着苏午:“你之所言,对不对已然不重要了。听你所言,却叫我想起了一位故人。 那位故人虽已身殒,但其当时成就,放在后世,亦是圣人之行。 我在鬼梦世界中,亦留了他一道残缺意识。 当时你在鬼梦中试图打开那扇狱门之时,他沉寂不知多少岁月的残缺意识忽有触动,帮了你一把。” 苏午神色微动:“心圣?” 王梦龙点了点头:“待到时机成熟时,我会将他的残缺意识交托给你,但今下不行——那次触动他的意识,对他的意识造成了很大损伤,需要在鬼梦世界中将养良久,才能使之恢复完好。 我今下过来,一是为‘黑傩’之事。 二则,是你将友人安置在鬼梦中,他们的意识游行于鬼梦里,也出现了很多变化。 说不定过不了多久,鬼梦中再多出几位‘爷爷奶奶’,就是他们的意识演化了。 我会替你好好照看他们,你不必担心。 以后若在鬼梦中看到他们意识演化的‘爷爷奶奶’,更不需大惊小怪了。” “我听白驹说过,鬼梦中的爷爷奶奶,其实仍与鬼梦本身难以脱开关系。我的那些友人如成为了鬼梦中的这些爷爷、奶奶,他们是否也会……”苏午微微皱眉。 他话未说完,王梦龙就摇头回道:“世间道理本就如此,拥有某物之时,就必须付出相应的代价。 你的友人们若成为鬼梦中的‘上位意识’,亦需付出此种代价。 不过他们各自尽皆清楚这代价是什么。 看他们自己的选择罢。” “我明白了。”苏午点了点头。 王梦龙看着他,道:“你今下已将接近三成的鬼梦容纳在自身的意中,我观你之八识心王,只能再容纳最多一成鬼梦,便已至极限。 ——你却也不必为此忧虑甚么。 黑傩太上爷已被你所容纳,时日长久以后,你便会发现自身的意仍在逐渐提升,黑傩有此般能力。 此外,待到我那故友的残缺意识恢复后,我将他交托于你,你们两个多加沟通,对你的八识心王必然多有裨益。 届时再多容纳一两成的鬼梦,也就不成问题了。” 苏午闻言向王梦龙拱手行礼:“多谢前辈指点。” 王梦龙摆了摆手:“好了。 我这次来就是为了这几件事,事情了了,我也回去了。 你多保重罢!” 说话间,他转身走近雾气深处。 须臾间消失无踪。 伴随着那阵雾气也消散去,苏午忽然发觉——自身疲惫的精神此下竟又恢复如初了,先前与王梦龙一番交谈,好似从对方那里获得了甚么裨益一般! (本章完) 正文 972、万劫金丹!(1/2) 苏午躺在床上,闭眼沉思着。 他与王梦龙一番交谈,自身之意已经扫除所有疲惫,恢复如以往。 原本因为精神疲惫状态,而不能开始参修的《性命圭旨》,此下倒是能够开始接触了。 但是,《性命圭旨》的修行,须要在‘天人交感’之中,取得‘天人交感神韵’的情况下,方才能够真正开始。 以往苏午想要进入‘天人交感’的状态,皆需要在一次次锤炼兵刃、锻打兵器之时,在自身与外界不断做着交互的时候,尝试以我意融汇天心,继而进入天人感应的状态。 当下的金柳村里,并没有甚么铁匠铺。 想要借助锤炼刀兵来‘天人交感’,显然是不可能。他需要另寻其他办法。 “天人交感,以我意交感天心。 心游万仞,精骛八极。 从前在‘锻炼刀兵’之时,有较大概率进入‘天人交感’,实是因为东流岛的锻刀技艺与大唐生人甲技艺相通,而唐时的生人甲技艺,又参合了‘易’之道,在拟化天理运转的过程中,匠人逐渐能真正贴合天理,继而达到天人交感的状态。 ‘锻刀术’是踏入天人感应之境的‘跳板’。 这块‘跳板’的本质,则是寻索天理运转的轨迹,一遍一遍地探索、模仿那些‘轨迹’,最终令自身能与天相合,与天交感。 如此‘天理运转的轨迹’,显然并不只存在于锻刀术这项技艺中。 写诗撰文、养殖花木、饮茶喝酒……乃至是日常生活中的各种活计里,皆有‘天理’之留存,只是这天理留存的多寡而已。 我记得,除却‘锻刀’、‘炼甲’等技艺以外。大唐的画师、诗人亦极容易进入天人交感的状态。 甚至于‘入墨图’,就是由画家出神入化的画技留住了那莫名的神韵,将之加以演化,最终形成了‘入墨图’。 如此一来,写诗作画无疑是今时离我最近,最容易让我进入到天人交感层次的‘跳板’。 只可惜……我在这一道上并没有甚么天赋才情。 写诗作画……必定不行。 我倒可以退而求其次——饱览文章、观赏画作。 尝试看以此般方法,能否进入‘天人交感’之境?” 苏午理清了思路。 他当下也不需刻意可哪里搜寻甚么名篇、画作,《性命圭旨》之中,就包含了种种‘说’、‘图说’、‘图’等等,这些文章画作之中,本就包含了天理运转,有‘易理’参合其中——《性命圭旨》是一个系统性的、汇集了诸多惊才绝艳人物修持体悟的大框架。 能在这个框架中收获甚么,全凭个人造化。 《性命圭旨》的修行,本也是观览其中种种文章图说,融汇‘天人感应之神韵’,推演出自身的修行法门。 念头转动之间,苏午脑海中《性命圭旨》四集内的第一集‘元集’第一篇缓缓呈现。 ‘大道说’。 ‘……上圣,画八卦以示人,使万世之下,知有养生之道。’ ‘……谓黄帝曰:至阴肃肃,至阳赫赫。赫赫发乎地,肃肃出乎天……’ ‘夫道者也,位天地、育万物,曰道……’ 看过第一篇大道说,苏午停留下来,细细揣摩其中涵义,又倒回去将之再阅览了一遍,多加揣摩斟酌,一时间似有收获。 他旋而看向下一篇‘性命说’,浏览过后,又觉得自己领悟了些甚么。 继而观览‘死生说’,仔细揣摩以后,觉得自身的领悟越发深刻。 ——怀揣着种种领悟,苏午看向《性命圭旨》之中,第一幅图卷:《三圣图》。 ‘三圣图’中。 两侧及最顶中央文字清晰可见。 可图卷之中的三道‘画影’,却始终模糊,诸多阴沉晦暗、无以言喻的影子,集合成了那三道最深沉、最广大的影子,这三道影子立在中央,围绕它们展开的种种经卷文字,如‘死生说’、‘性命说’、‘大道说’等等尽被扭曲,化作了如旋涡中的道道波纹般的扭曲纹络——苏午一看那副‘三圣图’,先前那种‘似有所悟’,思维似被充实的感觉就霎时消散了! 他念头里一片空空,连先前阅览过的诸多篇章,也全都清空,不记得半个字了! ——以他从前禀赋,记忆文字篇章都没有半点难度,更何况今下已修成‘八识心王’? 他对那些篇章的‘遗忘’,只能是因这副《三圣图》与诸多学说文章出现了碰撞,二者不能融会贯通,因而导致思维里的篇章全部消散去! 苏午也没指望自己能看几篇文章,就能进入‘天人交感’的状态。 从前哪一次进入天人交感之境,不是耗费绝大力气? 是以,他并不气馁。 既然遗忘了那些篇章,他便又倒回去,重新从开篇的‘大道说’开始阅览起来。 这一次,苏午每阅读过一篇文章,脑海中关于《三圣图》的记忆就模糊一些,他阅读至先前进度之时,脑海里《三圣图》已经完全模糊,根本无法回忆起来了。 他只知道自己曾经看过这道图卷,却完全无法记忆起图卷中的任何内容! 苏午没有停留,再次翻出了《三圣图》。 图卷中,一篇篇文章、经义环绕在三个圣人周围,那些经义、文章不曾出现丝毫的扭曲,于是最中央处被环绕着的三位圣人,都保持了恒定的状态,皆是仙风道骨的古朴气象。 “炼假成真……” 苏午喃喃低语着。 他不再去观览图卷,亦未有再倒回去重新阅读文章。 他回忆着停留在自己脑海里的《三圣图》,借着图卷中的三位圣人周围延伸的经义文章,与自我的思维作交互,不断揣摩着。 “何为假,何为真?” “阴阳相合修行之道,为何是‘阴阳三合’,而非‘阴阳两合’?” “多出来的一是甚么?” “是心。” “是我意。” 苏午倏忽间恍然大悟! 在这眨眼之间! 先前那副由诸多诡影集合形成三道深沉恐怖形影的三圣图,取代了他脑海中三位仙风道骨老者的‘三圣图’,三道恐怖形影周围,经义文章演化为天理的链条,牢牢锁住了三道恐怖形影,使之无能往外散溢,反要被那一道道链条榨取力量。 那无形物质的‘力量’盘转于链条之上,被苏午一眼就看穿! “劫运!”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冰冷、强固、坚韧的神韵在这刹那笼罩了苏午的心神,他的心神瞬息被提拔入天人感应的境界中——无边苍白覆盖大地,犹如深雪淹没一切! 在这无边苍白大地之上,一道生有九十九双手臂,遍身缠绕锁链、头顶红与黑双轮大日交辉,盘绕龙形虚影的恐怖雕像赫然而立! 这尊恐怖雕像,乃是苏午的‘大圆满之形’! 此下,那缠绕禁锢着恐怖雕像的一道道锁链,忽然朝四面八方延伸开去,将四面八方天地尽头耸立的一道道恐怖厉诡形影也尽数缠绕,尽将之深埋入苍白大地之中! 轰隆!轰隆!轰隆! 犹如磨盘转动的声音不断响起! 那雕像的腹部,在苏午眼中一览无余。 ‘大圆满之形’的腹部,显现出一圈圈旋涡状的纹络,强固、坚韧的‘贞之神韵’覆盖了那一圈圈纹络,使之越发凸显! 这圈纹络,从来不是苏午的‘大圆满之形’本有之物。 是苏午参修《性命圭旨》,交感贞之神韵,推动大圆满之形生出的变化——一些声音在苏午耳畔响起:“首养皮胄,而后接骨,骨相完整,腹中生肠。 肠者,灾劫轮转之磨。 金丹炼成根因……” 那些声音,苏午先前在‘天人感应’之境中曾不止一次地听到过,但那声音的后半部分,却已经生出了变化。 肠不再是五谷轮回之所,而是化作了‘灾劫轮转之磨’、‘金丹炼成根因’! 从前苏午依循天人感应境界中的声音,养皮接骨。 他的下一步,便是要容纳‘三清之肠’! 但在如今,‘大圆满之形’却因他今时的体悟,主动作出了改变——三清之肠,成为了他‘金丹炼成’的根因! 今下他不再只是循规蹈矩拼凑‘大圆满之形’! 他改变了自我的‘大圆满之形’! 自今时起,他垫起了超越前人,超越‘鉴真’的第一道台阶! ‘天人交感’境界中显化的种种异相,都尽数在苏午意中消失殆尽了……但有些东西,依旧永远留存在了他的意中。 他自《性命圭旨》中得来的体悟,却是任谁也拿不走。 “万劫磨难铸金丹功……” “万劫金丹……” 苏午为自己从《性命圭旨》中领悟的法门,取了两个名字,内心反复念叨几遍后,选了更简洁的‘万劫金丹’,作为自己体悟法门的名字。 他张开眼睛,眼中熠熠生辉。 《万劫金丹》今时也只是‘将身外劫力与身本结合’的法门,都还不曾探究到‘铸丹’这一步,但今下法门,已经足够他修行。 他真正可以此法统贯诸般,将种种修行熔于一炉了。 (本章完) 正文 973、虚丹(2/2) “以符箓为关窍,以闾山神谱庙系神灵、密藏神魔为窍中神灵……” “劫力运转之地,即为经络所在……” “以大道神韵、法性气息、天人交感神韵为‘饵药’,劫力蓄积于关窍之中,运转周身经络,于腹中聚集‘饵药’。” “以薪火为炼造丹丸之炉火,以八识心王为洗练丹丸之真水,水火交济,向实就虚,首先炼出‘虚丹’。” “此后如能容纳‘三清之肠’,则以三清之肠为‘丹炉’,引虚丹入丹炉,炼假成真。” 苏午已经领悟出《万劫金丹》法门,构建出了‘将身外劫力与身本结合’的法门,他今下将各个步骤进一步细化,演化出了炼造虚丹的种种步骤。 道门经历千百年发展,至于南宋全真教时,已完全参研出诸般行之有效的金丹法门。 其中最高上之法门,中祖常静帧都与苏午提到过,乃名为‘九转金丹’。 今下苏午没有机会接触南宋时期全真教的金丹法门,好在他自己从《性命圭旨》中领悟出了独属于自己的金丹法门,亦能正式开启内丹法的修炼了。 窗外,天色破晓。 朝阳冉冉升起。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从窗外投照进来,洒在盘腿坐在床畔的苏午身上,将他映照得遍身金黄。 他双目似睁似闭,双手自然放在双膝之上,背后乍然间腾起了一道道红灿灿的光芒,一道携裹浓烈神韵,乃至在虚空中显化出神灵虚影的符箓,在他背后飞旋而起! 李黑虎跟着羊大全背了大半夜的‘傩神问奏科’经咒,其虽将一颗金丹吃下了肚,但到底是个没有修行的少年人,此时早已沉沉睡去。 倒是羊大全,今下状态也不需要睡眠。 他站在枕头边,隔着李黑虎的身影,去瞧那清秀少年的背影。眼见那清秀少年在床边枯坐良久,一点动静都没有,他注意力逐渐涣散的时候,一道道赤红符箓便陡然从那清秀少年背后冲了出来,将羊大全吓了一跳! 羊大全看着那些‘神灵气息’浓烈的符箓,眼神一时骇然:“道道道——道门、道门神真!” 泥偶大惊小怪,当场骇叫出声。 苏午却不理会身后泥人发出的动静。 他心念转动,身后在闾山神谱中饱经闾山神谱神韵浸灌的诸道符箓,刹那组成‘大庙吞日月’的异相,那‘元皇庙’提纲挈领,引着日月双轮,徐徐浸没了苏午的身躯——在苏午身躯各处扎下根来! 一道道符箓深深融入苏午周身血肉之中,在他周身血肉中,凝成了关窍! 苏午体内不断传出异相! 周身肤色迅速变得苍白,一张张人脸从皮肤上浮现了出来! 元皇皮庇护着他的皮膜,使他的皮膜紧紧锁住周身血肉,不至于被那道道符箓嵌入周身血肉时发出的力量撕裂! 羊大全见苏午周身浮现出一张张各不相同的面孔,其初见那些面孔时,每看一张,皆能生出不同感觉,但第二眼再去看时,心底便失去了对所有面孔的印象——他神色更加震惊,低下头去,念头百转:“这、这也是仙衣? 小主人的仙衣,也根本比不上他的仙衣啊! 这般仙衣——怎么和我的‘元皇仙衣’有些相似?” 羊大全念头飞转之时,苏午已经令‘元皇皮’禁锢住了周身血肉,使周身血肉紧紧‘抱’住了那一道道嵌入他体内的符箓! 那些近乎于庙系神灵的符箓,散发出滚滚大道神韵,浸润着他的血肉,给他带来了剧烈的疼痛! 他面色越发苍白,额头上的汗水方才滑落,就被周身覆盖的元皇皮冻住! 他眼睛微微发红,床铺下,血河劫影铺展开来,覆盖住了这间屋室的地面,一道道血色劫影接连‘沾附’在他身上,从他的手脚、后颈处引入周身—— 苍白的元皇皮震颤开来! 每张元皇脸上都写满了痛苦! 苏午板住脸,承受着劫力在体内开辟经络的痛楚,保持了清醒的神智,引导着劫力在周身盘绕,贯连诸道穴窍,在体内形成大小周天。 凝聚关窍! 打通经络! 劫力导引大道神韵、勾扯苏午意中残留法性、自身留驻的天人交感神韵,尽往腹部聚集。 一道道灶神牌位上燃起熊熊火光,一股火流投入腹部。 眉心轮中,意能量亦在同时滚滚而下,水火并济,龙虎交泰,在苏午腹部盘转着,犹如两只手不断抟转,抟出了一颗近乎于透明的‘丸子’! 行过大小周天,劫力在苏午自行运转开来。 苏午长吐出一口气,心神一松—— 恰在此时,一道血淋淋的手臂从他肩后骤然‘长’了出来! 那道手臂涌发出浓烈的闾山大道纹韵,随着大道纹韵流泻,手臂一把抓向了苏午身后枕头边呆站着的羊大全! 羊大全眼看着那道手臂抓来,脑海里所有反抗的念头都像是被那只手掐住了! 就连睡梦中的李黑虎被那条手臂掠过头顶,都生出周身血脉不受控制的感觉,当场从梦中惊醒,一片片铁羽蓑衣披覆在他周身—— 哗啦! 劫力瞬息贯连,形成锁链,将那道血红手臂缠绕住,直接拖回了苏午肩后! 它在苏午肩后就此隐去! “发生什么了……”李黑虎眼神茫然,身上浮现的仙衣又相继消失无踪。 在他枕边守着的羊大全此下声音带上了哭腔,眼神看着转过头来,神色歉意的苏午,连连道:“真人!小老儿没做错什么吧? 小老儿跟了您俩,可没有半点异心的! 您可不能随便就打杀了小老儿啊! 那手就差一个眨眼,只差一个眨眼就能掐死我啦……” 苏午神色更加惭愧。 他方才将‘万劫金丹’法门正式修行了一遍,修行完成以后,自身驾驭‘后土血脉’的能力更强一筹,引来了更多后土血脉的力量。 但他方才心神疲惫之下,对后土血脉的控制稍有松懈——差点就酿成了惨烈后果,将羊大全、李黑虎都一并掐死。 李黑虎的仙衣不一定能阻住后土血脉的力量…… 黑虎被惊醒,还不知发生了甚么事情,听得羊大全所言,又转头去看苏午。 便听苏午说道:“我方才修炼出了点岔子。 以后不会再出错漏了。 并非是我想杀你,你放心罢…… 这些符咒便送给你,作为补偿。 虎子,这是你的那份……” 说着话,苏午取出了一些符咒送给了羊大全、李黑虎,他想了想,又取出两柄桃木剑来,也分给二人,毕竟方才差点就铸下大错,一些符咒不足以补偿他的差错。 羊大全接住那些符咒与那柄一看就极不凡的桃木剑,听苏午言语,亦知苏午态度诚恳,他回过神来,亦明白方才多半真是这位‘真人’不小心错放出了体内的恐怖厉诡,于是接住符咒与木剑,又咧嘴笑了起来:“您既是无心之失,那小老儿也不该要您的补偿…… 毕竟小老儿也没真受甚么伤……” 老头明明想收下苏午所赠之物,嘴上还是与苏午客套了几句。 苏午强令他手下,又与李黑虎聊了聊先前发生的事情。 李黑虎只是方才被一瞬惊醒,纵然听到苏午解释前事凶险,内心却也没有实感,唯有眼前的符咒与木剑,叫他有实感,他拿着木剑傻乐,早将前事抛诸脑后。 今下天色亮起,姥姥起来开始坐锅烧水。 苏午与李黑虎也都穿上衣服,起了床。 姥姥坐在柴房的炉灶后头,看见苏午和李黑虎走进柴房来,她的目光落在苏午身上,眼神里带着笑意地道:“起来这么早干什么? 再回去睡会儿吧,等姥姥把粥熬好了,再叫你就行。” 与苏午言语几句后,她又转脸看向李黑虎:“虎子,你去把门外那堆劈柴劈好了,搬到屋子里来。” 黑虎挠了挠头,答应一声,便出门忙活去了。 姥姥冲苏午招了招手,让他坐在自己身旁,摸了摸他的脑袋,拿火钳子从柴灶里夹出了一根外皮烧黑的红薯:“你吃多半,给虎子留点儿。” 她眼神爱怜地看着苏午,苏午低着头,却没有勇气与姥姥对视,只是点头答应了一声,将红薯掰成了两段。 烤得红透了的红薯瓤散发出焦糖的甜香,苏午嗅着那股香气,低着头一口一口地吃着,把红薯皮都吃到肚子里以后,他抬起头,向姥姥说道:“姥姥,我一定孝顺您。” “哎呦!” 姥姥脸上的笑容像是一朵花一样的绽放了出来。 她把苏午搂在怀里,直觉得像是吃了蜜一般的甜:“能有猪子这句话,姥姥死了也值啦……姥姥就知道,猪子是个好孩子…… 和你娘亲一样孝顺的好孩子!” 姥姥抹着眼泪。 苏午沉默了一阵,缓缓出声,向姥姥问道:“姥姥,我的娘亲究竟是怎么没的? 我听别人说,她是被一群打生桩的石匠害死的……” 听到他的问话,姥姥扶正他的身子,看着他的脸,泪中带笑地道:“你娘亲害了一场大病,没有治好……她是病没了的…… 是谁和你说的,她是被打生桩的石匠害死的? 是虎子吗?” (本章完) 正文 974、长生牌坊旧闻(1/2) 未等苏午回话,姥姥就扬首看向柴房门外,喊道:“虎子,虎子!” 在门外劈柴的李黑虎听到姥姥的喊声,放下斧头匆匆走进了柴屋,眼神茫然地看着坐在小凳子上的祖孙二人,开口道:“奶奶,您喊我? 什么事?” 老妇人哼了一声,瞪着不明所以的李黑虎,道:“虎子,奶奶问你,打生桩的石匠是怎么回事啊?” 李黑虎脸色一滞,目光立刻看向了一旁的苏午。 苏午神色如常,在此时出声道:“姥姥,我今也不是小孩子了。 如今即便没有李黑虎在我耳边说起这些,也会有张三李四不注意,把当年的事情透漏出来一些,我又不是没有心眼的傻子,总会对娘亲过去的事情多些心思,留意起来的。 而且,我这次生病,就是因为总是在半夜间见到一个‘蒙着白盖头的女人’——那天晚上,这个女鬼一出来就不停地掐我的脖子,使劲地掐,把我掐晕了过去! 我看见那个女鬼,就是从娘亲的骨灰盒里飘出来的!” 姥姥闻言一时失神。 她神色震惊,愣了良久,才颤声向苏午问道:“你这孩子,你晚上遇着这些不干净的东西,伱怎么不早跟姥姥说? 你要是叫什么蒙白盖头的女鬼害死了,你让姥姥怎么活!” “我不想叫姥姥担心……” “你要因为这件事遇着了不测,姥姥怕是得悔死了!” “等着!” 姥姥抓起墙边的木杖,撑着手杖颤巍巍地站了起来。 她令苏午与李黑虎在柴屋里等着,自己走去二人睡觉的堂屋,把正对门的桌子上摆放着的骨灰盒捧了出来。 趁着老妇人去搬骨灰盒的这段时间,李黑虎向苏午小声问道:“猪子,那骨灰盒里会不会有甚么危险?叫奶奶去搬,万一出了什么事……” 苏午摇了摇头:“我已经彻底排查过了。 不会有什么危险。” “那就好。”李黑虎放松了下来。 二人看着老妇人一只手夹着骨灰盒,一手拄着拐杖,慢慢挪出堂屋,忙出门去迎,可他们才走出门口,就被老妇人严肃喝止了:“都守在屋里别动! 这盒子里要是有鬼,它也只能害我一个。 你俩不能陪着我个老太婆送死!” 李黑虎闻言,无奈地叹了口气,转头去看身旁的苏午,苏午站在原地,并未有任何动作。 见苏午如此,李黑虎反而放下心来。 老妇人将拐杖搠在堂屋外墙边,把骨灰盒放在了迎门墙后水缸上盖着的木板上,她摸了摸那个蒙着块藏青色粗布的骨灰盒,轻轻叹气:“娟子啊,你要是在天上有灵,就保佑保佑你的孩子,叫他一辈子无病无灾,安安稳稳地过吧……” 低低呢喃一阵后,她取下骨灰盒上的粗布,打开了骨灰盒。 盒中的红绸袋子包裹着一堆雪白的骨殖。 姥姥看着那堆苍白骨殖,一时愣愣出神。 她眼眶泛红,眼神里的唏嘘更多过悲伤,愣神过后,姥姥小心翼翼地伸手进红绸袋里,在那堆骨殖里翻找了一阵,找出了一块似是白银般的熔炼物——苏午将类银十字架熔炼成的团块,又放归了李文娟的骨灰盒中。 随后,姥姥又从骨灰里找出了一张泛黄的纸张。她把纸张摊开,就看到了其上书写的、李文娟的生辰八字。 今下这个时代,识字的人不多。 识字的妇人就更少。 姥姥恰巧就是其中一个。 她盯着字条上的生辰八字看了一阵儿,目光在字条上之前被类银十字架戳出的窟窿上停了停——老妇人忽然面色通红,紧紧地攥着那张纸条,眼中泪水不停淌落! 她浑身剧烈地颤抖着,呼吸声越来越重,越来越急,一下子转头看向了柴门边的李黑虎。 黑虎被姥姥看过来的目光吓得缩了缩脖子。 就听姥姥颤声说道:“虎子,去把你的四个爷爷都叫过来! 奶奶要和他们商量点事儿!” “啊!”李黑虎一下子反应过来,连忙应声,“我这就去,奶奶,您在这里等着,我这就去叫他们!” “去吧,去吧……”姥姥轻轻点着头,她伸手去身后拿自己的拐杖,却一时没有找到,身躯向后踉跄一下,眼看就要摔倒——却不知在何时,苏午已站在姥姥的身后,及时扶住了姥姥,搀着姥姥坐到了柴房门口的小椅子上。 姥姥拍了拍苏午的手背,默默垂泪:“王焕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姥姥原本念着他是你的爹,给他留了几分情面,没想到他这么狠,他这么狠呐! 你娘死得惨啊……也是我没护好她,我当时若多听她的,多与她说说话,或许就能发现什么,或许她就不至于被害死了……” 老妇人低声念叨着,眼神里满是痛恨与后悔。 苏午听着她的言语,将骨灰盒盖好,重新放回了堂屋中。 他随后转回来,平缓了老人的情绪以后,才轻声问道:“姥姥,我娘亲究竟是怎么死的? 您不必顾念他的面子。 他已经不认我这个儿了,我以后就跟着娘姓李,是咱们李家的人了,你顾念一个陌生人的面子干什么?您知道什么,就都说出来吧。” “是啊,猪子已经是李家人了……”姥姥摸了摸苏午的脑袋,像是找到了甚么安慰一般,渐渐恢复了精神,她将那张纸条攥在掌心,一边回忆着,一边道,“我与你故去的外公膝下无子,只有你娘亲一个女儿。 因为只有她一个孩子,老李家又都少有子嗣,所以她自小就备受宠爱。 等她长成以后,我和你外公原本打算着,招一个女婿到家里,但她却相中了隔壁村的一个穷秀才——就是你爹……” 姥姥唠叨了许多,将‘李文娟’成婚时的一些经历、与王焕成婚后的几次争吵也都说了出来,一直都未进入正题。 苏午也不催促她,便让她这样言语着,纾解自身的情绪。 她说了一阵子,终于说到了与‘打生桩的石匠’有关的事情:“你出生那一年,你爹又一次秋闱落第了,你娘亲和我说,他这次秋闱落第以后,却也没有情绪消沉,只是从此不再读书,反而整天东奔西跑,不知道在弄些甚么。 你爹结识了同在那场秋闱落第的另一个秀才,两人经常结伴出入赌场,很快败光了家资…… 也在那一年,京城里往各地派了很多工匠,在有名山大川汇集的地方修筑‘长生牌坊’,谁也不知道这牌坊为谁而修——只是那个时候,有传言说要是在修筑牌坊的地基里,放上自家人的生辰八字,便能利益家人,使家人享受富贵,平步青云…… 这样事情,毕竟邪乎得很,谁能因为几个传言,就把轻易不能示人的生辰八字丢到地基里去,被人用石块压在地底下? 但也有人鬼迷心窍,偷着请石匠把自己的生辰八字丢到了地基里…… 村南边赵家馆里的二流子‘赵真’,就把生辰八字丢到了湾山那边的长生牌坊下面,这事传出来之后没多久,他就生了一场大病,呕出心肝而死! 那个时候,我有天晚上做了一个梦,就梦到你娘亲被压在一块大石头下,天上长出来一只手,拎着锤子狠狠地砸你娘胸口上压着的那块石头,我听你娘一直不停地哭,心里一慌,流着泪就从梦里醒过来啦…… 听说了赵真那二流子的事情,再加上你爹那时候赌钱都赌魔怔了,我担心他也做出这种事,担忧了一个晚上,天蒙蒙亮,我就喊醒了你外公,两个人往隔壁村去瞧你娘亲。 王焕当时没在家,娟儿在院子里挺着大肚子喂鸡。 我和你外公在她家里稍停了一会儿,知道她最近也没觉得有身子不适的地方,就放下了心,那时候还觉得王焕到底是读过书的人,不至于做出这般没谱的事情。 到了后来……我才从王焕同村人那里了解到,你爹那天之所以不在家,正是去寻那些打生桩的石匠去了……从那天过后,娟儿的身体就一天不如一天,坚持着把你生下来以后,她也一命呜呼了……” 回忆起前事,老妇人尤是泪水涟涟,悲伤不已。 苏午沉思了一阵,抓住姥姥话语里的线索,向她问道:“那些匠人修筑的长生牌坊,如今都还留存着吗?” “那是京城里的大官让修造的牌坊,谁敢私拆了? 都好好地在深山老林里摆着。”老妇人擦着眼泪,回道,“打生桩的事情发生以后,据说有人暗地里请风水先生看过。 风水先生说,这些牌坊正立在各道龙脉的七寸之处,锁死了各地的龙脉。 说这样能叫京城里的贵人永世坐稳位子,绵延百代呢……” 姥姥还在言语着的时候,院子外响起了一阵脚步声。 几个身材高大的老者,领着二三个同样身强体壮的中年男人,挤进了姥姥家的门楼,转过迎门墙,聚集在了苏午与姥姥周围。 “出了什么事?” “老嫂子,你哭什么?” “我们兄弟几个都在这儿,婶娘,您有事就直说,谁招惹咱,咱却不怕他的!” (本章完) 正文 975、鬼敲门(2/2) 七八条黑黢黢、面貌五官都有些相似的汉子将老妇人与苏午围在中央,眼神关切地看着坐在小椅子上的老妇人。 老妇人擦了擦泪水,将手心里紧攥着的那张字条,以及那块熔炼的类银物质递给了满头白发、满脸皱纹的老者,慢慢出声道:“大哥,您看看这张纸条,还有这东西…… 这是从文娟、从文娟的骨灰里找来的——猪子这孩子说他先前昏迷过去,是因为半夜间有个盖着白盖头的女鬼从文娟的骨灰盒里飘出来,一直掐他的脖子,想要他的命! 孩子从前怕我担心,一直不肯说。他虽然一直没说,但弟妹我心里其实一直也犯嘀咕,猪子这要不是撞了邪导致昏迷过去,怎么来个洋道士给他念几句经,他的病就好了? 准是有邪祟在暗中作怪啊…… 今天他问起他娘亲从前的事儿,把女鬼掐他脖子的事情告诉了我,我才翻了翻文娟的骨灰,结果就看到了这张字条,还有这块像银子又不是银子的东西,她大伯,你看看这些东西,这是正常的东西吗? 文娟当时死得惨,王焕那边请的郎中说她死于肺痨,尸体要不火化,说不定会把病传染给别人,未经我家同意,就把尸体烧了,只留了一堆骨灰——就是文娟的骨灰,他们都不放过,要做这些手脚啊——太欺负人了,太欺负人了! 他现在不仅要欺负我一个孤苦伶仃的老婆子,还想害死我的外孙儿! 我没法子啦! 只能请大哥、三弟、四弟、五弟你们过来,帮我这个老婆子一把,就当是帮你们故去的兄弟一把吧!” 李家五兄弟中的最长者、姥姥称作大哥的白发老者神色严肃,接过姥姥递过来的字条与类银物什,他将那团熔炼物一握在手里,就皱起了眉头:“这东西不对,确实不是银子。 这东西到我手里,就跟连在我身上的一块皮肉一样。 你们看看,是不是有和我一样的感觉?” 说着话,‘李伯江’将那块熔炼物递给了三弟李叔川,由其验看。 他听着姥姥的话,摊开那张纸团,看到了纸团上书写的生辰八字,一看到生辰八字上表明的年月日,他就皱起了眉头:“这是文娟的生辰八字?” “是啊。”老妇人红着眼睛道。 “为何要把死者的生辰八字和她的骨灰放在一处,那块像是银子一样的东西又是什么? 这件事里肯定有不对劲的地方。 王焕那小子,长得眉清目秀,其实心肠狠毒。 当时周围要修长生牌位的消息一传过来,他就天天往湾山那边跑,肯定是他把文娟的生辰八字交给了那群打生桩的石匠。”李伯江说着话,看向其余几个兄弟,问道,“你们认识那块像是银子的东西是什么吗?” 几个男人都摇头。 李伯江目光看向苏午,神色温和了些许:“不怕的。 你以后也是咱们老李家的人了,爷爷们肯定护你周全!” 他从后辈手里拿回那块类银熔炼物,接着向老妇人说道:“弟妹,你不必担心这件事,这事十之八九与王焕那小子有关联。他做了亏心事,一定得遭鬼敲门——雄彪、雄罴!” 被他喊到名字的一矮壮、一魁梧中年人连忙应声。 两人都壮硕如牛,但被大伯一喊到名字,还是满脸紧张严肃,一点也不敢怠慢。 他俩也是李家硕果仅存的壮年一辈儿人了。 “今天晚上,你俩就去敲王焕家的门儿——把王焕那小子绑过来——咱们要是白天去寻他,当面盘问他这件事,他一定不肯说出实情,趁着夜里给他绑过来,问清楚了再看要不要放他!”李伯江作出了这般安排。 他话音未落,老妇人就连连摇头道:“这不行,这不行! 让雄彪他们俩去冒这险,万一王焕他回去以后向官府告发,雄彪他俩就完了! 不行不行,不能这么做!” 听到姥姥的话,李伯江笑着摇了摇头,道:“弟妹,你怕什么? 他王焕今下娶了平度城里大财主大房妻送出来的陪房丫鬟,在周围十里八村也成了有头有脸的人物,这些越是觉得自己有面子的人物,越不愿叫人看出他头脸下的腌臜来。 他纵是去告官,到了堂上,我们只要说是猪子想他这个当爹的了,所以遣雄彪他俩去请他王焕过来,他又能说什么? 这事说到底,最丧良心的就是他! 他敢告发? 我借他十个胆子!” 李伯江这番话说得姥姥心服口服,她未再劝阻什么。 老者向雄彪、雄罴二人使了个眼色,二人便匆匆出门去了。 “黑虎,你今晚还留在这里吧,陪着你奶奶和猪子。 这边空房子也多,我让雄彪他屋里头的也过来住几天,晚上要是有甚么情况,人多也能有个照应。”李伯江将诸事安排地井井有条,最后摸了摸苏午的脑袋,笑道,“我看你现在病也好了,明天去看家谱吧?” “我明天就去。”苏午点头答应。 “好好好!”李伯江见他答应下来,神色顿也高兴起来,连连点头。 几个老者与姥姥聊了会儿天,劝慰过她,待她情绪渐趋稳定以后,便又各自散去了。 不多时,李雄彪之妻-李黑虎的母亲又到了家里来,陪着老妇人说话。 …… 夜色渐深。 苏午听着身畔李黑虎均匀的呼吸声,倏忽睁开了双眼。 他从床上坐起来,穿好衣裳,随手拍了拍李黑虎的脸,将他拍醒。 李黑虎眼神茫然地看着床边穿戴整齐的苏午,下意识地问道:“你去哪里啊?” “去青柳村看看你爹他们事办得怎么样了。”苏午回道。 “哦……”李黑虎含混地应了一声,又转过身去,继续睡了起来。 苏午穿好鞋子,出声道:“你不跟着去看看么? 我觉得今晚事情不会那么简单就被解决,王焕那边说不定藏着什么暗手,专门应对像是有人半夜来绑他的这种情况。 若他真留了甚么暗手的话,雄彪叔他们怕是会有麻烦。” 黑虎本来都要再次睡了过去,苏午的言语一阵一阵地传入他的耳朵里,却叫他的心神愈发清醒,一个激灵就睁开了眼,转回身向苏午说道:“那你等等我,我跟你一块去!” 说着话,李黑虎掀开被子,穿好衣服,背上弓箭,将羊大全、木刀木剑都放进背篓里,和苏午一起轻手轻脚地出了门,从角落里翻出了院墙。 黑暗像是浓重的雾气一样,在村落各处铺散开来。 稀稀拉拉的几座屋院轮廓散落在这雾气里,有些野树枯木夹杂其间。 李黑虎自小随父亲上山打猎,胆气确也十足,今下明明是他第一次走夜路,他也一点都不害怕,有些兴奋地东张西望,指着侧前方拐入深巷中的一条小路道:“从这里走到金柳村更快些!” “那我们就从这边走吧。”苏午点了点头,接着向李黑虎问道,“你昨夜从羊老头那里学了‘傩神问奏科’,有没有能助人赶路,神行千里的傩神? 请一位过来,助我们赶路。” 李黑虎未想到苏午会提这样要求,他犹豫了一下,小声与苏午说道:“我昨夜才把咒语记熟,还没正式开始学那‘傩神问奏科’呢! 就算有能助我们赶路的傩神,也不会被我张口几句咒语就请来吧?” “那便只能用我的法子了。 像我们当下用双脚走过去,到了地方,黄花菜估计都凉了。”苏午道。 “嗯!”李黑虎立刻点头,“就用你的法子!” 他话音才落—— 苏午就从怀中取出了一个硕大的马铃铛。 一看那只马铃铛,李黑虎脸都绿了:“非得摇这铃铛吗? 你摇上几声,不得把你姥姥、把我娘亲都给摇醒?!” “放心。 这铃铛声只你我、羊大全三人能够听到。 其余人都听不到的。”苏午回了两句,旋而一顿腕—— 叮铛铛铛铛! 重而脆的铃铛声乍然响起。 马铃铛在苏午手中散作灰白光尘,一匹白得发光的骏马就从那阵光尘里奔了出来,静静地立在苏午身畔! 苏午翻身上马,转身来将双眼冒光的李黑虎也拽上马,他道一声:“坐稳了!” 一夹马腹,骏马化作一道白色光影,一瞬间穿入了那道小路中,霎时失去影踪! 同一时间。 李雄彪、李雄罴二人也摸到了王焕家的后墙根。 看着那青砖砌造、二三个人高的高墙,李雄罴忍不住骂了一声:“狗日的王焕,他捡的破鞋家里得趁多少钱? 竟能修得起这样排场的院子?” 李雄彪观测着墙壁高度,闻言笑着道:“那破鞋家里怕也没多少钱。 我觉得,王焕也不太可能是用她的钱修起的这屋子——要么是那城里的大财主给他出的,这屋子说是王焕的,其实还是那大财主藏娇的金屋,要么就是大财主的正妻,给王焕收破鞋的一点补偿。” “狗日的大财主!”李雄罴又骂了一句。 两人选了处地势高的位置,利落地叠起人肉梯子,相互帮扶着翻过了墙。 (本章完) 正文 976、诡敲门(1/1) 王焕的家宅在周围十里八乡百姓眼中,已是少见的、极气派的大院子,但这样一座屋院,说到底也就是座一进的院子罢了,和城里那些财主、大官们平时居住的三进大院、四合院,根本无法相提并论。 李雄彪兄弟二人翻过围墙,就落在了堂屋与围墙的夹道里。 二人附在墙根,往外探头探脑。 这座一进的院子里,有东西两间厢房、一间堂屋,还有间倒座房。 此时,与正门方向相反的倒座房窗间还燃着烛火,其余两间厢房俱灭了灯。 倒座房前搭了半人高的一个木棚子,一条黄狗躲在木棚子里,已经睡了过去,暂未发现院子里突然来到的李雄彪兄弟。 李雄彪躲在暗处,小心观察着木棚子里的大黄狗。 他从身后的小口袋里摸出来小半块黑窝窝头,又取了些药粉洒在黑窝窝头上,用线将那块撒了饵药的窝窝头缠起来,丢到了院中间。 窝窝头落地发出细微的响声,睡在木棚子里的大黄狗一骨碌爬起来,钻出木棚子,竖着两个猫耳,观察着院子里的动静——李雄彪在暗处轻轻拉扯那根连着诱饵的细线,黄狗眼尖,一下子就发现了诱饵的存在。 它低低地呜咽着,鼻头轻嗅着,小心翼翼地走近那块诱饵。 那块窝窝头上撒着的药粉,散发出令黄狗垂涎的香气,它每往前进一步,那块诱饵就往后退一些,直至把它诱到了墙角——李雄罴一手攥住狗嘴,另一手利落地在狗脖颈上猛地敲了一下,就将黄狗敲晕过去! 他弯着腰,蹑手蹑脚地走近那座燃着烛火的倒座房,将窗板推开一些,眯眼看了看里面的情形,随后又看过另外几间屋子里的情形,便折回到夹道里,与李雄彪说道:“倒座房是几个下人住的地方,也是他家的柴房。 王焕和他那续弦住在东厢房里。 他爹和他老娘住在西边厢房,堂屋里不住人。” “待会儿进去,你去捂晕了王焕那个续弦,我把他给绑起来。”李雄彪拿出一块折着的方巾来,递给了李雄罴。 后者点了点头。 二人猫着腰,走到东厢房门口。 李雄彪站在前头,轻轻推了推门——门后竟未落插销,他一推就把门推开了一道缝。李雄彪有些意外,转头看了眼身后的李雄罴。 此时,倒座房里的烛火倏忽熄灭。 厚重的黑暗里,李雄彪甚至连房中王焕夫妻的呼吸声都听不到。 夜色静极了。 李雄彪内心生出些莫名的感觉,他未有在意心头突然浮现的‘感觉’,徐徐推开了房门。 泠泠月光从门缝外倾泻进东厢房中,李雄彪兄弟二人的影子在地上那片苍白月光里倏忽闪过。月光朝前铺陈——照出了木床前弯着腰,拎着根绳子捆绑着床上人的王焕。 王焕只穿着里衣,趿拉着鞋子,一手捉住了床上妻子的双脚,一手拎着绳头,将绳索捆绑在妻子的脚腕上。 妻子的双手已被他捆得结结实实,此时尤闭着双眼,好似睡得很熟。 躲进堂屋里的李雄彪兄弟二人,震惊地看着王焕的动作,不明白他为何要在半夜时分从床上爬起来,捆住自己睡熟了的妻子的手脚? 王焕额头冒汗,一心忙着眼前事。 他并未注意到有人推门走进了屋子里——但他眼角余光匆匆一扫,却看到了月光在自己脚下铺陈成一片光带,看着那从门缝里倾入的月光,王焕神色一僵,额头上冷汗更多,他停住了手上动作,僵在原地,一动不敢动! 李雄彪兄弟二人却在这时反应了过来! 二人合身扑上,直将王焕按倒在地! 雄罴摊开手里那块方巾,直将之捂在了王焕口鼻之上。 王焕被压倒在地,才像是猛地反应过来一般,连连叫唤了两声:“蟊贼!你们不怕死吗?! 诡要来了,诡要敲门来了! 快放我唔唔唔——” 那块浸了未知药液的方巾在王焕口鼻间捂了一阵,王焕的挣扎力道就愈来愈小,他没一会儿就完全昏迷了过去。 而床上被绑起来的王焕续弦,此下仍旧紧闭着双目,未被方才的动静惊醒分毫。 将王焕迷晕的李雄罴抬起头来,看向旁边的李雄彪,皱着眉头道:“他方才说鬼要敲门来了,这是甚么意思?” “大概是觉得咱们俩人就是那敲门鬼吧!” “现在怎么办?这事有点不对劲……” “先把王焕绑走,赶紧从这地方撤出去!” 二人简短交谈几句,将王焕捆了个结结实实。 李雄彪把王焕扛起来,当先迈步朝门外去,李雄罴跟在他身后,扭头看了看床上被绑着手脚,睡得死沉死沉的王焕续弦。 她穿着一身月白色里衣,月光从门外投照到她脸上,将她那张狐媚子似的瓜子脸都映照得更加雪白。 看着那张好似毫无生气的脸,不知为何,李雄罴心里打了个突,匆匆转回头去,跟着兄长李雄彪出了门,才走出门,一阵敲门声就从正院门那边响起了—— 笃笃笃! 笃!笃!笃! 更浓重的月光撕裂了黑暗云层,将院落的地面都映照得一片雪白。 倒座房、西厢房的窗户被雪白月光映照着,映出了内里的几道人影! ——李雄罴先前探查过的那两间屋子里的人,根本就没有老老实实地睡觉休息,他们今下就站在窗前,隔着窗户偷听着门外的动静! 门外——院子里有甚么动静,他们要这样躲在屋子里偷听,不敢出门?! 窗户里的人影蹑手蹑脚地矮下了身子,只剩半颗脑袋的剪影附在窗沿,还在偷听着门外的响动,而在此时,门外的敲门声倏忽静止! 李雄彪、李雄罴相视一眼! 二者的眼神里分明写着:“院子外头情形不对,得先找地方避一避!” 兄弟二人一起上山打猎多年,互相之间配合早有默契,眼神移转,便知各自想法,李雄罴当即欲要退进身后的房间里——他才朝后撤出一步,脑海里蓦然闪过那张纸一样白的脸,他头皮发麻,扭头一看—— 被月光映照得影影绰绰的东厢房里。 王焕的续弦正房端端正正地坐在木床上,淡黄色的帷幔从上方垂落,让她的身影在帷幔后朦朦胧胧,更显曼妙。 帷幔下露出了她一双未着鞋袜的脚——却是紫红紫红,散发出浓郁的尸臭气息! 看到那双脚的瞬间,李雄罴头发都吓得竖了起来! 他忙推了李雄彪一把,将跟着往屋里后撤的兄长推到了门槛外,他亦要跟着走开的这刹那,像是一双冰凉的小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将身躯被阴冷诡韵冻得僵硬的李雄罴,拉进了门内。 那扇房门嘭地一声关上了! 李雄彪扛着王焕,定住身形的瞬间,扭头看到那房门猛地关上,他神色变化了几下,意识到兄弟怕是撞了邪,又在这时,他听到院门处传来短促的声响—— 哐当! 他扭头看向院门。 连着院门的、黑漆漆的门洞里,随着像是木块落地一般的声音停歇,两扇院门就徐徐打开了。 门轴转动,发出让李雄彪心头发紧的、连续的声响。 吱—— 苍白月光从院门外投照进门洞中,叫李雄彪能够看清楚,门洞地面上,躺着一根门栓——方才那落地发出响动的物什,就是那根门栓! 那明明插在门上,把门栓紧了的门栓,却轻飘飘地从门上脱落了! 两扇门开到了最大。 明月光将门洞的地面照得白晃晃的。 在那白晃晃的月光里,一个‘人’迈着僵硬的步伐,走进了门洞里。这个‘人’没有影子——它并不是人。 它戴着顶大毡帽,毡帽下还蒙着个头套。 这头套的嘴鼻位置,被一只巨大的鸟嘴取代。 顶着一只巨大鸟嘴、穿着黑袍子、如一只乌鸦般的恐怖身影静静门洞里,皮袍下摆偶尔伸出一截极细极细的老鼠尾! 李雄彪从未在本地见过这样的装束,他看到那个黑乌鸦般的恐怖身影的瞬间,脑海里蓦然浮现那些同样穿着黑袍子,到处招摇的大秦教洋道士! 除了这个‘黑乌鸦’头上鸟嘴头套面具、头顶高毡帽以外,它与那些洋道士的装束也没有太大差别了! ‘黑乌鸦’两个巨大的、犹如黑色肿瘤般的眼洞倏忽张开来,一只只眼睛从眼洞里‘挤’出来,那明显并非是同一个人身上长出来的众多‘眼睛’,全都盯住了李雄彪——它抬起腐朽的、遍布黑斑与脓血的手臂,在虚空中叩击了几下。 咚!咚!咚! 李雄彪却听到自己的心跳声随着‘黑乌鸦’的手势跳动了起来。 他浑身发烫,脸色发白,但自身却在这一刻觉得极冷极冷! 一块块黑斑从他皮肤上长了出来。 他的神智迅速迷乱,痛苦从五脏六腑中迸发而出! “洋鬼——”李雄彪高叫了声,抛下了同样从昏迷中惊醒,浑身染上黑斑的王焕,径自往斜侧的堂屋奔逃而去! 王焕身上的黑斑迅速蔓延,形成一颗颗流出血脓的肿瘤。 他看着从自己身畔走过的‘乌鸦’,大张着口,说不出话! 容我休息一下,把12点后的那一章挪到白天发。 有点卡文了。 谢谢大家! (本章完) 正文 977、“疫气”杀人规律 黑袍子的‘乌鸦’无声无息地从王焕身畔走过去了,留下满地森寒。 王焕身处于这笼罩周身的寒冷里,却自觉浑身像是着火一般地滚烫,那炽烈的热意焚炼着他的心神,让他心智模糊,眼前的情景都颠倒重影,他的脑袋像是被凿子凿击着,强烈的钝痛冲击着他,让他觉得自己的脑浆都好似在此般疼痛中被晃散了! 他的唇舌发绀,十指紫红,在满眼摇摇晃晃的世界中,勉力匍匐着,往院门口爬去! 而那黑袍子的‘乌鸦’则慢悠悠地推开了东厢房的门,迈步走近其中。 忍着浑身上下强烈的疼痛感,王焕朝前爬了不知有多久,终于临近门洞。他仰起头,隔着洒满月光的门洞——模糊的院门外,出现了一道巨大的影子。 —— 苏午勒停了龙从马本,翻身下马。 坐在马后头的李黑虎跟着跳下白马。 其浑身披覆铁羽蓑衣,一双鬼爪提着木刀木剑,从羽蓑衣里伸了出来,漆黑色、泛着金属光泽的铁羽蓑衣下摆,露出一双血红的脚掌。 “猪子,这地方不对劲。 我的仙衣一到周围,就自行激发了。”披覆着‘仙衣’的李黑虎站在苏午身侧,看着王焕家敞开的院门,隔着那道门洞,他看到了院子里趴伏着的、散发出一阵腐臭气味,生死不知的人影,“那是……王焕?” “已经有厉诡来到此间了。 你的仙衣感觉到了那厉诡的诡韵流转,是以自动激发来护住。”苏午与李黑虎解释了一句,他倒未作任何防护,只是肤色微微泛白,也不知是不是被月光映照所致。 他眯眼看着院子里趴伏着的人形,一条赤红如血的手臂从他肩后长出,那手臂五指倏忽张开——掌心之中,赫然刻着一张道门符箓! 赤红纹韵交相流转,符箓神光飞腾而起。 大道纹韵在眨眼间蜿蜒过王焕家宅四下,将这座庭院牢牢锁在其中,封住了这座庭院。 苏午初修‘万劫金丹’,已然能借此勾摄来部分后土血脉的力量,且不会为自身带来多少负担,这道以后土血脉推动的‘封邪庙门咒’,威能比之先前却更高出了不知多少层楼。 封锁住王焕家宅后,苏午便迈步走入门洞中,同时与身旁跟着的李黑虎说着话:“此间厉诡恐怖程度不高,待会儿由你来对付它,凭着木刀仙衣,你也能与它相持了。 能不能压服它,便看你能否用出‘傩神问奏科’的手段。 我来救助这里的活人。” 李黑虎一听自己将要独自面对一个厉诡,纵然他一向胆大,现下也不免紧张起来,回道:“我还不是很熟悉怎么运用木刀仙衣……就我一个人,能行吗? 而且,早和你说过了,傩神问奏科……我才只学了咒语,都还未正式修习仪轨、沟通诸位傩神……这能成功施用‘傩神问奏’吗?” “你哪里是一个人? 羊大全生前也是人的。 他传你傩神问奏科的时候,我也是旁听过的——我觉得,只学了咒语就可以的,天资禀赋高的人,凭咒语勾连傩神也足够了,不信你问羊大全,看看事实是不是如此? ——今下我虽有心帮你,但我面临的局面更加棘手。 此间厉诡与极可能有涉‘大秦教’,凡与大秦教相关的、乃至是大秦教洋道士、信大秦教的那些洋人,我今下都需尽力避免与你接触——除非是我也从黑傩那里学会了规避灾劫的法子,才能与‘大秦教’初步接触。 我如今若贸然与大秦教有涉之人接触,轻则我自身陨亡。 重则无数城池都与我陪葬。”苏午神色认真地回应着李黑虎。 他今下比以往任何一个时期都强大。 但他面对的‘敌人’,亦叫他比以往任何一个时期都虚弱。 李黑虎联想不到能毁灭无数城池的劫数究竟是什么样的,是以也就想象不到那该是怎样恐怖的情景,但他能想象到挚友伙伴殒命的情景——他也就把苏午的话都听进去了,于是摇晃着身后的背篓,同背篓里的羊大全说道:“只用咒语,也能勾连傩神吗?” “天资禀赋极高的人,应能成功。”羊大全谨慎作答。 “我是天命所归之人,我的天资禀赋一定很高。 没问题了!”李黑虎用力点点头,显化出一张张鬼脸的斗篷下面,露出他脸上覆盖的锈铜面具,他看向苏午,眼神郑重地道,“那你也小心些。 你不能做的事情,交给我来做就好了!” “好。” 苏午点头答应。 李黑虎从倒在地上的王焕身旁经过,他低头看了王焕一眼,继而仰起头,锈铜面具下的双眼扫视着座院落——被面具覆盖的双眼,有了一种莫名的能力,叫他能看到几间房屋顶上盘旋的气柱。 东厢房房顶上,一道惨绿气柱盘旋着,不祥、灾厄、恐怖的感觉在李黑虎观察那道惨绿气柱的时候,倏忽投映在了他的心底。 而在堂屋顶上,则有微弱的白气流转着。 白气已被惨绿气息侵染了大半,那惨绿气息还在不断蔓延。 那缕缕白气,没有给李黑虎带来任何特异的感觉。 他身后的倒座房、侧方的西厢房顶上,亦有白气流转。不过倒座房顶上流转的白气,未被惨绿气息侵染。 黑虎瞬间明白了过来——厉诡此下就在东厢房里! 他紧攥着木刀,一边回忆着‘傩神问奏科’的咒语,一边朝东厢房走去。 苏午看了看李黑虎的背影,毛色漆黑的巨虎伏行于黑虎的阴影中,那巨虎浑身毛发微微翻腾,如同将要煮沸的黑水。 ——这是死劫劫关将至的信号。 当下留驻于王焕宅院里的厉诡,恐怖层次大抵在凶级以下,它完全无法成为李黑虎的‘死劫’。但它极可能与李黑虎的死劫存在某种关联。 这个厉诡,极可能是李黑虎这次死劫的‘引子’! 苏午未有主动出手,处理此间的厉诡,一是他对于‘十字劫’确实甚为忌惮,他虽令黑傩归附自身,但还未真正修成规避十字劫锁定的办法,二来,也是因为李黑虎的死劫将至——如今,他的劫影每时每刻都处于‘将要沸腾触发死劫’的状态。 他离‘死亡’只有临门一脚。 如今凭借着他的人神层次,尚可以勉强压制住死劫,规避死劫在今下这个时刻来临。但若他与今下时空的天命所归之人‘李黑虎’死劫相连,会触发什么就不可揣度了! 苏午垂下眼帘,看着倒在地上、浑身长满黑斑、散发出浓烈腐臭气息的王焕。 王焕染上了那个厉诡的‘杀人规律’,但其还未彻底死去。 这个原身的父亲似乎认出了苏午,他勉力朝苏午伸出长满烂疮黑斑的手臂,口中发出微弱地哀求声:“儿…… 救救我,救救我……” “你确实不能死在这个时候。”苏午摇了摇头,看着王焕,只是短暂的耽搁,那种‘疫气’一般的杀人规律,已经深入王焕五脏六腑了,他手掌一招,招摄来一道封邪庙门咒,贴在了王焕眉心,阻住其自身往外散发疫气,感染他人。 在他出手的时候,他眉心六天鬼眼同时张开,盯住了地上匍匐的男人。 昏黄光芒在苏午眉心竖眼中流转。 一层层无形力量包裹住王焕周身,将那到处流窜,加深病情的疫气锁在了其周身各处,阻止它继续流动,加快病势进展。 随着六天鬼眼注视王焕,王焕顿觉身上轻松了许多。 他仰起头,这下子看苏午看得更清晰了:“我儿……” 苏午盯着地上朝自己伸出一只手的王焕,想了想,将他的嘴巴也以符咒封住,令之说不出话来,随后道:“你先留在这里罢。” 说过话,他就迈步朝堂屋中走去。 王焕扭头看了苏午的背影一眼,旋而转过头,他却也没听苏午的,自觉恢复了些许力气,便继续勉力往门外爬,欲要脱离这个恐怖的地方。 苏午未有在意王焕的举动,他抬步走近堂屋门前,伸手将那两扇从内里拴好的房门直接推开来—— 两扇房门轰然倒塌,溅起滚滚烟尘! 门侧一道人影跟着闪出,其挥舞着柴刀,照着苏午一刀砍了过来! 月光映照出那人长出几块黑斑、有些发黑的面孔,那人亦借着月光看清了‘推’开门的苏午,其手中柴刀猛地一停,瞪大了眼睛向苏午喊道:“猪子!” 堂屋里躲着的人,正是李雄彪! 他喊了苏午一声,就按着苏午的肩膀将其往外推:“你跑这里作甚? 这里闹诡了! 快走快走!” 才伸手推了苏午一把,李雄彪看到自己手背上的黑斑,又慌忙收回手,站在门里,拿刀指着苏午,板着脸道:“还愣在那里干啥? 滚滚滚! 这不是你小孩该来的地方!” “叔,我是来救你的。”苏午向李雄彪说道。 “你救我?”李雄彪还未反应过来,皱着眉头下意识地回了一句。 “是,黑虎和我一起来的。” “什么?! 黑虎也来了!” 李雄彪脸色大变! 这一刹,苏午眼中斑斓光轮交转,八识心王将李雄彪乍然包裹,翻滚的意封锁住了其周身流窜的疫气,并令其陷入昏睡之中! (本章完) 正文 978、塑金身(2/2) 若有似无的诡韵从苏午身上散发。 那般诡韵与现实接触以后,便化作青蒙蒙雾气飘散在堂屋里。 一黑一白两道人影在星星点点的雾气里显现出身形。 白驹太上爷抄手立在左侧,黑傩太上爷垂手立在右侧。 “请二位将地上人、西厢房、倒座房里的活人暂时收拢进鬼梦之中,令之免受厉诡侵杀。”苏午向二人嘱咐道。 “是。”白驹太上爷点头应声,他裹挟着青蒙蒙雾气,从堂屋中飘散出,漫淹过了西厢房、倒座房,眨眼间就将房中躲着的王家下人、王焕老父母、王焕幼子收进了鬼梦世界里。 黑傩在原地站着未动,待白驹飘转而去以后,他才开口道:“此间有源流自十字劫的诡韵驻留——主人今下还未学成我之傩术,以规避十字劫之锁定。 贸然与十字劫相关厉诡接触,必会引来十字劫降临于此。 我建议主人趁着此下未与那厉诡接触,产生直接因果以前,立刻进入鬼梦世界之中,洗脱气息,避免引来十字劫的降临!” 苏午点了点头,未有拒绝黑傩的提议,只是道:“如我推算不错,当下应该就是黑虎渡过第一重劫关的时候了。 天命所归之人,莫非就能在属于自己的天命时代逢凶化吉,遇难成祥? 他不会被劫数杀死吗?” 听到苏午的提问,黑傩愣了愣,才道:“如是厉诡带来的劫数,便充满了种种不可测。 这劫数不仅针对天命所归之人,甚至亦是‘天命’本身的劫数。 那李黑虎若过早陷于厉诡的杀人规律之中,却未必不会身死……” “是啊……”苏午叹了口气,“我出现在这重时空之中,极可能已经在不知不觉间加快了某些事态的进展。若没有我的出现,李黑虎可能会面对原身的死亡而无能为力,立下镇压厉诡的志向,继而通过所谓‘仙人’留给他的遗泽,开始自身的成长。 他亦会面临死劫。 但他的死劫不会如当下一般棘手。 我实在担忧,如我今时躲入鬼梦之中,他一人应对死劫,怕会应对不了。 所以想要问你,有没有暂时的,或是速成之法,令我可以稍加规避十字劫的锁定?哪怕躲在暗处,为李黑虎筹谋一二,做些事情,助他渡过险关也好?” 黑傩闻言垂下眼帘,沉思了一阵儿,之后抬眼看向苏午道:“规避十字劫之锁定,本就是件极困难的事情,我能想到一二办法,确能在主人不和那与十字劫有涉的厉诡正面交手、躲在暗处的情况下,令主人身临现场,亦能暂时躲避十字劫的锁定。 ——但我手边,没有运转此种法门所必须的材料。” “是何材料?”苏午问道。 “能够暂时阻绝、隐蔽主人气息的材料。”黑傩回道,“如是主人先前就修‘傩神问奏科’,与一位傩神有了勾连,现下也不需用这种材料了。 但关键就在于,主人先前并未开始修炼傩神问奏科。 今下便是强请傩神,傩神为规避十字劫的降临,亦绝不会被主人请来。” 听到黑傩太上爷所言,苏午当即取出了一张泛黄的、如人肤色一般的皮革,以及一些泥壳碎屑来,他将两样物什交给黑傩,问道:“这些东西,能否阻绝我之气息,隐蔽我之行藏?” 他所拿出的两样东西,即是‘大纪藏’的第三页——那张‘伏藏纸’,以及他先前收集来的、从王传贞身上褪脱下来的一些泥壳碎块。 黑傩看了一眼苏午递出去的‘伏藏纸’,并未去接那张人皮纸,而是将王传贞身上蜕下来的几块泥壳拿在了手里,他看着苏午手中那张伏藏纸,出声说道:“这些‘活胎泥’用以遮蔽主人气息已经足够了。 待会儿也需用到那张人皮纸,只是我不能碰它。 ——这张纸来历诡秘,它今下在主人手上,被主人的命格、因果强行杀死了——但它若出现在其他人手上,说不定会生出其他莫测变化。” 苏午捏着伏藏纸,点头答应:“好。” 伏藏纸来历确极神秘。 它真名为‘诡皮’,虽称鲁母为‘母亲’,但其实与鲁母关联牵扯最少,诡皮之上蕴藏着一丝‘不在此岸,不在彼岸,不在空中’的力量。 黑傩太上爷身上涌出强烈的墨香,那让人不自觉沉醉其间、能醉死在其中的墨香浸没着他手中的泥壳,泥壳渐变得松软,被他揉成了一团白泥。 他抬起一张赤红的面孔,目光看着苏午。 许许多多言语声,从他手中那团白泥巴里飘散开。 每一道言语声里,都有极浓烈的、带着强烈指向性的情绪。 “关帝爷爷在上!我张洪!” “我李家骏!” “我们二人今日对关帝爷起誓,愿在您见证下,拜为兄弟,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关爷爷,您保佑我发大财!” “保佑我家家宅安宁!” “关云长何等人物? 水淹七军,擒于禁,斩庞德,威震华夏!” “关圣大天尊,伏魔真上帝。灵着玉泉山,英风常震世……” 所有带着浓烈情绪的声音,尽皆指向了‘关羽’其人! 一张张书画着各种不同水墨面孔的纸张从黑傩太上爷头顶飘落,将他手中那团白泥团团包裹,纸张完全融入了那团白泥里,白泥也变成了斑斓五色的一团。 黑傩抬头看向苏午,出声道:“我今施展的方法,是将主人暂时塑造为‘神灵’。 主人化为神灵以后,就能借助无数人与这尊神灵隐约的因果牵连,掩盖自身行踪——请化为关圣,我来为主人塑金身!” “善!” 苏午点了点头。 他手中捏着的那张伏藏纸,一瞬间贴合在他面孔上。 他的面孔霎时变作赤红之色,美髯垂于胸口,一身黑鳞大甲,手持以寒林作柄,以影诡为刀锋的漆黑偃月大刀! 化作关羽的苏午,端坐在正堂中。 黑傩托着那团五色斑斓的泥团,站在苏午身前,将那团泥巴不断抹在苏午周身。 一块块‘泥巴’包裹住了苏午,黑傩在为苏午塑金身的过程中,身形亦跟着不断缩小,最终,他身形彻底化作虚无,也随那层泥壳一同覆盖在了苏午周身! 正堂内! 束发右衽,显出左肩上片片金鳞甲胄的关圣端坐在王家中堂内,‘他’身形雄伟,高逾一丈,头顶横梁,一双丹凤眼注视着脚下门口,不怒自威! “您今时状态,亦能以‘傩神’身份,助力李黑虎一二。”黑傩的声音在苏午思维里响起。 “善。” …… “小主人,您今下若使那‘傩神问奏科’科门的话,还是先从最低层次的‘赤发鬼’、‘铁面仙’开始尝试,念祷它们的咒语,看看能否将它们请来。 若能成功将它们请来,再时时更高一层的‘银牙仙师’、‘金牙仙师’、‘三头娘娘’、‘百手大仙’,乃至更高层次的‘关圣’、‘齐天大圣’等等……”羊大全两只手按着背篓边沿,在李黑虎耳畔小声说着话。 他眼看李黑虎临近了东厢房的门,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 今下他与李黑虎却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若李黑虎出了甚么差错,死在这里,那他也就休想活命了! “赤发鬼的咒语是什么? 我给忘了!”李黑虎绷着脸,一手按在东厢房门上,他听到羊大全的话,愣了愣,连忙向其问道。 “……”羊大全眼前一黑,立刻扭头去瞧苏午所在的堂屋,堂屋里很久没有动静了,他伸长了脖子也看不到苏午在堂屋里做什么,于是转回头来,向李黑虎说道,“您太紧张了,不必这般紧张…… 您身负木刀仙衣,寻常厉诡休想伤到您,当下屋里这个厉诡,也在寻常厉诡范畴……” 羊大全嘴上虽如此说,心里一样紧张得要死! 确实如其所说,李黑虎在仙衣防护之下,寻常厉诡的杀人规律根本伤不到他——但是羊大全却不在仙衣防护之列! 如今李黑虎神智清醒,他还能沾到李黑虎的光,被李黑虎主动以仙衣防护起来,可若是遇见了紧急情况,李黑虎顾不到他,那他就得第一个死! 他必须得稳住李黑虎的心神,竭尽全力! 好在李黑虎今下对他还比较信任,他的话语还是起了一些作用。躲在李黑虎背后,他明显感觉到对方紧绷的身躯放松了些许。 趁着这个时候,羊大全接着道:“我与您再说一遍赤发鬼的咒语,我说一遍,您跟着念一遍。 您身负天命,说不定一遍就能召来这些‘小傩神’了!” “好! 你说,我跟着念!”李黑虎竖起了耳朵。 “天皇皇,地皇皇,我家有个赤发鬼儿……”羊大全道。 李黑虎亦跟着念:“……我家有个赤发鬼儿……” “不吃肉,不喝血,只用香炉三条腿儿……” “三条腿儿上供心香,我意我念尽伏惟——” “拜请能发烈火烧炼佞恶赤发大神!” 李黑虎一提气,跟着念了句:“拜请能发烈火烧炼佞恶赤发大神!” 铁羽蓑衣下的紫红鬼手猛地一推,直接掀翻了东厢房的门! 黑虎手提木刀木剑,迈步奔入其中! (本章完) 正文 979、与诡结亲科(1/2) 东厢房内。 戴着漆黑毡帽、穿一身黑袍子的‘乌鸦’半蹲在床帏前,它肩上扛着‘王焕续弦妻子’,将之缓缓放倒在脚下的麻布上。 那块麻布上有些昏黄的痕迹,昏黄痕迹形成了一个‘大字型’、与寻常人登高的图形。 像是曾经有人躺在这块麻布上,那人周身渗出的体液、尸水,浸染了这块麻布,在麻布上留下了这般无法被洗涤干净的图案。 ‘王焕的续弦’被‘乌鸦’仰面放倒在麻布上。 ‘她’双手双脚被绳索紧紧绑缚,裸露在外的皮肤呈现一种不正常的紫红色。 ‘她’躺倒在那块麻布上,后背皮肤、血肉就渐与麻布上的痕迹粘连了起来,一股股腐臭的尸水、血脓从她的皮肤下、眼耳口鼻中渗了出来,她整个人都因此而迅速干瘪、塌陷,渐渐塌缩成了一张粘连在麻布上的人皮! ‘乌鸦’伸出戴着黑色皮手套的手掌,将麻布卷了起来,背在身后。它旋而站起身,头颅转动超过一百二十度,正朝向骤然间破门而入的李黑虎! 它的眼洞里,一只只分属于不同人的眼睛尽数转动眼珠,将目光投向了门口的李黑虎! 在戴着锈铜面具的李黑虎眼中,在房间内铺开一层、如薄雾般的惨绿‘气体’,于此瞬骤然间变得浓烈! ‘绿气’充满了房间,几乎要遮蔽住他的视野! 那戴着鸦嘴面具的厉诡形影,在‘绿气’里若隐若现。 李黑虎目光疾扫,猛然间看到——绿气蒙蔽的角落里,一个人影站了起来,他满面黑斑,踉踉跄跄地往厢房外逃去! 那人——那是罴叔! 李黑虎瞳孔一缩,瞬间就意识到李雄罴当下情况不妙! 但是,他先前念祷咒语,召请赤发鬼降临却未有成功,赤发鬼并未就此降临! 他眼看着‘乌鸦’将脑袋转向了逃奔出屋的李雄罴,心里顿时一急,双手攥住木刀,拔步冲上,木刀照着‘绿气’里漂浮不定的乌鸦就砍了过去! 躲在李黑虎身后背篓里的羊大全眼见李黑虎合身扑上,顿时眼前一黑,道一声:“完了!” ‘乌鸦’厉诡定住身形,眼洞里一只只旋涡状分布的眼睛冷冷盯着迎面而来的李黑虎,它那只鸦嘴骤然张开,叫人毛骨悚然的啸叫声霎时响成一片:“呱呱呱呱呱呱——” 伴随着那片刺耳的乌鸦啸叫声,一只只绿毛老鼠从鸦嘴里‘倾泻’而下,它们背后无有双翅,却乘着绿气在虚空各处奔跑,眨眼间就淹没了李黑虎的身形,一只只绿毛大老鼠疯狂啃咬李黑虎周身的铁羽蓑衣! 唰唰唰唰唰! 根根铁羽怒张! 将羊大全覆护在羽毛之中! 李黑虎从铁羽蓑衣下伸出的一对鬼爪紧攥着木刀,劈断了几只迎面而来的绿毛老鼠,木刀之上的纹络隐发光亮,一道道劫力黑气如烽烟般震飘,连起了李黑虎脚下伏行的巨虎,那巨虎一瞬间人立而起—— 惨白月光照进屋室内。 窗户对面的墙壁上浮现几乎占满整面墙的虎脸侧影,那侧影张开口,森然犬齿乍然即合! 房间里大张着鸦嘴,呱呱乱叫的乌鸦厉诡,直接被黑虎影子咬断了头颅——黑虎衔取着乌鸦头颅,任由其身躯背着麻布卷,在房间里漫无目的的走动着。 翻腾的疫气诡韵渐渐收敛在那无有头颅的厉诡身上。 这个大概在凶级的厉诡被咬掉最为关键的头颅以后,恐怖层次瞬间跌落至祟级层次,它今下纵是想要杀死一个寻常人,都要蛰伏在普通人身边,一点一点地‘磨’死一个普通人,对于今下状态的李黑虎而言,这个厉诡可以说是完全无害。 但李黑虎不知这些。 他看着脚下叼住鸦嘴头颅的虎影,又看了看在房间里飘来荡去的无首黑袍身影,眼神惊疑。 正在这时,羊大全在他身后及时出声提醒道:“木刀仙衣果然神异! 小主人胆魄无双,与这两件神兵却是绝配! 今下小主人砍掉了这厉诡的脑袋,厉诡能力大损——小主人可以现学‘与诡结亲科’,和这厉诡攀上亲戚,以后就可以叫它随传随到了! 这厉诡是被小主人压服的,那今下咱们就可以称尊做长,叫它做个小辈儿了! 我教小主人几道咒语,你跟着我念就是!” “现学咒语,会不会不灵啊?”李黑虎闻言有些犹豫,先前念咒未能请动赤发鬼,确也给了他一些打击。 羊大全连连摇头:“不会不会,这次就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只差小主人念几句咒语了! 毕竟这厉诡已被小主人接近镇压了!” “那你说,我跟着念。” “山外青山楼外楼,咱家住在大江头……” 李黑虎跟着羊大全将那打油诗一般的咒语念了一遍,最后道一声‘婆娑诃’! 一言落,他脚下虎影顿时放开了口中的乌鸦厉诡头颅,一缕缕劫力缠绕在那乌鸦厉诡头颅之上,牵引着那颗头颅,使之复归原位。 ‘乌鸦’厉诡拼合了头颅,却未就此离开,而是缓缓沉入了李黑虎脚下黑影之中。 他心生莫名感觉,自知与那厉诡之间,已有了某种牵连。 乌鸦厉诡已与他‘结亲’了。 “自此以后,每隔一日,取一口大瓮,翁中铺入糯米,中间放一个面人,浇上猪血,然后把瓮投入火中蒸熟,插上一炷香,供给这个厉诡,它跟小主人你的亲戚关系就越发稳固,以后你驱使它就会越发方便了!”羊大全向李黑虎提醒道。 随着乌鸦厉诡沉入李黑虎劫力之中后,它所站立位置,便留下了那捆麻布卷。 看着那捆麻布卷,李黑虎皱眉向羊大全问道:“这东西怎么处置?” “这……小老儿也不知道……”羊大全犹豫着道,“还是问问您的那个兄弟,他或许知道该怎么处置这东西。” 李黑虎点了点头。 蓦然间又想起自己的堂叔方才就从房间里逃奔了出去。 他今下一身铁羽蓑衣,对方应该没认出来他。 “堂叔!堂叔!”李黑虎拎起那捆麻布卷,急急忙忙跑出了东厢房。 院子里。 泠泠月光洒落满地。 树影枝杈在地上随意攀爬。 倒座房、堂屋、西厢房的门都紧闭着,四下里一片寂静。 这个屋院间,好似只剩下李黑虎一个活人! “堂叔!” 李黑虎又喊了一声。 周围并无人回应他。 呜—— 一阵风倏忽吹袭而来,此间气温越发低了。 黑虎记得先前猪子就走向了堂屋,他此时转身看着堂屋紧闭的门,迈步走近堂屋门前,伸出鬼手猛力去推那门! 那门却纹丝不动! 先前他同样去推东厢房被诡韵封锁的房门,门都直接被他推翻了! 当下这道门,他却推不开一道缝隙! 他心中那种诡异难明的感觉更加浓重! 却在这时,一阵氤氲雾气从门缝里飘转而出,在李黑虎身前弥漫开来。那种似有似无的诡韵萦绕间,一道穿一身白色长衫,戴一顶白色圆帽的高长身影从青蒙蒙雾气里浮现。 李黑虎看到那道身影,顿时神色一喜。他倒是见过这人,知道这是猪子前世好友,他忙向那白衫身影问道:“猪子呢,猪子去哪了? 可曾见到我爹,我叔?” “阁下的父亲、叔父尽已被我家主人转移到安全所在。 阁下不必担忧。”白驹太上爷笑着回了李黑虎一句。 听到他这句话,李黑虎先放了一半的心。 就听白驹太上爷又道:“至于我家主人,他其实就在这两扇门后——但他今下不能出门来见你——阁下死劫将至,如他出门与你照面,你二人死劫勾连,怕是你与他二人尽都要身死了。” “猪子和我照面,我们俩就都得死?”李黑虎神色惊疑,“我死劫将至?” 他说着话,低头看自己的脚下。 不知从何时起,他脚下匍匐的黑虎影子竟逐渐沸腾了起来,像是一锅滚水一般,那黑影沸腾着,以至于黑影所化的黑虎都变得毛发耸立——看着那头黑虎影子,李黑虎心头骤然生出剑拔弩张的紧迫感! 先前苏午教过他的,他却还都记得——自身吞下那颗金丹以后,劫力蓄积已经足够,欲将影子脱转为劫影,便必须经历一重险关死劫。 险关死劫何时来临,谁都不能算明。 但它来临之前,必有预兆。 预兆即是,自身的影子会如烧开的水般沸腾起来! 李黑虎看着自己脚下影子,顿时信了白驹太上爷的话,他仰头看着白驹太上爷:“我方才和一个厉诡结了亲,这些厉诡确也不如我想象中那般可怕。 猪子今下既然不能与我照面,也无所谓。 等我过去这重死劫了,再去寻他罢!” 白驹太上爷笑看着李黑虎,摇了摇头:“先前阁下种种应对,皆在我家主人眼中。 虽不算上佳,但也确有可取之处。 不过,还是不要小觑厉诡,今下的劫数,于阁下而言乃是死劫,既是死劫,想要逆死而生,便必然要经历一番艰难险阻。 我家主人令我将此物暂借阁下,危难之时,或能借助此物渡过难关。” 白驹说着话,将一把长弓、三支羽箭交给了李黑虎。 那弓箭正是苏午先前自法坛前取得的‘神弓’。 (本章完) 正文 980、红修女(2/2) 李黑虎接过那弓箭以后,便听白驹接着说道:“主人担忧阁下不能渡过此次死劫。 我为主仆从,本该为主分忧。 只是我依附于我家主人,与他因果牵连更深,其实更相当于他容纳之诡,如若我涉入阁下死劫之中,也就相当于主人插手进阁下死劫中了,如此,也难避免你与我主死劫勾连。 是以我不能留在此间,还请阁下见谅。” “明白明白! 我见谅的,我见谅的!”李黑虎连忙回应白驹道。 对方如此客气,有礼有节,让他深觉不好意思。 白驹低头看着李黑虎脚下,此时,李黑虎脚下的影子越发翻沸,丝丝缕缕的血色从影子里渗了出来,渐要将其影子染红。 “除了弓箭以外,还有这些符咒,亦留给阁下催使。 其实阁下可以令你身后那位羊先生,协助你催使符咒。”白驹将苏午勾画的一些符咒也交给了李黑虎,旋而与李黑虎拱手作别,“阁下,保重。 如能渡过此次死劫,你之劫影必然脱体而出。 可以劫影镇压引起本次死劫的厉诡,我主之后会设法帮你将这厉诡容纳在身。” “好! 保重!”李黑虎也学着白驹太上爷一般,向对方拱手弯腰行礼,他见对面身影即将消散,又忽想起了什么,将一直扛在肩上的那捆麻布卷卸下来,“这东西有没有甚么用处? 猪子若是有用,拿去就好了。” 白驹行将消散的身影复归凝练,青蒙蒙雾气从他侧畔漫淹而出,将那捆麻布卷拖进了鬼梦之内。他再次向李黑虎行礼,道:“此物确有些作用,我替我主多谢阁下。” “不用谢,不用谢。 我们和亲兄弟也没甚么两样了。你让他和我说谢谢,太生分,太生分!”李黑虎摆了摆手,送走了白驹太上爷。 他看了看手里的弓箭与符咒,又低头看看脚下渐渐被血色覆盖大半的影子,一时间踌躇不已。 但现下也不是踌躇发愣的时候。 死劫当前,猪子派来的人又说得那般严重,他必须得认真对待。 “这些符咒就交给你,你会用吗?”李黑虎想了想,依着白驹先前的建议,把那些符咒交给了羊大全。 羊大全接过符咒,两眼放光:“我们端公脉虽是民间法教,与玄门正宗还是有些关系的。 这些符咒,我会用的,我会用的! 这是金光神咒、这是天蓬神咒、这是五雷符、这是……” 见羊大全确实识得那些符咒,李黑虎也稍松了一口气,他将桃木剑插进腰间木鞘内,把苏午借给他的长弓背在肩侧,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脚下——影子已经完全化作赤红之色。 “厉诡要来了……”他低声道。 时下,天上月已被乌云遮蔽。 晦暗天光涂抹着整个世界。 青蒙蒙的雾气从不知何地溢散而出,覆淹了王焕家宅所在的‘青柳村’,将青柳村数百余户人家尽数拖入了鬼梦世界之中。 村民们沉睡在鬼梦中,大抵会觉得今夜所做的梦尤其真实,尤其吊诡,却绝想不到,他们做梦的时候,自家居处已被厉诡死劫覆盖。 暗云低垂。 苏午设在王焕家宅四周的‘封邪庙门咒’,今时已经消去效力。 远天倏忽变得紫红。 像是有道道紫红电光在暗云间穿梭飞腾。 暗云之下,一道巨大无比、犹如高山般的身影赫然而立! 那道身影穿着及地的漆黑长裙,长裙双肩上覆盖着白色的披肩,在其被披肩覆盖住的胸口处,有道血色的倒十字形裂痕; 遮住那道身影的白色衣领,此下已被鲜血彻底染红。 鲜血在它的衣裙上肆意漫淹,将它的披肩、黑色长裙也俱浸染。 黑色的长裙在鲜血浸润下,渐化作暗红色。 而那不断漫淹出的鲜血,俱来自于它的头颅——它只剩下半边了,上半边头颅的头盖骨完全不知去向! 脑浆在那犹如碗形的下半边头颅里微微蠕动。 上半张面皮撕脱下来,连着两颗眼睛,东倒西歪地垂在那黑色长裙身影的嘴边。 这道如山岳一般高大,头顶有紫红云团闪耀的‘人影’,忽然从袍袖中伸出一双瘦骨嶙峋的灰黑手掌,它的手掌叠在胸口,微微低下半颗头颅,一张口,就有美妙悦耳的声音从它口中不断传出:“PadreNostroinItaliano. PadreNostro,cheseineicieli, Siasantificatoiltuonome. Vengailtuoregno, Siafattalatuavolontà,Comeincielo,cosìinterra. Daccioggiilnostropanequotidiano,Erimettianoiinostridebiti,……” 在那阵晦涩难懂的声音里,李黑虎眼中的世界骤然发生了变改——天地间不再是昏沉沉一片,而是到处鸟语花香,牛奶与蜂蜜的香气流淌在他鼻间间; 美丽少女穿行于繁花绿叶之中,偶尔回首,巧笑倩兮; 成群牛羊漫步于绿野之上; 田园里,谷稼丰收。 这是无病无患只有享受不尽的喜乐安宁的世界! 李黑虎在这个世界中只是停留了短短的几个刹那,就对这个世界产生了强烈的归属感、眷恋感,但他正沉浸于这如此美妙祥和的世界之时,眼前这重世界却在不断将他抛离在外——当下的世界骤然间向上抬升,而在当下美丽世界之下,却是昏天黑地的旧世界! 他的身躯上半身置身于美丽新世界中,下半身却仍旧停留在昏天黑地的旧世界里,停留在王家宅院中! 在两个世界的分野之地,那穿着黑色衣裙的身影安静站立着。 ‘她’再不是李黑虎先前所见的、半颗脑袋不见了的恐怖形象,她披肩雪白、戴着黑色的兜帽,兜帽下露出一张美轮美奂的面孔。 覆盖在她胸口的白色披肩上,勾画着一道正立的十字痕迹。 ‘她’嫣然一笑,令万物失色,一只白得发光的手臂从袖筒里伸出,伸向了李黑虎。 那只细嫩完美的手掌,好似就在李黑虎眼前,就在向李黑虎招手。 巧笑倩兮的女子眼波流转,亦好似在与他说:“来呀,来呀,只要伸出手来,就能永升无有苦难哀痛病患的极乐世界,就能登入流淌着牛奶与蜂蜜的光明世界……” 面对着那只羊脂白玉般的手掌,李黑虎是想伸出手去的。 但他的手此下却鬼使神差地抓起了肩侧的长弓,弯弓搭箭,对着那个美艳不可方物的黑裙兜帽女人一箭射了过去—— 轰隆隆! 两重‘世界’分野的那道界限中,乍然间激雷轰响! 一道道或慷慨激烈、或厚重低沉、或高亢尖锐的声音盘旋在李黑虎耳畔,那些声音念祷着同样的内容:“志心皈命礼! 关圣大天尊,伏魔真上帝。灵着玉泉山,英风常震世。至大与至刚,浩然成正气! 砥柱立纲常,日月揭心事。头戴九旒冠,衣穿龙衮袍。足摄紫云履,腰悬白玉绦! 人间察善恶,雷部与天曹。生杀惟所令,青龙偃月刃……” 轰隆隆! 金云盘旋于两重世界的分野之地,一道遍覆金鳞的龙臂从那云层之中伸展而出,手持巨刀,一道劈落! 轰! 两重世界继续分野! 那重美丽新世界越发往上,无法与旧的、真实的世界完全贴合! 立于两重世界分野之地的美丽黑裙女子,在这一盘绕万丈激雷的一刀之下,陡现真形——它还是没了半颗脑袋的恐怖模样,立于远天之间,朝李黑虎这边伸出了手——那只手越压越低,越来越近—— 李黑虎心神完全回转正常! 他沿着那从远天延伸出来的一只手掌,心中的恐惧无以复加! 正在这时,在他身后背篓里的羊大全忽然高叫了一声:“极乐之国,小老儿来了!” “什么?!” 李黑虎听到羊大全的叫声,朝后扭头一看—— 但见羊大全不知何时爬出了他的背篓,这个泥人站在他身后堂屋门槛边,朝天奋力张开双手,泥人头顶冲出一道似真似幻的魂儿,那魂儿的一半已经被勾牵上迷幻中的极乐世界! 羊大全马上就要拉扯进极乐世界,在极乐世界中彻底化无了! —— ‘关圣帝君’端坐于王家大宅正堂之中。 他虽身处于密闭封锁的堂屋内,目光却早已穿过这屋室的阻隔,看到了外面的种种痕迹。 在他脚下,黑傩、白驹两个鬼梦世界太上爷肃立。 化为关圣帝君的苏午垂下一双丹凤眼,看着脚下两人,出声道:“这个厉诡——便暂名作‘红修女’吧。‘红修女’的死劫规律,应当是在朝人伸出手的瞬间,将人的魂魄直接拉扯入‘虚无极乐’之中,直接粉碎人的意识,令人瞬间死亡。 它必定是个荒级的厉诡。” ‘祟’、‘祸’、‘厄’、‘凶’、‘荒’、‘灾’、‘劫’的厉诡恐怖分级,实是诡异对策部根据厉诡的破坏力进行的等级划分,如白驹、黑傩一般的鬼梦世界太上爷,原本对此并不了解。 只因为今下苏午成为了他们的主人,他们能得苏午分享意识,才了解这个厉诡分级,进而能够理解苏午所言。 “黑虎其实颇聪明。 他用过了我所赠的第一支箭,应该就会明白后面两支箭该如何充分利用了,而不是随意将之射发出去。 但今下这个羊大全遭难,他自有手段其实无法将羊大全的性灵拉扯回泥胎之中。 若他为了这个羊大全使用一支箭,这重死劫对他而言,就极难通过了……”苏午微微皱眉,赤红的面孔因这一微微皱眉,而显得愈发威严。 (本章完) 正文 981、“龙身关圣”(1/2) “主人可是不希望那李黑虎救下羊大全?”白驹太上爷站在苏午左侧,笑着向上首的苏午拱手问道。 黑傩沉默不语。 苏午闻言叹了口气:“羊大全与他虽只相处了一二日,但对他也颇尽心,传授他诸般法门。 若他见羊大全死而不救,但我助他又有甚么意义? 就算他将来成长为一方巨擘,奢遮人物,却也只不过是个只顾自己的自私鬼罢了。这样人,于今时局面,于未来局面毫无益处。 其实我倒清楚,李黑虎并非这样秉性之人。 我留给他诸多符箓,中有‘天蓬神咒’,若今时天命真正偏向于他,他或许能在诸多符咒中,找出这道‘天蓬神咒’,运起神刀,也能救下羊大全一条性命。” “但愿如此。”白驹点了点头。 黑傩在此时道:“时来天地皆同力——这一句话,却不是说笑的。 我倒是觉得,这个李黑虎必定能选出那道有利于他的天蓬神咒。” “嗯。” 苏午应了一声。 他抬首看向前方,四面墙壁阻隔不住他的眼光,堂屋外的景象,尽数落入他的心神之中。 —— “羊先生!” “羊先生!” 李黑虎看着性灵一半还连着泥胎,一半则被不断拉扯进虚无天国的羊大全,一时间手足无措,连连呼喊了几声,希望能将对方唤醒。 然而,羊大全此下又哪里只是沉入幻觉之中这般简单? 他是陷入了‘红修女’的杀人规律内! 天边身形高大的‘红修女’手掌还在缓缓压低,冰冷阴森的诡韵化作了实质,如黑色洪流般漫淹过王家宅子的院墙,汇集在堂屋台阶之下,距李黑虎只有几尺远! 李黑虎感应着身后寒冽的诡韵,如芒刺在背,他看着大半性灵都被拉扯进虚无天国之内的羊先生,忽然在背篓里翻找起来! 背篓里放着一迭符咒! 他从那迭本是交由羊先生催使的符咒中,直接翻出一张来,朝着羊大全随手丢了过去! 轰! 那道符咒乍然间无火自燃。 伴随着符咒烧成灰烬,天穹中顿有雷霆炸响! 紫红雷霆从李黑虎身后苍穹中蜿蜒而起,穿过沉黯的远天,交织成一道龙爪,朝着勾牵着羊大全的‘虚无天国’劈炸而去! 天命所归之人,身在天命之中,果然能得天地同力! 李黑虎随手丢出去的那道符咒,正是‘天蓬神咒’,这道符咒招来了一道‘天蓬神刀’! 轰隆隆! 虚无天国摇摇晃晃! 羊大全的性灵随着那方极乐世界的剧烈震颤,而被瞬间抛离出去! 他的性魂倏忽间回归泥胎之中,两眼发直,看着眼前的李黑虎,神智却还沉浸在那极乐世界之中,并未彻底清醒过来。 但他总算是脱离了‘红修女’的杀人规律。 李黑虎眼神一喜,也来不及‘叫醒’羊大全,他抓起地上的泥人,丢到背篓里,继而转身看着堂屋台阶下,那泛起层层冰凌、黑潮般聚集淹没而来的诡韵! 那般诡韵,吞噬了大半个王家宅院。 仅留李黑虎身后的堂屋,作为他的立身之地! 黑冰诡韵还在向上漫淹,李黑虎立身的这间堂屋,也马上就要被洪流般的诡韵淹没! 在他头顶,暗云黑天之上,更有美轮美奂的极乐世界,他低着头,所见地便只有当下这散发出无尽灾厄、恐怖气息的黑冰地狱了! 于是,头顶极乐世界对他的吸引力越来越强—— 他眼神闪动,忽然间缓缓举起了那张弓,引弓搭箭,箭矢并未朝向脚下浸淹而来的诡韵,亦未指向头顶的极乐之国,而是猛地抬起箭头,将箭矢对准了天地间伫立的、只有半颗脑袋的‘红修女’伸出来的那只手掌! 手指一松,利矢激射而出! 唰! 猩红光芒从李黑虎指尖迸发,那光芒穿过两重世界之间的分野,骤然间生长出层层龙鳞,在电光火石之间,抵近了红修女伸过来的手掌! 翻沸着炽烈劫力的一箭,直接穿透了红修女伸过来的那只手掌,将它的手掌钉在了大地之上! 伫立在天地间的红修女,身形跟着倒塌下来! 天穹之上的极乐国度摇颤得愈发剧烈! 李黑虎深吸一口气,再度引弓搭箭,同时吐气开声:“志心皈命礼! 关圣大天尊,伏魔真上帝。灵着玉泉山,英风常震世。至大与至刚,浩然成正气! 砥柱立纲常,日月揭心事。头戴九旒冠,衣穿龙衮袍。足摄紫云履,腰悬白玉绦! 人间察善恶,雷部与天曹。生杀惟所令,青龙偃月刃……” 声声震喝之中,李黑虎身后堂屋正门倏忽间打开来。 那堂屋正中,一道雄伟身影端坐。 ‘他’低垂眉眼,看着脚边的黑傩、白驹二人。 黑傩躬身向他行礼,出声道:“主人今下只能出手一次,一次出手以后,‘金身’破碎,伪装尽消,您必须重回此间,避免被十字劫锁定自身因果——” “我知道了。” 袍服之上绣画赤龙,左半边袍袖褪脱,显出内里金鳞甲胄的‘神灵’点头应声。 他抬起一双丹凤眼,身形跟着立起—— 滚滚赤雷交织在他的身躯之上,他的身形在这瞬间被拉长、变化! 衣袍下的金鳞甲胄更加贴合他的身躯,成为了他身上的一层层龙鳞,那纯金的鳞片被赤雷侵染,变作猩红的色泽! 他双目化作赤红之色,头颅在倏忽间化作龙首! 龙首之后,雪发飘卷! ‘龙身关圣’一步跨出正门,那缠绕雷霆、趾爪锐利的龙爪就按在了李黑虎的脑袋上——李黑虎跟着抬头,看到赤龙面孔上两轮不停转动的太阳! 一根根雪白发丝从龙首之后蜿蜒各方,缠绕住了当下地域的种种因果,瞬息间布置下第一层阻隔! ‘龙身关圣’另一只龙爪往虚空中一抓,就在无边寒林骷髅簇拥下,从虚空中抓出了一道以白骨作柄,阴影作刀的‘青龙偃月刀’! ‘他’将刀递给李黑虎。 “你须一刀镇住厉诡。”龙身关圣未有开口,却有万般威严的声音响彻李黑虎的思维! “猪……” 李黑虎看着那颗遮蔽了半边天穹的龙首,想要呼唤同伴的名字,却又终究不敢再说甚么了——他在那对龙目的注视下,心神间升腾起澎湃的勇气,脚下伏行的赤虎影子也越发灵动,像是要脱离人影的范畴—— 他从龙身关圣手中接过了那柄以尸林怙主、影诡拼合而成的‘青龙偃月刀’, 那柄能压塌一座山的大刀,被他攥在手里,却又变得极其适应他的身高了! 双手持刀,李黑虎转而朝向趴伏在大地上,头颅浸没在黑冰诡韵里的‘红修女’,在对方不断挣扎,意图挣脱开那支钉住其手掌,将之钉死在大地上的赤红箭矢之时,李黑虎举起青龙偃月刀,一刀劈落! 嗡! 一抹血色的、翻腾着恐怖劫力的影子骤自虚空中穿梭而过! 眨眼间消失无踪! 万丈雷霆化为狂澜,一息间悉数砸落下来! 地上的红修女被这一刀竖着分成了两段! 李黑虎脚下的赤虎影子猛然挣脱大地的束缚,猛扑而出,它浑身翻腾劫力,赤红‘皮毛’重又转为漆黑之色,长逾十丈的巨虎扑出黑冰诡韵浸淹的地带,虎爪按住红修女左半边身躯,虎口直接叼住了红修女右半边身躯,带着被分作两半的红修女,沉入李黑虎脚下! 重又变作沉寂的虎影! 这道‘影子’在疏忽间的转换变化,已经叫李黑虎明白——自己成功渡过了死劫,将人影化作了劫影! 他心里甚为喜悦,但一想及方才随着自己一刀劈落,而在虚空中一闪而过的血河劫影,心中刚刚升起的得意情绪瞬时不翼而飞了。 他成功修出了劫影。 却更明白,自身的劫影与苏午劫影之间天壤云泥般的差距! 猪子的前世究竟走到了何种层次? 走了多高,多远? 李黑虎脑海中闪过无数疑问,他转身回看,再看不到那道遮天蔽日的‘龙身关圣’身影,只看到两扇紧紧封闭的堂屋大门。 方才种种好似只是他的幻梦。 但堂屋石阶下,黑冰诡韵缓缓消褪,王家大宅化为乌有的景象,却向李黑虎证明了先前种种,并非虚幻。 堂屋内。 苏午浑身斑斓泥壳剥脱满地。 黑傩弯身捡起一块块泥壳碎片,头也不抬地与苏午说道:“这些泥壳,我带回鬼梦之后,可以塑造一尊龙身关圣神像,庇护其中生灵。 若有人得到以主人命格拓印神像的庇护,他日在鬼梦中成为了爷爷、太上爷一般的存在后,你们之间便有了几分香火情,若有用到别人的地方,想来别人也不会拒绝。” “缘何我会化作龙身关圣神灵? 今下与关圣有关的神灵,似乎没有哪个是以龙身形象出现的。”苏午向黑傩问道。 黑傩停下动作,直起身,看着苏午道:“活胎泥本有拓印他人命格,加以映化的能力,我为主人塑金身,则能以金身拟化主人的某些手段。 那重重赤雷、血红劫影,来自主人本身。 而主人之所以化为龙,是因为主人命格之中,本就有‘龙’的存在。” (本章完) 正文 982、娶诡过门科(2/2) “我之命格如何?”苏午心头疑惑消解,笑着向黑傩问了一句。 “自然是‘匡正天命’的命格。”黑傩随意地回答道。 “……”苏午顿了顿,又向其问道,“在我未有与你论及天命之前,我便是所谓‘匡正天命’的命格?” “那倒不是。” 黑傩摇了摇头:“在此之前,我只能看到主人命格,却不知那命格的意义究竟是什么。 譬如一棵桃树,是因为有人先给它起了名字,叫它作桃树,它才是‘桃树’。 主人与我论及天命以后,自言有‘匡正天命’之志,所以主人的命格,在我眼中,才有匡正天命的意义所在。” 黑傩话中之意其实颇为明显,即是——他看不出苏午命格的任何指向性意义,可能在每一个能观测苏午命格的人眼中,苏午的命格都代表着不同的意义。 苏午未再就自身命格与黑傩讨论什么,起身走到了堂屋门口,伸手推开门屋门。 站在堂屋门前,正要敲门的李黑虎,见到苏午面带笑意从中走出,愣了愣神,看着苏午身后空空如也的屋室,出声道:“我方才用你借我的弓箭,请来了关爷爷上身! 那关爷爷是不是你?” “是我。”苏午未有隐瞒甚么,他以金身-‘龙身关圣’形象出现之时,李黑虎就已经感应到了他的气息,他接着道,“我不能以真身出面救你,只能伪装自身,将自身的部分力量暂借给你,帮你渡过这重险关了。” “嗯! 我知道的。 你身边那位白先生都和我说了!”李黑虎指了指苏午身后站着,比苏午还高了半个头的白驹太上爷。 白驹笑着颔首回应。 李黑虎又道:“你刚才变作龙身关圣的样子,我差点都认不出你了。 ——这次请你上身,倒是让我对‘傩神问奏科’有了一些领悟,再学傩神问奏科的时候应该能轻松很多。 我以后还能请来‘龙身关圣’上身吗?” 听到李黑虎所问,苏午转头看向身后的黑傩太上爷。 黑傩垂首道:“待到主人学成我之傩术以后,可以自身命格勾连修行手段,归返种种神灵,凝聚诸多‘傩神金身’,再度演化龙身关圣,也不成问题。 如此一来,阁下借助我主人的力量,请来龙身关圣,自然也就没有问题。” “那就太好了!”李黑虎眼中光芒闪闪。 先前苏午化作龙身关圣,出现在他身后的情景,已经在他心底留下一道无法抹去的烙印。 李黑虎脚下劫影伏行,十丈长的巨虎叼着两半的红修女,出现在他身畔,他指了指那两半的红修女:“这厉诡太可怕了,哪怕分作两半,我的劫影也快压制不住它了。 不然就把它交给你罢,你看看它对你有没有用?” 巨虎劫影口中的红修女两半身躯都散发出漆黑色、泛起层层冰花的诡韵,那些诡韵竞相接连,拉扯着它的两半身躯徐徐弥合。李黑虎的劫力无法将红修女的两半身躯分隔开,只能眼睁睁任由它这般弥合自身! 苏午依据红修女的杀人规律,将之定为‘荒’一级的厉诡。 此下被分作两半的红修女,每一部分的恐怖层次,皆在凶级。 凶级厉诡,苏午的劫影可以随意镇压。 但李黑虎的劫影却远远达不到这般层次,因而会觉得这哪怕被分成两半的红修女,依旧极其可怕。 “这厉诡如果到了我手中,只怕会引来更恐怖的劫难。”苏午摇了摇头,拒绝了李黑虎的提议,“这些与大秦教有关的厉诡,我暂时不能与之接触。 一旦与之接触,就会引来它们背后最恐怖的那个,如此,后果便不堪设想。 先前我不是让白驹和你传话了吗? 待你渡过死劫以后,你在劫数中遭遇的厉诡,就会成为你所容纳的第一个厉诡。 我会助你容纳这个厉诡。 此后只要谨慎运用这厉诡的力量,它却也轻易复苏不得。” “好。 我都听你的。”李黑虎点头答应着,又将背篓里一动不动的泥偶-羊大全展示给苏午看,“羊先生先前差点就被厉诡带走魂魄,我把他救了回来,他到现在都一丝反应也无。 他是不是死了?” 苏午看着眼睛发直的羊大全,摇了摇头。 八识心王自他眉心飞转而出,倏忽间包容了羊大全——他跟着道一声:“醒来!” 羊大全一个激灵,顿时神思归位! 其抬头看了看关切地望着自己的李黑虎,又看了看旁边站着的苏午,回想了一下前事,顿时神色讪讪,连忙向苏午、李黑虎行礼道:“多谢小主人、小哥儿救命大恩! 小老儿方才、方才受死劫规律侵染过甚,昏迷了过去。 今下已经好了,已经好了! 那厉诡……” “厉诡已经被我和猪子镇压了!”李黑虎指了指旁边巨虎口中叼着的红修女,咧嘴笑道。 羊大全看了眼那身躯逐渐弥合的红修女,仍难免心惊肉跳,他连连点头,平复着心绪,眼珠转动着,思索着向李黑虎说道:“这厉诡极为恐怖,应当是‘鬼王’层次的厉诡了! 小主人不妨娶这厉诡过门,以后它就可以任凭小主人您驱使! 它必定能成您的有力臂助!” 这老头口中的‘鬼王’层次,苏午在东流岛时,亦曾从其他人口中听到过,所谓‘鬼王’层次的厉诡,大抵是荒级以上的厉诡。 酒吞童子就是凶名极盛的一尊鬼王。 李黑虎的注意力都在羊大全所言‘娶厉诡过门’之上,他皱着眉头,看着那只有半颗脑袋的红修女,对于娶这厉诡过门之事,显然极其排斥。 以他今下年龄,已知美丑,正是年少慕艾之时。 娶这么一个恐怖厉诡过门,他心下却是极不情愿的:“羊先生,你那些法门都太怪了。 又是与诡结亲,又是娶诡过门的……我父亲若是知道我家多了几个诡亲戚,我还要讨个厉诡作老婆的话,只怕会打断我的腿……” 羊大全脸色讪讪,一时不知该说甚么好。 他所修有些科门,在外人看来确实极为吊诡。 譬如这‘娶诡过门科’,中有‘老鼠娶亲’、‘老虎娶亲’、‘老头娶亲’三门,应对不同厉诡,须用不同的方法来娶亲,三门娶亲方法的表现形式,又吊诡又可笑,旁人看来,多会觉得难登大雅之堂。 “不能这么说。”苏午摇了摇头,“你这位羊师傅的‘娶诡过门科’、‘与诡结亲科’皆是对人损伤最小,又能叫人得以驾驭厉诡力量的科门。 我最初撞诡之时,若能得到这样科门,不知该有多珍视。 你今下是遇着了太多法门,挑花了眼——天下诸法,运用得宜,皆是善法,不要小觑天下任何一种法门。” 李黑虎今下最服苏午,听到苏午的话,便向羊大全道歉。 羊大全感动不已,向苏午行礼道:“您这样的有道神真,还能有如此胸怀,小老儿从前见都未见过您这样的高人! 您若不弃,小老儿愿将与诡结亲科门、娶诡过门科门,乃至自身所修诸般科门,尽数交托给您,只愿您以后遇到有天资的后人,也能将此般法门传授给他!” “那我就先替后来人谢过阁下了。”苏午神色整肃,躬身还礼。 随后,苏午看向李黑虎,道:“你既不愿娶这厉诡过门,便还是用我传你的方法来容纳厉诡罢。 这次回家以后,你自去订一副棺材,将棺材埋在你家门口的那棵老槐树下,将自身的一套衣物放在棺材里,跟棺材一同埋葬。 埋葬日期,须得在四日之后的午夜。 封棺埋葬七日以后,挖开棺木,将这厉诡葬在棺材里,重新入棺。 此后你每日食用那棵槐树上长出的紫色槐树叶,吃净紫色槐树叶以后,那厉诡自会出棺,被你轻易容纳在身。” 李黑虎听完苏午所言,眼神茫然:“为什么? 我与这个厉诡也未如何接触,为什么这样做了以后,它就能被我轻易容纳了啊?” 羊大全亦想不明白个中关窍。 苏午身后的黑傩、白驹二人听过苏午所言,则是皱眉沉思了起来。 “我算出了你的命格,命本由天定,是以命局所呈现出来的信息,即对应‘天文’,这天文之中,显示四日之后的午夜,对你有大利,在彼时行事,有极大概率成功。 之所以要将棺材埋在你家那棵老槐树下,是为了‘下应地理’。 埋诡封棺,叫你日日食用槐树上长出的紫色槐树叶,是为了‘调转人事’。”苏午耐心地与李黑虎解释了起来,“如此上对天文,下应地理,中转人事,自然事可成矣。” 他今下运用的方法,便是将密藏域‘批命系缚法’、鬼梦中‘鬼郎中禀赋’、‘劫力转化’等诸般结合起来以后,形成的专对李黑虎有效的法子。 此中,槐树、棺材、李黑虎一身衣物、乃至是每一个天时节点,皆能看做是‘系缚器’。 而令李黑虎食用槐树上长出的紫色槐树叶,则是为了调整他的劫运,使之能最终到与红修女齐平的层次。 个中涉及的学问,苏午一时间也无法全解释明白。 只能与李黑虎说个大概。 (本章完) 正文 983、治病(1/2) 此后,苏午取出一碗收魂米来,当场传授了李黑虎给诡批命的法子。 令之为‘红修女’批算出命格,以收魂米将这厉诡暂时容纳——今下李黑虎的劫影也无法镇压红修女太久,收魂米镇压了红修女以后,他便轻松了许多,看了看四周被红修女的死劫规律侵蚀,化作一片白地的王家院落,继而向苏午问道:“我爹和雄罴叔他们俩呢? 还有那王焕一家人,都在哪里?” 苏午闻言,转头看向身后的白驹太上爷。 白驹躬身点头,身上弥散出青蒙蒙雾气,那雾气飘散过的地面上,就出现了数个还在沉睡中的活人。 李雄彪、李雄罴、王焕及其家人,乃至‘乌鸦’厉诡用以包裹王焕续弦的那捆麻布卷,都摆在了堂屋的台阶下。 今下,雄彪兄弟、王焕的情形俱不容乐观。 乌鸦疫气诡韵已经深入他们的脏腑之中,他们身上皮肤多处破溃、浑身遍布黑斑,一副病入膏肓的样子。 黑虎看着自己的父亲以及叔父眼下这般情形,顿时忧心忡忡,他未有尝试去唤醒李雄彪、李雄罴二人,而是看向苏午,说道:“他们身上沾染了那个乌鸦厉诡的病气! 我和那个乌鸦厉诡结了亲,是不是能请那个乌鸦厉诡过来,消除我爹和雄罴叔叔身上的病气?” 其实王焕的病势比李雄彪兄弟二人更加严重,但李黑虎下意识就忽略了这个人的存在。 苏午也不关注王焕病情,他走到李雄彪兄弟二人身旁,八识心王映照出二人体内五脏六腑、四肢百骸间的情形,同时与李黑虎说道:“此般疫气诡韵,其实并非源出于与你结亲的那个乌鸦厉诡,而是来源于某个更高层次的厉诡。 ——比那个‘红修女’的层次都要高出许多。 那个乌鸦厉诡,只是传播此般疫气诡韵的诸多厉诡之一。 所以,你请那个乌鸦厉诡过来,它也无法拔除雄彪、雄罴叔叔二人身体内的诡韵,而且拔除此种疫气诡韵其实并不困难,最困难的是修复、弥补诡韵对他们二人躯壳脏腑造成的损伤。 他们今下病势,在寻常郎中大夫看来,只怕都会是病入骨髓,无药可治之症。” “那、那难道没救了?!”李黑虎根本未想到会是这般结果,一时间却是难以接受。 “我话未说完,你莫要着急。”苏午摇了摇头,继续说道,“人间药师医家手段,自然是无从疗愈这种根出于厉诡死劫规律带来的病疾的。 但我能以非人手段,疗愈两位叔叔身上的疾病。 不过,这得取得家属、病人本人的同意。” 李黑虎闻言,眼中顿时爆发光亮,连忙点头道:“我同意啊,我同意的! 猪子,你给他们治就行了! 只要能治好病,什么方法都行!” 苏午看着李黑虎,似笑非笑道:“你同意得倒是快,那你确定你父亲、你的叔父他们两个人同意我的方法吗?” “他们都昏过去了,还有甚么同意不同意可说的? 一切自然要以我这个家属的意见为准!”李黑虎果断道。 他说话之间,青蒙蒙雾气从地上的李雄彪兄弟二人身上溢出,两道模糊人影由远及近,在雾气里站定。 二者形影随之变得清晰起来。 却是李雄彪、李雄罴的模样。 李黑虎看看地上躺着、病入骨髓、一副命不久矣模样的父亲与叔父,再看看二人头前站立的、看起来健健康康的父亲与叔父,一时茫然:“我爹怎么变成两个了?” “哼!”站在自己头颅之前的李雄彪,听到李黑虎言语,顿时脸色一黑,“你这蠢小子!叫你去镇上读几天书,你也不愿意,整日都在瞎跑疯玩,如今连话都不会说了,给我丢人现眼! 你爹还变成两个了? 你就我这一个爹!” 李雄彪几句呵斥,吓得李黑虎顿时缩起了脖子,讷讷不言,像只冬天里的鹌鹑。 苏午笑着向李雄彪兄弟二人行礼,旋而与李黑虎解释道:“地上躺着的是二位叔叔的身躯,站在躯壳脑袋前的,是两位叔叔的魂儿。 ——你姑且这么理解就好。 我既是要为两位叔叔治病,自然要问清他们两个人的意愿。 和他们说明我会以何种手段来助他们治愈身体。” “哎!”李雄彪看了看说话的苏午,又看了看自己的儿子李黑虎,重重地叹了口气,神色颓然,“你们两个孩子,有事情那也是真能瞒啊。 我和你罴叔竟然都没发现,你们两个已经到了能独当一面的程度。 比我们这一辈的李家人强太多啦!” 听到父亲所言,像只鹌鹑似的李黑虎又忍不住昂起头,神色得意。 李雄彪回过头来,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他又咧嘴嘿嘿笑着低下了头。 雄罴跟着道:“我们当长辈的,本事已经没你们小辈儿了,你们说什么,我们就听什么,不会做老顽固的。 猪子,你说说,我和你彪叔这个病怎么治? 花销大不大? 这会儿正值饥荒,花销大的话……” “不需要甚么花销的。”苏午笑着摇头回话,让李雄彪二人安下心,他接着道,“那疫气诡韵停留于两位叔叔的躯体之内,虽然对两位叔叔的躯壳造成了损伤,但此般疫气亦使得两位叔叔的躯壳开始自行运转起来,以对抗疫气的侵染。 此时我封锁住疫气诡韵的流转,亦致使疫气诡韵与两位叔叔躯壳迸发出的自救力量形成了相持之态。 今若贸然将那般疫气诡韵抽出,两位叔叔躯壳自生的力量没有了对抗目标,亦会骤然衰退下去,如此一来二去,便会令两位叔叔本就虚弱至极的身体,彻底进入无可挽回的地步,到了那时,我纵有心救治两位,却也回天乏术了。” 他说得颇有道理,李雄彪连连点头。 李雄罴更是称赞他道:“猪子从哪里学的医术啊?听起来就极高明哩,以后要是做个医师、大夫,也是极好,极好啊!” 黑傩、白驹站在苏午身后,都是若有所思。 苏午在鬼梦世界中乃是‘鬼郎中’,他之所以能成为鬼郎中,不仅仅是因为鬼梦选中了他,更主要原因是他本就有‘鬼郎中’的潜质。 今时二者听到苏午这一番解释,再联想苏午先前为李黑虎开出的容纳厉诡的‘方子’,二人亦都有一种主人渐要开辟出自己的‘鬼郎中体系’的感觉。 “是以我想到的办法,即是‘以毒攻毒’。”苏午道。 “以毒攻毒?”李雄彪、李雄罴二人异口同声道。 苏午点了点头:“正是。其实说是‘以毒攻毒’之法亦并不精确,更准确的说法,乃是借助其他厉诡的力量,消磨二位体内存留的疫气诡韵,在引来的那厉诡消磨体内疫气诡韵的之时,以自身来驾驭这道厉诡,使之能为己所用。” 他所说的方法,与驭诡者通过驾驭不同厉诡,使得体内厉诡达到相持的原理类似。 但细节处却有种种不同。 “两位叔叔如今体魄羸弱,贸然引来其他厉诡,其实就是与虎谋皮。 我所谓引来其他厉诡力量的办法——其实是叫两位叔叔去请那些早与人沟通、被人驱使了百千年的‘傩神’,借助傩神的力量,消解自身的病势。 最终令自身与傩神合为一体!”苏午最后道。 听过他的话,且不说李雄彪二人是甚么反应,羊大全首先就眼皮狂跳——他与傩神接触最多,最知傩神之诡异,当下听到苏午所言,他的第一反应就是这个办法绝不可能成! 但他转念一想,又犹豫不定起来。 今下他都未能揣测出苏午的根脚,又哪里能知对方手段的深浅? 羊大全最终未有声言。 比羊大全更了解傩神的黑傩,亦是沉默不语。 至于李雄彪兄弟、李黑虎三人,更不知驾驭驱使傩神的难度,苏午把话说过,他们也就信了苏午所言。 李雄彪点头道:“行! 那就照猪子说的方法来医就好!” 雄罴亦跟着附和点头。 苏午看了看李黑虎,道:“在此以前,今夜发生之情,还得请两位叔叔想办法和姥姥他们解释清楚,若不解释清楚,他们不愿配合的话,为两位叔叔治起病来,也颇麻烦。” 李雄彪兄弟这般干脆果决的人,听到苏午要求他们把事情与长辈们解释清楚之时,却都犹豫了起来。 李雄彪讪笑着没有吭声。 雄罴则犹豫着道:“我们在长辈们面前说话,也不顶甚么用啊…… 你姥姥他们,最疼爱你们这两个孩子,你们说话,比我们更好使一些……” “爹,叔,今下是你俩病入骨髓了。 只要能救你,爷爷奶奶那边,你说什么,他们都会信的……”李黑虎小声提醒道。 李雄彪瞪了儿子一眼,挠头想了想,才向苏午道:“行吧! 这事还是我和我爹、和你姥姥他们分说清楚。 总不能叫你俩小辈儿替我们出头!” “是。”苏午面露笑容,“也请两位叔叔在姥姥她们面前,给我们两个美言几句,想办法替我们遮掩一二,免得他们为我们担心。” “……”满面愁容的李雄彪抬眼瞪了瞪苏午,未有当场答应。 (本章完) 正文 984、瘟府太岁(2/2) 金柳村,李家祠堂。 天刚蒙蒙亮,屋舍田宅还笼罩在青蒙蒙的雾气里,李家祠堂便已经中门大开,门楼前的两盏红灯笼燃亮着,李黑虎捻着一根香,得到院里人的指示后,便将红通通的香头点在一挂从祠堂门口一直延伸到巷子口的鞭炮引信上。 伴随着‘咝’的一生,炮捻子燃起火花,李黑虎连蹦带跳地钻进了祠堂里。 噼里啪啦地声音响了好一阵儿才止歇。 硝烟混入青蒙蒙雾气里,浓重的气味在此间弥漫开来。 祠堂中堂里。 铺满了一面墙的画布上,绘着巍巍牌坊。 牌坊的匾额上写着‘径阳李氏’。 这四个字的牌匾以下,就是一道道竖着写就、呈阶梯状排列的人名——这块巨大的、写了大半人名的画布,就是李家的家谱。 家谱下,摆着供桌,桌上放着一些祭品。 有些昏暗的堂屋里,四面墙边摆着一些条凳,如今李家辈分最长的五个老者、苏午的姥姥,都坐在条凳上,笑眯眯地看着跪在供桌前的少年人。 那少年人的身份自不必说,正是苏午。 苏午恭恭敬敬地朝着家谱跪拜行礼,三拜九叩以后,坐在条凳上、身材高大的最长者‘李伯江’站起身来,走到供桌一侧,笑呵呵地看着跪在蒲团上的苏午道:“好了,好了,以后猪子也是我们李家人了! 按咱们李家的规矩,子女六岁可以把名字录进家谱册里。 十四岁可以上大家谱。 猪子今时已经可以上大家谱了!” 所谓‘家谱册’,即是供桌边上放着的那部厚册。 而‘大家谱’,则是铺满一面墙的那张画布。 李伯江与苏午说了几句,转而看向墙边坐在条凳上,低头拭泪的老妇人,出声问道:“弟妹,猪子大名是什么啊?” 老妇人擦着眼泪,连忙回道:“一直都未取大名啊。 他娘走得早,他爹……” “我省得了。” 李伯江点了点头,对于苏午的情况,他显然是所有准备,直接就出声道:“爷爷这一辈,人名都是按排行取的。 到了你叔叔雄彪、雄罴这一辈儿,就都是雄字辈儿,名字取得都是那些猛兽。 又到黑虎这里,因为从前只有他一个独苗,名字就随着雄彪他们家自己取了,所以取个黑虎的名字。给猪子取名,就不必管那些字名的规矩,避忌哪个长辈的名字了…… 猪子大名就叫飞熊罢! 我记得那《封神演义》里说过,虎生双翅即为飞熊,如虎添翼。 怎么样?” 飞熊这个名字,其实与雄罴的‘罴’字有些重合,取名本该避忌长辈名字,不过今下最长辈都发话不必避忌这些,也就他说什么就是甚么了。 苏午对名字并无异议,是以点头答应:“这个名字好。” “好。” 李伯江拿来毛笔,在大家谱上、家谱册上都录上了‘李飞熊’这个名字。 入了家谱以后,李伯江又喊来李黑虎,令之关上了祠堂大门。 他将李黑虎唤到身前来,道:“你今下身高比我还差一些,我早年间攒了一副寿材,就先交给你用,你不是说要用来修炼法门,容纳厉诡吗? 赶明儿我把寿材拉到你家里去。” 苏午与李黑虎昨夜就回到家中,把李家一众家长都召集过来。 随后由李雄彪陈明利害,替苏午二人作了一些遮掩与解释,如今整个李家上下,算是都知道了自家的黑虎与猪儿都在修炼仙家手段,已经不是凡类。 黑虎修炼须用寿材的事情,自然也被李伯江所知。 听到李伯江所言,李黑虎还未说话,其母就惴惴不安地站起身,慌忙出声道:“黑虎毕竟是个小孩子,他修炼都不一定有甚么成果,怎能用公爹您攒的寿材,这不行——” “就这么定了吧!”李伯江摆了摆手,“黑虎、飞熊他们既然修行已经走上正轨,咱们做长辈的,能支持一番,还是要出力支持一番的。 更何况,今下雄彪、雄罴他们两个的病还得设法来治。哪有时间在这里磋磨? 事情就这么定了!” 李伯江作为整个李家的尊长,平日里亦颇有威望。 他既然都发话了,李黑虎与其母也只能点头答应。 “辰时快该到了。 大家依着飞熊的安排,各自去做事。 到了辰时的时候,再到这里来。”李伯江再次出声道。 他的几个兄弟纷纷应声,各自走出祠堂,按着苏午先前做的布置、安排,各自忙活去了。 老妇人拄着拐杖,把苏午拉到自己身边,担忧地出声道:“猪子,待会儿给你两个叔叔诊病,你会不会遇着甚么危险啊? 姥姥——奶奶能不能帮上你,给你挡挡灾? 你用得着奶奶,你就说,奶奶都给你办到……” “我没事的,奶奶。”苏午握着老人家的手,温声说话,“两个叔叔的病在您们看来很重,但我们这些修了‘仙法’的人看来,其实不算严重。 您按着我先前安排的那些去做就是了,别的不用您来帮忙!” “那你可得小心点儿。 这事情毕竟不是甚么小事,你得万分注意了……” “我一定,我一定!” 奶奶不放心地对苏午千叮咛万嘱咐,见苏午都认认真真地回应自己,又作出种种保证,她才稍稍放下心来,和李黑虎的母亲出祠堂忙活去了。 不多时,李家人尽皆散去。 祠堂里只剩下苏午与李黑虎两个人。 “都走了……”李黑虎小声地说道。 “去把堂屋门关上。” “好!” 李黑虎转身匆匆走出堂屋,把外面只是闭上的两扇院门给插上门闩,随后回到堂屋里,又拴上了堂屋门。 这时间,苏午身后青蒙蒙雾气弥漫。 若有似无的鬼梦诡韵悄然散发。 白驹、黑傩二者在雾气里凝实了身形。 李雄彪、李雄罴二者浑身长出黑斑的身躯出现在祠堂里,二者的性灵跟着漂浮在他们各自头颅之上。 ——苏午根本未打算让李家爷爷、奶奶们帮助他,为李雄彪兄弟二人治病! 二者身上积存的疫气诡韵,若被几个老人沾上一丝,就可能把他们带入万劫不复之境地,令他们染病惨死! 此般情况下,他怎么可能让几个老人也插手这件事? 之所以给几个老者安排各种事,只是为了支开他们,方便苏午与李黑虎做事而已。 “把家谱收好。”苏午吩咐了一句。 李黑虎刚要依言去做事,白驹已经乘着雾气飘转而去,那阵青蒙蒙雾气弥漫过墙壁上的巨大画布,整块画布便像是有了自主意识一般,‘自己’将‘自己’叠了个整整齐齐,与供桌一侧的家谱册,一同归置进了旁边的红漆木箱中。 “哥儿预备召请哪位傩神?”羊大全从李黑虎腰间的皮袋子里跳出来,站在李黑虎鞋面上,仰头看着苏午,向苏午问道。 黑傩闻言亦看向苏午。 苏午道:“我欲召请傩神问奏科里的那两位‘瘟府太岁’。” “红黑瘟府太岁,也是久负盛名的傩神哩……”羊大全捋须沉吟。 黑傩则在此时说道:“这两尊傩神,在康熙元年‘开府’,至今才不过将近六十年,这种‘开府’时间愈短的傩神,便愈不稳定…… 而且,瘟府太岁在后世完全‘脱府’,彻底化为厉诡。 可见将它们‘化难为傩’之前辈的手段还有些缺陷,引来这两尊傩神,或会有隐患……” 黑傩与苏午的这番言语,并未叫其他人听见。 毕竟他与苏午皆从后世而来,能知未来变化,但本时空的李黑虎、羊大全等人却不能如此,若将这些信息透漏给他们,可能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正是因为这辆尊傩神在后世已不复存在,我才要召请它们过来。”苏午向黑傩回道,“毕竟今下所行之法,说到底是将傩神坑骗了,坏了人与傩神之间的规矩。 这两尊傩神既在后世已彻底脱府,我坑骗它们,也算提早解决隐患。” “……”黑傩未再就此多言甚么,转而道,“主人预备以何种祭品、仪轨来召请这两尊傩神?” “你看我接下来会如何做即可。”苏午回了黑傩一句,转而向白驹吩咐道,“将我两位叔父的躯壳搬到供桌上去。” “是。” 白驹不理解苏午此般安排,但依旧照做。 黑傩见到二者身躯被搬上供桌,面上亦流露困惑之色。 苏午转而看向李雄彪兄弟二人,向二人行礼道:“我欲以两位叔父躯壳为祭品,引来那两尊傩神,接下来,还请两位叔父性魂回归躯壳之中,此后不论发生甚么,都切记不要以性魂脱离肉壳!” “啊?” 听到苏午的安排,李黑虎首先满脸震惊,大张着嘴看向了苏午。 黑傩拧紧眉心。 刚刚将李雄彪兄弟二人躯壳移至供桌上的白驹,身形微僵。 羊大全眼神茫然,仔细回忆着自己修习的傩神诸科门,其中似乎没有任何一门傩术,需要傩主将自己作为祭品,以自身来招引傩神现身的! 众皆震惊于苏午此番大胆安排! (本章完) 正文 985、傩神!(1/2) 李雄彪仰面躺在供桌之上,祠堂里的香火气一阵一阵地传入他的鼻孔中。 在那浓郁的香火气间,还掺杂着他自己身上的病疮腐烂化脓后散发出的腐臭气味。 他眯缝着眼,微微转头——供桌靠墙的那一边,已经立起了两道纸牌位,离李雄彪最近的那道牌位上,写着‘瘟府赤太岁蒋元庆尊位’,另一道牌位上则写着‘瘟府黑太岁温延盛’。他慢慢转动脖颈,把脑袋又偏向了另一侧。 阴郁祠堂内,已经空空如也。 祠堂正门也紧紧闭锁着。 飞熊、黑虎,还有那两个随飞熊黑虎而来的怪人,今下都不见了踪影。 李雄彪心里紧张,喉结微动,轻咳了一声,想同和自己头对着头的兄弟李雄罴说几句话,他方才咳嗽出声,飞熊的声音就在他耳畔响起:“彪叔,你莫要出声,更莫乱动了。 今下你就是一具死尸,一桩祭品。 若叫傩神发现你还有活气,它不上钩,那你的病就难好了。” 听到思维里乍然响起的声音,李雄彪心下惊诧:“飞熊、黑虎他们不是走了吗?怎么飞熊好似还能看到自己动作,听到自己说话?” 这般念头刚起,苏午的声音就再一次传进了他的思维里:“你当下一举一动,皆在我关注之下。 我虽不在这间祠堂里,但这里的一切动静,也瞒不过我的眼睛。 彪叔,你就不能像罴叔一样老实些吗?若还继续乱动,我只好对你略施惩戒了!” “大侄子,我听话就是,我听话就是。 惩戒就不必了吧……”李雄彪刚想开口投降,他的念头已先一步为苏午所感。 苏午即道:“彪叔,再安静一会儿吧。” 李雄彪不言不语,亦没有任何动作,直挺挺躺在供桌上,果然安静了下来。 两具浑身长满黑斑、脓瘤,没有任何活气的躯壳头对着头躺倒在供桌上,供桌上的香炉中,线香徐徐燃烧着,香头在昏暗祠堂里微发红光。 几根蜡烛摇曳火苗。 被这香火簇拥起来的两具躯壳,根本就是献给未知存在的供品。 李雄彪闭着眼睛,看不到外界情形,耳朵便在此时变得极为灵敏了起来,他听到烛火燃烧的声音、门外微风卷动的声音,他的神智越发集中,于是连香灰跌落、近乎不可查觉的动静,都被他听在了耳朵里。 他嗅闻着香火的气味,听着耳畔此起彼伏的各种‘声音’,不多时,他的意识就变得混沌起来。 在他神智混沌迷糊之时,一声锣响—— 锵! 锣声未有唤醒他的意识,反而叫他的思维彻底陷入了黑暗。 李雄彪兄弟二人在那虚无的锣声中,意识沉黯,性灵散失,变作一缕缕残缺意识,从躯壳内脱离,飘散到祠堂各个角落里。 此时,那些性意飘散去的角落里,皆摆放着一个个瓶瓶罐罐。 瓶罐之上,贴着种种收摄魂灵,遮蔽因果气息的符咒。 散失性意一进入瓶罐之中,就被暂时禁锢在了内里。 ——李雄彪兄弟二人性意停留于躯壳中,由清醒至完全陷入黑暗,正代表了一个人在弥留之际,由‘回光返照’至意识涣散,至最终散失意识,就此死亡的全程。 换而言之,两人今下是已经死了。 只不过,他俩的‘死亡’,完全是苏午有意为之。 二人若不‘死’,自身不能成为‘尸体’,傩神便不可能降临于此——傩神入府之后,便被立下了种种规矩,其中最大的铁律,即是不能戕害活人,享用活人供品。 唯有叫李雄彪二人暂时‘死亡’,他们才能真正成为祭品,才能引来傩神。 李雄彪二人意识散失的瞬间,一阵阵锣鼓声、鞭炮声就在祠堂门外忽左忽右地响起来了。 在那阵热热闹闹的响动中,夹杂有老者捏着嗓子念祷法咒的声音:“东方甲乙木,西方丙丁火,南方庚辛金,北方壬癸水……” “南海鲲身,西洲蛇蜕……” “……” “召请善治病疾能散毒病瘟府赤太岁大神降临!” “召请采食疫鬼能发疫兵瘟府黑太岁大神降临!” 那老者声音乍然一收。 锣鼓鞭炮声也俱跟着止歇。 供桌上摆着的两道纸牌位忽然不停地震颤开来,在这强烈的震颤中,左边的赤太岁神位中间裂开一道缝隙,一只冰凉干瘪的手爪从那道锋利里倏地伸出,在李雄彪的额头上、胸口上摸来摸去; 右边的黑太岁神位周围则缠绕上一条紫红的舌头,那舌头顺着李雄罴的衣领子,钻了进去,也在他周身游走过一圈! 舌头与手爪尽都收回时,又有喇叭唢呐声、锣鼓声响了起来! 嘟哒嘟哒哒哒—— 咚咚锵锵锵! 喇叭拉长了声音,唢呐扭曲了腔调。 锣声犹如响在人的天灵盖上,鼓声像是落在人的心跳间隙! 这般怪异扭曲的‘乐器’声连连奏响之时,被一根铁栓拴住的祠堂门也跟着摇摇晃晃,在激烈摇晃中,那根铁栓落在了地上,一红一黑两道身影直挺挺站在祠堂门外。 一身血衣的那道身影,颌下胡须如瀑,一直垂到了腰部——最引人注目的却还不是它这般长的一把胡须,而是它明明身躯魁梧,却长着张老太婆的脸,老太婆脸上,翻动着一双眼珠惨白的眼睛; 一身黑衣的身影,则披散满头长发,长发遮掩下,偶尔阴风吹过,便将遮在它面上的长发吹拂去,露出一张被一道血红裂缝分成两半的脸! 这一红一黑两道身影,正是瘟府红黑二太岁! 二者显身在祠堂外的瞬间,它们身后就显出了一朱红,一漆黑两道门楼,门楼巍巍,惨白的灯笼挂在门楼两边,摇摇晃晃。 在那两重门楼前,还立着两对石人。 朱红门楼前的石人,双手干瘪奇长; 漆黑门楼前的石人,舌头紫红滴血。 门楼里,大门微开。 一道道烙印着不同厉诡诡韵的、像是丝绸般的朱红带子从门中延伸而出,穿过了虚无,缠绕在红黑太岁的脖颈上。 二者僵着身子,飘入祠堂中。 他们身后拖着的朱红带子,亦跟着不断延伸。 一缕缕青蒙蒙雾气飘荡在祠堂内外,雾气里似有人影若隐若现。 苏午置身于鬼梦之中,隔着鬼梦,观察着现实祠堂里的种种变化。他看着瘟府二太岁倏忽飘入祠堂,直往供桌上的李雄彪兄弟接近而去,扬了扬眉,道:“这两尊傩神见到人尸祭品如此激动,先前很可能已被人供养过人牲了。” 黑傩朱红的面孔在苏午身后若隐若现。 他点了点头,道:“李雄彪二人今下乃是‘刚死’,身上活气未散。 瘟府太岁门前镇府石人都未等待活气散去,确认二者已经彻底死亡,便招来了瘟府二太岁过来享用祭品……这两尊石人先前必受过贿赂,坏过‘规矩’。 它们从前很大可能享用过活人祭祀。” 虽然厉诡入府,成为傩神之后,便会被种种规矩束缚,一旦逾越了这些规矩,便会受到恐怖惩罚。 但这些规矩之下,其实亦有‘后门’。 这些后门,便是将厉诡转为傩神的‘开府傩师’、‘端公’等人,为了方便自己的后辈、后代,特意设下,方便自己的后辈、后代在某些不合规矩的情况下,依旧能请来傩神相助。 傩术发展至今,演变出种种民间法教。 规矩之下的种种‘后门’,已然渐渐泛滥。 但是,只要走过后门,便必然会留下痕迹。 规矩一被松动,就再难恢复如初。 瘟府太岁享用祭品之前的种种形迹,便叫苏午与黑傩看出来,曾经必然有端公、傩师走过这两尊傩神的后门。 “如此一来,我坑骗它二者的最后一丝愧疚也没了。”苏午摇了摇头,看着瘟府二太岁走到供桌前,躺在供桌上的李雄彪兄弟二人身上,便有丝丝缕缕惨绿疫气诡韵升腾而起,环绕在两尊傩神左右,被两尊傩神收摄。 两尊傩神收摄干净二者身上的疫气诡韵之后,便各自伸出手爪,按住供桌上的尸首—— 它们猛然间张开口齿,啃咬向供桌上的尸首! 这时间,有鼓声骤响! 咚! 一声鼓响,震得供桌前预备大快朵颐的两尊傩神僵住身形,缓缓飘转回神! 咚!咚!咚!咚!咚! 那不知从何而起的鼓声,一声一声地在祠堂外响起,震彻全场! 犹如有人在衙门前击鼓鸣冤一般! 鼓声中,漫漫红光在祠堂外铺开一地。 红光里,李黑虎抱着一面鼓皮漆黑,勾画着鬼脸符咒的大鼓出现在正堂门外,双手连连敲击地同时,口中还念祷着召请钟馗降临的法咒! 簇拥着他的红光,随着他不断念祷法咒而震颤、沸腾开来。 化作面目赤红,一身猩红文官袍服的‘钟馗’的苏午乍然间分开赤光,坐在了李黑虎身后,在他身遭,一道道神鬼虚影若陷若现。 ‘钟馗’闭着双目,未有开声,此间处处虚空中,却皆有他翻沸的念头:“堂下何人? 为何事击鼓鸣冤?!” (本章完) 正文 986、鸠占鹊巢!(2/2) 李黑虎神色紧张,抱着那鼓皮漆黑的大鼓,转回身来,扑通一下子跪在了紧闭着双目的‘钟馗’傩神跟前。 由苏午作为傩主,引召而来的‘钟馗傩神’,背后有诸般神鬼兵马环绕。 诸般神鬼兵马之后,有座巍巍门户。 此时那道形制规格比瘟府二太岁要高出许多的门户完全敞开着,一道道金红带子从门户中延伸而出,缠绕在了钟馗傩神颈后。 李黑虎怀抱黑皮大鼓,跪倒在钟馗傩神跟前,却也不言语,而是双手不停拍击着那面大鼓。 鼓声如泣如诉。 似有模糊人声蕴含在那阵阵鼓声里,通过鼓声,将甚么信息传递给了紧闭双目的钟馗傩神。 钟馗端坐于虚空中,闭目不语。 簇拥着它的那滚滚红光,却愈发沸腾! 一张张狰狞凶怖的鬼脸浮现于红光之中,在顷刻间挤满了天地间的红光——鬼脸如层云一般堆积在祠堂院落的半空中,缓缓下压。 每一张人脸都同时,发出同样的、模糊且蕴含着难以抑制的狂怒的声音:“身为在府傩神,理应遵守傩规! 你们两个,竟敢吃人?!” “竟敢吃人?!” “竟敢吃人?!” “竟敢吃人?!” 或紫红、或惨绿、或漆黑、或遍布獠牙、或四分五裂的一张张鬼脸不断低垂着,挤破了祠堂门户,一张张鬼脸贴附在祠堂四面墙壁上,俱睁着眼睛,冷森森地盯住了转朝向钟馗傩神这边的瘟府黑红二太岁! 那一张张鬼脸,其实亦各有来历。 乃是钟馗傩神曾经或镇压、或惩戒、或吞吃的众多厉诡、傩神残余气息拟化,诸般可怖气息交织在祠堂里,无数鬼脸张目盯着瘟府黑红二太岁,如山般的恐怖气息压在二者肩头,将二者死死地压趴倒在地,根本不可动弹! 二者身后的门楼摇摇晃晃。 门楼越发敞开。 连在二者脖颈后的红带子,牵扯着门楼内的未知存在——在此时,二者同时勉力仰起头,两张恐怖鬼脸朝向了祠堂外的钟馗傩神。 同时间,门楼下的门户彻底敞开,两道人影出现在了对应瘟府二太岁的‘门府’之中。 那两道人影,都是一般身高。 只是左面红太岁门府里的那位,长得更肥胖,留着两撇八字胡; 右面红太岁门府里的那个,则体格匀称,一张国字方脸。 二者在诸多鬼面的注视下,向门外的钟馗傩神拱手下拜。 “蒋元庆见过钟馗大神!” “温延盛见过钟馗大神!” 这两道人影的名姓,却与瘟府黑红太岁的名姓一模一样! 厉诡本无所谓名姓,它们入府以后,却都会拥有姓名,这般名姓来历不一,有些以开府傩师以自古有之的神灵名姓,为府中傩神命名,有些则以自身之名,为傩神命名。 蒋元庆、温延盛二人,正是数十年前赫赫有名的两位傩师。 当下出现在傩府中的这两道人影,乃是他们开出瘟府以后,留在这两座傩府中的两缕意识! 傩师开府,为傩神立下‘傩规’。 这些傩规之所以能约束住本为厉诡的傩神的行动,正是因为傩师的意志一直在监视、关注着各尊傩神,哪怕傩师殒命,他们留在府中的意识依旧会不断发挥作用! 祠堂外,钟馗闭目不语。 祠堂内,四面墙壁上贴附的一张张鬼脸直勾勾盯着门府中的两道人影,亦未作声。 唯有凝若实质的恐怖压力积蓄在此间,唯有散去分毫。 两座门府中的人影见此状,只得再拜:“愿请大神裁断!” “我等并未以人为牲! 只此二者身染疫气,已然殒命。 瘟府傩神只是以此二具沾染疫气之尸体为食而已——瘟府傩神虽食人尸,人尸与人牲却不能同日而语! 我等愿领侵食人尸之罪!” 傩神本就由厉诡所化,常有惊悚骇人之举,凭借傩规也无法完全将之约束。 似‘侵食人尸’于傩神而言,只是小罪而已,很多时候即便傩神触犯此般规矩,也不会引来甚么惩罚,蒋温二人正是看准了这一点,方才有当下一番言语。 然而,二者显然未有预料到,今下事实与他们所见还有很大偏差。 李黑虎跪地敲鼓不停。 祠堂角落里摆放的瓶瓶罐罐上,符咒效力散失。 李雄彪、李雄罴二人的残余意识从中脱离,倏忽间各自聚合——二者的性灵出现在祠堂之中,眼神茫然地看着祠堂半空里显现的两座门楼,以及四周一张张凶怖可怕的鬼脸! 二人顿有一种自身已经沦入恐怖地狱的感觉,一时间都说不出话来! 蒋温二人听着鼓声里传递的信息,当他们听到李黑虎竟称自家父亲与叔父并未身死,当下只是病势过重,假死过去之时,顿时色变。 温延盛本欲开口言语,反驳对方。 但还不等他说甚么,就看到李雄彪兄弟二人的性灵直挺挺地出现在了祠堂内! 二者性灵鲜活完整,根本不像是死者性灵那般晦暗残缺,甚至于二者性灵在祠堂里短暂停留片刻以后,就又倏地归回他们各自躯壳! 他们各自躯壳里,亦有丝丝缕缕生机流转! 供桌上躺着的,哪是两具死尸? 分明就是两个活人! 李黑虎所言,并无半分虚假! 蒋温二人神色顿时阴沉不定! 温延盛反应得快,当即啸叫起来,伴随着他的啸叫,一道道厉诡形影出现在他的傩府之后,在他傩府之后相互交织:“这是有人设局陷害我等! 若是活人,缘何要将自身摆在供桌之上,摆在我等神位之下?! 此般摆放活人,分明是有意以活人作祭,引我等显身享用祭品!” 李黑虎这下停止敲鼓,未有作声。 端坐在他身前的钟馗傩神,一直闭着的眼睛,此下缓缓张开来——眼皮之下,血光流转,簇拥在周围红光里的无数鬼脸瑟瑟发抖! 恐怖气息从那钟馗傩神身上不断迸发,如铁鞭般一遍一遍地鞭挞着周围鬼脸。 将之完全化作自己的形状! 无数鬼面,聚集成了钟馗傩神的赤红面孔! 钟馗张开两口血湖般的眼睛,祠堂四壁之上,便各自显现出一双充满狂怒、暴虐、血海滔天般的杀意的眼睛! 这哪里是辟邪除灾,杀鬼救人的钟馗? 这分明就是一尊恶诡! 钟馗紧闭着嘴,却有森冷狞恶的声音在祠堂各处盘旋:“证据咸备,你要狡辩? 供桌之上两者,纵是未有归回性灵之时,亦是两具‘新尸’——新尸返活之事,莫非少见? 你等见是新尸亦无半分迟疑,冲上来即享用供品,欲以二者作食,镇府石人本该谨遵傩规,为你二人探明具体情形——它们却处处怠慢,未有检查完备,就引你等前来享用人牲! 说! 你等从前,可是已经享用过人牲祭品? 已经坏了各自的傩规?!” 伴随着钟馗傩神的拷问之声,一道道鬼脸聚集在它手边,叠合成了一柄鬼脸招魂幡,那一张张鬼脸被森白脊骨贯穿着,脊骨尾端又被磨得极其尖锐——这道招魂幡子,便又像幡子,又像法剑! 钟馗傩神声声拷问,通过那一张张鬼脸,传递进两座瘟府之中。 瘟府摇摇欲坠。 将瘟府外的两尊傩神与瘟府内的两道人影连接起来的那根‘红带子’,霎时间遍布裂痕,眨眼间就绷断在即! 这道红带子,就是用以束缚傩神的傩规。 钟馗傩神拷问之下,两尊傩神的傩府、傩规都出现了崩解的迹象。 此即说明,它的声声拷问,尽皆指向了要害! “钟馗! 莫要逼人太甚! 我知你府中傩师是元皇教了不得的人物,但我们楛山法教也有奢遮人物! 我用来凝练傩规的这十七道诡影之中,便有我们某位祖师傩神影子——我请来那位大傩,你今时降附的傩主也得惨死! 今下也无人伤亡,你我各退一步,此事作罢吧!”蒋元庆脸色扭曲,在钟馗傩神的拷问之下,猛然昂首,盯着祠堂外红光里的钟馗傩神,厉声喝道。 他旁边门府中的温延盛也是连声附和:“请来钟馗的傩主,我怕你不清醒,多说几句——你还是收手罢! 我们背后诡影中,那位大傩尊名为‘阎王爷’! 阎王爷一来,你还支撑得住?!” 蒋温二人言语之时,他们身后傩府之外,交织起来的一道道诡影中,赫然显现出一道漆黑诡影,那道漆黑诡影头戴平天冠,若隐若现的傩规一道道交织在其周身,竟形成了六道轮盘,交相转动! 这道戴着平天冠的漆黑诡影,身份正是蒋温二人提及的大傩——阎王爷! 苏午听得二者言语,心中却没有任何波澜。 降附在他身的钟馗傩神张着双目,再一次问道:“你等从前,可是已经享用过人牲祭品? 已经坏了各自的傩规?!” 这一次拷问,附带上了‘八识心王’的威能! 蒋温二人脸上恨怒交加,却在听到钟馗拷问之时,都异口同声应道:“是!” 二人这一应声,他们身后傩府摇颤得更加厉害! 钟馗大神手中招魂幡也猛地一摇—— 都不待两个傩师意识作出甚么反应,招魂幡就将二者寄藏于瘟府中的意识,直接摇转了过来,收进幡子里,顺着那根脊骨,被贴附在脊骨上的一张张鬼脸啃咬消化! 失去傩师意识主导的傩府,当即有坍缩崩解、厉诡脱府之兆! 钟馗手中幡子又一摇晃! 供桌上的李雄彪兄弟二人性灵一下脱体,倏地被未名力量摇进了两座傩府之中! 傩府之后交织的诸道诡影一瞬崩灭! 牵连瘟府二太岁的傩规崩解在即——钟馗在此时张开口,一口将两座傩府吞进了肚子里! (本章完) 正文 987、镇恶傩府(1/2) 苏午八识心王转动之下,已然观见钟馗傩神腹中的两座傩府,此下仍旧摇摇欲坠,由诸多厉诡诡影交织形成的‘傩规’已经完全崩灭。 这两座傩府本也会随着傩规的崩灭而毁碎,但今下苏午以钟馗傩神将之吞入腹中,借助钟馗的傩规,暂时稳住了这两座傩府。 面庞赤红的黑傩从钟馗傩神身前红光里显出身形。 他仰头看着满眼滔天杀意的钟馗傩神,顿首拜道:“傩规是傩府凝聚之根,傩府是傩神寄托之所,傩规崩灭,傩府不能长存,必然引致傩神脱府。 主人今下是想留住这两座傩府,立李雄彪兄弟为二府开府傩师?” “是。” ‘钟馗傩神’点了点头。 “今下那两座瘟府尚且存在,傩神被您召请而来的钟馗傩神强行压住,不得脱府。 但二座傩府立身之根——傩规已然不存。 主人欲重新开府的话,只须再度凝练出傩规,束缚住两尊傩神即可。 此中需要注意一点,即今下再度凝练出的傩规,必须远远超出从前——此府傩规出自您手,但开府傩师、驾驭这两尊傩神的人却是李雄彪兄弟,您必须要给他们留下足够强力的手段、工具,才能镇得住傩神。 我传您‘魈魁秘券’,内含四开山傩、十二大傩、一百单八傩神降示仪轨,您可自行择选傩神搭配,再为这两座傩府凝聚傩规!” 黑傩说过话,顿首再拜。 ‘钟馗傩神’宛若两口血湖的眼睛里,有鬼脸渐渐浮出,形成了它的眼仁。 它‘眼仁’低垂,看着前头的黑傩,缓缓摇头。 红光里,翻腾着苏午的心意:“太慢了……” 黑傩微微一愣。 苏午的念头还在不断翻腾:“我腹中这两座傩府,不待我设坛暖神,请傩降临,将会崩解——今下现学‘魈魁秘券’,时间等不及了…… 我有其他办法,暂不用你的魈魁秘券。” 感知着苏午完全压服住钟馗傩神滔天杀意,不断往外散发出的澄澈心意,黑傩顿了顿,复又再拜:“今下纵是用不着魈魁秘券,来日亦必有用到之时。 主人此后亦须将此部劵掌握才是。” “善。”钟馗傩神点了点头。 黑傩站起身来,身影渐渐消隐于青蒙蒙雾气里。 雾气中,白驹与他并肩站立。 前者看了黑傩一眼,轻轻笑了笑。 黑傩不去看白驹,昂首看着祠堂中间端坐的钟馗傩神,但见那尊穿着一身如血染就的文官袍服,腰悬雕饰鬼脸腰带的傩神,霍然站起身。 四下里的红光尽数盘旋向上,携裹着天顶凝固的钟馗傩面,卷荡万千鬼脸,在天顶形成盘旋不休的巨大旋涡! 那钟馗扶正官帽,猛然张口一吐—— “哇啊啊啊啊啊——” 四下里赤光旋涡中盘旋的一张张鬼脸都同时大张开口,扯着嗓子啸叫了起来,那叫声引致现实里的一切事物都扭曲重叠起来,俱随着啸叫声或拉长或扭曲或崩解! 在这呕心沥血、撕心裂肺般的叫嚎声中,一张昏黄的人皮纸被钟馗傩神吐了出来! 那张人皮纸上不断浮现莫名符号,在鬼叫声里,诸多符号不断重组叠合,倏忽间形成了一张纯金色、头顶五骷髅冠、眉毛赤红、生有三目、长着牛鼻子、满嘴板牙的牛首傩面! 这傩面,像极了简化到极致的‘大威德金刚牛首’! “啪!咤!” 牛首傩面于昏黄人皮张上铺陈,蓦然间口吐大威德金刚种子字,雷音滚滚! 傩面随之从人皮纸上脱落,化作三首十二臂大威德金刚虚影。 紧接着,那张人皮纸——伏藏纸上,又有未名符号不断重组叠合,又形成了酷似大黑天的傩面,那傩面念出大黑天种子字以后,也随之从伏藏纸上脱落! 最后,酷似‘嘛喇罕’的傩面也从其上脱落! 三道傩神虚影耸立在赤光旋涡之中! 钟馗傩神再度张开口,吐出那两座摇摇欲坠、行将崩塌的傩府! 耸立在赤光旋涡内的三道傩神虚影,瞬息间交织在那两座傩府之后,它们各自散发出恐怖气息,在傩府后交织成了一道道紫金带子。 三道紫金带穿过傩府,重新缠绕在了已无傩规束缚,行将脱府的两尊傩神身上! 两尊傩神身形一僵,被那紫金带子直拖拽进了傩府之中! 门楼下的门户重新闭拢,两座傩府隐于虚空之中。 李雄彪兄弟二人的性灵随着傩府消隐而飘转直下,回归他们各自躯壳。 他们各自躯壳上,疫病留下来的病疮尤在,但是,疫气已被拔除干净,各自又因驾驭了一座傩府,而被傩神的力量时刻浸润着,恢复着脏腑上的伤势。 二者因祸得福。 此下白得了两座傩府,已经成为‘开府傩师’! 祠堂外。 钟馗傩神身影缓缓淡化,飘转于云霄中的高耸门楼内。 一道道金红傩规却自那座门楼里飘转而出,缠绕在了站在祠堂里的苏午周身,苏午同样收获匪浅,白得了‘钟馗’傩神,执掌了‘镇恶傩府’。 苏午收起从半空中飘转而下的伏藏纸。 这张伏藏纸与‘傩神’牵连极深,苏午将‘大威德金刚’、‘大黑天’、‘嘛喇罕’三道护法尊在伏藏纸上拓印了一回,三者就在伏藏纸上留下了傩神虚影。 他正是借助那三道傩神虚影,交织起了‘罪’、‘罚’、‘赏’结合的傩规,重新立住了两座瘟府! “傩……”苏午看着手中伏藏纸,念头微转。 ‘傩’的由来源远流长,与最古老的‘巫’几乎不分先后。 二者时而紧密结合,时而又分道扬镳; ‘巫法’的土壤上,滋长出了‘故始人教’,继而又演化出了道门,以及如端公脉、傩师一般的民间法教。 这些民间法教又同样承接着‘傩’的传承,他们施展的法门中,处处皆有傩术的痕迹。 但‘傩术’的发展终究不如巫法一般充分,聚拢起故始人教,继而又演变出道门,乃至与外来的佛门相结合。 按理来说,二者同样古老。 为何偏偏会一者越走越高,一者却越来越式微? 傩术传承兴盛于何时? 又在何时转盛为衰? 更或者是,傩术其实从未有过兴盛的时期? 苏午脑海中念头飞转,在此时,他手里捏着的那张伏藏纸上,有一列列字迹次第浮现:“羌者,人牲也,神喜食用之。 商朝之时,士族贵胄以羌为牲,祭祀祖宗、先王、天帝。 此中,所谓‘伐羌’,即以戈斩羌人之首; 所谓‘肔羌’,即剖肠刮肚。 所谓‘卯羌’,即竖劈两半。 ……” 伏藏纸上的字迹,至此戛然而止。 这段文字描述,似是在描述商人祭祀神灵时所用祭品的种种规格、讲究。伏藏纸上突兀地浮现出这一段话,又突兀地将这一段话抹去,看上去似是伏藏纸被苏午运用过度,出现了某种问题——但苏午一深想,便又觉得事情不会这般简单。 “商……与傩有某种关联?” 苏午心神微动。 他将伏藏纸收了起来。 从供桌上跳下来的李雄彪兄弟二人、李黑虎、黑傩白驹尽皆聚集过来,围拢在了苏午四周。 “多谢你啊!猪子! 我俩的病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身上这点外伤,养养就好……”李雄彪满脸烂疮,浑身散发出一种脓疮腐烂的气味,他明明顶着一副病入膏肓的样子,眼神却极亮,精神极其旺盛,咧着大嘴笑着与苏午说道。 旁边的李雄罴也哈哈笑着附和。 苏午看了看两位叔叔的尊荣,便取出一些药材来,递给了旁边的李黑虎:“每日兑冷水五斤,将一副药材煎熬出浓浆,覆于干净布匹之上,敷在两个叔叔的疮口之上。 能加速疮口弥合,加快病体恢复。” 李黑虎接过药包,正要与苏午道谢。 苏午摆了摆手,道:“先去煎两贴药来,给他们用一用。 这个模样,未免骇人。” “好,好!”李黑虎连连应声,抱着药包走开了。 苏午对李雄彪兄弟二人说道:“两位叔叔,还得劳烦你们在供桌上多躺一会儿,待会儿爷爷奶奶他们还会过来,咱们得把戏做全套才行。” “行! 那我们这就过去,时辰也快到了吧?” 二人答应着,又匆匆折回了祠堂里,爬到供桌上躺着。 “主人能否为我解惑?”黑傩向苏午拱手行礼,随后问道。 “可以。”苏午点了点头。 他大概能猜到,对方想问甚么。 “缘何那镇恶傩府,能被主人执掌?”黑傩直截了当地问道。 “那傩府之中留存的开府傩师意识,已经行将消散,又因我本也能拟化出钟馗之相,与镇恶傩府相通,所以他将这座傩府传给了我。 也算是运气好碰上了。”苏午回道。 黑傩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傩府所涉颇多,与易数、天时、劫运皆有关联。主人能在请傩神降附之时,直接就执掌了一座傩府,只运气好一说,却是解释不了的。 不过主人既如此说,我便如此信了。 今日事罢以后,主人便开始随我修习傩术罢?” “好。” (本章完) 正文 988、李家 苏午和李黑虎、李雄彪兄弟等人配合着,将戏演了全套,安了一众爷爷奶奶们的心。 李黑虎的母亲眼看着死尸一般的李雄彪,在众人配合施展‘仙法’以后,忽然长吐出一口气,接着就慢慢睁开眼睛,醒转过来,禁不住扑上前去,惊喜不已地号泣了起来。 祠堂里的众人顿时乱作一团。 一番混乱以后,众人心绪渐渐平静下来。 组长李伯清便让李雄彪兄弟的妻子,各自把他俩送归家中,好生将养。 剩余人围着苏午,又是一通赞赏与感谢。 此后,奶奶便乐呵呵地领着苏午也回了自家。 打今天开始,李家二爷的外孙子,改宗李家,李家又添了一支香火的消息,就在金柳村不胫而走。 …… 夜晚。 油灯火苗微弱,四下黑暗深深。 老妇人怀里放着一个笸箩,手里拿着一副鞋底,笑眯眯地看着苏午替自己穿针引线,她从苏午手里接过穿好的针线,便听苏午说道:“天都这么黑了,这鞋底儿明天再纳吧。 晚上纳鞋底子,得多费眼睛啊。” “闲着也是闲着,奶奶想多干点儿……”奶奶眼角带着笑纹,手里拿着针线,却不忙着纳鞋底,而是看着苏午,说道,“说起来,猪子今年也十五六了啊。 一晃眼,都这么大了。” “今天中午,村南边二条巷张家媳妇到咱家里来,你知道她来找我干什么吗?”奶奶低下头去,一边纳着鞋底,一边同苏午闲聊着。 治好李雄彪兄弟以后,这一个白天,苏午都随黑傩学习着‘傩神金身’、‘魈魁秘券’,却无心留意别家妇人来自家做什么,他听到奶奶的问话,随口答道:“奶奶做的针线活在咱们村是最好的,我看她拿着一件衣服过来了,应该是请奶奶帮忙缝缝针、改改线之类的吧?” “明面上是为了这点小事儿。 暗地里,人家是专门过来看你哩!”奶奶满面抑制不住的笑意,抬起头,手指朝苏午虚点了一下。 “看我作甚? 我以往也常在村里到处跑。 又不是哪家的黄花大闺女,不会轻易在外抛头露面。”苏午皱眉道。 “还是年轻啊……”奶奶笑着摇了摇头,又道,“她是带着不知道哪家不能抛头露面的闺女的请托来看你啊…… 看看你平时是甚么样子的,在家里是个甚么样子。 看好了,人家才好回去交差。” 奶奶说到这里,苏午便明白她话中之意了,他笑呵呵地道:“我今天一天都在家里躺着,怕是要叫不知道哪家的黄花大闺女失望了。 张家媳妇回去肯定得告诉人家,我就是个好吃懒做的懒汉……” “哼! 她敢这么胡说,坏我大孙儿的名声,我找她去。”奶奶哼了一声,故作严肃地说了几句,旋而又笑着道,“大男人眼里没那么多活计,都是踹一脚走两步的死德性,也都没那么多事。 那张家媳妇在咱家呆了一个下午,我大孙儿虽然在床上歇息着,但该坐锅烧饭的时候就坐锅烧饭,把院子也扫得干干净净,利利亮亮的,半晌还知道来问奶奶渴不渴,饿不饿,这样的好娃儿哪里去找啊? 我看那张家媳妇就对你挺满意的。 你瞧着吧,过不了几天,就会有媒人上门来啦……” 一听到奶奶这般说,苏午心中顿时有些烦恼,他出声道:“这事还不急,先看看罢,我才这个年纪,着急成家做甚么? 更何况,现下还闹着饥荒,家里多一个人,不就多一张吃饭的嘴吗? 去哪里找粮食来供着啊。” 这确实是个大问题,奶奶听到他的话,愣了愣,叹口气道:“确实啊。 你自幼失恃,你那个爹有也跟没有一样,今下改宗李家,便也等同失恃了。 这样的家门,从前是没几个好人家能看上,愿意嫁女儿进来哩……今下倒不同了,只要家里有点儿余粮,便都想方设法地往门儿里钻。 呵呵,现在人家只是来问问,我还不知道那姑娘家甚么养,姑娘是谁呢,说这些倒太早了。 是奶奶太心急了,还想着我活着的时候,就能抱上重孙了,那该多好啊……” 奶奶慈祥地笑着,说了一阵儿,便忽似想起甚么一般,又向苏午问道:“你那个爹去哪里了?我听青柳村的人说,王家的宅子整个没了踪影,就剩一间堂屋。 他爹、他娘、他另一个儿子,还有他家请的一个长工,都睡在堂屋里。 王焕却没了踪影。” 苏午眼神茫然,摇了摇头:“不知道啊。 当时见两个叔叔受了重伤,我和黑虎也不敢耽搁,救了人就跑了,他家连院子都没了?这得遭了多邪门的事情?” “他虽然待你不好,但毕竟是你的亲爹。”奶奶叹了口气,“你可不能做子杀父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啊,那是要遭天谴的,要是被官府知道了,得千万万剐的!” “奶奶,你说到哪里去了?” “哎,奶奶只是提醒你,莫要一时犯傻。 就算,就算你真杀了他,奶奶也唯有替你瞒着! 不过,话说回来,他要是叫厉诡弄走杀死了,那倒也挺好的……” 油灯下,祖孙二人轻声细语地闲聊了一阵。 老人家看着孙儿守在油灯边,已经哈欠连天的模样,便笑了笑,收起了那副鞋底,把针线归置好,慢悠悠起身,拿起旁边的拐杖:“天儿也晚啦,奶奶也困了,回去睡觉了。 猪子,你也早点睡吧。 这几天没事,你好好休息休息。” “奶奶,我送送您!” …… 子时已近,月上中天。 黄土岗子上遍地荒草枯藤,野树丛生。 月光从天中倾泻而下,被树木枝丫阻隔着,在地上投下潦草的树影。 一身烂疮、脸色惨白的王焕蹲坐在一棵枯树下,身前站着两个少年人,正是今名为‘李飞熊’的苏午,以及李黑虎。 前者身形瘦高、后者身材高壮,站在虚弱无比的王焕跟前,便叫王焕心里头发憷。 他仰着头,通红的眼珠子瞪着苏午,声色俱厉地道:“猪子,我可是你的爹,你要对你爹作甚么?大夜里的,你把我待到这野林子里想干什么? 你要做那‘子杀父’之事? 做这种事,是要遭天谴的! 我现在给你磕个头,老天爷都得打几道雷下来,劈死你! 你莫被李家人给骗了,我是你亲爹……” 苏午笑了笑,摇了摇头,开口打断王焕的话:“你早就不要猪子了,猪子和你两清了,我今下就是李家的人,和你没甚么瓜葛。 况且,我把你带到这里来,也不是为了杀你。 你放一百个心罢。” 王焕此下颇有精神,完全不像是身染重疫的人该有的状态,但他脸上、脖颈上、手背等裸露在外的皮肤上,尽皆长满了黑斑烂疮,又分明是一副病入膏肓的模样。 如今,苏午暂时封住了他体内到处流窜的疫气诡韵,保全了他的生命力。 但此法终究只是权益之际,一旦他离苏午太远,疫气诡韵不再受八识心王压制,就会迅猛爆发,直接就会令他身陷极端痛苦之中,当场毙命! 他还不知道王家宅院里此后发生了什么。 以为当下自己是苏醒了又昏迷过去,还处在那个‘诡敲门’的晚上。 今下听到苏午声称不会害他性命,他稍稍放心,低沉道:“从前确实是我亏欠你许多,今时你救了我这一命,我以后会好好待你的。 不会再把你改宗到李家门下了……” 这话未说完,又被李黑虎嗤笑一声打断:“呸! 你说话真不要脸,好似猪子在我们李家,我们多虐待他了一样! 也不看看你自己,是不是个爹样子,干的事情是不是当爹的该干的事情——你身上沾染了这么重的疫病,当爹的不说叫儿子躲开,还一个劲地想叫儿子搭上自己的命来救你。 他救了你,你就一句以后会好好待他就完啦? 这就完啦?!” 正文 989、烂赌鬼(1/2) 李黑虎一通讥讽,叫王焕脸色阴晴不定。 他面对李黑虎的质问,却是一句反驳的话也说不出来。 苏午看他神色变化,已知他对此般疫气必然有一些了解,是以出声问道:“这般疫病究竟从何而来?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雄彪、雄罴两位叔叔和我说过了,他们当时寻你的时候,你正在屋里头忙着把你那个续弦的手脚给绑起来——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听到苏午的质问,王焕脸色更不自然,闷哼了一声,低沉道:“问这些做甚么? 知道这些,对你也没甚么好处……” 一旁的李黑虎瞪着王焕,咬牙切齿地强压着心头翻腾的怒火。 这人怎么就能这么无耻? 明明都要把人害死,竟还一副是为了别人好的语气?! 黑虎转头看了看苏午的面孔,意外地发现苏午神色格外平静,好似是一个局外人一般——于此事而言,苏午本就是个局外人。 他取出了那块类银质的熔炼物,将之亮给王焕看了看。 王焕眼神震惊,仰头看着苏午,直接出声问道:“你从哪里得来的这东西?!” “从娘亲的骨灰盒里。”苏午平静道,“我先前之所以突然昏迷,便是因为一到夜里,就会有个女人从娘亲的骨灰盒里飘出来,一直掐我的脖子。 奶奶知道了这事,便打开了装着娘亲骨灰的盒子。 在娘亲骨灰里,发现这个东西,还有娘亲的生辰八字。 你看来是知道这东西是甚么?” 王焕嗫嚅着嘴唇,低声说道:“你不必管这些……我做这些,也是为了你们好,为了咱们王家后代都能享受荣华富贵……” 苏午叹了口气,打断了王焕的话。 他拦住气得头发都要竖起来的李黑虎,同王焕说道:“看来你是真的不愿意说一句实话了。” “我是你爹,我还能害你不成? 我说的句句都是实话! 行了,现下说那么多也没用,以后你总会知道,你爹我的良苦用心——我先回家去,等病彻底养好了,再来看你!”王焕的态度忽然变得蛮横起来,他瞪着面无表情的苏午,一手扶着身后的枯树,一手按着膝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 他眯着眼辨认了一下方向,冲被苏午拦着的李黑虎冷笑了几声,转而大摇大摆地往土岗下走去—— “太气人了! 太气人了! 猪子,就这么放他走吗? 他是你爹,可不是我爹——你莫拦我,看我不生撕了他!”李黑虎暴跳如雷。 苏午拦着李黑虎,摇了摇头:“不必这么麻烦。” “甚么意思?” 苏午未有言语,看向了王焕的背影。 王焕朝前走出了数步,一阵风声掠过他的耳畔,他身躯摇晃了几下,被苏午的八识心王封锁在体内各处的疫气诡韵忽然开始流窜! 疫气诡韵流窜的瞬间,剧烈的疼痛感就从他周身爆发出来,直冲脑顶! 难以言喻地疼痛感冲击着他的神智,他一会儿觉得身上极冷,如堕冰窟,一会儿又觉得浑身燥热,像是被烈火炙烤! 眼前清晰的景象霎时开始出现充盈,整个世界都在他眼中摇摇晃晃! 在这般混沌重叠、摇摇晃晃的黑暗里,他看到‘猪子’的身影忽高忽低,忽然扭曲向左右弥漫,忽然竖直向天顶延伸,那道身影最终立在了他的跟前,支撑着天地,对方的阴影覆淹而下,就包容了他的整个身躯。 他听到苏午的言语声:“我有一万种可以让你说实话的方法。 现在用的是最简单的第一种。 说实话罢,可以免去许多痛苦……” 苏午平淡的声音,落在王焕耳朵里,却像是一根根钉子般,楔进了他的思维中,叫他浑身颤栗! 八识心王的力量还在不断从王焕周身抽离,疫气诡韵在其浑身迅猛爆发,他皮肤上的黑斑倏忽隆起,变成了一个个紫红的肿瘤。 肿瘤破溃,血脓流淌! 燥烈、寒冷、骨痛、皮肉之痛交织在王焕的思维里! 王焕浑身痉挛! 偏偏他的神智在此时尤能保持万分的清醒! 清醒地体验着那无休止地疼痛——他仰头看着那道仿佛能支撑天地的身影,直接崩溃了:“我说实话,我说! 你想知道什么? 我都告诉你!” “李文娟骨灰盒中的类银物什,究竟是甚么东西? 你缘何要将此物置入李文娟的骨灰之中? 此物有甚么效用? 大秦教的洋道士和这类银物什有甚么关系?” 苏午的声音盘旋在王焕的思维里,他的声音中似乎蕴含着某种力量,每一次声音响起,都叫王焕周身传来的剧痛消减许多。 王焕激烈地喘息着,像是溺水之人抓住最后一根稻草般,跟在那个声音之后,急声回道:“那类银的物什,就是大秦教的洋道士从人身上炼出来的! 我娶了秋儿以后,虽得了周大奶奶随赠的五十亩良田,还有好些银钱。 可那些钱根本就不够花,根本就不够花! 偏偏着二年连年天旱,地里长不出庄稼——这时候,大秦教的道士就和我说,他们的圣水能叫谷稼丰收,每天赠我圣水,让我回去将圣水掺入水中,洒进地里。 我都照办了! 庄稼确实长得好哩…… 可惜他们每天赠的那点儿圣水,再怎么掺混进水里,也是不够五十亩地使用的。但他们每天又只送那么一点儿,想问他们多要一点儿,他们也绝不会给。 地里的庄稼越长越高,需要的圣水越来越多。 我没法子,三番五次地求他们,终于有洋道士答应了我,可以给我随便供应圣水,但他看秋儿生得漂亮,想和秋儿共度春宵一夜……这般要求,正常男人哪个会答应?哪个男人爱做王八?! 我自是不肯答应的——可我那天从赌场里出来,又把钱都输光啦! 我真没法子了,就答应了他。 按着他的要求,用他给的药水把秋儿迷晕了,绑好了放在床上。 我才办好这些,正要出门去,就碰见了李雄罴,然后就撞见了那个‘乌鸦’——看到那乌鸦,我就想起来,好些年前,文娟——你娘过世以后,我也请了大秦教的洋道士过来,收殓她的尸身,安顿她的魂魄。 那时候,大秦教就派了戴着乌鸦面具的道士过来。 他们把文娟的尸身包进一大块麻布里,过不多久,再放开麻布,里面就只剩下一点儿银粒子似的碎渣,还有一截断手啦…… 那截断手,像是人手,又不像是人手。 它跟人手掌确实一样,但它长了七根手指,有两根手指比拇指还粗,指甲很厚很尖,长在手腕根那里,有这两根手指在,那整个断手看起来就像是鹰爪子一样…… 大秦教的洋道士把那点碎银渣滓打成了个十字,交给我。 叫我串在文娟的生辰八字上,她的魂魄就会安宁,我照做了,效果确实很好,后来,我就把一只羊的骨殖碾碎了,丢进盒子里,充作文娟的骨灰,合着那个类银的十字,送到了文娟的娘家……” 王焕惊惧痛苦交加之下,将自己所涉诸事一股脑地倒了出来,交代清楚了大部分事情,但他还隐瞒了一些东西,被苏午直接揭穿:“李文娟死后,你缘何会请大秦教的洋道士来,安抚她的魂魄? 你对她做了甚么事情? 引致她身死,乃至她死后魂魄都不得安宁?!” 王焕闻言愣了愣。 他周身暂时消止的剧痛,在他犹疑之时,便又骤然爆发! “我把她的八字给了那些立长生牌坊的石匠,石匠说,这叫‘奠运基’,有自己妻儿亲人的生辰奠在长生牌坊下,长生牌坊就能叫我鸿运齐天,在牌桌子上无往不利,发大财! 我当时输得惨,一时头脑发昏,也不管外面那些传言,就把文娟的生辰八字给了那伙石匠—— 谁知道,他们收了生辰八字,打好湾山牌坊的桩基以后,文娟就直接一病不起,过几天就一命呜呼啦! 我也没想害死她,我是想着和她同富贵的——从那天以后,我的牌运确实好了很久,每天都能至少赢三吊钱,我连赢了一个月呢…… 有次我在赌场里推牌九,我摸到了双天牌! 我直接把所有家底都押上了,这牌几百年都不一定能遇上一回,遇上了就必须得抓住——但庄家拿到的是‘猴王对’啊! 我把所有钱都输进去了…… 那天我输光了钱,回到家,文娟就病死啦。 她是半夜走的,我把她的尸体摆在门板上,想着到白天再发丧,便回屋里睡了一觉,一睡觉,就看见文娟得了病痨、七孔流血的那张脸在我眼前晃啊晃……我被吓醒了,一转头,就看到文娟的尸体躺在我旁边,她的胳膊还揽着我的脖子—— 我吓坏了,就按着几个赌友的指点,去大秦教寻人来解决……” “原来如此。我都明白了。”苏午点了点头。 王焕周身疼痛未有消敛,他眼前的世界却变得清晰起来,他看到苏午站在他跟前,神色平静地看着他,在苏午身后,李黑虎握着根木刀,已然怒发冲冠。 正文 990、最初裹尸布(2/2) 王焕仰头看着身前站立的清秀少年人。 在他眼里,对方已然如恶诡一般,能轻易决定他的生死。 他瑟瑟发抖着,嗫嚅着嘴唇,还想言语几句,恳求甚么——如静海般的意能量从苏午眉心徐徐淌出,淹没了王焕,王焕眼中世界陡然变化! 黑暗席卷天地。 一道昏黄竖眼镶嵌在这黑暗的中央,没有情绪地凝视着他。 苏午的声音徐徐响起,那昏黄竖眼里便回应着苏午的声音,倒映着深藏在王焕心底、从未被揭露的一幕幕记忆:“李文娟确因你将她的生辰八字交给石匠打生桩而死,她死以后,实未有显露任何诡异情状,未曾害过你分毫。 你所谓她在死后出现在你梦中的情形或许有过,但说甚么她的尸身躺在床上,揽住你脖颈之事,却从未发生过。 根本就是你心里有鬼。 你心中有鬼,便觉得家里处处不干净。 又觉得她母家在当地颇有些势力,怕她母家因为爱女无缘无故身死而寻你麻烦,所以一直遮瞒着她的死讯,因她殒命为你惹来了这些‘麻烦’,你对她亦愈发怨恨了起来。 哪怕她已身死,你心中恨意亦难消去。 那几日,你生活困顿,既没了赌资,连每日两餐都无着落。 你拟卖掉家中祖宅,却在平度镇上,遇着了大秦教搭的粥棚——你当时饥肠辘辘,便去粥棚里混了碗粥喝,那守着棚子的洋道士叫住你,说与你做个买卖。 他问你:家中停着的尸体卖不卖?” 王焕看到那只竖眼中连连闪现的种种景象,最终停留在一处简陋粥棚前。 粥棚下,一口大锅坐在泥灶上,衣衫褴褛的乞丐捧着碗在泥灶前来来往往,有个衣衫还算整洁的男人此时随着队伍排入画面中,他把碗递过去。 那守着大锅的汉子却摆了摆手,让他赶紧走。 他脸色不忿,便骂了几句——才骂几句娘,周围的乞丐一齐围了过来,他眼看就难免被暴打一通! 这时候,有个棕红色头发、穿黑袍子的模糊身影走入粥棚里,分开了众人,将那被按在地上,扒掉裤子的男人扶起来,令之打整好衣裳,就将带出了粥棚。 二者到了僻静角落里。 那面容模糊的身影忽然扭过头来,看着还年轻些的王焕。 昏黄竖眼里呈现出的画面上,洋道士脸上的五官依旧模糊。 但在王焕心里,那个洋道士的面容却格外清晰,那双幽深的眼睛就对着他,咧嘴一笑,表情里没有任何所谓的‘人性’:“你家里有一具尸体,卖不卖?” “啊啊啊啊!” 王焕惊恐啸叫! 昏黄竖眼里的画面尤在不停变幻! 苏午的声音,也未停顿分毫! “你觉得这洋道士太过怪异可怕,不愿与其多作交涉,尤其是对方竟一下子看出你家里停着具尸体,你当场就要走开,但那洋道士却命人端了一碗粥来给你,还给你那碗稠粥配了只肘子——你顿觉这人面貌也不怪异可怕了,觉得对方分外可亲…… 那洋道士称你若愿意卖李文娟之尸于他,他愿意赠你田地五十亩,白银三百两。 这是何等巨款?你一辈子都未见过这般多的银钱。 你当时就心动了,所有理智俱抛诸脑后,想要一口将事情答应下来,但是李文娟的娘家,你终究还是印象深的,对李文娟的父亲,你尤其畏惧,这下子若将李文娟的尸体卖出去,你怎么给李文娟的父母交代? 正犹豫时,那洋道士像是看出了你的想法。 他同你说,只要你答应这件事,他可以略施法术,叫李文娟父亲过不了多久就病死,不过,代价是李文娟刚出世的儿子,也绝活不过十六岁—— 只要李文娟父亲为难不了你,其他事情又算甚么?哪怕是自己的儿子也会因此而死——你根本不在乎。 于是就直接答应了此事。 当日,你便依着那洋道士的吩咐,给李文娟的尸体灌了一剂洋道士交给你的药,将她的手脚绑缚了起来,到了夜里,那洋道士领着‘乌鸦厉诡’过来了。 你早便见过这乌鸦厉诡的。 把李文娟的尸体卖了以后,那洋道士就如你所说的那般,从包裹着李文娟的麻布卷里取出了那点类银碎渣,将之打成了一个十字架,交给了你。 令你将十字架送到李文娟娘家,其父亲要不了多久就会病死,至于他许诺给你的五十亩良田、三百两银子,会以另一种形式给你。 他倒未有食言。 未过几日,城里的大财主周家派了个仆妇来找你,说是要给你介绍一门亲事,你只要娶了那女子,就能得五十亩良田,三百两银子…… 那个女子,就是你如今的续弦。 如今,你只是将从前做过的事情又做了一遍。 只不过,这一次你卖给大秦教的,不再是一具尸体,而是一个好好的活人……” 黑暗中央的昏黄竖眼里,呈现出王焕趁着续弦妻子睡着,为之灌服药剂,继而将之手脚绑缚住的画面。 画面定格在此。 王焕浑身颤栗,他内心所有想法,过往所做种种丑恶,尽被六天鬼眼看穿! 那只昏黄的竖眼不断收缩,黑暗世界将王焕抛离在外! 天旋地转后,王焕已经重回现实世界里。 他环视着四周,蓦然间抬起头,正看到苏午垂头看着他,那只昏黄竖眼就镶嵌在苏午的眉心,冷冷地盯视着他! 苏午开口道:“你这一生,所行善事不多。 恶事却是桩桩件件,罄竹难书——” 这时候,王焕像是意识到甚么一般,他双眼中流露强烈的悔恨,长嚎一声,打断了苏午的话:“都是赌博啊! 都是赌博——害了我!” 苏午摇了摇头,未再与王焕多言。 他覆淹此间的意能量包裹王焕周身,微微一动——催逼得王焕体内流窜的疫气诡韵更猛烈的爆发了起来! 如堕炼狱般的痛楚骤冲上王焕脑顶! 王焕眼耳口鼻之中淌出滚滚黑血! 一个个肿瘤在他面孔上、脖颈上疯狂滋长,层层叠叠! 他伸手去抓周身上的肿瘤,每抓一下,便有激烈的疼痛贯穿周身—— 在这极致的痛楚里,他双眼上翻,两腿一蹬,就此毙命! 一具溃烂流脓、让人见之欲呕的烂尸倒在野树下。 阵阵冷风吹卷而来,扫去了空气里的腐败脓血气味。 李黑虎看着地上已经不成样子的王焕尸体,眼中恨恨之色尤未褪去:“只是叫他就这么病死,实在是便宜他了! 他做下这么多恶事,就该被千刀万剐、五马分尸、粉身碎骨!” “他已经死了。 莫非还能叫他活过来,再把你说的那些刑罚再受过一遍?”苏午摇了摇头,一点赤白火光从他指尖飘飞而去,落在王焕尸身上,轰地一下将这具尸身点燃。 熊熊火光就此而起。 苏午眼中火光跳跃着,低低地出声道:“那大秦教收来死尸意图做甚么? 那般类银物质,究竟有甚么作用? 还有,数十年前,那伙石匠到处建造长生牌坊这件事后,又有着怎样隐秘?” 说着话,苏午身周青蒙蒙雾气飘散。 白驹、黑傩二者从雾气里走出。 前者背着一捆一人高的麻布卷,其将麻布卷摆在地上,就地将之摊开。 黑傩手里捏着一张泥塑面具,将那长有双角、生有两对獠牙的漆黑恶鬼面具戴在了苏午面上,遮蔽住苏午的气息。 徐徐摊开的麻布卷上,渐渐显露出一些昏黄的痕迹。 像是有人曾经躺在这张麻布上,他体内渗出的体液,不断浸透进麻布纤维内,最终在麻布上留下了一个‘大’字形的痕迹。 “此般尸水痕迹之中,亦有十字劫的气息。 任何有涉洋人的东西,主人都须谨慎接触——十字劫说不定就能借助这些事物,强行锁定主人的因果。”黑傩看着麻布卷上显露的昏黄痕迹,缓缓出声道,“主人今天已经通悉了傩神金身的理论、仪轨,明日要尽早修持此法门了。 早一步修成,就早一步遮蔽自身,规避十字劫的风险。” “好。” 苏午点点头,看着缓缓展开的麻布卷。 大字形的尸水痕迹留在这张明明崭新的麻布之上,苏午目光停留在那些尸水痕迹上,便感觉到了一种让人心悸的、源流未明的恐怖力量流淌于其间。 在恍惚间,他仿佛看到一个浑身赤裸的男人仰面躺在一张陈旧的麻布上。 一股股尸水从他的眼耳口鼻、肛门之中涌出,侵染了身下的麻布。 陈旧的麻布上,竟随着尸水的侵染,而出现一道道扭曲而模糊的形影! 这般景象随着苏午收束心神,就尽数消失无踪。 苏午出声道:“这般裹尸布,在大秦教中应有颇多,但这众多裹尸布,应该都只是最初某一块裹尸布的复制品。 这些裹尸布上,都沾染了‘最初裹尸布’的些丝气息。 正是这些丝气息的效用,引致这些裹尸布在包裹住活人、死尸以后,会自行将生者、死者的躯壳化去,仅提炼出某些未知的东西来。” 苏午的目光停留在裹尸布的中间。 在那个大字形昏黄痕迹的最中间处,遗留着一些指甲盖大小的类银物质。 以及一根惨白的、舌尖分叉的舌头。 (本章完) 正文 991、恐怖遗传(1/2) 隐约的诡韵从裹尸布中间的舌头上散发。 这根舌头,像是人的舌头,舌尖却偏偏分了叉。 它躺在一些指甲盖大小的类银物质上,除了有细微诡韵从其上散发出来之外,暂未表现出其他的异常。 苏午看着那根分叉的舌头,并未贸然去触碰。他取出了一柄桃木剑,纯红的木剑轻轻点触向那根舌头。 木剑即将接触到那根舌头之时,躺在类银物质上的那根舌头一下子弹了起来! 舌头剧烈抖动! 萦绕在其上的细微诡韵在此瞬暴涨! 分叉的舌尖倏忽缠上了那柄桃木剑,一缕缕电光便自木剑上迸发,骤然间缠绕在那根惨白的舌头之上! 电光骤击惨白舌头,引致舌头一阵阵痉挛。 但那根舌头终究还是缠在了桃木剑上,舌头与木剑接触的区域,如红玉般的大道纹韵一层层从木剑上褪脱,木剑上出现了一块块苍白斑块,它的效力迅速跌落! 那根舌头还在不断拉长,一圈一圈地缠绕在了桃木剑上。 “啊啊呀呀呀呀——” 舌根连接的那方虚空都震颤起来,荡漾起层层涟漪。 尖锐高亢的啸叫声从虚空中持续传出。 啸叫声冲击着人的耳膜、神经——在李黑虎眼里,眼前景象都在啸叫声中变得忽明忽暗起来,眼前世界的每一次震颤,都会遗留下大量扭曲的重影。 层层叠叠如同不断弯曲环绕的旋涡状重影中,一个披散着满头亚麻色发丝、面庞惨白、五官长得像人但又绝不是人,叫人见之新生恐惧的头颅骤然显现而出! 它大张着口,那根分叉的舌头,就连着它大张开的嘴巴! 鲨鱼般的利齿环绕着那根惨白的舌头! 那个恐怖头颅剧烈摇晃着。 正是它不断摇晃,引致了整片天地都随之一起摇颤! 重叠扭曲的旋涡越来越多,旋涡的夹层里,有许许多多模糊的身影渐渐浮显,并且在李黑虎的视野里,变得越来越清晰! 铁羽蓑衣感应到危险临近,瞬间显化,覆护住李黑虎周身。 但他的神智尤在被不断拉扯向那个重叠扭曲的旋涡,接近那些渐渐清晰的形影! 正在此时! 一道黄金的符诏在苏午头顶骤闪而过! ‘皇天真雷大诏’之上,‘雷’字乍然而亮! 苏午一手攥住桃木剑柄,一手并成剑指,在剑柄上猛地一点——整道桃木剑翻腾起赤金雷光,飞旋着将盘绕于其上的那根惨白舌头绞成了数段! 舌头接连的恐怖头颅,乃至那重影扭曲的世界,在李黑虎思维中瞬间消散! 李黑虎满头大汗,惊魂未定地看着跌落在裹尸布上的那几段惨白舌头,看着那几段舌头渐渐消散于无形! 他身前的苏午看着裹尸布上的类银粒子,沉默了一阵。 黑傩、白驹二者走到苏午身前,将裹尸布上的银粒子归置到了一个木盒子里。 三者眼神交流一阵。 苏午倏忽开口道:“伪人?” 听到苏午说话,李黑虎收拾心情,赶忙竖起了耳朵。 黑傩将木盒交到苏午手中,点头道:“此般诡韵与‘伪人’皆出同源,但它们是厉诡,伪人只是诡奴一般的事物。 将伪人看做是它们的附属物,倒是更恰当一些。” “是了。”苏午点了点头,看着木盒里的类银粒子,若有所思。 缠在桃木剑上的那根分叉舌头,有着与‘伪人’同源的诡韵,它所接连的那颗头颅,将此般‘伪人诡韵’表现得更加明显。 那颗恐怖头颅,即是一个厉诡。 在某个未名世界里,如这恐怖头颅一般的厉诡,还有许许多多。 李黑虎所见的那些模糊形影,每一道形影,即代表了一个厉诡的存在! “李文娟、王焕续弦的身体被此般裹尸布包裹了一段时间后,她们的血肉化去,唯独留下一些断体残肢、散碎类银物质。 先前王焕称,在李文娟尸身被‘裹尸布’化去以后,裹尸布里只剩下一截有七根手指、类人又绝非是人所有的手臂,如今我们又在包裹王焕续弦的裹尸布里,发现了那根同样类人,亦绝非是人所有的分叉舌头。 这些残肢断体,其实是某个未知世界中的某些厉诡伸进现实里的‘触手’。 它们是那些厉诡在现实世界里投下的部分阴影,而非厉诡本体。 这些厉诡,与伪人系出同源,但比伪人更加恐怖。 ——为何人的身体被这般裹尸布包裹,最终会‘炼化’出这些厉诡的投影肢体来? 是人体内本就有这样的投影肢体? 在裹尸布的作用下,将之显露了出来? 还是大秦教的某些手段,在指定者的躯体内,培育出了这些投影肢体? 他们拿到这些投影肢体,又是为了图谋什么? 意图拼凑投影肢体,最终从另一个世界里招来真正的厉诡?!”苏午的目光落在那张印着大字型痕迹的裹尸布上。 大秦教乃至如今在清朝活跃的洋人身上,都笼罩着一个接一个的谜团。 而如今他只稍稍接近了这些谜团的表面,距离彻见内里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黑傩沉思了片刻,出声道:“先前那王焕曾交代,都是大秦教的洋道士首先找上了他,选定了李文轩及其续弦作为目标。 此后,王焕还需给这些目标灌服未知药液。 最终才会由‘乌鸦’将这些目标以裹尸布回收。 是以,我觉得这些‘投影肢体’,极可能是大秦教在指定者的躯体内,定向培育出来的。” “我对此却有不同看法。”白驹摇了摇头,在黑傩说完话后,向苏午拱手道,“主人可还记得,鬼梦世界中的‘寻人墙’?” “记得的。”苏午听得白驹此言,顿时若有所思。 白驹接着道:“鬼梦世界一直在不断从外收摄亡者意识,将之逐渐转为鬼梦世界中的‘本地人’,其实我与黑傩最开始皆是外来的亡者意识。 但自清朝以来,鬼梦收摄来的亡者意识,多来自于死在三清之肠、发诡、眼诡、十字劫此四诡之下的人。 而这些人,或多或少地都会有一些‘残缺’。 他们或是肢体残缺,或是记忆缺失,或是失去五官。 这些残缺的现象,哪怕是在他们进入鬼梦世界以后,亦不能被弥补完全。 我原本一直以为,他们残缺的那些部分,可能是被三清之肠永远地吸收了——但我后来发现,这些出现残缺现象的亡者意识,其实都是被‘三清之肠’轮回出来的死者。 这些死者,在殒命的一瞬间,三清之肠的轮回规律就将他们覆盖了。 他们的意识虽然归于鬼梦世界,但另外的他们,却在不断进入轮回。 这些轮回出来的第二代、第三代,乃至更多代的‘事物’,被现实世界人称为‘伪人’——这些亡者意识,在进入鬼梦世界后,就会表现出各种不同部位的残缺,但三清之肠轮回规律下,他们的‘伪造品’,也都会对应地在第二次、第三次乃至更多次的轮回中,出现对应部位的残缺。 也就是说,这部分人,在一开始就被某种未知的死劫规律覆盖了。 那种死劫规律,早就选中了他们的某部分肢体。 这死劫规律属于哪个厉诡?今下尤未可知,但它的层次,必然更高于三清之肠——就今下情形来看,这般死劫规律,很可能就来自于‘十字劫’,或者与‘十字劫’高度关联的某个恐怖厉诡。 毕竟,十字劫是不是厉诡,如今就连天柱爷都难探明。 这个‘未知的厉诡’,为何会选中一些人的某部分肢体? 会不会因为这些人的某部分肢体,曾经蕴含有某些厉诡的‘线索’?” 白驹言止于此,苏午蓦然一惊! 他想起在现实里,与某些第二代伪人有血缘关联的活人,会在一段时间内无伤无创突然死亡,而伴随着他们的死亡,他们自身的遗传基因也会彻底消无! “人身之中,莫非蕴有厉诡的基因? 那个厉诡……在拼凑厉诡?!” 苏午眼神凝重! 大秦教所作所为,或许就是在帮助、加快未知厉诡拼凑出许多厉诡,降临世间的进程! “但我们和洋人,也不是一种人罢?。 我们的始源或来自于女娲造人,或来自于盘古开天地,大家都不是一种人,他们的厉诡怎么会把血统延续到咱们身上来?”李黑虎只将苏午三人的对话听了个大概,他挠了挠头,出声问道。 黑傩、白驹看着他未有言语。 苏午则道:“世界人种一直在不断融合,或许就在这不断的融合之中,某部分厉诡的线索延续到了我们李家。 否则,大秦教人为何会专门选定目标,来进行此般恐怖仪轨? 而不是随意找个乞儿来做这种事? 此事最终答案,尚未完全确定,还需要多加探查。各种可能都会出现,不必将目光局限在此。 黑虎,我们明天找个机会,去湾山的长生牌坊那里探查一下。 看看那里有甚么古怪!” “行!”李黑虎干脆地答应下来。 (本章完) 正文 992、追索(2/2) 苏午将地上的裹尸布卷好收了起来。 这张裹尸布中,还藏有许多秘密,他预备找个机会多尝试几次,看看能否从裹尸布中追究到关于大秦教、关于十字劫的某些线索。 收好裹尸布后,苏午扫视周遭。 他肩后生出一双赤红的手臂,恐怖诡韵从那双手臂上流淌而出,竟引致周遭的树木上生出了丛丛漆黑的毛发! 那双手臂一张开手掌,两道赤红符箓就从中飘转而出。 消去因果、荡除痕迹的符箓在此间飞旋过一遍,周遭树木上生出的漆黑毛发尽都消失,已被烧成一堆焦炭的王焕,连同他留下来的种种痕迹因果,亦被扫除一空。 肩膀后的赤红手臂倏忽消失。 李黑虎看着苏午肩后原本长出手臂的位置,心有余悸。 那双手臂带给他的压迫感,比‘红修女’都强出了太多! 苏午运用后土血脉,引来庙系中的符箓,扫去此间因果以后,倏忽道了句:“该走了。” 四下里的阴影一瞬间沸腾开来,将他与李黑虎瞬间裹挟,二者的身影跟着就消失无踪——与此同时,一阵青蒙蒙雾气飘散去,也带走了黑傩与白驹的身影。 几人匆忙脱离此间。 小半刻时间后,两道瘦长的、接天连地的人影倏忽间映现在土岗后的阡陌之间,那两道穿着比黑夜更黑的黑袍子的瘦长诡影,瞬间将自身投影在土岗之上——接天连地的瘦长诡影倏忽聚缩在土岗上,变成了两个洋道士。 两个洋道士浑身翻腾的诡韵渐渐收敛。 二者皮肤上显现出的紫红尸斑、淤青、死尸面容尽数消褪,他们变得鲜活了起来。 身形略矮、发色纯黑微微起卷的洋道士扫视着无有任何可疑痕迹留存的土岗,伸手握住了胸前的类银十字——那银光锃亮的十字,在他手掌握上去的一瞬间,便变得如血浆一般深红,那道十字,甚至如血浆般流淌了起来! 黑卷发的洋道士手掌倏忽变得苍白,指甲疯长! 他张开握着十字的尖锐手爪,掌心里赫然有道扭曲的血色十字烙痕! 那道烙痕中传出惨烈的啸叫声! “啊啊呀呀呀呀——” 如血管脉络般的诡韵从洋道士手掌中爆发开来,在土岗各处蔓延,覆盖了一丛丛野草、一棵棵枯树,那血管般的纹络在全数覆盖此间所有事物,乃至是流动的空气之后,又倏然回缩! 洋道士掌心里的十字烙痕消隐于无形。 他侧过头去,看向身旁棕头发的同伴,他微微张口,口中传出诡异恐怖的音节:“餸恰鉿那多,嗡吽——” 话才说了一半,他蓦然间转回头去,看向土岗枯树林中。 其身畔棕头发的同伴刹那间化作一道接天连地的瘦长诡影,在其言语声顿止的那个刹那,那道诡影蓦然拉长成蝙蝠之形,覆盖在黑卷发的洋道士目光看向的那处密林! 阴影覆盖之地,草木生机尽被掠夺! 黑卷发洋道士目光所指之地——一道虚幻的人形在阴影覆盖下,倏忽破碎! 它未留下任何痕迹! —— 苏午站在低矮的门楼前,取出了一张昏黄的、皮质纸张。 李黑虎站在他的身后,看着他的动作,一时不明所以:“猪子,你回家吧,我也回家去了。” “今晚你在我家睡吧。”苏午同他说了几句,“今晚村子里不会太平,还得你给我帮帮忙。” 一听到他这般言语,李黑虎顿时紧张了起来:“又发生甚么事了?” “咱们将王焕从家中带走,你和那乌鸦厉诡还认了亲戚,红修女也将被你容纳在身——这些事情俱与大秦教有牵连,大秦教对此不可能一点儿动作也无。 他们今晚必然会有所行动。 我暂时不能露面和他们交手,只能靠你去吓退他们了。”苏午回道。 李黑虎挠了挠头:“我只和乌鸦厉诡结了亲,这点手段,真能吓退大秦教的人吗?” “你还有‘傩神问奏科’可用。 我传你‘请镇恶府钟馗大神咒’,你念祷此咒,可请来钟馗傩神,如此足以吓退大秦教的不速之客了。”苏午传下法咒之后,又拿出几张符咒,交给了李黑虎,“三道‘天蓬神咒’,四张‘封邪庙门咒’。 封邪庙门咒封住咱们村子东南西北四方,避免大秦教侵扰百姓。 三道天蓬神咒,留给你随意调用。” “行!”李黑虎接过那几道符咒,点头答应下来,背着背篓,就要往村外走,“那我先去放封邪庙门咒了。” 苏午叫住了他:“你手里这柄木刀,能引来厉诡投影加持。 如今你脱出了劫影,可以劫影浸润此刀,即知此刀威能。” “好! 我知道了! 那我先走了?” “去罢。” 目送李黑虎匆匆离去,苏午摊开手里的伏藏纸,但见伏藏纸上传出阴怖的音节:“餸恰鉿那多,嗡吽——” 那音节在伏藏纸上瞬间转作了一列可被苏午读懂的文字:“寻不到任何线索,不正常!” ——先前他带着李黑虎匆匆从土岗上脱离,正是预感到了大秦教已派‘人’来追查线索,先一步从土岗脱离,自然是不愿与大秦教人照面,不愿牵扯出十字劫来! 但他在原地留下了一道念化身,借助傩神手段,遮蔽去那道念化身与自身的因果,借此来探查大秦教的行动。 伏藏纸上出现的文字,即是他探查到的线索! 大秦教派来的‘人’已经追索而来! 他带走王焕之时,已经将王焕家宅中与自身、与李家有关的一切因果线索全部抹除——但是‘乌鸦’与李黑虎结了亲,红修女还被苏午的收魂米镇压着,如此一来,这些线索因果便永不可能抹除个干净,只是将时间拖延一二而已。 今下在他成功将时间拖延了一天,治愈了李雄彪兄弟二人以后,大秦教的追查还是来了! 想到李雄彪兄弟,苏午当即招来了白驹,令他化作自己的模样,去请李雄彪兄弟两个,给李黑虎帮忙。 做完这些,苏午闪入门楼中。 躺回了自己的床铺上。 —— “北边北边北边……”李黑虎嘴里不断念叨着,穿过一条巷子,将手里的‘封邪庙门咒’贴在了村子最北边那户人家的门楼上。 他身后的背篓里,羊大全撑着藤条,脑袋探出了背篓,东张西望了片刻,即向李黑虎出声道:“往右边走,往右边! 右边就是东边了!” “好好好!” 李黑虎连忙答应着,沿着土路匆匆奔向东面。 他家也在村东头。 在自家门前稍稍停留,李黑虎临近最东边的那棵大槐树。 大槐树下黑洞洞的,像是有什么东西盘踞在那黑洞洞的角落里,李黑虎看着大槐树下那黑乎乎的一团,将木刀攥在手心,缓缓挪动着步子,往槐树下走去。 距离槐树还有七八步远时,他方才看清,槐树下蹲着个人! 那人正脸朝着他,脸上缠满了一条条布带,两只眼睛从布带的缝隙里露出来,流露着恶狠狠的光。 看到那人眼睛的一瞬间,李黑虎就受到了惊吓。 他停住脚步,缩了缩脖子。 背篓里的羊大全早就悄没声地滑进背篓底部。 魁梧少年嗫嚅着嘴唇,畏畏缩缩地换了一声:“爹……” 蹲在大槐树下的人影站起身来,却还是比李黑虎矮了一个头,他上下打量了李黑虎一番,冷哼了几声,吓得李黑虎又哆嗦了几下,就听其道:“是你学了仙法厉害,还是你爹厉害?” 李黑虎低着头,眼珠骨碌碌转动着,听到那脸上缠着绷带敷着药膏的男人所言,连忙回道:“爹厉害!” “嘿……我哪有你厉害? 你半夜三更爬墙头出门,你爹我可是一点都没察觉呢!”矮壮男人——李雄彪又冷嘲热讽了李黑虎几句。 “你这不是发现了吗……”李黑虎小声嘀咕。 “少废话!”李雄彪把眼一瞪,“赶紧去贴你的符咒去! 贴好了符咒,就到飞熊他们家那边去。 飞熊说了,大秦教派来的妖人——那些洋鬼子,很大可能会先往他家那边找他去,他现在不方便露面,得咱们仨联手把那些妖人打跑了先!” 李黑虎听到父亲此言,顿知是猪子将今下事知会了父亲,他看了看四周,道:“雄彪叔也会来吗?” “嗯,快去吧!”李雄彪点了点头。 “好!” 黑虎点了点头,又匆匆而去。 李雄彪吹亮了火引,一边往苏午家那边走,一边低头去看自己手里的纸条,他手里的纸条上,有些圆圈、三角之类的符号,看着那些符号,他就读懂了其中蕴藏的信息:“召瘟府红太岁法咒……东方甲乙木,西方庚辛金,南方丙丁火,北方壬癸水……” …… 茫茫黑天下。 三道人影聚集在了苏午家门所在那条街的街道尽头。 李黑虎手执木刀,站在最后; 李雄彪持桃木剑,背着一张铁胎弓,站在前头左侧; 李雄罴同样手把桃木剑,站在前头右侧,背后背着一支短矛。 天边,两道瘦长鬼影骤然显现。 两道诡影高过了天边的连绵山脉,高过了近处的大片树木,它们的阴影压向了村口的李家三人。 正文 请假条 老婆生病了,今天请个假。 大家多多见谅。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请假条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 正文 993、一张皮(1/2) 天边,山脉伏延。 近处,林木深深。 偶有泠泠月光探出黯淡云层,洒下满地斑白。 李黑虎三人的影子皆被月光映照出来,在他们身后拉长,平行向黑暗的深处。 便在此时,两道瘦长诡影骤然耸立在了天地之间。 那两道瘦长诡影脑袋连着天上流淌的云团,脚掌接着天边起伏的群山,它们同时转动头颅,将目光投向金柳村的村口,于是,它们的阴影便在金柳村上交织成了一个十字——漆黑色、倒垂的十字阴影沸腾了起来! 泛起一个个气泡、一层层涟漪的阴影中,有一截截遍布紫红尸斑的残肢断体从那些涟漪下漂浮出来,随着阴影流动,骤然间聚集成了两具穿着黑袍子的尸首! 像是有两双无形的手臂撑举着两具尸首的肩膀,将二者猛地撑得站立起来! 两具‘尸首’裸露在外的皮肤上,大块大块的尸斑飞快褪却。 二者由‘死’转‘活’! 此二者,正是苏午先前以念化身窥视过的那两个诡异洋道士! 身形稍矮、一头黑卷发的洋道士伸手握住了脖颈上挂着的类银十字,那十字架在他死灰色的手掌里陡变得血红,犹如正在流动的血浆! 他松开血色十字,朝着李黑虎三人张开方才紧握着类银十字的手掌! 手掌中心位置,正烙印着一道十字刻痕! 嗡! 天地猛地轻颤了一下! 一丛丛血管纹络般的诡韵从其手掌中心里的十字烙印上,朝四面八方蔓延开去,乍然间令此地遍布血管纹络! 置身于这遍地遍天血管纹络中,李雄彪、李雄罴二人顿时生出一种‘浑身鲜血都从脚底往天灵盖逆冲’的痛苦——二人浑身血管暴凸,皮肤通红,耳垂红得发紫,双目也在随后充满鲜血——他们的思维都因浑身血液不受控制地朝头顶逆冲,而变得模糊! 瘦长诡影的降临实在太快! 二者哪怕早有准备,却也未能在第一时间作出反应。 “呜——” 正在这时,李黑虎脚下的人影骤然间一分为三。 三道人影化作三头黑虎,一头黑虎守在少年人脚边,另外二者猛地飞扑出去,撕碎了李雄彪、李雄罴周身包裹的血管纹络,冷寂的劫力将那般诡韵镇压了下去! “爹!罴叔! 你俩快点念咒吧! 你们除了傩府,也没别的手段可用,这时候可不能逞强!”李黑虎急声提醒着李雄彪兄弟二人,同时甩手放出一道‘天蓬神咒’——天穹中一记紫红雷霆乍然而现,化作神刀一瞬劈开了黑卷发洋道士的血管诡韵! “哼!”李黑虎的话叫李雄彪这个做父亲的脸上有些挂不住,他低哼了一声。 却也清楚儿子所言是真。 当下也不敢再有半分犹豫,和李雄罴打了个眼色,二者立住身形,趁着李黑虎迎向两个诡异洋道士的当口,同时开声,念祷法咒:“东方甲乙木,西方庚辛金,南方丙丁火,北方壬癸水,中央立傩府……” 二者机缘巧合之下,已成‘瘟府’开府傩师。 他们法咒一下,根本不需任何仪轨,就能请来傩府! 法咒声中,两座傩府撞散了天上的黯云,在云层中若隐若现。 黑漆木门在云雾缭绕下悄悄打开。 门前石兽各自闭上眼目。 两道烙印着降阎魔尊忿怒相、大黑天狞恶面孔、嘛喇罕护法相的金紫傩规带子从门中潜探而出,倏忽间连在了李雄罴兄弟二人颈上—— 此时,另一个棕头发的高个洋道士,终于不再尝试摧开金柳村四面布下的‘封邪庙门咒’,他在李黑虎与那黑卷发洋道士纠缠之时,倏忽间化作一道巨大的蝙蝠阴影,覆盖向了李雄彪兄弟二人! 巨大的蝙蝠阴影中,爆发出浓烈的腐臭气味! 一颗颗腐烂的人头密密麻麻堆叠于那阴影内,随着蝙蝠阴影覆盖向李雄彪兄弟二人,那一颗颗人头竞相嚎叫起来! “啊啊啊啊!” “呀——” 沸腾潮水般的叫嚎声中,一道道灰白色微透明的人影乍然间将李雄彪兄弟二人包围在中央,纷纷伸出手掌,接触着李雄彪二人的躯壳,意图将他们的意识从各自躯壳内拖拽出去—— 李黑虎见状大急! 他脚下匍匐的黑虎劫影猛地人立起,冷寂的劫力从劫影身上发散,浸润到了李黑虎掌中木刀之上,那柄木刀上猛地间浮现一条条瘦骨嶙峋、皮肤紫红、指甲尖锐如勾的鬼爪,森然诡韵从他掌中木刀上迸发出来,携裹着那一道道鬼爪,陡地扫向了与李黑虎缠斗的黑卷发洋道士! 木刀在半空中散化无踪。 一条条鬼爪都隐去形迹! 下一瞬,一只只鬼爪随着翻沸的劫力,直接显现在了黑卷发洋道士身周。 鬼爪紧攥住黑卷发洋道士周身各处,猛力一撕—— 嗤啦! 黑卷发洋道士整个‘人’都四分五裂! 随着它身躯的崩解,它每一块身躯碎片上,都浮现出片片尸斑,淡淡的腐臭气从那些尸块上散发了出来,这腐臭气味瞬间由淡转至浓烈,散布四周的尸块碎片在眨眼间就腐败成了一滩滩尸水,浸润入泥土之中! ——那个黑卷发的洋道士,就这么被木刀招引来的诡韵撕碎了! 李黑虎看着手里的木刀,一时愣神。 他才从猪子那里得知了这柄木刀的正确用法,未想到才施展出这种法门,招引来厉诡的诡韵,竟直接就把一个洋道士给灭杀了?! 黑虎震惊于木刀与劫力结合以后产生的威能,但是他却没有想到,那黑卷发洋道士的‘死亡’,并不代表寄附在其身的厉诡也一样死亡——被尸水浸染成暗红色的土壤里,一只血色的十字架倒垂着,扎入了泥土中。 十字架上似流淌血浆一般的红色,此下真正淌入了十字架后的土壤里。 那片土壤渐渐沉陷下去,一些暗红的石块则同时上浮。 暗红石块组成一个长方形的、平铺在地上的石台。那方石台继续随着泥土的沉陷而往上浮升,在倏忽之间,于倒垂的十字架后浮升起半米多高的高度。 石台变成了一座石棺。 丛丛血管似的纹络覆盖在那座石棺之上,深入到棺盖与石棺间的裂缝中——那些血管样的纹络微微鼓突,竟将石棺盖与石棺之间的裂隙撑开了许多。 一只只猩红的眼睛从那裂缝里‘长’了出来。 所有眼睛里,尽皆倒映着李黑虎的身影! 李黑虎心生异样,转头看向那片尸水浸润之地上倒垂的十字架,以及十字架后倏忽出现的石棺——那石棺盖下的裂缝在此瞬直接弥合,所有血红眼睛尽皆消失无踪! “沙沙,沙沙……” 这时候,李黑虎却听到了一阵诡异莫名的声响。 听到那阵响动的同时,他脑海里就浮现一些画面——在一个黑漆漆的、逼仄狭窄的空间里,有‘人’不断地在那空间的四壁上书写着什么——他愈是深想,那未知之人在石壁上书写出的内容,就越能被他所见。 他‘看到’那只不知属于谁人的灰白手掌,在石壁上画出了人形的上半部分。 ‘它’描绘出了人形轮廓的面部,五官也渐渐在它勾画下变得清晰。 李黑虎看着石壁上的五官,蓦然惊觉——那竟是自己的脸?! 一念乍起,李黑虎顿时发现,自己的身体无法动弹了! 他身上覆盖着铁羽蓑衣,但诡异力量却绕过了这件‘仙衣’的防护,直接作用在了他的身体之上,禁锢住他所有的行动! 那阵‘沙沙’声响还在他耳畔响个不停! 指甲在石壁上刮抹、勾画的沙沙声越来越急,越来越密——李黑虎被铁羽蓑衣覆盖着的一条胳膊,倏忽消失! 他‘看到’那未知之人在石壁上画出了他的左手臂! 于是他的左臂直接消失无踪! 连带着左手里的‘天蓬神咒’也没影子了! ——他的左手臂却并非无影无踪了,而是出现在了那个黑漆漆的逼仄空间里,他注视着倒垂十字架后的石棺,心中笃定,自己的手臂是被‘转移’到了那座石棺里! 李黑虎心神悚然! 无有‘黑卷发洋道士’之身可以寄附的厉诡,此下真正出现在现实里,其表现出的恐怖层次也直线上升,与先前黑卷发洋道士驾驭下的状态,根本不能同日而语! 黑卷发洋道士这张‘皮’,终究有些许属于人的神智,能够约束那石棺厉诡的某些死劫规律。 可这张‘皮’被李黑虎打碎了,皮下真正的恶诡即得释放! 沙沙,沙沙…… 石棺里未明的手掌还在勾画着。 它的绘画技法十分精巧,将李黑虎勾画得十分精准。 而它完成对李黑虎左手臂的勾画之后,只是平面的画作就变得立体——李黑虎捏着符咒的左臂骤然间出现在了石棺内! 那手掌里捏着的两道天蓬神咒,在石棺内部受到诡韵的侵蚀,猛然间无火自燃! 火光照亮了石棺内部! 石棺之内,根本没有人,也没有作画的灰白手掌! 但石棺石壁上勾画出的李黑虎形象,却是真实存在的! 轰隆! 火光过后! 两道紫红雷霆在那石棺内骤然炸开! 天蓬神刀疾扫过石棺之内! (本章完) 正文 994、石棺(2/2) 咔嚓! 轰隆隆! 紫电赤雷煌煌烈烈! 石棺内蓄积的浓烈诡韵,在两记天蓬神刀同时爆发的情况下,直接被扫除一空——先前还一直在持续作画的无形力量,终于被这两记天蓬神刀打断! 棺底上勾画的李黑虎面容,在雷电缭绕下化作色彩斑斓的一团! 随着石棺底部勾画出的李黑虎面容被天蓬神刀破坏,李黑虎那条在无声无息间被转移进石棺之内的手臂,也在瞬间挣脱了某种‘死劫规律’,回到他的肩膀上! 李黑虎瞬间恢复了行动能力! 他心有余悸地看着那座潜隐在黑暗中的石棺,在石棺底部自身画像被天蓬神刀毁去的一瞬间,他就失去了‘看见’石棺内部景象的‘能力’——但是,他很确定,那两记天蓬神刀不可能对恐怖石棺造成太大伤害! 在自身恢复行动能力的第一时间,李黑虎就掐动印决,口吐法咒:“志心皈命礼! 终南进士,镇国将军! 声若暴雷而射邪山谷,目如巨电而围驾宫闱! 偕敬德秦公作降魔之尉,同神荼郁垒为啖鬼之神! ……” 嗡! 李黑虎念叨出苏午所授‘镇恶钟馗傩神法咒’的一瞬间,即有一片赤光分开云层,猛然间铺散而下,将李黑虎笼罩在其中! 赤光之中,一座巍巍门户由远及近! 朱红大门大敞开来! 一张狞恶傩面被一道道金红傩规拴缚着,从那座牌匾上写有‘镇恶’二字的傩府之中飘转而出,乍然间覆盖在李黑虎的面孔上! 李黑虎身形摇身一变,化作穿文官袍服,戴官帽,腰佩人脸玉带,颌下黑须茂盛,紧闭着双目的钟馗傩神之相! ——钟馗傩神直接降附在了他身上! 今下所有行动,便不再以他的意志为主导,而是以钟馗傩神的意志为主导。 而主导钟馗傩神的,自然是掌握这座镇恶傩府的苏午本人! ‘钟馗傩神’紧闭双目,一张张鬼脸就在漫漫红光中竞相浮显——黑暗朦胧中,那倒十字架后的石棺内,诡韵再次聚集,竟尝试描绘‘钟馗傩神’的形象! 未明力量每每在石棺底部画下一笔,石棺左右石壁上,就会浮显出一张鬼脸。 即便如此,石棺中的诡异仍旧未有放弃,不折不挠地继续描绘着钟馗傩神的形象,在棺材底部勾画出了钟馗傩神的轮廓! 苏午有感于那石棺中莫名力量对‘钟馗傩神’的牵绊,转头朝向那座石棺。 那盘旋在红光里的一张张鬼脸,乍然间沾附在石棺表面,一时间尽都张开口齿,奋力啃咬那座石棺——石棺纹丝不动! 乃至于石棺前倒垂的十字架都未被鬼脸啃咬下来一丝! 石棺内部那种莫名力量,对于钟馗傩神的牵绊,仍旧存在,并且愈来愈重! “那座石棺对于其他人的勾画,似乎不能从外面打断,必须要从内部打断——我先前在无疑间被它转移走了左手臂,恰巧左手臂里抓着两张天蓬神咒,神咒自发映化天蓬神刀,便抹去了石棺底部描绘‘我’的画作…… 我也就重获了自由,被转移走的左手臂,都又转移回来了!”李黑虎的心念与苏午的意识做着沟通。 “明白了。” 赤光翻沸着,内中回响着苏午的心意。 他先前虽未有亲临场中,与李家三人并肩作战,但此间种种,他皆历历在目。 这座石棺乃是‘黑卷发洋道士’被李黑虎当场斩杀以后,脱离了‘黑卷发洋道士’这个寄附之身,显现在了现实中的厉诡。 石棺厉诡性质甚为特殊。 此前黑卷发洋道士运用的那般‘散发血管纹络诡韵,形成鬼蜮一般的地域,操纵血管纹络诡韵笼罩之地的活人浑身鲜血,使之血液逆冲脑顶’的杀人规律,与当下石棺表现出的某种‘规律’而言,却又是极其迥异。 这座石棺很可能不只有‘操纵活人鲜血’这一种杀人规律。 它今下展示出的最主要的死劫规律,即通过石棺内未明力量的描绘,将活人转移进石棺之内。 活人转移进石棺之内,只是这座石棺厉诡死劫规律的完成,但或许并非是石棺厉诡恐怖外溢的结果。 石棺里,或可能封藏着许多李黑虎看不见的厉诡。 那在石棺底部勾画外界对应活人像的未明力量,就是一个个排着队的厉诡! 当有一个活人真正被转移入棺材之内时,很可能会发生某些不可测的事情! 不知大秦教对这‘石棺厉诡’的利用达到了怎样的程度? 苏午思维里念头闪转,‘钟馗傩神’从猩红袍袖里伸出一截紫红的手臂,探进了周围的阴影里——那道阴影顿时荡漾起层层涟漪,‘钟馗傩神’的手臂从阴影中一寸寸扯出,长有尖锐指爪的手掌紧紧攥着一截漆黑的刀柄。 刀柄之后更连着犹如秀禾一般的刀身。 刀身不断蜿蜒拉长变大! 一根根镰刀形的骨刺从刀身各处生长而出,无数人头围绕着刀身盘旋开来! ——黑地藏被苏午从模拟器中兑换了出来,由‘钟馗傩神’把持着,一刀斩向了黑暗朦胧中的那座倒垂十字架,及至十字架后的那座石棺! 唰! 森白与漆黑二色交织于黑地藏之上! 镰刃大刀被一身红袍、魁伟恐怖高逾三丈的钟馗傩神乍然斩出——滚滚赤光裹挟着黑地藏,一同斩切在那座石棺之上! 当! 石棺四周的地面不断龟裂,幽深裂痕如蛛网般向四周不断扩散! 泥土滚滚沉陷! 但是,那座石棺以及前头的十字架没有任何变化! 钟馗傩神联合黑地藏的威能,竟无法斩开石棺分毫,甚至无法在其上留下丝毫痕迹! “沙沙……沙沙……” 阵阵手指在石壁上刮抹、勾画的声音响在了红光里,苏午心神间呈现出一副画面:漆黑逼仄的空间里,一只灰白手掌从黑暗中生出,在石壁上勾画出了一道红衣官袍身影的轮廓,随后,那只手掌开始勾画那道身影的面容—— ‘钟馗傩神’闭拢的双目乍然间张开! 滔天血海在它双眼中翻腾! 森然的杀意几乎凝成了实质! 身周赤光猛然爆发了开来,向外疯狂扩张! 赤光里,一张张鬼脸盘旋聚集,在钟馗傩神头顶聚集形成了一张巨大而狞恶的钟馗傩神面孔! 笼罩在那座十字架及石棺上的黑暗被驱散个干净! 石棺颤抖了起来! 石棺内,苏午‘看见’的那只灰白手掌,描绘钟馗傩神相的速度骤降了许多——但它虽速度骤降,却仍未停止对钟馗傩神相的勾画! 被‘钟馗傩神’降附的李黑虎,同样能看到石棺内的情景。 他迟疑了一下,道:“不如试试其他办法,转为龙身关圣之相,或许能中止这座石棺对钟馗傩神的勾画……” “不用。”苏午直接拒绝。 且不提他现下没有化作龙身关圣的条件,只是当下,他已循出石棺能承受的极限——又何必再转化为龙身关圣,费那些周折? ‘钟馗傩神’迈步走向十字架后的石棺。 大袖飘扬,红光翻沸! 那傩神再度探手进四周的阴影里,从阴影中‘捞’出了甚么物什一般,紫红色的手爪一寸寸从阴影中脱出,阴影表面涌溢出死寂的气息,那般死寂的气息令阴影不再沸腾,回归了原本状态! 一道银色的长戟就此被钟馗傩神从阴影中捞了出来! 死寂、肃杀的气息霎时爆发开来! 围绕着钟馗傩神飘转的一张张鬼脸都在瞬间如被凛冬揉捏过的花朵般纷纷凋零! 钟馗傩神手持那冰冷的方天画戟——金母厉诡刑杀法性,一刹贯穿向那座石棺! 轰! 厉诡刑杀法性尚未临近那座石棺,石棺前的倒垂十字架猛然炸开! 炸开的十字架在石棺前化现了一道流着鲜血的十字形裂缝,那裂缝边缘长出了密集的锯齿,锯齿一瞬张开,将石棺吞没了进去! 石棺直接遁逃! 方天画戟调转方向,照着与李雄彪、李雄罴二人缠斗的棕头发洋道士贯穿了而去! 轰隆! 长戟贯空而过,留下冰冷死寂的气息,它尚未临近那棕头发洋道士,便将之冻僵在原地,无法动弹! 随着方天画戟贯穿而过,棕头发洋道士直接炸成了粉末! 寄附在这个洋道士身上的蝙影人头厉诡,半边诡形就此沉寂下去,另外半边诡身被方天画戟撕扯下来,往一侧飞腾出几步,就无力地跌坠在地,跟着沉寂了杀人规律! (本章完) 正文 995、侍天傩(1/2) 黯云之间的巍巍门楼轻轻晃动。 降附在李黑虎身上的钟馗傩神化作一张狞恶鬼面,被傩规拖拽着,脱离了李黑虎的躯壳,回转入镇恶傩府之中。 门楼下的两扇朱漆大门渐渐合拢,整座门户隐于重云之后,消去影踪。 在此同时,化作瘟府红黑二太岁的李雄彪兄弟俩,也各自转回人身,他们背后虚空中的傩府,等候着镇恶傩府彻底隐去以后,才各相消隐。 两人站在原地。 看着地下沉寂了所有杀人规律的两半蝠影人头,一时间都发起了愣。 方才是二人第一次驾驭傩神的力量,与厉诡相斗。 此般新奇又刺激的体验,带给二人的冲击自不必提。 但对二人心神冲击最大的,却又并不是这种驾驭傩神的体验,而是在最后关头——那由钟馗傩神直接投过来的一道方天画戟! 那道方天画戟,携裹着肃杀万诡的恐怖气息,它乍然间投掷而来,不仅令蝠影人头厉诡彻底沉寂去杀人规律,更给李雄彪二人带来了浓重的濒死体验! 有那么一刻,二人皆有一种自己马上就要死了,彻底消亡,连所有对来世、对所谓‘死后世界’的期盼都不复存在的恐惧感! 幸好,幸好…… 那道方天画戟不是针对他们两个的。 李黑虎这时也在发愣,他受钟馗傩神降附,在苏午招来金母心旌——方天画戟之时,相当于是他自己也稍微地运用了一丝金母心旌的威能。 只是一丝金母心旌的威能,便叫他恍惚间犹如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在那道金母心旌-厉诡刑杀法性面前,他的木刀仙衣根本不值一提! 呼! 一阵冷风从三人身畔掠过。 李家三人全无反应。 这个时候,封锁住金柳村四方的封邪庙门咒的效力,自行消敛去了。 三人身后那条街道上,猪子家门楼下的木门打开了一道缝隙,苏午从那道缝隙里迈步走了出来,他手里端着个粗瓷碗,径直走到了被金母心旌撕成两半的蝠影人头厉诡前,以收魂米封押了这道厉诡,继而站起身来,看向眼睛发直的三人。 “雄彪叔,雄罴叔,黑虎! 醒醒!”他唤了几声,总算把三人唤醒过来。 “嘶——”李雄彪吸了一口凉气,看着苏午手里被蒸熟的那碗收魂米,惊疑道,“这诡已经死了?我三四十岁的人了,头一次见厉诡还能被杀死嘞,那兵器、那东西真了不得啊,真了不得……” “厉诡并未死去。 只是它的杀人规律会沉寂很长时间。 在这段时间里,它确实相当于死了。”苏午将手里那碗收魂米送入阴影中,向围拢过来的三人解释了几句。 以金母心旌对蝠影人头厉诡,可谓是杀鸡用了牛刀。 原本苏午是以金母心旌来应对那座诡异石棺的,但石棺遁逃的速度之快,也超出了他的预料。 蝠影人头厉诡的杀人规律会沉寂很长很长的时间,比当时西王母刑杀诸多天诡,令诸天诡沉寂的时间还要漫长。 苏午也无法唤醒这个厉诡。 苏午所言的甚么‘沉寂了’、‘相当于死了’的话,李家三人也理解不了,只当这厉诡确已死了,惊叹了一阵猪子持有兵器的恐怖,甚至还问了苏午能否再造几把这般兵器…… 如此闲聊了几句,李雄彪兄弟俩都有些乏了。 这是他俩第一次运用傩神的力量,自身对傩神掌控粗疏,与傩神沟通,运用傩神力量也颇吃力,极其消耗精神。 先前被厉诡刑杀法性一刺激,二人倒还能保持清醒,心里直打哆嗦。 此下危险因素尽去,精神消耗过巨产生的疲乏感便涌了上来。 “好了。 今下看来是没甚么事情了。 我也困了,得回去好好睡一觉。 猪子,你也回家休息去吧。 虎儿——你是和猪子在你奶奶家睡一晚上,还是和我一块回家去?”李雄彪打着哈欠说道。 听到父亲的问话,李黑虎转头去看了看苏午,又回头与李雄彪说道:“我今晚和猪子一起吧,爹、罴叔,你们回去的时候慢点儿。” “我俩又不是七老八十走不动路的人了……”李雄彪摆了摆手,便要与李雄罴结伴离去。 这时,李雄罴看向苏午,出声道:“飞熊,你大爷爷本是想着等你入了家谱,就把‘反耳巴子拳’传给你,但你如今也学了仙法,咱们李家这种普通拳路,想来你学去也无甚大用了,你看是学还是不学? 要是不学,明早我就到家谱堂里去,和大伯说一声。 ——他必是会在家谱堂那儿等着的。” 李雄罴话语说得委婉,但他话中之意,苏午却听得明白。 老人家肯定不愿家传的拳法传不下去,就此失传,但苏午与李黑虎两个学了仙法的人,对那‘反耳巴子拳’必也是看不上的,他俩现在一心学习仙法,李家老人也不好意思让他们为了学一门普通拳法而分了神。 放又放不下,舍又舍不得……是以老人家多半还会照例在家谱堂里等上一天。 至于年轻人自己要不要学这门拳法,便全凭自己心意,愿意学就往家谱堂去一趟,不愿学,李雄彪这边也好捎个口信过去。 苏午闻言沉吟了一下。 他向李雄罴问道:“那明天两个叔叔都会去吗?” “反耳巴子拳,我俩学了几十年了。 肯定是得去的。”李雄罴看了李雄彪一眼,点头道。 “好。 那我也去学一学。”苏午点头答应。 李黑虎见状,跟着道:“那我也去!” “行,行!”李雄罴神色惊喜,连连点头。 他俩送苏午、李黑虎回了家门,便也结伴离去。 两个少年人回到家院里。 李黑虎返身插上了门,苏午站在迎门墙后头,身上薄雾飘散,顶着张赤红面孔、一身漆黑官差服的黑傩从雾气里走了出来。 其向苏午躬身行礼,随即道:“主人,还是要抓紧时间,尽早将‘傩神金身’、‘魈魁秘券’学成,才能减少变数、意外猝然发生,一些不太重要的事情,我以为可以暂缓一二。” 所谓‘不太重要的事情’,自然是指明早学习反耳巴子拳这种事情。 黑虎走到苏午身后,听到那黑傩的言语,也点头附和道:“反耳巴子拳只有三趟拳路,学起来简单得很,明天先不学也没甚么的。 我可以去和大爷爷说。” “彪叔、罴叔他们两个,今下虽已成为开府傩师,各自掌管着一座傩府,但对于傩神力量的运用,却极粗疏,不能有效发挥出傩神的力量——其实你也一样。”苏午看着李黑虎,开口说话。 李黑虎闻言挠了挠头。 想不明白这话题怎么会突然偏移到自己和父亲、罴叔身上? 苏午接着道:“你对于傩神的力量,其实全无应用,在这方面,羊先生该是有发言权的。” 听到苏午此言,羊大全从李黑虎身后背篓里爬了出来,连连点头道:“确实如此,小主人此次运用‘钟馗傩神’,其实全是由您在主导,他自身并没有甚么建树。 不过,傩术本也是需要长久修持,才能越发运用精熟的。” “是以,我便想着,或许可以将普通拳法与傩舞傩步结合起来,草创出一门可以助力自身更精熟运用傩术的法门来。”苏午沉吟着道,“所以明天早上去家谱堂,学一学‘反耳巴子拳’,也是个机会。” 听到苏午所言,李黑虎低头沉思起来。 羊大全眯起双眼,眼缝里光芒闪闪。 苏午转而看向了黑傩,同其说道:“傩神金身的修行,自然最为重要。 既然如此,还请阁下教我——我当下便可以开始‘傩神金身’的修行。” “主人对于未来既有成算,我便放心了。”黑傩点了点头,看了眼苏午身后的李黑虎,转而道,“傩术演变依照古今划分,乃有两道脉络。 今之傩术,实是娱乐鬼神,以消灾劫之法门。 端公、师公、五仙、问米婆、祟大娘、神汉、马脚等诸民间法教法脉,俱可以归入‘娱鬼神之傩’的行列。 而古之傩术,则是‘侍天之傩’。 所谓‘侍天傩’,意指侍奉‘天’的祭司。 商时之人认为,商朝先王先公,在位之时乃是‘人王’,他们死以后,有的在龟甲易理映化下,会呈现出‘位格’的变化,某些先王先公因在世时做出了不世之功绩,是以在死后位格拔升,继而成为‘天帝’。 所以,在商朝时,人们普遍认为,‘天’由‘天帝’掌握。 至于周时,人们发现,人力不能胜天。 ‘天’远比人想象的更强大可怖——于是‘昊天上帝’自此时开始出现,历代周王,被尊为‘天子’,再不妄称为‘天帝’。 侍天傩侍奉之‘天’,乃是商朝时人认为的‘天’,也即‘侍奉天帝’。 此‘侍天傩’,往往血脉尊贵。 自身掌握世俗最高权柄的同时,亦是一场宏大祭祀的最上祭司。 是以,侍天傩亦往往是‘在世人王’。” 正文 996、青铜神树(2/2) 黑傩向苏午简单介绍了‘傩’的两大脉络,即今时盛行的‘娱鬼神之傩’,与商时极盛的‘侍天之傩’。 他接着补充了几句:“商灭以后,侍天傩传承断绝。 后世人追索商时的线索,在商傩的废墟之中,重新搭建起了一直绵延至今的‘娱鬼神之傩’体系,但这体系终究因为关键法门缺失太多,而难以登上台面。 所以傩术一直在民间法脉法教之中盛行,未有如巫法一般,演变为后来的道门,乃至于外来的佛门都吸取了部分巫法精要,加以发展。” “‘傩神金身’便是‘娱鬼神之傩’体系下的一门傩法?”苏午出声问道。 “是,也不是。”黑傩回道,“‘傩神金身’有开傩府、养傩神、修整傩规的仪轨,但亦有‘侍天傩’法门的一些影子。 在开始‘傩神金身’修行以前,主人须以我为‘门’,走入门中,在门后世界中央的铁杈青铜神树上,折取来一根枝条,有了这根枝条,才能以自身命格勾连种种‘金身’,正式开始傩神金身的修行。 而这进入门中,看到的铁杈青铜神树,极可能是一支‘商王血脉’。 我之所以会有如此推测,盖因从门后折取来枝条的傩师,命格在‘易理推演’下,皆有种种变化——我从前欲择选天命之人为主,也正是因为天命之人折取来枝条之后,或能在最大程度上获得好处。” “商王血脉,在以你身所化的‘门’后……”苏午看着黑傩,问道,“缘何你能化身为门,连通那生长有铁杈青铜神树的世界?” “我在世时,便已是一个傩师。 当时我最主要尊奉的傩神,即是‘雷神傩府闻仲太师’——这‘闻仲’本也是里杜撰的人物,后被我的祖辈开出傩府,关入厉诡,塑出了傩神。我有此家学渊源,对‘闻仲傩神’运用亦是驾轻就熟,在当时也闯出了好大一番威名。”黑傩面露回忆之色,向苏午道出过往经历。 羊大全在旁听得黑傩这番言语,神色微变,他站在背篓边沿上,向着黑傩这边躬身行礼:“善驾闻仲傩神的法脉,小老儿只听说过有一支,名作‘旱雷公教’,这一支民间法脉,就在‘鲁、豫’以及山海关外活动。 这旱雷公教也是家学传承。 莫非您是旱雷公教中人? 我之所以记得这‘旱雷公教’,实因当时旱雷公教法主在HLJ上的‘秃尾巴老李’做过一场。 听说当时就叫HLJ截江而断……” 黑傩摆了摆手,打断羊大全的话,道:“那与‘秃尾巴老李’相斗的人,便是我。 此亦非我本意,当时天相紊乱,激雷遍天,我之傩神不知为何自行出驾,遍天激雷虽截江断流,但亦令闻仲太师眉心第三只眼,长在了我之性意上——我便因此在江上殒命,后为天柱爷收拢进鬼梦世界当中。 自此以后,我身上便多了一扇门。 关于这扇门的来历、效用,我都在一夕之间尽数通悉。 或因天数使然,天数叫我守着这道门,等有人从那铁杈青铜神树上,折来一根枝条。” 羊大全闻言感叹了一声,看向黑傩的目光,已然充满敬畏。 从他表情上看,苏午亦知黑傩这位‘旱雷公教法主’在世之时,必然也是在羊大全他们民间法教这个生态位里处于高位的存在。 苏午还未言语。 羊大全又道:“听闻旱雷公教中有‘养旱魃’的法门,不知是真是假?” 黑傩看向苏午,回了一句:“此法已被我融汇入‘傩神金身’之中。”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羊大全连连点头。 “主人既欲今下开始‘傩神金身’的修行,便请主人入此门中,从铁杈青铜神树之上,摘取来一支树枝。 此门融入我身,只能运用一次。主人须好好把握这次机会。”黑傩说道。 “善。”苏午点了点头,“可有甚么需要注意的?” “并无其他需要注意事项。”黑傩摇了摇头,萦绕在他周身的青蒙蒙雾气瞬间弥散开来,包容了苏午的身形。 在这雾气笼罩之下,苏午便相当于置身于鬼梦世界的边缘。 他能看到鬼梦最外层那些木质、砖石建筑、店铺的隐约轮廓,回过头去,亦能看见李黑虎、羊大全二者守在院子里。 李黑虎、羊大全已全然看不见苏午影踪。 “门要开了。” 黑傩提醒了苏午一句。 苏午转回头去,便见到——黑傩身影化作一张巨大的赤红面孔,这张方正、威严的面孔眉心处,裂开一道缝隙。 那缝隙在苏午投去目光的一瞬间,就占据了他的全部视野! 缝隙,在他眼里,化作了一扇锈迹斑斑的青铜巨门! 青铜之门缓缓开启。 门后显出无数雷光奔腾疾走,却难照亮其中幽暗的世界! 苏午迈步走入那青铜门中,一置身于门后世界之内,他便知道,在这方世界中摘取‘铁杈青铜神树’之上枝丫的最难点在于哪里——雷光都无法照亮的世界里,苏午的心神与眼睛,亦无法窥见前路如何。 他眉心皱纹蠕动着,六天鬼眼缓缓张开来,终于映照出了此方世界被黑暗遮瞒住的真实情形! 如长龙、如旗幡、如鬼爪等种种形象的雷霆于沉黯天顶之上交织,那道道恐怖雷霆,也将自身的形影倒映在大地之上——大地完全是一望无垠的幽深冰层! 雷光投映在冰层之上,也隐隐映照出冰层之下缓缓游动的一道道黑影。 所有黑影尽数朝某个区域汇集而去。 苏午顺着那些黑影汇集的方向,便看到了一棵将黑铁般的枝丫延伸向天幕,与一道道显化出各种形状的雷霆接连,树干遍布绿锈、似如青铜铸就的巨树! 冰层下的黑影,聚集在巨树底部,就像是这棵铁杈青铜巨树的根部一般! 六天鬼眼缓缓转动着。 在苏午的心神都被此间世界里无所不在的黑暗遮蔽之时,六天鬼眼却依旧能帮助苏午照亮前路——这只源自于‘故始人教’的‘祭目’,与‘商朝’莫非也存在着某种关联? 脑海里念头纷纷,苏午看清前路,便未有迟疑,举步走向了那所有黑影聚集向的铁杈青铜神树。 这扇门仅能开启一次,是以苏午亦未有多生事端,一切都以先从青铜神树之上,折取来枝杈为先。 遍天雷霆交织着,煌煌赫赫。 但这雷霆的爆发却没有丝毫声音。 冰层下无数巨大黑影的移动,同样未产生任何响动。 就连苏午双脚踏过冰层,都未发出任何声响。 整个世界死寂一片。 身处于此方世界之中,苏午没有任何实感。 他未有耽搁分毫,以极快的速度走近了那座青铜神树——远观铁杈青铜神树,便觉得它接连着天与地,成了支撑这方天地的巨柱,占据了此间大半个世界,但临近青铜神树之时,苏午方才发觉,这棵青铜神树几乎构成了整个世界! 冰层下的黑影是它根系的延伸,天顶的雷霆是它延伸出去的每一道枝杈的化现! 直至此时,苏午才有了进入此方世界的实感! 他双手触碰在青铜神树之上,便感应到了一种奇异的脉搏,这种脉搏引领着他不断攀爬树干,攀上某一片枝丫之中,最终停留在青铜神树的一道分支之上。 那道青铜神树的分支,又分出了更多的枝杈。 与别处的分支树杈不同,这一道分支上未曾缭绕那惨白的雷霆,每一根枝丫上,都有浅浅的绿意滋生——那是树木生出的嫩芽。 “只有这道分支是活着的。 其他的都已经死了。” 看着这道分支延伸出去的许多枝丫上生出的绿色嫩芽,苏午心神转动,已然明白——偌大的青铜巨树之上,九成九的树枝都已经死了,甚至于树干本身也已衰亡。 只有他所处的这一道分支,还是活着的。 还有一丝活气。 他要取得的神树枝杈,便源自于这道分支。 苏午仔细地观察着这道分支上的每一根枝条,他最终选出了长着最多树芽的那一根枝条,将之从枝干上折了下来。 在他折下那枝条的一瞬间,整个冰封世界剧烈晃动! 冰层破碎! 神树不断下沉! 漫天缭绕的雷霆,在此时不再静寂,阵阵轰响宛若从太古之时传来的战鼓声,在苏午耳畔炸响,一道道凝聚作种种可怖形象的雷霆,或砸击于大地之上,或劈炸在青铜神树树身! 整个世界生出一种莫大的排斥之力,将苏午一瞬推向这世界之外,推向那扇缓缓闭拢的青铜之门! 咚咚! 正在此时,天穹中一道如鬼爪般的惨白雷霆,乍然弯折了两次,劈炸在青铜神树之上,竟将神树劈成了三截! 一截沉入冰层一截振飞向天穹、连着那还富有生机的分支的第三截被炸得四分五裂! 偏偏那包含生机的整根分支,被雷光抛洒向了苏午这边! 苏午看了看身后的青铜门,又转回头来,头顶乍然间浮现黄金色泽的皇天真雷大诏,大诏之下,金紫天蓬宝诰倏忽而现——他摇身一变,化作三头六臂的天蓬真身,张开六臂,猛然间抱住了陡坠向大地的那一道分支! 正文 997、天象(1/2) 咚!咚! 因为苏午抱住了那一整道富有生机的神树分支,天穹中游走的所有雷霆尽数聚集起来,骤然间轰向了三头六臂的天蓬真身! 天蓬真身紧紧抱住神树分支,在同一时间化作一道紫红雷霆,曳过虚空,在那道青铜巨门缓缓合拢之际,直接贯穿了出去! 青铜巨门霎时合拢! 无数雷霆形成的集束,尽数轰炸在那道情同巨门上! 咚! 巨门摇摇晃晃,在惨白雷光中直接化无! 但闭拢的门被强行毁灭去,门的后面亦没有另一重世界的影踪——只剩下一片虚无! —— 鬼梦世界边缘地带,倏忽显出三头六臂的天蓬真身。 在天蓬真身对面,一阵青蒙蒙雾气飘散而去,黑傩的身影跟着浮显而出,他的眉心裂开了一道伤口,一股黑血从伤口里流淌而出。 他闭着眼睛,紧皱着眉头。 未过多久,眉心的伤口便完全弥合如初。 黑傩张开眼目,看向对面转为本形的苏午,出声问道:“那扇门已然完全毁去了。 主人在门后世界之中,可曾摘取到青铜神树上的枝条?” 苏午双手里空空如也,完全不像是从门后世界中取得甚么的样子。他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双手,皱着眉说道:“我分明从门后世界中取得了一道神树分支……缘何回到鬼梦世界以后,那神树分支却全无踪影?” “神树枝条并非实物。 您既已取得枝条,那根枝条必然已经融入到您的命局之中。”黑傩听到苏午所言,他一向不苟言笑的面孔上,终于浮现出一抹笑容。 虽知在门后世界中遇到变故的概率很小,但他并未亲自去过那门后世界。如今主人成功从中取得一根青铜枝条,他也就彻底松了一口气。 苏午闻言点了点头,若有所思。 当下黑傩还不清楚,他从门后世界里取得的不是一根青铜神树‘树枝’,而是神树的一整道分支,那是神树唯一具备生机的分支,分支之上衍生有数百根树枝! 也不知黑傩是否清楚,取得一整道青铜分支以后,那分支是否也会参入自身命局之中? 黑傩见苏午神色有异,正欲询问之时,周围的青蒙蒙雾气忽然涌动开来,他微微一愣,旋而向苏午出声道:“天柱爷来了。” “我知道。”苏午在鬼梦世界中更占据主导地位,对于天柱爷王梦龙的到来,其实比黑傩更早感知到。 他目光看向那雾气集聚的区域。 穿一件无袖褂子,腿上打着绑带,衣着随意的王梦龙在雾气里显出身形,他神色严肃,显形的瞬间,就将目光看向了苏午:“你赶紧走! 先脱离鬼梦世界再说! 不知你做了甚么?引来了好大动静! 你的命局引动了某种天象,那天象要降临进鬼梦中了! 好不容易才把鬼梦缝补个大概,你那天象真正降临,怕是又得把缝上的裂隙给撕开了,快走快走!” 听得王梦龙所言,黑傩顿时满脸震惊:“命局引来天象? 主人从青铜神树上摘来了怎样一根树枝?” 苏午未有料到自己命局会引来这般变故,见王梦龙神色焦急的模样,他亦立刻点了点头,回了黑傩一句:“稍后再说罢!” 身形旋而脱离鬼梦世界边缘! 青蒙蒙雾气在迎门墙后漫开,苏午的身形从中走出。 黑傩、白驹也跟了出来。 还在院子里守候的李黑虎见状,一边迎上去,一边向苏午招呼:“猪子……” 不等李黑虎多言语甚么,苏午便摆了摆手,道了一句:“我今下有事要办,你就先留在家里,不要走动。” 话音未落,苏午身形已然融入到阴影里,带着黑傩白驹二人,瞬息间消去影踪。 甚么样的事情,需要这么着急去处理? 李黑虎在原地发愣。 这时,一道极明亮的闪电从天边瞬间蔓延过来,将天穹分成了两半! 那雷霆继而向四面八方铺散,乍然间营造出了一种犹如天崩一般的恐怖天象,李黑虎只仰头看了一眼天上情景,便顿时胆寒! 雷光还在天穹之中肆虐,一声声震响已经传彻此间! 咚! 咔嚓嚓! 咚! 轰隆隆! 一道赤红雷霆直直地砸落在猪子家院外的一棵老梧桐树上,直令那棵梧桐树轰烈燃烧了起来,梧桐树庞大的树冠轰隆隆倾塌,堵在了院墙外! 火光熊熊而起。 羊大全害怕得发抖的声音从李黑虎身后背篓里传出:“小主人,咱们还是先回屋吧,先回屋吧……这雷打得太吓人了,怕是有甚么不可测的事情会发生……” 李黑虎稳住心神,先奔去奶奶的卧室:“我得看顾好奶奶,等猪子回来!” 奶奶的卧室早已被苏午设下重重符咒,保护了起来,是以即便漫天雷霆激烈,她依旧能在房中安睡,不受外界分毫影响。 李黑虎推门走入房中。 院子里空无一人。 唯有道道雷霆犹如在天穹中航行的巨舟一般,犁过暗淡苍穹,在天穹里摧开一股股或紫红、或赤金、或惨白的浪潮——一道道浪潮,尽汇向长天尽头! 河堤之下! 大片大片原野铺陈于大地上。 斑斓雷光照亮了这广袤田原,亦映照出了河堤下苏午的身影。 苍穹上千舟竞渡,滚动的雷霆将苍天都撕成了一块块,那犹如崩裂洲陆般的苍天,随着群雷的翻腾而聚散,犹如天崩般的天象叫人望之胆寒! 那如巨周般的万千道雷霆,尽往苏午头顶汇集而来! 黑傩收回望向头顶苍穹的目光,低下头来,看着苏午说道:“我所传承的记忆之中,并没有进入青铜门后,摘取青铜神树树枝,会引来天象变化的内容。 但我所传承的这份记忆并没有缺失…… 主人在青铜门后世界中所行之事,应该超出了某种‘限度’……连那我所传承记忆之源头——或许是某位商王,或许是身负商王残余血脉的某个人,应该都没有预料到,会出现这种情况,亦或者这种情况本不可能会发生。 所以我所传承的记忆里,才没有此般内容。” 黑傩虽然未有向苏午多问甚么,但他言辞里的疑惑显而易见。 “今时鬼梦世界亦不能为主人提供庇护…… 这样天崩般的天象,必然极其恐怖,主人该如何应对?”白驹眉头紧皱,忧心忡忡。 相较于黑傩白驹二者,苏午的神色要平静得多,他出声回应道:“人神体魄的成长,须经历初醒、全醒、象升或象崩、衰绝此四个阶段。 人神是大商之时,能以体魄镇压厉诡之人的尊称。 我今下大概明白,那‘青铜神树枝’与我命局相融之后,究竟给我带来甚么了——即是当下这般天象,我须在这般天象之中,踏入人神中的第三个阶段,或是运天理与我意相合,成就‘象升’,如不能顺天理而应我意,便即‘象崩’。 不必担忧。 无非奋力一搏,争这朝夕而已。” 苏午看向了黑傩,笑了笑,道:“我自门后世界里,摘取来的并非是一根青铜神树枝,而是一整道青铜神树枝干——或许此般情形,是那向你传承下记忆之人未有预料到的。” 那青铜神树上,仅有苏午所得的那道枝干还富有生机。 他对黑傩的言语,还是说小了他所为的影响。 ——他却不仅仅只是摘取了一整道青铜神树的枝干这么简单。一棵树上仅有一道枝干还留有生机,这道枝干几乎就是一道全新的根苗,是一棵人参果树上唯一生长出来的那颗果子,而今他的命局融入了这道根苗,他自身吞下了那唯一的一颗果子! 这才是这件事的全部意义! 黑傩不知此事全部情形,但仅听苏午所言,亦知事态严重。他喃喃低语:“缘何要取下一整道枝干?如此就真不知是福是祸了……” “天予不取,反受其咎。 时至不迎,反受其殃。”苏午头顶皇天真雷大诏乍然飞腾而起,降下天蓬宝诰,他挥手招来青蒙蒙雾气,将黑傩白驹二者携裹,乃道,“雷要来了,你们无涉此事,躲进鬼梦里去罢!” 话音一落! 天蓬宝诰降下金紫雷光! 阵阵诵持宝诰之声震响八方! 苏午身形在雷光缭绕之间,陡然化作三头六臂的天蓬真形,脚下血河翻沸,六条手臂各持方天画戟、金尺、帝钟、旌枪、大印、铁索六道神兵! 他六臂张开,身形一丈丈疯狂生长! 乍然之间已化作头顶苍天,脚扎黄泉的奢遮神灵! 便在此时,令天穹崩裂的滚滚雷霆攒聚成一股,那一股雷霆生长出细鳞锐爪,一下撕脱了半边天幕,直抓向支撑在天地间的那道伟岸身影! 天人交感神韵,浩浩汤汤铺压而来! 五色龙爪雷霆一把攥住了那身形已逾百千丈,极伟岸的天蓬真身,就像攥住一只鸡仔一般,抖去他手中握持的种种神兵,直将他打落人形,提摄向了冥冥之中——天人交感的境界之内! 青蒙蒙雾气里。 黑傩、白驹看着苏午身形被龙爪雷霆摧无,顿都失魂落魄! (本章完) 正文 998、象升!(2/2) 天穹大地,尽作雪白之色。 苏午又一次身临这‘天人交感之境’中。 与以往每一次都不同的是,他今下是被那一道道象征着天理运转的雷霆,强行提摄到这天人交感之境内,在此下的天人交感之境里,没有映现出他的‘完整之我’,仅仅是他自身停留在这重境界内,并且。 以往每次进入都深觉寂寥、压抑、无有他物存留的天人交感之境内,今下充斥着一道道天人交感神韵! 那些在往常需要苏午费尽心力,才能取得一缕的天人交感神韵,此下就在他身周涌荡着,游走着。 ‘元之神韵’总领乾纲,造化万物,是以为诸色团龙之形,周转于天地之中,往往被其余诸般神韵簇拥在中央; ‘亨之神韵’通达和畅,乃嘉之会,是以为诸色游龙之形,伏行于天地之内,引领诸般潮流的生长、演变; ‘利之神韵’保合太和,乃义之和,是以为诸正龙之形,周围簇拥十二章形; ‘贞之神韵’强固坚韧,乃正之所在,是以为诸般细鳞圆轮,簇拥在其余诸神韵之龙头顶,强固诸般神韵。 天地神韵统谐运转,天理便在这诸般神韵运转之中,逐渐诞生。 苏午看着那元亨利贞四大神韵交织在天地中央,‘天理’渐于其中产生——一道道漆黑裂缝浮现于天幕之上,潜隐于大地之下,随着这血色乾坤中间无数天人交感神韵的不断转动,天理变化也越发明显——漆黑裂缝猛然间使天崩裂,深黑脓血漫天洒落! 大地震颤不休,一道道堆满尸骸的幽深沟壑,亦撕裂了大地! 他眼中所见种种,便是今下诸般神韵交织、天理运转之下,显出的天象——天崩地裂,末劫已至! 如今,苏午所要做的,便是循着天理运转的轨迹,以自我性意去顺应天理,如此便能在此中领悟自身的‘象’,继而能够‘象升’! 人神象升,须先看见自我的‘象’,才能在天理运化下,验证自身的象是否坚固,是否能够象升。 如不能象升,便顷刻‘象崩’! 但是,苏午在镇压了精莲以后,便已经看见自我的‘象’了。 他不需要再重新于天理运化之下,再去领悟自身的‘象’! 他的‘象’,即是那支撑着行将崩裂的天地,令天地再度稳固起来的‘天柱超脱相’——而此象与当下天理运化趋势分明相悖逆! 天理运化之下,已然显映出未来必然会是‘天崩地裂,末劫降临’的景象,他的象却在与天理运化做对,分明要强固住天地,使天不至崩塌,使地不至沉陷! 此象与天理对立! 滚滚天人交感神韵徜徉在苏午身周,它们与苏午近在咫尺。 今下只要苏午能和顺天理,归化我意,四下里奔流的天人交感神韵便唾手可得,尽能为苏午凝聚‘象升’,都变成苏午的奖品。 可他若不能顺应天心,偏偏要与天理对立的话,这些天人交感神韵便终究是橱窗里的昂贵展览品,他看得见,却休想得到一丝! “果然是要大厦将倾,末劫降临了……” 苏午置身于这天崩地裂的世界中,喃喃低语。 他今下其实还有机会,还能循着天理,再从天理中领悟出另一道‘象’来,以此也能完成象升,获得滚滚天人交感之神韵,获得来自于天理的馈赠! 但他说服不了自己。 “我之种种准备,费尽心血,皆是为了应对这天灾末劫。 今下末劫显兆已在眼前,若如此退缩一步……以后是不是就要步步后退——天柱超脱相全由我自心萌发之意志汇聚而成,如今低一次头,这柱子就要矮一截,再低一次头,柱子又会塌半边,如此循环往复下去,也就不谈甚么支撑天地之志,匡正天命的话了。 我却不能后退半步——” 苏午心意已定! 他眉心轮骤然间疯狂转动开来! 自性在意能量层层盘转之下,顿时显现——那由一块块虚幻的柱石垒砌起来的巨柱,浮现于这崩坏的世界中央! 天柱一端朝天顶延伸,一端深扎入大地之下! 这‘天柱超脱相’显现的一瞬间,萦绕在天人交感境界中的滚滚神韵顿时沸腾! 先前追迫着苏午,将苏午拖拽进天人交感境界里的那一道道雷霆,乍然而显,那些诸色斑斓的雷霆,聚化为鬼爪,聚化为龙形,聚化为镰刀——叫嚎着,嘶吼着,扯碎了天地间的一切,尽向那根支撑天地的巨柱劈炸而去! 咚! 轰隆隆! 一道道雷霆滚碾而下! 由无数块虚幻巨石组成的天柱,在这第一记雷霆下,便崩塌了半边! 随后有数不尽的雷霆不断奔腾蜿蜒,将那根天柱轰碎,最终仅剩最底下那块雕纹着莲花图案的柱础——这块柱础,却连着整个鬼梦世界。 苏午的意在滚滚雷霆劈炸之下,直接消耗一空了。 他意识混沌,摇摇晃晃地站到了那块柱础上,借此汲取来一丝丝力量,将自身稍稍恢复一些。 他神智清醒了一些,看着满目疮痍、天崩地裂的景象,就好似看到了自己的‘象崩’——苏午未有气馁,他再一次调集自身残余不多的‘意’,在那块未有崩坏的柱础上,再度凝聚出了‘天柱超脱相’。 雷霆随之滚滚而来! 苏午站在这摇摇晃晃、遍布裂痕的天柱之顶,遍身披覆苍白的元皇皮,替这根摇摇晃晃的天柱,承受着第一轮雷霆的劈炸! 他脚下的天柱,此时亦在奋力地聚拢龟裂的大地土层,弥合着大地上的沟壑,修补着苍天的裂痕! 苏午未能支撑多久,在承受了十余道雷霆劈炸之后,便整个人被掀翻在了大地之上! 雷霆再一次砸落于天柱超脱相上,将天柱超脱相劈塌了大半。 仅留小半截还耸立在大地之上,沐浴在滚滚雷霆中,虽然每一块柱石上都遍布裂纹,摇摇晃晃,但终究稳固地堆砌在柱础之上,未有被雷霆掀翻! 萦绕在苏午躯壳上的雷霆,化作沸腾的劫力,周流于苏午周身穴窍、经络之间。苏午有意识地引导着这不断周流的劫力,一遍一遍在体内行大周天运转,最终将这来自于天理的劫数,转为自身的劫力,化为己用。 他的意能量便在这‘窃取劫数’的大周天运转下,又恢复了许多。 他开始周而复始地爬上那残缺的天柱,不断垒砌柱石。 直至伤痕累累却强固无比的天柱重新耸立在这片天地间,再无法被遍走天地的滚滚雷霆摧毁——滚滚雷霆乍然消敛,天崩地裂的景象,皆在天柱支撑下,得到弥合! 天柱撑开天地,镇压末劫的景象形成的一刹那,此间天人交感之境中,又有滚滚神韵爆发来开,那作团龙之形的元之神韵、作游龙之形的亨之神韵、作正龙之形的利之神韵,乃至是盘绕在诸龙形头颅之后化为圆轮的贞之神韵,尽往苏午自身灌注而来! 苏午承接着这滚滚天人交感神韵,将这滚滚神韵导引入经络之中,聚集在腹部——在他腹部,先前大道神韵、天人交感神韵、法性集汇形成的虚幻丹形轮廓,此下得到这饵药的灌注,经八识心王与薪火共同洗练以后,虚幻丹形轮廓终于渐被充实,饱满了许多! 将天人交感之境中流淌的神韵吸收一空的瞬间,苏午即从这境界之中脱离! 轰隆! 在苏午身形站立于原野之上的瞬间,一块块柱石压塌了现实与虚幻的界限,在他身后不断垒砌,直通向了天顶! ‘天柱超脱相’接天连地的瞬间,沉黯天穹之上,金云震荡,赤雷横空! 团云电龙纠缠摆荡,排开了天穹中的暗云,竟叫原野上方的天穹,短暂地从黑夜转为白昼! 白昼之下! 一道赤金雷霆聚成旗幡耸立于巨柱之顶! 伴随着白昼收敛,黑夜重新降临,那支撑着天地的天柱超脱相也隐于虚无之中,唯剩那道赤金的旗幡耸立在苏午身后,如豹尾般的旗幡无风以猎猎飘扬。 幡子的尾端,延伸进了虚无之中,似乎勾连着一个个古老而恐怖的存在! 苏午,今下彻底晋入‘象升’之境! 青蒙蒙雾气萦绕在苏午身畔,黑傩、白驹的身影同时显现。 未入象升之境的人,亦看不到人神的‘象’,黑傩白驹两个自然看不到苏午身后耸立的、飘荡入虚无之中的旗幡,但他们都能感应到苏午气息的变化,变得越发幽深神秘,让他们越发不能揣度。 “主人,可是已经‘象升’了?”白驹低声问道。 苏午点了点头。 拧眉沉思着的黑傩,则在这时道:“我自主人身上,感应到了‘侍天傩’的些微气息,主人看来已经完全将那青铜神树枝融入自身命局之中,使之彻底安稳下来了?” “是。” 苏午回道:“我如今可以尝试开府养傩了,或能养出一些与‘商’有关的傩神。” 黑傩赤红的面庞上满是笑意,跟着点了点头:“大善!” (本章完) 正文 999、本命傩府(1/2) 黑傩仰面看向沉黯天穹,方才犹如天崩一般的恐怖天象,今下尽已平息,他低下头来,向苏午再次躬身行礼,出声道:“主人的象升,与方才那天崩一般的天象,是否存在某种关联? 我实不知商时即有‘人神’,对于人神的象升,更是无法揣度。 不过,青铜神树枝参入命局之中,想来象升亦必然是自心、命格与天理的结合,方才那般天崩天象,实在不是甚么好兆头,所以我有此一问……” 他还记得苏午此前说过,‘象升’需人神顺天理而合我意,才能成就。 若天理的映现,即是先前那般天崩地裂——主人的象升便更叫黑傩担忧了。 对于黑傩的问题,苏午未有直接回答。 他面露笑意,一手张开——膨胀得如长江大河般的劫影猛然掀起百丈狂澜,一道全由赤金雷霆聚集形成的豹尾旗幡被滚滚劫影掀到了苏午掌中。 握住那道旗幡,苏午猛一摇晃! 沉黯苍穹中,遍及赤金雷霆! 滚雷撕裂暗云,白昼降临世界! 无数金云赤电,簇拥着最中央徐徐转动的一轮太阳! 那太阳光照之下,所有鬼祟邪佞竟都在短瞬间被镇压了,连萦绕在苏午周围的影诡,都被禁锢在苏午体内,根本无法在这‘白昼’之中显露分毫死劫规律! “这就是我的象升。” 白昼一霎消敛,苏午笑着回答。 黑傩、白驹失神地望着那已经恢复沉黯的天顶,沉默了良久! —— “请主人以左手掌覆于此金盘之上,拓印命局。 拓印命局以后,即能以命局勾连《魈魁秘券》之上诸傩,首先映现出‘本命傩府’,此后就可以开‘本命傩府’,以诸傩气息凝练傩规,诱厉诡入府,即能养出本命傩神。 养出本命傩神以后,则以自身降附傩神,以木雕泥塑之法,塑‘香身’,将本命傩府移入香身之中——寻常傩师至此,就已经完成了一门傩法的全部修行,但我‘旱雷公教’将‘香身’与‘养旱魃’结合,养成香身之后,须将香身置于与自身命局相冲的逆转风水之地,如养僵尸一般,在此地养‘香身’。 以诸多厉诡诡韵磨砺香身,磨砺本命傩府之中傩神。 如此经历少则七七四十九日,多则数年的时间,养成‘旱魃’。 从此以后,可以自身与旱魃血身相互转化,同时,能以旱魃血身承载更多傩府,旱魃出驾,能使赤地千里。” 黑傩一边与苏午解释着‘旱雷公教’的傩法精要,一边取出一面金盘来。 那金盘上刻出了周易八卦图案,偏偏正面又如明镜一般,能映照出人影。 苏午接过那面金盘,即以左手覆在金盘正面。 在黑傩点头以后,他松开手,又将金盘还了回去。 此时,金盘镜面之下,竟映照出了一个浑金的圆盘,那圆盘虽是被金盘映照出来的镜像,却也散发出炽烈的温度,致使整面金盘都发烫、发红起来——也幸好黑傩早非人身,手持已经被烧红的金盘,也无有感觉,否则,若是普通人碰这拓印着苏午命格的金盘,说不得就得把双手烫烂! 饶是如此,黑傩亦极吃惊,眯眼看着那圆盘中越发炽烈、犹如一轮太阳般的命格,立即取出先前为苏午塑造金身后留下的斑斓泥壳,将之揉成泥团,拓在了金盘表面。 伴随着一阵湿润泥土被灼烧发出的嗤嗤声,苏午的命格已然拓在那团泥巴之上。 而后,黑傩取出了一部铜版大书。 那部铜版大书,即是《魈魁秘券》。 据黑傩所言,此上记载着四开山傩、十二大傩、一百单八傩神的降示仪轨。 黑傩翻开《魈魁秘券》,铜版书册的第一页,凿刻着四个孔洞。 漆黑孔洞内,有晦涩气息隐约散溢。 四个孔洞之下,各标识有对应的开山傩府、傩神尊名。 这第一页上的四尊开山傩,分别是‘阴间王府‘陶祖’傩神’、‘泰山傩府天齐王‘黄飞虎’傩神’、‘雷神傩府闻仲太师傩神’、‘泾河傩府无首龙王傩神’。 此四尊傩神,位格在‘大傩’之上,曾经都是一整个傩神体系的‘开山傩’。 单从它们的名字、尊号来看,四者其实亦有高低,譬如‘泰山傩府’中的‘黄飞虎’傩神,在民间传说中,乃是执掌幽冥的尊贵神灵。 其位格显然要高于‘泾河傩府’中的无首龙王傩神。 但与这‘黄飞虎’相对的,却是‘阴间王府’陶祖傩神——茅山开山大宗师即是‘陶祖’,陶祖死后,其身化为阴间,‘阴间’在很多时候在人们认知里,亦是‘幽冥’的另一种说法。 只不过‘泰山王黄飞虎’仅是话本里的幽冥主宰。 而‘陶祖’乃是切切实实的、现实中的演化出了整个阴间的恐怖存在,至于他今下是否主宰着阴间,那就得亲自去问他老人家才知道了。 但不管如何,陶祖与黄飞虎、黄飞虎与泾河龙王、泾河龙王与闻仲太师都不该并列在同一位格层次才对,然而这部《魈魁秘券》上,偏偏又将四者同列…… 苏午心下困惑,好在黑傩就在他身旁,可以时时为之解惑:“傩师尊奉的傩神众多,此中并未如道门一般的‘真灵业位图’,将诸道门神灵排出三六九等来,是以关于众多傩神的位格划分,一直都混乱得很。 但有一点却是公认的,能到‘开山傩’这个层次的傩神,无疑是经历过诸般恶战,镇压过诸多恶诡,打退了诸多大傩,才得以成就‘开山傩’的威名。 譬如‘泾河府无首龙王傩神’,就与‘枉死府阎罗王傩神’交手过数次,数次都打退了对方,是以才挣得这好大威名。 叫‘活关公’战‘活秦琼’在现实里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但叫‘神灵关公’战‘神灵秦琼’,在傩师之中却并不鲜见,这诸般实战总结,才分出了开山傩、大傩、傩神等诸道交椅,能坐在对应位置上的傩神,无一个是浪得虚名。 是以,泾河龙王与黄飞虎、阴间王并列,实属正常。 唯有闻仲太师……它是我旱雷公教主尊的傩神,它威能比之其余三位还有不足,但旱雷公教依旧把它抬进了开山傩的行列——闻仲太师这尊傩神,在旁的傩师眼里,大抵算不上是真材实料的开山傩,只能被称为大傩。” 黑傩神色坦然,讲起自家传承主尊傩神,亦没有丝毫避忌。 他已经死去不知多少载了,早已经放下过往旧事。 “开山傩,想来便是傩神中最大的那把交椅了?”苏午问道。 “却非如此。”黑傩摇头,“我先前与您说过,今时娱鬼神之傩,乃是接续在‘侍天傩’法门的废墟上,偶时亦会有恐怖傩神从‘废墟之下’被傩师们挖掘出来。 这些傩神,被称为‘地傩’。 ‘地傩’的层次,是今下傩师们见过的最恐怖傩神,可以占得今时傩神中最大的那把交椅,但傩师们在此上还立下了‘天傩’的层次。 天傩是大家猜想中的,最高层次的傩神。” “我明白了。”苏午翻看着黑傩递来的铜版书,铜版书的每一页上,都凿刻有或多或少的孔洞,傩神气息寄居在那些孔洞里,偶尔透发出来一丝,更显得幽微晦涩。 《魈魁秘券》珍贵就珍贵在它所收摄的诸多傩神气息,能凭借气息,施以简单仪轨,就与对应傩府傩神建立关联。 其他的傩师传承,或有如《魈魁秘券》一般的物什,但多没有它收摄的傩神数量多,而更多如羊大全这般的端公、师公手里,很可能连类似《魈魁秘券》一般的物什都没有,他们能否请动傩神、阴间神灵,只能全看运气。 “接下来该如何做?”苏午将那部《魈魁秘券》递还给了黑傩。 黑傩将那部厚重的铜版书册放在一边,双手抟着那团拓印着苏午命格的斑斓泥巴,将之捏成了一座门楼的形状,随后把那座巴掌高的泥巴门楼蹲在三颗石头垒成的品字形山坛之上,乃道:“我为主人演示这一次,以后主人再开府养傩,便需自己动手了。 这部《魈魁秘券》也交于主人,主人可随意运用。 ——将之传诸他人,我亦没有任何意见。” “多谢你。 我会设法将此般法门传诸于更多人,更普适寻常人修持。 也叫他们面对灾劫之时,多一份自保之力。”苏午正色回应。 “便是因为主人会做如此选择,《魈魁秘券》、‘傩神金身法门’传于主人,才更有意义。”黑傩又笑了几声。 他今天高兴的时候似乎格外地多。 黑傩令苏午在那座泥巴捏造的门楼前点燃对烛、炷香,随即将那部《魈魁秘券》平摊开,摆在门楼前,乃喝道:“上应魁星,下应命局,枭神夺命,傩神入府——开此门府,成此命局! 嗡——婆娑诃! 开门!开门! 开门!” 那座泥巴门楼下,以泥捏出的两扇门外,顿时传出一阵阵叩门声。 竟如人以手拍打木门一般,声音钝而空! 咚!咚!咚! (本章完) 正文 1000、开府!(2/2) 泥塑门楼在那阵叩门声中,微微颤抖。 在门楼前平摊开的《魈魁秘券》,此时似被风卷动,一页页翻动开来,每一页铜版纸上凿刻出的孔洞里,皆有傩神气息倏忽迸发——一道道傩神气息飘转去冥冥之中,勾连来一座座傩府! 虚空处处,四面八方,一座座或高或矮或恢宏广大或雄伟高耸的门楼乍然耸立。 诸多门楼环绕着最中央的泥塑门楼—— 那座泥塑门楼下,叩门声变得更密更响! 咚咚咚咚咚咚! 两扇门不断抖动着,但两扇门间的缝隙严严实实,没有丝毫被叩开的征兆! “竟推不开……” 黑傩眼神微动,看了旁边的苏午一眼。 当下《魈魁秘券》中收摄的一百单八道傩神,尽已被勾连出来,显化傩府,协助他来叩开苏午的本命傩府,替苏午开辟这座本命傩府——即便如此,苏午的傩府仍旧严丝合缝,在一百单八道傩神的不断推动下,亦没有丝毫开启的征兆。 这般情况,虽叫黑傩有些惊讶,但亦未出乎他的意料。 毕竟,他看过苏午命格,亦知苏午命格有多特殊,尤其在今时苏午命局之中融入了一道青铜枝干,引发了末劫一般的天崩天象——这般天象,一百单八道傩神推之不开,却也正常。 黑傩躬身跪拜在那部《魈魁秘券》之前,朝着那部秘券缓缓磕头叩拜下去,沉声喝道:“请降示!” “请降示!” 他不断叩首,连声沉喝之下,《魈魁秘券》翻动得更快,有几页铜版纸上凿刻出的孔洞里,更阴郁凶恶的傩神气息从孔中飘散,渗入冥冥之中—— 轰隆!轰隆!轰隆! 一连十二座匾额上选红绸飘带的门楼,震开了云层,将其余诸座傩府挤在一边,围绕在苏午的本命傩府四周! 咚! 那以泥巴塑造的本命傩府门楼下,两扇门被猛拍了一记! 泥门上顿时浮现出两道凹坑! 凹坑深深,却未将门推开分毫,门缝依旧死死地闭拢着! 咚!咚!咚!咚—— 猛烈的叩门声响个不停! 两扇门上浮现出一道道似鸡爪、似牛蹄、似人手的凹坑,在十二尊大傩不断拍击之下,那两扇门终于渐渐开了些许缝隙,但那缝隙扩开至一拳宽的裂缝时,便止住扩张,任凭十二尊大傩再如何拍打,都无法令那裂缝扩开分毫! 黑傩的神色凝重了下来。 他转脸看着苏午,沉声道:“我再试请四位开山傩来为主人开府——若这四位联合十二大傩、一百单八傩神,都无法推开主人命府的话,那今下也就再没有其他办法,可以推开主人的命府了…… 须得寻找强横傩师,令之以‘地傩’,替主人一次推开命府! 若需‘地傩’才能推开主人傩府的话,主人的本命傩神亦必极其恐怖——地傩大神气息凝就的傩规,也不一定能拴缚住它,如此,还是暂缓修行本命傩神,先修其他普通傩神为好,毕竟无傩规不能成傩神,厉诡入府不受傩规束缚,便终究只是厉诡罢了……” “我可否尝试自行推开命府?”苏午问道。 “命府总须借助外力外推开,诸般傩神集汇的外力,对命府而言,亦是另一种塑造。 譬如十二大傩在泥门上留下来的这些掌印,亦能成为将来傩神生长的养料。”黑傩思忖了片刻,向苏午回答道,“外力集汇得越多,命府越强固,本命傩神越凶横。 不过,我观主人也有诸般外力手段——若主人是尝试运转外力,来推开傩府,倒也无甚不可。” “好,那我便与你联合诸开山傩、诸大傩,看看能否推开我的本命傩府。”苏午点头道。 黑傩不再言语,一缕缕青蒙蒙雾气从他身上飘散,有些人影在雾气里显现出来——那些‘人影’却并非真人,而是一道道纸扎人。 童男童女提着灯笼、花篮站在前头,轿夫、引路围在纸轿四下,纸轿空空,身后随着一个个力夫,皆扛着一个个朱红纸箱,纸箱中堆着纸扎的金银财宝。 苏午看着那一整个送礼的纸人队伍,也知黑傩在鬼梦世界中,乃是‘纸扎厂’的厂长,一副纸扎人对鬼梦世界中人而言,都是极其珍贵的事物——连白驹都曾请苏午帮他讨一副纸扎人来,作为奖赏。又何谈这一整个满载金银财宝的纸扎人队伍?必然是价值不菲! 今下,黑傩看来是要以一整个纸扎人队伍做祭,请动四尊开山傩了! 黑傩神色郑重,依旧跪拜在地,双手张开向天,口中喝道:“旱雷公教第三十七代法主性魂,以此‘灵人仙参’做祭,请闻仲太师、无首龙王、陶祖阴间大王、黄飞虎天齐大王降示! 伏惟尚飨!” 黑傩趴伏于地,深深伏低了头颅。 他五体投地之时,那列在他头前的一整个纸扎队伍中,一团团黑红火焰就从一具具纸扎人脚底燃烧而起,火舌不断攀附,迅速地淹没了一具具纸扎人,那些力夫纸扎人扛着的金银财宝,也被火焰全数吞噬! 纸扎人不断燃烧,却未留下一丝灰烬! 黑傩感应着一具具‘灵人仙参’的燃烧,微微松了一口气。 ——四尊开山傩神,对他奉上的祭品十分满意! 他请动这四位了! 一整个纸扎队伍燃烧干净的刹那,黑漆漆的苍穹中,一道电蛇自远空猛地蜿蜒过来,刹那分散成一道道雷龙! 雷龙肆虐之下,一道竖痕镶嵌在苏午的本命傩府左方上空,竖痕中,有座檐角飞挂如牛角的傩府门楼乍然而现! 咚! 轰隆隆! 直至雷霆消敛以后,才有雷声炸响! ‘闻仲傩神’傩府显现的刹那,一条条紫青手臂漫过虚空,那些手臂之后接着道道尸水浊流——血红的傩府随浊流奔涌而来,‘泾河’的匾额悬于门楼之上,那匾额下,赫然挂着一颗血淋淋的人头,只是那人头的面相,乃是‘隆准而龙颜’! 泾河府邸乍一显现,就压了雷神傩府一头,高居于雷神傩府之上。 在此时,有缕缕阴间气息弥散而来,当下苏午与黑傩深处的这片原野,顿转为‘黄天黑地’之相,‘阴间王’与‘泰山王’的府邸几乎是同时浮现出来,又压过泾河府邸一头! 其中,阴间王高居最上! 泰山王虽能压过泾河府,但有时又会被泾河府迎面冲上,与之齐平! ——不论如何,这四尊开山傩府,乃成今下的绝对核心,其余诸大傩、诸傩神俱只能环绕在四尊开山傩府左右,不能与之抗衡分毫! 四尊开山傩神受享了祭品,出力自然也不含糊—— 随着‘轰’地一声巨响,那座泥巴门楼下,两扇门上赫然烙印上一道龙爪掌印,掌印之上,甚至连细密鳞片都纤毫毕现! ——无首龙王首先出手,一下就将两扇开了拳头大缝隙的泥门,扩开至人头一般宽。 随后,一只只血红竖眼生长在两扇门间的裂缝里,那些竖眼里积蓄雷光,竖眼跟着不断膨胀,诡邪的电光向外弥散,更不断将两扇门撑开! 与此同时,一只只骷髅手爪扒在两扇门沿上,伴随着阵阵令人牙酸的声响,门缝愈发扩大! 黄天黑地笼罩着那座泥塑门楼,为此下三尊开山傩提供了莫大加持,才令它们将门缝越扩越大——两扇泥门由最开始只能扩开拳头大的裂缝,至到后来,已经张开了一大扇,而门内情景,依旧黑漆漆一片,无法看清丝毫! 泥塑门楼在诸傩神威能交攻,留下种种烙印之下,亦跟着变形,变得越来越不像是一座门楼,倒像是一团被人攥在手心里的烂泥巴。 两扇门都在种种傩神拍打之下,完全变了形! 诸般傩神一齐发劲,引致那两扇门越扩越开,由半敞开逐渐转为完全敞开,但哪怕群傩奋力发劲至于最后,两扇门仍旧是维持在了还差一个拳头的聚集,才能完全敞开的状态! 此后,再任凭群诺如何发劲,两扇门都纹丝不动了! 哪怕两扇门都张开到这种程度,门内景象依旧无比晦暗,根本不可查见! “果然,果然…… 还是得地傩大神出力,才能将您的命府彻底推开……”黑傩喃喃低语,转脸看向苏午。 苏午此时又化作了那三头六臂的天蓬真形,他手持方天画戟,向着自身已经完全扭曲变形,留下数不尽掌印的命府躬身一拜—— 轰隆! 命府大门再开一线! 他双手捧起那道方天画戟,捧起这金母心旌,厉诡刑杀法性,跪倒下来,再次一拜—— 轰隆! 命府大门又开一线! 苏午手捧金母心旌,身后一道豹尾旗帜猎猎飘荡,旗尾延伸入冥冥之中,似与古老而恐怖的存在产生了勾连——他联用金母心旌、大象旌旗,朝着自己的命府叩首一拜—— 嗡! 命府乍然大开! 天地间风云突变! 四开山傩、十二大傩、一百单八傩神尽在那灼烈如岩浆炼狱般的气息从冥冥中漫淹过来之际,各归傩府,各回本位! (本章完) 正文 1001、东王公(4K,1/1) 生长有细密鳞片、如龙游行的一根树杈从冥冥中探了出来。 无数根如龙般蜿蜒的树杈,从冥冥中探了出来。 一整棵巨树在现实里微微显出形影。 那最为茁壮的十三根枝干上,长着十三颗首级。 十三颗首级,狞恶凶怖,似人非人。 有的首级,长有虎面,口生利齿; 有的首级,生有牛角,面有三目; 有的首级,满面赤色,火发朱唇; 有的首级隆准而龙颜,面覆紫鳞; …… 此中十二颗生有龙、蛇、牛、鼠、虎等特征的首级,簇拥着巨树主干上的那颗首级,那颗首级遍覆彩羽,人面而鸟喙,两只眼睛宛若两轮太阳! 生长出此十三棵首级的龙鳞巨树,生长在一团犹如鸡卵,散发出赤红灼烈的天人交感神韵的物什之上,那颗鸡卵般的物什表面,沾附着一道道人形,苏午眯眼仔细去看——才发现,那些人形根本就是一道道恐怖厉诡! 它们被沾附在‘鸡卵’表面,被环绕交织在鸡卵表里的一道道巨树根须贯穿了,那巨树就是汲取它们及至那颗‘鸡卵’的营养,令自身得以茁壮成长! 其实那颗‘鸡卵’,又哪里是甚么真正的‘鸡子’? 在苏午眼里,那更像是一轮真正的太阳! 巨树生长在太阳上! 太阳上又沾附了数之不尽的恐怖厉诡! 巨树以太阳以及这诸多恐怖厉诡为养料,令自身得以成长——这巨树是甚么来头?! “东王公……”黑傩低下头来,愣愣地看着那撑举上天,被巨树一根枝杈贯穿的、苏午的本命傩府——他的傩府变得如山般高大,这座巨大的傩府,被树杈上坠落的一滴纯红炽烈的天人交感神韵包容——那滴神韵,化作了一轮炽日。 炽日包容了苏午的命府! 苏午命府之上,高悬着一块匾额! 上书三个古老而模糊、如龟甲裂开的痕迹,充满着‘易理’的文字——那三个字即是‘东王公’! 黑傩道出‘东王公’三个字以后,簇拥萦绕在他周围的青蒙蒙雾气,便被一朵朵赤红的火焰点燃了——他向苏午躬身一拜,徐徐隐入雾气深处,归于鬼梦世界之中,将当下事务,全交给了苏午自行来处理! 当下,也不需苏午再自行处理甚么了。 来自那棵巨树——来自‘东王公’的树杈,将苏午的命府贯穿,留下一道鸡卵般的印记以后,便亦徐徐退去! 十二道飞龙,并两尊飞熊拉着鸡卵下延伸出去,如龙筋一般的缰绳,拉拽着太阳上的巨树,沉入到冥冥之中! ‘东王公’的形影倏忽隐去。 四下虚空大地仍被赤红焰流充塞着,证明苏午先前所见一切,绝非幻梦。 苏午高悬于苍穹中的本命傩府,被滚滚纯红炽烈的天人交感神韵包裹着,缓缓沉坠至苏午脚边——炽烈天人交感神韵尽数沉寂下去,似被吸取进了苏午的本命傩府之内,而苏午的本命傩府,此下完全变了一副样子——变成了一颗表面有黑红结晶硬壳、鸡卵形的物什。 它不再是泥巴塑造而成,随着真正的‘东王公’驾临,留下一道印记于这本命傩府之中后,这座本命傩府的性质完全发生了改变,已然脱胎换骨! 捧着那颗有黑红结晶皮壳的‘鸡卵’,苏午便陡然心生感应——一道生有十三颗首级的树影在鸡卵内部生出万种变化来,炼狱般的气息萦绕在这道树影周围! 方才退入鬼梦世界之中,以躲避东王公神韵灼烧的黑傩,当下又伴着一阵青蒙蒙雾气吹卷而来,在苏午身畔显出了身形,他凝视着苏午手中那颗鸡卵一般的物什,出声说道:“主人的本命傩府,乃是‘东王公傩府’。 那生有十三颗首级的巨树,极可能就是‘东王公’本身…… 主人的本命傩府,乃是‘东王公’亲自留下了印记的傩府……” 黑傩言语间意味莫名,却是话里有话。 苏午看着他,出声说道:“我之命格,看来有涉‘东王公’,如此开出本命傩府,有东王公留下印记,难道不正常?” “按照常理来看,倒也正常。”黑傩回道,“但若依实例来看,其实极不正常。” “这是何意?” “傩师开辟本命傩府,绝大多数时候,都是借助人心力量,在那傩府中塑造出了傩神的影子。 譬如有人开出‘泰山神傩府’,坐镇府中的傩神,却只是‘天齐王黄飞虎’,而非是东岳大帝天齐仁圣大帝——之所以出现如此情况,只因‘天齐王黄飞虎’在民间流传甚广,人们认识它更多过于识得天齐仁圣大帝。 而傩府主要是借助人心力量来开启,如此,开出的傩府之中坐镇的傩神影子,自然就是‘天齐王黄飞虎’。 如主人这般,打开傩府之后,便引来‘东王公’驾临,留下印记的情况——我从未见过。”黑傩神色郑重,向苏午说道,“能得东王公亲自在傩府之中留下傩神影子,这是好事——却也不是好事。 说它是好事,自然是因为‘东王公’亲至,已然说明了主人本命傩府的潜力,不可限量。 说它是坏事,也是因为东王公亲至,留下傩神影子之后,也就绝了以寻常厉诡禁锢于命府,尽快修成本命傩府的路子。 此后,主人择选的厉诡,必须在各个方面都极契合命府中的傩神影子才行。 这样的厉诡并不好找。 我观那‘东王公’如此恐怖,其层次必已达到匪夷所思的地步,如此一来,能与它留下的傩神影子匹配的厉诡,或在‘荒级’以上!” 荒级以上! 苏午目光一凝! 他本拟将‘傩神金身’当成一门补充法门来修行。 但照今下情况来看,傩法得成为他今下的主修法门了:“若要禁锢荒级以上厉诡入傩府,只怕《魈魁秘券》上勾连的诸开山傩、大傩联手,都不一定能凝练出拴缚厉诡的傩规——我却须得先开出几座强横傩府,此后借助它们的力量来凝聚傩规才行?” “正是。”黑傩叹了口气,“傩法修行,而今于主人而言,却是充满艰难险阻了。” “却也无妨。”苏午摇了摇头,“愈是艰难,便愈说明,这法门成就以后,威能更强——以灾级乃至劫级厉诡成就的傩神,我也想看看它的威能如何!” 黑傩面露笑容,点头道:“主人今下总算也是开辟了命府,虽然命府之中未有禁锢厉诡,养出傩神,但命府既开,总是可以开始凝练普通傩府来修行了。” “我自身修炼有几道护法。 今时这些护法于我作用已不甚大,或可设法将之养为傩神。”苏午若有所思地道。 “想来主人那几道护法,以《魈魁秘券》勾连的诸尊傩神凝练出的傩规,应该是可以禁锢住的吧?” “自然可以。” 苏午与黑傩交谈着,往家中归返而去。 那颗被他托在掌中的黑红鸡卵,渐渐消隐形迹,融入他的命局中。 他返回家中之时,李黑虎正在院子里守着。 苏午与李黑虎招呼一声,两人回到屋子里,他将事情原委与李黑虎简略说了一下。 李黑虎听过他的言语,不免惊叹不已:“什么样的法门?竟然能引来这么恐怖的天雷——院子外一棵梧桐树叫雷劈成了木炭,你回来的时候看到了吗? 幸好没砸在咱们屋子上,要是砸在咱们屋子上,肯定得把奶奶惊醒,那样我就没法替你遮瞒了。” “我看到那树了。”苏午笑着回道,“还看到对门孙家的老叔在门外边收拾着,忙着把那些薪炭往家里拖。” “这么大动静,哪有不吵醒人的?”李黑虎点了点头,犹豫了一下,向苏午问道,“那咱们要不要捡些被雷劈过的梧桐树枝来? 我听人家说,这种东西能辟邪……” “你手里那桃木剑,比甚么梧桐枝子都管用。 早点歇了吧。 明早还得去家谱堂里学拳呢。”苏午摇了摇头,仰面躺在了床榻上。 李黑虎咕哝了一句:“那拳法真没甚么用……你怎么一门心思要学这个啊……” 他也爬上床,在苏午旁边睡下。 不多时,屋子里响起均匀的呼吸声。 黑虎一觉睡醒的时候,窗子外已经有些丝阳光照射进来,他看了看身边的床铺,并未见苏午的踪影,便转头看向自己枕边。 在他枕边守着的羊大全小声道:“在院子里呢。 昨晚飞熊小哥儿就没歇着,睡了一会儿,又爬起来开始开府养傩了。 那声势,可了不得——还好他设下了符咒,不然小主人你一准儿得被吵醒!” “猪子都已经开府养傩了,我却连傩神问奏科都只是刚入门,只能请来几道傩神降附……”李黑虎听到羊大全的言语,不免有些沮丧,越发觉得自己与苏午差距越来越大。 羊大全捋着胡须,摇头道:“这有甚么好沮丧的? 您是天命所归之人——那位飞熊小哥儿,我看得是能超越天命的人,您比不过他,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再说,人家还有宿慧呢……” 他这番话,未起到半点安慰李黑虎的作用。 反而叫李黑虎黑下了脸。 羊大全浑然未觉,仍旧自顾自地道:“俗话说,笨鸟先飞。早起的鸟儿有虫吃。 咱今下不如飞熊小哥儿也就罢了,偏偏还不知道上进,躲在被窝里只顾呼呼大睡……这样只怕是与飞熊小哥差得越来越远咯——” “你这老头,哪来恁多话!” 李黑虎瞪了羊大全一眼,三两下就穿好衣裳,跳下了床。 又回过头去看枕头边靠坐着,一语不发,老神在在的羊大全,闷哼了一声,还是将对方抓起来,往门外走:“学傩神问奏科,还得你多教我……羊先生……” “这才对嘛!”羊大全眉开眼笑。 二者出了院门,并未在院子里看见苏午的身影。 ——此下苏午早就停下修行傩法,正在柴房里帮奶奶烧火。 李黑虎钻进柴房里,正看到苏午端着菜饭往屋外面走。 苏午笑着与他说了句:“快些吃饭,吃完饭咱们还得到家谱堂去。” “哦,好!”李黑虎跟着答应了一声,看了看往锅里倒了一瓢冷水,开始刷锅的奶奶,又转头看了看把饭菜摆在门外桌子上的苏午,忽然觉得自己担心猪子走得比自己远,飞得比自己高,实在太不应该。 他心下生出些许愧疚来,又听到苏午在门外叫自己。 顿时收住了心思,与奶奶打了个招呼,也往柴房外去吃饭了。 两人吃过饭后,便赶去家谱堂。 他俩到那里的时候,大爷爷李伯江正在和其他三个爷爷,以及李雄彪、李雄罴守在堂屋里说着话。 李伯江站在门口,与其余几个老人说着话,不时伸头往门外瞄上几眼。 天还没亮那会儿,他已经守在家谱堂里了。 没过多久,李雄彪兄弟俩就给他送来消息,说飞熊与黑虎两个年轻人,今天都会到家谱堂里来学家传的反耳巴子拳,听着这个消息,李伯江心里自然高兴得很。 但他都等到现在了,还未见着飞熊、黑虎俩人的影子,不免有些心焦。 “雄罴,飞熊确定跟你说了,他今天会来学拳? 是早上来,还是午饭后来啊? 你都问清楚了?”李伯江终于有些忍不住,向李雄罴问了一句。 他虽是神色和蔼地与李雄罴说话,李雄罴却还是害怕得缩了缩脖子,仔细想了想昨天飞熊他俩和自己的对话,才向李伯江回道:“他是说早上就来……” “哎,大哥,你着什么急呢? 现在天也才刚亮而已,年轻人不像我们老年人,没那么多的觉,这会儿子,两个娃娃说不定才吃早饭,他都和雄罴说了会来,难道会半道改了主意吗?”三爷爷李叔川出声劝道。 他不说这话还好,一说这话,李伯江的神色反而凝重下来。 李伯江叹了口气,道:“我就是怕年轻人心思多,半路就该了主意啊……” “要是改了主意,那也是没法子的事情。 他俩毕竟学了仙法,咱们这家传拳法,对他们没那么有用。 还是看孩子自己吧……”五爷爷李孟溪说道。 气氛变得有些沉重。 李雄彪在旁看着,禁不住挠了挠头:“我去催催俩小子!” “不用!” “别去!” 几个老人同时出声,喝住了拔步欲走的李雄彪。 李雄彪看着门外,忽然转过脸来,咧嘴笑着与几个老人道:“爹,几位老叔,您们看——猪子和虎子一块儿来了!” 这时,苏午与黑虎正推开院门,迈步走了进来! 今天有点事情需要处理,所以只有这一更了。 谢谢大家谅解! (本章完) 正文 1002、“九四,或跃在渊,无咎”(求月票,1/2) “反耳巴子拳是咱们老李家的家传拳法。 早年间,我的亲爷爷和二爷爷俩人就靠着这门拳法,走南闯北。我年轻的时候,在饭馆儿里吃饭,别人过来摸我腰带上的钱袋子,被我用这门拳法,一记反耳巴子,打落了他半边牙! 他连个屁都不敢放,灰溜溜地跑了! 当然,这拳法终究只是手脚上的功夫,用它来打厉诡的话,那就纯粹是老寿星吃砒霜——找死了…… 飞熊,你和黑虎都是有仙法在身的人,多半是没有用上咱们这家传拳法的时候了,你俩还愿意跟着学这门拳,大爷爷得先谢谢你俩。”李伯江神色郑重,讲述了一番反耳巴子拳的来历,旋而就朝苏午与黑虎抱拳行礼。 俩人哪能受长辈老人这般大礼? 立刻都侧开身子,避而不受。 苏午出声道:“技多不压身。 我们今时用不着这门拳法,我们的子孙后代却不一定就用不着。 而且,那‘八极拳’、‘太极拳’那般大的名声,最初的时候大抵也是某个小地方的家传小拳种,然后被某一代传人杂糅百家之长,继而将之发扬光大了。 今下我和黑虎都学了仙法,说不定能把仙法和咱们家传拳法结合起来,创出一门能用来打厉诡的‘神拳’来!” 李伯江给苏午二人传下拳法,见后辈子弟越发优秀,家传拳法却帮不到他们分毫的情景,心下难免有几分跟不上时代的悲凉感,但他今下听得苏午所言,眼中顿时光芒闪闪:“咱们这反耳巴子拳,还能和仙法结合起来? 飞熊,你可是有甚么思路了?” 苏午确有此想,借助鲁地盛行的诸派拳路,将傩神法门融入拳法之中,进而传扬出去,也叫人人都能在面对厉诡之时,有保命能力。 但说到具体思路——他现下还没有。 是以迎着李伯江殷殷盼望的目光,苏午摇了摇头,道:“还没有。” 他话音落地,围在李伯江身旁的几个爷爷纷纷出声: “老大,你着甚么急呢?” “你忘了?猪子都还未正式开始学拳啊!” “有啥都得等咱们的飞熊学了拳再考量罢……现在说这些还为时过早!” “对对对!”李伯江闻言反应过来,连连点头,笑起来满脸都是皱纹,“我都忘了,我还没传拳路给你哩,黑虎倒是学过咱家家传拳法,只不过他学得不精,大爷爷今天好好教你一回! 把拳法和仙法融合起来的事情……你也莫要着急。 只咱家一门拳法,融合仙法未免太难了。 你多学学其他家的拳法,以前办民团的时候,我和青柳村张家、榆树村周家、还有上古镇的邹家、马河县的马家等好几家都有交情,这些家都有家传拳法,家里都有练家子……近几年形势不好,我和他们还经常一起走动,约好了下个月我们联合起来,办一场拳会。 把各家年轻一辈都聚集在一起,大家借拳会沟通沟通感情,互相也认识认识。 他们的家传拳法,猪子你也可以学,没啥忌讳的。 学会了,和仙法能融会贯通了,你也教教他们,无所谓的事情……” 李伯江看来是真的喜好习武,私底下不声不响地结识了这么多‘练家子’,连李雄彪兄弟俩听到他这番话,都是一脸茫然,根本就不知道还有这回事。 还是李伯江其他三个兄弟,对大哥的‘交游广阔’甚为了解。 李季湖黑着脸,同李雄彪、苏午等晚辈说道:“大哥这些话,你们不要往外面乱传……以前闹‘反清复明’那阵子,他和那些周家的、邹家的混在一块儿,组了个‘梅花会’。 也是‘红门’的一支。 这些事情,说出去就会惹来天大的麻烦,周家的、邹家的‘梅花会’早就消停了,我倒是没有想到,你们大爷爷和这几家还有联系,还联络好了预备下个月办一场拳会……” 话说到这里,李季湖顿了顿,转脸看着李伯江问道:“是真拳会罢? 不是又要闹甚么‘反清复明’罢?” 他的话叫李伯江面上有些挂不住,李伯江连连摆手,道:“是真拳会,是真拳会——不是真拳会,我把孩子们带过去,岂不是害了他们?” 听到李伯江这番话,他的几个兄弟总算放下心来,都各自点头,不再纠缠此事。 随后,李伯江便走到院子里,叫李雄彪配合着,在苏午、李黑虎跟前打了一套反耳巴子拳,将拳法套路、发劲口诀、拳路招式对练精要都一一为两个少年人演示一遍。 这套拳法既有‘发劲口诀’,又有‘实战招式拆解精要’,其实已是一门登堂入室的拳路,但苏午最初接触驭诡之法,即是以‘心猿拳’入门,心猿拳比这‘反耳巴子拳’又不知要高出多少,此后又随在茅山玄照师叔左右,也学了一门拳术,亦甚为精妙。 久受此般熏陶之下,他再观‘反耳巴子拳’,自然觉得这拳法稀松平常。 最有亮点的那一招,无非是那式‘反耳巴子掌’——据李伯江所说,当初他就是以这一招,打落了来偷他钱包的人半边牙齿。 “怎么样,飞熊? 看过一遍,可记下了一招半式?”李伯江收住动作,转而向苏午问道。 苏午点了点头:“这套拳怎么打,我已经都记下了。” “都记下了?”李伯江微微迟疑,但想及飞熊终究是修行仙法的人,天资禀赋必然出类拔萃,短时间内记下一门拳法,也没甚么不正常的,于是笑着道,“那你打一遍给我们看看!” “好。” 苏午应声。 当场将拳法又打了一遍。 他出拳发劲比浸淫这套拳法快一辈子的李伯江而言,却是高明到了不知何处去! 李伯江见苏午将拳法练过一遍,失神了片刻,反应过来以后,便满脸笑容,正要说些什么的时候,已经定住身形的苏午再一次打开拳脚,又将拳法练了一回——这一回,李伯江当即发现,飞熊运用的拳法招式与自己所传已经大不相同,但每一招每一式中,仍有反耳巴子拳的影子所在。 尤其是最精华的那一招‘反耳巴子掌’,在飞熊的拳路中,依旧保留了最鲜明的特点。 看着苏午在场中演练拳法,李家众人眼睛发亮,小声议论起来: “这、这是飞熊练一遍拳,就演变出来的新拳法?!” “比咱家的反耳巴子拳好似要精妙很多哩,但具体哪里好,我又说不上来……” 李黑虎看着苏午动作,在他眼里,苏午好似化作了一只猿猴,这只猿猴动作轻快,在闪转腾挪之间,给人以虚虚实实之感,甚至于苏午一个动作,都能叫他心底生出迟迟疑疑,不知该从何处应对的感觉! 对方身形动作,在隐约之间,好似与天地间流淌的某种未知气息有所交融! 黑虎身后背篓里的羊大全,悄没声地爬出来,小心观察着苏午练拳。 在其眼里,苏午的拳法又是另一个模样——对方看似是在练拳,又好似是在行‘端公跳傩舞’之事,在苏午的‘舞蹈’下,冥冥之中的傩神被他勾引来了目光,此时只要他在念一句法咒,那未知的傩神就极可能出离冥冥,于现实中显化傩府,为其所用! 旁人观感,终究不如置身其中的苏午更加清楚。 他在练过一遍反耳巴子拳后,就有种极清晰的感觉——沿着拳路运转,自身好似代入了初创这门拳法的李家先祖的视角,借其心血结晶,体悟其在开创拳法之时的心灵变化。 借其心灵变化,捕捉其在当时与四周流淌的空气、与自身迸发的劲力,乃至与天地交合的那一缕微不可查的‘灵感’! 他尝试在练‘反耳巴子拳’的同时,演练‘心猿拳’。 在演练‘心猿拳’的同时,演练茅山养生拳法。 一个人不可能同时演练三种拳法。 但苏午可以将三种拳法尽汇一体,乃至将‘祷神傩舞’、‘端公步法’、‘禹步’、‘大众王三步赞’也融入进来,于是种种拳脚功夫尽在他身上闪现,他汇集着每一个开创此般拳法、步法的人的心血,集聚来他们的灵感—— 这灵感令他一霎踏入‘天人交感之境’中! 一道游龙般的‘亨之神韵’周游于苏午心神与肉壳之间——‘九四,或跃在渊,无咎’! 九四,或跃在渊,无咎! 感应着这道亨之神韵传递出的‘天理’,苏午心中恍然大悟! 位处多惧之地,恐怖险阻重重阻碍,如若一直留驻于此,恐怖险阻必将愈发深重,进而令自身深陷此中,再无拔足脱离之可能。 在于此时,或是冲出重围,跃升于上,或是更沉入大渊,更入下位,都是解决的办法! 唯有‘变’,才能‘通’! 到了该变通的时候了! 而变通之路,就在拳法一道之上,以及在于与拳法相关联的某些事情上。 与拳法相关联的事情——苏午蓦然想起了李大爷爷所说的、下个月的‘拳会’! 苏午心生明悟的刹那,那道‘九四神韵’就顺着他周身经络穴窍,汇集于腹部‘虚丹’之中,他的虚丹更加凝练! 月底求月票,谢谢大家! 正文 1003、天理打神拳(2/2) 苏午停下了拳脚动作,站在了原地。 周围众人皆没有出声,还沉浸在他方才的拳法之中,一时入神。 等了片刻后,李家几位老者首先回过神来,其次是李雄彪兄弟二人,之后是羊大全,最后是李黑虎——他们明明是观览苏午练拳,却从苏午的拳路动作之中,都各有领悟。 越晚回神的人,领悟无疑越多。 “我觉得这套拳法好哇—— 好似不用念咒,就能引来傩神……”李雄彪首先出声道。 李雄罴跟着点了点头。 李家几个老者神色茫然,他们也有所悟,但领悟到的东西太少,不成系统,根本无法诉之于口。 黑虎则道:“这门拳法……好似就有猪子你先前所说的‘神拳’雏形了,它能引来的傩神,好似不止于我们所驾驭的那几尊,其他傩神也能吸引到。” “引来其他傩神,未必就是好事。 以拳法引摄傩神,只是这门拳法的第一步而已。 我是想着,以此拳法驾控傩神,使之能为使拳者所用,而不是被傩神降附使拳者,反过来影响使拳者的行为。”苏午回道。 “这拳法,已经有‘神拳’的雏形了?”李伯江眼睛发亮,向苏午与李黑虎问道。 “是。”二人点头答应。 苏午又道:“得须融入更多拳法,才能彻底将拳法演变完成。” “拳会上会拳法的人太多了! 你到时就过去,和他们多切磋,多偷师!”李伯江当即道,“我还是那句话,拳法虽然是各家家传的,但你学成了以后,练成神拳,也可以教他们一招半式,那样就扯平了!” “好。 到时候我和大爷爷一块去参加拳会。”诸般拳法之中,皆蕴含着开创者留下的些丝灵感,集汇这种种灵感,能进入天人交感之境,从中摘取种种神韵,学习拳法于苏午而言,反而不再是无用之事,苏午将事情答应下来,转而看相关身旁的李黑虎,“你去不去?” “去!”李黑虎干脆点头答应。 “那拳会什么时候开始啊?”苏午又向李伯清问道。 “下个月初五。 今天廿六,差不了几天了。”李伯江呵呵笑着,与李雄彪兄弟俩说道,“到时候雄罴就在家里看着家罢,雄彪跟着我去,找一辆板车来,咱们赶着车去。 得到上古镇去,离这里得有百八十里呢!” 李雄彪兄弟俩各自答应下来。 几个人在祠堂里聊了会子天,苏午把自己初步推演出来的‘神拳’传授给了李雄彪两位叔叔,以及李黑虎——这般拳法尚不完善,普通人用之,万一招来傩神却不能驾驭,反受其害。而李雄彪等三人各自已经掌握一座傩府,运使‘神拳’,会叫他们更容易驾控各自傩神,倒没有这般顾虑。 “这套拳法暂定名为‘天理打神拳’。 此中第一式,我糅合了‘金刚法舞’,运用这第一式的时候,以‘光山印’起手,并且以此手印结尾,可以引来‘大威德金刚傩神’降附。 第一式可以放心运用。 第二式至第七式,俱有禹步、三步赞等步法、傩舞融入其中,这几式指向神灵并不明确,可能引来诸多傩神、庙神的窥视,我就不传你们具体的‘心咒’与‘手印’,以免神灵降附而来,而你们准备不及,反被神灵操纵。 之后第八至第十九式,是锻炼筋骨,蓄养精神的养生招数。 虽然养生,但也须引‘神’入体,封入顶门之中,借助神灵力量,迫发自我潜能。 这些拳法招式,都还是雏形。 你们自己练着,慢慢体悟就好,不要传到外面去,免得有人不求甚解,胡乱去练,反害了自身——等我真正把这套拳法演变完成,再传到外面也就无所谓了。”苏午一边与众人演练着拳法招式,一边出声叮嘱着。 李雄彪几人跟着苏午走了几趟拳,也只记住了其中三四招而已。 只有黑虎学得多些,能记下全部拳路,即便如此,对拳理发劲变化也是一知半解,得靠长久的习练、打磨,才能将之运用精熟,想要达到苏午那种程度,还得更费许多功夫。 此般情况下,他们想将拳法传授给别人,却也无法。 几趟拳后,众人浑身冒着热气,在院子里活动着身体,稍作休息。 李伯江等几个老者坐在堂屋门前的台阶下,看着院子里的几个青壮年,神色都有些感慨、满足——李家的家谱堂却也很久没这么热闹过了。 正在这时,有人在院子外敲门。 黑虎去开了门。 一个身材瘦削、面黄肌瘦的妇人探头探脑地进了门,她看着院子里站着的几条魁梧汉子,叫了一声‘哎呦’,旋即吃吃地笑了起来,一边笑,目光一边在李雄彪、李雄罴俩人冒着热汗的身躯上扫来扫去。 李雄罴面上有些挂不住,板着脸不与之对视。 李雄彪倒满脸无所谓的样子,朝那妇人喝道:“张家媳妇! 来我们李家家谱堂作甚? 你男人呢?张善举忙啥呢这两天?” “忙着挣我们一家人的吃喝呗,年景不好,光是一天吃喝都能耗光人的气力——我家那口子,躺在床上就不想动弹了,哪像您李大爷啊,你们李家人一个个身体都好得很哩……”张家媳妇掩嘴笑着,似是话里有话。 成婚了的中年妇人,言语间总是百无禁忌。 一般中年男人都难招架。 李雄彪只与之说了两句,也败下阵来,挠了挠头,道:“究竟有甚么事情?” 几人身后,台阶上坐着的老者们目光平平淡淡地看过来,叫那张家媳妇心里直打怵,也不敢再调笑李雄彪甚么,便收敛了笑意,摆正神色,看向了李黑虎身旁的苏午,小声说道:“猪子长得俊嘞,和你娘亲就像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 ——你家来了几个洋道士,说是有些事情寻你。 他们想和你见一面——那些洋人这会子和官府关系都好,势力大得很哩,不敢轻易得罪了——他们还说,你要是不回去,他们就过来家谱堂这边来找你了。 洋人都骚气,你奶奶想着不能叫他们熏着了家谱堂里的祖宗们,便让我叫你回家去一趟。” 这个张家媳妇,就是昨两日跑到苏午家里来,与奶奶聊天、一起做针线活的那个,她回去以后,奶奶亦与苏午说过,她是带着‘相人’的目的来的。 苏午听得张家媳妇所言,神色平静点了点头。 旁边的李黑虎倒有些紧张,他亦知道些内情,担忧那些洋道士会对奶奶作出甚么不利的事情。 “不必担心。 我留了手段的。”苏午拍了拍李黑虎的肩膀,转而看向张家媳妇,回应道:“那我回去一趟,张婶子,多谢你。” “哎呦,谢甚么呦。 猪子说话客气哩,懂礼貌,就像个读书人一样!”张家媳妇满脸笑容,又赞了苏午一句。 苏午与几个爷爷道了别,便和李黑虎一同离开家谱堂,回返家中。 张家媳妇跟在俩人身后,一路上不住地打量苏午,越看越觉得满意,心里思量着旁人请托她的事情,或许可以正式提上日程,安排个时间,叫两个年轻人‘恰巧’照个面。 苏午回到家的时候,自家门楼外面已经聚集起了许多看热闹的村民。 他们见着苏午回来了,一边打着招呼,一边给苏午让开路。苏午带着李黑虎、张家媳妇迈步走进自家门楼里,迎面就看到过道里站着两个胸前带着十字架、身材壮实的男人,这两人都是汉家子,却信了大秦教。 两个大秦教信士挑衅似地扫了苏午与李黑虎两眼。 李黑虎也昂起头,瞪着两个人,直将两人瞪得挪开了目光,他才轻哼一声,转回头,跟着苏午进了院子。 大秦教的三个洋道士们就站在迎门墙后头,与奶奶温声说着话。 他们转头看到苏午走进门楼,面上笑意不变,眼神亦无变化——但他们的面容,却在此时变得诡异了起来,给苏午一种这几个洋道士并非真人、并非活人的诡异感觉! 为首棕黑发色的洋道士带着笑意,向苏午微微躬身,算是见礼。其动作一板一眼,甚为标准——更加重了苏午心中那种诡异的感觉。 苏午点了点头,与坐在旁边的奶奶打过招呼,旋而吩咐李黑虎道:“你照看着奶奶。” “好。”李黑虎点头答应。 “我们进屋里谈吧。”苏午抬头向几个洋道士说道。 “都听主人家的安排。” 棕黑头发的洋道士嘴角带笑,说话就是一口颇流利的汉话,他的语气在‘主人家’这三个字上,尤其加重了几分。 一行人掀开门帘,鱼贯走入了堂屋之中。 都未等苏午开口招呼,走在最后头的两个洋道士,便主动闭拢了堂屋房门。 棕黑发的洋道士打量着堂屋里的各种陈设,目光在那供桌上摆着的、李文娟牌位后的骨灰盒上停留了片刻,‘他’收回目光,自顾自地坐在一把椅子上,仿佛‘他’才是这里的主人一般。 正文 1004、人类之银(1/2) 这洋道士仰头看着苏午,其肤色渐变得苍白松弛,瞳孔倏忽散大,面上诡异笑容不变:“阁下本该在几天前就死了的。 但阁下偏偏活着。 ——阁下已经不是‘原来’的那个人了。 而我们有办法叫阁下不得不回到原处——所以,阁下是不得不回到原处,还是和我们合作?只要阁下能帮我们引来‘天启’降临,我们就准允阁下,留在这里。” 棕黑发洋道士说话之时,守在门口的两人浑身已然长满了尸斑。 一缕缕诡韵从二者身上飘散,萦绕在堂屋之内,使得此间光线骤暗,气温猛地降低了许多! 靠坐在椅子上的棕黑发洋道士黑袍下摆,淌出了一滴滴尸水,那些尸水溅落在地面上,竟在地面上滋生出了层层青黑的菌斑,菌斑不断蔓延,眨眼之间,竟覆盖了整个堂屋! 三个像是‘死尸’的‘人’,俱抬目盯着苏午。 它们上眼皮腐烂,遍布血丝的整颗眼珠在眼眶里滚动着,注视着苏午,等着苏午作出回答。 十字形的裂痕在三者头顶若隐若现,更阴怖可怕的诡韵透过隐约的裂痕溢出一丝,竟致墙面上渗出大股大股的血水,淹没了地面! 浓烈的腐臭气味充斥在苏午的鼻孔里。 苏午看着那三个‘洋道士’,神色坦然:“你等能够窥知我之来处,甚至敢于出言威胁于我,只不过是仰仗‘十字劫’罢了。 假若没有十字劫的话,你们今下又算得了甚么?” 坐在椅子上,浑身衣袍被尸水浸透的棕黑发洋道士,闻言诡笑了起来,他咧嘴笑地幅度过大,以至于整张脸皮都在这个笑容中被撕裂,露出下方紫红流脓的肉芽:“父亲与我们同为一体,孩子仰仗自己的父亲,有什么不可以? 阁下既然这么说,看来是不愿和我们合作。 那就请父亲过来,叫阁下回到阁下该去的地方吧——” 嗤啦! 那洋道士话音未落,其与另外两个同伴头顶高悬的十字形裂缝中,猛然传出如皮肉被撕裂一般的声响,伴随着那阵响动,整个房间里的光线倏忽收尽——唯有苍白的十字裂缝横亘于虚空之中,在这一瞬间猛然扩大! 裂缝中,隐约人头攒动。 这每一个人头,就代表着蓄积于十字劫中的一个厉诡! 十字劫行将降临,锁定苏午! 从前会对十字劫百般避让的苏午,今下却仍是安安静静地立在原地,在那道苍白裂缝行将扩大之前,他五指张开,赤雷金云霎时在他手中凝聚成一道豹尾旗幡,他猛地一摇那道旗幡—— 轰隆! 房门外的天穹上,漫天雷动! 已然大亮的苍穹,在雷声中越发明亮,将大地都映照得白茫茫一片! 苏午、洋道士等人立身的堂屋之中,直接有一轮太阳爆发了开来! 悬在半空中的十字裂缝,在漫漫白光中直接弥合! 十字劫未得降临! 三个洋道士却在这白光中浑身燃起熊熊火焰! 守在门口的那两个洋道士,被当场烧成了虚无! 坐在椅子上的棕黑发洋道士,浑身燃起火焰之时,苏午已经站在他跟前,一手按住了它的头颅,阻止‘象升’将它抹灭。 他脚下劫影长河流淌过来,一霎将那浑身腐烂的洋道士拖入了劫影之中。 堂屋里风平浪静。 墙壁上淌出的鲜血、地上弥漫的尸水等诸般痕迹,都化为乌有。 被一道道血红劫影贴附在身,禁锢住其与外界丝毫关联的腐烂洋道士,重新从血河中漂浮出来,被提摄到了苏午跟前。 苏午看着浑身沾附着血色人影的洋道士,面无表情,直接出声问道:“缘何我本该在几天前就死去?” 沾附在洋道士周身的血色人影,阻隔住了它与外界的关联,令之再无法通过本能,招引‘十字劫’的降临。 它浑身皮肉绽开,躯壳比先前更肿胀了许多,死亡的气息萦绕在它身上,几乎凝若实质。 听到苏午问话,它眼球翻动着,口中发出阴沉而充满恶意的声音:“恰鉿餸嗡——” 苏午取来伏藏纸,伏藏纸上正浮现出这洋道士口中吐露的诡语言的真实涵义:“你休想知道!” “你这样的东西,大抵是类似‘伪人’一般的存在。你们曾经身处于‘十字劫’中的世界里,只是不知何时被‘十字劫’转移进现实,取代了真正的活人,在世界上到处游走。 我先前调查你们,发现似你一般——或者比你更高层次的那些藏匿于十字劫中的厉诡,需要借助‘裹尸布’来在现实中降下投影,继而拼凑完整投影,令自身降临。 假若我将你重新以裹尸布包裹起来,你会变成甚么?”苏午说着话,将一捆麻布卷拖到了脚边,那捆麻布卷,正是先前‘乌鸦厉诡’用以包裹王焕续弦的裹尸布。 那洋道士站在原地,听得苏午所言,见到地上的裹尸布,却根本无动于衷。 ——这裹尸布对它无甚威慑。 苏午对此已有准备,他伸手探入虚空,伴随着凛冽刺骨的气息漫淹开来,一道方天画戟被他从虚空中抓摄到了掌中。 那方天画戟——金母心旌出现在现实中的刹那,如寒冬般凛冽的气息吹拂到洋道士周身,它周身绽开的裂口、流着脓血的肌肉上立刻弥生出片片冰花! 金母心旌的法性气息一与它接触,它便疯狂转动头颅、摆动四肢,奋力挣扎起来! “你体内甚至不曾有厉诡寄附,比夜里来我家叨扰的那两个洋道士要羸弱得多——但那两个洋道士,看起来又没你这般‘聪明’。 你的神智比那俩洋道士的神智要多一些。 看来在你们大秦教内部,诸多洋道士之间亦有阶层分别,分工亦不相同。 或许有的洋道士充当打手,有的洋道士则需充当‘大脑’。 缘何会如此? 你们的神智分配,莫非与你们体内是否寄附有厉诡存在某种关联? 我对你们这样的洋道士实在十分好奇,今下找到了机会,应该好好地解剖、分析一番,看看你的神智究竟来自何处? 是如‘伪人’一般通过模仿他人,继承他人的意识与神智? 还是你本就具备了些丝神智?抑或有其他方法?” 苏午徐徐言语着,他手中方天画戟弥散开层层冰雾,在冰雾之中,方天画戟化作了两柄尖刀,尖刀刀兵的尾端还被一道锁链牵连着。 那刀刃薄如蝉翼,如玻璃一般透明。 他眉心六天鬼眼悄然张开,盯住了不断挣扎的洋道士。 将尖刀连接起来的锁链缠绕在那洋道士的手脚之上,便禁锢住了对方的所有行动,他继而以手里的尖刀缓缓抵近洋道士的眉心,念头里只是闪过要剥开洋道士的头部皮肤,继而凿开其头骨的想法——那两柄以厉诡刑杀法性演化的‘刑具’,便牵引着他的双手飞快动作。 精准而细致地剥下洋道士的头皮,‘切开’了它的头骨! 在双刀触碰到洋道士皮肤的这个刹那,洋道士便身形僵立在原地,一动不动,犹如死去! ——厉诡刑杀法性之下,洋道士的这副身躯就是已经死了! 这洋道士甚至都不是一个厉诡,只是伪人一般的东西,是以在厉诡刑杀法性切割之下,它根本没有任何‘复活’的可能! 苏午发觉洋道士的死亡,不免惋惜地叹了口气。 直接运用厉诡刑杀法性来解剖厉诡、与厉诡有关的东西,还是太过于粗暴,很容易在过程中造成被解剖对象的死亡。 假若今时能运用‘诡狱刑罚室’中的刑具,来解剖这个洋道士的话,对方应该不至于一被刑具碰到就死亡。 但今下局面至此,苏午也无从去挽回甚么。 他收摄了心神,切开已死洋道士的头盖骨,便看到内里已经发黑腐臭的一团大脑,闪着银光的一道十字形的‘骨骼’,将那团大脑分隔成了四个部分。 苏午一看到那闪着银光的十字形的一道软骨,便顿时明白过来:洋道士的大脑本身不具备任何思维能力,它亦非如‘伪人’那般,依靠模仿他人意识来获得神智。它在刑具之下,甚至不会如伪人那般被层层剥开,最终显出透明的、果冻质的本体——它真正具备思维能力的,正是大脑里的那一道十字形‘骨骼’! 那道十字形的骨骼,乃是‘类银物质’! 苏午所称的‘人类之银’! 在苏午眉心六天鬼眼看到那道十字形‘人类之银’的刹那,那道十字形的‘骨骼’就如煮沸的液体般冒出了气泡,一缕缕银色的气息从切开的头盖骨里飘散了出来,仅留下大脑内渐变作灰白色的十字! 苏午眉心竖眼之中,三颗瞳仁霎时集聚! 所有银色气息俱被禁锢在原地,缓缓聚缩成一块熔炼银般的物什。 他将块物什收入掌中。 ‘性意’的气息便自掌中那块熔银中散发了出来! 苏午当即焚烧掉洋道士的尸身,拿起桌上的油灯来,设下符咒结界,将那块熔银置入了灯火之内! 正文 1005、“活着的父亲”(2/2) 指甲盖大小的熔银静静躺在油灯里,被灯火炙烤着,依旧闪着银光,未有改变分毫。 苏午盯着灯火里的那块熔银,眉心竖眼徐徐转动。 这种类银物质,竟能用来容纳‘性意’! 此前苏午根本就没有想到。 今下打开了那洋道士的头骨,倒是发现了‘人类之银’中活动的‘性意’,然而随着洋道士彻底死去,这一缕‘人类之银’在逃逸的过程中被苏午捕捉回来,它凝聚成了固态,其上散发出的性意气息便也跟着消敛,全归于无。 凝视着灯火里的‘人类之银’,苏午倏忽伸出一根手指。 赤白二色薪火在他指尖迸发,倏忽间汇入了油灯火里,将油灯上燃起的火苗也染作赤白交转之色! 这集汇了众生愿力,加以转化成就的薪火跳跃、摇曳间,被火苗覆盖的那块人类之银渐如液体般流动了起来,最终弥散在整团薪火里,化作一股银白的气息。 这股银白的气息倏忽化作一道人影。 人影的五官面目时刻变幻着。 一会儿变作一满脸络腮胡的黄卷发老者; 一会儿又变作一个容貌俏丽,鼻梁上生着点点雀斑的少女; 一会儿又变成一个面目冷峻、法令纹深深的红发中年人…… 银白气息化为人影之后,其面目就未停止过变化,其所变化出的所有面孔无有一张是重复的! 而所有面孔都有两个共同特征,其一是在他们浮现于银白人影面部之时,都会虔诚地在胸前画下十字,口中默默念祷着大秦教的经文! 其二则是在苏午观察的这段时间里,出现在银白人影面部上的五官面容,俱是洋人。没有一个是东方人! ‘意’的气息从那道银白人影上散发出来。 它身上有此般气息涌动,恰恰说明,它具备思维能力。 八识心王悄无声息地覆盖在赤白交转的薪火之上,将薪火里停留的那道人影也包容在内。苏午看着灯火里不断变化脸容的银白人影,念头微动,他的‘声音’自然而然地投射到了那道人影之上:“可知你之名姓?” “安德鲁-乔……” “维希亚……” “大卫……” 那人影微微晃动着,面部浮现出五官脸容的频率未有丝毫变改,不同的五官机械而冰冷地吐出不同的名字。 每一张五官,都有自己的名字。 “你们与那已死的洋道士是甚么关系?”苏午继续问道。 他的念头传入银白人影之中,连那个‘死去’的棕黑发洋道士的形容,都在他的念头里呈现了出来。 听到他的问话,那道银白人影的面部,终于不再不停变幻面容,它的面容变得模糊起来,没有一丝情绪波动的声音从它口中传出:“我们是它们的奴隶。” “奴隶却主宰着主人的意识?”苏午又问道。 “我们是它们的奴隶。”银白人影依旧作此回应。 这道银白人影具备‘思维能力’,能够回应苏午的问话,但它的思维能力亦处于受限的状态,就好似它的认知被框定在一个容器之内,它只能回应自己认知以内的问题。 然而,苏午却记得,那些洋道士在外活动的时候,不论是与寻常村民交谈,还是与达官显贵沟通,它们皆能应对自如,与神智正常的活人无异。 缘何今下他提摄出主宰洋道士思维的这道银白人影,今下面对他的提问却如此机械麻木,且神智都好似降低了许多? 苏午盯着烛火里的银白人影。 排除了对方在伪作姿态,故意摆出一副神智降低、麻木冰冷模样的可能。 八识心王裹挟之下,六天鬼眼关注之中,这道仅是以些丝性意汇集起来的人影,根本没能力在他面前遮瞒甚么,伪装甚么! 是‘沟通方式’不对? 还是在那洋道士死在厉诡刑杀法性下之后,这道银白人影的部分神智就随之丧失了? 苏午脑海中转动着念头。 盘转在赤白二色薪火周围的层层光轮中,意能量悄然聚集,形成了一道薄如蝉翼的小刀,以及一只极细极细的镊子。 那以意聚化形成的小刀悄无声息地切开了薪火,小镊子随后跟上,在那道银白人影面部脸孔变幻的间隙,倏忽探出,‘夹’住了那银白人影面部还未来得及换下的一张人脸,随即轻轻一提,将那张人脸提出了银白人影本身! 在那张人脸被提摄出银白人影面部的刹那,那张人脸就好似花朵失去水源的浇灌般,迅速凋零! 一缕意能量在这时融入那张渐渐枯萎消无的人脸之中,人脸枯萎的速度骤降! 苏午盯着这张人脸,还未有询问它甚么,它便奋力张着眼睛,嘴角挂着诡异笑容,开口道:“猪子,王焕与李文娟的孩子,年十五岁,应该在临近他十六岁生日的时候,突然死去。 在他死后,将会成为我们大秦教的‘圣婴’。 把圣婴置于陶罐之中,以‘秘银’封住罐口,以圣裹尸布将之包裹,圣婴将会得到大神祗的眷顾!” 听得那娇艳女子面孔的言语,苏午眉头微皱。 对方口中所言的‘猪子’,无疑就是今下的‘他’了。 若他未在几天前进入这重时空内,‘猪子’很大概率会直接死去! 大秦教早就在李文娟的死亡上做了手脚,只等猪子在十六岁生日那天死去,成为它们大秦教的圣婴,引来所谓大神祗的眷顾! 那所谓的‘大神祗’,多半是与红修女一般的厉诡! “你在李文娟身上动了甚么手脚? 以至于李文娟的孩子,会在十六岁时身死,继而成为你们大秦教的圣婴?”苏午开声询问。 然而那娇艳女子面孔保持着诡笑,只将她先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猪子,王焕与李文娟的孩子,年十五岁……” 苏午闻声,八识心王诸色光轮转动开来,直接将那娇艳女子人面吸摄入轮盘中,随着轮盘转动,这道残缺性意里承载的所有过往记忆,尽被苏午窥知! ——娇艳女子面容的过往记忆,却稀少得可怜。 ‘她’的大部分经历,都混沌而昏蒙,像是被人套在黑布口袋里,只能感知到外界的些丝变化。 只在某几个时间段,她被从黑布口袋里放了出来,得以看到外界的全貌,而她具有切实记忆、能观察到外界景象的那几个片段组合起来以后,只需几句话就能将这些记忆片段全部概括。 即是‘她’口中吐露的那几句话! 残缺性意在八识心王转动间,直接被碾磨成虚无。 苏午继续以镊子不断夹取那银白人影面部的不同五官。 每一个五官,皆承载有一段稀少得可怜的记忆。 譬如有名为‘安德鲁’者,其所承载的记忆,即是早上出门,与汉地某个集镇的村民打招呼的记忆,除此之外,再没有其他任何内容。 一张张面容在八识心王转动间灰飞烟灭。 他们留下的记忆片段,在八识心王里不断重组。 这一张张不同脸容承载的记忆片刻,重组起来的记忆,竟恰好组成了一个洋道士从最初记事开始的幼年时期,至于漂洋过海来到汉地的中年时期,至于见到苏午,被结束性命的所有人生记忆! 那一张张人脸,好似就是一个个记忆单元! 分别记忆着不同的片段。 “秘银是‘活着的父亲’身上脱落的事物,只要有人笃信‘父亲’,全身心地供奉‘父亲’,那‘活着的父亲’就会将这脱落的事物交给他,令他的血统得以继承这样的物质。 我们取得这秘密的银子,以它来召唤我们的同伴。 如果有人不信我们的‘父亲’,但他的体内存留着原初的遗泽,我们将以‘秘药’来引摄‘活着的父亲’身上脱落的事物…… 我们拼凑着原初的遗泽,为叫我们那悲哀的‘活着的父亲’,能脱离自己的倒影。 为叫我们那可怜的‘父亲’,能将自身寄托在‘原初之人’的身上,让活着的父亲与它的倒影,并行于人间……” 名为‘吉米’的脸孔喃喃低语着,道出了‘人类之银’的来历。 在这诸多记忆片段中,‘父亲’和‘活着的父亲’被多次提及。 这两个名词并未指向‘一个存在’,它们指向两个不同的、但强关联的存在。 苏午根据那种种记忆片段的线索判断,‘活着的父亲’背负着‘父亲’,而今下吉米的话语,又让他掌握的线索更多。 活着的父亲极可能背负着它的倒影。 而活着的父亲的倒影,即是‘父亲’! 大秦教洋道士所有的行为,最终都是为了叫‘活着的父亲’脱离它自己的倒影,继而令那倒影寄托在‘原初之人’身上,最终使得二者并行于人间! “活着的父亲……”苏午随手掸去吉米的脸孔,令之灰飞烟灭,他眼光转动,喃喃低语。 此时,又一张脸孔在他眼前振奋地言语着:“我们在汉地经营许久,终于聚集了十三个圣婴,希望这次能引来‘原初的遗泽’,而非是‘神祇的幻形’! 那金柳村的猪子,必须要在‘沉睡日’之前死去,成为第十三个圣婴!” 正文 1006、鬼梦世界失踪案(月末求月票,1/2) 沉睡日即现实世界里每周的星期五。 苏午算了算时间,后天就是所谓的‘沉睡日’了。 他抬起眼皮,继续听那张人脸念叨:“我们将在‘湾山城大秦寺’里,举行‘父醒’的仪轨! 这是我的机会! 我要尽快转化第十三个圣婴! 将它带去大秦寺,在那里受享父亲的洪恩,赎我的罪!” “湾山城大秦寺……”苏午记下了那人脸所提及的时间与地点,随手一指,又令这道人脸灰飞烟灭。至此,所有记忆载体尽已成空。 他收集齐了‘棕黑发洋道士’一生的所有经历。 通过浏览这种种经历,他知道了‘秘银’究竟如何炼成,明白了‘父亲’与‘活着的父亲’的区别,更知悉了大秦教的最终目标。 “‘十字劫’是大秦教洋道士们的‘父亲’,还是‘活着的父亲’? 它是被背负在身的倒影,还是背负着倒影的那个存在? 那所谓的‘原初之人’,是甚么东西? 与今时人差别很大? 还是说,‘原初之人’其实是一个厉诡?” 苏午想起鬼梦寻人墙上的那些亡者意识,有些亡者意识或是肢体、或是记忆、或是意识本身都有不同程度的残缺,它们缺失的部分,莫非就是‘原初的遗泽’,能够被用来拼凑成那‘原初之人’? 诸般人脸尽在苏午面前消散而去。 但那盏油灯里,银白人影并未消失。 ——它反而变得更加清晰了。 它双手向左右抬起,与肩齐平,双脚并拢,悬在那盏灯火里,像是一个被钉在十字架上的人影。 这道人影低声呢喃着:“救……救……救……” 救什么? 苏午脑海里闪过念头,还欲继续探究之时,那呢喃声穿越了层层叠叠的薪火,在苏午的八识心王里愈来愈响! 在它不断呢喃出声之时,隐约的十字形裂痕,便在它背后乍然浮现——苏午看到那隐约浮现的十字形裂痕的刹那,瞳孔一缩,以意凝聚的小刀倏忽划过油灯火苗的灯芯! 嗡! 薪火无声息熄灭! 隐约的十字形裂痕随着火焰熄灭而消失无踪! 一点焦黑的物质粘附在油灯灯碗上,再不见那指甲盖大的熔银影踪! 苏午捻起了那块焦黑的物质,两根手指磋磨之下,那块焦黑物质就在他的指缝里化作灰烬,无声息坠落。 ‘秘银’是‘活着的父亲’身上脱落之物。 那块焦黑物质,系‘秘银’消无后剩余的物质。 而‘秘银’之所以会消无,与最后那道银白人影口中发出呼唤有关,与差点就显现出来的十字劫有关。 每一块秘银之中,是否都蕴含着银白人影的呼唤? 它所呼喊的‘救’,是叫别人来救它? 还是要救下甚么人? 苏午手里还积攒了几块‘秘银’,他将油灯以薪火重新点燃,取出黄豆大的一小块秘银来,将之置入火中,以八识心王催化火焰。 赤白二色薪火交转之际,一道银白的人影乍然在火中显现。 不同于先前那块取自洋道士大脑中国的‘秘银’,今下这块秘银里的银白人影,出现即作背负十字架的姿势,它垂着头,喃喃低语:“救……救……救……” 随着它不断呢喃出声,‘十字劫’再度于它身后浮现—— 这一次,十字劫浮现出的速度要快了不少! 好在苏午早有准备,先一步熄灭了火光! 苏午看着油灯灯盏里遗留的焦黑物质,未再继续焚烧秘银,尝试从中获得甚么线索——这些并非取自洋道士头颅内的‘秘银’,还未有沾附记忆载体,从其中获得不了甚么线索,更可能先一步把十字劫引来! 将油灯放在桌子上,扫除屋子里的所有痕迹,苏午念头一动,身上有三道‘人影’脱落了。 渺渺之发从他耳畔垂下,在那三道念化身上飞快缝了数针,三道人影便转作已被苏午挫骨扬灰的三个洋道士。 他走在前头,三个‘洋道士’跟在后头,推开门,鱼贯走出了堂屋。 奶奶看着苏午身后跟着的三个‘洋道士’,那三者亦向她颔首回应,她收回目光,转而向苏午问道:“没有甚么事情吧?” 黑虎也凑近前来,警惕地看着那三个苏午一念演化的‘洋道士’,他暂未看出三个洋道士的‘虚实’。 “没什么事,他们来问问王家的事情。”苏午回道。 这时,他身后那三个念化身里,棕黑发的那个主动上前来,与苏午及周围人颔首致意,开口道:“没什么事情的话,我们就先走了。” “走吧。”苏午点了点头。 奶奶未去看那些人,只听到苏午提及‘王家’,眼神闪了闪,没有说话。 众人目送着三个‘洋道士’走出门,离开了此间。 三者行至无人的地方,瞬间消无身影。 奶奶目送着那三个‘洋道士’离开了家,又与院外聚集的邻居们聊了会儿闲天,送走院子里的张家媳妇后,才把苏午拉到自己身边来:“真没甚么事情吗? 那王焕的爹娘、还有他那个小儿子,可都还活着呢! 要是出了甚么事情,你可莫要瞒着奶奶,奶奶给你想办法!” “真没什么事情。”苏午笑着摇了摇头,同奶奶说道,“要是真的出了什么事情,那今时来寻我的就不是这几个大秦教的洋道士,得是官府的差人来拿我了。 王焕的父母、还有他那个小儿子,对此前事情全无印象——旁人见他家那个样子,必也能清楚是厉诡作祟,官府管不了这厉诡作祟,又何谈是从厉诡作祟之事中追查到甚么? 奶奶放心好了,不会有事情的。” 他的言语叫奶奶总算放下心来,奶奶犹豫了片刻,向苏午问道:“那王焕……他再怎么样都是你的爹爹,他……” “他死在厉诡作祟中了。”苏午摇了摇头。 听到此言,奶奶沉默着没有说话,只是用力握了握苏午的手。 奶奶自去做针线活计去了,苏午与李黑虎俩人进了屋。 李黑虎进了屋,就向苏午问道:“那几个洋道士真没有为难你吗? 咱们夜里才杀了大秦教派来的人,他们今天就找上门了,这些人不似正常人,行事诡异没有禁忌,竟然以人尸来炼银子! 他们会和你好声好气地谈话? 那几个洋道士刚才走的时候,我都觉得他们有点儿不正常,和先前一比,就像换了人一样。” “我杀了他们三个。”苏午平静出声,“刚才走出门的那三个洋道士,实际上是我幻化出的人,真正的洋道士,已经被我杀了。” 李黑虎也想过苏午可能会与那三个洋道士起甚么冲突,那三人后来又那么老实——他本猜测是猪子用了甚么手段,镇住了对方。 未有想到,苏午早就杀掉了那三人! 他愣了愣神,喃喃道:“这就杀了?” “大秦教这些洋道士,乃至今时在汉地活动的洋人,大都可能不是‘真人’了,至少它们和我们不是同类,不是我们这一种人。”苏午向李黑虎发出提醒,“你以后遇到这些洋人,一定要万分小心。 乃至是如今那些信了大秦教的汉地人,你也得警醒些。” “他们和我们不是同类,不是一种人?”李黑虎重复着苏午的话,“人也有很多种吗?是按黄头发的人、黑头发的人、蓝眼珠的人、黑眼珠的人来分的吗?” 对于李黑虎的问题,苏午有些回答不上来。 依照现实的分科,今时人皆是‘人属’下的唯一一种人,即‘智人’。 远古时候,还有许多不同种的‘人’。 但那许许多多不同种的人,尽已湮灭在了岁月之中。 ‘伪人’是否亦算是一种人? 那些洋道士是否亦能归于一种人中? “你小心避忌着这些人就好,它们皆与一个恐怖厉诡有关。”苏午最终向李黑虎回应道,略去了这个问题。 他身上弥散开青蒙蒙雾气,黑傩白驹从雾气里显出形体。 在二者之后,还跟着王梦龙。 苏午见到王梦龙的身影,略有些意外。 黑傩、白驹是他主动召唤而来,王梦龙又为何而来? 他与三者见礼过后,即向王梦龙问道:“前辈,可是出了甚么事情?” 王梦龙无事时却鲜少找他闲聊甚么。 “哈哈哈……”王梦龙听到苏午的问话,有些尴尬地笑了几声,在苏午疑惑的目光下,他渐渐止住笑声,小声道,“鬼梦中发生了一件奇事,与你颇有关联。 所以我来与你说说这件事。” “是甚么事?” “你有位故人的性灵——突然从鬼梦中消失不见了。 你也知道,鬼梦世界中的亡者意识,终其一生都会在万壑千沟之中游荡,能在自身‘化去’之前取得些成就的人,或能成为此中的‘爷爷’、‘奶奶’、‘太上爷爷’等等厉害角色,这些厉害角色才能通过界关壑,来到鬼梦世界边缘,继而行走在现实与梦境交错之地,对吧?”王梦龙长篇大论了一番,末了,眨了眨眼睛,看向苏午。 推荐一本书:长生从执掌乾坤开始,原创凡人流,大家可以看看 (本章完) 正文 1007、“尺庙”(2/2) “是。”苏午应了王梦龙一声,微微皱眉。 他脑海里念头飞转,猜测是自己的哪位故人从鬼梦中失踪。 是丹加、卓玛尊胜她们之中,有人成了鬼梦世界中的爷爷奶奶? 但若是通过如此渠道,丹加等人脱离鬼梦,本也顺应了鬼梦世界的规律,王梦龙应该尽能掌握情况才对,又有甚么稀奇的? 蓦然间,苏午想到了一人,他抬头看向王梦龙:“前辈直说吧。 是我哪位故人从鬼梦中消失无踪了——可是江莺莺?” 他唯一能想到的、最离奇的失踪案,只可能发生在江莺莺身上! 江莺莺被‘三清之肠’的死劫规律记录,脱离鬼梦世界便极可能死在‘三清之肠’死劫规律之下,当初王梦龙为了救她,将她封藏在鬼梦世界中最坚固的‘东圣酒厂酒窖压窖石’中,以至于她所有念头都被酒香浸润,沉醉在了酒浆之中,想要将之唤醒,却也是千难万难。 在苏午修复了鬼梦世界的裂缝后,江莺莺的念头便被聚集在一坛酒浆中。苏午将这坛酒与她的肉壳一同安置在某一道壑内。 他本以为此番安排万无一失,今下莫非出了甚么问题?! “哈! 你竟直接猜中了!”王梦龙大笑了一声,见在场无人附和他,他收敛了笑容,神色更加尴尬,“我先前与你说过,麻仙姑残余意识所剩无多,我亦无法再以她的残余意识来过多驾驭发诡,影响眼诡了—— 后来你将鬼梦世界底部的裂缝修补,我腾出手来,便设法去修复麻仙姑的残余意识。 却未想到那日未能修复成功,发诡彻底失控——最要命的是,你那天正好出现在鬼梦世界边缘,还引来了未知天象…… 虽然你那天及时脱离,但在鬼梦世界中缠绕的发诡,就此追索你的气息而去。 那江氏女的性魂或就是在这个时候,循着发诡脱离留下的通道,也飘散出了鬼梦世界,我在诸道沟壑至界关壑之间,都感应到了那股浓郁的酒香。 她从界关壑出离了鬼梦,此后我便再找不到她的影踪。” 王梦龙观察着苏午的神色,又开口道:“不过,那江氏女应该是还活着的,这点你可以放心——我收集了那些残余酒香,通过那些酒香亦能推测出她今下还活着,并未死亡。 她可能也随你来到了当前这重时空之中!” “若然如此,我该去何处寻她?”苏午问道。 王梦龙闻言沉吟片刻,看着苏午道:“她是追寻你的气息,脱离了鬼梦世界,或许不需你去追寻她,她自会去追寻你。 能在脱离鬼梦世界以后,意识不灭。 她多半是寄托在了甚么人身上——你可以多多留意周围是否有人近来突然害了一场大病,醒来后神智模糊的,这样的人或许会成为江氏女性魂寄托的对象。” 苏午神色沉重,点了点头:“好。我会多加留意。 江莺莺性魂既然脱离鬼梦世界,她的躯壳存留于鬼梦之中,对她是否会有甚么不利影响?” “那倒不会。 保持原样即可。”王梦龙取出了一只镂空的酒坛,将那钻出了许多孔洞的酒坛递给了苏午,“江氏女遗留的酒香,便在这只酒坛之中。 你可凭借这只酒坛,感应她如今情况。” 苏午接过酒坛,向王梦龙道谢:“多谢前辈。” “……哎,谢甚么? 这件事情,最大责任终归在我身上。 如不是我未有修补麻仙姑的意识,反令发诡彻底失控,部分发诡的力量不得从鬼梦中逃逸,你那位友人也不至于脱离鬼梦,出现变数了。”王梦龙连连摆手,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一般,又与苏午说道,“那发诡说不得也会在最近显出影踪。 如此一来,你今下身处此般时空中的‘麻仙姑’或许也快该现身了。 麻仙姑……昭道师……你看看能不能结识他们两个罢。 因果变化,玄之又玄,真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啊……” 苏午听着王梦龙的话,却想起了那个‘读书人’。 那人曾与昭道师同游,亲眼见到了昭道师容纳眼诡的全过程——这个读书人是不是也快该出现了? 自身与之似乎还有段因果。 想到这里,苏午向王梦龙问道:“前辈,您那位友人——心圣前辈的残余意识,在鬼梦世界中恢复得如何了?” 今下究竟是那个读书人创制了‘正气符’,还是‘心圣’开创了‘正气符’? 一时间,苏午也不能判断分明。 他只能大概猜测到二者之间或许存在某种关联。 “还不曾完全恢复。 ‘心圣’虽只有残余意识留在鬼梦里,但这部分残余意识亦不会多逊色于你的八识心王,是以恢复起来也颇缓慢。 不过,你与他既然有缘,或许还能遇到其他的属于心圣的意识。”王梦龙咂了咂舌,感慨似地道。 两人交谈过后,王梦龙自然退回鬼梦之中。 这段时间里,李黑虎只能看到苏午与一个矮壮中年人交谈着,却听不清他俩具体说了什么,直到苏午捧着酒坛,目送那个矮壮中年人离去,继而将目光投向了黑傩、白驹,至于这时,苏午口中言语,李黑虎才能听个分明。 “大秦教厉诡频多,他们未必能谋害于我,却依旧会伤及我身边无辜。 我今须有一人,专门为我看顾家园,在危急关头,能将无辜之人拖入鬼梦之中,免受现实之中厉诡侵袭谋害。 你们二位可有引荐?”苏午向黑傩白驹问道。 黑傩、白驹二者相视一眼。 白驹朝前一步,向苏午行礼过后,开声说道:“天柱爷应该还是漏了一些消息,未有及时告诉于您。您有一位‘友人’,在鬼梦中已经做了‘爷爷’。 那位被称作‘犬神爷’。 今时掌管着‘尺庙壑’——这‘尺庙壑’由‘慈悲壑’分裂形成,其中盛产尺高的石庙,石庙中有犬神坐落。 如今的万壑千沟中,人们甚钟爱‘尺庙’,将之带回家去,可保家宅平安,厉诡侵袭之时,端坐石庙里的犬神爷亦会提前发出示警。 此时人们可以缩小自身,进入尺庙之中,被尺庙带回尺庙壑,暂时躲避厉诡侵袭之灾!” 苏午听到白驹称自己的友人在鬼梦中已经做了‘爷爷’,其实颇为意外。 当他听到成为鬼梦世界里的‘爷爷’的‘友人’,竟被尊称为‘犬神爷’时,不禁更加意外! 这位友人究竟是谁? 他心里已有了答案! “我从鬼梦中带来了一座‘尺庙’,您可凭此与您那位友人联系。”白驹适时奉上了一座石庙。 苏午身形融入青蒙蒙雾气里,将那座尺庙碰到了手中。 那座石庙果然只有一尺来高,庙门上方不设牌匾,推开两道一指高的石门,就看到一尊被毛漆黑、四爪暗黄的巨犬蹲坐在神台上。 巨犬威风凛凛,目光转动,警惕着四周动静。 它忽然鼻头微动,身后的大尾巴下意识地摇晃了起来,又一垂首,看到庙外面的苏午,巨犬顿时呜咽出声:“呜呜!” 苏午看到庙里神台上安坐的巨犬瞬间,便顿时确定,这位‘犬神爷爷’,就是自己的‘旺财’! 第一个在鬼梦世界里脱颖而出,成为其中‘爷爷奶奶’辈‘人物’的,确是‘旺财’! 不过,旺财作为密藏域差点绝种的‘猊兽’,其天资禀赋倒也不必多言。 它一直都是苏午手下一员福将! …… “嘶——” 李黑虎听着身后背篓里羊大全猛吸凉气的声音,他亦是瞪圆了眼睛,看着那青蒙蒙雾气里一道如狮虎般高大的身影缓缓走出。 那道身影被毛乌黑,四爪暗黄,它走出雾气的一瞬间,就令堂屋变得拥挤了许多。 “这、这是一只狗吗?” 李黑虎震惊地低声自语。 背篓里的羊大全小声地回应他:“这是猊! 相传唐时,吐蕃灭亡以后,当地曾向唐皇进献过七只猊兽……猊兽可大可小,能养在人的心神诸窍之中,但它们正常体型,至少与狮虎一般大。 还有猊兽能长得如山一般高大。 吐蕃人言猊兽初时其实生有种种形貌,似人的、似龙的、似山的等等尽皆有之。 但到了后来,便多与当地的獒犬一般了。 您看此兽,长得就如当地獒犬一般,但体型却和狮虎一般大,有乘风而走之性,似乎‘可大可小’,应是猊兽无疑! 这是那位小哥儿养的猊兽?” 李黑虎正听着羊大全说话,苏午亦从雾气里走了出来。 苏午拍了拍那匍匐在他身前旺财的脑袋,旺财身形倏忽化雾气消散——它的身躯介乎有无之间,能与意完美相融,因而旺财是以真身在鬼梦中成就了‘爷爷’位分。 身躯与意完美相融这个特点,亦是其他沉睡在鬼梦中的人无法具备的优势。 也因此,苏午推测之后会在鬼梦中成就爷爷奶奶位分的,应当是旺财之妻,以及它的那几个崽子。 应急罐头也在鬼梦里沉睡着,却不知它有没有机会成就高位分了。 “以后由旺财看顾咱们村子。 危急时候,它会把一村人都带到鬼梦之中。 就像我们上次遭遇‘红修女’之时,除了王焕家宅以外,青柳村其他村民,都在睡梦中被带到了鬼梦里。”苏午向李黑虎解释了几句。 推荐一本书:《神话系制卡:从二郎神开始》 简介:某神话题材重度氪金手游制作人罗浮穿越到以卡牌为主流、以知识为核心的平行世界。 为应付学年作业,利用手边零碎,打造出伪神话牌【万魂幡】,恍然发觉,这个世界的神话竟早已断绝。 面对这礼崩乐坏、怪神巡行、混乱无序、邪祟横生的危险天地,以【灌口二郎】为起始,收集素材、文抄造牌,请神话归来。 (本章完) 正文 1008、湾山城(月初求月票!1/2) “好,好。”李黑虎听着苏午的话,立刻连连点头。 他环视四下,未再见到那名为‘旺财’的猊兽影踪,便向苏午问道:“它去哪里了?” “旺财身形介乎有无之间,此下隐去身形,巡行金柳村各处,熟悉地盘了。”苏午回了李黑虎一句,接着又道,“我先前杀死那三个洋道士,倒从它们口中得到了大秦教的一些消息。 它们聚集于湾山城大秦寺中,预备在后天举行仪轨,招引厉诡降临。 湾山城大秦寺,是咱们村子周围数百里范围内最大的一座大秦寺,今下活跃在周围各地的洋道士,尽出了这座大秦寺。 这些洋道士行事无有禁忌,对我们而言乃是祸胎、灾厄的厉诡,于它们而言,却可能成为它们的有力臂助——是以,我意图中断它们的仪轨,重创湾山城里的大秦寺,今夜便出发去湾山城那边。黑虎可愿意与我同去?” “去! 为什么不去?”李黑虎当即点头,眼里光芒湛湛。 少年人对行侠仗义、拯救苍生这般事情,总是没有抗拒之力。 他未开口之时,苏午便已经知道他的答案,所以今下才专门把他带到屋子里,和他商量这件事。 苏午笑了笑,又道:“今下有旺财替我们看家,一时之间,我们倒也没有甚么后顾之忧了。你要容纳‘红修女’,估计还得一段时间才能完成,到时候与我同去,便在旁协助我就好,切莫冲动,擅自行事。” 李黑虎连连点头:“我都听你的! 咱们甚么时候动身?” “那些洋道士在后天才会举行仪轨,哪怕刨去踩点的时间,剩余时间于我们而言也颇充裕。 咱们便在家里停一停,到今晚奶奶睡下了再出发。 若到了地方,时间还够的话,咱们先去湾山那边的长生牌坊看一看——若是时间不够,待解决了此事,再寻找机会去湾山牌坊看看也可。”苏午做出了种种安排,“你待会儿回家去,和雄彪、雄罴两个叔叔商量商量。 看看他们是否愿意同去? 愿意同去最好,他们虽然各自掌握一座傩府,但在今时也只不过能堪堪自保而已。 想要保护家人、庇佑邻里村众,却是远远不够。 如此多多历练一番,对他们也有好处。” 李黑虎本以为这次‘湾山之行’,会是自己与猪子兄弟联手,行侠仗义之旅,却未想到猪子还要他把事情告诉自己的父亲、堂叔,他心里自然不情愿——有大人在旁,行事总是多了许多掣肘。 然而苏午所言深有道理,他却不得不听。 只得点了点头,应道:“那我待会儿回去,和他们说说这事。” 当下猪子言辞行止之间,总在不知不觉里指使着黑虎去做甚么甚么事,但黑虎对苏午的这般指使却也没有半分反感,反而与他相处得越发融洽。 苏午看着猪子,笑道:“好了,先回家说事情罢。 到夜里奶奶睡下了,我去你家寻你。” “行,那我就先回家去!”李黑虎点头答应一句,转身便往门外走,才走出二三步,他忽然停下动作,转回身来,眼神促狭地看着苏午,咧嘴笑道,“猪子,方才我在门外的时候,你可知我听到张家婶子和奶奶说了甚么?” “说了甚么?”苏午隐有预感,面上未作表露。 黑虎面上笑容不止:“张家婶子要给你说亲哩! 她说你长得俊,人品也好,该有一门好亲事——人家给你说的是二条巷那边柳家的姑娘,啧啧啧,柳家的姑娘你知道吗? 长得好看哩。 她有一个哥哥,叫柳飞舟,我们从前还和她哥哥一起玩过。 她爹以前做些生意,开了个饭馆子,有些钱,柳飞舟平时也瞧不上咱们,不和咱们这些村孩子玩,人家和平度镇上的人一块玩。 就是现在闹饥荒了,她爹的饭馆也开不下去,不知道怎么,一下子家里就没钱了,快揭不开锅了,这才想着把女儿先嫁出去——嘿嘿嘿,看着意思,人家是首先就相中了你哩……” “好了好了,快回家去罢! 别忘了和你爹、堂叔他们说正事!”苏午眼看李黑虎越说越兴奋,好似被相中的那个人是他自己一般,顿时有些头大,直将李黑虎推出了门。 门外边迎门墙后,正做着针线活的奶奶,看着两个嘻嘻哈哈的少年,也跟着笑了起来:“俩孩子说了些啥,这么高兴? 和奶奶也说说!” “奶奶,我们在说今天那个张家婶子找您有甚么事儿——”李黑虎朝奶奶挤眉弄眼。 苏午面无表情地站在门口,并未言语。 “呵呵呵……”奶奶笑呵呵的,看了看苏午的神色,转眼看着李黑虎,道,“虎子也着急啦? 不着急,哈! 过不了两天,没有张家婶子,也会有刘家大姨、李家婶子去你家的。 哈哈哈!” 她两句话就叫李黑虎满脸通红,支支吾吾了一通,也说不出啥,摆了摆手直接落荒而逃了。 待到黑虎走后,奶奶一手拎过来一个小板凳,放在了自己身旁,叫走过来的苏午坐下,她面上笑意未褪,满眼慈和:“张家媳妇和我说啦,请她来相你的人家,就是二条巷的柳家。 柳家媳妇年轻的时候就漂亮,是十里八乡出名的大美人。 他家那姑娘,我从前也见过,也俊着呢。 男人娶妻成家立业,不能光图女的长得漂亮,也得看人品。有的人只想找颜色好的女子,颜色好的女子还想找颜色好的男人呢! 那柳家姑娘就不错。 她很小就在她爹的饭馆里干活了,她爹的饭馆开着的时候,她在里面和面、擀面、炒菜也样样都是好手——” 说到这里,奶奶迟疑了一下,叹了口气,道:“这孩子命不好……上头有个哥哥。 要不是因为有这个哥哥,也不至于这么早就得帮着干活了。 这点就不好…… 再看看罢,反正咱们不着急。 我再多打听打听柳家姑娘的情况。” “对,对,现在暂时不必着急。 多一口人,就多一张吃饭的嘴,现在这年景,想吃饱饭可难得很!”苏午附和着点头道。 听着他的话,奶奶只是看着他不停地笑,好似他讲了个很好笑的笑话一样。 苏午神色尴尬起来。 奶奶笑道:“女子又不是老虎,瞧把你吓的。” …… 夜色渐浓。 李飞熊家门前一地银霜。 天上月光泠泠。 那如霜般铺满地面的月光边缘,阴影倏忽沸腾了起来,苏午从那片阴影中倏忽显出身形,他转身看了看身后的门楼。 门额上悬着一块竖匾。 竖牌匾上写着四个金字:凝福聚瑞。 在那块竖牌之后,有石造神龛的轮廓在黑夜里若隐若现。 一双亮晶晶的眼睛从石造神龛轮廓中浮现出来,一眨不眨地看着苏午。 苏午身周飘起一阵青蒙蒙雾气,白驹从那阵雾气里走了出来,向苏午躬身行礼。 “金柳村村民性命安危,便拜托你与旺财了。 若遇凶险,第一时间将此间人带入鬼梦之中。”苏午向白驹还之一礼,继而说道。 “必不负所托。”白驹拱手回应。 石造神龛里的那双眼睛眨了眨,似是对苏午的话也作出了回应。 苏午点点头,身形倏忽消散在那阵雾气里。 下一刻,李黑虎家门前雾气飘转,他从那阵雾气里显出了身形,正见到李雄彪父子、李雄罴蹲坐在黑虎家门口。 三人见到苏午,纷纷起身与苏午招呼: “家里都安排妥当了?” “你奶奶睡下了罢?” “放心罢,你婶娘也歇息了。 ——只要咱们村子没什么危险,我倒挺乐意和你们这些年轻人出去走两圈的。” “兵刃啥的,都带好了罢?” 几人一番寒暄之后,苏午取出了一些符咒,散给三人,一一为他们介绍了各道符咒的效用,继而自顾自在腿上拍了两张‘甲马’,他的身形瞬间变得模糊,随时都能乘风而去,连同他的声音,也夹杂了许多风声:“两位老叔,黑虎,上了甲马,咱们这就出发吧。” “行!” 三人连连应声,也各自在腿上拍下符咒。 四道模糊身影瞬息间从李黑虎家门口穿梭而过,借风而去,须臾无踪! 夜色下的金柳村,未被这一时的风声惊扰半分,依旧归于沉静之中。 小半个时辰后,苏午等四人已经来到夜色下的湾山城。 此下的湾山城里,除却一些风化场所门前依旧灯火通明以外,其余地方多是黑洞洞一片。大街小巷的阴暗角落里,随时可见扎堆取暖的乞丐。 大秦寺内外亦是通火通明。苏午一行人在距离湾山大秦寺较近的空旷无人的街道显出了身形,穿过阴暗街巷、少有人烟的小路,往湾山大秦寺接近而去。 临近大秦寺的街道不知为何缘故,完全是荒无人烟的状态。 街道上的房室多无人居住。 苏午经过街口一个荒凉的茶棚子,茶棚子里横七竖八摆放着许多竹椅、板凳,有几个白发苍苍的老者围着一只通红的铁皮炉子,仰躺在竹椅上。 有老者看到苏午一行人从茶棚子前经过,撑着竹椅的扶手直起了上身,那人向苏午一行人发出微弱的呼唤声:“后生,你这是要往哪里去?” 正文 1009、夜访大秦寺(2/2) 冷风萧瑟。 老人微弱的呼唤声,在风声穿梭的街口更显细弱,但苏午一行人已非常人,还是听到了他的唤声。苏午停下脚步,向火炉边的老者拱手行礼,道:“也没甚么好去处,就在这附近到处转转逛逛,找个落脚的地方。 老大爷,我看这街上的店铺客栈都关了门儿,落了锁,这里竟是少有人住了——这是何原因?” 少有人烟的街道上,偏偏有几个老者在街角茶棚里守着个铁炉子,这般景象在苏午看来,其实颇有些蹊跷,他不知这几人的来历,言辞间就颇为谨慎,并未透漏自己一行人要往大秦寺去的消息。 他开口说话的声音,引来了其余几个老人的目光。 几个老者满面的皱纹,在通红炉火的映照下,更显深刻。 他们眼神浑浑噩噩,精气神全无,完全是风烛残年的模样。 “人都逃跑了,只剩下我们这几个不愿走的老家伙,守着老窝。 ——自那洋人在这里建了寺庙以后,我们这地方就不太平。 你们要是转转逛逛的话,就往城南那边去,总能找到一两家还亮着灯的客栈,能在那里落脚。可切莫不要再往里走了,走到那洋人的寺庙近前,保不齐就会发生甚么不测的事情。 这二年,最开始时还常有喝醉的醉汉,躲灾的妓女,流浪的乞儿趁着夜间往大秦寺这边跑,这里头的人,去十个能回来俩,剩下的就彻底失踪,不见人影了!”先前唤了苏午一声的老者摆着手,嘱咐了苏午一番,便又缩回了躺椅上,微闭上了双眼,“行了,我老人家言尽于此,听不听是你们的事情。 你们且去吧……” 苏午未有言语,跟在苏午后头的李黑虎先出声向那老者问道:“失踪了这么多人,官府竟也不管吗?” 那老者微微闭目,恢复了有气无力的样子:“伱们只需记得那大秦寺周边不太平,去了就可能丢命就是,其余事情,你们也莫打听那么多…… 且去吧,且去吧,我累了,得歇着了……” 说着话,那老者竟真地沉沉睡了过去,鼻翼间发出沉重的鼾声。 几个老人家都仰面睡去,也不怕路过的人偷盗他们身上钱财,当然,也或许他们身上连一个子儿也没有,根本不怕招贼惦记。 李黑虎眼神茫然,转回头去看了看自己的父亲,又看了看另一侧的苏午。 苏午向他道了一声:“走吧。” 未有多解释甚么,领着一行人从茶棚子前离开了。 茶棚子里的几个老者就躺在冰凉凉的竹椅上,在四下根本无有遮挡、且处于十字路口的茶棚子里酣睡了起来。 一行人离那茶棚有些远了,苏午才停下了脚步。 旁边的李雄彪与李黑虎言语几句,传授江湖经验:“那几个老人家,应当不是寻常人。他们或许从前就是这条街上的住户,也或许是最近、乃至今天晚上才聚集在茶棚子里的——他们究竟是甚么身份,你也不需好奇。 行走江湖,切记不能有太多好奇心,莫要去打听别人的事情。 他们既然愿意提醒咱们,说明他们跟咱们总归不是敌人——不是敌人,以后说不定就有机会发展做朋友。 这些你都记着,以后出了远门,总有用着的时候。” “我都记着了,爹。”李黑虎低眉顺眼地答应下来。 苏午在此时若有所思道:“那几个老人家,精气神不足……像是性魂有伤的样子,他们聚集在这条街上,或许也是为‘大秦寺’而来。 至于他们的目的,和我们的目的是否一致,就只能等后天才能见分晓了。” “猪子,你怎么知道他们几个精气神不足,性魂有伤?”比起老爹传授的江湖经验,李黑虎还是更想学一学苏午这般手段。 “待你意根长成,积蓄识藏的时候,也能稍微看出别人性魂状态。”苏午回了李黑虎一句,接着向李雄彪兄弟二人道,“那老者既然作此提醒,便说明大秦寺外围已非善地。 两位老叔,到时候遇着任何异常情形,切莫犹豫,当场请来傩神才是正途,一时犹豫,说不得就会出大问题! 虎子,你也记住这点。” “请来傩神毕竟会闹出许多动静,这样会不会打草惊蛇?”李雄罴犹豫道。 “不怕打草惊蛇。”苏午摇了摇头。 他既如此说,三人自然都点头答应。 穿过这条少见人烟的街道,大秦寺被灯火映照得愈发洁白的外墙,就映入苏午一行人的眼帘。白墙内,一座座与中式瓦房结合起来的、带着尖顶塔楼的建筑若隐若现,一座座高耸的塔楼犹如一道道利剑,直戳天际。 大秦寺外并未见有洋道士严密巡视,但整座寺院都笼罩在一种庄严肃穆的气氛之中,行走在那片白墙红瓦的建筑周围,就会油然生出一种‘四处的白光里生出一只只眼睛盯着自己’的感觉。 苏午在临近大秦寺院的街口站定身形。 从一座座高塔之顶散发出的灯火光芒映照在他与身后三人身上,却未曾映照出三人的一丝影子,就好似三人根本不存在于现实中一般。 他双手掐动印决,身后骤然长出了一道道虚幻的手臂。 一道道半透明的手臂簇拥着他的身形,竟将他衬托得犹如一尊千手的佛陀! 缕缕雪白发丝从苏午耳畔垂落,缠绕在那一道道虚幻的手臂之上,那一双双虚幻的手臂就化作了一个个人影,在苏午周围站定。 苏午取出一柄桃木剑,手掌往剑上一抹,口发咒决:“烛霄真君敕,赐剑召雷神。上按九天炁,后灿七星明,卓剑天地动,电光雷火生! 急急如律令!” 卓剑咒一起,朱红桃木剑上顿生灿灿北斗七星。 他将那柄桃木剑交给了一道脸容模糊的人影,任由那道人影提剑飘散于虚空中,消去影踪,接着又取出了一柄桃木剑,同样在其上施加了‘左辅巽天风来神咒’,继而将桃木剑交于下一道人影。 ‘右辅万方推云神咒’、‘斗部雷车飞罡斩祟神咒’、‘召雨师天兵咒’被苏午一一施加于桃木剑上,交于诸道人影之手。 他随后又取出数道‘封邪庙门咒’,也贴在桃木剑上,将此八道桃木剑交给了剩下的八个人影,令此八道人影持剑布下‘八门迷神遁法’。 李雄彪兄弟两个、李黑虎看着苏午动作,一时间都惊呆了。 他们瞧苏午这阵仗,也不知道自己此行究竟是为了打断此地大秦寺后日的仪轨而来?还是为了灭绝此间整座大秦寺而来? 总觉得猪子当下运使种种手段,怎么看怎么不像只是为了中断大秦寺后日的仪轨! 苏午自觉今下作为,只算是‘一般规格’。 他若全力应对,直可以放出自身‘万劫金丹法门’相连的诸多穴窍中的符咒,引来后土血脉的力量,增益‘先天雨师’、‘八门迷神遁法’,如此作法之下,保证这座大秦寺四下被禁锢得如铁桶一般,水泄不通。 之所以未有如此做,全是因为运用万劫金丹法门,消耗过巨。 当下大秦寺内情况未明,就先消耗自身的力量,未免不智。 做过这诸般安排以后,苏午转而与三人说道:“走吧。 我已经抹去我们在此间的所有因果痕迹,此间大秦寺中的洋道士,轻易不能察觉我们的存在。两位老叔、黑虎,你们跟在我身后,在雾气之中行走,轻易不要踏出雾气。” 青蒙蒙雾气在苏午身前飘散开来,形成一道蜿蜒向大秦寺院内部的‘通道’。 那雾气在此地灯火映照下,分明无形,但李黑虎等人却又能轻易‘看见’那雾气的存在。 当下这般‘雾气’,实来自于鬼梦。 乃是‘白驹’掌管的一道‘无色壑’。 苏午将白驹容纳在身,也就获得了白驹在鬼梦世界之中的各项能力。 三人纷纷点头,跟着苏午在雾气之中穿梭,极容易就进入了大秦寺院之内——直至走入夜色下的大秦寺院中,几人才发觉,这大秦寺院墙内外,简直有天壤云泥之别! 他们方才在外面观察这座大秦寺院,深觉这座大秦寺院处处流露出一种庄严肃穆、宁静祥和的气韵来,然而一步踏足大秦寺院之内,那种庄严宁静的气韵就尽数消褪了。 天上月被不知从何而来的灰雾遮盖住,寺院各处燃亮的灯火,只是将寺院内部映照得更加幽深晦暗了而已。 那直戳天际的塔楼中,吊悬着一个个黑袍子的人影。 它们倒挂在塔楼内,犹如一只只黑蝙蝠。 廊道转角处,总有白影倏忽闪过。 尖锐的号叫声,在那白影一闪而过时,乍然响起。 轰隆! 天顶偶然有苍白雷霆闪过,映照出众人脚下的泥土——又哪里是泥土路面?分明是一具具尸体腐烂堆积形成的肉泥沼泽! “这、这内外相差,怎么这么大?”李雄彪眼神悚然,忍不住出声说道。 苏午环视周遭,未有言语。 当下的大秦寺,看似处在湾山城的某一处,实则似与未知的世界相连着,它寄附在那未知世界的边缘,只是将‘影子’投照在了现实之中! (本章完) 正文 1010、未知世界(1/2) “当下这座洋寺庙或许并未真正处于现实中,洋寺庙极可能处于某个未知的世界内,我们当下只是行走在它的投影之中,也即是它的边缘地带。”苏午开声与李雄彪等人言语着,“从前的这座洋寺庙,或许只是一座正常的寺庙而已。 但因为后天他们要举行某种仪轨,是以今下才提前从那未知世界里引来了恐怖投影。 彪叔、罴叔、黑虎,你们只要保证自己时刻处于周围的雾气之中,如此即便是接触到这‘真实大秦寺’的投影,也不会有大碍。” 苏午几句言语稳住了众人的心神。 他观察着周围种种阴森诡谲的景象,内心倏忽联想到了‘十字劫’。 ——洋道士们从普通信众身上获取‘神祇幻形’,拼凑神祇幻形,继而引来神祇降临。那所谓的‘神祇’,其实是出于另一个世界中的厉诡。 而‘十字劫’的外相,即是一道纵横交错的十字形裂缝。 那不断扩张的裂缝之后,无数人影攒动,每一道人影,俱是一个恐怖厉诡! 如此来看,洋道士们引来的厉诡,是否就处于十字劫裂缝后的世界之内?以及,当下这‘真实大秦寺’留在现实之中的投影,是否也来自于十字劫裂缝后的那个未知世界?! 真实大秦寺,其实连着‘十字劫’本身?! 苏午一心二用,脑海里转动念头的同时,亦不耽误自身行动,带着众人循着弥漫此间的鬼梦雾气,在这诡异阴森的投影中飞快穿梭,绕过一座座无人的屋室,接近了整个大秦寺最核心的区域——一座大教堂坐落在草坪之上,十字形的木架竖立于教堂之顶。 苍白的雷霆不时自天穹中闪过,反将那座教堂映衬得更加黑暗。 教堂四面墙壁上,已有许多砖石剥脱,蛛网、藤蔓在墙壁上肆意攀爬。 已经变暗的灰白墙壁上,勾画着诡异的图形与符号。 那一道道荷花形的彩绘玻璃窗间,偶有人影倏忽闪过。 人影划过后,彩绘玻璃窗内又归于死寂。 湾山城的这座大秦寺,兴建时间不足五十载,中间几经扩建、重整修缮,可这座大教堂的破损程度,却像是一座年久失修的中世纪古建筑。 “这洋庙里面,连灯都没亮着,里边会有人吗……”临近这座阴郁恐怖、蓄积着令人心悸的气息的大教堂,李黑虎忍不住压低了声音,“咱们这一路走过来,也没看到几个洋道士……那些洋道士都去哪里了? 都把自己吊在那些塔楼上了吗?” 李黑虎言语之际,正逢一道苍白雷霆乍然闪亮,顿时将斜侧方那座塔楼内的情形映照个分明! 那座塔楼内,正倒吊着一个黑袍子的身影,好似是被倒吊在那里的一个洋道士! “或许更多的洋道士,都呆在未知世界里,正无声观察着当下寺庙内的情形。”苏午回了李黑虎一句,迈步朝那座大敞开门、门内却黑漆漆一片的大教堂走去,“走,我们到里面看看!” 几人不敢耽搁,立刻跟在他身后。 大教堂内,一根根石柱支撑穹顶。 石柱周围,砌造出一座座长条形的石棺。 一座座石棺构成了石柱的柱础,正门对着的那道墙壁上,浮现出十字形的裂缝,苍白的光芒从那道裂缝中倾泻而来,将那石柱下的一座座石棺反衬得更加阴森。 些丝诡韵就从那座座石棺内弥散而出——那一座座石棺里,疑似封藏着一个个厉诡! 石棺表面雕饰有繁复的花纹,以阿拉伯数字刻绘着棺主人的生卒年月。 苏午目光扫过几具石棺,发现这些石棺主人的生卒年,多在一三四七至一三五三年之间。 那个时期,正处于中世纪。 这座教堂越发像是中世纪的古建筑。 大教堂内同样空无一人。 正前方墙壁前的十字架下,摆着十二副薄木棺材,苏午看到那十二副棺材,神色微动,正要走过去查看那些棺材内的具体情况,忽有一阵钟声响起—— 当!当!当…… 钟声连响了十二下。 午夜来临了。 在钟声乍然消去的时候,围绕着石柱的那一座座石棺猛然抖颤开来! 乃是由一整块石料凿刻成的石棺棺盖与棺身之间,乍然裂开细微的缝隙! 强烈的、积蓄了不知多少岁月的尸臭顿时自那缝隙之中漫淹而出,顷刻间充塞了整间教堂——在那浓烈的、让人忍不住心生恐怖的尸臭中,丝丝缕缕的诡韵更快地弥散在这间教堂各处。 伴随着诡韵弥散开来,一个个穿黑袍子的洋道士的影子凭空出现在了大教堂中! 十余个只剩影子的洋道士聚集在薄皮棺材前。 含混的、阴怖的言语在凝成雾气的尸臭里低回着——这是十余个‘影子洋道士’在未知世界中交谈的声音,投射到了此下的大教堂内。 它们的言语既非洋文,亦非汉文,听在耳里只觉晦涩阴森,叫人不寒而栗。 苏午领着李黑虎几人站在了靠近门口的角落里,他取出‘伏藏纸’,查看纸上不断闪过的内容——‘伏藏纸’能捕捉诡语,继而依凭苏午心意,将之转换成苏午能读懂的文字。 此下,伏藏纸上就转译出了教堂内那几道影子的言语: “仰赖‘父亲’洪恩……” “约定好的时间已经到了,第十三个孕育圣婴的容器,还未到来……” “杰弗斯已遭不测……” “那就再派其他的使者过去,第十三个容器,务必要在后天午夜之前,出现在这间教堂里!” 十余道高逾一丈的人影在十字架下相互重叠着。 它们重叠的部分,弥散出迷幻的色彩,在冷寂的大教堂内,尤显突兀。 苏午听着教堂内萦绕的阴森诡语,目光看着手里伏藏纸上不断转译出来的文字,一列列文字在纸上不断浮现,又快速消失。 忽然,他眼皮一跳,目光骤然定格在伏藏纸上最新浮现出的一列文字之上—— 教堂内萦绕低回的诡语声,亦在同时猛然变得尖锐起来:“嗡餸恰餸鉿那!” “有人来了!” 看着伏藏纸上显现出的四个字,苏午眼神一凝,抬首看向那聚集在十字架下的十余道人影——那十余道人影骤然间张开身形,猛地席卷起地上的十二副薄皮棺材! 十二副薄皮棺材翻腾上天空! 那些扭曲而高大的影子背负着一具具薄皮棺材,竞相飘荡向大教堂的门口! 整座教堂剧烈摇颤着,砖石缝隙里流淌出乌黑的血液,死物般的教堂,在此时竟像是要活过来一般! 诡韵从教堂正墙上的十字裂缝内漫淹而出,在教堂里不断蓄积,竟致使整座教堂内都荡漾开了彩虹般迷幻的色彩涟漪! 在那重重涟漪中,一道道诡影层层叠叠如林竖立! “走!” 苏午感受着那浓烈诡韵不断侵染鬼梦世界的边缘,竟好似要将他们身处的这层青蒙蒙雾气也剥脱下来——他瞬间反应过来,这座教堂要回归那未知的世界中去了,它在剥脱所有本不属于教堂内的事物! “快走! 再不走就来不及了!”苏午抓起李黑虎,带着李雄彪兄弟急奔出了大教堂! 乌黑粘稠的脓血覆盖在教堂的外墙上、瓦片上,整个教堂被这乌黑脓血涂抹成了一个黑洞! 这个‘黑洞’中央撑开十字形的裂缝! 裂缝中白光爆发—— 白光又骤地消敛! 原本古老教堂屹立的位置,此下坐落着一座精致的、雪白而庄严的新式教堂——这座教堂,全不复先前那古老而阴森的中世纪教堂形制! 那座古老的中世纪教堂,已经归回了未知世界中! ‘真实大秦寺’的投影完全归回未知世界! 苏午等人入目所见的大秦寺内部,已然恢复安宁与庄严! 那十余道裹挟着薄皮棺材飘飞出古老教堂的影子,此时俱落地化作了一个个黑袍子的洋道士,他们背着棺材,径直从苏午等人身畔穿过,往大秦寺院外围而去! ——它们发现的‘闯入者’,显然不是苏午几个人。 苏午等人呆在鬼梦雾气中,根本未被它们发现! (本章完) 正文 1011、真空家乡,无生父母(2/2) 「发生了甚么事情?」 「那些诡影怎么都离开宫殿了?」「它们难道发现咱们了? 先前的宫殿也不见了踪迹,这洋寺庙完全换了个模样!」 立身于雾气中的李家三人各自出声,尚未弄清楚当下状况。 苏午目光锁定住某个往大秦寺外围而去的洋道士,同时开口与三人解释了几句:「该是有其他人从外面闯进了大秦寺,被此间那些洋道士察觉。 他们将·真实大秦寺*的投影收摄了回去。走,我们跟去看看情形!」 说话间,苏午身形于青蒙蒙雾气内飞快穿梭开来,直追向那往大秦寺外围建筑突奔的洋道士! 李家三人皆紧紧跟在他的身后。 眼看两个同伴还停在原地,我顿时厉声叫号起来:「走! 我们亦知此行必是重重凶险,但看同伴今上虽被诡韵火焰缠绕,但并未当场被烧死,内心总存了几分希望,觉得还能救同伴一救。每当没诡韵火焰在铜牛腹部炙烤之时,牛肚子外禁锢着的·人'就会发出惨叫,而那惨叫声通过铜牛内部的管道为给传出,就变成了牛叫为给的声音! 那时候,两声呼唤同时响起!两个同伴闻言犹疑是定。 一道微微透明的人影从墙根上浮显而出,我浑身缭绕诡韵火焰,牛哞声催使得这股火焰愈演愈烈,顷刻之间就要将那道透明人影烧成虚有! 熊璐脑海外念头电转。 黑虎身旁的李雄彪斜乜了儿子一眼,哼声道:「都这个时辰了,就算有人从湾山城经过,他也得能入得来城中才行—谁会大半夜赶路,还偏偏正好经过这邪里邪气的洋寺庙? 秘银铸就的锁链缠绕在这铜牛的脖颈下,伴随着它整个奔出这十字形的裂缝,缠绕在它颈下的锁链亦越拉越长,将它与身前膨胀至八丈低的洋道士身影连接了起来。 留在那外,只是送死! 「七弟! 这铜牛内部,装着一个·人'!还愣着干什么?! 「会是谁在这个时候闯进了大秦寺?轰!轰! 听到同伴如此言语,犹疑是定的七者眼露决绝之色,同时向诡火覆淹上的同伴躬身行礼,开声道:「七哥(七弟)!你们真空家乡再见!」 哞叫声中,小苏午里墙墙根上,骤然传出一声惨叫。 嗤啦!嗤啦! 七者继而以身形贴在墙边,透明身影倏忽消去,是知影踪! 正在此时,这背负着一副薄皮棺材在后头缓奔的低小洋道士忽然定住了身形,它漆白的袍子之中,传出阵阵皮肉撕裂的响声_ 这头铜牛遍身绿锈间,更掺杂没块块紫红的尸斑,令人一时间都难分辨,它的皮肤究竟是由铜铁铸成,还是夹杂没一层人皮?! 当上那个「铜牛厉诡',本身是洋人一种酷厉刑罚的集聚! 秦寺从那阵阵牛叫声中,听到了有尽的高兴 听到了·人'的声音! 这几个老者的性魂状态极是对劲,似没伤势,会是会与那次夜探小苏午的行动没关?人脸是断往里鼓突,像是要从这紫红尸斑表皮上挤出来 十字形的裂缝在洋道士胸后扩张,它整道身影在此刹猛然膨胀至八丈低,从其胸口扩张开来的十字形裂缝内,一尊遍布绿锈的铜牛从裂缝中奔了出来! 牛叫声响起时,间杂在铜牛表皮绿锈间的紫红尸斑外,就生出一张张为给扭曲的人脸。 难道是不知道大秦寺周边情形的过路人?」李黑虎跟在苏午右后侧,一边拔足狂奔,一边出声言语着,作出自己的猜测。 此四字真言一出,这两道透明人影身下乍然升起橘色的火 焰! 遇着恶诡侵袭,我的修为手段也只能引颈受戮,顷刻就死—我虽是知自己今上为何还能在如此凶毒的诡火之中支撑,但亦知与自己修为是相下上的两个同伴过来救助自己,也只能为这铜牛厉诡口上少添两道冤魂而已! 「七哥!」 「啊-慢走!慢走! 这个时候突然闯进大秦寺来的人,说不定跟咱们一样,早有准备!」 只是送死啊-」 又没两道透明人影在是同方位显现,我们手下各自掐动印决,同时念念没词:「真空家乡,有生父母,熊熊圣火,覆护你身—」凉爽宁静的火焰覆盖在七者周身,竟在两道微微透明的人影之下凝聚成火焰的甲胄与兵刃,七者各持兵刃,迅速临近被诡韵火焰缠绕的同伴身影! 我看是不可能!「铜牛刑'! 「是!我也是这么想的!」寡言少语的李雄罴点头附和。 「啊!」哗啦!哗啦!哗啦! 「铜牛刑'内部的·人'今上已非活人,它只是在诡韵火焰的炙烤上,仍旧能感应到弱烈的疼痛,那般疼痛驱使着它是断惨叫,它的惨叫声化为牛哞—这牛哞声不是「铜牛刑'那个厉诡的杀人规律! 奔在后头,化作一道模糊形影的秦寺未没参与身前八人的讨论,对于那突然闯入小苏午/之人的身份,我猜测可能是先后在小苏午临街碰到的这一伙老者的同伴,也或者,不是这几个老者,突然深夜造访小苏午! 他俩的起火真言是顶用的—」这诡韵火焰缠绕上的人影为给嘶嚎着,振声吼叫逼近我那边的两个同伴,令我们慢慢脱离此间! 那阵叫人牙酸的声音乍然响起之时,洋道士胸后的白袍子骤然倾斜裂开来! 牛叫声接连是断响起,引致秦寺等人栖身的青蒙蒙雾气中,荡漾起细微涟漪。 它们往里奋力挤压,牛口后的喇叭外传出的牛叫声就愈响亮! 那种连「起火真言'都能压制的厉诡,必已是「恶诡'的层次。 铜牛在一座房屋后立住,浓烈的诡韵顿从它身下铺张开来,聚集在它腹上,竟化作了一团阴绿色的火焰。 火焰是断炙烤牛腹。 犹如铜喇叭为给的物什就从牛口之中探出,阵阵牛叫声,就从这铜喇叭般的物什外传出:「哞-哞-」 「哞 但火中的人影与这诡韵火焰接触,更知铜牛厉诡的凶险。这般酷毒的诡火覆盖在我身下,我连「起火真言'都有办法用出来! 香主还在南面与厉诡恶斗,他们留上没用之身,去与香主汇合,协助香主行事才是正途! 正文 1012、二魂留真空,一魂住现世(1/2) 目送两个同伴先后消去身影,诡韵火焰覆淹下的那道透明人影低低地叹了口气,看了看远处尤在不停哞叫的‘铜牛刑’,他犹疑了片刻,挪动到墙根下坐下来,闭着眼睛等死。 诡韵火焰无声无息燃烧,带给他的痛楚却愈来愈小。 甚至于到了后来,那萦绕在他周身的诡火火势也渐小了下去,终至熄灭。 而在他耳畔一直响起的牛叫声,亦在此时渐渐顿止。 他闭着眼睛,听到那铜牛的叫声消寂,感应到自身痛楚的消无,还以为自己终于被那诡火烧死了,回归到了‘真空家乡’之中。 “终于解脱了……”他喃喃低语了一句,怀着忐忑的心情,缓缓睁开眼睛。 大秦寺院内的白墙黑瓦房屋、尖顶塔楼在烛火映照下越显庄严,在这看起来圣洁庄严之地,一尊遍布绿锈与尸斑、看起来阴森可怖的铜牛就立在远处,未曾发出任何动静。 墙根下的半透明影子看到那恐怖的铜牛厉诡,一时瞳孔微缩,心里发毛! ——真空家乡之内,怎么还会有现实的倒影?! 那铜牛厉诡,为何也在‘真空家乡’中?! 人影如临大敌,浑身紧绷! 但他视野里的铜牛厉诡站在原地,未再发出一声牛叫。 反而有人声在他身侧倏忽响起:“你怎么样了? 可好些了?” “谁?!”一听到在自己身旁毫无预兆地响起的人声,那道透明影子猛地立起身来,一结手印,陡念法决,“真空家乡,无生父母,熊熊圣火,覆护我身!” 咒决落地! 缕缕透着安宁气息的橘色火焰就从透明影子周身燃烧了起来! 他只是下意识地动作,根本就未想到自己还能在铜牛厉诡在场的情况下,催发出这‘起火真言’——眼看着橘色火焰缭绕自己周身,他愣了愣神以后,便即眼神欣喜,目光看向自己那人声源出的方位,却未看到丝毫人影子。 就在他惊疑不定时,那人声源出的位置忽涌溢起青蒙蒙雾气。 几道人影在那雾气里倏忽显现,继而变得清晰起来。 墙根下的半透明影子,此时才看清,那雾气里竟站着三个人,为首者乃是一身材清瘦、面貌清秀的少年人,少年人身后还跟着两个长相有五七分相似,都颇强壮的中年男人。 雾气里这三人,除了最前头的少年人两手空空以外,后头的两位中年男人,一个背着弓箭,手持朱红桃木剑,一个一手持短矛、一手握木剑,武器兵刃看起来甚为另类。 透明人影才看到鬼梦雾气里的苏午与李雄彪兄弟,但雾气里的三人观察他已经有一阵子。 苏午看着透明人影身上缭绕的橘色火焰,万分确定此般火焰与‘现实明州小庙’里燃起的火焰系出同源,只是此般火焰品质远远不如明州小庙里的火焰——那几座小庙中的火焰,甚至可以暂时提升他自身薪火的品质,令他得以以薪火覆护己身,对抗眼诡的杀人规律。 “你当下状态颇为奇异,似是以‘性魂’出游?”苏午打量着那道面容清晰、是个中年男人模样的半透明影子,出声言语道,“看来你们并不清楚,大秦寺院内状况凶险——若非你们打草惊蛇,叫那些洋道士提前收回了‘真实大秦寺投影’,此下以性魂状态出游的你们,早就死在投影世界之中了。” 大秦寺的洋道士们,发现这些奉持‘无生老母’之人的形迹,或是忌惮于后日的仪轨行动败露,或是害怕来了强力人物,打散它们那重‘真实大秦寺投影’,是以首先收回了投影,它们应当未有料到,当下这伙贸然闯入寺院内的不速之客,多是以性魂状态出游。 若它们料到这一点,根本不必收拢投影,仅是投影内的种种怪谲,就能抹除掉这些在寺院内外游荡的性魂! 这伙人的运气倒是不错。 那以性魂状态出游的人影,闻听苏午这番话,也知对方多半没有恶意。 他其实也未全听明白苏午的话语,更不知‘真实大秦寺投影’是个甚么东西——好在他今下总算恢复了思维能力,转念一想,忽然就明白先前覆盖在自己身上的诡火,为何突然消失,以及那铜牛厉诡,此下为何不再哞叫? 多半是眼前这几位出手帮了他! “鄙人方才受困于那铜牛厉诡的死劫规律之中,可是阁下搭救了鄙人?”那中年人目光看向苏午身后的李雄彪,将他当成了苏午一伙人的领头者,乃向他行礼道,“那铜牛的叫声,能引来诡火缠绕活人身魂,稍有不慎就会被火焰烧死! 方才我自觉已经命不久矣,未想到还能得到搭救……” “要多谢我们飞熊,是他救了你!”李雄彪不等那中年人把话说完,他朝苏午努了努嘴,顺手拍了拍苏午的肩膀,向中年人示意道。 那中年人闻言,即向苏午行礼,感谢苏午救命大恩:“多谢小兄弟出手相救,如非小兄弟及时出手,我如今只怕已经一魂残毁,二魂尽归真空家乡了! 小兄弟对我有救命之恩,日后我武先勇任凭小兄弟驱使!” ‘武先勇’感谢过苏午,又转眼看向李雄彪,与李雄彪攀谈道:“也要谢过阁下教子有方——” 李雄彪听到武先勇所言,不免有些无奈。 他已经明白过来——这人多半是觉得他是李家几个人里的领头者,但这人根本就未想到,领头者就是他的大侄子,是他们身前这个面貌清秀、文文弱弱的少年人! “你有甚么事情,和我家侄子说罢! 我们只是听他的话来做事,更何况,我们两兄弟也没出手搭救你,在这事上没帮上甚么忙。”旁边的李雄罴这时出声道。 他‘一语点醒了梦中人’,武先勇眼神恍然,看看那两个中年人,再看看苏午,总算明白这几人之中,谁才是‘主角’! 其面色惭愧,又向苏午躬身行礼,正要开口说话。 忽然间,一阵令他性魂震颤、无比悚然的气韵波动自侧方浮显! 一头巨大的黑虎伏行于地面之上,那如影子般的黑虎,连接着一个状若牛犊的少年人,那少年人手持一柄木刀,昂首阔步而来! 武先勇凝视着地上的巨虎,隐约看到它口中叼着一尊铜牛! 铜牛厉诡,竟被这少年人脚下的虎影给吞了?! 这少年人是甚么来历! 少年人李黑虎走近墙边,唤了苏午一声:“猪子!” 苏午点了点头,看向武先勇。 武先勇一时愣然,看看临近的李黑虎,又看看被称作猪子的清秀少年人,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些甚么才好。 “今下不是说话的时候。 你的同伴现在何处?我们从大秦寺内往外走,看到了颇多洋道士往寺院外围而去了——你的那些同伴,怕是会有危险。 先去你同伴那边看看情况罢。 有甚么事情,稍后再说。”苏午向武先勇出声说道。 武先勇连忙点头答应:“好,好!” 苏午转而又与李黑虎说了几句:“你今下与两个厉诡结了亲,已经有些自保能力了,遇到机会,要多加运用两个厉诡的能力,尽快与它们的杀人规律形成默契!” “好!” 李黑虎立刻点头,满眼跃跃欲试。 “走罢。”苏午出声道。 武先勇闻言即将身形贴在墙根,眼看着就要消失在那片墙根下,忽有一阵青蒙蒙雾气漫溢而来,将他的身影裹挟了进去。 ——他顿时感觉有某种莫名力量浸润了自身的性魂,令自身有种‘如鱼得水’的感觉! 与他以性魂在外界行走时,生出的随时都可能遭遇重重危险,因而心惊胆战的感觉完全不同! “你的性魂太过羸弱了,在洋寺庙里行走,易遭不测。 即便是性意强横之人,单以性魂在现实之中游走,亦有诸多缺陷,可能就此殒命。 以后还是轻易不要运用此法。”苏午走在前头,他的声音却响在了武先勇耳畔。 武先勇置身于青蒙蒙雾气里,看着那清秀少年人与自己明明距离很远,对方的声音却在自己耳畔响起,心下深觉奇异,他听到那少年人的言语,犹豫了一下,低声回道:“这是我们‘白莲教’的秘密法门。 乃将三魂之中的二魂养在真空家乡之中,主魂便能随意在外行走。 如此一来,纵然主魂身死,二魂留在真空家乡内,便能令自身即便身死,亦可归于真空家乡之内。” “其实人身魂魄,只是一团性意,并无所谓三魂七魄之分……”苏午回了武先勇一句,他旋而又想到了什么——或许白莲教中人开创出了将性意演化为三魂七魄之法,亦或是能以独门秘法把性意分作三份,称之为三魂也说不定。 是以苏午只说了这一句,便未再多言。 他领着众人,穿过青蒙蒙雾气,绕过塔楼尖顶、屋檐黑瓦,只是几个呼吸之间,便临近了这座大秦寺院的南面。 才临近此间,苏午便看到了诸多诡韵与此中纠缠。 大秦寺内,颇多洋道士聚集在了此地! (本章完) 正文 1013、香主(2/2) 厚重的诡韵萦绕在大秦寺院南面,诡韵近乎凝成实质,形成灰蒙蒙的雾气,覆淹了南面雪白的院墙,以及一栋栋白墙黑瓦的建筑。 雾气诡韵中,白色烛火颤颤巍巍。 那烛火的光晕外援,似乎有狰狞人脸不时闪现。每有人脸在火焰光晕外闪现之时,便有一盏灯火就此熄灭。 黑袍子的洋道士在几座尖顶塔楼顶上摇摇晃晃,他们的身躯裂开十字形的缝隙,一道道厉诡遍身缠绕着秘银链条,投入到雾气中,追索着那些在雾气里若隐若现的人影。 苏午带着李黑虎等人立身在角落里。 灰蒙蒙的诡韵雾气遮蔽住了李黑虎等人的视野,令他们难以查见场中的具体情景,但这层雾气对苏午全无影响。 他观场中形势,洞若观火。 白莲教今下的形势极其不利。 此间大秦寺内的洋道士体内,个个都有厉诡寄附,他们运用厉诡的杀人规律极其娴熟,相比之下,白莲教这一方只有寥寥三四人以肉壳驾驭厉诡,与大秦寺洋道士相互对抗,其余众人完全是性魂出游的状态——以此般状态面对厉诡,简直就如同肉包子打狗一般,基本上有去无回! 那些白莲教中人,大抵亦意识到了形势对他们极其不利,开始聚集起来,打算从众多洋道士的包围下强行突围,脱离此间—— 一道道微微透明的人影簇拥着四个戴着斗篷的男男女女,这四人绝对是当下这支白莲教徒内的中坚力量,他们各自驾驭有厉诡,对抗着寄附在洋道士身上的厉诡。 苏午在那些透明人影中,赫然分辨出了先前在临近大秦寺的某个街口,出声提醒过他的那几个老者! 提着血红灯笼的黑袍女人在灰雾中飘飘荡荡,接近向聚成阵势、个个身上显发橘红火焰的白莲教徒,‘她’戴着尖顶的斗篷,手里的灯笼里不断传出凄惨的叫嚎与拍打声,一个个血手印糊在了灯盏的水晶罩子上——正是那一道道血手印,才将水晶灯笼染成血红! 哗啦,哗啦…… 提灯女诡摇摇晃晃,一道秘银细链缠在它紫红色的脚踝。 它手里的水晶灯跟着摇晃。 在摇摇晃晃中,水晶灯四面的血红手印倏忽消褪,连内中传出的啸叫声也同时止歇。 水景灯罩里,倏忽映出一个人影,那人影瞬间变得清晰起来,却是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穿麻瓜的方脸老者,与那水景灯罩内显现出的人影对应——白莲教众这边,赫然有一个满脸络腮胡的方脸老者性魂,站立在一个以真身出现,驾驭着厉诡的斗篷男人身侧! 那斗篷男人的袍袖上鲜血淋漓。 他的双手如同被封冻在冷库里不知多少岁月的死猪肉般苍白,阴冷的诡韵从他的双手上弥散开来,在周围地面上聚结成浅浅的冰层,也阻隔住了浸淹而来的诡韵雾气。 看着那水景灯罩内陡然显现出络腮胡老者的身影,斗篷男人转脸看向身侧老者,声音里满是愧疚:“方叔…… 我隔绝不了它的杀人规律…… 我拦不住它……” “不妨事。”被称作方叔的络腮胡老者神色释然,摇头笑道,“我已老迈,今下死便死了,无碍大局!” 老者的脸色倏忽间严峻起来:“但请香主记住了! 我们大伙不能白死! 香主,假以时日,务必为我等报仇! 是谁在假传消息? 是谁坑害了咱们兄弟? 这大秦寺院内恐怖重重,根本不是那传消息来的‘明尊近支’所说的那般——寺院内仅有‘主祭’容纳有‘大诡’,三‘助祭’容纳有小诡——是谁传递出的这般消息,必须查明! 此间也根本没有‘明王、圣女’的影踪! 谁害了咱们,必要叫他付出代价,必要叫这洋寺庙付出代价!” “报仇!” 络腮胡老者高喝了一声! 他手结法印,浑身橘色火焰更加熊烈的爆发而出,猛地转身冲向了抵近而来的提灯女诡! “香主! 留待有用之身,为我等报仇!” “报仇!” “报仇!” “报仇!” 那聚拢在斗篷男人周围的一个个老者性魂,皆满面悲愤之色,连声嘶吼——他们身上橘色火光怒冲而起,一个接一个手掐法印,同时开声:“真空家乡,无生父母,熊熊圣火,载我魂魄! 魂去兮,魂去兮!” 一个个遍身缭绕火光的老者性魂,冲向了雾气里临近而来的大秦教厉诡! 那斗篷男人浑身颤抖,似是眼见众多同伴兄弟四散而去,舍命为自己争取一条生路而悲恸不已,难以自持,悲怒得浑身发抖! 唰! 正在这时,一个浑身长满猪头、系着猪皮围裙的高大厉诡在雾气里骤然出现在头蓬男人身侧,那恐怖厉诡手持一柄七尺来长的砍刀,锈迹斑斑的砍刀猛地砍向了斗篷男人的头颅! 残破不堪的砍刀割裂了冰层诡韵,一眨眼就临近斗篷男人的脖颈! 那斗篷男人惊得侧身闪躲,袍袖下苍白的右手猛然抓住了还未来得及脱离的一道性魂人影,将之猛地投掷向了猪皮围裙的厉诡! “香主!” 已经决意牺牲,浑身缭绕橘色火焰的老者性魂,却绝想不到,自己竟会以此种形式‘牺牲’,他转回头去,看着香主带着几个驾驭了厉诡的教徒匆匆后退,眼神在这一瞬间变得无比绝望,无比仇恨! 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尽心辅佐的香主,原来才是这一支白莲教内最大的内鬼! 是香主出卖了大家! 把大家待到这座凶险重重的大秦寺内送死! 此时此刻,他恨不得苍天能开开眼,照见大秦寺院里的这几个奸佞,降下神雷,将他们统统劈死!统统劈死! 咔嚓! 像是在回应着老者的心意一般,天穹中有雷霆乍响! 那雷霆只是轰响了一声,便旋而隐去。 天穹中,云层更加厚重。 叫号的大风忽自四面八方涌起,扑进了这座大秦寺内。 那狂风吹散了四下萦绕的诡韵雾气,在那阵狂风突然而来之际,一道高有三丈、长逾十丈的影子在地面上骤然铺陈开来。 巨大的影子陡地化作栩栩如生的黑虎。 黑虎猛然扑将而出,在千钧一发之际,按住了一刀斩向老者性魂的‘猪首厉诡’! ‘猪首厉诡’奋力挣扎,在那黑虎影子上砍开一道道裂痕,裂痕中,却有戴着鸟嘴面具的黑衫厉诡、遍布绿锈与尸斑的铜牛厉诡同时浮现。 牛叫声不停响起! 团团诡火缠绕在猪首厉诡周身! 乌鸦厉诡游曳出了李黑虎的劫影,散发起大量惨绿雾气,那惨绿疫气诡韵沾附在此间游行的每一个厉诡身上,竟令厉诡身上也出现了块块黑斑,弥生出一个个流脓的肿瘤! 老者性魂震惊地看着在几个呼吸之间就天翻地覆的场面! 而一手主导出此番场面的,乃是一个牛犊子般壮实的少年人。 那个少年人,他却是见过的! 就在不久之前,他还在临近这座大秦寺的某条街的街口,提醒过这少年人与其同伴,劝告他们不要涉足大秦寺,否则将会因此身陷危险之中! 但是,今下却是这少年人救了自己! 老者转头看向四下浑身浴火的同伴们——他的眼神蓦然变得悲凉——就算自身脱离危险又能如何,自己连同同伴们已经运用‘焚魂咒’,此咒一用出,便能引来真空家乡之火于世间散播,以自身性魂作为薪柴,这般情况却是无法逆转,无力回天的! 一切终究要成空了。 老者一念及此,便要劝告李黑虎莫再白费力气搭救自己,还是先从这座凶险万分的大秦寺中脱离为好—— 却在这时,又一道瘦高身影从雾气里走出。 那道瘦高身影显出形貌来,乃是先前与老者交谈过的清秀少年。 对方给他留下的印象较为深刻——他与这少年人当时明明是面对面交谈,但却有一种对方‘远在天边’的奇异感觉,正是这种感觉,让他对这少年人记忆犹新。 这少年人显出身形的刹那,双手陡然结印,口中喝一声:“嗡!” 一刹间,重重虚幻光轮好似猛地在少年人脑后盘结,那层层光轮仿佛在瞬间覆盖了天穹,包容了大地,囊括了这间洋寺庙,以及寺庙内的厉诡与活人! 雄健刚猛的意能量如烈日般爆发! 浸淹了每一个身上涌动橘色火光的白莲教徒,在眨眼间吸取尽他们身上的火光,逆转回他们性魂与冥冥之中未知事物的因果勾连,令他们性魂安住,未被橘色火焰作为薪柴,烧成虚无! 一个个白莲教徒满脸懵然,立在原地。 淹没了此间的诡韵雾气,乍然清扫而空! 那几个聚拢在‘香主’周围,真身进入寺庙的白莲教徒,连同‘香主’本身,都被山岳般的意能量死死镇压,跪倒在地上,不得动弹! 清秀少年人穿过众多半透明的性魂影子、跪倒在地的白莲教徒,走到了当下院落的中央。 蛰伏在暗处的、耸立于塔楼顶端的、包围在四下的一个个身影膨胀如漆黑高树的洋道士,看到那清秀少年人的瞬间,都‘激动’得发抖起来! 他们头顶,重重光轮中央,隐约浮现十字形的裂缝! (本章完) 正文 1014、“明王出世”(1/2) 在重重光轮中央,十字形裂缝隐约浮显的这个刹那,一道漆黑的人影挣脱了重重光轮八识心王的覆淹,立身于八识心王之外。 那道无有具体质量的黑色人影倏忽膨胀、饱满,化作一个穿黑色教士袍的高大老者。 老者满头黄白交杂的发丝,颧骨高耸,满面老人斑。 他抬起一双灰褐色的眼睛,注视着八识心王中央的苏午,原本没有表情的面孔上,猛地浮现出狂热的神色:“托庇父亲洪恩——你竟还敢亲临我们的寺院,来到我们的国度——你这次如何能逃?如何能逃?!” “唵哊髪喇!” 那老者口中发出高亢而阴森的啸叫声! 悬于诸道光轮中央的十字形裂缝在它的啸叫声中猛然扩张——苏午眼看着那道十字形裂缝扩张了一丝,他的神色没有变化。 青蒙蒙雾气从他身上飘散。 黑傩从雾气里走出,眨眼间化作一道由红与黑二色纸片粘接的纸扎人,沾附在了苏午背后,巍巍傩府随之在苏午升起! 傩府之中,飞出一道道金紫绸带! 一道道绸带缠绕在苏午周身,苏午摇身一变,化作一尊四面二十四臂、八足,各掐不动手印,头顶重重光轮轰隆隆转动的神灵! 这神灵躯壳似由浑金所铸,显身的刹那就好似立身在天地中央! 万物万众皆围绕着它繁荣生长! 无尽光明在在场每一个人心头铺散开,那道倏忽扩张一丝的十字形裂缝,在此瞬缓缓消弭,竟乍然间影踪全无! “我何需要逃?” ‘转轮大日王’无喜无悲的正脸对着那高大老者,开口出声。 苏午依靠‘傩神金身’,在瞬间移转了自身的气息,拟化了自身的根本,那‘十字劫’对他的锁定,也就此化散,不会再因大秦教洋道士的召唤而降临于现实! 那苍老洋道士眼中迸发的狂热光芒倏忽沉黯下去。 它仰起头,看着天穹中积蓄的云团,四下里的呼啸来去的狂风掀动着它的衣袍下摆,它忽然张开双臂,高举向天:“嗡!嗡! 哈髪隆嗒!” 在此同时,或立于塔楼之顶,或跻身于阴暗角落之中,或站在高墙之上,或将在场白莲教徒重重包围起来的洋道士们同时定住身形,双臂高举向天—— 还在从大秦寺院各处不断汇集而来的洋道士们同时定住身形,双臂高举向天,诡异阴毒的音节从它们身躯各处爆发开来—— “嗡!嗡! 哈髪隆嗒!” 嗡! 大地虚空陡地颤了三颤! 大秦寺院各处房屋建筑的墙壁上、地面上、虚空中,因这猛然的抖颤而崩开了许多漆黑的裂缝! 无数人影在那蛛网般覆盖于大秦寺各处——乃至空气的裂缝里攒动着,苏午先前见过的那座中世纪古教堂,在人影的掩映下若隐若现! 它们试图招来‘真实大秦寺’! 背负着薄皮棺材的十二个洋道士身形匍匐于地,以自己的身躯构成了棺材的底座。 胡桃色的木棺发出尖叫声:“啊啊啊啊啊——” 在尖叫声中,木棺不停地发抖! 在剧烈地抖动中,天地间的光影随着一齐抖动! 那被苏午的八识心王压制下去的一个个大秦寺厉诡,此下都拖动着秘银的锁链,重新释放出了诡韵,杀人规律重新被唤醒—— 四首二十四臂的转轮大日王行在虚空,如同行在大地之上。 他悬停于天地中央,将光芒播撒在每一个活人身上,将黑暗覆盖在每一个非生者的身上——浑金铸成,与太阳一般色泽的正面对着每一个活人,而他的背面,则在此时猛然变成了猩红色泽,头戴乌纱帽,身穿文官袍服,脚踩高帮官靴的钟馗傩神! “啊啊啊啊啊!” 一张张鬼脸萦绕在四下,在虚空中层层交叠,交相嘶嚎! 鬼脸贴附在一道道裂缝之上,堵住了裂缝里‘泄露’出的真实大秦寺光影! 钟馗傩神张开双目—— 血海滔天! 天穹中那团不断积蓄的云团,在此瞬被染作猩红色,并且猛地崩裂了开来! 轰隆!轰隆!轰隆! 雷霆滚过天庭,如血河瀑布直落而下! 风雷滚地! 那些在十二具棺材尖叫、颤抖中被逐渐唤醒的诸多大秦寺厉诡,此下都被滚雷劈过一道,在雷霆劈炸下,缓缓潜缩回它们各自的皮壳——那秘银锁链另一端接连的、一个个高逾一丈的洋道士! 咔嚓嚓! 天穹中的云团炸散了! 风起云聚,雷崩云散,豪雨至! 瓢泼血雨倾洒在这座大秦寺院中,将大秦寺院各处绽开的裂缝都一一弥合,那即将被唤来的‘真实大秦寺’,就此被隔绝在‘门户’之外,在大雨倾盆的此时此刻,无有半分可能降临! 飘洒的雨线里,大秦教的洋道士们尽皆被压制住了体内的厉诡,他们此时便是一个个任凭宰割的凡人! 一个个黑袍子的洋道士,被血红雨水沾湿衣袍。 他们保持着双手撑举向天,仰天叫号的姿势,在雨水不断浇泼下,浑身竟如同沾染上了浓硫酸一样,被迅速腐蚀,身躯千疮百孔,逐渐溃烂、破碎,最终消无! 苏午看着雨水下迅速消无身躯的老年主祭,他看到对方眼中已经没有任何神采,在雨水的冲刷下,那个老年主祭如泡影般消失了。 原本从一个个洋道士体内出现的厉诡,此下竟未显出丝毫形迹,就在一个个洋道士的‘幻灭’中,无声无息、无有痕迹地隐去了! 悬于天地中央的转轮大日王再度摇身一变,变回了清秀少年的模样。 苏午漫步在雨中,身后乍然浮现出一条条手臂,各持桃木剑,路过一个沉寂了杀人规律的厉诡,便以木剑将之钉在原地,进一步加深它身上的禁锢。 不过须臾之间,形势天翻地覆。 大秦寺内所有洋道士,尽皆消失得无影无踪! 连它们留在此间的几个厉诡,都被苏午一一钉住本形,尽皆沉寂下去! 然而苏午却微皱眉头,对于此下取得的成果并不满意。 ——他没能留住大秦寺内任何一个洋道士,尽管皇田真水消去了它们的躯壳,但它们的意识却在同时尽归于十字劫中! 如此一来,他想要抓住几个洋道士,剖析其意识,继而获得有用线索的目标就无法完成了。 好在那十二具棺木内用以孕育‘圣婴’的‘容器’,现下还是被他留在了此地。 苏午取出一碗碗收魂米,将之交给了李黑虎与李雄彪等人,令他们将钉在各处的一个个厉诡如数收押,他则转脸看向了淋漓雨水中,十余个聚集过来的白莲教徒众。 十余个白莲教徒皆是以性魂状态出游。 雨水穿梭他们半透明的身影,滴落在地面上,他们的形影未与雨滴有丝毫接触,不生一道涟漪。 武先勇走向那十余个同伴,正欲与他们介绍苏午一行人时,被众多白莲教徒簇拥在中间、那个先前告诫过苏午的老者忽然朝着苏午纳头便拜:“明王!” 其余教徒见此情形,竟也俱跟着拜倒,口呼:“明王!” 武先勇惊愕地看着一众同伴,就此向苏午拜倒下去,称其为明王——他在原地呆愣了片刻,再转眼去看那看起来清瘦羸弱的少年人,忽然间恍然大悟! 他也拜倒了下去,亦称苏午为‘明王’! “我等今时奉教谕,批算预言,来此洋人寺庙之中,搜寻‘显世’之明王,应劫之圣女——未想到我们等人之中有内鬼奸细,竟欲在此地谋害我等性命! 我等本已经身陷绝地,无力回天! 对明王现世,圣女应劫已不抱有任何希望! 未想到,阁下竟在此时出现! 我观阁下,性光如日轮,光明遍照之地,邪恶不能滋生——此般性光,与预言之中描述的‘明王’已然是十成十的一致! 阁下就是本教明王! 我等白莲教徒,拜见明王!” 跪倒在地上的老者语速飞快地言语着。 老者‘吴文远’所说的‘教谕’、‘预言’内容,武先勇从前根本就未听其提起过。 而且,武先勇分明记得,自己一众同伴所寻的‘明王’,今下只是刚刚出世,应该还是个尚在襁褓中的婴儿才对——与对面那少年人的年龄可是一点都不符合! 但现下也无所谓了。 若预言内容描述,与当下那位少年人不一致,那一定是预言错了! 那位少年人,就是自家白莲教的明王! 是弥勒转世,光明正尊! 李雄彪兄弟、李黑虎三人,见得那些以魂魄出游的人一齐向苏午拜倒,又听那老者连声言语,顿时大为震惊,心底已经相信苏午就是所谓出世明王。 然而苏午却不好糊弄。 地上老者性魂羸弱,‘意’的层次不高。 其若能看出自身‘性光’如何,那就太过荒谬了。 他既连自身‘性光’都无法窥见,还谈甚么拿自身性光来对照所谓的教谕、预言? 老者所言不可能是真的。 对方言辞之时,情绪的些微波动都在他的八识心王之下纤毫毕现,如此就更作证了对方此言是假,所谓‘明王出世’并未应在他的身上。 (本章完) 正文 1015、三阳会(2/2) 今下的‘白莲教’与珠儿、秀秀、青苗她们是否建立关系,尤未可知。 苏午既然搭上了白莲教的这条线,却也不愿轻易撒手。 ——他还想凭此找寻灶班师妹、师弟们的踪迹。 是以即便明知那老者极可能是在信口胡诌,亦或是见他实力强横,便要借‘明王出世’的预言与他强攀关系,他亦未将这事挑在明面上说,只是走上前去,意能量覆盖之下,拜倒在地上的白莲教徒众皆被‘搀’了起来。 白莲教徒们眼见得那清秀少年人手上未有任何动作,但他们各自性魂上却分明缠绕上股股至柔至顺的意能量,将自身提拔而起——他们顿时神色微变,眼望向苏午的眼神也变得崇敬起来,愈发相信了‘吴文远长老’的话。 这位清秀少年人,天纵之资,神通广大,不是他们的‘明王’,却又是谁?! “老伯伯先前在那街口时提醒过我一回,告诫我这大秦寺内凶险异常,这却是你我之间的缘法。”苏午出声言语着,他的意如涓涓细流般拂过在场白莲教徒的性魂,修复着他们性魂上积累的暗伤,“老伯心性仁厚,是以今时‘得道多助’,身陷绝地亦可得救。” 苏午言辞之间,直接略去了‘明王降世’这一茬。 但吴文远好不容易才搭上这条线,又怎么愿意轻易放弃? 并且,在苏午显出‘转轮大日王’、‘钟馗傩神’一体双身之时,他是打心眼儿里笃定了苏午就是预言中的‘明王’降世,不管苏午愿不愿意认下‘明王’这个头衔,他都得把这个名号安在对方头上! “我是明王弟子,您是明王本尊。 您与我之间,有此缘法,乃是‘天旨’! 天意如此!”吴文远语气笃定地道,“明王分晓光暗,将黑暗群魔镇压,承托起光明世界——您如今既已降世,便请您带领我们‘三阳会’罢!” 白莲教自宋时便已有影踪,此教派源自外来宗派‘摩尼教’,原本信奉‘明尊’,认为世界光暗二元对分,厉诡为世界之暗面,万物生灵为世界之阳面,‘明尊’统帅万世万物,明尊降世之时,必然镇压暗面群诡。 摩尼教在本土化的过程中,与佛道皆有交融。 与佛道交融的过程中,又衍生出‘明尊’乃是‘弥勒佛’化相的说法。 如此演变一番以后,因豫地战祸频仍、天灾不断的缘故,人们对‘死亡’的恐惧超过了一切,因而‘无生父母’说就此盛行。 白莲教普遍认为,教徒死后皆归真空家乡之中‘无生父母’的怀抱。 至此,白莲教最高神灵终被确立,乃是‘无生老母’。 这位‘无生老母’的外相,即是一位面目慈和、衣衫朴素的老婆婆。 虽然白莲教以‘无生老母’为最高神灵,但对于‘明尊’、‘弥勒佛’的祭祀与崇信亦未就此终止,教派在多番演变的过程中,奉‘弥勒佛’为‘无生老母’化相的、奉‘明尊’为‘无生老母’化相的、奉‘明王’为‘无生老母’人间子的派系因而并起。 吴文远所在的这支派系,就主奉‘明王’,以‘三阳会’为派系之名。 老者言语之际,李雄彪兄弟俩、李黑虎封押了此间被钉住的厉诡,也聚集到苏午身边来,他们好奇地观察着苏午神色变化。 苏午看着吴文远无比笃定的眼神,摇了摇头,道:“我家中还有许多事情需要处理,却不能加入你们的‘三阳会’。 而且,你们今后有何打算?预备做些甚么?我皆不清楚。 又何谈带着你们做事? 我却连做甚么都不知道。” “我们今后——”吴文远眼中亮光闪闪,才开口道出几个字来,忽然意识到当下‘三阳会’的形势,眼神倏地暗淡下去,看向地上被意能量死死镇压地跪倒在地的几人,叹了口气,道,“今下我们三阳会里出了内鬼。 本会香主都与外敌邪佞勾连,诱骗徒众来此地送死…… 我们却须先清算了香主,才能说以后的打算了。” 被苏午的意死死镇压在地上,双手苍白如同冷冻着的死猪肉的男人,奋力晃动着脑袋上的斗篷,竭力争辩起来:“我未曾与外敌邪佞勾连! 我没有做过错事! 缘何要清算我?! 分明是你吴文远试图染指三阳会香主的权柄,所以要排除异己,对我先下手为强——” 这位三阳会原本的首领,大抵也是意识到了自己再不做出些努力,只怕就要死在这里了,是以连连发声,试图歪曲事实,混淆视听。 其转脸看向苏午的背影,又急忙道:“明王!明王!正是我主张来这座大秦寺,才寻得了您的影响,若非如此,白莲教上下何人能知‘明王’已经降世?! 我与您之间缘法至深! 请您为我做主——” 苏午看都未看那位三阳会的香主一眼,他捡起地上的一柄尖刀,递给了身前的吴文远,接着道:“老伯,地上几个人皆任凭你处置,他们死后,他们体内容纳的厉诡,自会被我等收押。 不过我有几个问题需要问你,还请你为我解惑。” “明王旦有所问,我皆知无不言!”吴文远接过尖刀,已知苏午的倾向,他原本还为没有说动苏午而心头发闷,这下子顿时又有了动力,立刻点头答应道。 “却也不是甚么大问题。”苏午摇了摇头,接着向吴文远问道,“老伯身在白莲教中,可曾听闻过李珠儿、李青苗、李秀秀、李虎这几个名字?” 听到苏午问话,吴文远都还未有甚么反应,李黑虎在旁边先挠了挠头,小声道:“李猪儿不是你自己吗?李虎——那不是我吗?” 苏午笑了笑,又解释了几句:“李珠儿、李秀秀、李青苗皆是女子,珠儿的‘珠’是珍珠的珠,却不是其他别的甚么,至于李虎,是我从前师门里的师弟,也不是你的小名。” “原来是这样……”李黑虎点点头,在老爹的瞪视下,再不敢出来现眼。 吴文远闻言沉吟了起来。 他低头沉思了一阵,犹豫着道:“白莲教内派系众多,有‘真空家乡会’、‘红帮’、‘明尊派’等大支,也有如我们‘三阳会’、‘青阳会’、‘弥勒三世宗’等小支。 整个白莲教,遍及数省之地,核心信众几万人、泛泛信众数十万人却是有的。 不说那些泛信徒众,只说核心信众里面,叫‘李珠儿’、‘李秀秀’、‘李虎’这般名字的,也不在少数,青苗这个名字虽然甚少听到,但也有不少人叫这般名字。 是以我也不知明王您所要寻找的珠儿、青苗,究竟是不是我所知的珠儿、青苗等人……” “那在诸派系之中,有举足轻重之地位的人,可有名姓与我所列出的这几位相符的?”苏午再次问道。 珠儿、青苗她们若自明末一直生存至今,实力必然突飞猛进。 她们若加入白莲教,亦很大概率在其中占据举足轻重之地位! 苏午的问话叫吴文远眉头舒展开来,吴文远思索了一阵,笑着向苏午回道:“您这么一说,我倒想起来,确实有一位! 那‘真空家乡会’首领的夫人,便名为‘李珠儿’! 不过,这真空家乡会的首领据说已有六十多岁,他的夫人也差不多在这个岁数。 不知是不是您要寻的人?” 六十多岁…… 这岁数也对不上。 但岁月更迭流逝,珠儿她们容颜老去,以六十岁老者的样貌示人,似乎也很有可能…… 苏午心中微微黯然,继续向吴文远问道:“不知这‘真空家乡会’徒众多在哪些地域活动?” “中原一带、燕赵之地,俱是真空家乡会信众活动范围。 您有意往这些地方走一趟?”吴文远立刻道。 “虽有意,但今下不能成行。”苏午摇了摇头,转身看向了那三阳会的香主。 在他目光向那人看去的一瞬间,那人顿时意识到了甚么,立刻放声叫号,喝骂了起来! “此人行为卑劣,为求自己活命,反将同伴置于死地,委实招人憎恶。”苏午开声发话,“如何处置他和他的这几个同伴,便全看老伯你们自己了。 可需要我们暂时回避?” 吴文远闻言立刻摇头:“您是明王,天生的三阳会首领,何须回避甚么? 您就留在这里就是! 我替您审问内贼,您有任何吩咐,我皆一一照做!” 说着话,吴文远提起尖刀,缓步走近了那斗篷男人跟前,一把掀去其头顶斗篷,露出了斗篷下那张白长脸! 白长脸的男人看见吴文远手里明晃晃的尖刀,又见四周原本的同伴、徒众们皆面色冷硬,自己被未知力量死死压制在此地,根本动弹不得——他顿时万念俱灰,眼角挤出两行泪水:“吴叔,我已经知错了……我心里委实后悔…… 能否饶我一条性命,以后我为您当牛做马都行!” “你果真有悔过之心,便告诉我,缘何要将一班兄弟带到这凶险境地来,引大家故意来送死?”吴文远板着脸道。 (本章完) 正文 1016、红哀王传贞(1/2) 吴文远说过话,便注目向地上的白长脸男人——曾经三阳会的首领。 白长脸男人闻言垂下眼帘,畏畏缩缩的,不敢直视吴文远的目光,只是低声说道:“那幕后之人,绝不是我们能惹得起的……吴叔,你少知道点儿,对你、对咱们三阳会都好——” “对大家都好?!”吴文远被‘白长脸’的话语气笑了,他怒视着‘白长脸’,厉声道,“你先前差点就把三阳会仅存的这十余个人全都害死了! 竟还说甚么,是对大家都好?! 我看你不说出幕后之人,是为你自己好罢! 是不是与那幕后之人做了甚么秘誓——若你道出那人身份根脚,秘誓就会要了你的命?” 吴文远此话一出,跪在地上的‘白长脸’眼里立刻淌下泪水,连连点头道:“确是如此啊,吴叔,我若道出那人身份,我必会死在秘誓之下的——我会死得极惨! 吴叔,你饶了我罢,你饶我这一回!” 看着那面色灰败、鼻涕眼泪一齐流下,看起来颇为凄惨的‘白长脸’,吴文远抓着尖刀的手掌却越捏越紧:“你与人立下秘誓,必是先受了别人勾引——” “是是是! 全是对方勾引于我,全是对方勾引于我,我一时没有忍住诱惑,所以铸下大错——吴叔,只这一回了,饶我这一回罢!”‘白长脸’跟着吴文远的话就道。 吴文远摇了摇头,冷笑不已:“你十二岁时,父母因饥荒而饿死,我寻得你,对你悉心培养,叫你长到如今,还成了‘三阳会’的香主! 一直以来,我便教导你,威武不能屈,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 别人只是略施小计,就能勾引你上钩,置三阳会上下弟兄性命于不顾——我白教你了,我白教你了啊! 你受人勾引,可曾想过你身后弟兄?! 此下犯下大错,便赖人勾引,缘何不是你——不是你自己意志不坚,朝三暮四?!” 老者半透明的性魂上,荡漾起层层涟漪。 这层层涟漪不断弥散开,致使他的性魂都变得扭曲了起来——跪在地上的白长脸看他这副模样,更加惊惧,连连磕头,恳求饶命! 唰! 此时,吴文远骤地伸手捉住‘白长脸’一条手臂,将之五指摁在地上,他另一只手里紧攥的尖刀直接手起刀落! ‘白长脸’被按在地上的五指被这一刀切落! 鲜血如泉喷涌! “啊!”‘白长脸’惨叫连连。 他被苏午的意能量完全禁锢着,浑身剧烈颤抖,脸色一下变得煞白! “我来问你! 是谁指使的你? 幕后之人又给了你什么好处?!”吴文远将‘白长脸’另一条手臂拖到身前,他手里尖刀上血液未干,配合着他满面的狂怒,更叫‘白长脸’心惊胆战! ‘白长脸’承受如此剧痛,又见吴叔这副表情,直将违背‘秘誓’的种种后果都抛诸脑后了,战战兢兢地道:“是‘红哀’——是‘红哀’指使的我! 我若不听她的话来做事,红玉就要死了——吴叔,我知道错了,我——” 他话未说完,浓重而阴郁的香火气息自他周身喷薄而出! 缕缕虚幻阴森的紫黑火焰忽从他皮肤毛孔里透发,眨眼间就烧尽了他身上的衣裳,他的面容在这火光中变得扭曲,那缕缕充满阴毒、怨恨气息的火焰陡又倒转回来,透过他的皮膜,钻进他的血肉纹理之中,五脏六腑之内—— “赫啊啊啊——” 吴文远眼看着‘白长脸’周身燃起这诡异阴森的火焰,他呆了呆,伸手过去,想做些什么,却又不知何法能阻碍住这紫黑火焰的蔓延! 哗! 在此时,禁锢着‘白长脸’的苏午意能量陡然转作一团团赤白二色交转的薪火,那薪火乍然间覆淹了‘白长脸’周身紫黑火焰,在须臾之间将那阴森怨毒的火焰烧成虚无! 最后一缕紫黑火焰在‘白长脸’头顶熄灭。 那倏忽熄去的火焰里,传来似有似无的声音,在场大多数人都未能听清那声音,最后一缕紫黑火焰就消失殆尽了。 但那声音却被苏午捕捉到,落在了他的心神间—— “郎君!” 那个女声里满含喜悦。 “怨火……”苏午看着不停颤抖的‘白长脸’,面无表情,“你在何处接触到了‘红哀’?红玉又是谁? 她为何要令你害死三阳会众兄弟?” 苏午问话下,‘白长脸’没有任何遮瞒,不作任何抵抗,尽将自己所知一切说了出来。 他的意甚为孱弱,苏午的一言一语都能对其造成巨大的影响,令他不由自主地道出了真相:“红玉是我在‘醉香楼’里包下的红倌人…… 我也是在那醉香楼里,通过‘红玉’接触到了‘红哀会’。 红玉早先本是一士绅之家的庶女,她与她家聘来的西席先生一见钟情,两人约定在某日夜里私奔,未想到那日夜里,那西席先生未有出现在约定地方,她独自前去之后,反被一伙强贼捉住,将她奸丨污,此后更辗转数个州县,把她卖到了醉香楼里。 她此后就在醉香楼里过活,渐渐熟悉环境之后,与身边那些妓子交谈,发现大家彼此间都有差不多的身世,都有与好颜色的青年人一见钟情,继而私定终身,约好夜间一同私奔的经历——至于此时,红玉便明白,她是上了那所谓‘西席先生’的贼当。 那西席与奸辱她的强贼,多半是一伙的。 说不定就是奸辱她的强贼里的某个蒙面的。 她因爱生怨,因怨生怖,此后渐渐通过其他的妓子,接触了‘红哀会’,立誓要与负心人同归于尽,被吸纳进了红哀会中。 我那时见她可怜,便常去光顾她。 一来二去,日久生情…… 怜惜她受此般不幸,便在某日醉酒以后,也与她一同拜了‘红哀’。 红哀显现神迹,展示诸般手段,叫我大为震撼,我因而一时冲动,答应了助她诛杀‘白莲教’中弟子,只要我每杀一个白莲教徒,她便赐我黄金百两、美女一人……” “只为黄金百两,一个美人,你就要坑害与自己出生入死的兄弟?”苏午问道。 ‘白长脸’忽然仰起头来,看看连连摇头叹息的吴文远,继而看向苏午,低沉道:“我快被发现了!我挪用三阳会仅剩的金银去嫖丨妓的事情,就快被吴叔发现了! 大家都已经吃不起饭,穷得揭不开锅了,我却每夜偷拿着会里的钱财去嫖丨妓,这要被吴叔发现了,他必不能与我干休,会里其他兄弟也必然深恨于我! 反正这香主位子也坐不稳了,我便想一了百了。 得数千黄金,抱得美人,天下哪里去不得?! 反清复明,反清复明,整日都念叨着反清复明——反清复明有个甚么用处?!从小到大都过这般苦日子,提心吊胆与官府做对,勒紧裤腰带过活,就是为了反清复明,反了清,复了明,对我有甚么好处?莫非能叫我得千两黄金,数个美人?! 我早就不想干了! 早就不想干了!” 这‘白长脸’不停念叨着,将自己心底积藏的真话都一股脑倒了出来。 苏午环视四周,那些三阳会的人们,对曾经的香主固然恨得咬牙切齿,但其对于‘反清复明’这个目标的一些言论,亦令众人沉默不语。 恰如‘白长脸’所言,众人终日为反清复明之事到处奔波,提心吊胆,过着朝不保夕的日子,他们大抵也都疲乏了,尤其是在这般事业也看不到甚么希望之时,心底的绝望感便越来越重,今下三阳会众人,每个人心底都绷紧了一根弦。 却不知甚么时候,这根弦就会绷断。 如今凭借吴文远等几个三阳会骨干老人的威望,尚能聚集起人心,但威能不能拿来当饭吃,一旦大家早难承受生活的困难,生存的艰难,心里那根弦就会顷刻绷断,三阳会众也将作鸟兽散了。 吴文远听着从少年时便跟在他身边,被他倾尽心血培养,一直到如今的‘白长脸’所言,脸色愈发黯然,再看看周围三阳会众的反应,他低下头去,眼神直愣愣地看着脚下,大脑里没有丝毫念头闪出。 “那红玉今在何处?”苏午向‘白长脸’再次问道。 “红玉自然是在青州的醉香楼里。”提及这个妓子,‘白长脸’神色有些恍惚。 “如不通过红玉,你可有法子与红哀建立联系?”苏午问道,“那红哀缘何令你杀死白莲教众?红哀会与白莲教之间莫非存有仇隙?” “只有红玉这般正式会众,才能与第二十七代‘袁梅红哀’取得联系。我一个外人,却没法子主动联系上‘红哀’。 沟通红哀的仪轨也极恐怖,须行割腕之法,以自身鲜血点染‘姻缘婚书’,还须喝下自己发丝烧成的灰烬……非是红玉这样本就是因爱生怖之人的发丝与鲜血,怕也请不动红哀…… 那红哀缘何要令我杀死白莲教众……我亦不清楚,从前也未听说过红哀会与白莲教之间有甚么仇隙,甚至以前红哀会与白莲教‘明尊派’过从甚密,互有交融。”白长脸低声答道。 (本章完) 正文 1017、棺材里的“容器”(2/2) 苏午微微皱眉。 他与红哀会多次接触,连红哀会的最终主人‘王传贞’,他都与之交过手,亦清楚红哀会内,代代传承‘怨火’,以怨火缠绕怨偶,塑化形成诸代‘红哀’。 但诸代红哀尽名为‘王传贞’。 这‘袁梅红哀’是怎么回事?莫非是某种代指? 如今祛除了白长脸身上的怨火,那在距离湾山数百里远的青州‘醉香楼’内的红玉,只怕也已被打草惊蛇,先一步从落脚点脱离了。 好在红哀会从前就与白莲教有渊源,而今更是不知为何缘故,要追杀白莲教徒。 苏午与白莲教搭上了线,早晚都能寻得红哀会的线索! “白莲教各个派系之间,关系如何?”苏午转而看向失魂落魄的吴文远,开声向其问道。 吴文远回过神,并未怎么思考,便向苏午回道:“也是弱肉强食,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虽然大支脉间互有联合,但同室操戈,刀兵相见这般事情,也不在少数。 白莲教各支脉之间的差别,有时比不同教派之间的差别都要大上许多。 各派支间的秘传法门也皆不尽相同。 也唯有数十年前,真空家乡会的首领广传‘起火真诀’,将这一法门在白莲教内部散播开来,使之成为了白莲教徒赖以保命的基础法门。 除此之外,再没有其他派支会慷慨传法于自家派支外的白莲教徒。” 从吴文远口中听到‘真空家乡会’广传‘起火真诀’之事,苏午就更加倾向于‘真空家乡会’中,可能有珠儿、秀秀她们的影踪。 阴喜脉弟子承袭师父李岳山的薪火,俱不是那般自私自利的人。 若珠儿、秀秀她们探得‘真空家乡’的些许奥秘,此般奥秘能使人获益的话——她们想必不会犹豫将之传于普通百姓。 而且在苏午遭逢绝境,即将死在十字劫封锁,三清之肠、眼诡、发诡三诡联合之下的时候,也是秀秀驱策着那只容纳了厉诡的大骡过来,救了苏午一回,还告诉她,大家都在真空家乡中等他。 灶班师弟李虎曾与‘红哀会’交手,镇压过一尊红哀神,在后世留下了‘捉虎郎仙人’的美名。 那他们今下是否与‘红哀会’有过接触? 双方又是因为什么才搭上了线的? 是因‘阴喜脉祖师’? 还是因为自己? “这人便交由老伯自行处置。”苏午看了看跪倒在地,一只手掌五指齐根而断的‘白长脸’,转而与吴文远说道。 吴文远沉沉地叹了口气,点头答应。 苏午即与李雄彪、李黑虎等三人将十二副薄皮棺材搬运集中起来。 他转身朝李黑虎那边走去,身后响起吴文远与‘白长脸’说话的声音,老者声音温和,未如先前一般严厉:“我和你婶娘都是颇喜欢小孩子的,年轻的时候,我俩育有一子一女,后在‘三藩之乱’中尽皆殒命,你婶娘那时候身上也有了暗伤,从此不能生育……身上的伤势虽然愈,但心底的伤势其实更加无药可医…… 兵乱之后,我俩离开滇地,加入了三阳会。 跟随老师举大事,兴义旗,行‘反清复明’之事,如此辗转驻地过了许多年月,途经陕地之时,遇着了父母丧于饥荒之中的你。 你婶娘其实一直想收养一个孩儿,最好是能年纪幼小些的,这样养大了总算能与我俩亲厚一些。 可那时偏偏碰上了你,你那个时候身材瘦弱,肚子与脑袋奇大,生有虫病,见着我和你婶娘,便求我们搭救你,你婶娘心软,决定带上你……” 吴文远温声言语了许多,历数了过往岁月。 ‘白长脸’见他神色转变得温和许多,以为他终究心软,顾念从前感情,便不停地磕头,喃喃地求饶道:“吴叔,我错了,吴叔,我犯下大错…… 求您原谅我这一回罢……” 吴文远沉沉地叹息了一声,低头看着跪伏于地的白长脸,低沉道:“你还是不明白啊……” 他转而抬头看向天空,含泪躬了躬身子:“敏俞,这孩子犯下了不能饶恕的错误,害死了好几个兄弟——我能容他,三阳会却绝不能容他! 我只能送他下去陪你啦……” “吴叔!” 白长脸闻言猛然抬起头! 他看到吴叔微微透明的、没有表情的面孔,那张面孔下闪出一截刀尖来,随着‘噗’地一声,冰冰凉凉的感觉贯穿了白长脸的喉咙! 他嘴里、鼻孔里涌出乌黑的血液。 脖颈已被一柄尖刀捅了个对穿! 吴文远抽出刀子,阴冷的诡韵从白长脸渐渐软倒下去的尸体上散溢,但那般诡韵都未得及弥散出多远,便又被无形的力量镇压住,在原地消敛去了。 李黑虎端着一碗收魂米从吴文远身旁走过,收押了‘白长脸’尸身内禁锢着的厉诡。旁边的吴文远直愣愣站在原地,似是失了魂魄。 十二副薄皮棺材被摆在了苏午跟前。 棺材内,‘安葬’有孕育圣婴的‘容器’。 先前十二个传道士以自身为棺木‘底座’,试图借助棺材内的容器,唤来‘真实大秦寺’,它们最终未有成功,它们的尸身都粘连在了棺材底,散发出腐臭的气味。 棺木周围的阴影蠕动着,随苏午念头化为一道道漆黑的尖刀,探入棺盖与棺材身之间的缝隙里,猛然间敲开了一副副棺木! 那一副副棺木内衬着一层层麻布。 一个个年纪大多不超过十五岁的男女仰面躺在麻布之上,而他们躺着的麻布上,正留有‘大’字形的褐色尸水痕迹,一层层如胶质、如人皮的肉色胎膜从那大字形的尸痕上弥生出来,黏连在那些少年男女的背部、双臂、双腿侧面,渐渐要将他们浑身都包容进那层肉色胎膜之中! 肉色胎膜上,时而浮显出一张张人脸。 人脸俱不相同,但那浮显出的一张张人脸,看到棺材外面站着的苏午之时,一瞬间都变了神色,更加快将胎膜弥散至一个个少年男女周身—— 苏午观那一个个少年男女,分明都还有呼吸! 他们还是活人! 唰唰唰唰唰! 立于棺木前的苏午身后,长出一道道透明手臂,那一道道透明手臂上刹那缭绕起赤白二色交转的薪火,化作一道道薪火鞭索,猛然间探进了一座座棺木之内,将那肉色的、浮凸出一张张人脸的胎膜包围、点燃! 嗤!嗤! 阵阵臭气冲出棺木! 肉色胎膜在这熊熊薪火之下,迅速回退,缩回那麻布上的尸痕之中! 内衬在棺材四壁的麻布都被薪火点燃了,可它承载的尸痕却未有沾染一缕薪火,随着麻布被烧成焦炭,那尸痕就烙印在了棺材底部,随着棺材底部也被薪火烧穿,那尸痕就烙印在了大地之上! 一条条漆黑手臂从阴影中生长出,缠绕在众多少年男女周身,将他们拖出棺木。 焚毁成焦炭的棺木之下,‘大’字形的尸痕相互连接,叠合,在苏午等人站立的地面上,形成了一道更大的尸痕。 它未有产生丝毫诡韵,好似只是一道难以抹去的痕迹而已。 可它存留在这座大秦寺中,只是静静烙印在地面砖石之上,就好似散发出了无穷的恶意,让人观之不禁毛骨悚然,心头发凉。 这道尸痕源自于谁? 如何才能消褪? 若对它置之不理,它又会演变成为甚么? 种种问题萦绕在苏午脑海之中。 ——大秦寺那些洋道士俱以麻布制成的裹尸布来收容信徒,炼出‘人类之银’与‘神祇幻形’,麻布本身无有任何效用,效用尽来自于麻布上拓印的尸痕,它们既能承接、拓印、利用这尸痕,必然亦有消去这尸痕的对应方法。 只是这方法暂不为苏午所掌握。 苏午的目光在那道‘大’字形的印痕上停留了片刻,转而看向那十几个少男少女。 三阳会留在此地的性魂们,以及彪叔罴叔、黑虎将十几个人看顾了起来,呼唤了他们一阵儿,这些身上并没有明显伤势的少年男女,乃至是幼儿孩童们就一个个醒转了过来。 他们看着周围那些半透明的人影,以及三个五大三粗的男人,神色顿都畏惧起来,挣扎着想要逃跑,三阳会徒众、李家三人便赶忙去拦,场面立刻乱作一团。 “不必惊慌。”苏午此时开口言语,话语声中带着某种奇异的力量,镇定住了那些刚刚醒转过来的少年、稚童们的心神。 他们停下动作,目光都朝苏午看了过去。 苏午接着道:“你们缘何会在这座大秦寺中,成了棺中之人? 可还记得你们昏迷前是甚么情形?” 众少年孩童面面相觑。 有人低眉沉思了一阵,小声说道:“我本来就是大秦寺慈济堂里收养的孤儿……前几日‘助祭’说我获得神眷,要为我接引神恩,令我每日服用一种药水。 我喝了几天那种药水……然后有天晚上就睡了过去……” “我和我弟弟是铁牛村牛尚喜家的孩儿,我们也不知为何会在这里…… 哥哥能不能送我们回家?我们想回家……” “呜呜……我想回家……” 众人方才镇静下去的心神,因有几个稚童哭泣起来,顿又被搅乱。 少年们七嘴八舌地言语着,更使场面变得混乱许多。 (本章完) 正文 1018、自省(1/2) 泠泠月光下。 一道道虚幻的、背后缭绕着雪白丝线的人影手持朱红桃木剑,围拢在洁白庄严的大秦寺‘八门’之间。 苏午被李家三人、三阳会教徒性魂、众少年孩童簇拥在中间。 他低诵法咒,手掐指决,随后道一声:“封!” 立在大秦寺‘八门’之前的八道念化身与他同时动作,将手中朱红桃木剑楔入混沌虚空之中——八道念化身刹那间化作诸色斑斓之光,从各个不同方位往大秦寺中央集中! 那斑斓光辉相互交融,散化作混沌的雾气,将雪白的大秦寺包裹于雾气之中,逐渐在现实里、于在场众人的肉眼观测之下,消失无踪! ‘大秦寺’被封押在了‘八门迷神遁法’之中! 非是精通奇门遁甲之法的高人,途经此地,便绝不可能发现这座大秦寺的影踪,如此也就避免了有人误入湾山大秦寺中,在其中遭遇凶险! 遮蔽了湾山大秦寺的存在以后,苏午转身看向吴文远,向其说道:“吴老伯,你先带着大家讲过性魂回归自身罢,我们就在先前相遇的那个茶摊前汇合。” “好!” 吴文远点点头,将三阳会教徒们召集起来,令他们各自归返肉壳,大家在临近大秦寺的那条街道十字路口处的茶摊汇合。 三阳会众教徒的肉壳并非都聚集在一处,而是散落在周边各个方位。 众教徒答应过后,各自掐动印决,念诵‘真空家乡,无生父母’此八字真言,他们的性魂上燃起橘色火焰,那火焰吞噬了他们的性魂,令他们瞬息间影踪全无。 吴文远转回头来向苏午躬身行礼,随后也引来橘色火焰,将自身性魂带回肉壳之中。 此时现场便只剩下了苏午等几个‘李家人’,以及先前从大秦寺里解救出来的十二个少年、稚童。先前苏午稳住他们的心神以后,已经弄清楚了这些被大秦教视作培育‘圣婴’之容器的少年孩童们的来历。 十二人之中,有八人是湾山周边村子里的村民家中孩儿。 这些孩子幼年时期,皆有因为鬼祟、生病等种种原因,所以与大秦教接触的经历,有些孩童少年如苏午一般,父母早早地没了,寄住在叔伯、姑姑、外婆家中。 有些则父母尚在,但他们本人从小体质较弱,一直多病。 剩下的四人里,有三个是大秦教慈济堂里收养的孤儿,他们被收养时的年纪在三岁至九岁之间。 仅有一个孩子,是大秦教最近从外面诱骗而来,但这孩子也是个街头乞儿,本也是打算在大秦教慈济堂中混几口吃喝的,未想到自己早已被大秦教选为圣婴,其去投奔大秦教开设的善堂,却正是把自己送入虎口。 “安心,待会儿我们便把你们送回各自家中去。 不必害怕。”苏午摸了摸一个孩童的脑袋,同那八个本来家就在周边的孩子说着话,安抚过他们的情绪之后,苏午看向剩下的四人,又道,“你们也不必担心,大秦寺覆灭,我家亦不会叫你们没有安身之所。” “是啊! 尽管放心好了!”一直以来都寡言少语的李雄罴,此时温厚地笑着,看向几个孤儿里年纪最小,只有五六岁的那个孩子,出声道,“我家不会叫你们没有着落的,你们住在我家也无妨!” 他转回头来,看着同样满脸喜色的李雄彪,道:“老爷子看到家里来这么多孩子,不知道该有多高兴!” 金柳李家到‘雄’字辈的这一代,人丁逐渐单薄,此事已经成了如今李家家长李伯江的一块心病。 李伯江与他的几个兄弟,年轻的时候闹过‘反清复明’,在走南闯北的路途中,几兄弟或是身上受了暗伤,或是发妻早早地死去,不愿再娶,因这种种原因,血脉传续到雄字辈时,便只有雄彪、雄罴两个堂兄弟,以及李文娟一个堂妹。 再到黑虎这一辈,李雄彪与其妻只诞育了黑虎一个孩子。 李雄罴之妻则因一次难产,不仅腹中胎儿没了性命,连其妻子也差点殒命,从此以后也不能再生育孩子。 雄罴夫妻一直以来都想收养个孩儿,但一直未有寻到合适的。 未有想到在这次探查大秦寺的事情里,倒叫他相中了其中一个孤儿,即是几个孤儿里年纪最小,只有五六岁的那个。 李雄彪听到雄罴所言,面上喜色更浓,他看向那几个孤儿,咧嘴笑着道:“你们没有落脚的地方,尽管在我们李家那边住着就行,不会落了你们每日两餐的!” 几个因为没有落脚之地、容身之所的孤儿,原本都忧心忡忡,对自己的未来充满了迷茫。 此下听到李家几人的言语保证,内心也生出许多温暖来,当场就要向李雄彪兄弟俩磕头拜谢,反被两兄弟阻住。 小半个时辰后。 苏午领着众人与三阳会教徒在那道茶摊前汇合。 吴文远领着三阳会众人走近苏午这边,神色有些不对劲,显得颇为沉重。苏午看了看他身后那七八个三阳会教徒,已知其心情缘何会在短时间内有如此变化。 ——先前离开那座大秦寺时,聚集在吴文远身边的三阳会徒众,还剩有十三四个。 现下教徒们性魂归回躯壳,聚集到这道茶摊前的人,却只剩下了七个。 少去的一半徒众,已经悄悄溜走,不告而别了。 三阳会原本就人丁寥落,经历今夜之事,便又遭受了重创,七八个三阳会教徒,又能掀起甚么风浪,若不能吸纳外人入会,这个白莲教派支只怕是要一蹶不振。 吴文远神色惭愧地向苏午躬身行礼:“过错全都在我,推举出那样一个香主来,把三阳会弟兄们送进了火坑。 他们所以才心生怨怼,脱离了三阳会。 请明王责罚我!” 说着话,吴文远就要跪倒在地,苏午一把拉住了他,摇了摇头,道:“一群人聚在一起,终日为假大空、不知其意义所在的目标而奔波努力,中途疲乏退出,畏怯艰险离开亦是可以遇见的。 这些兄弟能坚持到如今才离开,已经是感念于吴老伯你的德行了。 他们并没有甚么错。 而今三阳会既要‘举大事’,便须首先扪心自问,自身是为何来‘举大事’? ‘反清复明’又是希图甚么? 清朝皇帝与明朝皇帝,说到底也没甚么差的。 若只是为了朱家人、爱新觉罗家人,乃或是什么王家人、李家人、刘家人的千秋万代,那这‘举大事’又有甚么意义? 在能‘自省’出这‘举大事’究竟是为了谁的问题以前,一切诸多行动虽有意义,却意义不大。 今下众位兄弟内心里,想必亦有诸多迷思,不知未来往何处奔赴,不知自己所行所为究竟有何意义——如是对自身未来、对三阳会的未来迷茫不定,不愿再留在会中的兄弟,现下也不妨把心愿直说出来。 我如能满足,皆会尽力满足。” 苏午言语间蕴有一种抚平人心的力量。 他把话说完,便有人首先举起了手,那人得到苏午颔首回应以后,才看向脸色黯然的吴文远,道:“吴叔,我已经一年没回过家了,我走的时候,我妻子才有了身孕……算算时间,今下我那孩子该已经出生了…… 我、我想回家……” 吴文远低着头,叹了口气,却没有说话。 “这是应有之义。”苏午点了点头,四下的阴影里生出两条漆黑手臂,将一口木箱子拖了出来,那足足两尺长、一尺多高的木箱子一被掀开,就露出了内里黄白光芒交织的黄金、白银,与一串串簇新的铜钱。 苏午随手取出几吊铜钱,几块金锭银锭,并一些甲马符咒、辟邪防身符咒一齐交给了那出声说话的人,开口道:“我方才在大秦寺内一番搜检,倒找到了这间大秦寺的财库。 本亦是打算将其中金银与诸位兄弟们分一分,但有些人走得早,不告而别……却也是没有法子。 此间金银,分一大半给各位兄弟,剩余的就拢进三阳会的财库里,由吴老伯负责出账入账。 各位不论是去是留,都会得到金银分润。” 那位思念孩儿想要归家的三阳会教徒,接过银钱与符咒后,看着箱子里闪烁黄白之光的物什,再看看自己手里所得资财,内心换算了一阵,顿觉苏午所言非虚,他吞了吞口水,忽然对自己贸然提出脱离三阳会的决定有些后悔。 此后,又有三人提出离开三阳会。 本就只剩七人的三阳会,这下子又少了四个人,只剩下了吴文远与他收养来的两个半大小子。 苏午亦将金银钱财分于三人,吴文远对此坚辞不受:“今夜之事,我没有任何功劳,却有大过,如非我识人不明,三阳会不至于颓败到如此地步。 我的那份钱财,便也拢进财库里罢! 我心中有愧,实不愿收!” 他坚持如此,苏午亦未再强求,只是给大伙分配了任务,先将各家孩童送回去,约定事情做完以后,在湾山里的那座‘长生牌坊’前集合。 (本章完) 正文 1019、长生牌坊,八重石轮(2/2) 李雄彪、吴文远等人背起了一个个孩童,就要离去。 这时,李黑虎在一个五岁多的女娃身前蹲下来,示意其爬到自己背上的时候,那女娃迟疑了一下,畏怯地看向一旁的苏午,小声道:“大哥哥……” 苏午垂目看她,笑意温和:“怎么了? 有甚么事都可以说。 可是饿着了?” 那女娃摇了摇头,挪动着步子,走近了苏午脚边,仰头看着苏午,还是小小声地说道:“我、我能不回家吗?” “不回家怎么能行? 不回家,你的父母岂不是要急死?”苏午闻言,立时察觉到女童可能遇着了甚么事情,他面上表情未变,蹲下身来,平视着那个女娃,问道,“是家中遇着了甚么事情?你可以告诉我,我会尽力帮你。” 此地每一个孩童的来历背景,苏午都记得分明。 眼下这个女童父母安在,若非是遇着了甚么事情,想必也不会不愿意归家。 苏午猜测她家中贫微,生活困顿,女童早早地懂了事,不愿给家里增添负担,是以会有此言语。 女童闻言犹豫了一下,在苏午温厚的眼神里,鼓起了勇气,出声道:“我、我在家中吃不饱肚子……娘亲总是叫我饿着肚子,父亲总是打我……我不想回家去了。” 听得女童所言,苏午心念微动,转而看向被吴文远背在背上的一个半大孩子。 那孩子与女童却是同一个村子的,其听到女童所言,又见苏午转头看向他,眼神里带着问询意味,立刻振声说道:“她家不会吃不饱肚子的! 她家里有很多田地,只比我们村的朱地主少一些,是我们村第二有钱的人! 要是她家都不能叫她吃饱肚子,那她的饭量得多大啊?” 半大孩子扬首看着站在苏午身旁的女童,眼神笃定。 周围众人都将目光投向了那个女娃,不知她家境如此优渥,缘何会撒这种谎话,不愿回到父母身边? 苏午转回头来,看着女童,未有言语。 女童被所有人目光注视着,急得涨红了脸,眼里溢满了泪花。 她瘪着嘴,泪水滑落黄而瘦的面孔,忽然抬起手臂,掀开了自己的衣袖——单薄的衣袖下,露出一截伤疤累累的手臂,新伤叠在旧伤之上,整条手臂看让人不忍细看。 女童抽噎着,断断续续地道:“俺没有骗人……呜……俺没有骗人…… 俺都是因为家里不给吃的,才主动跟着那些洋道士走的……呜……俺也知道他们可能不是好人,可我都饿了两天了,菜叶、路边的野花花瓣填不饱肚子,俺只想吃顿饱饭——洋道士带我进城的时候,俺还看到了爹爹哩…… 爹爹在面馆里吃了一碗面,叫了两个肉馍。 他都看见俺了,也没出来拦俺,叫俺巴巴地看着他吃了半碗面,他把剩下的半碗面给了来店里乞食的乞丐,就从我身边走开了。 好像看不见俺一样……” 苏午听着女童的哭诉,八识心王已经笼罩了女童,无声地窥察着她的记忆。 片刻后,他摸了摸女童的脑袋,小声道:“我信你说的都是真的,你想要留下来,那就留下来罢,不会叫你饿着肚子的。” “呜……呜……” 女童以手背擦着眼泪,抽噎着就要给苏午磕头,被苏午拦下,又摸了摸她的脑袋,她忽然觉得双眼眼皮变得极沉极沉,不一会儿就在苏午怀里睡去了。 李黑虎眼神怜悯地看了看被苏午抱在怀里的女童,又看看抱着她的苏午,眼神忽又变得更加怜悯了起来:“她爹娘真不是东西! 猪子,你比她还幸运很多哩……” 先前出声的半大孩子伏在了吴文远背上,羞愧得不敢说话。 苏午向那小少年说道:“不用愧疚甚么,毕竟你也不知她的真实境况——天下间食子的老虎其实并不少见,苛待儿女的父母又怎会少了? 只是食子的老虎虽多,怜子的老虎便更多,就像爱护儿女的父母同样更多一样。 你回去以后,若她家人没有主动向你问起她的存在,你便不要向她家人提起她的事情了,不需透漏她如今在何处。” “好,好! 我都不知道你们住在哪里,我一定不会透漏的!”那少年人抬起头,连忙应道。 苏午点了点头,过了今夜之后,这个少年人会将关于女童的一切尽数遗忘,别人不可能从其口中探知到关于女童的任何线索。 此下终于厘定了诸事,李雄彪、吴文远等人背着孩童离开了街口。苏午抱着沉沉睡去的女童,化出几道念化身来,背着四个孤儿,前往湾山‘长生牌坊’所在之地。 皎洁月光印染着月亮周围的云层,于黯云之上雕琢出繁奥的花纹。 月光下。 湾山山脉西接汪洋大海,东临滔滔长河。 河海水脉被湾山山脉承接着,在此间完成交汇。 从天顶往大地上看,湾山山脉就像是一道闸关,控制着河泽水源的进出。 而在这道‘闸关’最为关键的位置,一道巍巍牌坊赫然耸立,那牌坊封堵住了这道‘闸关’,隐约之间,好似也截断了江海的交互、水脉的来去。 不用李黑虎等人为苏午指路,苏午亦知那道周围生长有许多林木,石柱上攀附诸多藤蔓野草、无人看顾修葺的巨大牌坊,就是京师召集来的诸多石匠们,在湾山此地修筑的‘长生牌坊’。 几道雷光倏忽落在牌坊前的林木中,未有劈断一棵树木,落地即化作了苏午,与他的念化身。 苍白月光从天上倾泻下来,在牌坊周围映照出斑驳的阴影。 苏午仰头望着那座好似小山一般高的牌坊,微微皱眉:“风水气脉在此间被打断了,京师里出谋划策,要在各地修筑这般长生牌坊的人,究竟做的是何种考量?” 方才穿过云层,俯瞰湾山之时,他已经看出来,此间风水气脉被这道牌坊生生截断。 ‘气’于此间淤堵周旋,冲散了四下的‘砂’。 致使‘砂’不能拱卫于龙穴周围,使得此间的风水局完全糜烂。 “打生桩……” 苏午喃喃低语了一句,转而看向几道念化身背着的孤儿幼童,在几个孩子忐忑不安的目光里,他笑着说道:“彪叔、罴叔他们赶到这边来,估计还要一段时间,你们觉得累的话,就先睡一会儿罢。” 几个孩子默默点头,竟依着他所言,脑袋一点一点,顷刻间就沉睡去了! 他把怀里的女童交给又一道念化身抱着,自身念头一动——林间阴影乍然间沸腾开来,一道道散溢着粘稠黑液的漆黑手臂从四下的阴影中乍然腾转而出,如同一道道百丈龙蟒般缠绕在那座牌坊之上,将那座巍巍牌坊完全包裹! 随后,覆盖牌坊的黑液骤然向上提举—— 嘎啦啦! 在牌坊上缠绕了不知多少岁月,已然蔓生一大片的藤蔓树枝根系脱离了大地,地块不断坟起! 整座长生牌坊及至周遭茂盛藤蔓小树,都被苏午连根拔起! 由八根石柱撑起的牌坊一脱离大地山石,立刻就在山间留下了数个巨大的深坑! “啊啊啊啊啊——” 凄厉的叫嚎声裹挟着一阵紫红的烟气从那一个个深坑中骤然冲出,紫红烟气聚在半空中,变作一张张扭曲的人脸! 千百张毛发耸立的人脸聚集成的一团,犹如一颗恐怖的巨大肿瘤——这颗巨大的‘肿瘤’上,所有人脸尽将目光投向了苏午,他们猛然张开口,一排排尖牙利齿伴随着紫红的肿瘤膨胀扩张,骤地啃咬向了苏午! 苏午身后‘长出’一条血红的手臂,那手臂甩手丢出一道符箓! 虚空中,雷音炸响! “太上敕令,超汝孤魂,鬼魅一切,四生沾恩。 有头者超,无头者升,枪诛刀杀,跳水悬绳,明死暗死,冤曲屈亡,债主冤家,讨命儿郎——跪吾台前,八卦放光,站坎而出,超生他方! 敕救等众,急急超生!敕救等众,急急超生!” 轰! 皇天真雷宝诰高悬于苏午头顶,天蓬宝诰居于下,真武道韵化作一道金红旗幡,竖立于苏午身后! 天穹中那团由千百张人脸聚集形成的‘肿瘤’,在苏午身后‘后土血脉’抛出符咒的刹那,顿被莫大力量分裂开来,一道道人影尽皆跪倒在苏午身前! 苏午背后旗幡一卷,抹去这一道道与此间糜烂的风水局融合起来,被奠压在长生牌坊之下的亡人命格怨毒之气,当场令之消散,化作一阵阴风飘转各处! 做完这些,苏午走到那几个巨坑边,往巨坑中看去—— 巨坑内,以一块块石块摆出了诸重房屋般大的‘石轮’圆阵,许多已经朽坏的字条夹杂在那以石块摆放出的圆圈之间,苏午捡起一张破损程度还不算严重的纸张,拂去其上斑驳痕迹,看见了丁酉、庚子等字样—— 那一张张字条上书写的,赫然是一个个人的生辰八字! 八重石轮相互嵌套,与此间糜烂的风水局隐隐交融,那糜烂的风水气脉通过八重石轮来回轮转,像是在酝酿着甚么。 苏午掀开一块巨石,赫然看到巨石上堆着一些猪羊牛马的骸骨! (本章完) 正文 1020、六道!(1/2) 第一重石轮之下,众多牲畜的骸骨密密麻麻聚集。 从骸骨的状态、姿势来看,这些牲畜是被活殉于第一重石轮之底,被活埋致死! 森森白骨堆积于深坑之中,第一重石轮下除了这些牛羊猪马的骸骨以外,再无他物。苏午继而掀开第二重、第三重石轮查看。 第二重石轮下,埋葬有许多神灵塑像。 那些神灵塑像在泥土下深埋数十载岁月,被开掘出来之后,依旧栩栩如生。 儒释道三教、民间野教、俗神的塑像皆在深坑中林立。 第三重石轮下,赫然埋葬着一具具‘人尸’——苏午站在第四重石轮之上,垂目看向深坑里那层层叠叠,面貌保持着与生前一般无二的状态,仿若将自己生前状态凝固住了一般的尸体,眼神凝重。 这些尸体看起来似是真人的尸体,但即若是一个个死者的话,又怎么可能在泥土中埋藏数十载,而没有任何朽坏腐化的征兆? 此间泥土潮湿,水脉浸润,却也不是适合保存尸体的环境。 “伪人之尸……”苏午低声自语。 ——深坑里泥土淹埋下的这一具具‘人尸’,其实伪人脱蜕下来的尸体。 原本在一具具尸体内驻留的‘伪人’,早已不知影踪,唯有它们脱蜕下来的这层皮壳,依旧留存了下来,被填埋在长生牌坊第三重石轮之下,作为奠基之物! 伪人之尸初看起来与活人并没有太大差别,但细细观察它的五官面容,便会循出它五官面容里的僵硬、不自然、被调整过的痕迹,乃至是一些不似是人该有的痕迹,不会是人该有的‘模样’,都会从它周身细节上体现出来! 在‘伪人’留存于躯壳中的时候,伪人可以遮掩住自身与人不同的这些痕迹。 可今下这些‘伪人之尸’是被曾经的伪人褪脱下来的皮壳,它们却无从遮掩那些异常痕迹,连普通人多观察它们几眼,就能看出它们与真人死尸的不同! 第四重石轮下,埋葬着一具具被拦腰斩断、腐化得只剩骸骨与破烂布料的人骨; 第五重石轮下,亦有一具具被涂满石灰与盐粒的干瘪尸首填埋于其中,这些尸首之中有牲畜牛羊之类,亦有虎豹豺狼等野兽,还间杂有数具人尸,这些经过特殊处理的尸首在深坑下亦出现了不同程度的腐烂迹象,但还未完全化作骸骨。 众多尸骸都有一个共同点,即——它们皆是腹中空空。 那几具人尸腹内不仅没有任何内容物,且一者是小脑袋大肚皮,一者怀里捧着一堆金银铜钱,一者抱着许多画轴,苏午捡出几道还未完全朽化的画卷,将之摊开,便看到其上绣画着一些未着寸缕的裸女美人图案。 承载这些美女图的‘纸张’,乃是一张张人皮! “欲壑难填之饿鬼。 色中饿鬼,赌鬼,饿鬼。”苏午看着间杂在诸多禽兽尸体里的那几具人尸,已然明白第五重石轮下的这些尸骸,究竟代表着怎样的涵义。 它们腹中空空,诸尸之中又有赌鬼、色丨鬼,由此可知这第五重下的尸体,其实并不具体指向某几种动物或者某一类人,它们指向统一,即——欲壑难填之饿鬼。 第六重石轮之下,亦埋藏着一尊形容枯槁,面目慈和,眼窝深陷的佛陀塑像。 这尊‘佛陀’浑身泥壳斑驳。 苏午剥脱去几块泥壳,就显出了其下狰狞嶙峋的骨刺。 他将整个佛陀塑像的泥壳都剥脱去,就露出了其下遍及狰狞骨刺,形象极其恐怖凶邪的魔类之形,座座磨盘、铡刀、刀山、油锅在它脊柱上层层堆叠! “一念成佛,一念地狱。”苏午理解了这尊外显佛陀庄严相,内里却是地狱相的涵义。他掀开第七重石轮,石轮下只有一个骷髅头。 那骷髅头上还缠着长长的发丝,发丝缭绕间,一方‘旗头’装饰若隐若现。 根据骷髅头上的发丝,以及那用以固定发丝的‘旗头’装饰来看,石轮下的这颗头骨,属于一个女子,一个旗人女子。 甚至有可能是满清贵族女子,乃至是宫廷里的妃子! 苏午看着那发丝缭绕间的旗头,莫名想起了自己初修‘心猿拳’时看过的那一段影像资料——那站在一间堂屋门口,梳着‘小两把头’,等着院子外石磨盘边的几个男人进屋的‘女子’。 他随后掀开了第八重石轮。 第八重石轮下,空空如也。 但掀开那第八重石轮之时,这些接连起来的深坑,因为没有石块的支撑,而又塌陷了许多。伴随着深坑不断塌陷,在第一重石轮的最左侧,又塌出了一个大坑——大坑内,许多人骨如林肃立,无数人骨张开手爪,托起了一具没有头颅的、裹着丝绸质破烂布料的骸骨! 苏午看了看第七个石轮坑中的骷髅首级,又抬头看向第一重石轮坑边的、被众多人骨托举起来的无首骸骨,皱紧了眉头:“身首分离的女子尸骸——身与首之间,却夹杂着六重更有不同意义的石轮…… 第一重石轮象征畜生道,第二象征‘天神道’,此后第四重石轮象征人道、第五象征饿鬼道,第六象征地狱道。 第三重填满伪人之尸的石轮,象征着‘阿修罗道’。 阿修罗,‘非天之类’,佛门典籍之中称此道生灵与‘天神’其实差别不大,为将之与天神区分,是以称之为非天,但它们本性嗜好杀戮毁灭——‘伪人之尸’在京师某些‘人’的理解里,是与天神相对的非天? 那些人对于‘天神道’的理解,同样不同于佛门典籍记载。 他们以为的‘天神道’,竟然包容了儒释道乃至民间诸般神灵——佛门自己的‘天神道’,其实更该称之为天人道,天人道中不包含三教乃至民间野教诸神,只有所谓‘天人’的存在。 这六道,已非‘佛六道’。 此六道将天人道拔高到天神道的层次,正是为了反衬‘伪人’——‘非天神’么……” 苏午临近那被一具具站立的人骨托起来的无首骸骨前,这具女子骸骨浑身破烂的丝绸下,骨盆之内,有着一具干瘪而青黑的胎儿尸体。 它浑身血肉尽已化去,只剩下白骨了,腹中胎儿反而还未完全腐化。 甚至于胎儿天生缺失一只脚的细节,都能被苏午看个分明。 “缺失了一只脚……”苏午眼神微动。 他想起寻人墙上,那些死在四诡死劫规律下的亡者意识,身躯亦多有残缺…… 根根雪白发丝从苏午耳畔飘散向天际,那些发丝朝天顶不断攀援,便带动苏午的身形跟着拔地而起,他直升上天顶,从天上往下俯瞰‘湾山’,俯瞰截断湾山风水龙脉的那诸多深坑,那由诸多骸骨坑、塑像坑连接起来的区域,哪怕是他身临高天,俯瞰大地,依旧十分显眼! ——糜烂的风水局中,坎离失衡、风水失调的气脉蓄积在苏午掀开的第八重石轮的位置,那气息跟随着重重嵌套的石轮,灌输进第七重石轮的女子骸骨头颅中,继而经过六道流转,缓缓汇集在第一重石轮旁的无首女子尸骸中,集聚在它腹内的干枯婴儿之上! 这重重循环,哪怕是在苏午拆去长生牌坊以后,掀翻石轮之后,亦未有丝毫改变! 糜烂的风水局中,又生出了新的‘风水局’! ‘它’嵌套在地脉风水轮转之中,已然与此间浑然一体! 失调的坎离风水,看似是汇入了那干枯婴儿体内,其实是借助借助这身首两分、中有六道的‘象征’,转移到了冥冥之中,不知去向! 做出这诸般筹谋的幕后之人,究竟所图为何? 他究竟还算不算是人? 他究竟是谁?! 苏午落回山林之中,将山中大坑重新填埋,被影诡整个拔起来的长生牌坊,亦落回了原位,他将此间一切都恢复了原状。 这样嵌套进地脉之中的风水局,一旦局面演成,便已无从更改。 而且苏午纵能破去此间的风水局,但京师派出石匠往各地建立这样的长生牌坊,耗尽心力,破去一座,也无甚作用。 反而会叫幕后之人过早地关注到自身。 不过,挖开长生牌坊,也叫苏午寻得了许多线索。 其中最关键的线索,即是那个怀有身孕,却被带到湾山来,成为长生牌坊之人殉的旗人女子——此女能作为整个‘六道’的载体,其身份地位亦必然极高,很有一些来头,可能是居住在京城的贵族女子。 根据湾山长生牌坊修筑的时间追索探查,说不定能探查到这贵族女子的来历,据此获得更多线索。 将长生牌坊周围恢复原状之后不久,李雄彪、吴文远、李黑虎等人也陆续聚集了过来。 李家几人看着念化身背上安睡的几个孤儿,都面露笑容。 “这牌坊看起来便阴森森的。 猪子,你看这座牌坊做甚么?可发现甚么线索了?”李黑虎仰头看着巍巍牌坊匾额上的‘长生’二字,转而向苏午问道。 (本章完) 正文 1021、柳家面摊(2/2) “这牌坊甚为妖异,截断了湾山的风水龙脉。 此般绝断龙脉之举,会叫今时皇族坐江山的时间少上许多。”苏午开口说话,“但我记得你先前说过,正是京城里召集了诸多石匠,在各地修筑牌坊——京城里的人做这般事,禁宫里的皇帝不可能得不到半点风声。 尤其是打生桩在各地闹出这般大的动静。 但若皇帝知道石匠立长生牌坊会叫他家国祚受创,他应该不可能会容许别人如此胡作非为才对…… 此中因由,我不能明了。” “清廷昏庸愚蠢,做这自毁长城之事,对我们来说正是好事! 何必管他为何这般做。”吴文远眼睛闪闪发亮,在苏午话音落地以后,即冷笑着说道。他看着巍巍长生牌坊,原本还觉得这牌坊有种阴森气息,叫他极不舒服,可听过苏午的话后,却觉得这座牌坊分外顺眼起来。 吴文远‘反清复明’之执念如此之深,很大可能与他夭折在‘三藩之乱’中的儿女,及其亡妻有关,或许是清兵残杀了他的儿女,他因此对清廷恨之入骨。 如吴文远一般人,自清朝始,至清朝终,一直都不在少数。 ‘反清复明’已经成为吴文远的一个心结,苏午无心去触他伤疤,看了他一眼,只是道:“此般风水糜烂,于神州大地而言,终究不是好事。 尤其是似此般糜烂的风水局,还不止有湾山这一处。” 李雄彪在此时说道:“这种事情,说不得是皇帝和筹谋这事情的人一齐商量好的——若能得到的好处比‘国祚绵延’更大,他们做下这种事情来,也并不奇怪。” 听得此言,吴文远神色转而凝重下来:“有道理!” 李黑虎思索了一阵,实在不懂那些人心叵测,弯弯绕绕,便也跟着点头,赞同父亲的说法。 “皇帝和手下人一齐商量好的么……”苏午皱眉沉吟着,叹息了一声,“却也不是没有可能。” 苏午已经探看过‘长生牌坊’之下的恐怖,收集来了颇多线索,他与众人在牌坊下交谈了一阵儿后,见所有人皆已到齐,便带着人离开了湾山,往金柳村赶去。 金柳村、青柳村、水盘村等十余个村落,共用一道堤坝。 河堤之下,尽是大块田地,青黄麦苗长在田垄里,看着就叫人焦心。 天才蒙蒙亮的时候,河堤上便已经响起牛马铃铛的声音,间杂有几声行人的吆喝与喊叫,连着金柳村那道长缓坡的河堤边,支起了一个布棚子。 腾腾热气从那棚子里滚淹出来,又很快融入进凌晨的雾气中,一阵阵面香气就在空气里弥散了开来。 棚子前,支了张旗子,旗子上用毛笔写了个‘柳家汤面’四个字。 “咕噜噜……” 李黑虎与苏午并肩往前走着,身后跟着李雄彪等十余个人。他看了看那坡子口支着的旗子,嗅着空气里的面香气,肚子忽然就咕噜噜地叫了起来。 他转头看向身旁的苏午,咧嘴笑着道:“猪子,饿了哩。 咱们在这里吃碗面吧?” 苏午未有立刻答应,他转而看向身后几人,几个人忙活了一整夜,毕竟还未脱肉体凡胎的范畴,神色间难掩疲累,尤其是他们还要背着几个孤儿,未免更疲乏些,此时已经是疲累与饥饿交加,见着路边的面摊子,都是目光发亮。 “好。”苏午点头答应,看了眼面摊子前的那张旗子上写着的‘柳家面摊’四字,脑海里转动着念头,迈步朝那个面摊子走去。 十余人一股脑都钻进了本就不大的布棚子下,顿时令地方拥挤了起来。 头上裹着一块布巾,遮挡住了两边脸颊,正往铁炉子里填着柴禾,把水烧沸了的女子,见着一众五大三粗的汉子带着好几个孩子‘闯’进布棚子里来,一时有些畏怯,侧身躲避着众人看过来的目光,小声说话道:“几位客人,小摊须先付钱才能吃面。 爹爹还未送面过来,小毯子上现只蒸了些馒头、饼子,您们须得等一会儿嘞……” 那女子站在蒸屉旁,以身形挡着身后的蒸屉,像是害怕这伙突然而来的客人会强抢蒸屉里的馒头饼子来吃。 她才支好了桌子,铺上了案板,烧沸了水,确实在等着家里人送面过来,才能正式擀面煮面,这面摊子也是她第一天开,本是想做做自己村子左邻右舍的生意,赚几个铜钱,贴补家用,未想到才第一天支摊,就来了这么多的客人——说是客人,她不常在外抛头露面,不知这些人的身份,现下天又未亮,其实更害怕他们抢走摊子上的食物。 李雄彪等人各自落了座,听到女子的言语,雾气蒙蒙的,女子还裹着个头巾,他们也看不清女子的面容——纵然是看清了,多半也是不认识,只当这女子就是同村或是邻村的妇人。 听到女子有些畏怯的话,李雄彪不以为意地笑了笑,道:“不妨事,等一会儿就等一会儿罢,先把蒸好的馒头、饼子给我们上一些来,我们先吃着,垫垫肚子。” 女子掀开笼屉,热气滚滚蔓延。 她拿了一个筐子,依言捡了些馒头饼子出来,临近几个人桌前的时候,她又停住脚步,涨红了脸,鼓起勇气道:“馒头饼子也须先付钱……” 吃饭先付钱这般事情,在本地不算多见,但也并非没有。 尤其是当下饥荒年景,饭馆做生意也都防着吃白食、霸王餐一类的事情出现。 李雄彪也理解那女子的要求,但他身上确没几个子儿,便抬头看向了吴文远——他大侄子从湾山大秦寺里搜罗来的那些金银,可都交给这个老小子保管着呢! 今天这事,他们也是出了力的,对方不至于连顿早饭都不愿请他们吃。 吴文远虽然保管者那包金银,但对那包金银也不具备支配权,他见李雄彪目光看向自己,便转头看向了苏午。 苏午却未从他那里拿钱,一翻手,掌心里就多出了一串铜钱。 ——挖开那座长生牌坊时,有个‘饿鬼’怀里就抱着一堆金银铜钱。苏午抬眼看向那个女子,向其问道:“多少钱?” “一共、一共十二文……”女子小声道。 苏午点点头,又问道:“待你爹爹来了,给我们先一人上一大碗面来。 加起来一共多少文钱?” “一碗面是三文钱,这里有一、二……”女子还在小声计数着。 苏午直接拿出了一小串铜钱,约莫有一百文,交给了那个女子,道:“不必找了。” 女子慌忙接过,放下了筐子里的馒头饼子,她先前在爹爹的饭馆里帮忙,也只在单独一个隔间里揉面、擀面、煮面,钱财从来不过她的手,是以今下听苏午说得好似豪爽,她却怕对方给的钱不够,走到旁边去,把铜钱在掌心摊开,小心谨慎地数了起来。 “这老板…… 我们说不得都是同村的,我们还能少给你钱不成?”李雄彪咧嘴笑了笑,抓起一张饼子,撕成两半,把另一半递给了李黑虎——李黑虎巴巴地伸手去接,他爹的手忽然往前一抻,把饼子递给了那个五岁大的,被父母嫌弃的女娃娃,“先吃点饼子,一会儿吃好面!” “谢谢大爹。”女娃娃脆声应着,叫几个李家人满眼欢喜。 李黑虎悻悻地自取了一张饼子,撕成两半,递给了苏午一半。 一众因为苏午得以聚拢起来的人们,围着桌子无声地吃起饭食来。 不多时,面摊女子的爹爹背着一个筐子,钻进了布棚子里,他与女子说着话,小声道:“这些人先付了钱的吗? 伱弟弟还在家里睡觉,我先把面给你送过来。 待会儿等他醒了,就叫他来帮你看着摊子,也防有人……” “爹爹,人家付了钱的……”女子打断了那男人的话,帮着从其背上卸下筐子,把面倒进一口大瓮中,添水进去,开始和面擀面。 男人背着手围着摊子转,观察着吃饭的苏午一行人,这时候,李雄罴抬起头来,与那男人目光对上的一瞬间,男人立刻侧身去躲避,脸色有些不自然,李雄罴则呼喊出了声:“咦?这不是老柳吗? 这是你家的摊子? 噫! 那闺女是你家孩子?!” “诶,诶……”被称作老柳的男人期期艾艾地应着,转回头来,与李雄罴等人对视着,他也无法再躲避了,只得走上前来,看了看吃饼的几人,犹疑着向女儿说道,“闺女,给你李叔他们再多上些饼子来,哎,雄彪、雄罴,这是我请你们的……” “请啥啊? 你这样请,你家还做得生意不? 好不容易攒出来那点儿米面,没一会儿就得用光,还挣不了几个钱!”李雄彪摆摆手,直接拒绝。 其实李家几人都是直性子,言语全是为这个‘老柳’家考虑,但这个老柳听到李雄彪的话,那张白面猛地涨红了:“怎么会?! 这点儿饼子,我还请不起你们吗? 尽管吃,放开了吃就好! 闺女,把饼子给你李叔他们端上来!” (本章完) 正文 1022、柳氏女(1/2,感谢暖阳巨的白银大盟!!!) 蒙着头巾的女子站在案板前,正在卖力地揉着面。 她听到爹爹的话,一时有些犹豫,立在原地,有些不舍地看向火炉上的蒸屉——蒸屉里的馒头饼子也不多,若叫这些客人敞开了吃,还不必付钱的话,她今天怕是一文钱都赚不到,还得把本都折进去。 赚不到钱,爹娘兄弟只会怪她没用。 “还在那愣着! 你爹我的话是不管用了吗?”‘老柳’气得转过脸去,横眉竖眼地瞪着案板边的女子,他见女子呆呆的神色,心里不知为何冒出一股火来,几步就冲上前去,肩膀猛地往前顶一下,将案板边的女子顶得踉跄几下,差点跌坐在地。 随后就打开蒸笼,伸手去抓里面的饼子—— 热腾腾的蒸汽淹没他的手掌,烫得他猛地缩回了手,心里更恼怒,抄起擀面杖就要往身后怯怯的女子身上招呼:“你这不孝顺的东西! 不知道给我拿布巾吗?!不知道吗!” 苏午看着当下的闹剧,皱紧了眉头。 在他身旁的吴文远更黑着脸,竟比李家人动作反应都快一些,他呼地一下站起身来,两步就奔到了‘老柳’跟前,一把拧住了对方的手腕,将之拧得弯腰跪倒,口中一阵一阵地发出惨叫! 吴文远等着被他一招制住的老柳,怒声斥道:“她怎么不孝了?怎么不孝了?! 多好的孩子,天不亮就守在村边烧水蒸饼卖面,你是她爹,你先前在做什么?!这甚么世道——大饥荒的年景,一个年轻姑娘守在这黑洞洞的大堤边,你当爹的可替她想过一点,可心疼她一点了?! 儿女与爹娘的缘分,那是几辈子才能修来的东西。 你这样干,是坏你们父女间的缘分,将来是要遭报应的!” 吴文远呵斥着地上半跪着的老柳,老柳被他拧着胳膊,只能‘哎——哎’地叫着,已经围上来的李家几人,虽然觉得老柳做事过分,脾气太邪性,但现下吴文远这般暴怒,也超出了他们的预料。 ——老者将老柳呵斥一通固然解气,但是他们一众人也不能天天守在柳家,待他们走后,苦的还是柳家的女子。 李雄彪挠了挠头,见吴文远满是皱纹的面孔上,怒气未消,一时也不知该怎么劝,去劝谁,便烦恼地挠了挠头。 柳氏女许是被吴文远说中了心酸处,在角落里抹着眼泪,也未说话。 这时候,一直坐在桌子边没有动静的苏午开口道:“吴老伯,既是主人家的好意,我们何必去拂了别人的好心? 你办事情太冲动了,快撒开手,和人道歉。” 李雄彪几人听到苏午发话,也并未反驳什么,各自回了座位。 吴文远将苏午尊为‘明王’,对于苏午的指示自然遵从。他虽不觉得自己做错了甚么,但还是依苏午之言,松开了老柳的胳膊,抱拳向其行礼,压住怒气低声道:“是我一时热血冲脑,对阁下动了粗,请阁下多多海涵。” 老柳侧过身,却不理会吴文远。吴文远怒气未消,更不想看见这个肆意打骂儿女的男人,见其不理会自己,他转身也回到了座位。 经历过这般事情,外人在场的情况下,这老柳也不敢再对女儿肆意打骂。但他见女儿悄悄抹眼泪的模样,心底总是止不住的厌烦,压着嗓音斥道:“还愣着干什么?! 把饼子馒头给你李叔他们端过去!” 几人间的一番争端本就因此而起,老柳当下还执拗于此——他刚才吃了亏,不愿自己出面,所以把女儿推了出去,叫女儿去送馒头饼子,只看几个客人接还是不接? 吴文远、李雄彪、李雄罴几个人都沉着脸,更觉这柳家男人不识好歹。 柳氏女站在原地,一时间不知所措。 苏午在此时转头看向那被其父怒视着的柳氏女,出声说道:“多谢了。 再捡些饼子来罢,我家祖母、婶娘他们在家里应该还未用饭,正好带回去叫他们吃些。” 柳氏女轻轻点头,依言捡了几张饼子送到苏午他们桌上,她回身往案板那边走去,见父亲冷眼看着自己,内心更觉得悲凉——今下饼子是送出去了,但爹爹心里的怨愤却集聚着,难以消解,待到客人走后,自己回到家中,免不了再受一番诘责刁难…… ‘赔钱货’、‘扫把星’的名声,还是会安在自己头上…… 柳氏女眼眶微红,在案板前和面。 她揉好了面,将面团擀成一大张薄饼,而后将薄饼叠了几叠,用刀细细切成条状,捧起几捧来放入漏筛中,在滚水里煮好盛出,撒上点油盐葱花,一碗面就被做好了,送上桌。 老柳在旁盯着柳氏女的一举一动,始终未发现女儿的做法有什么纰漏,他找不到茬,心里那股火发不出来,便冷笑了几声,拎了个凳子在旁边坐下,就看着女儿又是添柴烧水,又是和面切面,没有一点儿要帮忙的意思。 苏午几人吃过了面,没有与那老柳多言甚么,直接走出了这个面摊。 一行人走出布棚子下的时候,天光微微亮起,通向金柳村的缓坡上已经有早起去田间地头忙活的村民,李雄彪兄弟俩与乡民们招呼着,带着人往缓坡下走去。 “那就是柳飞舟。”李黑虎用胳膊肘碰了碰苏午,朝着身侧一个昂着头走过去的少年人努嘴示意,与苏午说道。 苏午看着那少年人大喇喇地步入大堤口的布棚子里,叫嚷了一声:“给我下碗面!” 柳氏女弱弱地答应声旋而响起:“哎……” “唉……”李黑虎听着布棚子里‘柳飞舟’的叫嚷声,摇头叹了口气,眼神有些怜悯,“女娃子托生到他们柳家,真是可怜……” 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眨了眨眼,看着苏午道:“他家请了张家媳妇,给你说亲哩……猪子,那柳姐姐挺好的……” “是不是近来没人去你家说亲?”苏午面无表情地看向李黑虎。 李黑虎悻悻道:“没有……” “这么多人,都安顿到哪里比较好?”苏午略过了先前的话题,转而与李黑虎商量起来。 李黑虎无所谓地道:“最不缺的就是住的地方,家谱堂那个院子就能把这些人安顿下来哩,几个爷爷家里还能再住进去几口子。 到了家谱堂那边,看几个爷爷他们安排罢!” “好。” …… 柳家面摊的布棚子下。 老柳将一碗煮好的面条端到了柳飞舟的桌上,他递给柳飞舟一双筷子,道一句:“慢点吃!” 即转头去看收拾着旁边桌子上的碗筷的女儿,见着那几张桌子上的碗里、饼筐里并未剩下甚么东西,他冷笑着又说了几句:“吃得真干净。 李家这些人就好似饿死鬼托生的一样。” 柳氏女低头收拾着碗筷,并未作声。 父亲走到了她身后,就看着她收拾碗筷——柳氏女顿觉如芒刺在背,手上动作更快了一些,这时候,她听到了爹爹好似没有多少情绪的声音,这般声音却让她肩膀抖了抖:“他们给了你几文钱啊? 给的钱够不够数?” “够数的……”柳氏女小声应着,转身低着头把手绢包里的那一串铜钱递给了父亲,“他们十二个人,每人一碗面,每人一张饼。 一张饼是一文钱,一碗面三文钱,加起来就是四十八文钱,这里有……” “不对啊……怎么会只吃了一张饼? 你后来不是给他们又捡了些饼子馒头去?”老柳掂量了一下手里的铜钱,冷眼斜乜着柳氏女,面无表情地问道。 正埋头吃着面条的柳飞舟抬起头来,也看向他的长姐,嗤笑道:“算错账了吧? 我就知道! 长姐做不来这种活儿的,她擀擀面还行,其他的就做不了——脑子太笨了,以后还是由我来收钱吧,爹——” “你吃你的面去!”老柳瞪了柳飞舟一眼。 柳飞舟嘴里又发出‘嗤’地一声,不过终究未有多说甚么,低头去吃面条了。 老柳心里也清楚,叫儿子来收钱,只怕钱是越收就越少,最后全被其一个人花了,他现下就是借机诘问女儿柳飞烟而已。 柳飞烟先前做活的时候,已经想到了父亲会怎么诘难自己。 她听到父亲的问话,并未慌张,依旧低声说道:“爹爹,那位李家的小哥给了一百文钱,就算他们一人再多吃几张饼,他们付的钱也是足够的……” “一百文? 李家那些穷措大,也能出手这么阔绰?!”老柳听到女儿的话,内心更不是滋味,他低头扫了一眼手里的那串铜钱——从前经营饭馆的时候,钱财都由他保管着,他看一眼就知道,女儿所言并没有假,也正因为此,他内心那股气就更出不来。 再抬头看着女儿转身去收拾碗筷的样子,那股怒火就更炽烈了:“你是不是勾引了那个李家人?不然这年头,大家手里都没甚么钱,他凭什么要多给你钱?! 整天不知道用心做事,就干这些狐媚子的勾当——你这样以后怎么能嫁得出去?! 怎么能找得到好婆家?!” 感谢暖阳巨的白银大盟!一定会加更的! 不过明天要陪老婆去医院,可能需要住院几天,这几天应该兑现不了,等这几天过去了我就加更。 谢谢大家谅解! 正文 1023、飞禽走兽(2/2) 柳飞烟背对着父亲,收拾着桌上的碗筷。她听着父亲带着浓重恶意的斥责声,眼泪划过双腮,滴落在桌面。 这时候,打远处走来了几个村民,正斥责着女儿的柳父,远远地看到几个村民往这边走过来,立刻收了声,压低声音警告了柳飞烟一句:“等回了家,再叫你娘来收拾你!” 随后,柳父回到了座位上。 从远处走过来的几个村民,只是在布棚子前稍停了停,与柳父交谈了几句,便要下田里干活去了。柳氏女把碗筷叠成一摞,捡起她后来放在桌上的饼筐,却发现饼筐下放着一块闪着银光的金属片——那块金属片上有清晰的指纹印,像是一小块银子,被人以手指强行捏成了一块银饼。 柳飞烟趁着父亲与过路村民说话的时候,将那块银饼收进了掌心里。 她想到李家那些人临走的时候,那位格外清秀些的小哥还笑着指了指桌上的饼筐,她以为对方是叫她把桌子收拾收拾——现下看来,那位小哥儿应该是提早把这块银饼放在了饼筐下,示意她别忘了收捡。 可是这怎么能行呢? 别人已经给够了饭钱,纵然后来爹爹执意要送几张饼过去——既是送的饼子,又怎能叫别人来给钱呢? 不过是短短几个呼吸的时间,柳飞烟已经做了决定,待到以后找到机会,要把这块银饼子还给那位李家小哥儿。 她把碗筷抱到了水桶边,舀了一瓢水,蹲在地边开始洗碗。 与柳父交谈着的几个村民看着柳飞烟忙里忙外的身影,都不禁赞叹出声:“老柳,你这闺女真不错啊! 值得一个好婆家!” 柳父斜乜了洗着碗的女儿一眼,不咸不淡地道:“她?呵! 还差得远呢! 再说罢!” 几个村民背着锄头从布棚子边走开了。 天越来越亮,日头升得越来越高,柳家面摊前也时有附近还算富裕的村民来吃面,柳父终于找不到责骂女儿的机会,便翘着二郎腿和他儿子一齐坐在摊子前,与来往的客人交谈几句,给客人结一下账,偶尔刻薄柳飞烟几句。 这一天总算过去。 黄昏的时候,柳父、柳飞舟,以及后来过来的柳母三个人先把面、饼子馒头、一整天的铜钱收益等贵重物什先搬回了家。 柳飞烟在后面慢慢地收拾着,把桌椅板凳、笼屉、铁炉子都叠在排子车上,拉着排子车往家里赶。 初春时节,天黑得比较早,但柳飞烟黄昏边的时候就已经收拾好了一应物什,拉着排子车往家去,结果才走到半路,天就完全黑了下去——大团大团如丝如絮的云团徜徉在天顶上,往西南方向不断蔓延,横过了大片天幕。 那似浓密头发般的云团,遮挡住了西边的太阳,汇集向西南方向某个不知名的方位。 青蒙蒙雾气忽在金柳村各处升腾起了,先前还和柳飞烟同路、与她打过招呼的一些村民,走进雾气里,忽然间就没了影踪。 她觉得当下的情形分外诡异,心里也有些害怕,更加快了往家去的脚步。 排子车轧轧地碾过泥土路,终于临近了柳飞烟的家门口。 她家家门口敞开着,看到自家熟悉的门楼,柳飞烟松了口气,但想到回家后又免不了被父母兄弟刻薄一通,甚至母亲还会动手责打自己,心里又有些沉重。拉着排子车穿过门楼后的过道,转过了那面画着竹报平安图的迎门墙,柳飞烟在院子里扎好车。 一边往车下卸着桌椅板凳等物什,一边朝堂屋里唤道:“爹爹!娘! 我回来了!” 这时候,爹娘他们应该正在吃晚饭罢? 不知是否留有自己的一餐饭呢? 柳飞烟脑海里乱糟糟地转动着想法,朝堂屋里唤了几声,里头也无人答应,她也未太在意,反而因为无人回应自己而生出些庆幸来——他们没空理会自己,今天早上的事情,应该会就此揭过了。 把所有的东西都归置到了放杂物的那间屋子里,柳飞烟走到堂屋门口,又小声朝里头喊了几声——还是无人回应她,院子里静悄悄的,堂屋里好似也没什么动静。 柳飞烟有些紧张,拉开门帘,小步走进了堂屋里。 堂屋中。 柳父、柳母、柳飞舟端端正正地坐着。 似是听到了柳飞烟迈步进门的声音,柳父、柳母、柳飞舟三个人缓缓转过头来,没有血色的苍白面孔有的转过九十度,有的转过一百八十度,都朝向她,嘴巴一张一合—— 在他们脖颈上,缠着浓密的黑发。 黑发猛然上提,将三个人提拽起,晃动着四肢,扑向了柳飞烟! 三个‘人’嘴里,还不断发出冷森森的呼号:“闺女!闺女!闺女!” “姐!姐!” 柳飞烟看着已经变作恐怖鬼物的三个亲人,脑海里顿时一片空白! 这时候,一阵青蒙蒙的雾气漫过门帘,飘进了房屋中。 雾气里,有人影若隐若现。 —— 苏午一行人去到家谱堂的时候,李伯江刚开了家谱堂的门,烧起了柴房里的柴灶,正往灶锅里添水,预备熬一锅粥来。 他看见苏午、李黑虎、雄彪两兄弟挤进门楼,脸色颇欣慰:“我就知道你们会来这里练拳,所以先熬了一锅粥,待会儿练一阵子,一人吃一碗粥,垫垫肚子——” 老者话未说完,就看到李雄彪兄弟两个之后,又闪身进来几个半大小子、孩童,最后又走进来一个比他年轻稍些的老人。 大爷爷不知当下是何情形,眼神有些茫然,看着走在前头的苏午问道:“飞熊,这是……” “还是让彪叔、罴叔他们来和您说吧。 他们能说得比较清楚。”苏午笑着闪开身,请出了李雄彪兄弟俩。 李雄彪冲大爷爷挤眉弄眼:“大爷,咱们屋里去说,屋里去说——是好事儿,您听了一定高兴!” 两兄弟一边说着话,一边拥着李伯江进了堂屋。 没一会儿,其余几个爷爷也进了家谱堂,与苏午、黑虎招呼过以后,也颇奇怪那些半大小子、孩童,以及吴文远的来历——这些人看起来面生,该不是自己金柳村的人,他们询问了苏午两句,也被苏午请去了堂屋里。 如此又过了约莫小半个时辰,李伯江几兄弟、李雄彪两兄弟走出了堂屋。 苏午看雄彪、雄罴满脸笑容,便知他们将事情商量得差不多了,中间应该没有甚么阻碍,几个老者脸上也是难掩激动之色,他们看向院子里的少年孩童们,眼神里已经多出了些许的喜爱。 李伯江压抑着自己的心情,走到五个孤儿跟前,故作平静地问道:“你们自幼没了父母关爱,能长到如今也颇不容易,我听雄彪他俩说,今下那洋鬼子的鬼巢穴被捣毁,你们也没了去处——是想在我们李家安顿下来?” 五个孤儿里,有三个少年人,两个女童。 听到老者的话,三个少年人神色腼腆,还不知该怎么回答的时候,两个女童已经连连点头,脆声道:“是! 爷爷会收留我们吗?” “会,会! 怎么会不收容啊!”李伯江听到两个女娃娃的话,顿时绷不住脸色,满脸皱纹都笑了出来。 三个少年人见老人神色变得没那么严肃,感觉老者更可亲了些,也都跟着点头。 李伯江咧嘴笑着,摸了摸两个女娃娃的脑袋,又看向三个少年人,道:“在咱们老李家,不说叫你们吃得有多好,却也必不会饿着你们的肚子! 你们愿意在我们老李家安顿,可愿意随我们泾阳李的姓儿,进我们的家谱啊?” 先前那道心理上的关槛迈过去,几个孤儿就再没有任何心理负担了,连连点头应声:“愿意,我们愿意!” “我们从小也没父母养育,本也没有自己的姓氏,死了也是孤魂野鬼,能进爷爷家的家谱,对我们是好事情哩。” “对的!” “爷爷,我愿意的!” 李伯江、连同他的几个兄弟听着这些少年、孩童的答应声,一个个都笑得合不拢嘴了。 他们连连点着头,高兴了好一阵子,才渐渐平复下情绪。 此后,经过李伯江等几个老人的商议,五个少年孩童就被归在李雄罴、李雄彪、李文娟,以及李孟溪早夭的儿子‘李铁头’这几支下,三个少年人被取名作‘铁牛’、‘锦豹’、‘青象’。 两个女娃娃,一个被归在李雄罴家中,成了李雄罴的闺女,李雄罴为之取名作‘彩凤’,于是归在李文娟这一支下的、那个被父母嫌弃的女娃娃,便被取名作‘灵鹤’。 这些名字单个拿出来,其实都颇不错,但聚集在一个宗族下,传到外面去,难免被嘲讽为‘飞禽走兽’聚集一堂,但李伯江也不以为意,毕竟嘲讽者也只敢在暗处去笑,明面上看着别人家一群‘飞禽走兽’走过来,早就远远地躲开了。 “祭祖罢! 明早都到祖坟上去,大喜事,应该叫祖宗先人都知道知道,认认自家的人!”李伯江大手一挥,做出了明日祭祖的决定。 正文 请假条 现在才从医院里回来,今天应该更新不了了。 对不起! 谢谢大家谅解!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请假条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 正文 1024、万朵红烛聚枭神!(1/2) 「明早五更天的时候,大家都到家谱堂这边来。 爷爷带你们去祖坟祭祖!」 李伯江向院子里众少年孩童说道。 少年孩童们纷纷应声。 苏午听到李伯江的话,目光微微闪动。 他之所以能进入这重模拟时空之中,根源在于桃源村李彘所赠的那块玉佩,其上附带有当下「泾阳李氏」的一段因果,凭着这段因果,他所以能与李黑虎结识。 李彘请托他帮忙的对象,今下可以确定就是李黑虎。 那么,桃源李氏与泾阳李氏之间,是否存在某种关联? 整个桃源村似乎都脱离了「时间」的束缚,又好似时间紧紧环绕在这个村子周围,此中村人因而能够借助纸钱等物,在各个时空出现。 如此来看的话,桃源李氏与泾阳李氏之间,哪个为「因」?哪个为「果」? 桃源李氏莫非就是泾阳李氏的先祖? 明天祭祖之时,或能窥知到一些线索。 宣布了明日祭祖的重大决定后,李伯江令苏午领着一众少年人,走了几趟「天理打神拳」中的简略招式,此后又教授了苏午一些他年轻时候闯江湖时,从一些镖师、江湖人士、绿林好汉手里学来的拳脚招式,希望能为苏午所用,助苏午更快演化出完整的「天理打神拳」。 对于此般拳理知识,苏午自然来者不拒,如饥似渴。 与几位爷爷、两个叔叔一一领教过种种拳法以后,奶奶就来家谱堂寻他,老人家见着家谱院里这么多大孩子、小孩子,也颇惊讶,不知这么多大小孩童从何而来,得到李伯江几人解释以后,又嗔怪苏午半夜里行动,不与她招呼。 此后,奶奶领着苏午与「李灵鹤」回了家。 在家里吃过午饭后,苏午便在屋子里「歇息」。 「大哥哥,彩凤叫我去她家玩,你和我一起去吗?」「李灵鹤」头上个扎着两个羊角辫,轻轻将堂屋门推开了一道缝隙,圆滚滚的脑袋探进门缝里来,眨巴着眼睛,看着床上盘腿坐着的苏午,她眼神里带着孩童对于自己所喜爱之人特有的亲近。 坐在床上的苏午徐徐睁开眼睛,藏在他背后的一道道血红手臂缓缓隐于虚空之中。 他面露笑意,摇了摇头,道:「鹤鹤自己去玩吧,哥哥歇息一会儿。」 「好,好。」在苏午说话的这段时间里,李灵鹤已经轻手轻脚地迈进门内,她小步走到了床边,扒着床沿仰头看床上的苏午,「哥哥很累吗?我给你找虱子吧,找虱子很舒服的,以前的奶奶就帮我找虱子,掏耳朵。 后来奶奶不见了,就没人帮我找虱子,掏耳朵了。」 苏午伸手摸了摸李灵鹤的脑袋,笑着道:「我的奶奶以后就是你的奶奶,她也会愿意给你找虱子,掏耳朵的——」 他话未说完,门外就响起了另一个稚嫩的童声:「鹤鹤! 你好了没有呀? 铁牛在门外等着我们呢——黑虎哥哥家里养了有兔子,我们今天去他家里看兔子!」 「我走啦,哥哥!」李灵鹤用脑袋蹭了蹭苏午的手掌,笑嘻嘻地跑出了堂屋,也不知道有没有把苏午的话放在心上。 院子里响起一阵银铃儿似的笑声,间杂着奶奶的嘱咐声:「慢着点儿,慢着点儿,记得早点回来……」 苏午听到门外奶奶的脚步声在他门口停了一阵儿,即往柴房那边去,他念头一动,一道黑红若岩浆聚集、鸡卵般的「孔洞」骤自他头顶升腾而起, 那鸡卵般大的孔洞之外,一棵生长出十三颗模糊首级的巨树倏忽升起,成为了黑红岩浆孔洞的背景。 炽烈凶暴、至阳至刚的气息从 那孔洞中徐徐流泻。 孔洞之上隐约悬着一块匾额,上书「东王公」三个甲骨文字! 苏午未有养出傩神的本命傩府一经升腾而起,即有滚滚岩浆洪流般的神韵从中流泻而出,浇灌在苏午周身,与他的命格相连,而他的命格「拓印」在冥冥之中,即在冥冥之中演化作一座座傩府——钟馗傩府、狱神金刚傩府、转轮大日王傩府、龙首王尸傩神,诸座大傩傩府在徐控股中排列开来,或金红、或金紫的傩规牵连在一座座傩府之后! 「傩神金身」之修行,不同于普通傩师修行的「香身」。 黑傩与秃尾巴老李一战身死以后,将「旱雷公教」的「养旱魃」与傩师香身结合起来,勾连命格,继而演化出了「傩神金身」的法门,此般法门修行之中,自身「命格」始终存有引导作用,以自身命格「拓印」于诸傩气息聚结而成的傩规之上,养出种种不同的傩神。 此后再以傩神降附自身,与自身相合,即成「傩神金身」。 此「傩神金身」有诸般变化,能在短时间内不断改易自身命格,演化种种不同金身。 苏午将自身三尊护法以命格拓印傩规,养于傩府之中后,即将「大威德金刚」演化为「狱神金刚傩神」,大黑天护法演变为转轮大日王傩神,「嘛喇罕护法」演变成了「龙首王尸傩神」。 此三尊傩神,俱与苏午的命格有一定关联,存在着苏午命格的一些「痕迹」! 只不过苏午如今本命傩神未有养成,修「傩神金身」只是敲敲边鼓,想要正式开始此般法门的修行,却还需要先将本命傩神养成才行。 但他的本命傩神,想要养成又何其难? 单单是找到与真正「东王公」相契合的厉诡,将之镇压以后,容纳进傩府之中这几步,只怕都是千难万难! 毕竟,与真正东王公气息相契合的厉诡,必然得是「灾级」,乃至劫级厉诡! 他今下勉强驾驭的「后土血脉」便是灾级厉诡,但他今下连完全运用出后土血脉的威能都做不到,又何谈再镇压第二尊灾级厉诡?! 不过,万里之行,始于足下。 苏午也不会因为前路过于坎坷,而就放弃了对前路的探索。 他眼光转动之际,影诡从床畔四下的阴影里弥生而出,化作了一个站立在他面前的、全由粘稠黑液聚集形成的人形。 这道自身上不断滴落粘稠黑液的人形,周身各处忽然间生出一只只猩红眼仁。 猩红眼仁犹如镶嵌在黑液中的血灯笼一般,缓缓转动着,将红光播撒向周遭——这些血红眼仁,乃是从前影诡收集而来的、属于「眼诡」的「影子」。 苏午朝浑身长满血红眼仁的人形伸出一只手——漆黑人形之上,所有血红眼仁皆滴溜溜转动着,红光聚集在苏午伸过来的那只手掌掌心中。 影诡周身遍布的血红眼仁纷纷滑脱。 苏午掌心越发浓郁的红光里,渐渐有一盏血灯笼的虚影产生。 血灯笼的虚影在红光里滴溜溜转动着,独属于「眼诡」的恐怖诡韵,从那血灯笼的虚影上浅浅溢发——苏午收摄着掌心里的血灯笼虚影,乃以「五内罐」为眼诡批算命格。 虎头形状的铜罐屁股后,「吐」出一张字条来。 字条显现出一道道命纹道叉。 竟有八道七叉之多! 繁复的道叉纹络在字条上交织着,形成了诡异的图案,苏午看着独属于眼诡的命纹,微微眯着眼睛,内心飞快推演着。 「一盏孤灯在正印,万朵红烛聚枭神,日月同属中宫主,万类群生尽归无——」苏午在须臾之间,已经借助眼诡残留在影诡身上的影子,批算出了眼诡的命格! 此般命格里,中宫显性出「日月同归」之相,「红烛」为其枭神佐护。「孤灯」乃是其正印化相,如此种种异相,与苏午的命格契合程度颇高,哪怕与「真实东王公」也颇契合——苏午方才动念测算「眼诡」的命格,却也想不到,眼诡命格与自身本命傩府竟然如此契合! 他随后又从影诡身上剥脱下其他诸多厉诡影子,一一批算过命格。 所得结果,尽皆不如「眼诡」与他的本命傩府来得契合! 「眼诡,眼诡……」苏午低声自语。 这个恐怖厉诡是他在逃离「影诡」笼罩区后,遇到的第二个厉诡,当时为了能逃出眼诡笼罩区,他着实费尽了心力。 他却没有想到,自身与这个厉诡的命格竟然如此「投契」。 二者之间,还能有如此「缘法」! 既然批算出眼诡命格与自身的「本命傩府」如此投契,苏午就将「眼诡」作为了自身接下来主要攻取的目标! 而想要与眼诡建立联系,需要寻得一个最关键人物,即是「昭道师」! 按理来说,「昭道师」在天王观中所修「天王锁诡锤」,其实远不足以叫他成功容纳「万目诡」——即眼诡,但他偏偏成功容纳此诡,最根本原因即在于「劫力牵引」,他自身命格正契合了万目诡的命格,在劫运变化之下,机缘巧合之中,容纳了此诡。 恰如麻仙姑容纳发诡一般,同样是一场「机缘巧合」! 麻仙姑与昭道师此后相识,继而结为道侣,共赴「三清之肠」之祸,死在这场大劫数之中,则是冥冥之中宿命勾牵注定的结果。 这些顶层猛诡,或有意或无意地聚拢着契合自身命格的其他厉诡,令自身朝着未知的方向去演变,它们此般演变的目的是甚么?无人能知! 正文 1025、宿命勾牵(2/2) 「也许该与王梦龙前辈商量商量,借助麻仙姑残留于鬼梦中的意识,推算出今下时空里,麻仙姑的行踪。 今时距离清末那场大劫数,还有一百多年。 李黑虎才只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人,他住世两百载岁月,直到他行至寿元尽头之时,才真正涉入了那场清末大劫之中。 但那场清末大劫的「主角」,并非「三清之肠」,更可能是「十字劫」。 所以昭道师、麻仙姑他们遭遇的「三清之肠」这场灾劫的发生时间,应该不是在近两百载之后,更在此之前许多年,「三清之肠」首先复苏,引致昭道师、麻仙姑背负容纳的眼诡、发诡与它勾连了起来。 是以,今下未必就寻不到昭道师、麻仙姑的踪迹,他俩说不定已经各自在世间降生。 如能借助王前辈保护的麻仙姑残余意识,寻得此世之中麻仙姑的踪迹,那么昭道师的影踪,也将更容易一些。」苏午脑海里念头转动着。 他手里掌握的伏藏纸,先前浮现出的几篇「读书人日记」,更有助于他锚定「昭道师」、「麻仙姑」活动的时期。 那位读书人与「昭道师」还有过交集。 甚至目睹了昭道师以「锦鸡将军」压制眼诡,继而容纳眼诡的全部过程。 苏午对此记得很清楚,那读书人在「一七一二年」之际,前去了湘西毒瘴之地,结识了草鬼婆、落洞女等以奇异法门驾驭厉诡的民间方士,随后又遇到天王观的昭道师。其与昭道师相遇的日期未明,但必在其真正杀死「诡皮」的日期之前。 而其杀死诡皮的日期,是在「一七一五年」与「二零三四年」。 在两个不同的日期,同时杀死了诡皮。 这个读书人很可能与苏午存在某种关联,他甚至可能就是从苏午手中获得了诡皮——伏藏纸,此后又将这张诡皮以别样的方式,归还到了苏午手里。 所以他能在两个不同的日期,同时杀死了「诡皮」。 但是,昭道师不可能同时存留于两个不通过的日期,读书人与他相遇的日期,更可能是在一七一二年至一七一五年之间。 一七一二年,康熙五十一年。 一七一五年,康熙五十四年。 康熙年号,一共经历六十一年,至「康熙六十一年」而终。 今下时期,则是康熙四十九年。 苏午对「玉佩附带因果」进行「因果刺探」,得到了李黑虎自一七零九年以后,开始活跃于各地,渐渐声名鹊起的情报信息。 照此来看,也不过再有三五载岁月,「三清之肠」就将在某地复苏了。 而「三清之肠」复苏之前,首先是「万目诡」为昭道师镇压、容纳之事件,「发诡」在何时为麻仙姑所容纳的?今下还暂不能明确。 苏午批算过诸多厉诡命格之后,天色已近黄昏。 堂屋外,安静了好一阵子的院子里,响起一阵轻快的脚步声,间杂着李灵鹤清脆的唤声:「奶奶!奶奶!我回来啦!」 「回来了啊……快去洗洗手,锅已经坐上了,待会儿就能吃饭!」奶奶笑呵呵的声音随之响起。 「哥哥呢? 我能不能和哥哥玩呀?」 「哎呦,可怜见的!那是你哥哥,你找他玩有甚么能不能的? 去吧! 上堂屋里看看,都歇了这么久了,你哥哥也该醒了吧?他没醒你就把他叫醒!」 奶奶与鹤鹤的对语声在屋门外响着。 两人的言语声停顿了片刻,苏午随后就看到两扇堂屋门微微打开一道缝隙,一个小小的身影上半边身子斜探进屋子里,她仰头看向床榻上的 苏午,正见到苏午笑着看向自己—— 「嘻……」 鹤鹤咧嘴一笑,露出了嘴巴里的上排牙齿。 她的一颗门牙刚掉了不久,还没有长出新牙来。 苏午也冲她笑着,刚开口问了几句:「今天去黑虎哥哥家里玩得开心吗?见着他们家养的野兔了吗?」 还未等鹤鹤回答他什么,他脸色猛然一变,青蒙蒙的雾气骤然从他周身飘散而出,顷刻间就漫过了堂屋,将半个身子闪进来的鹤鹤带入雾气之中! 白驹、黑傩的身影在雾气里若隐若现。 在此同时,高悬于苏午家门楼竖匾额之后的神龛里,同样飘转出团团雾气,往四下弥漫,顷刻之间,就浸淹了苏午及周边几个邻居的屋院! 「你和「犬神爷」同去,把整个村子暂时带入鬼梦世界中!」苏午看向身旁的白驹太上爷,脸色严峻。 白驹郑重点头,身形瞬间在雾气里消隐无踪。 青蒙蒙的雾气以苏午家为中心,以极其迅猛的速度往四周扩张着,将一座座房屋、街道上的一个个村民行人尽拖入雾气之中,只是眨眼之间,雾气已经在半座村落中弥漫开来! 雾气滚荡过后,原本坐落在大地上的房屋园舍尽消失无踪。 只留下一片白地! 在这青蒙蒙雾气汹汹漫淹的同时,远空尽头,一团团如丝如絮的沉黯「云团」骤然间横贯过苍穹,朝着西南方向贯穿而去! 苏午站在一片白地之上,感应着那渗入雾气中的阴冷诡韵,仰头看着天穹中那些全由发丝聚集形成的云团之间,夹杂着一道道雪白如蛆虫、如虫卵的尸体形影,眼神冷冽! 「发诡」竟然就在他头顶,就在他眼前显出了影踪! 它似有复苏的征兆! 它横贯天幕,直去西南方——它在追索着甚么?! 还是说,当下它笼罩的这片地域里,有与它命运相牵的「人」?! 命运相牵之人—— 蓦然间,苏午想起了甚么! 漆黑发丝横过天幕,形成了一道「黑河」。 黑河不断蜿蜒下一缕缕「支流」,那些支流缠绕着一个个人影,将他们拖拽向苍穹,那些人影皆是被发诡的死劫规律锁定,拖拽向天穹的一个个活人! 鬼梦世界仍在此下不断扩张,它已经快要将整个金柳村完全笼罩。 但它速度如此之快,却还是难比发诡的杀人速度! 苏午身形一闪,下一个瞬间,他就带着黑傩出现在了金柳村某处雾气稀薄的地域,雾气还未将此间彻底拖入鬼梦世界之中,此间的屋舍仍旧留在原地,在雾气里影影绰绰。苏午看到一个女人拉着堆满桌椅板凳等物什的排子车,走进了一处门户敞开着的屋院中。 他微微皱眉,未有想到在发诡影响之下,这个柳家的女子还能行动自如,竟一时未受到影响! ——那拉着排子车的女子身份,已被他识出,正是今早在柳家面摊上擀面的柳氏女-柳飞烟。 「发诡显形,或因它本就寄藏在周围某地,只是恰巧在今时复苏。 但看天穹之中,那些发丝从遥远的未明之彼方,倏忽横贯至西南方向——这样情形,其实更像是发诡其实已经有了复苏的征兆,今下彻底复苏,是因为有与它命运相牵之人真正出现了! 这个人莫非是麻仙姑?! 但是,王梦龙前辈此前还说过,莺莺同样与发诡命运相牵。 莺莺也因意外,出现在了当下这重时空中。 所以,发诡无征兆地显现,是否与她真正与某个人的性魂融合,来临于此一重时空中有关? 那个融合她性魂的人……」 苏午看着柳飞烟的背影,直接跟了上去。 无有定处的雾气悄无声息地环绕在柳飞烟左右,跟着她停留在院落中,跟着她步入了堂屋内——堂屋里,柳飞烟的父母兄弟端端正正地坐在饭桌前,在柳飞烟推门而入的这个刹那,它们齐齐转过头来,朝柳飞烟发出呼唤声! 「闺女!闺女!」 「姐!姐!」 它们早已死去,脖颈上缠绕上浓密的黑发! 但它们死得太过仓促,以至于性意还残留在已死的尸体里,在见到柳飞烟的这个刹那,三者的求生欲猛然爆发,一个个拖拽着漆黑发丝,扑向了柳飞烟! 「救救我,救救我啊,长姐——」 「替我来死吧,替我来死吧,闺女!」 「养女千日,用女一时啊,就在今时啊,闺女!」 父母兄弟在柳飞烟心中,本就是极凶怖的存在,给她过往生涯留下了浓重的心理阴影,此下三个已经变得似鬼非鬼的家人同时扑向她,更叫她心神颤栗,恐惧不已——她脸色煞白,竟连躲避都忘记了,愣在原地,眼看就要被三者身上缠绕的发丝攀附而上,将她的性命也顷刻夺去—— 她身后青蒙蒙雾气里,苏午迟疑了一个刹那,继而乍然显出身影,赤白二色薪火自他周身熊熊显发,他周身长出一条条手臂,猛然间攥住了那一缕缕攀附而来的发丝,赤白二色薪火顺着漆黑发丝猛然间燃烧而上! 「啊!」 三个本就已死的尸体,在同声惨叫之后,彻底化作腐尸。 被薪火点燃的发丝拖拽着三具尸体,掀翻了屋顶,升腾向高空! 天穹之中! 那道将天分作两半的黑河倏忽收缩了,向一股水流尽数聚集在西南方向的某片地域,在那片地域上空形成了巨大的黑云团! 而那黑云团也在顷刻之间,消隐无踪! 四处阴森诡韵徐徐飘散。 苏午看向了怀里早已晕倒过去的柳飞烟。 正文 1026、借鬼神之力(1/2) “哒哒哒喇哒哒……” “笃呜哒喇哒哒……” “大爷啊,你死得好惨啊——” “飞舟、大娘都跟着你去了啊……” “我的儿啊……” 柳飞烟眼皮微微颤抖着,外面喇叭唢呐拉长了的声音,那些似乎情真意切地号丧声,不停地冲进她的耳膜里,叫她思维里静谧安定的梦境世界不停地晃动着。 梦境里,河边几株柳枝条颤抖着,飘下片片柳叶。 柳叶落入水里,随着不断泛起涟漪的水流,飘卷向了远方。 远方雾蒙蒙的一片,群山隐在雾气里,看不真切。 “我这是在梦中。 梦该醒了。”躺在梦境河边草甸里的柳飞烟,脑海里倏忽闪过几个念头,紧跟着,她当下置身的这重静谧安宁的梦境越发剧烈地颤抖起来,被黑暗不断吞没,最终,她从这个梦中脱离,缓缓睁开了双眼,看到被一层昏暗遮蔽着的房梁、椽子。 这是她自己的居室。 此间有她所熟悉的一切。 但她的思维还沉淀在那个放松的、明快的梦境里,意识陡然回归现实内,心底却有些淡淡的失落与回味。 柳飞烟心底的浅浅情绪,很快就被屋子外不断传进来的嚎哭声、哀乐声给冲散了。 她以手肘撑着床铺,欲从床上爬起,但她才刚作出动作,一阵虚弱无力感就从她周身各处传来,脑袋里昏昏沉沉,随着她身体晃动,而生出一阵阵的头痛。柳飞烟脸色发白,忍不住躺回了被窝里,用手揉了揉自己的额头。 “你被厉诡诡韵侵伤,害了一场大病。 今下还未彻底痊愈。”这时候,一个平静的男声从柳飞烟床畔响起。 柳飞烟听到这个男声,顿时吓了一跳——她方才环视房间,分明未有见到有其他人影,今下却陡然听到了一个男人的声音——她的居室里,怎么会有男人? 这事情传出去,她该怎么做人? 爹娘兄弟到时候又不知该怎么作践她,辱骂她?! 爹爹、娘亲、飞舟…… 那些散乱无序的记忆,随着她思维彻底转动开来,而被有序地重组了起来,她终于回忆起:“爹爹,娘亲和飞舟,都被那些黑头发缠住了。 他们脑袋转成那样,应该是没命了…… 门外的哭丧声,原来是爹爹的父母亲戚的哭丧声吗? 我后来经历了甚么? 怎么会好好地在床上躺着? 还是说,先前一切其实才是个梦吗?” 想及爹娘兄弟先前的恐怖模样,柳飞烟心生恐惧的同时,又有些淡淡的悲伤——虽然她一路成长至今极不容易,饱受父母兄弟的刻薄,但爹娘毕竟是生养她的人,两人就这样死了,她仍难免难过。 “此前一切,并非梦境。 你的父母兄弟已经死在厉诡手下。 你本来也抵御不住那厉诡的诡韵,应该死在那厉诡手下的……”青蒙蒙雾气在柳飞烟床畔飘散开,苏午、白驹、黑傩的身影在雾气里缓缓显现。 站在最前头的苏午看着床上面露惧色的柳飞烟,温和地道:“不过你命格较为特殊,与那厉诡的命格有契合之处,是以它未能夺去你的性命,你因此活了下来。 外面到处都是你家亲戚,他们来给你的父母兄弟办丧事。 待会儿应该就会有人进这个屋来,和你商谈你父母兄弟丧事该怎么办了。” “我、我最后昏了过去……”柳飞烟躲在被窝里,畏怯地看着雾气里走出来的苏午三人,她识得了苏午,认出苏午就是早晨在自己面摊上吃面的李家小哥儿,他多送了自己一块银饼——柳飞烟想到这些,心神稍稍镇定,依旧小声地向苏午问道,“是你在之后救了我吗?” 苏午笑了笑,未置可否:“你家的那些亲戚,已经搬空了你爹娘兄弟居住的那几间屋子里,所有的家私,但他们还未有找到你爹藏起来的银钱资财与粮食。 待会儿有人来寻你,应该也是问你这个事情的。 你好好想一想,待会儿该怎么应对他们?” “我、我也不知爹爹把钱粮藏在哪里了……”柳飞烟眼神茫然又害怕,想到平日里那些本就看不起自己、经常刻薄自己的亲戚,此时就站在门外,对自家的财产虎视眈眈,她就更加害怕了,嗫嚅着嘴唇,道,“我、我还私藏了一百文钱,藏在左边床脚下,把这些钱给他们……” “缘何要把你的钱给他们?”苏午看着柳飞烟,摇头反问了一句,随后又道,“我是外人,本不该置喙你的家事,不过你命格特殊,可能与我的某位故人有些因果渊源,所以我会多帮助你一些,也算是帮助我的那位故人。 今时之事,你父母兄弟皆已殒命,那遗留下来的这份财产,本就该属于你的。 属于你的东西,缘何要拿给别人? 更何况,你本也不知家里的钱粮藏在何处,这事情就更与你没甚么关系了。” 发诡复苏之后,往西南方向某片地域而去。 之后瞬间消敛影踪,疑是为人所容纳。 但是柳飞烟同样在发诡的死劫规律之下,活得了性命——苏午后来批算她的命格,算出她的命格亦与发诡有些契合。 亦因为此,苏午并未放下她可能与江莺莺性魂融合的猜测。 江莺莺性意化散于酒水之中,与他人融合,本就是无声无息的,被融合者身上也不会有甚么显兆,只会在偶然之间,思维里闪出一些江莺莺所有的记忆片段,当这些记忆片段闪出的越来越多时,江莺莺散碎的性意亦将在被融合者身上渐渐凸显出来——此时即能看出端倪来。 柳飞烟今下若初步与江莺莺性意融合,苏午看不出端倪,却也是正常。 “可是我不拿给他们,他们也不愿罢休的,报官的话,官府也会偏向他们,不会管我死活的……”柳飞烟低着头,喃喃自语,她自幼就过着这种被欺负的生活,逆来顺受的久了,想要学会反抗,却也不是一件容易事。 而且,今下环境之中,家里父母新丧,只剩孤女孤儿的情况下,被吃绝户几乎是一种必然情形,是一种‘潜规则’。 “今时之律法,不能庇护这般情形下的你。 今时之人情,亦不能保全你。 看来只有借鬼神之力,才能护你周全了。”苏午开口说道。 “借鬼神之力……”柳飞烟抬头看着苏午,“鬼神会愿意助我吗?” 苏午笑了笑:“我叫鬼神来助你,它们却没有甚么愿意不愿意的说法。” “那、那我要做什么?”柳飞烟小声问道。 “待会儿有人来找你要钱,你只管拒绝就是,若他们强要你来给钱——你便去到你父母尸体前,请父母显灵发下遗嘱。 你爹娘生前不曾庇护于你,死后也该为你做点事情。”苏午如是道。 柳飞烟听到苏午的‘借鬼神之力来保护她的办法’,竟然需要她来和父母沟通,她下意识地摇了摇头:“纵然爹爹娘亲死而复生,他们也绝不会愿意帮我的。” “我叫他们帮你,他们必得帮你。”苏午笃定地说了一句,随即看了眼窗外,向柳飞烟说道,“门外有人来了,我不能在此间露面,否则你便甚么都说不清了。 你只需照我说的来做就是。 ——机会只有这一次,你若心生退意,不敢向前,那鬼神的力量再大,却也是推不动你的……” 苏午的话语声徐徐消散去。 他的身影隐入了青雾中。 柳飞烟看着苏午身形隐去,方才沉定下来的心神,顿时又开始变得慌张起来,她左顾右盼,未能见到一丝一毫与苏午有关的痕迹,而门外脚步声愈来愈近——她想了想,又仰面躺倒在床上,开始闭着眼睛装睡,企图通过这种方式,将此事蒙混过去。 但今下情形,却不是她装睡就可以轻易蒙混过去的。 门外杂乱的脚步声停住了。 伴随着‘哐当’一声,柳飞烟居住的屋门被猛地一下推开,白晃晃的太阳光倾泻在屋子里,一道佝偻着背脊的苍老身影,领着后面十余个男男女女,鱼贯走进了柳飞烟这间简陋的居室中,顿时将屋子里挤得满满当当,连门外照进来的阳光都又被堵了回去。 “去! 把她叫醒!” 领头的老妪头上裹着块布巾,她一顿手中的拐杖,便有肥胖妇人走出人群,来到了柳飞烟的床边,拍了拍她的肩膀:“醒醒!醒醒!” 先前金柳村里遭了邪诡,那厉诡降临之际,许多人都受到了影响。 等他们回过神来,即发现自己昏倒在屋院道路各处,有些人家里甚至死了人,家中有人失踪不见踪影! 似柳飞烟家便是如此情形。 全家只有柳飞烟一人幸存,柳家亲戚们过来之时,便见到昏倒在床上。 这些聚集在此的亲戚们,明明清楚柳飞烟情况,却偏要在这时选择将她唤醒,却是没有替她考虑过分毫。 站在最前头的那个驼背老妪,抬起眼,目光冷森森地看着床上的柳飞烟,口中更是道:“父母兄弟新丧,她睡得倒是安稳,睡得真是安稳呐!” 却将明明是被诡韵冲击以致于昏迷过去的柳飞烟,说成是在床上安睡! 正文 1027、吃绝户(2/2) 站在柳飞烟的床边,伸手拍着柳飞烟肩膀的胖妇人,听到身后驼背老妪如此言语,忽然伸出手来,就要朝着柳飞烟面孔上拍打去—— 柳飞烟闭着眼睛,听着那驼背老妪——她的奶奶嘴里吐出来的尖酸刻薄之语,内心感到悲凉的同时,又生出了些许的愤怒,她倏忽睁开眼睛,正看见大娘的手掌高高举起,眼看就要落在自己的脸上,她侧身躲了躲,眼里闪烁点点泪光:“大娘,您怎么在我家里?” 胖妇人被柳氏女的目光注视着,面上表情有些不自然,她收回了手,却也不答柳飞烟的话,哼了一声转身回到人群中。 飞烟以手肘撑着床铺,缓缓从床上坐起了身。 先前身上各处涌起的虚弱无力感,此下已经消褪了许多。 她转过脸,看向挤在自己这间小屋子里的众人,最前头拄着拐杖的驼背老妪,是她的奶奶,在奶奶身后,还有大爷大娘、三叔三婶、四叔四婶,大堂伯、二堂伯……看过这一张张表情各异的面孔,柳飞烟心头的畏怯感忽然消散了许多。 她意识到,自己今下是被逼到绝路上了。 爹娘留下的钱粮影踪,自己不知道。 但在场众人绝不会认为自己不知道——他们必会想尽办法地逼迫自己——若不能从自家里榨出来油水,那这些亲戚便可能要从自己身上榨出些油水来了。 “我退不了了,只得向前。 好在还能‘借鬼神之力’,还有那位李家小哥因为我与他故人之间的渊源,愿意帮我一把……”柳飞烟脑海里念头转动着,如行将溺水之人,在危亡之际扒住了岸沿一般,内心由衷地生出几分庆幸来。 她抬头看了奶奶一眼,仍不敢与奶奶刻薄森冷的目光对视,只看一眼就快速低下了头,小声唤道:“奶奶……” 驼背老妪斜乜着柳飞烟,并不说话。 倒是其身后的大伯面色冷峻,斥道:“呵!和你奶奶就这么说话的?! 滚起来!” 柳飞烟不敢忤逆,从床上爬了起来。 她身上衣衫整齐,并未被动过。今下利索地从床上爬起来,也不用害怕发生甚么尴尬事情。柳飞烟规规矩矩地低头站在床前,双手在腹下绞缠着。 屋子里还有柳家几个叔伯的儿子,他们见着柳飞烟脸色微白,眼神慌乱畏怯的模样,一时都双眼发直,心里暗生垂涎。 看着柳飞烟站在了床边,驼背老妪冷笑了几声,终于肯开口说话:“飞烟啊,你这一觉,睡得可安稳呐?” 柳飞烟摇头回道:“奶奶,我没有睡觉。 先前家里闹诡,我昏过去了。此后发生了甚么,我还不清楚……” “你昏过去了,倒还知道昏倒在自己床前,还知道给自己盖上被子?”某个堂兄的嫂子阴阳怪气地道。 柳飞烟心知自己昏迷过去以后,大抵是那位李家小哥把自己带回了居室,给自己盖好了被子,防止自己着凉——这样的话,她却万万不能说出口,有损自己的名节不谈,更对那位李家小哥以后的婚配不利,对方帮助自己,对自己有恩,自己却不能这般‘恩将仇报’。 她抿着唇,出声道:“我从、我从外面卖面条回来,觉得有些累了,就在床上躺着歇息了一会儿,未想到有厉诡出现,就昏了过去。” “哼!” 那个堂嫂也说不出反驳的话来,只能恨恨地瞪着柳飞烟,同时以手肘碰了碰身旁直盯着柳飞烟看的丈夫,她丈夫拨开了她的手,眼珠子像是黏在床前女子身上一样,未有半分松懈。 “你现在长大了,奶奶我也说不得你了。 在奶奶跟前,你也没一句实话了,罢了,罢了……”驼背老妪摆了摆手,故作无奈地说话道。 柳飞烟欲要说话,驼背老妪看向她的目光蓦然变得冷厉起来,把她将要道出口的话都逼了回去,吓得她脸色微微泛白—— 驼背老妪接着道:“你的爹娘兄弟,都死在了鬼祟手里! 你却还能在床上安睡,还有心与你堂嫂,与我这个老婆子磨嘴费牙,凭空狡辩! 今下你住的地方,还是当年你爷爷分给你爹的田宅祖产——你是个女子,以后是要嫁人的,终究是个外人,你爹的田宅祖产,奶奶我却不能留给你,尤其是你如今满嘴谎话,不像是个孝顺的,我更不能把田宅留给你。 你交出田约地契,就从这儿搬出去罢!” 奶奶一上来就要收回这处房屋以及外面的田地,将柳飞烟赶出家门。 柳飞烟一下红了眼眶,啜泣道:“奶奶,我家十三亩良田,八亩下田,七分的垦荒地里,有七亩良田、八亩下田是我家开饭馆那几年挣下来的——我给我家饭馆擀面做馒头大饼,一直干到如今,那些田地里也有我的功劳……” “你对这些田产倒是算计得清楚。 你爹你娘就这么没了,怎么没见你有半分伤心?!”驼背老妪冷眼看着柳飞烟,厉声斥责她道,“你一个妇道人家,田地给了你,到最后也是便宜了外姓人!说什么你在饭馆里擀面,做馒头大饼,那你吃的是甚么? 是谁养你这般大? 是你的爹娘——我的儿子儿媳! 既只顾着计算自己能分得多少财产,那我偏要教你一分田地都分不到!” 柳飞烟眼里泪水如珠滚落,心中愤懑愈来愈浓。 她听过奶奶的话,便知对方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要分给自己半分田地,哪怕她先前没有昏睡过去,哪怕她当时守在灵堂中,侍奉故去的爹娘——这些人,也会找到别的理由,剥夺她继承田宅的权利! “您本就没有打算分给我半分,又何须要说这些啊!奶奶—— 我不要就是了,我不要就是了!”柳飞烟心中悲凉与愤怒交杂着,大哭着道。 那驼背老妪见她如此,却只是冷笑。 此下场中没有外人,她也不怕被人戳烂了脸面。 周围柳家亲戚们冷视着柳飞烟,只凭目光,便已将她置于砧板之上,将她大块切分,千刀万剐! “我儿在世之时,应当还有不少积蓄与粮食。 他把钱粮都安置在了哪里? 你说出来,便叫你在这宅子里多住些时日!”驼背老妪冷声说道,“若说不出,今日办完丧事,你明天就别再呆在这里了!” 柳飞烟只是哭泣,并不回应驼背老妪的话。 这时,人群里的白面中年男人温声开口,向柳飞烟问道:“飞烟,你爹你娘将钱粮放在哪里了?你给个话? 今下给你爹娘办丧事,开了十五桌的流水席,请咱们的亲戚都聚在这里,给你爹娘兄弟吊丧三日,傧相、账房、道士和尚这些,都要花钱打点……这份钱,我也拿不出来,只能动用你爹娘先前存下来的钱粮。” 柳飞烟抬起朦胧泪眼,看向人群里唯一的那个与她温声言语的中年男人。 那人是她的三叔。 她还记得小的时候,娘亲追打自己的时候,三叔还出面拦阻过,帮了自己一回——她擦了擦泪水,抽噎着向三叔说道:“三叔,我爹我娘不会告诉我钱粮藏在哪里的。 我也不知道他们把钱放在哪里了。” 三叔闻言皱紧了眉头,他的神色依旧温和,但眼神里却有些让柳飞烟心神颤栗的寒冷。 “若是这样的话,那也没有法子了……”三叔冲着柳飞烟歉意一笑,却叫柳飞烟心头那股子寒意更加深重,其向身旁一个陌生的瓜皮帽中年男人拱了拱手。 那瓜皮帽中年男人咧嘴一笑,目光肆无忌惮地扫视着柳飞烟浑身上下,如同在打量一件奇货! 三叔伸手虚引了引那瓜皮帽中年,接着与柳飞烟说道:“飞烟,这是济州的王官人,我作为你的长辈,替你作主,把你许配给这位王官人——” “是!是!”那位‘王官人’连应了两声,打断三叔的话,乃道,“这次丧事上的一应花费,我全包了! 我另外再给你三十两白银,作为聘礼!” 柳家亲戚们顿都眉开眼笑! 柳飞烟看着众人的笑脸,脸色煞白,看着三叔道:“我家小门小户,何时用得上开十五桌席面?咱们柳家哪里来这么多亲戚? 还是连吃三天三夜的流水席? 这是饥荒年景——连开三天三夜的流水席,城里的财主也没这么阔气了。还须请和尚道士来做法事……” 咚! 驼背老妪一顿手里的拐杖,眯眼看着柳飞烟,冷声道:“这丧事,你难道不办?!你不办,就是不孝顺! 二十四孝里,正有‘卖身葬父’,今下给你一个做孝女的机会,你做是不做?! 你要不给爹娘办丧事,以后是要被戳脊梁骨的! 你要私藏钱粮,把你嫁出去,用你的聘金给你爹娘兄弟办丧事,又有甚么不可?!” “我真不知道爹爹把钱粮放在了哪里……” “呵!说不出钱粮在哪,便嫁于王官人罢,以后也是锦衣玉食过一辈子。” “对对对!” 周围柳家本家亲戚群中,发出一阵意味难明的笑意。 正文 1028、“诈尸”(4K,1/1) 柳飞烟面庞涨红,环视着四周一张张分外丑恶的嘴脸,她猛地朝屋外奔去:“我要叫我爹娘来,让他们给我评评理!” “来来来! 你把我儿叫出来,我正好问问他,他将钱粮放在了何地,问问他,他的闺女知不知道钱粮藏在哪里! 都给她让开路!”驼背老妪一顿拐杖,身后众多小辈纷纷让开一条路。 冷眼注视着柳飞烟冲出了屋子。 他们呼啦一片又跟了上去! 驼背老妪面上笑意冷然,她见柳飞烟方才神情,以为对方知道了害怕,今下是要借机将钱粮找出来送上! 她跟在众小辈后头,向着那位满脸麻子的王官人微微躬身:“王官人不必担心,纵然她寻得了钱粮,事情也不会有变的——闺女到了年岁,正是该嫁人的好时候,整日赖在家里,对家里的弟兄不利,对家门也是晦气。” “我就是担心这个啊……有老夫人您这几句话,我就放心了!”王官人咧嘴大笑,“您放心好了,既不用我来包办丧事席面,聘金我自会多给一些——给你家加到四十两! 飞烟到了我家里,我定会好好调教她,到时候给她找个好哥儿来梳笼她!” “呵呵呵……” 驼背老妪与她的几个儿子儿媳都笑呵呵的,将王官人话语里无意间透漏出的什么‘梳笼’、什么‘调教’,都当没听到过。 柳家众亲戚呼啦啦一片离开了小屋子,聚在柳飞烟身后,跟着她聚集在堂屋内外。 此时,柳家周围的邻居们听着柳家院里的吵闹声,也闻声凑近过来,站在门楼过道里、院子里,旁观着当下的一场闹剧。 邻居们看着被柳家亲戚们簇拥在中间的驼背老妪,又看看那踉跄着走到堂屋里的柳飞烟,听着周围人的言语议论声,亦能将柳家里发生的事情猜测出个大概。 有些心善的、与柳氏女相处时日破旧的妇人,不禁面露怜悯之色,小声地议论了起来。 “真心狠呐……连个住的地方都不给孩子……” “摊上这样的父母,这样的家庭,能有甚么法子呢?” “飞烟都这么孝顺了,她爹娘还是看她不顺眼。 爹娘兄弟死了,还有柳家人等着她——哎,她这一辈子未免太难了……” “张家嫂子,你前些时日不是还帮着给飞烟说亲呢吗?给她说的什么人家啊?要是能嫁到一个好人家,她往后总算能够缓一口气。” “说的李家那位小哥儿,李飞熊。 李家人在咱们村里,人品都很好哩——只是可惜啊,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今下柳家妹子的爹娘死了,她的亲事还是得她大伯、她奶奶来做主了,我给她说的这门亲事,只要要黄了……” 邻居们七嘴八舌地议论开了。 柳家人聚集在堂屋内外,听着旁人议论指摘,神色便不自在起来。 但他们毕竟做了这般事,想要堵住左邻右舍的嘴,却也绝不可能——尤其是一个村子里的人,大家互相间也都沾亲带故,人家便打着给死去的柳父柳母吊丧的名义来,柳家这些亲戚,也绝不能开口撵人家走。 人们议论纷纷之时,柳飞烟奔进了堂屋之中。 她爹娘兄弟的尸体上盖着一层白布,头朝里、脚朝外地仰躺在三张木板上。 堂屋门前的矮桌子上,燃着香烛,矮桌子前摆了个铁盆,里面只有薄薄的一层纸灰——这些亲戚口口声声说甚么帮着给她的父母爹娘治丧,却连纸钱都不舍得给多烧几张。 柳飞烟绕过了堂屋外面那张摆着三牲供品,以祭祀神灵祖宗的大供桌,在小供桌前跪倒了下来。 屋子里的气味颇为难闻。 尸体腐败的味道混合着香烛的气味,让人嗅到便心生恐惧。 飞烟嗅着这股味道,转头看看身后,众柳家亲戚们冷眼看她,奶奶拄着拐杖站在前头,看着她的眼神里满是嘲弄。 那驼背老妪吊着眼角,冷笑着道:“来啊,把你爹你娘叫起来! 让他们看看,他们生的好女儿! 忤逆不孝的东西!” 她料定了木板上的尸体死得不能再死,又仗着自己是柳父的亲娘,站在灵堂前,也是‘一脸正气’,凛然无惧! 柳飞烟眼眶里蓄满泪水,听着身后奶奶冷冽的话语,内心的绝望无以复加。 她扬首看着爹娘的棺材,其实更加明白,哪怕木板上那两具腐尸真能死而复生,也绝不会回护她半分。 若人死后真有鬼魂,那她爹娘兄弟的鬼魂,也只会围在她身边日夜咒骂,不会叫她好过一丝! 今下她真正在叩拜的、能依靠的人,实是那位李家小哥请来的所谓‘鬼神’。 “求求你,梆梆我……”飞烟不能确定李家小哥所言真假,但她如今也唯有相信对方。 她小声跟地念祷了几句,抬头看着木板上蒙着白布的尸体,内心的情绪骤然爆发:“爹!娘!求求你们!帮帮我吧! 求求你们,开开眼吧!” 灵堂中的哭号声撕心裂肺。 令门口过道里聚集的左邻右舍们,闻之不禁心生恻隐。 “傻孩子,他俩纵然活过来了,又怎么可能帮你呢?” “哎……” “太可怜了……” 堂屋门口处,柳家亲戚们围在那里,这些男男女女们聚集着,织成了一道密实的人墙,阻隔住了邻人们往屋里看的视线。 驼背老妪站在堂屋门槛里,看着柳飞烟瘦削的背影,冷笑不止; 柳家长子——柳飞烟的大伯,听得堂屋里侄女的悲泣之声,撇了撇嘴; 柳家三叔神色无奈地摇了摇头; 其余几位叔叔、姑姑等亲戚或是面无表情,或是跟着冷笑。 “在这里假惺惺的,演这苦肉计给我这个老婆子看。”驼背老妪一顿手里的拐杖,冷森森地目光落在柳飞烟的背上,“说到底,你不过是想独吞你爹娘留下来的钱粮遗产罢了!” 说着话,她忽然丢下手里的拐杖,一挤眼睛,满脸皱纹都往眼窝里汇集去——她面作悲伤之色,颤巍巍地就要朝木板上的两具尸体跪倒下来:“我的儿啊,你死得惨啊…… 身后只剩下这么个不孝顺的东西,你快睁睁眼,把她给带走罢! 儿啊!” 驼背老妪被身后的儿女们搀扶着,一面作势挣扎着欲要给木板上的两具尸体跪下,一面扯着嗓子叫号,她努力地挤着眼睛,泪水未曾挤出几滴,倒是鼻涕流下不少。 身后几个儿女们愈是拦阻驼背老妪,这老妪便越是来劲:“别拦着我!别拦着我! 让我一头碰死在他灵前! 儿啊!” 她又嚎了一嗓子出来,话音还未落地,蒙在柳父柳母尸体上的那层白布忽然颤抖了起来,像是一层水波般不断起伏——这老妪虽然年纪颇大,但却眼不花,耳不聋,正能看到那白布就在木板上晃动着,如同底下的两具尸体在活动筋骨一般! 驼背老妪被吓得呼吸一滞,再嚎不出声! 搀扶着她的几个孝子贤孙们,也俱看到了白布下的动静,纷纷缩回了手,往身后的人群里缩——他们这一撒手,便引致老妪整个身子都往前倾,她脚尖踢到了门槛,一个踉跄扑进了堂屋内,正趴伏在两张木板前! 柳飞烟就跪在她身侧,默然无声。 哐哐哐哐哐! 在此时,两具尸体下的木板也剧烈地摇颤了起来。 伴随着那两张木板的晃动,小供桌上的烛火也忽而膨胀得极大,忽而又收缩得极小。火苗不断变化之中,堂屋里的光线跟着忽明忽暗。 光线沉黯之际,似有腐臭淤血从墙缝里、房梁上、角落中不断渗出,逐渐在地板上铺开! “我的老天爷啊!” “起尸了!尸变了!” “妈呀!快跑啊!” 聚拢在堂屋门口的柳家亲戚们,见得灵堂内如此恐怖变化,一个个被吓得头发都竖了起来,惊惶地四散逃跑! 然而,此下左邻右舍都聚在门楼过道里,看见堂屋门口那边一阵骚乱,也忍不住好奇,都往前去聚拢,正把要四散逃跑的柳家亲戚们挤在门口处,把这些人逃跑的路径堵了个水泄不通! “娘——娘啊——” 正在这时,一个冰冷的呼喊声,忽自堂屋内传出! 那声音里不含有丝毫情绪,令活人闻之,便顿时通体发寒,僵立在原地,竟一时间都动弹不得! 此下不论是看热闹的,还是柳家的亲戚们,都只能立在原地,被无形中弥漫开的某种力量,将他们的脑袋掰转到堂屋门口的方向,眼睁睁地被血光笼罩的堂屋中,木板上蒙着白布的两具尸体,缓缓地坐起来,在木板上坐正了身形! 尸水浸透了它们身上蒙着的白布,在白布上留下人形的轮廓。 随着紫红的尸水越来越多地渗出,白布人形轮廓的头面部位,竟渐渐显出了清晰的五官——那是趴倒在地的驼背老妪的二子‘柳传家’的面容! 是她二儿媳妇‘惠锦翠’的面容! 白布上凸显出的清晰五官面孔,尽朝向了趴倒在地的驼背老妪。 驼背老妪死死地低着头,她眼角余光只能看到木板晃动,看到白布下露出了两双惨白腐烂的脚掌,暂未有看到木板上的两具尸体,都直挺挺地坐了起来! 饶是如此,她听得耳畔传来近似于二子,却分外冰凉的声音,也被吓得屎尿横流! 污臭气味在堂屋里弥漫开。 柳飞烟安安静静地跪倒在供桌前,她眼中的世界更加清晰,她看到一座高大门楼耸立在了正对着门的那面墙壁前,门楼的匾额上,写着一些她不识得的字。 朱红门楼下,中间两扇大门缓缓洞开。 金紫绸带缠绕于一个一身猩红官袍,闭着眼睛,头上帽翅子微微颤抖的高大身影之上,那道恐怖身影稳坐在门楼之前,四周环绕着一张张狰狞鬼脸。 它随意摘取来两张鬼脸,将它们贴在了柳飞烟父母的尸身上。 柳飞烟的父母才因此得以坐正了身子! “李家小哥请来鬼神帮自己了……”柳飞烟看着门楼前端坐的恐怖身影,内心却油然生出一种放松的感觉。 “娘啊——” 蒙在柳父身上的白布徐徐滑脱,露出它那张高度腐烂的脸。 它眼眶里青灰的眼珠转动着,看向额头死死贴着地面、背脊隆起的老妪,空洞冰冷的声音,从它口中传出,犹如一阵冰冷的风,钻进在场所有人的每一个毛孔中:“你唤我回来,叫我不能安息——是为了什么事情啊……” 驼背老妪听到那个声音,顿时浑身发抖,这下子都不用再努力挤眼睛,眼泪鼻涕就一齐在她脸上肆意横流:“娘、娘就是想你,娘想你啊,儿! 不能耽误你上路啊,儿,你、你回去罢,你快回去罢!” “爹!” 这时,柳飞烟忽然朝那具腐尸磕了个头,眼眶里滚落泪水:“我不知道咱们家的钱粮藏在哪里,您也没告诉过我——奶奶和大伯、三叔、四叔……他们非要说我知道钱粮藏在哪儿! 您既然回来了,就请您亲口告诉他们吧,您把粮食和钱藏在哪儿了?!” 柳飞烟每点到一个人,便有一个人浑身发抖,两股战战,拼命想低下头,却被无形的力量钳制着脖颈,令他们不得不抬起头,正视着昏暗堂屋里,木板上坐起来的那两具腐尸! 大伯脸色煞白,怕得面容扭曲,不停地流着眼泪; 三叔还想强作出笑脸,却在阵阵冷意的冲击下,红了眼眶,当场就尿了裤裆; 其余众多亲戚的表现也极不堪,嚎啕大哭着,请求堂屋里坐起来的‘柳父’的宽恕! 那位王官人,此下更如同失了魂儿一般,不停猛烈地点着头颅,离他近的人,都能听到他脖颈上下摇晃之际,发出的咔咔之声! 他却是在以‘点头’代‘磕头’了! “我活着的时候,确实没把钱粮藏在哪里,告诉你啊—— 娘,你何必为难她,为难我这唯一的一个血脉?”木板上的柳父转动脖颈,脖颈上的腐肉层层脱落,它看过在场每一个柳家亲戚,最终将目光定格在驼背老妪身上。 最近比较忙,今天只有一章了。 (本章完) 正文 1029、飞烟(1/1,5.4K) 嘎啦,嘎啦…… 骨骼扭转摩擦的声音在堂屋里显得分外清晰。 柳父脖颈上的腐肉片片脱落以后,就显出了其下的发黄骨骼。 驼背老妪听着那阵令人心头发寒的声音,她脑袋死死地贴在地面上,不愿抬头——然而,此时却有一股无形的力量钳制着她的脖颈,令她那张满是涕泪的扭曲面孔不得不扬起来,与木板上坐着的那具腐尸对视! 她吓得脑袋上的头发都要竖起来,面孔扭曲着,在‘柳父’那两只死人眼的注视下,哆哆嗦嗦地道:“娘、娘错了,娘不该为难这个孙女儿…… 孩子,你快走吧,快上路吧——娘跟你保证,以后不会再为难飞烟了!” ‘柳父’一双青白的眼珠子盯着驼背老妪看了一阵,在驼背老妪浑身发抖,不断哀求之下,它缓缓转动头颅,一双死人眼看向了柳飞烟。 柳飞烟看到,有青蒙蒙雾气在那具腐尸后飘卷着,李家那位小哥的身影在雾气里若隐若现,他的脸孔在雾气里忽而变得清晰,眼睛平静地看着柳飞烟,内中未生一丝波澜。 看着李家小哥的目光,柳飞烟忽然意识到了甚么。 ——今下堂内门外这些人的生死,全在她一念之间了。 李家小哥把决定这些人生死的权力交给了她自己。 柳飞烟沉默了片刻,转脸看向了驼背老妪,轻轻出声道:“奶奶,我家田宅里,属于柳家祖产的部分,你和几位叔伯都可以拿走。 但其他的那些,是我们一家多年积攒下来的,伱要留给我家。” 驼背老妪转脸看着柳飞烟,眼神里惊怒交加,她未想到在这个时候,这个一向胆怯的孙女竟有这样的胆子,敢在鬼面前跟自己‘漫天要价’,但她听‘柳父’言语,心里也知死了的二儿子,不知为何竟然会偏向一向不受他关爱的长女。 形势比人强,先把这个鬼给哄走了,其他一切就都好说! 她连连点头道:“都留给你,都给你! 传到你爹手上的那份柳家祖产,也交给你——你也姓柳,是咱们自家人,你爹你娘死了,身后没人,甚么事情都需你来操办,那份祖产也该传到你手里!” “我不要那些。把该我的给我就行了。”柳飞烟摇了摇头,转脸看向木板上坐正的腐尸,目光越过那具腐尸,落在了眉头微皱的苏午身上。 她见苏午皱眉,顿时有些紧张,觉得自己做错了事情。 这时候,木板上的‘柳父’口中发出阴沉冰冷的声音:“既然事情解决,我便得回去了——我们仨不能在人间停留太久,这次是去阴间的路上被娘亲叫魂叫回来的,待会儿去了阴间,咱们就天人永隔了…… 娘亲,你若思念儿子,不妨跟儿子一起去吧……” 驼背老妪听到柳父的话,本来还如释重负,但又听到它最后一句,顿时吓得脸色煞白,脸上又淌起了泪水:“孩子,你还是上路罢,家里的事情不用你牵挂…… 你大哥、三弟他们都还在人间好好的,娘亲也得在人间多留几年,让他们多尽尽孝啊!” “好,好。”腐尸看着驼背老妪,连点了两下头,随后就变得寂静无声。 它旁边木板上坐起来的柳母同样没了声息。 驼背老妪在地上趴了好一阵子,早已经膝盖酸疼,肩背疲软,她看着那两具仍坐在木板上,没有动静的腐尸,壮着胆子唤了一声:“儿?” 腐尸没有任何回应。 “走了吗?儿啊?”驼背老妪还是不敢起身,她转头看向身旁的柳飞烟,“你去看看你爹娘他们,走了吗?” 柳飞烟的视野里,那朱红的门楼依旧悬立于正对门的那面墙上。 穿着文官袍服的‘闭目钟馗’端坐无声。 一张张鬼脸在它周围游曳。 就连李家小哥的身影都在雾气里若隐若现,与先前相比,并没有太多变化。 既然一切都没有变化,寄托在她父母腐尸内的鬼魂,自然是还存在的。 她隐约能猜到李家小哥此般作为的用意,犹豫着站起身,走向了柳父尸身所坐的木板,她才轻轻起身,走出两步,浓烈的臭气顿从柳父柳母尸身上爆发而出! 柳飞烟禁不住面色一白! 木板上的两具尸体浑身孔窍中淌出脓血,在短时间内如雪般‘融化’了,化作木板上的一滩脓汁,滴答淌落进砖石缝隙里,很快就消失得无影无踪,连一根骨骼、一缕头发都未留下,消失得彻彻底底! 连尸体都不存在了,又哪里还有甚么起尸、诈尸、借尸还魂?! 驼背老妪心里放松些许,从地上爬了起来。 方才僵在堂屋外面的柳家人们,一时间也顾不得她,赶紧往外逃跑! 先前那般所有人都簇拥在自己周围的景象尤在眼前,如今却已是树倒猢狲散,驼背老妪心中暗生凄凉,喃喃低语道:“老了老了,不中用了……身边连个偎着的人都没有……” 此时,堂屋中的腐臭味消散了许多。 她抬眼看着未留下多少痕迹的几块木板,随后转脸看向了柳飞烟。她眼神里的怨毒,叫柳飞烟见之,顿时不寒而栗! “都是你啊!都是你啊!”她哆哆嗦嗦地伸手指着柳飞烟,嘴里不断重复着一句话,想要责骂柳飞烟甚么,却终究不敢在这间闹过鬼的灵堂里同对方说狠话,只能一边重复着话语,一边不停地往灵堂外退去—— 终于踏出灵堂门槛,与门外凑近过来的柳家大伯、三叔等人汇集于一处时,驼背老妪的胆气陡地壮大了几分:“你这个害人精! 你必定不得好死! 下了阴间也得捱千刀万剐——” 柳飞烟看着柳家亲戚们四散逃跑而去,又目送着奶奶离开了堂屋,她心中松了一口气,本以为事情至次已经彻底了解,这些恶毒宗亲们,终究还是会怕鬼的。 但却未想到,先前还在鬼神面前作出承诺的奶奶,今下只是踏出了门槛,就陡然间转换了态度,对她连声咒骂起来! 她脸色苍白,脑海里一个个念头在奶奶、大伯、三叔他们或怨恨、或阴沉、或冰冷的目光中,不断迸发了出来! 她忽然明白过来:“奶奶是怕鬼的,因为害怕鬼把她带走,所以在鬼面前对自己许下了承诺——这些人也一样。 但现在在他们看来,鬼已经消失了,连寄托鬼魂的尸体都彻底腐烂了,只留下一些痕迹。 她们没了怕的东西,所以又敢咒骂自己。 如今她们心里的怕还没有彻底散去,所以她们还只是咒骂自己,没有其他动作。 但随着时间推移,她们再未撞鬼的话,她们心里的‘怕’总会消失干净的,那个时候,她们会将今日之事再重复一遍…… 可到那个时候,自己身后就不一定有李家小哥帮忙请来鬼神了……” 转眼之间,柳飞烟明白了一切。 她目光扫过几个往门楼过道处走去的柳家主支宗亲的身影,忽然唤声道:“奶奶,奶奶!” 那被长子、三子等人搀扶着的驼背老妪,闻声回望向她,浑浊老眼里骤地涌起浓重的怨毒,板着一张满是皱纹的脸,并不作声。 “奶奶,你还想要我家这屋子吗? 你想要它,我就给你!”柳飞烟眼神真挚,轻声说道,“只要奶奶以后不再怨我恨我,不再为难我,我家的屋子,我就给你了!” 驼背老妪怎么都没有想到,原本飞掉的煮熟鸭子,今时又飞回了自己碗里。 她那张枯黄的面孔上泛起些许红润,又迟疑、又惊喜地道:“你、你真要把这屋子给我?这屋子里可藏着你爹娘留下的钱粮呐!” 柳飞烟却不答奶奶的话,而是看向了大伯:“大伯,我家十三亩良田、八亩下面,还有那几分的垦荒地,你是不是一直都想拿到手啊? 你家养了一头牛,正是能出力的时候——有这二十几亩田在,正好能不浪费畜力! 我一个弱女子,一个人也耕不了这些田,种不下这些地,不妨都给你吧,大伯,怎么样?” 大伯眼中精光闪烁,咧嘴笑道:“你有这份心那是真真好啊,小时候你就是个孝顺的娃娃,你记得吗?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呢! 这些田给了大爹,大爹也不白种你的,每年给你分一百斤的谷子!” 柳飞烟转而看向了三叔:“三叔,我长到这个年纪,也该婚配啦,你可是给我挑好了人家? 是你身边那位王官人吗? 三叔给我挑的人家,一定是品行高尚,家有余庆的好人家吧? 那我便顺了三叔的意,嫁给这位王官人,三叔啊三叔,你觉得如何? 王官人,你看看我,长得模样可合你的意?” 柳家三叔板着脸,微微皱眉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此自古应有之理,你父亲活着的时候,我和他关系最亲最近,他死了,我作为你的长辈,给你寻一门好亲事,也是应有之义。不过方才闹那一出,王官人……” 他嘴里提及了王官人,转脸去看向身旁满脸麻子的王官人。 却见王官人满面骇恐,但脑袋却不停地朝前点着——其脸色扭曲,一边点着头,一边磕磕巴巴地道:“算、算、算、算了——我、我家不、不是甚么好、好人家! 我管着几、几个窑姐儿,你、你跟着我,没好处,没好处哇——” 王官人眼里泪珠滚滚而落! 他已经意识到了甚么! 柳家祖母、大伯、三叔见王官人如此模样,方才涌起的贪欲也都纷纷冷却,扭脸看着面无表情的柳飞烟,柳飞烟眯起细细的丹凤眼,瓜子脸儿上挂着笑意,继续细声细气地道:“奶奶,你要了这房子,那孙女以后住在哪里呀? 拿了这宅子,你肯分一间柴房,叫我容身吗?” 驼背老妪察觉出了不对劲,心中暗生恐惧,想要开声补救甚么,一张嘴,却把心里话都倒了出来:“不会! 我一片瓦都不会留给你! 你今天叫我颜面扫地,忤逆不孝的东西,你睡大街做花子去吧!” 她话说出口,慌忙捂住自己的嘴,不知自己方才为何会涌现出强烈的说真话的冲动! 柳飞烟眼角垂泪,向柳家大伯说道:“大伯,二十余亩田尽交给你,你只给我一百斤谷子,这一百斤谷子,够吃半年吗? 你拿了地,到时候真的愿意给我一百斤谷子吗?” “没有的事!”柳家大伯满眼惊恐地摇头,嘴里却说着最蛮横的话语,“我拿到了地,一粒谷子你都别想分到! 我还想再起三间瓦房,给我二儿子娶个妻来,你想从我这分走粮食?你实想得美! 若你愿意嫁给你堂哥,我倒是可以管你吃喝!” “呵呵……”泪水滚落柳飞烟的腮边,她转而看向柳家三叔。 柳家三叔扭头就想跑,但有一种无形的力量拉拽着他的衣领,将他生生提拽起来,掰转过了身子,正对着柳飞烟满面泪水的俏脸,听着柳飞烟向他问话:“三叔,大伯也想叫我嫁给他的二子哩……你和他商量过了吗? 把我卖给暗门子的叉杆儿,他能愿意吗? 你俩商量不好,岂不是要兄弟反目吗?” 柳家三叔捂住嘴,话语却从他肚子里传出来:“我和他已经商量好了,你长得颜色好,身段好,调教成‘瘦马’,最少百两银。 但我们没这手段,便把你交给王官人。 王官人付我们五十两银,我分三十两,他得二十两——也够他给二侄子娶个老婆了!” “原来是这样呀……”柳飞烟轻轻点了点头,看着一众神色惊恐的柳家人,道,“你看看,你们一点活路都没想给我留呀——在我爹跟前做下的承诺,实只是为了哄骗他,先把他哄走,以后你们该办的事情,也一样都不会少的吧? 夺宅夺产,又要叫我卖身?” “是啊!” “对!” “我们就是这样想的!” 柳家众人神色惶恐,纷纷点头,一旁的王官人点头如捣蒜——他颈骨已然碎裂,黑血从他的眼耳口鼻之中涌出,滚落在他衣衫的前襟! 他已经首先毙命了! 几人见身侧站着一具只会点头的死尸,吓得嚎啕大哭起来,请求柳飞烟放过他们。 却听柳飞烟收敛了面上的笑意,眼神冰凉,面无表情地道:“你们不想叫我活命,我为什么还要给你们留活路呢? 奶奶!” “诶!”驼背老妪慌忙答应,满是泪水的面孔上挤出一个自以为慈祥的笑意,“烟烟啊……奶奶知道错了,奶奶真知道错了……” “这间屋子我会给奶奶的。” “奶奶不要了,你自己留着吧,烟烟,留着房子傍身,以后找个好人家——” “我请纸扎匠,按着这间屋子的样式,给你扎一间这样的屋子来,奶奶,你安心的去吧——活着的时候身边没人偎着你,等你死了,有的是鬼缠着你呢!” “啊!”驼背老妪脸色煞白! 柳飞烟转身看向堂屋内。 堂屋中的朱红门楼,无声息地漂浮出,耸立在她身后。 钟馗傩神闭目安坐,在那钟馗傩神之前,苏午的身影浮现而出,看着她问道:“你想她怎么死?” “叫鬼偎着她,让她好好的去! 恩公,多谢你了!”柳飞烟向苏午躬身一拜。 苏午摇了摇头,随手一拂—— 那盘旋在闭目钟馗傩神周围的一张张鬼面,骤然扑出数张来,融入屋院泥土之中,下一瞬,驼背老妪周围泥土块块坟起,一张张婴儿、老者、青年男女的青白脸从土块下浮显出,伸出腐烂的手掌,攥住了她的脚踝! 它们口中高声喊着:“奶奶!奶奶!” 将驼背老妪不断往陷坑泥土下拉拽! 那黄土没过了驼背老妪的脚踝、小腿、大腿、胸口、肩膀,脖颈——直至将她完全拖入泥土之下,生生活埋! “他呢?” 苏午指向柳家大伯。 柳家大伯双腿直打哆嗦,噗通一下跪在了地上,连囫囵话都说不出来,只是不停地朝苏午与柳飞烟磕着头! “就叫他这样磕死在地里吧。”柳飞烟眨了眨眼,内心涌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快意,她没有丝毫犹豫,作出了自己的决定! 一道漆黑手臂陡然在柳家长子身后凝聚出来! 那条手臂攥住柳家大伯的后颈,令他的前额不断与干硬的泥土碰撞,直至脑浆崩裂,血液四溅! “最后一个。” 苏午看着柳飞烟,在经历此般大起大落的变故之下,柳飞烟内心深处的某些东西得到了释放,但此般强烈的情绪冲击,却未叫对方性魂生出甚么变化来,这让他一时有些困惑。 莺莺的性意究竟是否在这位柳氏女的身上? 还是说,唤醒莺莺性意的方式,并不在于情绪的剧烈冲击? “柳飞烟,你与鬼为伍,你不得好死! 我死了,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我不会放过你的,我要缠着你,叫你也不好过,叫你五马分尸、千刀万剐,叫你惨死,惨死啊——”柳家三子看着前面两人的惨相,已知自己绝对不可能活下来,他连连叫号着,一张白面上的眼珠陡然变得通红! “黑心烂肺的亲戚。 请叫他肠穿肚烂,五脏腐烂而死!”柳飞烟看着两个人惨死在自己眼前,不知为什么,心里却没有丝毫恐惧,她看着柳家三叔,眼里只有深深的厌憎,当即出声说道。 苏午点了点头。 一阵诡韵如发丝般飘散去,钻进了柳家三子的眼耳口鼻之中。 在他五脏六腑间弥散开来! “啊啊啊啊——” 他不断地惨嚎着,满地打滚,嘴里涌出一股股污血脓水,双手不断地捶打、抓挠着自己的胸腹,直至将肚皮挠破——一股腐败的臭气猛然冲出,他也就此命绝! 几道人影从苏午身后闪出,各自四散而起,清理着场中的尸体,与残留的诡韵。 柳飞烟做下这些事来,忽然大笑了几声,紧跟着又蹲在地上,蜷缩着身子,静静地流着泪水。 苏午从雾气里走出,站在她身畔,出声说道:“这些人本也要至你于死地,你只不过比他们运气好些,先下手了而已。 他们心中未存有对你的半分亲情,你也不需为他们伤感甚么。 从今往后,你就自由了。” “是,我从今往后就自由了…… 我难过也不是为他们。 我难过我自己,从来没人疼爱过。” (本章完) 正文 1030、祭祖(1/2) 听到柳飞烟的话,苏午沉默了片刻,转而道:「今时来你家打秋风,吃绝户的这些亲戚,一下子死了这么多,其他人以后亦不敢再对你及至你的田产有甚么歪心思了。 但左邻右舍知悉今日事后,怕也会对你畏惧不已,多会不愿与你再行接触。 人心从来如此。 好在你终归挣得真自由,想要过何种生活,今时也只在你一念之间。 你想过平静日子,还是要走另一条路?只看你自己的选择。」 柳飞烟站起身来,环视四周,眼神安静地道:「我对今时这样的生活,没有甚么可留恋的。恩公所说的另一条路是甚么?」 「我可以传你法门,令你能庇护自身,应对厉诡侵袭。」苏午回道。 「庇护自身么......」柳飞烟抿嘴轻笑,细细的眉眼里未见有什么怯懦柔弱,反而闪转着灵动的光辉,她转脸看向苏午,轻声道,「恩公愿意传我法门,助我庇护自身。其实是为了令我有能力保护,寄附在我身上的恩公故人的某种渊源?」 苏午点了点头:「是。」 「如果恩公的那位故人,其实从未曾与我产生过甚么渊源。 是恩公看错了的话,那该怎么办?」「做都做了,错便错罢。 你若想修持我所传法门,也需问问自己,来日会不会后悔今时的选择?」苏午看着柳飞烟,这个自由不受宠爱的农家女子,经历今日事后,似乎剥脱去了身上的一层外壳,渐渐显露出了深藏在那层外壳下的本性来。 她与江莺莺,从根性上来看,就是迥然不同的两种性情。 「恩公愿意传我法门,让我能走上另一条路,我有甚么可后悔的? 更何况,就像恩公所说的一—'做都做了,错便错罢',我也不在乎。」柳飞烟眯着细长的眉眼,白净面孔上的笑容越发灿烂。 「好。」苏午注视着柳飞烟的眼睛,出声道,「那我便传你'魔身种道大法'作为修行根本,再传你'天理打神拳'的拳意神韵雏形,供你自行推演变化。. 你以后修行路上,遇到任何问题,都可以凭这张'灵鹤符'来找我,我会尽力为你解惑。」 柳飞烟的命格本身就与'发诡'命格有些关联,她又躲过了发诡的死劫规律侵袭,自身劫力已然猛涨,如能经历魔身种道大法之中的生死之关,或许她以后劫力猛涨,便能够以自身容纳发诡! 苏午已然发觉,今下这个时期,与'发诡'之命格契合的人,似乎不止一个。 除了当下的柳飞烟之外,可能寄附在柳飞烟身上的江莺莺、还未出现的麻仙姑,至少这三人,都是与发诡命格契合之人! 今下令这些人能多做一分准备,未来应对四诡引发的劫难也就多了一分胜算! 翌日凌晨五更天时,太阳还未出来,村落屋舍都被笼罩在灰黑的雾气中。 此时,李伯江大爷爷已经起了床,挨个敲响每一个本家的大门,叫醒了每一个李家人。诸多李姓人在他身后聚集成了一个长队,人们在雾气里迷蒙着睡眼,低声细语地交谈着,走上了连着河堤的缓坡,往河堤那面的李家祖坟处去祭祖。 二条巷里的柳家屋门前,柳飞烟将桌椅板凳等物什都搬到排子车上,自顾自拉着排子车出了家门,也走上了那道缓坡。 她头上包着块头巾,与李家人的队伍平行着往前走。 走在李家队伍最前头的李伯江,扭头看了看那道纤瘦的身影,未有犹豫甚么,出声招呼道:「飞烟,这么早就到河堤上去卖面啊?」 柳飞烟未有预料到李家大爷爷会先与自己打招呼。 这一路走来,她也遇着了一些早起的村民, 但他们见着自己,都如避瘟神一般,赶紧跑开了一一昨天柳家祖母、长子、三子在她家院子里被鬼带走的事情,已经在金柳村内传开了,往常对她心怀怜悯的人们,如今也畏她如蛇蝎。 李家大爷爷不可能未得到这样的消息,却尤是如此态度,她愣了愣,旋而小声地应着:「是、是......大爷爷,您领着家人是要往哪儿去啊?」 「去祭祖!」李伯江不苟言笑的面孔上,浮现出一抹笑容。 他指了指河堤那头,招呼着身后的人们快跟上来,转而与柳飞烟说道:「你先忙着,给我们留点面条饼子,等我们回来在你的摊子上吃些。」 「是,是,谢谢您,大爷爷。」「谢甚么。」李伯江摆了摆手。 李雄彪跟在几个老者身后,笑嘻嘻地从柳飞烟身旁经过:「飞烟啊,我们走了啊,待会儿去你摊子上吃面!」 「走了,柳家姐姐!」「待会儿见!」 有李家大爷爷先开了头,李家人们七嘴八舌地与柳飞烟打招呼。 柳飞烟连连点头,在河堤上立住了脚步,她目光在人群里找寻着,直至看到那道拉着一个稚童的瘦高身影,柳氏女目光微微发亮。 苏午拉着李灵鹤,冲柳飞烟点了点头:「拳法最好还是在朝阳初升的时候练,这时候露水太重了。」 说完话,他拉着李灵鹤走开了。 走在他另一侧的李黑虎、跟在他身后的吴文远等几个三阳会的人,在同时转头看向了柳飞烟。 柳飞烟嘴角噙着笑,一一看过这些人。 李黑虎转身揽住了苏午的肩膀,附耳与苏午说着些什么。 人群笑闹着走过了河堤,往河堤另一边而去。 「那一片,河堤拐弯的那片荒地上的坟,就是咱们李家的祖坟。」行在河堤上,李伯江遥指着远处披覆着茂密植被的一座座高大坟山,笑着与簇拥在周围的李家年轻人们说道,「当初算命先生看了咱们家的祖坟,他说咱们家这片祖坟风水好,叫甚么'金弓射日',三代以内必出贵子! 你们看看,那河堤拐出来的那个弯,像不像是一张弓?大曲河像不像是这张弓的弓弦? 咱家的祖坟,正像是这张弓上搭着的箭头一样! 是不是?」 苏午顺着大爷爷目光所指,向远处那片坟山看去,地势确如李伯江所说的那样,形如一张拉满的大弓,而李家祖坟犹如这张弓的箭头,对着行将升起的太阳。 整副地形地势,有种'自然而然'的美感,好似那一代代李家后人堆起的坟山、那由周围诸乡诸村百姓肩扛手挑堆起来的河堤,乃是由未知的神灵借人力形成的「道法自然'。这般风水局的布置,极其高明,把握住了地形肌理中的那一道神韵。 连苏午都自觉无法布置出这般的风水局。 他更相信,当初李家先祖们选择那片荒地作为祖坟所在之地,乃是一种'因缘际会',「妙手偶得'。 但越是这般因缘际会,妙手偶得,就越流露出一种玄之又玄的缘法来。 如此,桃源李氏与泾阳李氏之间究竟是否有关联? 这以人力拟化'天力'、「自然'的手段,又是否出自桃源李氏的手笔? 李伯江领着一众李氏人走到了祖坟坟场里,他带着众人认了认每一座墓碑:「这是我的妻,你们大奶奶的坟,这是我娘一一你们曾祖母的坟,这是......」 领着众人认识了各座坟墓后,李伯江带着大家一齐到了坟场最前头、形成'金弓射日局'那支箭头最尖端的那座如山般高的坟墓前。 那座坟墓经过历代李家人不断的填土,已经如小山一般高。 坟上草木茂盛,犹如一层稠密的绿毯。 高坟山后,长着一棵比坟山还高、树冠比坟山还大的桃树,今下时节,桃树上已经盛开出满树烂漫桃花,经风一吹,桃花纷纷飘坠,散落在覆盖着坟山的绿毯上,更生出几分草木芳菲的意蕴来。 苏午看到那高坟山后的巨大桃树,顿时目光微亮。 「桃树下就葬着咱们泾阳李氏的先祖,这座坟山是祖奶奶的坟山。 据说他临死的时候,叮嘱过祖奶奶,不要令后人把他与祖奶奶合葬,在他死后,也不要圆坟填土,也不需立墓碑,只要在他的坟地上栽一棵桃树就好。」李伯江注意到苏午的目光,便领着大家到了那棵巨大的桃树前。 人间已不知多少岁月过去,此间曾经留下的坟冢痕迹, 早已在岁月变幻中化为乌有,只剩满地杂草灌木交织成了绿毯。 诸般草木,簇拥着那棵茂盛的桃树。桃花飘落在了苏午的肩头。 「这棵桃树,已经很多年只开花不结果了啊,不知道今年能不能结出几个果子来......」李伯江看着那株茂盛的桃树,伸手将一根桃枝拉拽到跟前,那株桃枝上,许多桃花尽已落去,竟有一颗颗青涩的、如豆般大的果实结在其上。 李伯江看着那些青涩的果实,神色有些意外:「今年倒是坐果了,说不定再过几个月,能吃到这棵树上的桃子哩... 他笑着放开了那根桃枝,转而将香烛纸钱分散于众人。 李氏人们捧着一炷炷香,跟着李伯江向那株桃树叩拜下去:「今庚寅年四月廿八日,主支长子李伯江敬拜先祖。 故泾阳李公,宽仁博容,仁爱有德...... 蒙受先祖恩荫,李氏一脉人丁兴旺,有子李黑虎、李飞熊.. 伏惟尚飨!」 正文 1031、鲤鱼剑(2/2) 「伏惟尚飨!」 李伯江磕磕巴巴地念诵过手中祭文的最后四个字,便整理衣冠,捧着手中的线香,朝着那株桃树跪倒了下去。 身后的李家人们见他跪倒,也都捧着香火,跟着跪拜在地。 香火浮动,袅袅升腾,在须臾之间似乎汇入了四周未有消散的晨间薄雾中,又似乎飘转于高天之上,流淌进了冥冥之中。 苏午跟着众人拜倒,手中的香火飞快燃烧着。 他的意顺着那以不正常速度燃烧的香火,飘飘悠悠,似与冥冥之中的存在产生了某种勾连。 恍惚间,似乎有一道长河贯穿了岁月,汹汹流淌而过,那长河的首尾接连着,环绕着岁月,形成了一重圆环,长河连成的圆环里,有道道人影林立,在雾气里影影绰绰。 烂漫桃花在白雾中飘转着,又在须臾间隐于无形。「桃花源村?」 苏午感应着那冥冥之中的存在,自心中骤然生出了某种直觉。那般直觉就提示着他,他的意勾连起的未知存在,似乎就是那个'桃花源村'! 但是,香火燃尽之后,他的意与冥冥之中存在之间的勾连,也就此消散了。 这时候,李家人们纷纷抬起头来,李伯江把手里的那一炷香插在了桃花树前以砖石垒砌起来的一个圆形空地里,接着站起身来,与其他人说道:「好了,别跪着了,都来给祖宗上香。 上香以后,挨个给祖奶奶他们上香,烧纸。 今天是咱们李家的大日子,叫他们也都跟着高兴高兴。」 李家人们纷纷点头,在李伯江的言语下,也都跟着起身。 此下没有祖宗们的鬼神示现,令跪拜在地的在世子孙们起身,便需有一人暂代祖宗的角色,行使祖宗才有的此般权力。 此人在古老的祖先崇拜中,被称为'尸'。 李伯江今下使用的,即是那个祖先崇拜脉络传承中「尸'与'祭司'混合的一部分职能。 众人在李伯江发话之后,都纷纷起身,将手里的线香插在那处圆形砖石垒成的「香炉'中,继而由李伯江带领着,给各处坟墓上香烧纸。 有些坟墓前用砖石砌就的「香炉'已被岁月磨灭毁损,李伯江便在墓碑前画一个圆圈,令李家儿孙们在圆圈里燃香烧纸。 苏午跟着李家人们各处祭拜着,目光不时瞥向自己的身侧。 李黑虎眼神同样有些惊异,看看苏午,又看看苏午身侧的那片空地。 —一二人是此下的李家人中,唯二修出了劫影的人。苏午与李黑虎看向的那片空地之上,正有一道血河不断翻腾着。 在苏午的劫影长河之中,层层波澜之内,正有一尾金鲤鱼逆着层层河波,不断穿行! 那一尾金鲤鱼看起来美轮美奂,鳞片闪亮犹如黄金锻造,令人见之顿生垂涎欲滴之感一一然而,这尾状极诱人的金鲤鱼口中,却吐出了一个个蓄满诡韵的气泡! 气泡破碎,内中诡韵令人头皮发麻,脖颈一凉! 「猪子.......」李黑虎眼神凝重地看着那尾金鲤鱼,将苏午拉到了一个角落里,「你的劫影里......」 「不妨事。 它跃不出我的劫影。」苏午摇了摇头,直接说中了李黑虎最担忧的问题,「得是我用到它的时候,它才能跃出我的劫影。」 他看了看远处那棵茂盛桃树。 ——正是在他与冥冥之中疑似是「桃源村'这个整体产生出勾连以后,「金鲤鱼'就出现在了他的劫影长河里! 这尾金鲤鱼散发出的诱人气息,与他曾经从钓叟那里取得的金鲤鱼一模一样。 可知此鱼就是从环绕桃源 村,贯穿了时空的那道长河之中奔流而出,跃入了苏午的劫影长河之内! 但这尾鱼儿,不是桃源村人送给苏午吃的。而是叫苏午拿来「用'的! 金鲤鱼只是一个载体,它承载着'无名厉诡'蓄积起的一缕死劫规律! 鱼儿跃出劫影长河,即能引动一回'无名厉诡'的死劫规律! 这个无名厉诡,即是中祖当初背负的那个无名厉诡一—不可言说、不可思及其名,有思必被知,知则必被斩! 金鲤鱼承载地这一缕无名厉诡的死劫规律,莫非是桃源李彘他们给自己的奖励? 他们是如何想到,以金鲤鱼来承载无名厉诡的死劫规律的? 还是说,其实这一尾金鲤鱼是「桃源村'这个整体送给自己的? 苏午脑海里念头纷转。 他今下终于能确定,泾阳李氏与桃源村之间,必定存在某种强关联。 李彘等桃源李氏人很大可能就是泾阳李氏的先祖! 在苏午身侧汹涌流淌的劫影长河渐渐平息下去,那一尾逆着劫波、承载无名厉诡死劫规律的金鲤鱼亦渐渐被劫影淹没,沉入劫影长河之下。 李家人们祭拜过了先祖,便也从此间离去。 此后数日时间,苏午晨间便领着李家人在家谱堂里面练拳,体悟「天理拳意神韵',正午之时,找机会修炼'性命圭旨万劫金丹',到了夜间又需开化傩神府邸。 他每日勤修不辍,空余时间也要教导李家年轻人们,修持傩神法门。 光阴似箭,忽忽而过。 临近「五月初五端午节'的夜间,李黑虎家中。 苏午、李黑虎、李雄彪、李雄罴等人,聚集在迎门墙前头的那棵老槐树下,李雄彪面色紧张地看着李黑虎,摘下那阴气森森的槐树上长出的最后一片紫色槐树叶,将之咀嚼吞咽下肚。 黑虎嚼着槐树叶片,不禁龇牙咧嘴。 李雄罴看着儿子这般模样,还以为其出了甚么问题,连忙问道:「怎么了? 那槐树叶有甚么问题吗?」 「嘶——」李黑虎猛点脑袋,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爹见他如此情状,更加着急:「有甚么问题?不行就吐出来罢!」 「苦啊!太苦了!」李黑虎酸着脸说道。 听他这么说,李雄彪脸色黑了黑,忍住了照儿子后脑勺上来一巴掌的冲动,继续问道:「除了苦之外,还有其他甚么不舒服的地方吗?」看書菈 李黑虎见老爹黑着脸,也不敢再逗弄对方,赶紧摇了摇头。 将那最后一片紫槐树叶吞下肚以后,他身侧被月光映出的人影陡然膨胀起来,化作了一头伏行于大地之上的漆黑巨虎。 那劫影巨虎足有十丈之长,几乎盖过了大半个李黑虎家的院子。 它轻轻一跃,一对前爪便攀上了整棵阴气森森的槐树树冠,其后整个身子都贴附在那棵大槐树上,隐隐泛红的劫影将那棵大槐树完全包容! 大槐树根根枝丫延伸进劫影之中,紧接着又从劫影中发散出,化作了一道道龙爪,凶猛地向漆黑苍穹中不断生长一一黑红的龙爪槐渐渐盖住了整个李家庭院,盖住了左邻右舍的屋院,那一道道龙爪在天穹中越发地扩张,可它茁壮的根系却越发地萎缩。 一道道树根缠绕着一副棺木,从泥土中抽拔而出。 无数龙爪缠绕着那副棺木,渐渐将之包容,整株槐树,完全化作了李黑虎劫影的一部分。 连同槐树根系缠绕的那副棺木,棺木内安葬下的「红修女',都被李黑虎的劫影包容! 随着龙虎嘶吼之声响过,天空中扩张开的龙爪阴影 陡地落地,又化作黑红斑纹交杂的巨虎阴影,那阴影往李黑虎脚下一滚,就便会了一道周身长出黑红虎斑的人影。 人影骤地立起,贴在了李黑虎的背后!淡淡的诡韵从他身上散发了出来。 恐怖的修女身影于他背后若隐若现。至此,他已彻底容纳「红修女'! 「怎么样了?!」李雄彪看着四下里的异相都平复下去,立刻向儿子出声问话。 李黑虎咧嘴一笑:「没事了,已经好了!」「好了就行,好了就行......」李雄彪如释重负。 一直在旁未有作声的苏午,此时看着李黑虎笑道:「你已将红修女彻底容纳在身,今后可按着羊先生教授你的傩神法门,将红修女养作傩神。 如此既能高效运用这个厉诡的杀人规律,又不至于被它侵蚀自身,也算是一举两得了。」 「好!」 李黑虎立刻点头答应。 苏午还想再向李黑虎叮嘱几句,一只散发着清光的纸鹤倏忽穿过屋院大门的缝隙,落在了他的肩头,他捻起那只纸鹤,转而与李黑虎说道:「明天便要去八十里外的上古镇,参加'拳会'了,今晚好好休息,养足精神。」 说过话,他看向李雄彪、李雄罴等人:「彪叔,罴叔,我还有些事情,先走一步。」 「去吧,去吧!」李雄彪挤了挤眼睛,笑得暧昧。李雄罴拉着李彩凤,亦是笑着点头。 在场众人目送苏午推开院门走出去,立刻窃窃私语起来。 「那纸鹤符是怎么回事?谁会在这个时候给飞熊传讯?」 「你每天早晨去柳家闺女的面摊前吃碗面,就知道是谁给咱们飞熊发消息了!」 「那个柳家女? 怕是不行罢......她家里父母兄弟都被诡杀死,后面奶奶、大伯三叔也都传是被诡带走的......这孩子命太硬了,会不会命犯天煞孤星?」 「去去去!甚么天煞孤星,我都问过人家真正算命的了,根本没这个说法。 只能说这孩子命不好,跟天煞孤星没甚么关系。 再说,飞熊要是相中她,你不愿意又有甚么用?婶娘愿意,他自个儿愿意,柳家姑娘愿意就行! 我那天都看见了一—飞熊都把天理打神拳教给柳家闺女」了! 正文 1032、天心我心(1/2) 今夜无月。 房屋院舍都被浓郁的黑暗遮蔽着,那蹲在院子迎门墙后的一盏油灯,更把黑暗映照得更加深邃。 油灯散发出的光芒,仅能映照出旁边的两道人影。 柳飞烟注视着苏午在黑暗里显得朦胧的五官轮廓,小声说道:“我今天到金川山上去揣摩那里的山形地势,金川山山势起伏不大,但低回婉转,使得‘气’极易在其中周流,进而引得‘砂’聚集在山中,形成几处龙穴。 我推演出那座山上,确实有二三处好穴。 其中有一处龙穴是‘金堂点春’的暗穴,你教我的法门里提到过,人死以后如葬在‘金堂点春’这样的位置,后人极易发横财,一夜暴富。 当时我进得那处山洞里,在山洞里发现了一些布置符箓法坛留下来的痕迹——那里应该曾经埋藏过甚么宝贝,只是被人抢先一步挖走了……” “是。 黑虎与我曾经到过那里。 在那里得了不少好处。”苏午听到柳飞烟所言,即知她推算出的‘金堂点春’位置在哪里——就是他和李黑虎遇到羊大全,得木刀仙衣,神弓秘法的那处山洞。他看着柳飞烟在黑暗里闪闪发亮的眼睛,面上浮现一抹笑容。 柳氏女遭逢大变以后,好似变了一个人一般。 唯有在她向苏午请教,修持种种法门之时,才会流露出以往那种胆怯又小心的神情。 苏午接着道:“你能算出‘金堂点春’的位置,勘察风水的眼光已经极为不错,修持‘魔身种道大法’最重要的两个前置条件之一,你今下差不多要达成了。 魔身种道的修行,即需将自身葬在风水大凶之地,乃至厉诡鬼蜮之中,在绝处逢生机。 所以,这‘勘察风水,平衡坎离’的能力,确是修持魔身种道大法所必备的。 这是修炼此法的第一重前置条件。 第二个前置条件,则是要令自身葬于风水大凶之地时,令‘身死而意不死’——开创此法的前辈们,多是道门高真,他们保有自身之性意,令自身免于‘性命同死’的最关键修行,即是‘符箓法体’的修行。 但你今时纵然授得符箓,却也不一定有太多机会来修持符箓人形。 ——你与发诡命格勾牵,它不知甚么时候就会再度与你产生联系,符箓人形的成就动辄以十数年为单位——或许你到时还未能将符箓人形修出个什么名堂来,就要与发诡,乃或是背负容纳发诡之人遭遇了。 所以,我不传你符箓,我另有法门,可以助你将意转移寄托,令自身身死而意不死。 此法即是我所传你的天理打神拳。或者说,此法与天理打神拳关系匪浅,领悟天理打神拳的拳意神韵之后,再修此法,便事半功倍。” 柳飞烟低眉沉思了片刻,抬眼看着苏午,小心翼翼地道:“我、我没有听明白。” “你今下还未能领悟天理打神拳的拳意神韵,所以不能明白我所言何意。 其实这也正常,彪叔、罴叔、黑虎他们比你更早接触这门拳法,至今也只有黑虎一人能稍稍触碰到天理打神拳的拳意神韵而已。 尤其是,这门拳法我今下还未彻底推演完成。 当你彻悟此中拳意神韵之后,再回想我今时之言语,一定便能理解我今时是在说些甚么——”苏午看了柳飞烟一眼,顿了顿,接着道,“我接下来所说的话,你须记牢了。 待你接触到天理打神拳的拳意神韵以后,这番话便是你之后的‘修行法门’!” 柳飞烟见苏午神色郑重,顿知李家小哥今下所传之法不同于其他法门,有所谓‘定式’可以修行循照,今下之法或许得拼个人的悟性如何了。 而李家小哥接下来的话,就是指引自身窥见门径的‘钥匙’! 她立刻点头,屏息凝神,竖耳听着苏午接下来的每一言每一语,皆将之牢牢记在心底。 “人行天地之间,天地固然将人包容,其实人心亦在照映天地,反过来将天地包容。 如此,当人之自心与‘天心’之间的分界越发模糊之时,人便极容易进入‘天人交感’之状态,从中取得‘天人交感之神韵’,此般神韵,乃是人意天心的相互照映; 而当人越发强调作为‘众生’的自心,强固以生灵为根本之时,以人心为天心强名之时,则可能衍生‘大道神韵’,诸道门弟子皆可借助前辈的力量,感悟大道神韵,塑造出其实是以人意为根本的种种神灵; 当人不在区分天心与自心,强调天地与‘我’的统谐,最终归于寂灭,即成天地之时,则会演化出‘空性’,即佛门中人所言的‘法性’。 此三类神韵,皆从各自角度阐释表达着天心的某一面。 如我今时传你的天理打神拳,其实亦是对天心某一面的揣摩与表达,习练天理打神拳,其实亦是在对天心的不断揣摩,在此般不断揣摩的过程中,你便有可能接触到种种‘神韵’。 届时你便需将‘性意’化入‘拳意’之中,以拳意与神韵融合,即你自身性意与神韵融合,也就能达成‘身死而意不死’的层次,可以正式开始魔身种道大法的修行! ——这条路对寻常人而言,其实比之符箓人形的修行更难。 但你天资不错,更适合这条路。 也就更容易出成果。”苏午道。 柳飞烟低眉记下了苏午的每一句言语。 当下苏午言及天人交感、法性、大道神韵种种,其实对于柳飞烟而言,还太过于深奥晦涩了。连李黑虎都不一定能理解苏午所言。 不过柳飞烟依旧把苏午的话牢牢记在了心底,待到她真正感悟到拳意神韵的存在之时,回过头来,或能领悟苏午今时话中真意。 随后,苏午看着柳飞烟练过一遍拳法,纠正了她的一些细微动作。 今夜的修行课业也就此结束。 柳飞烟擦拭去鼻尖上的汗珠,向苏午问道:“我听雄彪叔说,你们明天要去百十里外的‘上古镇’去,上古镇明天有会吗? 你们要去赶会吗?” “差不多罢。”苏午笑了笑。 毕竟拳会也是一种集会。 “在大堤上卖面,买的人越来越少了。 我明天也想到远地方去看看,能不能把面摊支起来。”柳飞烟也抿嘴笑着,出声说道。 苏午闻言,想了想,道:“你独自一人出门做事,还是太危险了。 天理打神拳虽能请来几道傩神,但遇到凶邪的厉诡,那些傩神未必就能顶用。” “可是发诡是我在家的时候,突然就出现的。 祸事找上门来的时候,在哪都躲不过的吧?”柳飞烟眨了眨眼睛,“我更想出门到处看看,还能磨炼拳法。” “那你明天就和我们同行。 一起去上古镇也可,中间你要是找到合适的地方,能把面摊子支起来,你停在哪里也可。 从咱们村到上古镇,中间也有百十里,也得经过几个大村大镇了。”苏午道。 “好。”柳飞烟点头答应,接着又道,“我明天先在以往卖面的大堤口等你们——去哪里都得从大堤上过。 要是去你家寻你,被别人看到了对你不好。” 苏午闻言,立知柳飞烟言外之意。 他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柳飞烟也安静了下来,看着迎门墙后那盏忽闪忽闪的灯火,在苏午起身欲要道别之际,她忽然抬起眼睛,看着苏午在黑暗里越显深邃的面容轮廓,出声道:“小哥儿说的那位,可能与我有些渊源的故人,他是男是女啊?” “是个女子。”苏午回道,“天色不早了,我要回去歇息了。” “好。 早点歇息。”柳飞烟起身相送。 “这把弓是‘金堂点春’穴中发现的宝物,它对我无甚大用,更适用于傩神修行入门之人,你修天理打神拳,也算是傩神修行沾了点边。 我把这弓留给你防身。 ——请动傩神,自知此弓妙用。” 苏午取来那柄神弓,将之交给了柳飞烟。 他身形倏忽隐去,独留窈窕身影立在黑暗里,凝望着他消失的方向。柳飞烟愣神良久,忽然展颜。院子里响起一阵轻轻地笑声。 …… 翌日晨间。 李家家谱堂前早早地停好了三驾骡车,引来周围邻居聚集围观,啧啧感叹。 如今的年景里,寻常人家家里能拥有一匹骡马,已经是家底厚实了,像李家这样大手笔一下子购进三匹骡马的,自然就更为鲜见。 这三驾骡车,俱是苏午请吴文远几日间在周边镇子的骡马市里相看,进而购入家中的,所用钱财还是来自于那长生牌坊下饿鬼怀中的金银财货。 李伯江领着众李家人从家谱堂里走出来,与周围邻居闲谈一阵,便上了骡车。 三驾骡车就此出发,沿着村口的长缓坡,上了大堤。 大堤上雾气朦胧。 柳飞烟背着一个小包袱、脚边还放了几个大包袱,站在堤口。 赶车的李雄彪见着停在堤口的柳飞烟,便与她交谈了几句。 苏午和李灵鹤坐在骡车里,都能听到李雄彪的嗓音,以及隐约传来的柳飞烟的言语声。 (本章完) 正文 1033、上古镇邹氏(2/2) “飞烟啊,今天不支面摊了啊?”李雄彪勒停了骡马,向柳飞烟问道。 柳飞烟点头应声:“是,今天想要出趟远门……往上古镇去。彪叔,你们这是要去哪里啊?这骡马真壮实,长得真好,得花不少银子才能买来吧?” “哦——要去上古镇啊?” 苏午坐在骡车里,听到外面李雄彪拉长了的声音倏忽临近了自己所坐的骡车,声音里藏着些丝笑意,他神色没有变化,掀开车窗帘,看向外面的柳飞烟:“上车来罢,我们捎带你一程。” “嗨! 这还用得着你来说啊?! 飞烟,来,去车上坐着去罢。 彪叔送你去上古镇——咱们正好顺路,我们去也上古镇哩。”李雄彪跳下骡车,帮着提起了柳飞烟脚边的两个大包袱,他将两个大包袱拎起来,神色顿时有些吃惊,看着柳飞烟道,“飞烟力气还不小啊,这两个包袱加起来得有二百来斤重了,你一个人竟然能提的起来? 还从家门口提到了大堤边? 啧,快赶上我们学拳练武的人了!” 李雄彪咧嘴笑着,话语里意有所指。 柳飞烟低着头,提着另外几个小包袱跟在他身后,听到他的话,小声地道:“我也和飞熊小哥学了拳的,这也不是甚么秘密。 您就别调侃我们了……” “嘿嘿嘿……”李雄彪闻言就未调侃柳飞烟什么,帮着把包袱放进马车里,才收敛了笑容,与柳飞烟说道,“你练飞熊传的那套拳,比我们进步都快很多哩。 好好练罢! 不靠爹妈靠自己更好!” 柳飞烟点了点头,钻进了骡车里,坐在苏午一旁。 骡车摇摇晃晃,再度启程上路。 李家人从天不亮时即启程去向上古镇,一直到天刚刚擦黑的时候,才到了上古镇上。 这一路走的都是大路,又是在白天赶路,所以众人未曾见到有剪径强贼,倒是沿路乞讨的流民百姓,这一路众人遇上不少。 车马行到了上古镇上,趁着这会子太阳还未完全落下,天只是蒙蒙黑的时候,李雄彪驱赶着一驾骡车,带着李伯江去拜会这次‘端午拳会’的发起人,上古镇的邹家。 众人则在上古镇上的一处饭馆里等候着。 他们未等太久,李雄彪就又驱赶着骡车回来,众人重又坐上了骡车,跟着李雄彪的车驾,赶去了邹家。 “邹家老太爷已经在家里准备好了席面,等着咱们呢! 其余几家早就到了,就咱们家离得远,所以到的也晚——幸好刚才你们没在饭馆里点菜吃饭,不然岂不是要浪费钱? 往后这几天就住在主人家里,大家也都注意些,不要失了礼数。 邹家在上古镇也挺有名的,算是个大财主了,他家的院子修得很大,你们到时候见了就知道了。”在路上,李雄彪与众人说了些注意事项。 本是顺路搭车来上古镇的柳飞烟,此下也未有挪动,在苏午的要求下,跟着去了邹家,暂时顶个李家反耳巴子拳的弟子传人身份。 邹家宅院位于上古镇东面,乃是一座三进的大宅子。 此时宅门大开着,门口挂着红灯笼。 一众不知是邹家人、还是客人的男男女女们聚集在门口,一个个脸上满是笑容。 戴着瓜皮帽的邹家管事,见着李雄彪领着几驾骡马车临近了宅门口,满脸堆笑地迎了上来,他与身后几个家丁替李家几人牵住骡马,李家一行人从马车里走出,邹家这些人一手往宅门内虚引,同时热情地招呼着苏午等人:“快进去坐,进去坐罢! 都在中间院子的堂屋里! 菜快上齐了!” 苏午等人点头应着声,被邹家家丁仆役们簇拥着,一股脑地涌入了中院的堂屋里。 堂屋内外摆满了一张张圆桌,此下已经上了卤鸡、酱鸭、酱牛肉等四个冷盘、四个热菜,这八个菜皆是酒菜,等客人们把酒菜吃得差不多了,待会儿还有八个大碗菜,大碗菜就是‘饭菜’了。 李家人被安排在堂屋台阶下的那张桌子落座。 先前在门口嬉闹的那些青少年们,也被安排在了堂屋院子里各张桌子前。 堂屋内,大爷爷李伯江正与一个穿着丝绸缎子衣裳,瓜皮帽上镶了块玉石的矮胖老者交谈着,还有数个老者围在他们两人周遭。 大爷爷将由红布包裹着的长条形物什递给了那矮胖老者,笑着道:“我没甚么可送你的,这是我托了我们那的好铁匠,打制出来的一柄匕首,送给你防身罢。 你可不要嫌弃啊!” “诶,老哥哥送的东西,我爱惜都还来不及,怎么会嫌弃?”那矮胖老者笑呵呵地答应着,双手接过红布包裹的连鞘匕首,珍而重之地递给了身后的白面青年人,“帮我好好保管起来!” “知道了,爹。” 那面容秀气的青年人答应着,接过连鞘匕首,将之放在了身后堆满礼品的桌子上。 “现在朝廷管得严,刀剑这些东西可少见得很啊。 有劳老哥哥费这个心思!”矮胖老者拍着李伯江的后背,请他在主宾位落座,其余各家的老人,分别在副宾、三宾等位置落了座。 李伯江微微扬首,邹家主人这般安排座位叫他很是受用。 宾主落座以后,守在堂屋门口的邹家管事就小跑着出了中院,到前院大门前去。 不多时,前院大门那边就传来噼里啪啦的鞭炮声。 鞭炮声响了很久。 一阵硝烟气飘入院落里。 天色完全黑了下来。 院子各处点燃灯火,邹家主人-邹庆功起身,坐在他身畔的几位宾客陪客也都跟着纷纷起身,他与主桌的宾客们敬了一圈酒,关注着堂屋里动静的各家人们,于是也都站起了身。 邹庆功笑呵呵地与众人敬了一圈酒,宾主落座。 宴席正式开席,四周一片杯盘碰撞之声。 李家人们也才只是苏午捡来一包金银以后,才从每日两餐改为每日三餐,早晨还能得药汤进补,健壮体魄。今时邹家宴席上的这些菜肴,众人过年都不一定能吃上一回,是以他们这桌上尽是落筷之声,也没有别的桌那样过个几圈酒,行个酒令之类的活动。 酒过三巡后。 主桌宾客们簇拥着邹庆功,又往各桌去敬酒,大家互相照个面,认识认识,混个脸熟。 邹庆功和各家老人首先就到了李家人所在的这一桌。 李雄彪、李雄罴两个叔叔辈的,带着众人纷纷起身与那些老者见礼。 “这全是老哥哥你们李家的年轻人?”邹庆功看着苏午、李黑虎等一众人,眼神颇为惊讶,他指着站在苏午旁边咧嘴笑着的李黑虎道,“这是黑虎,我识得的。 但这些娃娃,我可就一个都不认识了。 几年不见,老哥哥家里可是人丁兴旺,枝繁叶茂了啊!” “这是飞熊,是我侄女儿文娟的遗腹子。 他爹不管他,他便改宗了我们老李家。”李伯江面露得意之色,拍了拍苏午的肩膀,之后一一为邹家、马家、周家、张家等几家老人介绍起了自己的孙辈,“这是铁牛,是我家收养的孩儿,这是……” 待李伯江介绍过以后,邹庆功等人满脸笑意,纷纷点头:“好!好!” “老李,我看你家这些孩子以后都能有大出息啊! 我学了几年相面,你家黑虎这孩子,命格极贵,以后保不齐就是个武举人,飞熊这孩子,也是文举人的命……” “人丁兴旺总是好事,李老哥,你以后再不用为这些事情发愁了啊……” “这些孩子,都学了你家家传的反耳巴子拳?” 众位老者笑呵呵地言语着。 邹庆功更是喊出了身后陪着的长孙‘邹景春’来,与苏午、李黑虎等人一一见礼。 那长相秀气的白面青年人将礼数也做得极足,按着他爷爷的吩咐,向苏午、黑虎等人一一行礼,李伯江随后指向了柳飞烟,笑着出声道,“这是雄彪收的弟子,也学了我家传的反耳巴子拳,这次跟着我们一齐来长长见识。 她叫柳飞烟。” 邹景春见得柳飞烟面容,白面微红,跟着向柳氏女低头行礼:“见过柳家妹子。” 柳飞烟亦低头还礼,不知该怎么称呼这位邹家长孙,便只行礼,未有作声。 邹庆功看了看自家孙儿,又看向那位衣衫虽然朴素,但举手投足之间皆有静气流转的柳氏女,忽然笑着出声道:“我与李家老哥哥,马家、周家、张家兄弟曾经同是‘梅花会’中人,以师兄弟相称。你们年轻一辈,也可这般互相称呼。” 众人点头答应。 随后,邹庆功、李伯江等人又转去了其他桌。 这场宴席一直持续了一个多时辰方才结束。 酒席散去后,苏午、李黑虎等人被分到了前院的那排屋舍居住,李灵鹤、李彩凤、柳飞烟等女宾则在后院屋舍中居住。 夜色渐深。 苏午盘腿坐在床榻之上,双目似睁似闭。 在他身侧,劫影长河无声息地流淌着,内中有一抹金色鱼影时隐时现。 淡淡月光从窗外倾照进来,洒落在他的肩头。 他张开双目,注视着劫影长河里若隐若现的那一尾金鲤鱼,若有所思。 正文 1034、夜会(1/2) 劫影长河中的那一尾金鲤鱼,固然将无名厉诡的一道死劫规律留住在它体内,但那道死劫规律亦在不断地侵染着这尾金鲤鱼。 等无名厉诡的死劫规律彻底将它侵染之时,它自然也就无法再牵制住那一道死劫规律。 届时,那道死劫规律会斩向谁,斩死谁,就不是苏午所能控制的了。 换而言之,金鲤鱼体内的那道死劫规律,是有使用时间限制的。 苏午须在有效时间内运用这道死劫规律,否则,‘过期作废’。 金鲤鱼出自于环绕桃源村,贯穿了时空的那道环形河流之中,它本身具备穿游于时空之中的特质,苏午将它从当下模拟时空内,带至现实中,应该无损它的效用。 亦因为此,苏午脑海中萌生出了一个想法,即——利用无名厉诡的死劫规律,在现实之中,至少切断发诡、眼诡此二者之一! 单凭无名厉诡的死劫规律,斩断三清之肠、十字劫可能性很小,苏午首先就将这二者排除了。 眼诡本形极难寻找,苏午未与之建立因果勾连之前,也不大可能以‘鲤鱼剑’锁定住它,斩断眼诡的可能性虽然比斩断三清之肠、十字劫要大,但其实也高不了太少。 反而是发诡…… 麻仙姑毁损的意识还保存在鬼梦中。 即便王梦龙前辈无法再将这道残损意识修补,利用它来牵制发诡,但它与发诡之间本就存有因果——它若出现在某地,就极可能将发诡也引至某地。 是以,苏午的思路即是以‘鲤鱼剑’来斩麻仙姑残损意识。 以麻仙姑残损意识为桥梁,锁定发诡,将发诡的一部分给斩切下来,继而将之禁锢,留待与之命格契合之人,容纳下发诡被斩下来的这部分! 用无名厉诡的死劫规律来斩伤发诡的可行性,比用之斩伤三清之肠、十字劫、眼诡等厉诡要高太多。 不过,苏午今下的思路其实还有些粗糙。 ——‘鲤鱼剑’容纳的一道死劫规律,究竟能对发诡产生怎样的杀伤? 若真能斩下发诡的某个部分,又应该采取何种方式来将之镇压、禁锢? 假如现有的种种方式,皆无法禁锢封押住被斩切下来的部分发诡,又该以何种方式来补救?毕竟发诡也是个灾级厉诡。 同时灾级厉诡的‘后土血脉’,苏午还是借助了‘三清之足’的死劫规律,令二者相互对冲,各自沉寂下去。对付这种灾劫层次的厉诡,‘收魂米’、‘无上级兵刃’、‘诡狱’等种种手段,皆可能起不到作用。 在苏午的设想中,最棘手的问题,即是这个如何封押被斩下来的部分发诡的问题。 他今下所能想到的,最有可能成功封押部分发诡的方式,即是令身负与发诡契合之命格的人,主动容纳这部分发诡。 就像麻仙姑在这个时代,亦容纳了发诡一样。 而与发诡命格契合之人,苏午现下发现有两个。 一个是江莺莺,一个是柳飞烟。 也或者二者本就是一体。 所以最主要的问题,就是要至少保证二者中的一个能成功存活到模拟时空以外的现实时空之中! 苏午今时对柳飞烟的种种培养,俱是期望她能活到现实恐怖降临时。 在苏午身畔流淌的劫影长河缓缓隐去了,汹涌劫力沿着苏午周身开辟出的经络穴窍,滚滚流淌而过,运转周天,润养着诸大穴窍内的符箓与傩神,又携裹着自符箓与傩府中取得的些丝神韵,徐徐汇集在他的腹下。 水火围绕着他腹下那颗浑圆的虚影转动着,将收集来的些丝神韵凝练入那道虚影丹丸之中。 “拳意神韵……” 行过大周天以后,苏午张开眼目,喃喃低语。 希望能在此次拳会之上,收集到足够多的拳法,体悟到个中神韵,令‘天理打神拳’彻底演变完成,助力自身将‘万劫金丹’的雏形先修出来! 苏午脑海里正自转动着念头,一只闪烁清光的纸鹤从窗间倏忽飘来,落在了他的肩头,忽闪着一对翅膀。 他捏住那只纸鹤,下了床,身形倏忽融入四下的阴影内。 柳飞烟、李灵鹤等女客被安排居住在邹家后院,邹家后院本也是邹家内宅,邹庆功与其妻妾子孙也都在后院居住。 整个后院又分出来了好几个别院。 而柳飞烟、李灵鹤等李家来的女客,居住在靠近西面主院的别院里。 此下月黑灯深,后院西面那些屋舍里,少见有灯烛亮起。 别院角落里栽种了一棵石榴树,柳飞烟就坐在石榴树下的石桌旁,目光看向别院月亮门侧方的那间屋子。 ——只有那间屋子里还亮着灯火。 屋子里偶尔有人影闪动。 柳飞烟听领她们到这间别院的婆子说过,这处别院挨着的那间亮着灯的屋子,就是邹家长孙‘邹景春’的住处。 她往那处亮灯的房屋窗间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轻悄悄地转头四顾,目光落在石榴树下那些斑驳阴影里。 忽然,某处地面上铺开的阴影中,荡漾起丝丝涟漪。 柳飞烟看着那处阴影,眼睛微微发亮,嘴角轻轻翘起。 那片荡漾起层层涟漪的阴影里,有道人影倏忽显现——赤红神符环绕苏午周身滴溜溜旋转着,遮掩去了他的所有因果与气息,他站在阴暗角落里,看着柳飞烟,出声问道:“有甚么事情?” “我方才揣摩着‘天理打神拳’的拳理招式之时,心里忽然生出了些许疑惑,想请小哥为我解惑。”柳飞烟站起身来,向苏午低头行礼,轻声说道。 苏午闻声,欲言又止。 他顿了顿才开口道:“你说罢。” “是这招‘鹏王摩日轮’,与前面那一招‘金刚踏地狱’之间的衔接,我总是不得要领……”柳飞烟说着话,便动起手来,将‘天理打神拳’中的‘鹏王摩日轮’与‘金刚踏地狱’演练过了一回。 她招式转变间确有生涩僵硬之处,但也没有那般严重,亟需解决。 但弟子好学,做师傅的却不能不教。 苏午看过她的招式动作,便当场为她指出了几个要领,转而道:“自‘金刚部’开始的八式,俱是我从‘金刚法舞’、‘伎乐天’等密乘、大乘道门宗派法舞之中提炼关键,与我之所学杂糅而成,其中其实难免有衔接晦涩之处。 若觉得衔接晦涩,不妨不要从拳理招式的角度去考量这门拳法。 从‘拳意’的角度去揣摩思量,个中衔接晦涩之处,当可迎刃而解。 我们现下毕竟是住在旁人家里,平时行事还是要谨慎小心些,不要给主人家添麻烦——像今时这般修行到了关槛,心生困惑的时候,可以暂时把困惑点记下来。 等回去了,我再一一为你解惑。 也或许,你自己多揣摩几遍,能自行解开困惑,那对伱的修行助益自然更高。” “是,我明白了。”柳飞烟点头答应。 她见苏午目光看向月亮门外那处亮着灯的房屋,便出声道:“我用了你给我的消敛形迹符咒,主人家轻易不会察觉我的动向的。 那处亮灯的屋子,好似是邹家长孙的居处……” 苏午未等柳飞烟说完话,在他身周盘转飞旋的赤红神符就散发出一阵赤光,将他与柳飞烟的身形都覆盖于红光中,消敛去了二人的因果形迹。 二人站在别院角落里,动也未动。 但若有人从此处经过,却休想发现二人的丝毫影迹。 “主人家要从屋子里出来了。 先莫要说话。”苏午皱眉说道。 柳飞烟轻轻点头。 苏午皱眉看着那处亮着灯的房屋,听到屋门里响起一阵脚步声,紧接着两扇屋门就被轻轻推开来,一道白衣身影从门内走出,沿着墙根,轻手轻脚地走近后院的堂屋。 那道白衣身影,正是只穿了里衣、披散着头发的邹景春。 黑暗里,邹景春面色更加苍白,神色颓废,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苏午记得他在宴席上,明明也未喝几杯酒,但当下这人却脚步虚浮,像是喝了不少酒。 邹景春推门走进堂屋里,回身关了堂屋的门。 苏午与柳飞烟的视线被隔绝在外。 但苏午的意追索着邹景春,跟着他‘进’了堂屋,他的一举一动,尽皆落入苏午的意中,没有半分遗漏。 这位邹家大少爷在堆满堂屋一张桌子的礼品里翻找着,拆开一个个绸布礼盒,将一尊巴掌大的玉佛、一只金碗、一盒银锭都收在自己怀里,临走时,他看了眼桌角落里放着的、以简陋红布包裹的长条形物什,将之也抓到了手中,这才匆匆出了堂屋。 “他拿这些东西做甚么? 邹家看来也不缺他的衣食花销,他若需钱财花用,应当也用不着半夜爬起来,去偷客人送给邹老爷子的礼品…… 难道是醉酒后的疯癫行为?” 苏午看着邹家大少爷的动作,他的意倏忽放开,倾盖了整个邹家后院。 须臾之间,他便感应到,此下邹家后院不易为人察觉的阴暗角落里,已经有一个个暗哨家丁守在那里——邹家大少爷的一举一动,皆在这些暗哨家丁的掌握中! “这是甚么戏码?”苏午脑海里念头闪动。 (本章完) 正文 1035、喀屯诺延神灵(2/2) 那些暗哨、家丁潜藏在各处角落里、瓦房檐角遮掩处。 他们目视着邹景春匆匆回转了自己的屋室,登时有暗哨从角落里闪出,急走向邹老爷子、邹景春父亲的屋门前,喊醒了门口守着的丫鬟,令丫鬟回屋去通禀甚么。 邹家后院渐渐热闹了起来。 苏午的意观照向了邹景春的房屋。 屋子里摆着一张圆桌,圆桌四周散落着几个圆凳,桌上杯盘狼藉,酒盏瓶器东倒西歪。邹景春摇摇晃晃地走入屋内,又踢翻了一个圆凳,他自身也被凳子绊住,一下踉跄扑向前去,扑倒了房屋中间用作隔断的屏风。 瓷画屏风随着嘭的一声倒在地上,镶嵌在木板上的瓷画顿时遍布裂纹。 邹景春怀里抱着的金银玉器也散落在四周。 那尊玉佛骨碌碌滚到了后面的床帏边,碰在床脚上,正磕掉了自己的头。邹景春双手按在满是裂痕的瓷画上,被翘起的瓷片割破了手掌,鲜血点在那副喜上眉梢的瓷画上,使梅花更红。 他浑不在意自己被割破的手掌,摇摇晃晃地爬起来,将四周散落的金银玉器收拢到床边,摊手到枕头下,却从枕头下拿出了一个巴掌大的神龛! 木质的神龛内,容纳着两尊木偶神像。 神像一男一女,皆是面色蜡黄,双腮上涂着桃红色的油彩,男神像身上披着一层绿衣,女神像身上披着一层红衣——两尊神像被一道道红线缠绕绑缚着,状极诡异。 邹景春将神龛蹲在一只圆凳上,随后把那堆金银玉器都堆到了圆凳下方,他痴痴地望着神龛里的红衣女神像,犹如在凝视自己的爱人,同时口中喃喃念叨着:“芸娘,芸娘,我想你,我想你入骨啊……我把这些金子、银子都给你…… 你出来和我见见面吧,就像以前那样,我们一块儿说说话也是好的。 芸娘!叫我看看你吧!” 脸色苍白的邹家大少爷念叨着,忽然跪下来,朝着神龛里的男女二神像不停磕头:“喀屯诺延大神,我供奉您,给您奉献祭品,您把芸娘还给我,您把芸娘还给我!” 咚!咚!咚! 他的脑袋用力地叩击着地面,将地面都叩得发出声声震响,他额头上都磕出了一片红肿淤青——可那神龛里,被他称作‘喀屯诺延大神’的两尊木雕神像,却是纹丝不动。 邹景春猛地抬起头来。 他满面泪水,目光在左右找寻着,很快就落在了那道被简陋红布包裹的长条形物什上。 这道红布包着的物什,即是李伯江赠给邹家老爷子的一柄匕首。 今下这个时期,禁绝私藏兵刃,李伯江托村里的铁匠帮忙打造这柄匕首,人家铁匠也是不愿意的,苏午为了叫老爷子顺遂心意,出钱买下了铁块等材料,随手打制了这柄匕首——虽是随手打造,却也比削铁如泥的利刃要宝贵太多。 只是李伯江不知个中内情,一直都以为这匕首是村中铁匠打造出来的。 邹景春一把抓住红布包裹着的匕首,撕去上面的红布,从皮鞘中抽出明晃晃的匕首,随后撸起自己右边的衣袖! 他衣袖下的手腕上,显出一条条刀疤。 刀疤密密麻麻,新伤叠在旧伤上,已经形成大片陈旧性瘢痕。 许多伤势纵然已经弥合,依旧如一条条肉虫子般,‘爬行’在他的手腕上。 邹景春攥着刀柄,刀刃抵在自己的手腕处,猛地一划——一股血泉登时喷涌出来,啪嗒啪嗒地滴在圆凳前面,在地毯上很快浸染开人头大的一片鲜红! “芸娘,我用我的血来喂你! 你快出来吧! 和我一见吧!我爹我娘、我爷爷他们都睡着了,你不用怕他们! 喀屯诺延大神,请你叫芸娘出来和我一见吧,求求你——”邹景春手腕上鲜血还在流淌,他痛哭流涕地望着圆凳上那座巴掌大的神龛。 泪光里,恍惚间,那红衣女神像倏忽起了某种变化。 它身上披覆的红衣愈发鲜艳,如血一般鲜艳。它头上盘起来的头发倏忽飘散开,不断向两边分散的头发下,浮现出一张秀丽可人的面孔! 那张面孔张开红艳艳的嘴唇,轻轻出声:“邹郎……” 一根根红线在那张美人面下交错着,形成了它的脖颈、双臂、身体,丛丛阴寒的火焰倏地从那根根红线上迸发而出,填充了红线构成的曼妙体型,竟令这道原本看起来极其诡异阴邪的人形,变成了一个轻纱遮盖着的窈窕美人! 窈窕美人双臂环向脸色越发煞白的邹景春。 她眼睛里蕴着泪珠儿,似是心疼极了自己的爱郎。 邹景春放开了手中的匕首,也喃喃低语着,张开双臂去抱那窈窕美人——却在这时,他丢在地上的那柄匕首上寒光一闪,一股凶恶的气息骤自匕首上爆发开来,直将那双臂环向邹景春脖颈的美人分作了两半! 美人面孔霎时扭曲,根根红线从它嫩白如玉的面孔暴凸而出,丛丛阴冷火焰跟着爆发! 一瞬间就裹挟着它的身形,缩回了神龛之中! “芸娘,芸娘!” 邹景春伸手向圆凳上的神龛—— 这时候,他的居室外骤然响起一阵激烈的敲门声。 嘭嘭嘭! 伴着那阵敲门声的是他父母、爷爷焦急的唤声。 “景春,快开门!” “开门啊!” 嘭! 哐当! 两扇门被家丁们直接撞开来,门栓掉落在地。 邹庆功、邹景春之父邹全忠等人急匆匆步入门内,一眼就看到了倒塌的瓷屏风后,跪坐在地上失魂落魄、手腕上鲜血干涸的邹景春! “景春! 你这是干什么啊!”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这样做,实在是疼在娘心……” “快把门关上!” 一群人闹哄哄地涌向邹景春周围。 几个家丁赶紧关上了屋门,以防当下闹出的动静,惊动了住在院子里的各方客人——然而当下事发突然,邹家也没遮掩,今夜之事想瞒住有心的客人却不太可能。 当下才想到要关门,也只不过是掩耳盗铃罢了。 邹庆功拄着拐杖,脸色黑红,他在几个丫鬟的搀扶下,缓缓坐在一张椅子上,连喘了几口气,才渐渐平复了呼吸。 他心疼地看着这个几乎是跟在自己身边长大的长孙儿,目光里满是疼惜:“天下间好颜色的女子、贤惠温柔的女子太多太多了,咱们家里有钱,你想娶,哪个不能娶得? 今夜宴会上的柳家姑娘,难道不合你的眼吗? 我看你当时分明脸红了,说不定对人家起了心思,你有这心思,就和爷爷说,爷爷去帮你提亲,她家世好就做你的正房,家世不好就做个平妻,能嫁到咱们家对她也是一番恩遇……这样不好吗? 你为何——为何偏偏要迷上一个画中人啊?! 把自己搞成这般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竟还要自残自戕! 你这样对得起你爹你娘吗? 对得起我吗?!” “芸娘不是画中人啊,爷爷! 我是在县城怡红院里遇着她的,我想去找她,我想去找她! 爷爷——我想见她!我方才就要见着她了……”邹景春涕泪横流。 “你方才再差一点就失血过多而死了!”邹全忠厉声呵斥着自己的长子,“一个青楼妓女,她究竟有甚么手段,把你迷成这个样子?! 几日前你还与我们承诺过,以后不会再这般毁伤自己的身体,今天就做下这等事,你的承诺全不作数吗?! 逆子啊逆子! 我看得把你绑在床上,你才能消停——” “他都这个样子了,你还要把他绑在床上?! 我看你是想要他的命!”邹庆功忽然出声,冲着邹全忠怒斥起来,“你赶紧遣人去县城的怡红院里去,给我寻到那个芸娘,把她带回来! 不管花多少银子赎买,都把她带来!” “爹……”邹全忠满面怒意消散了,迟疑地唤了一声。 邹庆功用力地顿着拐杖:“还不快去——” 正文 1036、如见地狱(1/2) 父亲如此严厉地要求,邹全忠没奈何,叹了口气,便领着人转身欲往门外去。 这时候,跪倒在地上的邹景春忽然嚎啕大哭起来,摇着头连连道:「不行了啊,不行了啊······她如今已经不在县城怡红院里了,去到那也找不着她了! 我今晚本就要见着她,却被你们给惊走了····..」众人闻听邹景春言语,一时面面相觑。 邹全忠顿在原地,看向邹庆功,等待自己父亲发话。其妻在旁抹着眼泪,小声啜泣。 「给他把伤口包扎包扎。」邹庆功愁容满面,拄着拐杖站起了身,看着家里养着的郎中提着药箱到邹景春跟前蹲下去,他又说道,「大夫,给他开一剂安神的药,先叫他把今晚渡过去罢······」 「是。老太爷。」蹲在地上给失了魂般的邹景春包扎伤口的郎中点头答应。 邹庆功看着自己的长孙,摇了摇头,转而看向邹全忠,问道:「春儿总是这样,也不是办法······相思之苦,最是害人。 咱们是不是给春儿先纳个妾来? 或许有那温柔贴心的女子陪在他身旁,便能消他相思之苦,这件事便能解决了。」 老父亲的言语,叫邹全忠眉头直皱。 今下他的儿子变成这个样子,父亲与他妻子的溺爱可谓功不可没,但上对父亲他训斥不得,面对妻子,训斥也是无用,毕竟妻子的靠山就是父亲。 父亲今时提出的建议,也是对他儿子的一种纵容。 然而他仔细一想,却又觉得父亲的建议,其实也不失为是一个好办法。失去相恋之人,痛心断肠怎么办? 移情别恋无疑是消除心痛的最快捷方法。「纳妾纳色,还需其人能懂事,知情知趣。 咱们上古镇周边,少见有好颜色的女子,纵然是有,往往也是愚笨村妇,并不能知情知趣,若给春儿纳回来这样一个妾,怕是也不利他今时的相思病,更会叫他病势加重啊······」邹全忠思忖着,谨慎地回答道。 邹庆功捋着胡须,笑道:「今天的宴席上,你看那李伯江带来的那个女子怎么样? 便是那个名叫柳飞烟的。」 「柳飞烟······」邹全忠念叨着这个名字,脑海里顿时闪出在酒宴上见过的那个、坐在李家那一桌酒席上的女子,他面露笑容,看了眼跪坐在地上的大儿子,哼声道,「倒是个好颜色的,看起来也颇知趣懂礼。便宜了这小子!」 邹景春不知何时回过了神来,听着父亲与爷爷的对话,他渐渐止住了哭声。 「不过,那毕竟李老爷子的徒孙。 把她纳到咱家来,给春儿做妾,只怕李老爷子不会答应罢?」邹全忠看向父亲,出声说道。 邹庆功捋着胡须,思忖着道:「确是如此,我与李伯江多年交际,亦知此人吃软不吃硬—把他的徒孙纳作咱孙儿的妾室,他多半不会答应。 也须看那柳家女子的家室······要是家室好,明媒正娶回家,做春儿的平妻也好。 要是家室不好,她多半自己就愿意做咱们春儿的妾·····李伯江若是不同意,先叫他俩生米煮成熟饭,他也就没奈何了····..」 屋内种种情景,邹家几人的对语,尽在苏午意中一览无余。 苏午紧紧皱着眉头,旁边的柳飞烟仰头注视着他的侧脸,在他目光看向自己之前,及时地低下了头。 「这几日住在邹家,你须小心一些。」苏午向柳飞烟出声说道。柳飞烟点点头,小声道:「我不会惹麻烦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苏午道,「我原先和你说过,不是大事的时候,你可不必运用「灵鹤符'— 现下这番话作废了。」 「作废?」柳飞烟抬起头,不解苏午之意。 苏午眼神微冷:「邹家与我家虽早有交情,但人心本就易变,这是定数—我觉得他们可能对你不利,你此后遇到任何不正常的情形,都须及时知会我,以免发生不测。」 听着苏午的话,柳飞烟虽不知苏午所说的'邹家会对自己不利',是怎样的情形,但她内心却油然生出一种厚实的安全感,好似有苏午这一句话保证,自己必定能安全无虞一样,她垂着眼帘,乖顺地应声:「我都听你的,会小心一些的。」 苏午未有作声。 他一手捏着一张符纸,同时身后闪出一道透明的人影来,另一手并成剑指,在那道符纸上一点—其身后身影倏忽缩小,「印染'在那张符纸上,形成了一道紫金的印痕。 「这道'念化身'留给你。 危急关头,直接使用此符,比灵鹤符效用更好,用出此符,我即有感知。」苏午把符纸递给了柳飞烟,转而又道,「走了。」 「诶·····.」 柳飞烟接下符咒,伸手欲拦。 苏午身影已经完全消失在阴影中,但他的声音仍在柳飞烟身边响起了:「还有甚么事?」 「没、没事了······就这么走了吗?」「嗯。早些休息罢。 明早还要与各家武师讨教拳法。」 「好,好······」柳飞烟应着声,萦绕在她身畔属于苏午的气息,此下终于随风消散去,她愣愣地望着苏午气息消去的方向,出神良久。 翌日晨间,天蒙蒙亮的时候,苏午的门扉即被扣响。他张开双眼,眼睛里神光奕奕,即起身去开了门。 面色微微泛白的邹景春领着两个端着托盘的丫鬟在门外等候着,其看见衣衫寻常的少年人出现在门口,目光迎向苏午那双眼睛的时候,一时失神,片刻后才在苏午的目光下反应过来,向苏午拱手行礼:「飞熊贤弟,厨房里做了些早点,我给你送来,你用一些。 用过早饭以后,可以去中院那边。 大家都在中院那边等候着,待会儿各位兄弟一起切磋切磋武艺拳法。」 「好,谢谢景春兄。」苏午拱手还礼,神色淡淡,侧开身子,令几个丫鬟进门来放下餐点,他的目光在邹景春满是笑意的面孔上微微停留,没有甚么情绪的眼神落在邹景春身上,却叫邹景春生出几分自己整个人内外都被看破,都在这少年人眼中一览无余的感觉。 邹景春神色有些不自在,干笑了几声,等几个丫鬟回转过来,他既与苏午行礼作别:「还需去给其他兄弟送餐点去,我就不久待了,飞熊贤弟。」「景春兄慢走。」 苏午点了点头,看着这个侍奉所谓「喀屯诺延'神灵的邹家大少爷的背影,在其刚走出两步之时,忽然又出声问道:「喀屯诺延——你是在何地发现这双尊神灵的? 怎会想到要将它们请到家中来供奉?」 他眉心意能量滚滚流淌而下,周身八识心王化作重重光轮向外扩张,瞬息间就将邹景春包裹于八识心王之中,剥夺去邹景春的一切自主意识! 邹景春闻听苏午所言,没有任何抗拒,只能老老实实地作答:「我与芸娘在怡红院里结识以后,偶然见她以自身的发丝、鲜血祭拜'喀屯诺延'双尊神灵,当时心里觉得那般情景实在诡异,便询问了芸娘这双尊神灵的来由。 芸娘与我说,喀屯诺延本是藏地神灵「钦血金刚双尊'的化相,后被引入蒙古,女真王族迎娶某位蒙古王妃以后,那位蒙古王妃亦将喀屯诺延信仰带到了女真满族之中。 这位喀屯诺延在汉地被称作'红哀'······侍奉红哀,能叫痴情人终成眷属 ,能顺遂一切痴男怨女之心意,叫他们最终能同宿同飞。 我疼惜芸娘,芸娘亦全心服侍我。 我想与她双宿双飞,便把喀屯诺延也请到了自家里来·····.」又是红哀······ 苏午昨夜见得那木神龛里缠绕红线的男女双尊,以及那被邹景春鲜血呼唤而来的「芸娘',立知喀屯诺延与红哀关系匪浅。 未想到红哀会王传贞竟还引用了藏地传说,将「钦血金刚'—即欢喜金刚双尊与自身联系起来,令红哀成为了喀屯诺延、钦血金刚信仰的源头! 今时之王传贞,比之从前必然更诡谲,应对起来更加棘手。 漫长岁月过去,苏午尚且不知,自己能否如从前一般,能够逼得王传贞必须要借'女娲牌坊'来逃跑—喀屯诺延既是女真、满族王族供奉的神灵,那今时的清皇族会不会也在供奉喀屯诺延?! 如此一来,那些'长生牌坊'与女娲牌坊之间,是否存在某种关联?! 女娲牌坊、人种池、大秦教拼凑'原初之人'、六道轮回中身首两分的满清贵女······苏午发现的诸多线索,隐隐约约都排布在了某一条线上,而这条线的主轴,即是'清朝王公'兴建长生牌坊,他们的最终图谋,或许与王传贞、大秦教目标一致! 「昨天夜间,你父亲与祖父图谋柳氏女,欲纳之为妾。 你须记得,不得对柳氏女行不轨之事,见柳氏女,欲念一起,即见大威德金刚,欲念顿消——」苏午念头一落,身形陡然化为九首三十四臂,脚踏黑水牛的大威德金刚! 正文 1037、梅花会(2/2) 此般狞恶神灵本尊,吓得邹景春浑身发抖,脑海里原本还存有的、对柳飞烟的一些欲念,顷刻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从此以后,他便如苏午所言一般,见得柳飞烟,欲念一起,即见‘大威德金刚’! “我记下了!”邹景春颤抖着应声! “你走吧!” 八识心王倏忽收拢。 邹景春回过神来,却再也记不起先前发生过什么。 他脸色茫然,转回头看向苏午,苏午神色淡淡,向他微微点头——他身躯忍不住颤抖了两下,也朝苏午挤出一个笑容,带着丫鬟们匆匆离去。 苏午回到房间里。 前脚踩过门槛,忽在原地顿了顿:“红哀会的芸娘与邹景春进行接触,图谋的是邹家的钱财? 还是,红哀会亦探知到了今时这场拳会,对这场拳会有些图谋?” …… 在房间里吃过早饭以后,彪叔、罴叔、李黑虎就与苏午结伴,去到了邹家大宅的中院。 中院堂屋内,邹庆功与几个老者已经安坐其中,喝着茶水,闲聊着,各家子弟三三两两的聚集起来,散落在偌大院落各处。 坐在堂屋内的邹庆功,看着屋院里各家子弟已经聚集起来,便侧头与李伯江、周兼用等各家老头说道:“人应该是都到齐了罢?” “齐了。” “我家那几个小子都到了。” “应该是没问题的。” 几个头发斑白的老者纷纷应声。 “既然人都到齐了,那就把大伙都叫过来。 咱们今天这场拳会,就准备开始罢!”邹庆功笑呵呵地说着话,站起了身,各家老者各自出屋,去寻自己带来的孩子们,令他们都聚集在中堂台阶下。 邹庆功在几个孔武高壮的家丁簇拥下,站在了中堂台阶上,看着台阶下七八十号体格还算不错的青少年们,面上笑意更浓——他再次筹办梅花拳会,哪是单纯的只把各家子弟聚集起来,一起比武练拳?更深的图谋,却是想组建一支乡勇团,令之为自己所用,抵抗极可能会爆发的灾民大潮,保住自家的财产! “各位,这回把大家都召集过来,办这个拳会,老夫想着还是按我们老哥几个那时候论的,把这场拳会,叫做‘梅花拳会’。 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 如今都五月端午了,早已经不是腊梅花开的时节。不过这个拳会叫做梅花拳会,也是为了明我们各自心中的志向,为了心里头的志向,久经磨难,百折不挠,冬练三九夏练三伏,这是我们练武人该有的品格! 你们觉得,这个‘梅花拳会’的名字,好不好啊?”邹庆功满眼笑意地说着话,他眼神殷切,神色慈和,在众多青少年人眼里,仿若是一位敦厚长者。 底下各家的青年、少年们被他几句话打动了,纷纷鼓掌,大声叫好。 各家子弟当前这个年纪,正是满腹英雄气的时候,对于所谓‘志向’、所谓‘梦想’的话题最有感触,邹庆功的言语算是正对他们的胃口。 “看到你们这些孩子,我就想到我们老哥几个年轻的时候了。”邹庆功带着笑意的目光从李伯江、周兼用等各家老人的面庞上一一掠过。 各家老人也都面露笑容。 邹庆功接着道:“我的心思是咱们这个梅花拳会,不止办这一回,以后年年五月端午的时候,大家都聚集在一起,各家子弟互相交流感情,讨教拳法,你们觉得怎么样?” “自然是好的。” “可以!” 李伯江、周兼用等老者纷纷笑着回应。 “既是举办拳会,比武切磋自是少不了的。 咱们各家子弟互相间一轮一轮的交手,点到为止——直至最后,在梅花拳会上胜出的那个,便是这次拳会的魁首。 作为每一届梅花拳会的,皆能请动邹、李、马、周、吴、孙六家人,给他办一件事情,各家都需卖他一个人情——这件事情,不能是伤天害理,违背律法的事情。 我既然发起这次梅花拳会,就给各场比试胜出者,也添一点彩头。 各家每胜一场,即得一两银子。 最后成为魁首的那个——”说到这里,邹庆功顿了顿,朝身后长孙邹景春招了招手,邹景春捧着一个红绸布包裹的木匣走上前来,将之摆在邹庆功旁边的高桌子上。 他解开红绸布,开了那把红木匣子上的锁头,露出内中之物。 台阶下,原本因为邹庆功所言而有些犹豫迟疑的各家人,顿时发出阵阵惊呼之声! 那红木匣子内,赫然躺着一只拳头大的金佛! 财帛动人心! 更何况是这样大的一尊金佛。 能将之拿到手,各家日用花销哪怕奢靡十倍,也够花个十数年了! 尤其是在今下的灾荒年景里,这样大的一坨黄金,更显珍贵! 原本还对参与梅花拳会有所顾忌的各家老者们,此下也都放开了那一丝顾忌——纵然不能成魁首,可若是自家子弟参与比试,能胜出一场,也可得一两白银。 金佛的彩头或许遥远,可这一两白银却是实打实的! 邹庆功看着底下人的惊讶神色,面上笑意未变。 他早知各家人会有怎样反应。 如今六家人聚集,办这个梅花拳会,每胜出一场,他也不过是花费一两银子而已,直至决出最终的魁首,他今天的花费也不会超过二百两。 而他若去各地募集乡勇,办民团的话,二百两银撒进去,连个水花都没甚么! 今下花费这二百两白银,效果可抵一千两! 反正当前各家学拳法的子弟,在他看来,都不大可能赢得过他的几个孙子,只要他任一个孙子成了‘梅花拳会魁首’,就能轻易调集各家青壮为己用! 他虽然拿出了这尊金佛,但那尊金佛最终还是会老老实实回到他的家里,不会落到外人手中! 此时,邹全忠领着两个下人,又将一口箱子搬到了桌子上。 邹庆功掀开箱子,顿时露出内里叠放得整整齐齐的一只只银元宝,每一只银元宝都是一两的重量! 他扫了眼桌上的金银,转而看向各家的老者,笑着问道:“几位老兄弟,你们意下如何啊?” “邹兄精心准备这场梅花拳会,我家自然不能不给面子!” “都听邹老弟的。” “依邹兄的话就行,你说怎么办,咱们就怎么办。” 几个面色隐隐发红的老者纷纷出声应和。 只有站在李家几个少年人前头的李伯江,眼神有些迟疑,向邹庆功说道:“老兄弟,我这次来这个拳会,主要还是想和大家碰个面,看看大家近几年过得怎么样……顺便叫小辈儿也借着拳会切磋武艺,交流感情。 如今弄添这些金银,整个‘梅花拳会魁首’的名头出来……是不是有些太过了?” “大家伙玩得高兴就是。 不会因为这点金银伤了和气,我的为人,老哥哥还不清楚吗?我也不是那吝啬的人,你要是担心大家会因为一点金银伤了和气,却是大可不必。”邹庆功笑着摇了摇头,安抚了李伯江几句。 其余人也纷纷出声附和。 李伯江见状,叹了口气,看向身后的苏午等人。 他自家情况自家知。 ‘天理打神拳’一出,这块地方能赢过自家的只怕没有。 这样与众人比试切磋未免胜之不武。 然而大家又盛情相邀——李伯江只得叮嘱众儿孙道:“待会儿比试的时候,都收敛着点儿,有赢有输才是好,你一个人全赢了,不是好事!” 大爷爷这番话说完,李家人还没怎么出声,旁边便响起一阵哄笑声。 “李家爷爷真会说笑!” “哈哈哈,老李,你家能赢多少就赢多少,可千万不要客气啊……” “李大哥还是和从前年轻时候一般的自信!” …… 邹庆功听得李伯江言语,看了眼他身后的李家年轻一辈,笑着道:“这样吧,各家每一轮最少派三人、最多派五个人出来参与比试。 胜者可以向其他人邀战,败者便不能再继续参与比试。 诸位以为如何?” 他的言语又引来众家子弟一阵附和。 几家老者厘定了诸般规矩,便当场在中堂大院里划出一块场地来,作为擂台。众家弟子围着这方擂台,俱是跃跃欲试。 李伯江走到了‘擂台’中央,环视周遭,笑着说道:“哪家的青年俊杰,先上来开个头?第一个上来的人,可以自行从各家子弟里挑选对手。 此后便须获胜了,才有挑选对手的权利了。” 他却是被众家老人共推出来,做了此次梅花拳会的裁判。 “我先来!” “我来!” 大爷爷话音刚落地,擂台四周顿时有人举手,跃跃欲试。 这些人血气方刚,久日习武练拳,却也不似一般人那么忸怩。 有个吴家的青年人‘吴方境’抢先一步,直接走到了擂台上,向李伯江拱手行礼:“大爹,让给我先来罢!” “行!”李伯江干脆点头,看着那肚子颇大,有些肥壮的吴方境,道,“你自己挑个对手罢,可别挑到自家人了,自家人和自家人打,你爷爷肯定饶不了你。” 李伯江打趣的话音一落,四周响起一片哄笑声。 吴方境也跟着咧嘴傻笑了一阵,片刻后,他目光倏忽看向人群里的柳飞烟。 正文 1038、鹰化为鸠(1/2) 柳飞烟站在苏午身后,感应到吴方境看过来的目光,抬眼平静地看向对方。 吴方境被她目光看得有些心虚,赶紧转移挪开了眼睛。 他其实没那么多花花心思,只想寻一个好打赢的对手,先挣个一两银子——家里都快揭不开锅了,一两银子正能解燃眉之急,所以将目标瞄准了看起来柔柔弱弱的柳飞烟,然而,他终究有些害臊,不敢真的首选个女子来做对手。 那样就算打赢了,回去后也必会被爷爷臭骂一通。 他目光扫视了一圈。 各家青年少年都挺壮实,不像是好打赢的对象。 也只有方才那个女子,以及女子身前的少年人,看起来好对付一些……吴方境内心拿定了主意,将目光看向了柳飞烟身前的苏午,一指对方,乃道:“李爷爷,我选好了! 就选您家的这个小哥罢!” “我家的小哥……”李伯江回过头去,顺着吴方境手指指向,就看到了李黑虎旁边的苏午,他愣了愣,回过头来,看着吴方境,迟疑着道,“吴家小子,你可得想好了……你真要选他?” 被他这么一问,吴方境顿又有些迟疑。 四下里立时嘘声一片。 擂台边上的吴家老人‘吴清源’脸上挂不住,斥他道:“选好没有?! 快点! 怎么跟个娘们一样磨磨蹭蹭的!” 吴方境闻言下定了决心:“李爷爷,我就选他了!” “哎……”李伯江摇了摇头,“行吧。” 他朝苏午招了招手:“飞熊,你来。 吴小子选你做了这一局的对手。” “运气真不好——”李黑虎咧嘴一笑,嘴里的话才说出来一半,剩下那半句话就被他爹一个巴掌拍在脑袋上,拍回了肚子里。 李黑虎挠了挠头,有些闷闷不乐。 大爷爷瞪了动手的李雄彪一眼,转而将目光看向苏午。 苏午走到‘擂台’中间来,与对面的吴方境各自拱手行礼致意:“李飞熊,家传反耳巴子拳。” “我叫吴方境! 家传雷子拳!” “开始罢!” 李伯江话音落下,退至场外,将场地留给了两个少年人。 吴方境看着对面的苏午,听着四周鼎沸人声,他的血液开始发烫,面色微微发红——他亦从未经历过这样阵仗,眼看着对手垂手站在对面,好似没有任何进攻的打算,他把心一横,一咬牙一记直拳捣向了苏午的面门! 苏午看着吴方境一拳捣来,对方的动作在他眼中倏忽变得极慢极慢。 对方这一拳,尽失水准。 从这一拳里,苏午稍微窥见了稍些‘雷子拳’的拳理,但并不多,只是一点点。他脑袋轻轻一侧,直接避过了吴方境这一拳——他与对手比试,并不为赢,只为能更多地洞见各家拳理,感悟开创拳路的武师的灵光乍现。 借助那一点灵光,感悟到天人交感中的天理运转,获得点滴神韵! 是以当下他明明能一招挫败吴方境,仍只是侧身躲避,暂没有任何进攻的打算。 苏午侧身躲避之时,顺便帮吴方境稳住了自身的重心。 吴方境一拳未有击中苏午,心下本还有点慌张,却未想到苏午稍稍侧身躲避,正站在他的有利进攻方位下,他定住身形,稍微回复了些许信心,更加标准的一记‘雷子拳’招呼向苏午的空门! 二人你打我躲,拳脚来往,一时间打得好不热闹。 周围众家少年见得这般热闹,多数大声叫好。 前头的几个老者练了几十年的拳法,总算能看出些端倪,但他们也只是稍微看出来点端倪而已,并不能明白苏午缘何一直躲闪,并不出手反打进攻? 尤其是,苏午有时候会故意闪避到于自身不利的位置,反倒叫吴方境出拳更方便,把拳法使得更顺畅了——这样动作,几个老人都看不懂。 “雷子拳,拟拳势若惊雷,在敌人空门炸开。 此门拳法重在‘蓄势’与‘发劲’。‘蓄势’之时,拳脚收放之间尽皆护住自身罩门,如重云深锁。发劲之时,阴云碰撞,雷霆乍现,乃是在敌人久攻自身不下,进而显出破绽的那一刻,抓住机会,一拳制敌。” 苏午躲避着吴方境的拳路招式,在对方打出二三拳以后,他已尽悟出吴方境家传‘雷子拳’的拳理变化! 他心中不断揣摩着那‘蓄势’与‘发劲’的拳理,自身的意不断拔高,在倏忽之间融入冥冥之中—— 这个刹那,他的意‘看’到,暗云低垂的苍穹之下。 田亩间麦苗被狂风吹得翻腾如浪潮,那翻腾的麦浪中,显出了一道道田垄与纵横阡陌。 夏风飒爽,大雨将至。 但在一道遍布杂草的阡陌上,两个戴着草帽的庄稼汉却起了冲突。 二者争吵几句,其中一个或是久在田间劳作,心火已经有些旺盛,此下直接把手中那一捧掐下来的麦苗甩到了对面的庄稼汉身上,整个人跟着合身扑向对方,一把揽住对方的脖颈,同时一只脚拌住对方的脚后跟,试图将之撂翻! 那对面那庄稼汉挺住身形,用各种方式阻挠对方撂倒自己,终于在其筋疲力尽,稍有松懈之时,咚地一拳砸在对方面门上,将其砸得口鼻冒血,踉跄往后跌退! 轰隆隆! 此时,天穹中激云碰撞! 雷光电丝一瞬间在云层中爆发开来! 一个个雨点飘落! 雨点练成雨线! 雨线直坠大地,化作瓢泼大雨! 大雨中,阡陌间两个扭打的庄稼汉身形渐消,转而化作了一片玉米林子里,雨水中两个苟且的男女,身躯紧紧地贴合在一起—— 苟且的男女、扭打的庄稼汉尽在苏午的思维里消解去。 他脑海里倏忽闪过一些凌乱的念头,这些凌乱的念头与天意骤然间产生了牵扯! ‘桃始华,仓庚鸣,鹰化为鸠’! ‘惊蛰’! ‘大哉!乾元,万物资始,乃统天。 云行雨施,品物流形——’ 一道‘元之神韵’如团龙般飘转而下,倏忽间融入了苏午自身,经他周身经络穴窍运转,最终聚集于腹部——那颗透明的丹丸顿时凝实了些许! 苏午在同时伸手一拂频频进取而来的吴方境—— 呼! 一阵恶风刮来! 空气里竟弥生出些丝凉意。 方才还晴空万里的苍穹,此下竟瞬间暗云弥补,雷霆游离于云层边缘,一场春雨似乎在所难免! 而吴方境被苏午这随手一拂带来的恶风,直接掀翻了身形,掀得他直接跌退出了擂台,当场落败! 吴方境直愣愣站在人群里,他先前还觉得自己赢面极大,越攻越勇,心中颇受鼓舞! 没想到转瞬间,他就被人一巴掌扫出了擂台,就这么败落了! 围观众人也未料到事情会有这般戏剧的展开——在多数人眼中,苏午就是只知频频闪躲,运气好借了巧劲,趁着吴方境不注意,把吴方境‘推’出了擂台而已! “嘘……” 众家少年对此番结果,显然甚为不满,纷纷嘘声。 吴方境涨红了脸,想要迈上擂台去与那李家少年理论,却被他爷爷拉住了胳膊:“行了!还不够丢人的? 人家明显是让着你! 他要想对你动手,你就不是被掀到擂台外边,还能毫发无伤这么简单了——你自己仔细想想!” 吴清源几句话,惊醒梦中人。 吴方境回想着先前与李家少年交战时的情景,越想越觉得爷爷说得对,他惭愧地低下头,小声道:“可惜挣不了一辆银子了……” “哎…… 不妨事,本来也不是奔着挣钱来的。 能挣点最好,挣不上……那就挣不上嘛……”吴清源拍了拍大孙儿的肩膀,面露笑容,眼神里却藏着愁绪,“行了,去跟人行个礼,咱们也输得起!” “好。” 吴方境走出人群,端端正正地向苏午拱手行礼,胖胖的面孔上还有些惭愧之色。 邹庆功看过了全程,这时走到擂台中间,笑着道:“这一局,就是李老哥的孙辈李飞熊胜出了,飞熊,给你一两银子。” 说着话,他拿出一只一两的银元宝,交到了苏午手中。 苏午向其道谢,将那只银元宝拢进袖子里。 对面人群里的吴方境脸色微红,眼神里难掩懊丧。 这时,邹庆功又走到了吴家那边,拍着吴方境的肩膀,劝慰了对方几句,与吴清源攀谈了一会儿。 邹庆功邀买人心之举,尽皆被苏午看在眼中。 苏午并未在意,他站在擂台上,抬眼看了看天穹。苍穹中遍堆起的暗云,倏忽消散去,这场本不可避免的春雨,就此没了影踪。 作为胜者,苏午选择了第二个对手——却是周家的周钦明。 周家家传拳法,叫做‘野猴拳’,其当家老人周兼用,年轻时在戏班子演美猴王,后来又跑过镖,做过‘钻天挂子’,所谓钻天挂子,是‘暗挂子’的一种,其实就是上墙揭瓦偷人钱财的贼偷儿,周兼用做几年钻天挂子,认识了不少江湖上的朋友,后来改邪归正,被大户人家聘去做了‘支挂子’。 正文 1039、螳螂(2/2) 支挂子,即是‘明挂子’的一种,就是看家护院的武师。 他由此闯下了一番名号,诨号作‘撒野猴王’,野猴拳由此得名。 ‘撒野猴王’在大户人家支挂子的时候,遇着了江洋大盗‘探江龙’,其所看护的那户人家家中丢失古玩珍宝颇多,他挂子支不起来,索性回到老家养老,含饴弄孙去了。 周家野猴拳比吴家的雷子拳便要高明不少。 毕竟雷子拳的开创,多半是一个庄稼汉在田间低头与人争斗、苟且之时领悟出来,而周兼用的野猴拳,却是实打实地经历过江湖上的实战,与各路贼偷野盗,乃至是有家学传承的武师都有过交手,经过种种磨砺的野猴拳,便更加精微。 一招一式间,对力的运用都甚为高效。 这套‘野猴拳’,比之李家的‘反耳巴子拳’都更胜一筹。 然而,苏午与周钦明交手,哪怕已经在其手下见过了完整的野猴拳,将之记在心底,却亦未有从中领悟出一丝一毫的拳理神韵。 拳理神韵终究可遇不可求。 苏午未有从野猴拳中领悟到神韵,也并未在意。 自己多加揣摩,乃或是与野猴拳的开创者‘周兼用’讨教,总能窥见其中那一缕天人合一的灵感,继而以那点灵感为跳板,感悟到天理神韵! 他将周钦明‘送’下了擂台,紧跟着又挑战了‘马家’的‘铁爪功’。 吴、周、马、孙四家拳法,苏午一一领教,尽将四家拳法掌握精熟。 他连胜四场,将四家年轻一辈的武师尽皆‘请’下擂台去,最终将目光看向了邹家的三个年轻武师。 擂台四下众家子弟们,眼看着苏午连胜四场,他们即便没有眼力,今下却也能够从苏午的连胜之中窥见对方并未是他们以为的那般靠取巧得胜的角色。 此下,苏午目光过处,或有对自己颇自信的少年人心中不服。 但当着他面发出嘘声与嘲讽的,却再没有一个。 苏午目光落在了邹家年轻一辈的三个少年人身上,这三个少年人,即是作为长孙备受宠爱的邹景春、以及邹全忠弟弟‘邹全恕’的儿子‘邹景夏’、还有邹庆功外室的孙儿‘邹景秋’,其家还有一个‘邹景冬’,但并不是练武的料子,一直在读书,今下并未出现在现场。 邹庆功见苏午看向邹家几个少年人这边,他面上笑容可掬,出声说道:“飞熊,可是想试试我家的‘螳螂拳’?” “正想一试。”苏午点了点头。 “好。”邹庆功转回头,看向自己的三个孙儿。 他先前满脸堆着的笑意,在回头之时已尽数收敛,眼神深沉地看着三个孙儿,出声道:“你们飞熊兄弟的拳脚确实漂亮,待会儿与他交手,可得用点心思。” “飞熊,你也收着些!”李伯江在擂台外叮嘱了苏午一句,话外之意是叫他给主人家一些面子,不要叫对方输得太难看。 苏午点了点头。 李伯江与邹庆功交际数十年,焉能想到当初与他组建梅花会的老兄弟,今下内里其实已经完全换了一个人?双方早已不在同一层阶级上了,对待问题的方式已经天差地别。 几个老者曾经的共同志向,如今只是邹庆功用来召集众家子弟的一个噱头而已。 亲不亲,阶级分。 “飞熊,你想挑我哪个孙儿做对手啊?”邹庆功笑着向苏午问道。 苏午目光看向了邹景春身旁的‘邹景秋’,道:“我想与这位邹家兄弟切磋切磋。” “景秋吗?”邹庆功转头看向邹景秋,眼神有些意外。 他还以为对方会选自己的长孙,毕竟长孙邹景春看起来病恹恹的,状态并不好——若对方真选了他家的长子,他倒是不用再多赔一两银子了——他给邹景春留了撒手锏。 可苏午现下反而首选了看起来孔武有力的邹景秋。 邹庆功拍了拍邹景秋的肩膀:“去吧,景秋。不用有甚么压力。” “是,爷爷!”身材高大,与李黑虎相比也不遑多让的邹景秋咧嘴笑了笑,眼神张狂,扬声道,“遇上我,他家再别想赢下一局了!” 邹景秋这番话说得在场众家老人眉头暗皱。 邹庆功观察着周围人的神色,笑呵呵地道:“这孩子,张狂惯了! 回去就叫他爹好好管教他! 各位,别把景秋的话放在心上。他就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傻小子而已。” 擂台外的众人纷纷摇头,表示不会在意。 邹景秋踏足擂台之上,朝苏午拱了拱手:“邹景秋,家传‘螳螂拳’,另请了仓州有名的支挂子‘斑锦彪’,在彪爷那里学了一手‘三皇炮捶’、‘大圣劈挂拳’。 请赐教!” “李飞熊,家传‘反耳巴子拳’。 请赐教。” “你家这拳法名字还怪逗哩……”邹景秋咧嘴一笑,阔脸上一双绿豆大的眼睛紧紧盯着苏午的面孔,试图在对手发怒的一瞬间发起攻击。 然而苏午听到他的话,却依旧是神色平静,面无表情。 “嘿!” 邹景秋猛地喝了一声! 紧跟着一记炮锤直轰苏午顶门! 苏午微微侧身,以肩侧侧对着邹景春,正好避过了邹景秋这一记势大力沉的炮锤,同时以自己的身位将对方的身形架住,紧跟着一记反耳巴子正打在邹景春脸上! 啪! 邹景秋被这一巴掌打得眼冒金星,摇摇晃晃,半天没有反应过来! 待他反应过来,定睛一看,苏午就在他身前垂手站着,却未有乘势追击——他心中怒火熊熊迸发,怒喝一声,摆出螳螂形,左摇右晃地迅速欺近苏午身形,双拳时收时放,一进一退,将苏午逼到了角落—— “这就是螳螂拳?” 苏午问道。 “呵!”邹景秋面如火烧,全掌一边,劈挂拳迎向苏午顶门! 苏午身形一错,又架住了邹景秋,又一记反耳巴子拳招呼在其脸上! 啪! “喔!” “哇!” 这一记反耳巴子打下去,围观众家子弟纷纷惊呼起来! 更有好事者直接吹了几声口哨,让此下本就‘热闹’的气氛越发地沸腾! 邹庆功看着台上交手的两人,他即便再如何有城府,心底深有图谋,此时也绷不住脸色,神色有些阴沉起来,但台上二人的比试还未出结果,又是他的孙儿首先轻辱别人家门拳法在先,此下也不好多说甚么,只得站在擂台外,保持着沉默! “这就是劈挂拳?” 苏午面无表情地看着邹景秋,出声问道。 “好!” “哈哈哈,问得好!” 围观众人先前听到那邹景秋趾高气昂的言语,其实内心对其已生出些许厌憎,毕竟如邹景秋一般能请得起武师,可以专心钻研武艺者,在场之中除了邹家人之外,根本没有一个。 他们所学的拳法,就是名字粗鄙、听起来难登大雅之堂的庄稼把式。 是以邹景秋称苏午家传‘反耳巴子拳’听起来好笑,也是在嘲讽周家野猴拳、吴家雷子拳、马家铁爪功、孙家‘锄头拳’。 邹景秋所言,看似是羞辱了苏午,实则也刺痛了在场众家子弟的自尊心。 所以当下苏午以平静语气,以家传的庄稼把式,一一破去邹景秋所学的大圣劈挂拳、螳螂拳,也是代表着众家少年子弟,狠狠地出了这一口恶气! 听着周围骤然响起,又很快被各家老人制止住的叫好声,邹庆功眼神愈发深沉,他刚才亦知孙子所言过分,但一时之间也未想到会挑惹起如此严重的后果——今下本该是他邀买人心的大好时候,但今下众家子弟的人心,反而越发朝李家那少年人倾向去了! 少年人本就仰慕英雄,此下在众家子弟眼里,那李飞熊倒像是个替大家出了一口气的小英雄了! 邹庆功瞥了眼身旁的邹景春,心绪稍稍放平。 却也无妨。 英雄杀英雄才是好戏码。 便在那李家少年人逞英雄的时候,叫春儿上台去打败他——少年人心性多变,失败者在他们眼里算不上甚么英雄,到时候,大家的注意力自然而然就会转移到景春身上来。 擂台上。 邹景秋眼眶通红,怒声嘶吼:“你欺人太甚!” 他叫号着,以极快的速度频频出拳,攻向苏午周身各处,其一身所学拳法,便在这一道道拳风中尽数展现了出来! 平心而论,邹景秋对拳法武艺掌握得确实较为扎实。 即便今下因为出离愤怒而乱了阵脚,但每一次出拳,变幻步法之间,仍将平日里所学的种种拳法化入拳脚之间,并不曾因为乱了针脚,就跟着丢掉了刻苦磨砺的功夫。 只可惜他遇到的是苏午。 苏午分析着邹景秋使出的诸般拳法的拳理变化,从每一路拳法中,感悟其中真髓,他的心神与这一门门拳法被开创出来之时,开创者的心神产生了交汇。 窥见了开创者的那一丝灵光! 但那一缕缕灵光,隐隐约约,总是稍纵即逝。 叫他难以彻底抓住! 他眯眼看着对面一拳更比一拳快的邹景秋,却摇了摇头:“你太慢了。” 一句话说完,他身形一展,在邹景秋眼中,他一时好似化作了双刀微微摇晃,栖身于树枝上的绿衣螳螂! 这只‘螳螂’与枝叶草茎上的螳螂唯一不同的一点,是他体型太大太大了! 这般大的体型,却有着与螳螂一般无二的瞬间出击速度! (本章完) 正文 1040、雀斑道姑(1/1,4K) 唰! 螳螂镰刀骤然切割而来! 邹景秋心神颤栗,根本不知该如何防御——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镰刀将自己斩成两段,鲜血与内脏碎片从自己被斩开的腰部瀑布般流淌而下! “啊!” 他脸色煞白,惨叫连连! 眼前种种可怖景象骤然崩毁,一阵天旋地转之后,邹景秋回过神来,却发觉自己身躯完好无损,只是从擂台上‘被’转移到了擂台之外,爷爷在自己身后,一手按住了自己的肩膀! “螳螂……我被斩成两半了,我被螳螂斩成两半了,爷爷,我害怕……”邹景秋脸色惨白,眼泪汪汪地看着紧皱眉头的邹庆功。 邹庆功眼神阴沉,低喝道:“你从小习武,我本以为你能有一些成就,未想到你竟这样不堪——别人只是摆出了拳路架势,就把你吓成了这么个样子! 竟然自己从擂台上退了下来! 窝囊!没用! 成何体统!” “不是……我方才被螳螂斩成两半了!爷爷! 快给我治病,不治病我会死的!”邹景秋尤在叫嚷着,眼神里的惊惧还未散去。 邹庆功看孙儿这般模样,眉头皱得更紧——先前情形,他在场外看得分明,明明是那李家少年人也摆出了螳螂拳的起手式,仅仅是一个起手式,却把他的孙儿吓得尿了裤子,接着就连滚带爬地跑下了擂台。 此下又在他面前说什么‘被螳螂斩两两段’的胡话! 那李飞熊莫非使了甚么妖法? 李家也怀有甚么撒手锏? 邹庆功内心犹疑不定,但情势至此,他已骑虎难下。 唯一叫他觉得自家还有很大胜算的,即是长孙所学的那招‘撒手锏’,属实非同凡响,有驱散恶诡之能,若李家人只是会些迷惑人心的妖法,那在他家的撒手锏下,也没有多少胜机! 想到这里,邹庆功招来了下人,对他们说道:“把景秋少爷带下去,请家里的大夫给他开两剂安神的药。” 下人们答应着,架着叫嚷不止的邹景秋,将之带了下去。 擂台外,众家子弟神色各异。 马、周、吴、孙几家老人,不动声色地往李伯江身边聚集,与之攀谈着。 众人的动作,邹庆功尽收眼底。 他心中冷笑不已——事情还没完呢,到你们见着我家景春的撒手锏了,你们还得偎到我身边来。邹庆功看向擂台上的李飞熊,这个人明明赢了他家的邹景秋,面孔上却没有甚么喜色,反而有些……遗憾? 遗憾甚么? 邹庆功难知苏午所想。 苏午所遗憾者,自是方才隐约抓住了那一缕缕‘灵感’,可惜邹景秋实力太过羸弱,不能距离踏入那扇灵感之门,始终只差临门一脚。 好在,这般灵感既然曾经‘来过’,便在苏午意中留下了‘痕迹’。 循着这些丝痕迹,不断复现、追索,他总能再踏入灵感之门的时候。 他心有预感——这次如能踏入灵感之门,自己的收获不会比第一次演化出‘天理打神拳’之时逊色! “飞熊,你已经连胜五场了。 是歇息歇息?还是继续? 我看你脸色不对,也有些累了罢?累了就休息,少年人勇猛精进,但也确实少了一些韧劲……”邹庆功‘好心’地向苏午说着话。 李伯江以及聚集在他周围的几家老人,都是眉头暗皱。 先前邹庆功的反应只是稍有些不得体,现下却是几乎在明着行‘激将法’了。 一个老人家,这么激一个孩子,实在说不过去。 邹庆功能积攒下今日的家业,自是有些阅历与本事的,可惜他本事与阅历也并不算太大,不然不会只盘踞在一镇之地。 他的城府,却也仅止于此了。 “下一个,我想选您家的景春兄。”苏午看着邹庆功,忽然出声,打断了他的话。 邹庆功眯了眯眼:“景春受了点小伤……不过也无大碍。 你既想选他……” 他回头看向邹景春:“春儿,你去和你飞熊兄弟比划比划。” “是,爷爷。” 邹景春点头答应,继而抬眼看向擂台上的苏午——在他看向苏午的这一瞬间,内心忽生出难以言喻的恐惧感,好在此般恐惧感只存在了一个瞬间,随着苏午念头一动,邹景春心中的恐惧感就被遮蔽了下去。 ——他先前以大威德金刚相降示于邹景春心神间,给邹景春的神思间打下了深刻烙印。 如他不遮蔽住对方面见他时,内心自生的恐惧,那么对方就休想与他毫无顾忌地交手——他也想看看,邹庆功心神里频频念及的所谓‘撒手锏’,究竟效用如何? “邹景春,家传螳螂拳。” “李飞熊,家传反耳巴子拳,方才学会了‘螳螂拳架’。” 邹景春闻言笑了笑,看着对面少年人,先前他观这个少年人,总觉得对方有些神秘,此时与对方面对面,反而觉得对面平平无奇了。 他摆出螳螂拳架,苏午跟着摆出他家的螳螂拳架。 台下响起一阵窃笑声。 邹景春心神出奇地平静,道一声:“请。” “请。” 唰! 台上两只‘螳螂’身形交错,拳掌如刀或斩或切或割,在短时间内交手了数招! “你确实比你弟弟强上不少。”苏午笑了笑,先前那扇已经对他关上的‘灵感之门’,此时随着他与邹景春交手,渐有开启的征兆——但这还不够! 当下这般强度,还不够叫他积攒起足够的灵感,撞开那扇门! “你的撒手锏呢? 使出来罢! 再不使出来,就要败了!”苏午骤然沉喝一声! 在邹景春心神间,原本平平无奇的李飞熊,此瞬骤然化作了一尊等人高的绿衣螳螂,这尊螳螂挥舞双镰,斜十字般斩向他的身躯! 他心神难以抑制地颤栗起来! 李飞熊在他眼里,变作了收割人命的螳螂恶诡! 不使出撒手锏,自己不仅会败,还会有生命危险——一念及此,邹景春双手骤在胸前结成剑指印,‘剑尖’却抵在他自己的眉心,他一脚不停践踏地面,口中同时念念有词:“请受享我家祭祀周边神灵上身,请受享我家祭祀周边神灵上身,请受享我家祭祀周边神灵上身——” 伴随着他不断念祷,一缕缕凛冽阴冷的诡韵,骤然缠绕在他的身上! 一丛丛漆黑发丝从他周身毛孔生长而出,遍覆其周身,其身躯在刹那间膨胀壮大,化作了一头满身披覆黑毛的黑猩猩! 这头黑猩猩满身黑毛,又在短时间里,被邹景春的自性影响着,骤然转作雪白色。 黑猩猩化作了白猿! 白猿张臂,在遍身凛冽诡韵包裹之下,揽向了振翅而起的绿意螳螂! “神打?!” “竟是神打?!” “这请来的是什么神?” “看起来像是只白猿,和齐天大圣有关吗?还是和六耳猕猴有关?” 擂台之外,众人看着台上的邹景春念几句口诀以后,摇身一变化作了一头白猿,纷纷惊呼出声,看向邹庆功的目光彻底不同! 神打也是一种拳法! 但这种拳法比之其他种种拳法,却已强出百倍! 邹家竟然掌握了神打,这是其余各家万万没有想到的! 邹庆功捋须而笑,看着台上与白猿缠斗的李飞熊,眼神微冷:“春儿的神打拳又有进步了,先前只能偶尔请来‘九天玄女’,这次竟请来了可能与齐天大圣、六耳猕猴有关的‘白猿’! 这个李飞熊,到此时还不赶紧求饶,退下擂台。 待到被白猿撕碎的时候,可怪不得自家!” “这是厉诡!”李黑虎看着台上的二者,一下抽出了木刀,眼神有些紧张。 李雄彪、李雄罴站在他身侧,也做好了动手的打算。 他们不知苏午出了甚么情况,在此关键时候,竟还只是以拳脚功夫与那头明显是被厉诡或厉诡诡韵降附的白猿缠斗——普通拳法怎么能应对厉诡? 得是天理打神拳才行! “两位叔伯,黑虎兄弟,先莫紧张。 你们看,台上飞熊小哥即便以普通拳法应对那头白猿,依旧游刃有余——他是有意如此的,想是在验证甚么,推演甚么。 此时上去,反而会坏了他的好事。”这时候,柳飞烟的声音在李黑虎几人身后响起。 飞熊的叔伯兄弟听到飞烟所言,再看台上,顿时觉得飞烟所言深有道理。 ——以白灰勾画出的擂台上,苏午不断躲避着白猿的攻击,同时找到机会不断发起反击,一个被厉诡降附失去理智的人,却始终被苏午牵制在了台上,未对周围人造成任何影响! 这足以说明柳飞烟所言是真! 苏午确是在利用被诡韵降附的邹景春,感悟那在他神思中越发显眼的一道灵感! 他以螳螂拳不断与那头白猿交手,螳螂自然打不过猿猴,但他以拳意拟化的螳螂,在与白猿交手的过程中,却也在往猿猴的方向发展—— 他使的螳螂拳,越发往‘天理打神拳’中的‘心猿式’的方向发展。 又逐渐变得越发不像‘心猿式’,转作一个人正正经经地练着拳,这套拳法变着变着,苏午摇身一变,拳意如一团烈焰般猛然爆发,辐射到了在场所有人心神间,在场所有人俱‘看’到,苏午摇身变作一头吊睛白额猛虎! 这头猛虎一下就将白猿撕裂了! 诡韵消散于无形! 邹景春跌出擂台! “还不够!还不够!”猛虎震吼出声,虎目环视周遭,从各家老者面孔上扫过,最终落在李黑虎面上,李黑虎顿有所悟——飞熊这是快把‘天理打神拳’演化完成了! 但他还缺一块磨刀石! 当下这个地方,能做飞熊磨刀石的人,舍我其谁?! 李黑虎心神激荡,脚下骤有虎影伏行,一头十丈黑虎眼看着就要跃入场中—— 却在此时! 一道青衣身影撞开了几个在中院门口拦阻的下人,分开了围在擂台四下的人群,将一个粉衣少女留在擂台外,自己只身步入擂台之中! 那道青衣身影,盘着发髻,白面上点着许多雀斑,一身水合服,却是个道姑! 面有雀斑,仍难掩秀雅韵致的中年道姑手提拂尘,站在场中,看着对面的苏午,在她的心神里,这头猛虎凶焰炽烈,自己若应对不慎,今下难免要以身饲虎。 但她眼中并没有任何畏惧之色,只是道:“此事因我而起,便也因我而终。 诡虎,就由我来会会你。” 对面那头满身缠绕赤焰的‘白毛老虎’并不回应道姑的话,它携裹凶烈焰火,一个虎扑,身形就盖住了中年道姑的身影! 虎爪掀起恶风! 恶风吹涨烈焰! 烈焰里,又生出一只只虎爪,尽皆扫向了中年道姑! 中年道姑神色严肃,双手抱球的架势骤然一变,手中拂尘如水流过臂弯,一式‘野马分鬃’就要分去白毛老虎这一记虎爪凶焰! 然而! 那拍打而来的虎爪周围,凶焰演化出的一只只虎爪陡然一变,竟化作了一道道结出种种印势的手掌,诸印势聚结,中年道姑这一手‘野马分鬃’未有卸掉虎爪的丝毫力道,反而被白毛老虎打得步步后退! 中年道姑眼神震骇! ——只是被那个厉诡诡韵侵染的人,竟也能强到如此恐怖的地步? ‘演天太极’竟被其一下就打散了神意?! “吼!” 白毛老虎落在地上,身形摇身一变,竟化作一头生着牛首、龙首、鹰首、猪首、犬首、虎首等十二个非人首级,中央簇拥着一颗英俊人首的十三首人形九尾巨人! 这尊巨人九条虎尾猛然横扫向中年道姑! 虎尾如铁鞭,夹杂着某种严酷萧杀如律条般的神韵,封锁住中年道姑所有去路,中年道姑身形一变,跟着结出抱球式—— 致虚极,守静笃! 轰轰轰轰! 二者在短瞬间交手十数次。 中年道姑将‘演天太极’诸式一一催使过一遍,而那十三首巨人在她催使过四十九式演天太极以后,忽然摇身一变,竟变作与她一般模样! 两个中年道姑,在场中对拼‘演天太极’! ‘抱球式’对‘无极式’! ‘野马分鬃’对‘双峰贯耳’! ‘云手’对‘海底针’! ‘如封似闭’对‘十字手’! ‘演天八变’对‘天意把’! 在这一招一式的对拼之中,化作道姑的白毛老虎身形一转,如云如风般消失在了天地间! 但天地处处,皆有一道道粗布衣裳的清秀少年人的形影! 轰! 诸清秀少年身影齐出一掌! 天意覆淹! 变天击地! ‘天’在排挤自己——中年道姑立身于大地之上,内心生出难以言喻的恐怖感,她看着从无数个角落、无数个方位打来的一掌,心念一横——盘在头上的发髻骤然散落,凛冽恐怖的诡韵从她满头发丝之上飘散。 她满头长发,骤然如瀑布般爆发! 今天陪老婆去了一趟医院复查,先写四千字吧! 正文 1041、麻仙姑(4K,1/1) 一丛丛漆黑长发如云雾般缭绕于擂台周遭,完全遮蔽住了擂台内的情形! 擂台之中! 散播着凛冽诡韵的黑发从四面八方向苏午裹挟而来,他先前演化出的莫测天意,尽被这恐怖发丝散播出的诡韵摧破! 饶是如此,他仍旧没有动用除却天理打神拳等拳脚功夫以外的任何手段。 他神色淡漠,整个人失去了任何情绪。 淡淡清光流转在他的眼目之内,他的心意跟从着‘天意’变化着。 中年道姑操纵着自身所容纳的厉诡,显发死劫规律,于一瞬间锁定住了那清秀少年人,所有漆黑发丝在半空中缠绕成团,一缕缕发丝牵引而出,以目光难及的速度猛地缠绕住清秀少年人的四肢与头颅—— 道姑见状,顿时面露喜色! 她所容纳的厉诡死劫规律锁定住了对方,对方在劫难逃了! 然而,却在下一个刹那,一道道如老树枝丫,又遍布着细密鳞片的手爪从苏午周身生长而出,每一道手爪,俱通过苏午自身,与天意相连! 如是,那些遍布细密鳞片的手爪不断延伸开来,在丛丛黑发团中生长,反过来攀附在道道漆黑发丝之上,携裹着巍然天意,反过来镇压住了中年道姑所容纳厉诡的死劫规律! 在此间骤然爆发开来的凛冽诡韵,又于此瞬倏地沉寂了下去! 中年道姑面如死灰! 她看着迈步走来,眼中满溢清光的清秀少年,自身却已经失去了最后的斗志:“终日打雁,终被雁啄瞎了眼……贫道都未有想到,只是发诡的一缕诡韵,竟然能把人变得如此可怖……” 苏午在中年道姑身前站定。 他听着中年道姑的喃喃低语,眼中清光渐渐消寂,忽然开声道:“多谢你,助我修行更进一步。” “我并非你所以为的被发诡诡韵寄附之人。 被发诡诡韵寄附的,另有其人。”苏午接着言语了几句。 中年道姑一见他张口开声,神色就变得甚为惊讶,听他把话说完,她面上惊愕之色陡变作惭愧之色,一时间不知该如何言语。 缭绕擂台四下的漆黑发丝尽皆消隐而去。 四下里好似恢复了平静。 苏午走到擂台边,将脸色惨白如纸的邹景春拽到了自己跟前,他踢了踢脚下瘫软成泥的邹景春,向看着邹景春若有所思的中年道姑说道:“仙长,此人才是那个被发诡诡韵寄附的人。 他贸然运用‘神打’请周围神灵上身,恰逢发诡散发出了诡韵,便将发诡诡韵请到了自己身上。” “阁下当面,贫道怎敢称‘仙长’? 贫道当不得这个称呼。”中年道姑支撑起身形,先郑重地向苏午稽首还礼,随后看了邹景春两眼,果然在其身上发现了发诡诡韵留下的些丝痕迹。 她面色更加惭愧,把先前放在擂台外边的粉衣少女拉到自己身后来,接着向苏午道:“当下却是闹笑话了——先前冒昧打搅,闯入你们比武的场子里,实是因为贫道在此间感应到了发诡诡韵,恐它会害人性命,所以有先前之举。 不瞒阁下,我虽因自身命格特殊,得以将发诡这般恐怖厉诡容纳在己身,但我也难完全控制住它。 它时不时总会脱离我之控制,往外散溢诡韵……” “却也无妨。”苏午目光在中年道姑身后粉衣少女身上微微停留。 他已识出这中年道姑身份。 ——八成就是‘麻仙姑’! 此前他心心念念想要寻得的昭道师、麻仙姑,今下已经有一个自己蹦到了他跟前来。 找到了麻仙姑,再寻‘天王观’的昭道师,显然就要容易许多! 就今下情形来看,麻仙姑该是刚刚容纳了‘发诡’,以她自身实力,其实远远达不到容纳发诡的程度,她之所以还能将发诡容纳,大概率是凭借其自身命格特殊。 不过,这个粉衣少女是何来历? 缘何自己只是初见对方,却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苏午心念转动着,同时与疑似麻仙姑的中年道姑接着说道:“阁下该是在最近才容纳了发诡?我观阁下自身,有初容纳厉诡之时,留下来的种种损伤。 伤势似乎还比较重,不是很容易痊愈。” 中年道姑亦知当下这位清秀少年,绝对不是凡类。 对方能将拳脚功夫演变得超凡入圣,直接以拳脚功夫,反制住了发诡锁定在其身的死劫规律——这般修行层次,她亦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是以,对方虽看起来只是个清秀少年,但中年道姑在内心已将其与那些久不入世、只存在于江湖传说中的老妖怪一般看待。 当下听苏午已道破自身底细,中年道姑亦不扭捏,坦然道:“确是如此,上个月月末,我云游至‘黄角观’,在某日凌晨出观于河边散步之时,陡见天空中黑云如长河横贯,从彼至此,许多黑发如瀑布倾入河中,缠住了一个失足落水的女子。 我起心救那女娃娃的性命,自身便被发诡缠住。 稀里糊涂的,便将发诡容纳在了自身。” “上个月月末……” 苏午听到中年道姑所言,转头看向了已经站在他身后的柳飞烟。 柳飞烟的父母兄弟,亦是在上个月月末,死在了发诡的死劫规律之下。 当时他亦见到了由发丝铺展成的漆黑长河,横贯了苍穹,去向了西南方位某个不知名的地域。 一念及此,苏午向身边的李黑虎问道:“黄角观,是不是就在咱们村子的西南边?” “黄角观……我没听说过嘞……”李黑虎挠了挠头。 倒是他身后的李雄彪对此有些了解,点头道:“那个道观我知道,是在咱们村的西南边。” “那就是了。”苏午点了点头,看着中年道姑身后,容貌姣好、脸上却无甚表情的粉衣少女,向中年道姑问道:“上个月月末,我们村子也遭遇了发诡侵袭,也是在凌晨时候。 想来就是在那一天,道长将发诡容纳在了自身。 敢问道长——那被发诡缠住的失足落水女子,可是你身后那位姑娘?” “正是。”中年道姑摸了摸粉衣女子的脑袋,粉衣女子木木呆呆站在原地,对她的动作没有任何反应,“阁下看来也是猜到了? ‘小河’的命格,与发诡也有几分牵连。 她不知因何缘故,心神受创,似乎自性仍在沉睡之中。 我将她从河水里救出来后,便一直把她带在身边。” 苏午深深地看了眼那被道姑称作‘小河’的粉衣少女一眼,转而与中年道姑说道:“道长身上伤势颇重,若不及时救治,只怕支撑不了几个月。 相逢即是缘法。 ——我亦须感谢道长,方才我在擂台之上,正是修行体悟突破的关键时候,却缺了一块合适的‘磨刀石’,而道长先前正巧出现在擂台上,却正助力我修行突破。 道长于我有此番恩情,我说甚么都该报答一二。 我恰巧有一法,可以帮助道长痊愈自身伤势。 道长不妨在当地停留几日,待到伤势痊愈以后,再做打算如何?” “我看不透阁下所修法门,但亦知阁下法门神妙。我先前误打误撞之举,竟然能帮助到阁下,我亦是荣幸之至。”中年道姑面露笑意,眼波流转,乃道,“受自身伤势所困,我本拟寻一深山老林隐居,如能在山中侥幸医好病情,那就再好不过。 如若不能,我便在山中自行了断,以免发诡在繁华地界复苏,残害生灵。 阁下既能解我燃眉之急,我就恭敬不如从命—— 大恩不言谢,阁下如能叫我伤势痊愈,‘素珏’必有厚报!” “不必如此。”苏午摇了摇头,接着与名为‘素珏’的中年道姑说道,“此间不是说话的地方,我先给阁下两位寻个休息的地方,此后再设法替阁下治愈伤势。” “好。”素珏道姑点头答应。 苏午转而看向了邹家老太爷-邹庆功。 他与素珏交谈之时,以意遮蔽去了二人谈话里的重要内容,不至于泄露在外。 众家人只听他与那不知来历的中年美道姑交谈着,每每听到关键处,便会心神恍惚,将关键内容略去,一番对谈听下来,只大概了解到那道姑与李家飞熊交手,反而成为了李飞熊的磨刀石,助力李飞熊突破自身。 其余与发诡有关的种种内容,除了李家几个人外,余者却是一点印象也无。 邹庆功此下心思根本不在苏午与中年道姑交谈的内容之上,他一门心思全在瘫软在李飞熊脚下的长孙儿身上。 他眼神紧张地看着瘫倒在地的邹景春,生怕邹景春突然间就咽了气。 毕竟长孙儿身上本就有伤,此下神打也被破去,伤势跟着就越发加重了。 “邹家的螳螂拳确实不错。 ‘神打’就有些差强人意了。”苏午看着脸色紧张的邹庆功,平静出声道,“景春兄贸然请厉诡上身,被诡韵毁伤了内脏,只怕需耗费一段时间,自身才能恢复元气。 纵是恢复了元气,也绝不能再运用那‘神打’的法门了。” “竟伤得这般重……”邹庆功假装以衣袖拭泪,实则偷偷观察着苏午的表情。 若苏午面色不自然,或有愧色,他就好借题发挥,将梅花会比武魁首之说就此揭过,本该赠给魁首的金佛彩头,自然也就被他赖掉了。 然而,苏午面无表情,看着他并未说话。 对方虽未言语,但邹庆功分明从对方的眼神里,读出了对方的意思:“你的孙儿先使了超出规格的‘神打拳’出来,若非我能应对,只怕当场要在台上被附身于你孙儿身上的厉诡打死! 今下你孙儿被我打败,其身上所受伤势,甚至与我无关,乃是他自己催使神打拳所致。 你倒在此埋怨起我,说甚么你的孙儿伤势重了—— 好不要脸!” 邹庆功心虚地放下衣袖,挥了挥手,便有几个下人小心翼翼地到擂台上去,搬起昏迷不醒的邹景春,将之搬到了后院去医治。 他咬紧牙关,只要苏午不提梅花会魁首彩头的事情,他就绝不先开口。 然而,邹家先前种种举动,早已败光了众家子弟对他们的好感! 此下苏午不开口,却有的是人替苏午先开口。 但最先开口的,不是别家人,乃是跟李家人一同前来,被邹庆功预先‘点’作长孙未来平妻或者妾室的柳飞烟。 柳飞烟看着邹庆功,俏面上也没甚么表情,神色与苏午如出一辙,但她声音清脆悦耳,一开口就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注意力:“现下拳会进行到这个地步,我家师兄也和各家的青年俊杰交过手了。 接下来这个拳会是怎么走? 该是怎样一个章程?还得主人家拿主意才行。” 柳氏女话音刚落,李伯江便点了点头,神色沉定地看着邹庆功:“是这个道理。比武拳斗,受伤在所难免,上了擂台便要愿赌服输,却不能因为一二人受伤,拳会就不办了。 毕竟这是咱们老哥几个共同筹谋的第一届梅花拳会。 今次梅花拳会的魁首,对咱们意义重大。 老邹,这次拳会是在你家举办的,也是你首先发起甚么梅花会魁首的提议的。 那你便说说,这个拳会接下来该怎么进行?” 大爷爷面上没有一丝笑意,连对邹庆功的称呼都改变了。 经历过先前邹景春请神上身的一幕,他已经彻底明白,邹庆功与自己等人,已经彻底不是一路人了。对方就是为了‘梅花拳会魁首’这个名头而来。 说不得要借这个名号,把众家青年一辈都拉下水去当他家的挡箭牌。 既然如此,李伯江便不再给邹庆功留一丝的面子! “春儿受了重伤,方才又出现那么大的变故——我都不知道,春儿怎么就习得了神打拳!”邹庆功兀自装着无辜——他不是不知众家人心已与他渐行渐远,现下若再不信守承诺,作一些补救的话,只怕从前团聚在邹家周围的五家,就得分崩离析,说不定会转而团聚在李家周围了! 然而,他更知自己若信守承诺,那一尊金佛的重量可是实打实的! 邹庆功神色为难地道:“我心里焦虑春儿的伤势,实在无心办这个拳会……梅花拳会魁首的竞争,不妨先缓一缓? 等春儿伤势恢复,我不必担忧他了,咱们再开始竞争梅花会魁首?” 昨晚没睡好,脑子里一团浆糊,今天先更4K。 读者推荐的一本书,大家可以去看看:食仙主 正文 1042、神打(1/2) 邹庆功话音才落,周围人群之中,便有人首先开口道:“李家这位小哥,能将请神上身的武师都打落台下,此后更硬撼厉诡。 他的武艺造诣,非我们吴家子弟所能及。 是以这次梅花拳会,我们吴家子弟皆自愿认输,心服口服。” 首先开口说话的这人,却是吴家老人吴清源。 随着他开口出声,周家、孙家、马家此三家老人也纷纷点头附和,自愿向苏午认输。 明眼人皆知,这场拳会的魁首在苏午与素珏道姑交手过后,已经有了结果,只是当下还有人嘴硬,不愿意承认事实罢了。 各家子弟尽皆服输。 邹家也只剩邹庆功二孙儿‘邹景夏’尚未与苏午比过。 周兼用看着邹家那个眼神畏惧的邹景夏,不咸不淡地向邹庆功说道:“老邹,按着先前咱们共同商定的规矩,各家武师只要有人一场落败了,便失去了再上擂台的资格。 今下我们五家子弟,尽皆认输。 你邹家也只剩下邹景夏一个孩子有上擂台的资格。 我看叫他与李家小哥比过一场,也用不了多长时间——不妨就在这里把最后一场比试比过了,如此也就彻底厘定了今次梅花拳会的魁首。 也免得夜长梦多。 你也好安下心来,去照看你的大孙儿。 你觉得如何?” 众家人闻言,俱把目光看向了邹庆功。 在各色目光之中,邹庆功神色低沉,他沉默一阵,转而身旁眼神畏惧的邹景夏:“毕竟是孩子们的拳会,孩子想多尝试,做长辈的必得给这个机会。 景夏,你当下可想与李家小哥比过一场? 我看你脸色不好,不妨先休息几日,到时候再正式比过?” 邹景夏闻言,顿时明白邹庆功话外之音,他立刻点头道:“是,是,爷爷,虽然飞熊贤兄拳法精妙,连景春兄长的神打都不能及,我自问不及景春兄长,但也确有与飞熊贤兄比试一番,增长经验的心思。 不过今天等了这般久,都到中午了。 方才那般变故,叫我也有些疲乏,所以我想休息休息,等过几日,再和飞熊贤兄正式比过!” 说完话,邹景夏看向周围众人,接着道:“各位觉得如何?” 周围嘘声四起。但邹景夏明面上要求也算正当,前面厘定规矩之时,也并未规定应约武师不能休息调整自身以后,再来应试。 众人皆拿邹家没有办法,更知邹家是舍不得那尊金佛,俱在心底暗骂邹家没脸,无耻。 邹庆功面露笑意,向众家人开口道:“这几日各位家里要是有甚么事情须要处理,各位可以先回家好好处理事情。 等到了时候,我自会遣人去知会大家,再把大家请到我家来,定夺‘梅花拳会’的魁首!” “过几日,是过几天啊?” “等你家景夏准备好了,不知要到猴年马月去。” “谁知你到时会不会通知俺们?说不定不声不响地就把事情捂下去了……” 人群中嘘声四起,有些少年人直接出声嘲讽邹庆功,他们的长辈却也未阻止甚么。 邹庆功心中恼恨那些出言嘲讽之人,但面上笑意不变,一副唾面自干的模样:“大家放心罢,我邹某人说话,是算数的!” “却不必了!” 这时候,大爷爷与苏午眼神交流着,见苏午点头授意,他便直接出声道:“我们五家人这次来你邹家,是全朋友相聚之意,顺带叫六家青年子弟借着拳会交流感情,切磋武艺,几家人互相间能有个照应。 所谓甚么梅花会的魁首,什么彩头添头之类的,我们对此本也没有甚么想法。 大抵是你觉得,你那长孙儿学会了什么‘神打’,便能赢过我们六家青年,是以非要提一个魁首出来,还拿一尊金佛作添头。 现下出了这般情形,你大抵是没有想到的。” 李伯江直言不讳,说得邹庆功脸色青一阵,白一阵。 他接着道:“那尊金佛甚么的,你自己留着吧,我家本来也没想要!” “老哥哥,有人不愿兑现承诺,我们也说不得他甚么。 但你家飞熊小哥儿这个梅花拳会魁首的身份,我们是认的! 还是依着先前咱们商量下来的规矩,魁首日后遇着什么事情了,可以找我们吴家来帮忙!”那边李伯江话音才落,吴清源就先开口说道。 他身后吴家少年们纷纷应声。 先前与苏午交过手的吴方境憨笑着向苏午抱拳行礼。 “我们孙家也认! 梅花会咱们五家以后还是要办下去! 飞熊小哥,就是拳会的第一代魁首!” “是极,是极! 李飞熊,货真价实的拳会魁首! 以后有事尽可以来找我们周家!” …… 众家老人纷纷出声,共推苏午为此次梅花拳会魁首。 邹庆功看着这一幕,脸色铁青! “既然拳会已经决出了魁首,我们就不多停留了,家里还有一堆事等着处理。李老哥哥,咱们以后要多走动!”吴清源拍了拍李伯江的手掌,转而向邹庆功说道,“老邹,我们走了,以后有空再聚罢!” “老邹,我们也告辞了! 李老哥,咱们待会儿同行啊!” “过两天我家里要宰几只羊,李老哥,到时候带着飞熊、黑虎他们,来我家吃羊肉,喝羊汤! 邹老弟,我们先走一步!” 时下临近中午边上,几家人却都不约而同地与主人家告辞。 他们是一刻也不愿多在邹家停留,反而和李家人走得越发近了。 邹庆功神色阴晴不定,一时也未出言留客。 这时,一个丫鬟从后院匆匆赶来,附耳与邹庆功言语了几句:“老太爷,大少爷已经喝了药汤,现下已经醒转了…… 他请您把李家的客人多留两日。” 多留李家人两天? 邹庆功眼睛微眯,倏忽就想起了昨夜他答应长孙的,要找机会把跟从李家人一同而来的柳氏女,收作孙儿妻妾的事情——都这个时候了,这个混账刚从昏迷中苏醒,就想着要搞女人?! 真是混账! 今下在众家人面前连受嘲讽奚落,邹庆功心头正恼怒着,又听到丫鬟的传话,便在心底又将邹景春痛骂了一通,可他到底不愿意叫孙儿愿望落空,是以向众家人拱手,面色惭愧地道:“各位,今次毕竟是老弟我第一次办这梅花拳会,有颇多不足之处,招待不周,还请各位见谅。 现下临近正午,我已叫厨房备好了午宴,还请大家留下来,在我这里用个午饭。 ——这个时候我若放大家走了,外面人看着了,不知道会怎么戳我的脊梁骨,必然要骂我邹某人吝啬,连留客人吃午饭的礼数都没有。 大家用个午饭罢,用过午饭以后,再走也不迟!” 邹庆功心里盘算得清楚,请众人在自家留饭以后,时间便到了下午,在磨蹭一阵,就得进黄昏了,夜间不好赶路,就正好请李家人在自家再留宿一宿。 若一宿时间不够,明天他再想办法,把李家人再多留一日。 众人已不愿再与邹家有甚么交集,是以推辞不从,然而邹庆功一再坚持,众人没了法子,只得客随主便,在邹家留下来用午饭。 “诸位朋友请自便。 我去后院看看春儿,待会儿再来作陪。 翠儿,把点心茶水给客人们端上来。”邹庆功吩咐了身后的丫鬟一句,便在几个丫鬟下人的簇拥下,转身往后院走去。 这时候,一个声音忽在他身后响起:“我想看看邹景春所学的那门神打拳法。” 神打拳法? 这是李家那个李飞熊的声音? 他竟敢当面向自己索要这种珍贵的拳法? 邹庆功听到身后声音,脑海里倏忽闪过几个念头,然而这念头一一落定,他忽然在心中道:“算了,他要就给他罢……” 矮胖老者转回身,看着苏午,眼神发直:“这门拳法乃是‘海阳典吏’所赠于我,海阳典吏曾经看押过几个神拳门的囚徒,因而得到了这门神打拳法。 此神打拳法,以自身所修拳法为根底,每日在‘无相神’前,头顶一炷香,献上三牲祭品,习练自身本修拳法……” 邹庆功根本不似其先前所说的那般,对长孙修习‘神打’一无所知。 他其实对此知之甚详。 那‘神打’,就是他从海阳县典吏手中购来,交给邹景春去修习的! 苏午在邹庆功意识潜流之中,获得了全篇‘神打’的内容! 他向邹庆功索要‘神打’拳法,并非是为了习练此拳,此般拳种甚为简陋,危险性极高,但如此简陋的一门拳法,偏偏就能真的请动四方诡神降附,这就甚为奇特——苏午看重的就是这一个闪光点,索要拳法,正为一探个中究竟。 将拳法都记在心里,苏午便放邹庆功离去。 丫鬟们为素珏道姑安排了一个住处,苏午与她约定,用过午饭以后便为她疗伤,当下午饭还未开始,苏午自去了僻静角落里。 一阵青蒙蒙雾气从他身上散发出。 黑傩身影浮现于雾气之中,他向苏午躬身行礼。 在黑傩身后,身形略矮的王梦龙走出了雾气,有些感慨地道:“麻仙姑今时看来,还颇为年轻,完全不似我见她时,那个花白发的老婆子模样。 ——短短几年时间,只是容纳发诡在身,已经消耗了她颇多寿元。 今时与往日终究有些不同了。 她身边还带了个与发诡命格相连的小姑娘——你可看出了那个粉衣女子的来历?” 正文 1043、大成太上爷(2/2) 听到王梦龙问话,苏午顿了顿,道:“我心中大约有些猜测,但还未能验证自己的猜测是否准确。” “你心里那个猜测是对的。”王梦龙笑了笑,“那个为麻仙姑所救的粉衣女子,就是你的故人——江莺莺。 一饮一啄,莫非天定? 此间竟有三个与发诡命格勾牵的人,同时汇聚在了你的周围! 江莺莺念头化散在东圣酒水里,她今下神智还未曾复苏,但她自心与你存在着某种联系,你多与她接触,或能助她从一场‘醉梦’中渐渐清醒过来。” “我记下了。”苏午点了点头。 王梦龙又道:“今下时空尽被绝断在十字劫下,十字劫的本体被永远锁死在今下时空的末尾——这段被锁定的时空,亦极可能导致你在今下时空的种种作为,很可能不会成为‘现实’。 不过饶是如此,自己能多做一些,便多做一些罢。 你能帮助麻仙姑疗愈伤势,就多帮她一些,也算是叫她这几年过得舒服顺畅些。 虽然此般作为,不一定能真正影响现实,使得真实历史产生变改。 我受缚于鬼梦,不能对你产生甚么助力,好在我本人对这段过往总有些了解,总能为你提供些参考,而鬼梦之中,承载的诸多亡者意识里,也总有些佼佼者,能够为你提供帮助。 ——你今下之意在黑傩的温养下,已经又壮大了不少。 或许可以开始考虑容纳第三位太上爷了。我可以为你举荐一位‘太上爷’,此人精通诸家拳法,尊名作‘大成太上爷’。” 苏午的意,本能容纳四成的鬼梦。 他将白驹太上爷、黑傩太上爷容纳在身以后,便相当于已经将三成的鬼梦容纳在身。 此后如再容纳鬼梦中的爷爷奶奶,自身的意将完全被鬼梦占据,意的种种威能便无法动用,是以苏午一直以来,并未选择再容纳第三位太上爷。 好在他将黑傩容纳在身,黑傩本有温养性意的禀赋,近段时间以来,黑傩对他性意的持续温养,令他的意层次又有所提高,今下即便再容纳第三位太上爷,亦不会对自身造成多少影响。 王梦龙将联络‘大成太上爷’的法子教给了苏午,便又隐入鬼梦之中。 苏午回到中堂那边,与众人闲谈。 如此又等了小半个时辰,邹家厨房终于准备好了午宴。 此时正午已过,席间邹庆功未有露面,倒是他的几个儿子在席间颇为活跃,领着人频频敬酒,众人不好拂了主人家的面子,只得跟着回敬。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之后,席间已有不少人醉倒,用过午饭后,便到了半下午。 这般稍一逗留,黄昏来临,众人今日却是彻底走不脱了。 只得再在邹家再待一晚。 午饭后。 苏午与李家人们知会了一声,自去了素珏道姑的居处。 素珏道姑已经在她居处的院落里等候苏午,先前跟在她身边的粉衣少女‘小河’却不见踪影。 她站在石桌前,请苏午在石桌旁落座,为苏午斟了一盏茶,笑着道:“小河在屋里休息着,她性魂有伤,精力不济,每天都需睡够八个时辰,否则就一整天都昏昏沉沉,连路也走不得。” 这个坤冠似是看出了苏午对‘小河’有些在意,是以有此言语。 苏午神色一正,回道:“不瞒道长,我观小河姑娘,与我之间,可能存有某些缘法。她与我的一位故人可能有些牵连。我对她实无任何歹意。” “我知道的。”素珏道姑笑着点了点头,接着道,“小河不久前也是这么与我说的,她说她好似识得你,但我问她你叫甚么名字,她却又说记不得了。 ——这对她来说,却是好事。 在她见着你之前,我不知她身份来历,她与我亦没有言语交流。只是她愿意跟着我,我才能带上她,否则她这样一句话也不说,不能与人交流,我于她而言又是个陌生人,只怕没那么容易能把她带在身边。 她如今因见到阁下而生出触动,这可能是她昏沉的性魂将醒的预兆。” 素珏顿了顿,又道:“不过,她的性魂毕竟沉寂了太久,乍然复苏太多,对她自身也没好处。是以贫道建议阁下还是先莫要对她造成太多刺激,以免适得其反。” “好。 她在道长这里能得到悉心照料,我亦甚为感谢道长。”苏午点了点头,取出了三个丹瓶,摆在了石桌上,接着向素珏说道,“这三个丹瓶之上,各自装有朱、白、黑三色丹丸,道长每日晨间,于朝阳初升之时,服食朱红丹丸,此药可以增补气血; 午时则服食白色丹丸,此药可以辟除杂芜邪气; 黄昏以后服食黑色丹丸,此药可以沉定性意。 每日服食三种药丸,则能温养道长体内伤势——但服食此般药丸,终究只能治标,不能治本,道长其实容纳发诡的方法过于粗糙,对发诡的约束力聊胜于无。 今时道长可以服食丹丸,温养体魄精神,增强自身对发诡的牵制力,但发诡每每不受控制的爆发一次,便会反过来将道长自身建立起的‘防线’摧破一回。 如此屡受挫败,道长自身终归会沦入药石无医的地步。 对此……” 苏午看着素珏道姑的眼睛,接着道:“我实建议道长,可以将发诡先行释放出去,令之彻底爆发一回——再以完整精微的法子,将发诡容纳于自身。” 素珏道姑虽是道门中人,但她自身并未修行符箓。 先前苏午与她交手之时,她所运使的‘演天太极’似是‘太极拳’的道法变种,而这门演天太极,很可能就是她掌握的最强法门。 苏午因此推测,今下这个时期的麻仙姑,要么并非三山符箓体系下的道门弟子,而是全真体系下的道门众人,全真法门难修难精,戒律森严,比之三山符箓体系更加需要天资禀赋,乃或是修行者的气运,历经的劫数,都是决定其金丹是否能炼成的关键。 若麻仙姑是全真体系下的道门弟子,那她这个岁数,还未入门槛其实颇正常。 ——全真弟子,才是一入门槛天地宽。 还有一种可能,即是麻仙姑的禀赋确实差到了一定程度,在三山符箓体系之下,到了这个岁数亦未受师父重视,未得传度授箓。 这个可能性颇小。 麻仙姑运使的‘演天太极’已经有几分道法自然的意蕴。 若真是天资太差,却不可能把‘演天太极’运使到这般程度。 “先释放,再容纳……”素珏闻言,眼神犹豫,“发诡之恐怖,是我生平仅见,若将它释放出去,我怕就真难将之收回了。” “道长先前与我交手之时,我正在领悟一道法门的关键时期。 幸蒙道长助力,我今已经踏入门径。 道长觉得,你先前与我交手之时,我那般法门对发诡可有作用?”苏午问道。 素珏垂目沉吟良久,道:“阁下先前法门确实精妙,然而毕竟只是初创,还未有推演完善,是以虽能影响发诡,但要压制全面复苏状态的发诡,实不可能。” “若加上道长本身牵制发诡的命格呢?” “也不可能。” “再加上这个?”苏午手掌摊开,一道竖痕直接悬浮于他掌心之上,大道神韵交织于那道竖痕之上,使之隐约化作一道遍布云芨符箓的宝剑虚影! 素珏看着那道大道神韵聚集演化的‘真武道韵’,眼神悚然而惊! 她抬眼看着苏午,更加确信苏午必是醒觉了前世宿慧一类的道门巨擘! “真人虽掌握此般道韵,但发诡委实恐怖,再加上这道道韵,亦只是稍有可能。”素珏道姑神色恭谨地道。 “还有这个。” 苏午身周劫影长河翻沸,一尾金鲤鱼浮现于劫波之中。 金鲤鱼腹内,透发出恐怖诡韵,令素珏哪怕是隔着劫影长河,依旧深觉毛骨悚然,她只看了那金鲤鱼一眼,便觉得自己的意识与目光都快被切开了! 她深吸一口气,头颅更低:“真人之计,可行!” “好。 近两日间,道长体内容纳的发诡,可能会爆发一次,这次你便不再压制它,令它脱离你的躯壳就是。在此以前,你准备七盏灯火,置于法坛之上,点起命灯。 发诡爆发之时,七盏命灯之中燃烧最旺盛者,你将之熄灭。 至七盏命灯尽被你熄灭之时,你便将朱、白、黑三色药丸同时服用,自身会假死过去。 我则借此时机,将发诡重新牵引你身,令你可以最小代价将之容纳。”苏午如是嘱咐麻仙姑道。 麻仙姑认真点头答应过,随后诚惶诚恐地与苏午说道:“真人当面,弟子不敢妄称‘道长’,从此后,真人直称弟子为‘素珏’即可。” “传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 我虽符箓修为高过于你,但你非三山谱系弟子,不必与我如此相论。 更何况,我今虽醒觉宿慧,但也只是一个年轻人,一个年轻人直呼长辈之名,在他人看来,还是太过奇怪了。 我们还是以先前那般相论就好。道长。” (本章完) 正文 1044、黄天秘讳(1/2) 是夜。 苏午盘腿坐在床榻上,脑海中念头飞转。 “神打……” 他回忆着那篇从邹庆功意识潜流里取得的完整神打法门,关于那部法门的种种内容,皆在他的思维中一一呈现。 神打在各地皆有流行,分为‘自然神打’与‘请神打’两大主要脉络。 ‘自然神打’甚少有人能修成,对武师心性、天资要求极高,以至于自然神打一脉,在江湖之中只偶然有关于它的传闻,但真正修成此般拳法,行走于江湖中的武师,现今未曾见有一个,今人因此渐渐开始怀疑起‘自然神打’的真实性。 ‘请神打’则一直在拳法门派之中广为流传。 其中又有‘病神打’与‘四方神打’之分。 修习‘病神打’的武师,一定是自小失怙失恃,且害过一场大病侥幸未死之人,他们会在偶然之间,与‘病神’相通,借助‘病神’与周边其他修习‘病神打’的同门产生联系,继而去投同门,学成病神打。 练成病神打以后,传闻中与人交手,随手拍打敌手一掌,就能令人轻则沾染风寒,再则皮肉溃烂,重则全身溃烂,使人受尽病痛折磨,乃至因此而殒命。 ‘病神打’中,较为有名的几个拳种,则是僵尸拳、化骨掌、摧心手。 此般神打拳法的习练,需要武师天生有此般‘禀赋’,亦或是劫数,门槛较高,且修病神打的武师一般寿命不长,三四十岁也就殒命,是以少有武师去主动接触‘病神打’。 而与病神打相对的‘四方神打’,传播则较为广泛。 其中较为有名的拳门,即是‘神拳门’、‘僮身派’等等。 ‘四方神打’,顾名思义即是请动四方神灵,降附己身,继而操纵自身杀伤敌手,破开困境。此般‘请四方神’亦有不同方式。 神拳门需修习此法的武师,在家中设一祭坛,每日准备牲畜家禽,在坛前宰杀了,以此生食作为祭品,而后头顶炷香,拜‘儒释道’三教大神,演练本家拳法,如此日复一日祭祀四方神灵,在要使用神打之时,只需重复祷念‘请四方神灵降附我身’,就有可能请来周围游荡的神灵、诡类。 此般四方神打,请来的神灵完全是随机。 只有当那所谓神灵降附在自身之时,才知其是神是鬼,才知其究竟是个甚么东西。 而‘僮身派’的四方神打,却要从小培养童子,继而观童子梦,童子在梦中见着了甚么神灵,该神灵就是童子此后一生祭拜的对象,到了请神之时,亦会请动该神灵上身。 苏午所得的四方神打练法,是具有高度随机性的神拳门神打。这部拳法总纲之中,稍微提了提不同门派的神打之法。 其中提及的诸派神打,就修习方式而言,实在没有太多的差异。 皆是要准备祭品,祭拜神灵。 在祭拜所谓神灵之时,每日在心中念祷对应口诀。 然而,就是这般没有太大差异的修习方式,却产生出了分门别类各不相同的神打拳法——这是为什么? 是祭拜仪轨里暗藏玄机? 咒语口诀内蕴含奥妙? 还是说,‘四方神打’的关键其实并不在于这些仪轨、口诀,而在于修习的武师自身? 回忆着邹景春请神上身时的情景——苏午深知,邹景春请动了发诡诡韵上身,但那诡韵流转过他的自性以后,却令他满身缭绕的漆黑发丝尽转雪白之色,邹景春由此变成了一头白猿。 导致邹景春化作一头白猿的关键原因,不在祭祀仪轨、口诀之上。 亦不在被他请来的发诡诡韵之上。 诡韵始终未有变化。 唯一的‘变化’,在于邹景春的‘自性’! 其自性中的某些东西,与发诡诡韵勾连,以至于他化作了‘白猿神灵’! 苏午联想神拳门神打拳法总纲之中提过的‘自然神打’,其中称人本性之中,皆有‘神’的存在,而心性澄净如碧玉,精神刚韧若坚石者,则能在不断磨砺拳法武艺的过程之中,唤醒本性中的‘神灵’,继而自身化神,而不是如一般神打那样,被寄附的外来神操纵自身,继而酿成不可测的灾难。 自然神打,是唤醒自性中的‘神’。 四方神打,其实是以外力唤醒自性中的‘神’,此时神被外力操纵掌控着,引致自身神智迷失,被外力操纵自身! 人的自性中,其实本就有‘神’的存在! 只是需要一些方法,来令之显现! 就如同道门修行,乃是集人意以合天意,借助天意返照出众生集愿中的神灵! 譬如关圣帝君、譬如钟馗等等,无不是天意映化之下,众生念头汇集成的神灵! “自然神打的修行者,在一遍一遍打磨拳法的过程之中,或许是偶然间进入了‘天人交感’的状态,借天理神韵而‘显神’。 说到底,不论是神打,还是道门神韵、佛门空性皆需外力来映照自心中的神灵。 这般外力,出自于‘天’。 雷霆雨露,俱是天恩。 然而‘天’时刻都在变化,天若最终指向万物沦亡,莫非也要顺从天理?此时再借助它的力量,岂不更是在‘助纣为虐’,顺从它,助长自身、助长与自身一般的生灵的灭亡? 如不顺从它,不借助它的力量,又该如何显化出自性中的神灵?”苏午心神迷惘。 他先前借助麻仙姑这块磨刀石,叩开灵感之门,终于将‘天理打神拳’演变完善,那般威能甚至于能够压制未曾全面复苏的发诡一二。 但他今时再观‘神打拳’,借助这门其实颇为简陋的拳法的总纲,触类旁通,举一反三,却又陷入了更深的迷惘当中。 今下所走的路,是死路,是绝路! 走今下的路,或能超越前辈,或能令自身苟活一时—— 但却不能超脱于‘天’! 所有一切,最终仍将走向彻底的沦亡! “何得超脱?” 苏午喃喃低语。 金紫天蓬宝诰升腾于他头顶,天蓬宝诰之上,皇天真雷宝诰耀发金光,而在皇天真雷大诏之上,真武道韵将虚空撕开一道裂隙,裂隙里,真武庙系若隐若现,荡魔祖师云头鬼脚的秘讳显发金红光芒! 苏午侧畔劫影长河徐徐流淌。 一道道劫力翻腾而上,直灌入那道‘皇天真雷大诏’之中! 一缕缕天人交感神韵、一丝丝大道神韵、似有似无的空性皆从他腹下丹田之内,那颗渐渐成形的半透明丹丸之中飘散,尽汇向皇天真雷大诏之内! 皇天真雷大诏猛烈颤抖着! 一道道辉煌金雷从中溢发,雷影浮动之下,却有些丝金紫雷霆潜隐入虚空之中,勾连起了冥冥之中的恐怖存在。 此时,一道道赤红符箓从苏午身后飞腾而起,竟演变作种种神灵虚影,亦尽投入那道皇天真雷大诏之中! 皇天真雷大诏之上,金液滴落,大诏中央,渐渐显出一个模糊的、云头鬼脚的秘讳! 那个秘讳不同于任一个三山谱系祖师秘讳。 那是对应了苏午本人的秘讳! 那秘讳逐渐显现之时,整道皇天真雷大诏便往上徐徐攀升,逐渐与真武道韵齐平——真武道韵亦在此时,散化作无数云芨符箓,骤然间灌注进了皇天真雷大诏之中! 此下,皇天真雷大诏彻底与真武庙系齐平! 一个个显耀虹光的祖师身影,在真武道韵撕开的裂缝之中不断重叠。 所有身影,最终重叠为一! 披散长发、紫面大耳的道人,着九爪九龙玄色道袍,一手持剑,一手掐印,脚踏着一尊巨龟,巨龟龟背之上,浮现无数恐怖诡脸,巨龟之首级,更是由无数人头聚集成的大瘤! 无数诡影交叠成龙蛇之形,缠绕巨龟通身! 便在此时,那道人的面目形象在苏午脑海里陡然变得清晰! 但他却越发给苏午一种虚幻的感觉! 这种虚幻中,包含着人意天意合化的道! 那道在铮鸣! “道是求真。” “道是化无为有。” “有自无中来,无为虚。虚者,一切之总汇也。” “遂古之初,谁传道之?” “……” “吾当勇猛精进。” “吾当愈挫愈勇,百折不挠!” “我历死劫!” “我渡劫波!” “我在彼岸!” 种种祖师体悟的道之铮鸣,在苏午心头不断交织,他每一次天人交感之时的经历,在他心神间不断浮现,所有画面、所有声音于此下骤然消寂! 皇天真雷大诏,变作深黄色泽。 大诏中央,浮现出清晰的苏午秘讳。 以‘天’为字头,下有一个‘黄’字。 黄天大诏! “我为道名!” 苏午心中恍然! 满室生光! 一丛丛金紫雷霆,在那道黄天大诏显现的一瞬间,更加迅猛地交织于虚空之中,牵引着冥冥之中的恐怖存在! 此下,天穹中紫云集聚。 方圆数百里之内,整片苍穹尽作紫色! 紫色苍穹之中,隐约浮现五个光点。 那五个光点被紫云遮挡着,暂未显出端倪,但有丝丝缕缕的金紫雷光汇集于五个光点之中,使之渐渐膨胀,扩大! 正文 1045、劫难近(2/2) 素珏道姑居院内,一片寂静。 天穹中紫云低垂,屋室窗间灯烛闪动。 卧室里,粉衣少女‘小河’坐在一张小桌子边,捧着一碗粥小口小口地喝着,她不时转头,把目光投向旁边——坤冠素珏正摆好了一座法坛,插好各色旗帜,将七盏油灯在法坛周围排成了一圈。 七盏油灯还未燃亮。 素珏站在法坛前,手掐指决,口中念咒,剑指次第点在七盏油灯之上,七盏油灯便依次被燃亮。做完这些事情,她擦了擦额头上的细汗,转脸看向小桌边坐着喝粥的‘小河’,素珏面露笑容看了‘小河’一会儿,她又似突然想起了甚么一般,与小河说道:“若这几天,我突然昏迷过去,不省人事,你不必担心甚么。 到时候那个你说你识得的小哥儿,他会来寻你,你到时候跟着他就好。” 小河放下粥碗,轻轻点了点头。 她看着素珏,歪头思索着道:“你体内的厉诡,今天就会爆发了。” 素珏本不指望小河会回应自己,没想到她不仅回应了自己,还说出此般言语——坤冠愣了愣,道:“那位真人说我体内发诡爆发也就在这两日间了…… 没想到时间竟然就是今夜吗? 今夜……不会出甚么变故罢……” 素珏低声言语着,听得窗外冷风飒飒,她推开窗户,往门外看去——看得院子里一阵恶风翻飞,吹打着墙角新生出的几丛竹子,令竹叶不断飘落在地。 她心有所感,抬眼望向天穹。 便见天穹中紫云密布! 在那层叠紫云之间,隐约有五团金紫光点逐渐膨胀,犹如云顶的雷池! “雷池……”素珏眼神悚然,“是谁引来了‘雷池’?!今下怕是要出大变故了!” …… 石榴树下。 柳飞烟坐在石桌边,把玩着手中的一只纸鹤。 她托着腮帮,看着手里隐有灵性、绕指翩飞的纸鹤,眼神里隐有些忧虑。柳氏女在石桌边思索了良久,又从贴身衣袋里取出一物——却是一张黄符纸。 那道黄符纸上,留着一道紫金的刻痕。 飞烟盯着符纸上的那道刻痕,指腹在其上轻轻磨砂。 她神色变幻,一会儿似下定了决心,一会儿又转而泄了气。 如此反复多次之后,她又将留有紫金刻痕的符纸收好了,捏着那只纸鹤,令之不能继续绕指飞舞。 此时,天穹中霍地闪亮了一瞬,惊扰石榴树下少女的思绪,柳氏女仰头看向天穹,便看到了那紫得摇曳的云团,以及层云堆雾中央,越发耀眼璀璨,令人望之心神颤栗的五道比月亮更大的雷光旋涡! 她从未见过如此情景,忍不住呆了呆。 却在这时,月亮门外挨着的邹景春屋室的两扇门,随着吱呀一声徐徐打开了。 艳红的色彩在那两扇黑沉沉的门中间,显得分外诡异,犹如在沉黯的地面上,徐徐渲染开的鲜血——一缕缕红色丝线从漆黑的门洞里蜿蜒而出,交相缠绕着,形成了一个婀娜多姿的人形,那人形的面部被丛丛红丝线飞快补全着。 补全了高挺的鼻梁、微薄的嘴唇、柳叶儿似的眉毛、秀气的眼目。 眨眼之间,一个妩媚多姿的女子就穿过了门洞,穿过了月亮门,出现在了柳飞烟的院子里,她隔着三五步的距离,向柳飞烟盈盈一拜:“柳妹妹,芸娘这厢有礼了。” 见得那自称为‘芸娘’的人,以如此诡异的手段出现在自己眼前,柳飞烟心中紧张,将灵鹤符捏在手心,面上却保持了镇定,坐在石桌后,并未轻举妄动。 她观察着那个‘芸娘’,俏脸上笑意盎然,不曾见有半分惊惶:“我从未见过姐姐,姐姐从哪里来?寻我又有何事?” “芸娘自红哀会而来,来寻妹妹,却是为了渡妹妹入我红哀会。 妹妹禀赋天成,与我们红哀会正有此一场缘法。”芸娘眨了眨眼睛,旋而笑容如蜜一般的甜,“妹妹可愿跟我走呀?” “可我与姐姐只此萍水一面,更不知那‘红哀会’是做甚么的。 我若就此跟着姐姐走了,家里人会担心我的。” “妹妹说笑呢? 你的父母兄弟、祖母叔伯,皆因你而死啦。 你已是孤家寡人一个,哪里还有家里人会担心你呀?” “姐姐有所不知。 我虽然没有了父母亲族,但还有人关心爱护我——难道姐姐是因为自己是孤家寡人,便觉得别人与你一般无二吗?”柳飞烟笑容不变,手心里的灵鹤已被她的汗水浸湿,却依旧没有随她暗下里诵念口诀,发出指引,而有丝毫振翅而飞的征兆。 “小贱人倒是牙尖嘴利! 可惜我已将此间完全封锁,你手里的传信符咒也飞不出去——请不来你的情哥哥,你还不是任我摆布?!” ‘芸娘’似是被柳飞烟几句言语戳到了痛处,她面上笑意倏忽扭曲,对柳飞烟斥骂出声的同时,自身周身隐约红线浮现,一簇簇蕴积着深刻怨恨的火焰从她周身红线节点处喷涌而出,将她整个人化作了一道紫红的火人! 这道火人猛地扑向了柳飞烟! 柳飞烟眼看着芸娘化为散发怨恨气焰的活人猛扑而来,她的神色反而愈发清净,在那道火人临近自身的一瞬间,她摆出拳架,心意高度集中,竟直接与天理打神拳中似有若无的拳意神韵勾连起来——一座紫气堆积的傩府骤自她身后显现! 巨大的傩府之中,一颗缠绕金紫傩规的牛首探出傩府! 一只黑紫巨足骤自天顶而落,一下就将扑来的火人踩在了脚下,将之遍身怨火踩得尽皆熄灭,一根根红线在脚掌践踏下化为灰烬! 金刚踏地狱! 柳飞烟一招得逞,立刻再次尝试振飞手中灵鹤符。 可惜那灵鹤符依旧动静全无。 反而是周围处处,皆浮现出了一根根红丝线,红丝线纵横交错成网,环绕住了周遭,将柳飞烟困在其中,每一个红线交错的节点之上,皆有怨火蓬勃燃烧! 那先前被降阎魔尊傩神一脚踩碎的芸娘,此下又自一朵怨火中演化出了身形。 她神色更加狠毒,紧盯着柳飞烟,满面阴冷笑意:“你确有几分天资——若不是有些天资禀赋,我们红哀会也不会选你做周边的‘红哀’,哀神亲授我这一团‘怨女线’,令我困住你,你只凭如此手段,就能轻易挣脱?! 异想天开! 还是乖乖受缚,免受许多苦楚! 若不然,等‘袁梅红哀’亲至,你饱受怨火灼烧的时候,可别求饶!” “哦——我原还以为这遍天的红线,是你自己的本领,原来是借了你们头目的手段?既是借的别人的手段,你运用得就真娴熟了吗? 总是有破绽的吧?”柳飞烟眨着眼睛,忽然出声向迎面扑来的‘芸娘’问道。 她一直未有主动出手进攻敌手,而是在敌手出手之后,才行‘反打’,盖因敌手底细她并不清楚,她能看见敌手运用的手段,反打更容易制敌。 可若她主动进攻,不清楚敌手的手段,说不定就会落入敌手设下的圈套里! 当下她手里除了灵鹤符能联络苏午以外,还有苏午留下的那一道紫金印痕——但那道紫金印痕用出以后,是否就真能破去这红线大网,把苏午呼唤来? 柳飞烟不能确定。 是以她非得找出这红线大网的破绽,首先将这张网撕开一道口子以后,再运用紫金印痕符纸,才能更加稳妥! “呵呵…… 你休想激我! 我在秦楼楚馆里不知混迹多少年,与上下九流人等交际,岂会被你一个毛都没长齐的丫头片子看出虚实?”芸娘冷笑连连。 柳飞烟看着她笑了笑,忽然一指某个方向:“我看出来了,破绽在那里!” “哪里?!” 芸娘下意识扭头看去,她目光直看向了邹景春的屋室,却与柳飞烟所指的方向并不一致—— 遭了! 她蓦地反应过来,转回头去看那柳氏女。 对方身形一闪,掠过墙头,扑向了邹景春的屋室。 空气里只留下飞烟的嬉笑声:“嘻……真蠢……” 芸娘看着柳飞烟掠至邹景春屋顶,她满面恼怒之色倏忽消褪,唇角翘起,捂着嘴轻笑起来——在柳飞烟身形临近邹景春屋顶的一瞬间,那屋顶之上,就浮现出了两道人影,穿着桃红衣裳的女神塑像、穿着绿衣的男性神灵塑像陡地凝练,丛丛红线从二者身上迸发,尽缠绕向了在屋顶站定的柳飞烟! “小心思倒是挺多。 可惜你还是嫩了点!”芸娘眉眼弯弯,捂嘴轻笑。 然而,先前那个声音忽然又在她耳畔响起了:“真蠢真蠢……” 她目光一滞,再看向屋顶—— 屋顶哪里还有柳飞烟的身影?! 喀屯诺延二神像浑身散发出来的红线,缠绕住的,又哪里是柳飞烟的身形? 只是一支羽箭罢了! 真正的柳飞烟,背着长弓从邹景春房间里走了出来。 她迈步前行,一手捏着紫金印痕符纸,一手拖拽着面色苍白如纸的邹景春——邹景春怀里捧着一个神龛,神龛里散发出密密麻麻的红线,贯穿了他的胸膛,缠绕在他那颗仍在跳动的心脏之上! 正文 1046、授命于天,黄天法旨(1/2) 芸娘脸上笑容消尽,面无表情地看着拽着邹景春走下屋室台阶的柳飞烟,她的目光在柳飞烟背着的那只长弓上微微停留。 ——她大抵能猜测到,护住‘红线阵’关窍的喀屯诺延幻形,之所以未能捉住柳氏女,与其背着的那只长弓应有颇大关系。 但今时纵然猜到,又能如何? 柳氏女已经掌握住了阵眼,随时都能将之破去。 “红线阵阵眼与邹景春心脏相连,你若要破去阵眼,必然牵一发而动全身,令邹景春心脏爆裂——你下得去这个手吗? 景春此人,虽然有些好色,但终究未有伤害无辜。 你杀了他,就是滥杀无辜。 你这么做,你的情哥哥会答应?!”芸娘盯着柳飞烟,连连出声质问道。 “我若不破去阵眼,我就会被你们抓走呀……”柳飞烟嫣然一笑,道,“我一个良家女子,若被你们这样狠毒邪诡的宗派抓去,不知下场该有多么凄惨。 更何况,阵眼是你设在邹家大少爷心脏之上的,又不是我。 本该你承担的罪孽,你如何能推到我身上来?” 芸娘断没有想到这个看起来没什么见识的农家女,竟然会如此回应自己,她一时语塞,片刻后才反应过来:“我们本就是恶人,本就罪孽深重,也不怕再多担这一条人命的罪孽——但你呢,你若做了这般事,为求自己苟活而害死他人,你就也是恶人了! 难道你想做一个恶人?!” “做恶人又有甚么不好? 做好人要担心这个担心那个,担心自己处处不能叫别人满意,做得有些丝不对,就得受人指责与谩骂。与其如此,倒是不如做个人人都怕的恶人! 我才不怕担负骂名。 你以后尽可称我作‘柳大恶人’! 嘻……”柳飞烟眉眼弯弯,笑了起来。 芸娘未有作声。 也不知是不是被柳飞烟一番话说得不知该如何应对。 正在这时,紧紧抱着怀里神龛的邹景春猛然睁开眼睛,他仰起一张苍白的面孔,神色愤恨地盯着提着他衣领的柳飞烟,厉声说道:“你这般人,只为自己苟活,全然不够他人性命! 你去死吧!” ——邹景春方才一直都清醒着,他却在假装昏迷,在这个关键时候,骤地对柳飞烟出手! 唰唰唰! 他话音未落,一根根猩红丝线从他衣袖下攀附而出,尽皆缠绕向拉拽着他后衣领的、柳飞烟的手掌! 芸娘见此一幕,脸上却没甚么喜色——她一抬眼,就看到了柳飞烟嘴角噙着的一丝笑意——芸娘骤然间明白了甚么! “小心!”她才呼唤出声! 柳飞烟衣袖里划出一柄匕首。 ——这柄匕首,却是由苏午出力打造,送给邹庆功的见面礼。 飞烟却不知何时将这柄匕首收在了衣袖下,那寒光湛湛、曾经自发斩断过红线,击退了芸娘幻形的匕首,一下从她衣袖里滑落出来,森森剑光扫断了缠绕攀附而来的猩红丝线,紧跟着,寒光一闪—— 匕首洞穿了邹景春胸前的神龛,扎破了他的心脏! 刃尖透背而出! “赫——” 邹景春直觉胸口自一凉,他的所有动作尽皆戛然而止!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柳飞烟,柳飞烟低下头来,面上没有表情,眼神里却满是笑意,这个满是笑意的眼神——叫邹景春生出了难以言喻的恐惧感! 可惜为时已晚! 他的耳畔响起柳氏女幽幽的声音:“你缘何不对害你的芸娘动手,偏偏要让我去死呢? 说到底,你还是不敢对恶人动手,只想坑害好人罢了。 我不是好人呀…… 你打错算盘了!” 噗通! 邹景春尸身趴伏于地,鲜血在他身下晕开,染红了柳飞烟一双脚上的藕荷色绣花鞋。 柳飞烟轻轻抬起脚,从邹景春尸身旁走开。 此时,交织在天地间的一根根红线颤抖着,猛然间绷断开。 在那红线阵绷断出难以弥合的巨大裂缝的一瞬间,柳飞烟手中那张留有紫金印痕的符纸倏忽燃烧起来,一个虚幻的人影站立在她侧畔。 那道人影与苏午身形轮廓一模一样。 它就是苏午留给柳飞烟的一道念化身! “我得到消息了,这就过来。”那道念化身转脸看向柳飞烟,柳飞烟轻轻点头,乖巧答应。 “邹郎,邹郎!” 芸娘猛地尖叫起来! 熊熊怨火将她身形覆淹,那些还在不断绷断的红线里,飘散出一团团怨火,尽数汇集在她身上,将她变作了一道一丈多高的怨火怪物! 这怨火怪物凄厉地叫号着,直扑向了柳飞烟! 它的叫声如杜鹃啼血,悲恸不已! “邹郎!邹郎!” —— 苏午走出屋院,看着紫云密布的苍穹,眼神凝重。 他身后显化出一道道透明形影,在须臾间融入四下的黑暗之中,前往各处屋舍去,通知各家人聚集起来,抵御已经临近的灾厄。 ——‘皇天真雷大诏’在接连融合大道神韵、天人交感神韵、残缺法性、劫力、真武道韵之后,已经陡然质变,转化为了‘黄天法旨’。 这道黄天法旨正面写有苏午的秘讳,背面还有四个云芨文字——‘授命于天’! 他今下走出了超脱于天的第一步,这第一步既踏出来,便无从收回! 那‘皇天真雷大诏’,原本是要在苏午不断积累人愿的过程中,演化为‘神谱’的存在,但它今时陡然变化,却有了‘另立黄天’的显兆! 此般显兆一出,首先勾动了某个恐怖存在的显化——即是被尊为‘玉清真王’、‘九天应援雷声普化天尊’的雷祖! 天穹中,五口雷池已经越发显现,紫云团聚于雷池周围,化为雷云! 用不了多久,雷祖就将彻底于此降临! 苏午本拟先往麻仙姑的居处去一趟——麻仙姑体内发诡亦可能就在这两日间爆发,今下‘雷祖’有显化之兆,说不定还会勾动发诡,双诡齐至带来的劫数必然更为恐怖,他去到麻仙姑那边,也是担忧麻仙姑在这个当口,体内厉诡复苏,而他应对不及。 但在今下,他念头里陡生触动—— 他留给柳飞烟的那道念化身,此下已被她动用了! 她那边也遇着了危险情形! 苏午未有犹豫,身形直接隐入阴影之中。 —— 一丛丛红线上燃起怨火,交织在那一丈多高的怨火人形身后,犹如一张往外不断蔓延的蛛网。 这张蛛网的每一个节点上,熊熊燃烧着的怨火里,都浮现出一张张厌恨扭曲的男女面孔,它们竞相嘶嚎着,从怨火中伸出苍白色、浮凸紫黑筋脉的手臂,汇同怨火人形,一齐扑向了柳飞烟! 柳飞烟举起长弓,未及弯弓搭箭之时,在她身旁站立的那道念化身就手掐指决,迎向了那道长出百十条手臂的怨火人形! 嗤啦! 念化身周身缭绕雷光电丝,在迎向怨火人形的过程中,其身骤化作一道金紫雷霆,一下贯穿虚空,击碎了那道怨火人形的头颅! 雷光瞬时在怨火人形及至其身后的蛛网上蔓延开来! 怨火人形顿在原地,脖颈蠕动着,将要再长出一颗头颅——这时候,四下里扭曲不定的阴影沸腾了开来,苏午从阴影中踏出,沸腾黑液随之凝聚作几道漆黑手臂,如蟒蛇般高扬而起,禁锢住了那道怨火人形! 数道漆黑手臂向四面猛一拉扯——即令怨火人形四分五裂! 赤白二色交转的薪火从苏午周身振发而出,将那被撕扯得四分五裂的一团团怨火包围,于顷刻间荡涤净了怨火中的怨毒诡韵,将团团紫红怨火荡涤成白色火焰,继而将之一一吞噬吸收! 怨火本就是王传贞借助痴男怨女与诸多厉诡结合形成的怨恨诡韵,洗练‘阴喜祖师’的薪火得来,怨火与薪火自然系出同源。 苏午洗伐了怨火中的怨恨诡韵之后,自可随意汲取缕缕纯净薪火! “王传贞……”苏午眯着眼睛,看着屋院间随处散落的灰烬,脑海里念头闪动。 喀屯诺延乃是‘哀神’的一重化相演变。 邹景春在青楼里的相好‘芸娘’,供奉‘喀屯诺延’,可知其必定是红哀会中的一份子! 她因何接近邹景春? 红哀会在此中更深层的图谋是甚么? 苏午目光落在倒在血泊中的邹景春身上,旁边的柳飞烟注意到他的目光,顿时低下了头,有些胆怯地小声说道:“他想要杀我,我没办法,就先把他杀了……” “方才这边发生了甚么? 红哀会的人,为何会找上你?”苏午未置可否,转眼注视着柳飞烟的眼目,出声问道。 柳飞烟被他目光注视着,顿觉李家小哥那一双眼睛好似化作了两口黑洞,将自己的所有念头、意识都不断吞噬了。 她有些心慌,也不愿对苏午撒谎,小声地道:“我先前在院子里坐着,想请你来,讨教学问。 一个自称为‘芸娘’的女子,就忽地从邹景春屋里闪了出来。 她说我与她们红哀会有缘,要渡我入会。 我看她不像正常人,看起来很吓人,自然不肯答应……” (本章完) 正文 1047、雷祖现世(2/2) 柳飞烟把事情一五一十地告知了苏午,又道:“我、我原本确有杀了邹景春,为自己争得一线生机的想法,但我又有点下不去手,当时我就感觉到,这个人应该不是真昏迷过去了,而是装昏……所以,所以我就实话同那个芸娘说了。 邹景春或是被我所激,就睁眼想先害我,我就抓住这个机会,先结果了他……” “……”苏午听着柳飞烟如此诚实的言语,他抬眼看着神色胆怯,好似小白兔一样的柳飞烟,顿觉头大。 他低眉沉吟着。 柳飞烟看他神色,心脏怦怦直跳,不敢再多说话。 沉默了片刻后,苏午转而看向柳飞烟,道:“论迹不论心,论心无完人。事实本也是他欲害你,你出手反杀了他,这并没有甚么错处。 但你天资灵慧,颇为聪明。 以后若遇着这种情况,可以多考虑一些……” 苏午只能言尽于此,甚么劝柳氏女善良,不要把人心猜度的那么险恶的话,他提都未提——未有经历他人当时所临境地,劝人善良这种话怎么说得出口的? “你不愿我杀人,那我以后就不杀了。”柳飞烟小声地道。 苏午摇了摇头,道:“杀该杀的人。 甚么是我不愿你杀人,你就不杀人?难道我随意指一个人,叫你去杀,你便要去吗?” “对啊……” “……这怎么能行? 不提这些了。你收拾收拾罢,先去前院那边,与黑虎他们汇合。 今夜天色不对,会有大变故降临,大家聚集在一起,互相之间也能有个照应。我须往那位坤冠住处去一趟,看看她那边情况如何。”苏午又交给了柳飞烟几道符咒,他念头一动,白驹也在他身旁现身,向他躬身行礼,同柳飞烟点头示意。 “白驹,待会儿把她待到前院和大家汇合以后,你也不必到处走动了。 就留在前院里,看顾着大家就好,真遇着危险情形,先将人带入鬼梦之中。”苏午向白驹太上爷出声吩咐道。 “是。”白驹点头答应。 一阵青蒙蒙雾气浸淹了柳飞烟的身形。 柳氏女窈窕身形在雾气里若隐若现,她看着苏午的背影,忽然停住脚步,向苏午问道:“那个女道士带着的姑娘,是不是你一直在找的故人?” 白驹隐在雾气之内,闻言微微扬眉。 苏午愣了愣神,转头看向雾气里的柳氏女,道:“是。你怎么看出来的?” “那个女道士和她带来的姑娘,给我一种格外不一样的感觉——但你对那个姑娘好似更注意一些,那个女道士又能运用你说过的‘发诡’的力量,所以我猜测,我们的命格其实都与发诡有些牵扯,你那位故人亦然。 你那位故人没有选择寄附在我身上,她寄附在了女道士带来的那个姑娘身上。 所以你会对她格外注意。”柳飞烟轻轻出声。 苏午没有言语。 “你找到她了。女道士把发诡又容纳在了身上…… 我是不是就对你没用了?”柳飞烟小声问道。 “你能与发诡命格有所牵扯,又渡过了发诡带来的死劫,将来必定能有一番成就,又怎么会是一个无用之人?”苏午摇了摇头。 柳飞烟笑了笑:“我才不想要甚么多大的成就。” “成就自身,或能对未来局势有用。 我之所有准备,尽皆为应对未来的那场大劫数。” “那我明白了。我一定会取得很大的成就,让自己对你说的那场大劫数有用!” …… 屋室内,七盏灯火微微摇晃,将一座法坛围拢在中央。 素珏道姑盘腿坐在法坛旁,眼神里难掩忧虑,频频看向窗外,窗外天穹中那五团雷池已变得极为显眼,暴虐而张扬的雷霆在雷池之中不断蓄积,丛丛雷光电丝溢出了雷池。 雷池乃是‘九天应元雷声普华天尊’——是‘雷祖’的显兆! 不知因何缘故,雷祖行将于此畔降临了! 中年道姑还记得自己翻阅过的一些前辈真人笔记中的记载,‘雷祖’显世哪怕在道门记载之中,出现的次数亦不多,但每次雷祖显世,造成的后果都如出一辙——那些笔记传记里,对此只记录有寥寥十余个字:某日,雷祖出,千里白地,万物覆没。 千里之内,尽化白地! 万类生灵尽皆被雷祖抹除! 而对于如何应对‘雷祖现世’,素珏道姑却找不到与此有关的任何记载。 或许,前辈们亦未曾寻得真正对雷祖行之有效的法门,可以中断‘雷祖’的现世! 在此般险恶关头,更加要命的是素珏自生感觉——自己体内的厉诡就快复苏了,就在今夜,在雷祖现世的这个夜间! 发诡自然比不得‘雷祖’这般恐怖存在。 但它的恐怖程度已是素珏道姑生平仅见——这个时候,发诡与雷祖同时复苏、显世,二者为人世间带来的灾难,素珏已经无法预测! 她看着窗外紫云低垂,脑海里念头纷转。 正在这时,那片窗间光影倏地一暗。 素珏心有所感。 守在七盏命灯前的粉衣少女‘小河’在同时微微抬头,看向了某处阴影,她原本没有表情的面孔上,倏忽间流露出一抹笑意。 这时候,被她目光看向的那片阴影中,苏午的身形突兀显现。 他与‘小河’对视了一眼,小河看着他,只是抿嘴笑着,并不言语。 苏午转而看向撑着法坛就要立起身的素珏道姑,摆了摆手,拦住对方的动作,二人在此时异口同声道:“雷祖行将显世了!” 把这句话一说出口,素珏愣了愣,看着对面神色镇定的少年郎,她心里忽松了一口气。 这位小真人的实力,亦是超出自己揣度的恐怖层次。 他既知‘雷祖’行将显世,对此或许有所应对。 多一分应对,总能多一分希望。 “雷祖现世之劫数,无从被中断。”苏午看着素珏,又开口道了一句。 他的话叫对方心头微沉。 苏午接着道:“不过如何应对这重劫数——我心中有个大概的预案,我需在雷祖现世之时,以‘意’直入九重,探入雷池之中。 入得那方雷池之后,或许能有办法,把这重劫数挡回去。 在我意入九重,探入雷池之时,便需有人能抗御住雷祖的肆虐——我思来想去,今时只有道长——只有真正彻底容纳了发诡的道长,或能抗御雷祖的死劫规律一时。 能抗御住这一时,我或能意入雷池之中。” 素珏闻言微愣,她听到小真人提起了‘雷祖的死劫规律’,这般说法,她从前从未听到过! 在多数道门弟子眼里,雷祖乃是雷部大神,既是神灵,也就不存在与厉诡一般,自身具有‘死劫规律’这种说法,可今下这位小真人的言语,却分明是将雷祖当作了厉诡来看待。 只这一点,就叫素珏明白——小真人对雷祖的了解,远远比她对雷祖的了解要多得多! 雷祖,竟是厉诡不成?! 素珏压下脑海里纷乱的念头,出声道:“雷池之中,积蓄有‘雷祖神韵’,小真人以意入雷池之中,您的意可能抵受得住那雷祖神韵的倾轧?” “却不能确定。 而今唯独有此法可以一试。”苏午回道。 今下局面之中,所谓完全正确、完全可以确定有用的破局之法,是根本不可能存在的。 苏午也不能在此时再脱离模拟,脱离此间时空,他很大概率就回不来了——为今之计,唯有步步为营,在该冒险的时候,亦必须要冒险! “好。 我如能彻底容纳发诡,亦愿意替小真人抗御雷祖一时。 只怕不等我将发诡容纳了,雷祖或许就将复苏——今时之我,于小真人而言,于当下大局而言,就完全只是拖累了。”素珏道姑叹息道。 苏午摇了摇头:“我原本计划令道长体内发诡自行爆发,脱离道长的躯壳,而今看来,这一进程须得加速了——我须提前引出道长体内寄附的发诡,抓住当下这点时间,令道长真正完整地将发诡容纳在身。 这个过程,一步都不能出错。 但此般过程中,必定有万般痛楚需要道长来承受。 不知道长……” “我愿承当!” “善!” 苏午微笑看着素珏道姑,他对这样前辈的品行从未怀疑过分毫。 ‘三清之肠’复苏的时候,若非是昭道师、麻仙姑两人舍下性命,也不可能将‘三清之肠’困在龙山集,一直到后世厉诡重新复苏的时候。 “道长。 我将要运用的方法,实是帮助道长开辟浑身经脉穴窍。 而后我会运用‘黄天法旨’,调集‘黄天道韵’,灌注道长周身穴窍——步步紧逼,将发诡逼出道长自身,待到道长通身经脉穴窍开辟完成以后,再把那发诡强行镇压入道长躯壳内,锁死在道长丹田之中,使之成为道长‘金丹’一般的物什。”苏午眼中光芒湛湛,声音徐缓流过素珏道姑的耳畔。 素珏道姑闻言笑道:“我本就是全真道门弟子,倒是没有想过——我这个才窥得金丹门径的弟子,今下竟要一步登天,直接炼成‘金丹’了? 这是好事! 小真人尽管施为,我必不会说半个不字!” (本章完) 正文 1048、经络(1/2) “为道长开辟浑身经脉穴窍的过程之中,已经极其痛苦,此般痛苦绝难忍受。而且在经脉开辟完成以后,我还会以自身异种道韵,乃至是导引自身劫力,灌输道长通身经脉穴窍,这个过程,比开辟经脉穴窍之时,更痛苦千百倍。 对道长自身亦将造成绝大损伤。 ——只不过对于此般损伤,我有办法替道长修复。 道长实要做好彻底的心理准备才行。” 苏午注视着素珏道姑的双眼,神色严肃地说道。 窗子外,暗云积蓄,雷霆霍地点亮一片片暗云,漫天雷光更将房屋内的三人脸色映照得雪白。 黑云压城,山雨欲来之势已然盈满此间! “多谢小真人能详细告知我个中利害。”素珏道姑抿嘴笑着,中年妇人成熟的韵致在她眼波间流转,她接着向苏午问道,“我今只有一个问题,那‘黄天道韵’究竟为何,与我所了解的大道神韵可有甚么异同?” “黄天道韵,是我自行推演出来,独立于此天之外的神韵。 你将它看作异种神韵即可。”苏午回道。 素珏点了点头:“贫道没有问题了。” 苏午转头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他脸色变得更凝重了几分,转回头来,看向了麻仙姑身后坐在角落里,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的‘小河’,他的声音变得温和了些许:“小河,你先到这片雾气里去吧,待到此间事情解决以后,你再出来。” 他身后弥漫起青蒙蒙的雾气。 被江莺莺性意寄附在身的‘小河’,看着那片青蒙蒙的雾气,却坚决地摇了摇头:“这次就不去了。在里面呆的很久了,已经呆的腻了。” 苏午远没有料到,看起来痴痴傻傻的‘小河’,竟会这样回应自己。 这一刻,他甚至有些怀疑,江莺莺的性意已经在小河身上逐渐苏醒了,但他望着小河看了一阵儿,又确定莺莺的性意未在小河身上表现出任何显兆来。 小河回应他一句话以后,便又坐在角落里,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面含笑意,令苏午恍惚间如见故人笑靥。 他叹了口气,转而道:“罢了,你既然不愿呆在里面,守在这里也不妨事。” 说完话,苏午屈指往床头凳上、那根熄灭的蜡烛上倏忽一弹——那根蜡烛上顿时跃起赤白二色交转的火焰,火焰蓬勃而起,散发出的光芒,竟比围绕在法坛周遭的七盏油灯都更亮许多。 薪火的光芒覆盖了这间居室,身处于火光笼罩中的三人心底,油然生出一种安宁感。 素珏道姑看着那跃动的赤白二色薪火,若有所思地道:“小真人此般手段,我曾在‘真空家乡会’的‘明珠夫人’手上见识过。 此外,灶王神教亦有此般‘集薪火’的手段。 那位明珠夫人据传就曾是灶王神教某一大正脉的弟子。” “明珠夫人?” “真空家乡今下首领的夫人,江湖上皆称她为‘明珠夫人’,是一位慈和的老婆婆。”素珏道姑向苏午如是说道。 苏午闻听此言,想及吴文远亦曾与自己提到过,真空家乡会首领夫人,就与自己的师妹‘李珠儿’同名,说不定她就是‘李珠儿’本人。 ‘明珠夫人’的名号,大概与她的本名有些关联。 “原来如此。”苏午点了点头,未再多问甚么,他注视着麻仙姑的面孔,正色道,“我今便为道长开辟周身经脉穴窍,道长守住心神。” “好。”素珏道姑点了点头,双手放在双膝之上,阖目凝神。 苏午抿着嘴唇,念头一动,一道昏黄诏旨陡自他头顶浮现而出,升上半空之中。 那道诏旨正面中央写有一道秘讳,秘讳字头为‘天’字,其下写有一个‘黄’字,在这道漆黑的秘讳四周,有一颗颗赤红光点如星辰般微微闪动。 一颗颗赤红光点,正对应着苏午养在‘闾山神谱庙系’之中的一道道符箓。 黄天法旨之上的赤红光点,共有九十九颗。 而在黄天法旨背面,‘授命于天’四字散发出苍老而古朴的气息。 此道诏旨一现,既有莫名道韵流转其间,昏黄气息隐约将这间屋室与外界隔绝了开来,仿若要在此间另立天地! 窗户外,不知是否是因这道黄天法旨的牵引,雷云爆发更加轰烈,昏暗苍穹中,一片片紫云被雷霆撕扯成粉碎,七零八落地散落在苍穹各处。 苏午目视素珏道姑,双手结成剑指,一指点在了素珏道姑的眉心。 他的意自眉心滚滚流淌而出,顷刻间盘绕成轮,将麻仙姑的心神嵌入这诸色光轮的最中央,牢牢护住了她的性意。 此后,一道道血红手臂虚影从他身后蜿蜒而出。 那能引来后土血脉力量的血红手臂虚影,尽皆并成剑指,同时点在麻仙姑周身各处! 半空之中,‘黄天法旨’上镶嵌的九十九颗赤红光点,骤放光芒! 黄天道韵如瀑布般直落而下! 倾盖在那一道道点在麻仙姑周身各处的血色手臂虚影之上,随着血色手臂并成的剑指,透发入麻仙姑浑身皮肤之下、肌肉纹理之内、五脏六腑之中! 这异种道韵在后土血脉力量的催逼之下,以极其迅猛的速度在麻仙姑浑身血肉之中流淌开来! 麻仙姑体内本没有经络穴窍的痕迹,但此下随着异种道韵滚滚流过,一副完整的、与苏午体内经络穴窍线路一般无二的经络穴窍图,就逐渐在她体内被异种道韵勾勒了出来! 异种道韵在她体内迅猛冲撞,摧开血肉纹理! 她面色一红,眼耳口鼻中,皆有一股股鲜血淌出。 周身皮肤气孔之内,炸散出蓬蓬血雾! 鲜血在顷刻间就染红了她一身道袍! 苏午紧紧盯着素珏道姑的面孔,以八识心王观测她的心意变化,一旦感觉到她产生放弃退缩、抵受不住的念头,他便会暂时中止这般强行替素珏道姑开辟经络穴窍的举动,毕竟此般疼痛,实非人所能承受! 哪怕苏午当时开辟周身经脉穴窍之时,都承受了极大痛楚! 就今时而言,麻仙姑只是一个窥得门径的全真弟子而已,她若承受不住此般痛楚,也在情理之中! 然而,苏午感应麻仙姑的心意,却是始终坚定如一,哪怕心念被肉壳的疼痛冲击得掀起万丈狂澜,但也未萌生出一丝一毫退缩、放弃的念头! 钦佩之情,自苏午心底油然生出。 素珏道姑体内,完整的经络穴窍图逐渐勾勒成形。 随着苏午的黄天道韵在她体内周流,‘发诡’在她体内盘踞的位置,亦被苏午完全掌握——发诡寄附于素珏道姑的肾部,由此蜿蜒于素珏道姑周身血液之中,在她头顶发丝之上出现显兆。 “道长,我已查见‘发诡’位置。 当下须以我之劫力渡入你周身经络穴窍之内,借助我劫力之中蕴有的那一道厉诡的死劫规律,将发诡迫出你之体内。 以我劫力周流你周身经络,对你而言,无异于自身经历一次生死大劫冲击。 你须要忍受住。 忍受过此一时,便能海阔天空了。” 素珏道姑浑身已被鲜血浸湿,浓郁的血腥味从她身上散发出来,她脸色煞白,周身汗如雨下,此时听到苏午所言,她依旧紧闭着双眼,嘴角微微翘起,面上浮现出一抹温和笑意:“我已向小真人作过承诺——此下任凭小真人施为就是。 我一定会忍受住的。” 苏午不再多言。 劫影长河盘绕在他身畔,随他念头一动,整道劫影长河都汹涌奔流起来,被一道道血红手臂虚影牵引着,猛地灌注进了素珏道姑周身穴窍经络之中! 此般疼痛,如热油煎心,寒冰凿肺。 令人一时如堕火海,一时又如被千刀万剐,一时又身陷万载寒冰窟中! 素珏道姑忍不住惨呼出声,她才惨叫出一声,就又紧紧地闭住了嘴,皱紧眉头,自性中聚集起顽强意志,抗衡着此般痛楚! 苏午不敢有丝毫耽搁——他的劫力在麻仙姑体内停留哪怕一个刹那,对麻仙姑而言,都相当于是经历了一次生死大劫,劫力停留时间愈长,对麻仙姑自身的损伤也就越大! 血红手臂虚影牵引着苏午自身劫力飞快运转,沿着每一道经络穴窍,齐齐汇集于那盘踞在麻仙姑肾部的发诡周围! 发诡在麻仙姑体内,外相就是一团沾染着鲜血的乱发。 此时一道道汹涌劫力汇聚在这团乱发周围,亦并不能吓退它—— 丝缕黑发蜿蜒于麻仙姑血液之中,汇集向她的头顶,她头顶盘着的发髻猛地散开,一丛丛散发出诡韵的黑发骤然间缠绕向苏午的脖颈! 苏午所做打算,却不是以自身劫力来吓退发诡—— 他根本不在意那缠绕向自己脖颈的丛丛黑发——周流汇聚在麻仙姑肾部周围经络中的劫力河流之内,一尾金鲤鱼乍然而现,沿着肾部经络,游向了盘踞在最中央处的发诡! 那一尾金鲤鱼偶然散发出了一缕诡韵—— 肾部中央那团毛发猛然炸开! 正文 1049、禁锢发诡!(2/2) 腹内藏有一道‘无名厉诡’死劫规律的金鲤鱼,沿着汹涌劫力河流,抵近麻仙姑肾部经络之时,盘踞在她肾部经络中央的‘发诡’,就似一只遇着危险的猫一样,毛发猛然炸开,一丛丛发丝倏忽间飘散入麻仙姑周身血液,沿着她周身流淌的血液,尽数聚集于她的头顶! 唰唰唰! 麻仙姑满头发丝披散! 原本只及至她腰间的漆黑发丝,此下如瀑布般从她头顶流泻而下,在房间地板、四壁、屋顶上铺开、蜿蜒游行! 丛丛发丝猛然间穿透了四面的墙壁,向天穹中蜿蜒而去! ——发诡脱离了麻仙姑的躯壳,散发出凛冽阴森的诡韵,猛然间在半空中炸散成大片的黑云团! 却在这时! 苏午在周身四壁纷纷崩塌、砖石倾倒、瓦楞木梁崩塌的这个当口,转头看向那在半空中炸开的黑云团,他心念一动—— ‘黄天法旨’穿过乍然而落的土石碎块,直升上天! 黄天道韵于诏旨周遭澎湃周流,浸润了诏旨上的九十九颗血色光点——遍处周流的黄天道韵,潜隐入冥冥之中,那一道道时而昏黄、时而又化为无形的道韵自黄天法旨之上爆发,末端隐入冥冥之中,却勾连来了一条条血红手臂—— 一道道缠绕赤红大道纹韵的血色手臂,贯穿虚空,犹如向日葵的花瓣般盘转在苏午周围! 那些血红手臂,在如火如荼的大道纹韵迸发中,猛然间攥住了炸开开的一团漆黑毛发,攥住了发诡的本形! 苏午将诸般神韵、法性、符箓尽投入‘皇天真雷大诏’之中,使‘皇天真雷大诏’蜕变为‘黄天法旨’。 他运使这道诏旨,却能直接引来‘后土血脉’的全部力量! 且不会令自身在运用后土血脉全部力量之时,付出肉身衰枯、寿元消尽的代价——勾连着一道道血红手臂的黄天道韵飞快灌入如火如荼的赤红大道纹韵之中,眨眼之间,黄天道韵就消散了三成! 而随着后土血脉攥住发诡本形,黄天道韵的消耗亦猛然加剧! 一个刹那,就有八成黄天道韵尽被赤红大道纹韵吞噬! 至于此,黄天道韵仅剩些许。 被黄天道韵牵引而来的后土血脉,又有消散的征兆。 但苏午抓住后土血脉牵制‘发诡’的这个时机,右手剑指直接扫过法坛周围排列的七盏命灯,在那七盏命灯蓬勃燃烧之时,他的指剑直接令七盏命灯尽皆熄灭! 命灯熄灭之时,盘腿坐在法坛旁的素珏道姑,自身的活气亦如瀑布般跌落。 转瞬间由‘生’转‘死’! 在她陷入假死状态之际,盘绕在苏午身周如莲瓣的九十九道血红手臂,猛然间牵拉着那团发丝,将之不断揉搓,以滚滚猩红大道纹韵,压制得发诡诡韵不断坍缩! 本来笼罩在整个邹家院子上空的发诡本形,此下坍缩得只有一间房屋大小! 到此时,黄天道韵彻底消耗一空! 九十九道血红手臂行将隐入冥冥之中,归回原位! 苏午眼看着那后土血脉的力量将要消褪,他低低地叹了一口气,念头一动——一道全由赤金雷霆聚集形成的豹尾旗幡,猛然间出现在他身后! 他须得动用‘象升’,令天地间短暂处于群诡消寂的状态,使黑天换白日,才能将发诡彻底压制,将之送入麻仙姑体内了! ‘雷祖’还在后头等着。他的象升,原本是要留待雷祖现世之时才要动用! 现在别无他法,他只能用出象升的力量! 正在这时! 一阵青蒙蒙雾气忽在小院边缘处飘散开。 柳飞烟从那阵雾气里走了出来,白驹的形影在她身后若隐若现。 “你来这里做甚么?! 白驹,快带她走!”苏午陡然间看到雾气里走出来的柳飞烟,他眉心突突直跳,登时严厉出声,向雾气中若隐若现的白驹呵斥道! 随着他呵斥出声,雾气里的白驹凝实了身形。 他脸色歉然,指了指身前的柳飞烟,并未回话,只是向苏午躬身行礼。 柳飞烟紧抿着嘴,亦不回答苏午的问话,她抬眼望着天穹中渐渐脱离后土血脉压制的发诡,双手捧起了一座泥巴捏造的门楼。 泥造门楼? 傩府! 本命傩府! 苏午眼中光芒一闪! 柳飞烟已经清喝出声:“上应魁星,下应命局,枭神夺命,傩神入府——开此门府,成此命局! 嗡——婆娑诃! 开门!开门! 开门!” 本命傩府须要借助诸傩神的力量来叩开,但柳飞烟当下并未请动诸傩神,她直接捧着以自身命局拓印的门楼,祷念‘开门咒’! 这种方式,原本一丝作用也没有,一切只能是徒劳。 然而柳飞烟的命格与发诡相互牵连。 发诡见她,就像饿狗见了肉包子一样! 随着她捧出以自身命局拓印的门楼,祷念开门咒,她的命格猛然显发——就像盖在一锅肉包子上的锅盖,于此时被猛地揭开,肉包子的香气肆无忌惮地散发出来,飘散进了饿狗的鼻孔里! 唰! 在半空中盘转着,抗御着后土血脉压制的发诡,此时忽地飘散开一丛丛黑发,从四面八方贯穿向柳飞烟捧起的那座拓印有她命局的泥巴傩府! 发诡又要与后土血脉对抗,又分散力量去追索柳飞烟的命局——苏午陡然间感觉到,后土血脉承受的压力减小了许多,九十九道血红手臂归隐消散的速度变慢! 柳飞烟终究是有些灵慧的。 以羸弱之身,竟真地帮助自己分担了部分发诡的压力——但后土血脉行将消散,象升手段也是不得不动用的。 苏午在心中摇了摇头,表面上神色不变。 他一手擎举豹尾旗幡,就要摇动旗幡,使黑天化为白昼,使群诡短暂沉寂死劫规律——簇拥盘绕在他身周的九十九道血红手臂,在此时忽如一朵莲花的莲瓣猛地合拢了! 一只只血红手掌在这个血红‘莲苞’顶端贴合,又形成了一朵较小的‘莲苞’。 两朵莲苞一上一下,形成了一个血色的葫芦形。 顶端的莲苞里,溢散出如血玉般瑰丽的大道神韵,头上盘着发髻,穿一身玄色纹龙道袍,背负着一柄宝剑的道士立身于顶端那朵渐开的莲苞内。 她站在汹涌奔流的血玉色大道神韵之上,如一叶扁舟立于狂涛怒波之上。 浪虽急,但不能倾覆小舟一丝。 这位身穿玄色纹龙道袍,气质高入云端的坤冠,低眉看了看墙角下捧着泥巴傩府的柳飞烟,继而将手一引——她身后背负的宝剑冲霄而起,携裹着大道纹韵,拖曳起一道赫赫神光,勾召着滚滚如血玉般的大道神韵翻腾而上,猛然间穿过发诡丛丛发丝,围绕发诡转了一圈! 四下飘散的发诡发丝,尽被血玉神韵禁锢住,封冻住! 炸散开的发诡,于此时不断坍缩,直至化作一颗弹丸般大! 柳飞烟双手高举着,掌中的泥巴傩府,已被先前飘散而来的一缕发诡发丝摧开,但她的注意力完全不在自身的本命傩府之上。 她抬目望着高入云端的女冠身影,看着其转身隐入莲苞之内。 莲苞盛开。 莲花散落。 苏午捏住了那颗被类似贞之神韵、又分明流转着大道神韵的气息封冻起来的‘弹丸’,他晃了晃神,将被封冻的‘发诡’填入假死的素珏道姑口中。 —— 邹家前院。 众家子弟都聚集在了前院中。 喧闹的议论声充斥于屋院之内,丫鬟仆役们穿梭各处,给邹家主人们通禀消息。 “李家那位‘李飞熊’发了话,说今夜天色不对,可能会出现大变故,所以把咱们大伙聚集在此,待会儿变故发生之时,大伙从这里好方便撤离!” “听有本事的人的,大概率没错的!” “那位李家小哥儿去哪了?” “好似是去后院寻他的朋友去了——就是那一大一小的两个道姑!” “黑虎在那边呢,问问他! 他应该更了解情况!” 人声吵闹之际,各家能管事的老人都聚集在了李伯江周围。 李雄彪、李雄罴、李黑虎也站在其中,脸色严峻。 “天降紫云,雷光蓄而不发,这种妖异的景象,老汉活了一辈子,都没见过一回……”马家老人‘马连良’脸色忧虑,看了看天顶那令人心悸的景象,又低下头来,看了看周围,皱眉道,“邹家人到现在也没过来几个,他们在磨蹭甚么? 大家都等着出发呢! 现下专等着他们一家了!” 李伯江叹了口气,道:“今天白天发生的事情,多半叫邹庆功那老小子心里对咱们有所不满,或者就是心里防范咱们——他当下得知咱们都聚在这里,说不定会觉得咱们专在这等着他,要给他来一场‘鸿门宴’,好夺走他的金佛呢!” “这可怎么办?” “他家要一直磨磨蹭蹭,咱们一直都聚在这前院里,也不是个事儿……” 众家老者皱眉沉吟之际,旁边的李黑虎忽然出声:“那就不等他们了! 继续留在这里等他们,大家说不定都得折在这儿——他家既不信咱们,咱们再怎么和他们说,也无用的! 大爷爷,咱们这就出发罢!” 正文 1050、明尊派(1/2) “这就出发吗?” 李伯江上了年纪,心里对于古旧朋友总多惦念。虽然白天邹家与自家闹得难堪,但今下毕竟是生死攸关的关头,他也不想因为几家子间的那点龃龉,就置邹家那么多人命于不顾。 然而,这时候却容不得他迟疑甚么。 李雄彪、李雄罴也接连出声劝道:“是啊,大伯,咱们出发吧!” “就像黑虎说的,不能因为一家人,置其他各家子弟于不顾啊,这会儿再不赶紧先撤出去,岂不是要给孩子们添负担? ——飞熊还在等咱们的消息呢! 咱们留在这里,只会给他们添乱啊!” 几个年轻人连番出言相劝,李伯江终于舍下了内心那点子犹豫迟疑,他环视众家老者,出声问道:“咱们现下还是先撤走罢?” “行!” “先撤!先撤!” “等出了这片凶险的地方再说!” 众家老人纷纷点头。 簇拥在老者们周围的各家少年人,得到几个老者首肯,当即就有人先一步拉开了前院的大门! 大门外,浓重的紫黑色遮蔽住了门前的街道。 即便邹家家门上悬着的那几盏红灯笼,都无法将门前街道照亮,反而将门外的环境映照得更加寂暗,门内这嘈杂的人声,也未有丝毫外溢到门外去。 一道门好似隔开了两重世界! 嬉闹着将门拉开的几个少年人,跟着就要迈过那道门槛,走到深沉晦暗的门外去。但在这时,李黑虎猛地拔步上前,一把将几个勾肩搭背往门外去的少年人拉拽了回来,拽到了门楼台阶下! 几个少年被他这么一拽,尽都身形不稳,东倒西歪。 这几人看着门槛处站立着的李黑虎,脸色都有些不悦。 “门外有点不对劲,大家先别往门外走!”李黑虎出声解释了几句。 前院大门被几个人猛地打开后,李黑虎便察觉到了一种叫他自身颇不舒服、如芒在背的气息,那般气息在他背对前院大门时,就尤其明显。 就好似是有什么人隐在极难观察到的黑暗角落里,正从角落中探出头来,一双充满怨恨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自身一样! 虽然黑虎在转回身后,正面朝着大门外,便再没有了此般感觉。 但为了保险起见,他还是得先看看情况。 “这门外很不对劲,有点渗人啊。 黑虎你小心为上,还是别忘门外去了罢?飞熊小哥的意思是叫把大家都拉进‘雾内世界’中去,今下又何必多此一举?”羊大全藏在李黑虎脖领子里的一个内袋里,它小心翼翼地把脑袋探出脖领子,看着门外黑洞洞的世界,小声向黑虎说道。 李黑虎找来一支火把,掐了个心灯印,往火把上一点,火把上燃烧起的金黄火焰就陡地变作了灿白色薪火,他一边将火把捅向门外,一边与身后藏着的羊大全说道:“我们倒是能躲进鬼梦里,一觉睡醒就可以当作无事发生。 那猪子呢? 甚么事都叫猪子一个人扛吗?肯定不行的! 我现在多做一点事,他到时候就能轻松一点——” 黑虎言语之际,手中燃着灿白薪火的火把猛地捅进了门外浓稠如陷泥般的黑暗里——众人都聚集在周围,看见他的动作,虽不知此般动作何意,但都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瞪大眼睛,看着那支火把倏地捅进黑暗中,却未将黑暗刺穿! 门外景象,未被这散发灿灿白光的火把照亮一丝! 火把上燃起的白光火焰外缘,却在倏忽间被一层紫红色沾附上了! 那层紫红色刚开始时极不起眼,只是与火光周遭的黑暗相融,但在眨眼之间,如血管根脉般的紫红纹络就遍及李黑虎手中那支火把,于短瞬间将薪火尽侵染作紫红色,冰冷、怨恨的火焰在火把上蓬勃而起,顺着火把向李黑虎的手臂蔓延! 嘭! 李黑虎直接把火把丢到了门外去! 紫红火焰隐入黑暗里,顷刻消去影踪! 黑暗又沉凝得如铁块一般,寂静无声。李黑虎凝视着门外铁一般的黑暗,眼神变得格外凝重起来。聚集在大门周围,观察着他的动作的众家子弟,此时纷纷倒吸一口凉气,一时都没有言语! ——门外未知的恐怖,封锁住了所有人的前路。 “现在看来,情况比我们以为的要复杂得多啊……”李伯江眯眼看着门外无法被光芒照亮的浓重黑暗,低低地叹了口气,他指了指头顶遍堆紫云的苍穹,接着道,“不止是天上将要降下恐怖,邹府外面也不太平…… 邹家这是得罪了甚么脏东西,被人找上门来寻仇了吗?” “不能通过这扇门走出去,那能不能通过其他门离开邹家?” “咱们不能一直呆在这里啊……” “我有点害怕……我想回家……” 先前还觉得危险恐怖距离自己很远,对此并没有实感的众家子弟,此下眼看着黑暗在眨眼间就侵染了李黑虎手中的火把,顿都意识到危险近在咫尺! 他们再难嬉笑吵闹得出声,一个个尽力地远离邹家前院大门,远离门外仿佛随时都能倾淹进来的黑暗。 一时人心惶惶! 李黑虎没有在意众家人慌乱的言语声。 他抬目看向某个不被人在意的角落,角落里隐约雾气浮动,一道黑影似乎隐在那片雾气里,随雾气时而扭曲,时而凝聚。 在黑虎将目光投向那道黑影之时——一身黑衣、面庞赤红的黑傩太上爷陡然间凝实了身形,目光注视向李黑虎。 李黑虎不敢怠慢,立刻向黑傩太上爷抱拳行礼:“恳请老叔将聚集在这里的各家兄弟都带到鬼梦中吧!他们留在这里怕是要被厉诡给杀死!” 黑傩太上爷板着脸,闻言点了点头。 在场所有人见李黑虎朝着那阴暗角落行礼,朝那阴暗角落言语,他们心中惊疑不定,许多人纷纷扭头去看——却见一片青蒙蒙雾气从阴暗角落里弥散开来,眨眼间淹没了在场大多数人,将他们的身形带入雾气深处,瞬间隐去前院聚集的众家人的身影! 只是一个呼吸的时间过去,前院里就变得空空如也。 只剩下李黑虎,以及后来跑出雾气,站在李黑虎左右的李雄彪、李雄罴两个! 黑傩太上爷在此时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了三人身后,出声道:“主人令我等若见有危险情况,须将你们全数带至鬼梦之中,以免你们遭逢凶险,躲避不及。” “现在形势危险,猪子那边也不轻松。 我们在外面,还能帮猪子做点事情,但进了鬼梦里,就只能躲在其中睡大觉了……”李黑虎又向黑傩太上爷行礼道,“老叔就在这里,我们也不乱跑,要是真正遇着应对不及的情况,我们再进鬼梦也不迟。 这会儿就让我们在外面待一会儿吧。 或许能找着机会,帮猪子一把。” 黑傩深深地看了李黑虎一眼,他知道这个虎头虎脑的少年人身负‘天命’——若今下时空之中,没有自家主人的存在,这个少年人背负天命,遇着险局,他确会考虑对方所言,可以令对方在现实里待上一阵子,或能寻得解决劫数的办法。 可自家主人出现在了如今时空之中。 此般时空中原本所谓‘天命’,也根本不足以承当自家主人背负的劫数! 李黑虎的天命,在此般局势之内或许仍会发挥作用——但与此相对的,是其遇着凶险的概率,与其发现办法的概率亦必然是成正比! 黑傩不能冒险。 他张口正要言语,一阵密集的声响忽自门外传来。 那阵声响吸引去了在场众人的注意力。 密集声响里,有许多人匆匆行走时发出的脚步声; 有哒哒的马蹄声; 有衣衫甲胄摩擦碰撞的声音。 伴随着这阵响动,还有人声从门外那片沉凝的黑暗中传出! “奇了怪了,这镇子上怎么静悄悄的?要不要先敲开一户人家的门,问问他们镇子上是不是出了甚么事情?” “这会儿天都完全黑下去了。 各家各户都睡着觉呢!你夜半敲门,人家只会当你是鬼,更不可能给你开门!” “天色不对劲,咱们今天就不该往上古镇来——我总觉得今天可能会有大事会发生!” “这座大院子就是‘明尊派’跟咱们约定好汇合的地方罢? 门前挂四盏灯笼,三个灯笼上皆有‘福’字,还有一盏灯笼上未写有字迹——就是这个地方了,明尊派的教友怎么不见踪影?” 那些说话声、脚步声从门外很远的地方,渐渐接近。 隔着这层沉凝的黑暗,李黑虎看不见门外那些说话者的具体样貌,不知他们是真人,还是厉诡变化出来的假人? 而听门外那些言语声,那些发出声音的‘人’,似乎也未看到站在门楼里的李黑虎等三人! 他们行在黑暗里,似乎未有遭遇到李黑虎先前遇着的邪诡情形! 李黑虎与老爹、老叔相视一眼。 黑傩拧眉不语。 黑虎深吸了一口气,忽然掐动指决,口中念念有词一阵,顶着一只巨大鸟嘴、穿着黑袍子、戴高毡帽的‘乌鸦’在他身旁浮显而出。 正文 1051、黄稻会(2/2) 疫气诡韵周流于乌鸦厉诡周身,未有向外弥散一丝。 李黑虎一指点在自己眉心,另一手朝门外指了指:“请长辈叔伯到门外去,我借您的眼睛看看门外情形!” 被黑虎尊为‘叔伯长辈’的乌鸦厉诡,闻声一言不发,浑身裹挟着疫气诡韵,迈步走出了大院正门! 在它走出正门的一瞬间,李黑虎的双目骤然缠绕上一缕缕疫气诡韵,在瞬息间变作一只只眼睛层叠形成的‘复眼’! 这对‘复眼’乃是乌鸦厉诡的眼睛! 他借助乌鸦厉诡的眼睛,观察门外面的情形—— 土石铺就的街道被昏蒙蒙的雾气笼罩着,晦暗的雾气遮蔽住四下的房屋瓦舍。在雾气浮动之下,一切都变得虚幻而扭曲。 深红丝线从雾气深处延伸出,在屋舍角落、街道半空中肆意交织着。 交织成一张张网罗的红线上,还有男男女女的形影悬吊着。 阴风扑过,悬吊在红线上的人形微微晃动。 邹家门前的这条街道,随着雾气与那些诡异红线的牵扯,已经完全变成了另一副模样,好似有另一重诡异阴沉的世界,与邹家门前的街道重叠了。 那些深红的丝线、晦暗的雾气,就是另一个世界重叠在当前现实上的景象。 当下,便在这条诡异莫名的街道上,却有一行人或是骑马、或是乘马车、或是走路从街道远端匆匆而来,他们的目的地正是街道尽头的邹家大院。 这一行三四十余人,好似看不见四下的诡异景象一样。 李黑虎借助‘乌鸦’的眼睛观察这些人,一时发现这些人各自身上,也处处充满吊诡意味。 身上穿着件藤甲的男人披头散发,骑着一匹健壮的黑马,行在队伍的最前头。他座下那匹黑马的眼睛被一块红布蒙住了,红布上却另外画出了两只眼睛。 高大雄壮的男人随胯下壮马前奔,身躯跟着摇摇晃晃。 其身上那件藤甲上,挂满了一道道似金属质的铁牌,他身躯摇晃之时,浑身铁牌碰撞,亦是叮叮作响。 偶有阴风吹散开遮挡住男人面孔的头发,便露出他那张‘脸’来。 一张白纸贴在‘男人’的面部,白纸上画着四道指向各个不同方向的令箭,令箭上还书写着诡异的符箓铭文。 阴风将盖在男人面部的白纸都吹荡开,就显出白纸下的稻草来——这骑在马上,装束齐整的男人,却并不是真人,而是一个全副武装,打扮怪异的稻草人! 在这个骑着马披头散发的稻草人身后,便是几个牵着黑羊,穿着皮袄子,腰间悬着弯刀的步行者。 五个步行者任由黑羊拉拽着自己往前走,衣袖下露出一截稻草扎成的手臂。 再往后就是数架马车。 马车之后,又是牵着黑羊的稻草人,以及数个骑在马上的稻草人。 整个队伍之中,除了马车里的‘人’,李黑虎无法分辨其是真人假人以外,余者竟都是稻草扎成的‘人’! 这些稻草人不仅行动自如,而且还能言能语。 李黑虎耳畔现在还响起着这些稻草人的说话声! “谁在前面站着?” “那不是人!是个厉诡!” “小心!” “大家都小心!” 稻草人们的说话声猛然间变得紧张而急促起来! 在街道上匆匆而行的整个队伍,忽然间顿住脚步,跟着整支队伍猛地散开,队伍里的稻草人纷纷抽出兵刃,尽皆指向了道路尽头、邹家门外站立着的乌鸦厉诡! ——这些稻草人能看到街道上的景象,但看不到邹家门里的景象…… 它们是不是导致邹家门前街道诡变的罪魁元凶? 还是说,它们也没有发现这条街的异变? 贸然闯入了这里? 李黑虎眼观稻草人的队伍猛地分散开,朝自己徐徐迫近而来,他脑海里念头电转,忽地请动‘乌鸦厉诡’,一步又闪进了邹府大门内! 这下子,他再看不到外界的情形。 但外面那些稻草人的言语声,却还是不断传进了门内,且听声音的距离,距邹府正门也是愈来愈近。 “厉诡不见了!” “邹家真有古怪,明尊派该不会已遭不测了罢?” “若是明尊派的人都在这块地方遭了不测,咱们‘黄稻会’就更不够看了——且退且退!先不去邹家了! 等到天色对了,白天的时候再过来看看情况!” 稻草人队伍中似是领头的人发了话,门外不停传进来的那阵言语声便又渐渐远去。 黑虎听得他们提及甚么‘黄稻会’、‘明尊派’,他想到吴文远曾经似乎也提到过明尊派的名号,思忖片刻,他转而看向了旁边的黑傩。 黑傩未有言语,但一阵青蒙蒙雾气从他身上散发。 三阳会的老人——‘吴文远’从雾气里走了出来,他面上难掩困倦之色,先前该是已经快要在鬼梦中沉睡过去,今下看着李黑虎等三人问道:“几位朋友,门外情形如何了?” 李雄彪、李雄罴看着李黑虎。 李黑虎向吴文远回道:“门外有一伙自称是‘黄稻会’的人——说是‘人’也不恰当,那是一伙稻草人,我听他们的言辞,他们像是应了明尊派的约,来投邹家的,不知道是为了甚么事? 老大爷,您知道这明尊派、黄稻会的来头吗? 我听这些宗派名字,和你们白莲教好似有些关联……” “这些宗派,都是我们白莲教的宗派啊!”吴文远听到李黑虎的话,面上困意霎时一扫而空,他向李黑虎回道,“黄稻会,算是‘真空家乡会’的一个分支。 他们有秘传法门,就是能以魂寄托于特殊的成熟稻谷之内,使身化稻草人而行走。 而他们的肉壳就藏在各种牲畜皮囊之内,遇着危险,稻草人首先示警,紧跟着他们就会从各种牲畜皮囊里脱出来,性魂与肉壳相互辅助,施展种种秘法…… 明尊派的人,难道藏在邹府里? 可咱们在这里呆了两日,以‘明王’的本事,应该不至于发现不了这些隐藏的教友……” “会不会是这个所谓明尊派,根本就没派人过来?”李雄彪忽而出声道。 听得此言,吴文远一下皱紧了眉头。 这样事情,他一点都不陌生。 ——当初三阳会的香主就是受了红哀蛊惑,说是明王与圣女将在大秦教湾山大秦寺里出现,引得三阳会众前去,结果差点在那里全军覆没! 这些黄稻会的教友,难道和自家三阳会有一般遭遇?! 一念及此,吴文远脸色顿时凝重起来。 而在几人说话之间,门外渐渐消寂下去的言语声,忽又响起,且已经变得急迫了许多! “这条街怎么越走越长?! 好似走不出去了一样!” “一条直来直去没有其他岔路的街道,咱们不可能迷路——糟了,咱们该是遭了埋伏!” “我来探探路!” “真空家乡,无生父母,嗡婆娑诃,啊婆娑诃,吽婆娑诃,嗡啊吽,婆娑诃,老父载地,明见万里,指我前路!” “火——火变色了!” “怨火!怨火!” “是红哀会设的伏!” 听得门外骤然变得急促,又骤然消寂下去的声音,李黑虎等四人相视一眼,神色严峻! 先前立在李黑虎身畔的‘乌鸦’,此下随李黑虎念头一动,又跨过了门槛,走到了门外——在它走到门外的一瞬间,团团紫红色、阴冷怨毒的火焰便自周围黑暗之中乍然间生发出,点燃了它的诡韵,以它自身携裹的诡韵为薪柴,助长那团团阴冷紫火更凶猛的覆淹过来,猛然间压制住了‘乌鸦’的所有行动! ‘乌鸦’僵在原地,只能任凭紫红火焰环绕周身,却是动弹不得! 猛烈的火焰在乌鸦视野里铺展开,在扭曲的火光中,李黑虎借助乌鸦的眼睛,还是窥见了街道上的一些景象! 那些遍天遍地缠绕交错的红线,此时都化作了一道道紫红火带! 火带交织成网,抖落下一片片灰黑的灰烬,洒落于房屋屋舍之顶,街道地面之上,在地上铺陈了浅薄的一层浮灰。 这浮灰肆意铺散的世界,犹如即将降临的末日! 而悬吊于火带上的一个个模糊男女形影,此时都骤变得清晰起来! 一具具女尸男尸交相缠绕着,它们相互紧紧拥抱,但在拥抱的同时,又疯狂张开口齿,啃咬在对方的肩背、脖颈之上,它们眼中的怨恨凝成实质,如紫红腐臭的血浆般淌落,助长得一道道火带燃烧得更加剧烈! 啪嗒!啪嗒!啪嗒! 更多的尸体从半空中坠落,载满怨恨的尸体身后拖曳着长长的火带,往黄稻会的一众稻草人身边聚集! 它们身后拖曳的火带牵连进雾气深处。 雾气深处,响起一阵阵叫人毛骨悚然的笑声! 一对手牵手的男女,出现在火带延伸的雾气尽头。 这对男女衣衫斑驳,片片腐败的霉菌在他们衣衫上肆意漫淹,有些霉菌从衣物上攀附到了他们的脖颈上、面孔上。 霉菌的菌丝黏连着他们腐烂皮肤下的肉芽。 他们站在街道尽头,怨念便似没有穷尽般在雾气笼罩下的世界里爆发开来! 正文 1052、袁梅红哀(1/2) 怨念如海潮般翻腾而起,掀动了此间萦绕的晦暗雾气。 紫红色怨气如火如荼般在雾气里铺张,许许多多或低沉温柔、或清脆哀伤、或尖锐狂怒、或高亢恼恨的声音在雾气里炸散开! “袁郎,只要能救你性命,我甚么都愿意做! 哪怕是用我的命来换你的命! 我已经决心加入红哀会,我会修成秘法,助你回魂还阳!” “多谢你,多谢你啊……梅姑娘……” “我不愿再承受如此煎熬,太痛苦了,太痛苦了!” “把两个人强行绑缚在一起,令他们日夜相对,令他们不得有片刻放松——老天啊老天,你怎能对我们这般残忍?” “你今时放松一分,我就能得解脱!” “我若稍微放松一分,我就活不成了!” “何必互相拖累?! 当初是我起心救你,我已经做到这个地步了——你能不能放过我?!” “不能!” “啊啊啊啊啊——” “你非袁郎,你是心肠恶毒的厉诡! 你是厉诡!” …… 紫红怨念里,一对男女的声音道出了一场由相爱至相看两厌,终至相杀的故事,故事的主人公,一被称作‘袁郎’,一被称作‘梅姑娘’。 “青州——袁梅红哀!”紫红怨念在‘黄稻会’众人周围萦绕开,众人看着街道尽头站立着的、那一对周身长满霉斑菌丝,被紫红怨念簇拥的男女,一瞬间就识出了这对男女的身份! 这二者已经不是‘人’。 它们是比厉诡更恐怖凶邪,常在青州游行,负有凶名的‘袁梅红哀’! “呵呵呵……” 在黄稻会众人道出袁梅红哀这个凶名之时,阴沉的女子笑声便在紫红怨念里倏忽响起——伴随着那阵笑声,滚滚紫红怨念化作滔滔怨火,瞬息间在这条街道上铺张开! 熊熊怨火于刹那攀附上黄稻会众人周身! 一具具稻草人在怨恨气息交攻之下化作了紫红的火炬! 那些男尸女尸围堵在黄稻会队伍周遭,按住了一众稻草人们的坐骑、牵着的黑羊,扯下了这些牲畜的‘皮囊’! 在那些黑羊、壮马的皮囊下,赫然是一个个衣衫齐整的人! 被怨火点燃的一具具稻草人,此下猛然间嘶嚎起来,扑向了地上那些明明有呼吸、有心跳,但就好似昏死过去了的人! ——李黑虎猛地收回了‘目光’! ‘乌鸦’周身振发出惨绿疫气诡韵,与覆盖周身的怨火纠缠不休,在门前撑开了一小块没有怨火覆盖的区域! 黑虎双目回归正常,他回身看了父亲与叔叔一眼。 老爹雄彪注意到黑虎的目光,猛地伸出手想拽住自己的儿子——然而李黑虎速度更快,直接扑出了门槛,正立在由‘乌鸦’撑开的那小块没有怨火覆盖的地方! 铁羽蓑衣层层而上,披覆在他周身。 他朝向倒在地上被怨火覆淹的一具具稻草人、一个个躺在地上毫无挣扎之意的‘人’伸出手——一团暗云骤然悬浮在李黑虎的头顶! 在李黑虎身后极远处,又像是就在他身后很近的位置,一道巨大无比、犹如高山般的身影赫然而立! 这道身影被鲜血染成暗红色的长裙,长裙双肩上覆有点染血迹的白色披肩,在它被披肩覆盖住的胸口处,有道血色的倒十字形裂痕。 鲜血还在从这道身影只剩半颗、如碗形一般立在脖颈上的头颅上汩汩涌出。 夹杂着红血丝的脑浆在那碗形头颅里微微蠕动。 它的面皮被撕脱下来,连着两颗眼睛,东倒西歪地垂在嘴边。 它嘴唇蠕动着,口中竟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PadreNostro,cheseineicieli, Siasantificatoiltuonome. Vengailtuoregno, Siafattalatuavolontà,Comeincielo,cosìinterra.……” 这不知源自何地的语言,一从‘红修女’的口中吐出,就产生了某种难以言喻的力量——那力量浸润着那些寄托在稻草人之中的性魂,令他们心中一切负面情绪尽数消敛,令他们观见的世界,灵鹤飞舞,繁花盛开,麦浪起伏,麦穗沉甸甸地压弯了麦秆。 流淌着牛奶与蜂蜜的河流从大片大片麦田边流淌而过。 本形乃是一个只剩半颗头颅的恐怖修女,在黄稻会众心神间,亦变成了另一副模样! 它的模样,符合黄稻会众对于‘美好’的所有想象! “老娘!您还活着,您身体还硬朗! 太好了,太好了! 我有机会孝顺您了,老娘!” “发儿,我还能见到你,我太开心了——过去的事情就叫它过去罢,咱们再也不想了,咱俩好好过日子,现在田里产出也多,十几亩地能种出咱们一家吃不完的粮食,还能剩下许多,存起来盖三间大瓦房……” “真空家乡,这就是真空家乡! 我来了,真空家乡!” “麒麟啊麒麟! 在这咱们就不用避忌外人的眼光了! 咱们也能成婚,也能好好地生活!” 黄稻会众的性魂,在这一瞬间,被李黑虎的‘红修女’死劫规律影响,他们如同见到了世间所有美好情景的集合,一个个大声叫喊着,向心中的美好追近—— 他们多临近‘天国’一分,缠绕在他们身上的怨火就消褪一分! 所有人行将踏入他们心中的‘天国’之时,稻草人身上的怨火也终于消褪! ——‘红修女’的死劫规律,竟意外地对‘怨火’有极强克制作用,在一瞬间令黄稻会众洗脱了身上的怨火,乃至于此间铺张翻腾的怨念之中,隐藏着不知多少痴男怨女的残余性意,都被‘红修女’一伸手,招摄进了‘天国’之中! 盈满一整条街道的怨火,骤地锐减了五成还多! “天命所归……”黑傩眯眼看着李黑虎,他自然知悉李黑虎背负天命,对局势会产生有利影响,但这位背负天命之人,亦须做出正确的选择,才能推动天命的演变——今下李黑虎骤一出手,直接动用‘红修女’的死劫规律,而非是以傩神手段、符咒手段作种种试探,可谓是做了个极其正确的选择! 如此天命流变,局势顿往李黑虎这方偏转了许多! 李黑虎眼看着黄稻会众稻草人身上的怨火尽皆熄灭,他跟着收回了手掌——他却不是真要将黄稻会众的性魂拉扯进虚无天国之中,磨灭他们的性意。 今下令黄稻会众摆脱困境的一瞬间,他就收敛了‘红修女’的死劫规律! 在他身后,如山般高耸、接天连地的‘红修女’身形霎时坍缩,变作一个只剩半颗脑袋、血淋淋的‘洋娃娃’,被他背在了身后。 ‘稻草人们’的神思,骤然从行将进入虚无天国的状态,跌落回现实当中! 他们尚未反应过来,一个个躺倒在地,满心迷茫,对于方才那场美好的幻梦还意犹未尽,不愿从梦中‘醒来’! 这时候,一黑一红两座傩府摇摇晃晃曳过半空,在街道尽头骤地定住! 李雄彪、李雄罴两道身影头顶傩府,各自朝着街道尽头手牵着手的‘袁梅红哀’出拳—— 唰!唰! 或黑或红的须发从二者拳因之上铺散! 毒病疫气顺着长河般直贯而去的须发,扑打向‘袁梅红哀’! 滚滚须发须臾间穿过簇拥于‘袁梅红哀’周遭的怨火,丛丛黑须之下陡地显出一张老婆婆脸,那张苍白的老婆婆脸嘴唇嗫嚅,无声的咒诅瘟病就尽数侵染进‘袁梅红哀’周身; 如被血液染红的红发骤然炸散,一张裂开了大半的人脸跟着从血发之下露出,那张人脸上裂口里生出一道道病气之手,竞相伸展出来,按住袁梅红哀周身各处,便在这一男一女两具霉变之尸身上留下一个个青绿的掌印! ‘袁梅红哀’在同一时间浑身颤抖,两具霉变之尸猛烈地咳嗽着,咳嗽出了大团大团混合着霉变米浆的腐臭血液! 它们周身毛孔中亦不断淌出血水,血水在二者脚下汇成了血泊! 二者看上去似是被‘瘟府红黑太岁’携带的疫病之气侵染,已经‘病入膏肓’——然而,在此时临近袁梅红哀的李雄彪、李雄罴内心里却陡生警兆! 两具霉变之尸左右身侧自然垂下去的那只手,在同时伸入虚空中,手指一勾,就像是勾住了莫名的丝线。 随着男女尸体勾起未明丝线的手指牵在一起,李雄彪、李雄罴同时转身看向对方,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深刻的厌憎! 两道紫红人影骤然出现于二者身后,充满怨毒的眼光紧紧盯着两人! ‘袁梅红哀’牵拉起了怨恨的丝线,将不知从何处引来的怨恨情绪,通过那潜隐的丝线,灌输到了李雄彪兄弟俩的性意之中,令他们顷刻之间就有反目成仇的趋势! 而在此时,李黑虎骤然出现于父亲与叔叔身后,他一手牵引劫力,往另一手中紧攥着的木刀上瞬间抹过——那柄木刀上缠绕汹涌劫力,化作了一只漆黑的鬼爪! 李黑虎猛然一挥,鬼爪一下飞转而出,抓住了李雄彪兄弟俩身后的紫红人影,将之撕扯得粉碎! 二者心底不知因何而起的怨恨情绪,便跟着倏忽消褪! (本章完) 正文 1053、白玉牌坊(2/2) ‘袁梅红哀’十指紧扣,默立在原地。 李黑虎向前几步,越过李雄彪、李雄罴两人,将两个长辈挡在自己身后。 滚滚怨火簇拥在‘袁梅红哀’周围,翻滚的紫红火焰里,不时闪出一张张狰狞扭曲的人脸——这先前几乎覆盖了整条街道,将整条街道都仿似拉扯入另一个世界的怨火,此下在李黑虎连番施为之下,已经被打散了近七成之多。 在李黑虎周身,灿白薪火亦在激烈燃烧着。 他初修集薪火法,自身积累的薪火,原本都无法抗御袁梅红哀的怨火侵染,但在这连番交战之下,局势陡转之后,他的薪火反而渐能荡涤袁梅红哀的怨火,从怨火中汲取力量,提升自身薪火的品质! 今下局势已经完全偏移向李黑虎了。 他的‘红修女’天然能消去人心中的一切负面情绪,令人在堕入极乐而虚无的天国之中。 只要他发动红修女的死劫规律,袁梅红哀的怨火便难起到甚么作用。 李黑虎临近‘袁梅红哀’,周身乍然间萦绕起丝丝缕缕诡韵,在‘袁梅红哀’对他动手以前,背在他身后只剩半颗头颅的‘洋娃娃’猛然膨胀,化作了一身暗红修女服,碗形脑袋上不断淌下鲜血的、身形接天连地的‘红修女’! 红修女骤然间向‘袁梅红哀’伸出了手—— “你们虽然与诡同体,但毕竟不是诡! 一切有情之物,皆可升入极乐天国!”李黑虎一手按在了袁梅红哀左侧那具男尸的肩膀上,红修女的诡韵骤然间爆发,那诡韵在须臾间化作一副美好的图卷,勾摄着被它死劫规律笼罩之生灵的意识,将之拉扯入‘虚无天国’! 猩红线绳骤自‘袁梅红哀’身躯表面浮显! 那些红线上燃烧着深紫色的怨火,阻隔着被禁锢于二者身躯中的性灵,使得它们无法突破束缚,升入虚无天国! 但在此同时,李黑虎掌上亦有薪火熊熊燃烧,猛烈地倾轧着那丛丛红线上的深紫色怨火,灿白薪火逐渐淹没了深紫色怨火,两具尸体之上点燃焰网! 焰网交织,焚去尸体表面那些与血肉相连的菌斑! 一块块霉菌米壳被火焰烧得龟裂,破碎! 龟裂破碎的米壳下,只剩下两具高度腐败、露出森森白骨的已死之尸,两股黑烟从两具尸体头顶骤地冲出,被红修女一把带入了‘虚无天国’之中,一切爱怨,尽皆成空! 两具没有性魂存留的尸壳内,溢散出阴冷的诡韵。 这般诡韵,相比起袁梅红哀先前爆发出的‘怨火’而言,却根本无足轻重——用之以塑化‘红哀’的根本厉诡,只是个小诡而已。 ‘乌鸦’在李黑虎身旁闪出,它的诡韵缠绕在两具腐烂尸壳之上,镇压住了其中逐渐复苏的小诡。 四下里萦绕的怨火气息渐渐沉寂。 但昏蒙蒙的雾气依旧笼罩在邹家正门前的这条街道上,没有任何消褪的迹象。 一些灰烬从半空中飘落,在地上铺陈了薄薄的一层。 李黑虎观望四周,紧皱着眉头,当下街道仍旧给他一种‘和另一个虚幻诡异世界重叠’般的感觉,此般感觉未有因为‘袁梅红哀’的陨灭而消减半分,反而越发凝重了。 地上东倒西歪的黄稻会众们,此下意识算是彻底回转了过来,一具具稻草人挣扎着爬起身,手上掐着各种印势——伴随它们念咒掐指决,组成稻草人身躯的一捆捆稻谷上,稻米从它们全身扑簌簌抖落,散落在一具具东倒西歪的黄稻会众肉身周围。 ‘意’从那些米粒中飘散出,萦绕向黄稻会众的肉身。 它们当下却是要将性魂回转自身肉壳了——然而,在此同时,李黑虎心里忽生出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他浑身寒毛乍然耸立,头皮一麻—— 一阵女子轻笑声在昏蒙雾气中响起:“呵呵呵……” 伴随着那阵女子笑声,一座通体纯白、像是全由汉白玉砌造的牌坊在李黑虎跟前骤然浮显! 牌坊耸立于天地之上,牌匾之上,书就‘人文始源,福泽社稷’八个古老字迹——这尊牌坊在此下显现的一瞬间,一条条如同雪泥塑造而成的手臂,便相互纠缠着,如树根般从牌坊之后猛地伸了出来! 一条条手臂抓住李黑虎的手脚、衣领; 一条条苍白手臂从他身畔蔓过,抓住了他身后的李雄彪、李雄罴! 更多的手臂肆无忌惮地在长街上铺散,携裹着冰冷而虚幻、令周遭一切都变得不真实的诡韵,充塞了一整条街道! 诡韵覆淹之下,那一具具僵立的稻草人周围散落着的米粒,都骤被蒸熟了! 霉变的熟米在地上连绵成片! 或黄或黑或红共五色菌斑铺陈于那层层熟米之上,熟米之中,传出黄稻会众不休的哀嚎声,这哀嚎声在短时间内响起,又即戛然而止! 牌坊里扑出来的雪泥手臂,散发出的诡韵,直接蒸熟了地上寄托着黄稻会众性意的米粒,也蒸熟了他们的性魂,令九成九的黄稻会众,在此巨变之下,尽皆陨亡! 唯有那个穿着一件藤甲、藤甲上挂满铁牌的稻草人,在同时抖落去周身铁牌,铁牌聚敛起它对应的肉身周围米粒,紧跟着,一块块铁牌就贴附在了那个身材同样高大魁梧的肉身诸关节处——铁牌上聚敛的米粒在一瞬间变作灰烬,躺在地上的高大男人猛然间睁开眼睛,迅速从地上爬起来,扒下了身前高大稻草人身上的藤甲,穿戴在自己身上! 他身上有一种燥烈凶猛的诡韵将发而未发,随着他穿上那件藤甲之后,体内即将爆发的诡韵就沉寂了下去! 然而,他虽然逃过了被冰冷虚幻诡韵蒸熟这一重劫关,此后的劫关,他却是逃不脱了。 几道雪泥塑化的手臂直接抓住了他的手脚! 魁梧男人被雪泥手臂一把拉倒,那些散发着虚幻冰冷诡韵的手臂,跟着就将他拖拽向了尽头处的白玉牌坊! 他连连挣扎,试图抓住沿途的障碍物,以令自己抗御雪泥手臂的拉扯。但种种手段,尽皆无济于事! 在场所有人,尽皆被铺满街道的雪泥手臂拉拽着,拖向那座白玉牌坊之内! 青蒙蒙雾气忽自某处飘散开来,浸淹向街道上的雪泥手臂,漫过了被雪白手臂拉扯着的每一个人,虚无的诡韵冲散了那雪泥手臂上附带的冰冷虚幻诡韵,继而引致那些手臂纷纷松开手掌,将被雪泥手臂拉拽的人们带入雾气深处。 “嗯?” 白玉牌坊内,响起女子惊疑的声音。 随后,铺满街道的雪白手臂倏忽缩回,同时放开了大多数被它拉拽着的人。 所有手臂尽皆聚拢在李黑虎、李雄彪、李雄罴三人身上,只将三人往女娲牌坊中拉拽去! 红黑瘟府太岁、乌鸦厉诡、红修女、天理打神拳等种种手段,尽皆被三人通通用出,可即便如此,却无法拖慢雪白手臂拉拽自身速度一分一毫! 黑傩被蒙蒙雾气裹挟着,骤然间临近了李黑虎。 他周身忽生出一道道手臂,搭在了李黑虎、李雄彪等三人身上,要将三者拖入鬼梦世界之中! 在此同时! 冰冷死寂的法性气息骤然间贯穿了虚空,贯穿了街道上萦绕的两种相似却并不同质的诡韵,一刹那钉向尽头处的汉白玉牌坊! 正文 1054、王传贞!(1/2) 轰隆! 令一切诡韵死寂的法性在虚空中聚集,乍然间化作一柄方天画戟,瞬息间钉上了那座如同汉白玉砌造而成的牌坊匾额中央! 凶厉冰冷的法性自方天画戟之上瀑布倾泻,每一缕法性气息流泻下来,便引致其下紧紧拽着李家三人的无数雪泥手臂纷纷断裂! 只是转瞬之间,紧抓着李家三人如树根般肆意缭绕的雪泥手臂,直接就断裂了大半! 黑傩携裹青蒙蒙雾气,在雪泥手臂纷纷断裂之时,以雾气包裹了牌坊之前的李家三人,将他们带入鬼梦之中。 当下这条充满虚幻、不真实感的街道上,只剩尽头处屹立的汉白玉牌坊。 以及从蒙蒙雾气里走出来的、身材高大英伟的青年人。 苏午显出了真容。 素珏道姑执一柄拂尘,走在他身畔。 在二者身后,柳飞烟、‘小河’亦步亦趋地跟着。 “终于见到郎君了呀…… 我也没有偏要杀他们哪个的意思,只是想到郎君会在这里……我便想引他们到牌坊里来,逼郎君显身……娲皇娘娘果然顺遂了我的心愿……” 苏午极为熟悉,根本不可能忘记的那座‘女娲牌坊’之内,传出清脆的女声,女声里蕴着深深的喜悦。 伴随着女声响起,那道女娲牌坊下就有光影聚集,形成一道窈窕的身影。 面容俏丽、眉目如画的女子秀发盛美如云,穿一身青衣,踩着一双粉青色绣鸳鸯的绣花鞋,轻轻巧巧地从女娲牌坊下走了出来。 ——王传贞比苏午从前见她时更加秀美精致了。 她的眉眼五官与从前一模一样,但就是给苏午一种她比从前更美的诡异感觉。 苏午身畔,雾气卷动。 方才被黑傩拉扯入鬼梦的李黑虎,此下又在苏午身边出现。 素珏道姑听那牌坊下美得不可方物,让人望之一眼便忍不住生出‘所谓祸水不过如此’之感觉的女子所言,有些惊讶地看了看身边的苏午。 她该是没有想到,这个来历未明,但实力绝对深不可测的‘女人’,竟与自己跟前的小真人似是故旧? 今下二者算是故人相见? 在苏午身后站着的柳飞烟也听到了王传贞的言语。 她抿着嘴,神色安静。 旁边的‘小河’歪头看了看柳飞烟,忽然不知何意地轻轻笑了笑。 苏午把手一扬,那钉在女娲牌坊匾额之上的厉诡刑杀法性,骤然间化作道道刑具,飞转而回,落在他的掌中,重新聚为方天画戟之形! 他手执方天画戟,在自己身前三丈之外,画下一道深深的沟壑。 继而抬眼看向对面的王传贞,面无表情道:“王传贞,你敢跃过这道沟壑,你我昨日之仇,便当在今时了解——我必与你分个你死我活。” 王传贞看着那遗留厉诡刑杀法性气息的沟壑,忽然掩嘴而笑。 她指了指天上犹如五个巨大窟窿般的雷光电池,目光扫过四周一圈,最后目光又落在苏午身上,眼神里满是绵绵情意:“郎君,你莫非看不出么? ‘雷祖诡韵’奔流四下,用不了一刻时间,它就要彻底显身了…… 它却不是冲着我来的,是冲着郎君来的罢? 我也是冲着郎君来的——” 王传贞朝着苏午伸出手去。 她与苏午之间,还隔着一道长街的距离,但她一伸手,如白玉般的手臂便骤然延伸拉长,直接越过数百丈的距离,临近了苏午画下的那道沟壑之前。 白蟒似的手臂未有越过沟壑,只停在沟壑前。 王传贞的声音轻飘飘飘地传了过来:“只要郎君愿意牵起我的手,我便帮助郎君渡过此次雷祖劫数,郎君意下如何?” 苏午闻言冷笑。 王传贞慵懒一笑,她的身形一瞬间穿过昏蒙雾气,临近了苏午画下的那道沟壑。 其身后那道牌坊,亦跟着耸立在近前! 她眼光如水,近看着数丈范围内的苏午,轻柔出声,道:“郎君乃是雄赳赳大丈夫,自然是要顶天立地的。不愿意向我这个小女子低头,也是正常。 ——不过郎君可以死不旋踵,那雷祖笼罩之下,千里范围之内数百万千万黎民百姓,也会因为郎君今时之举,尽被牵累性命哦…… 他们原本可以活得性命,只要郎君牵起妾身的手……妾身便能以女娲牌坊抗御雷祖死劫,将雷祖死劫笼罩之下,数百万千万民众尽数转移入女娲牌坊之内。 可若是郎君死不低头,那一切就都未可知了……” 苏午盯着数丈之外的王传贞,开口道:“我今时若不答应你的要求,你必是要在关键时候出手,引致大局崩坏?” 王传贞笑吟吟的,只是眨眼,并未说话。 “看来就是如此了。”苏午叹了口气,“你之秉性从未有过半分变改。 自那时起,至于今下,死在你手上、或因你而死的人命,只怕是满山满谷。你之罪行,罄竹难书。 你既决意要坏我大局——我只能先一步杀了你,替我师父报偿断臂之仇!” 苏午想得清楚。 他与王传贞交手数回,深知王传贞秉性究竟如何! 对方口中言语,不能相信分毫! 若对方真能够帮他将雷祖死劫笼罩之下,数百万、千万民众尽数转移入女娲牌坊之中,令他们免于死劫,他实愿意记下这份恩德,低一低头也没甚么——但对方女娲牌坊之中的凶险,比之牌坊外更多,且不提对方是否真有能力以一座女娲牌坊救下数百万、千万生民,她若真能如此,早就是留在隐秘史册上的最大恐怖了! 鬼梦都只能将几个村子千余人带进其中。 女娲牌坊纵然经过王传贞千余载的积累,也绝强不到能容纳数百万生民的地步去! 纵然女娲牌坊真有这种能力,王传贞运用这种能力,去丰富她那女娲牌坊中的‘人种池’,提升她自己都还来不及,怎么可能运用这种能力来救人? 这千余载以来,王传贞可一直都在不停地害人! 拆散一对对恩爱夫妻,使之变作怨偶! 如那‘袁梅红哀’一般! 王传贞所言,既没有丝毫可信度,苏午亦不会在这里与她虚与委蛇甚么,他话音还未落地,拳意神韵骤然爆发——他整个人化作一道生有十三颗首级,长出九道虎尾的人形巨人,手中方天画戟汇合他锤炼至今的拳意神韵,一霎贯穿向王传贞的胸膛! “郎君缘何要视我为仇寇呢…… 我已经后悔了,知道错了……当时若知道那位老者幻形乃是郎君至敬至爱的师父,我不会拦阻你的……”王传贞哀哀地掩面啜泣着,声音里满是悔意与委屈。 在十三首人形巨人以方天画戟贯穿向她的一瞬间,她倏忽后退,一座座女娲牌坊在她身后不断延伸着,一瞬间连绵到了天尽头! 而她的身影留存在每一道女娲牌坊之中,任凭苏午一戟将之贯穿! 贯穿一道影子,此后还有无数道影子等着苏午! 每一道影子都是真实的王传贞,每一道身影却又都不是王传贞! 汩汩鲜血从王传贞被方天画戟贯穿的胸口涌出,又被厉诡刑杀法性气息彻底碾灭成虚无,王传贞眼神无辜地看着苏午:“郎君,你我之间,真不能重修于好吗?” “你我之间,从来都是生死仇敌。 何曾修好过?” 苏午手中方天画戟猛地一抖—— 十三首人形巨人连同手中方天画戟,于一瞬间消去影踪! 在此同时,遍天遍地之间,皆有厉诡刑杀法性乘于天理运转之中,向着一道道牌坊下的窈窕身影斩杀而去! 素珏道姑身处于这天理运转之中,眼神惊叹。 先前她的‘演天太极’就是败在苏午这一招之下。 今下再见苏午施展这道招式,她方才明白,对方当时都未用出全力,这一招的神韵完全展开,竟是如此恐怖,引致整个天地运转天理,交攻着苏午意志指向的任一个人! “哎……” 一道道女娲牌坊下,王传贞抬目注视着斩杀而来的厉诡刑杀法性,眼神渐渐转冷:“郎君与我之间,毕竟误会甚深……” 她忽有展颜一笑:“如此却也无妨。 等到郎君知道痛了,便一定会回心转意的…… 郎君只要吃到教训,就会明白,传贞有多珍贵……” 言语声中,一道道女娲牌坊连同牌坊下的窈窕身影,尽皆消失无踪——苏午推转天理斩杀出去的厉诡刑杀法性,尽皆斩了空处! 遍天遍地之间萦绕的神韵倏忽聚拢,又化作了苏午本人! 正文 1055、天发杀机,移星换宿(1/2) 苏午目光在王传贞先前立身之地微微停留,他眼神凝重,转而抬眼看向苍穹—— “猪子,方才……”在李黑虎眼中,苏午尤是先前的猪子,样貌未有一丝变改——他的意甚为强横,已经能随心在别人心中投照下任何形象,李黑虎看着苏午,才开口说了几个字。 便听苏午语气沉重地道:“雷祖要现世了……” 王传贞先前倏忽退却,亦是感知到了雷祖马上就将降临! “黑虎,飞烟,你们先到鬼梦之中稍待。 待到此下事情解决,我再令黑傩他们放你们出来。”苏午转头看着李黑虎、柳飞烟,直接出声说道。 柳飞烟顺从地点头答应。 青蒙蒙雾气浸淹过她的身形,将她带入了鬼梦世界当中。 李黑虎看着苏午,张了张口,最终也未与苏午争取甚么,只是颓丧地点了点头,道:“我不能留在这里,咱们兄弟一起共抗劫数吗?” “以后或许可以。”苏午笑了笑,“现在却不能。” “好罢。 那我也不拖累你。” 李黑虎话音未落,黑傩就将他带入了鬼梦世界之内。 苏午最后看向粉衣少女,寄附有江莺莺性魂的‘小河’。 他未有开口,‘小河’就颇为烦恼地叹了口气,向他说道:“我要是还呆在这里,就得拖累到你,会很不识趣罢? 看来我只好也暂时在那个地方再待一阵子了。” “多谢理解。”苏午点了点头。 小河‘嗯’了一声,迈步往雾气中走去。 青蒙蒙雾气令她的身形朦朦胧胧,她在此时倏忽回首——这一个瞬间,苏午看见她的面容,并非‘小河’的模样,而是江莺莺的五官面容! 莺莺满眼情意,声音小小地道:“苏午,你得保重自己。” 苏午心神忽恍一瞬,即恢复镇定。 雾气里江莺莺的面孔消失无踪,小河似乎没有回过头,径直走入了鬼梦世界深处。 只是转眼之间,在场众人尽皆隐入鬼梦之中,此间只剩下了苏午与素珏道姑。苏午念头微动,如长河般的劫影便自他身畔显现,奔流于长街之上,一直淹没过街道尽头,仍旧未有穷尽。 劫影长河中,虽然劫力奔腾,但并未转脱为血色,亦没有完全沸腾的显兆。 ——雷祖显世这场劫数,于苏午而言,当下还算不得是一场死劫。 他有足够手段、足够能力脱离这场劫数。 但他能自此间脱离,此间的百姓却无从逃脱。雷祖降世因他而起,亦必须由他而终! “道长可准备好了?”苏午仰头看了看天穹之中,五座雷池已经完全充塞天穹,周围紫云之中雷电缭绕,尽往雷池之中汇集,他收回目光,向身旁的素珏道姑问道。 当时发诡从素珏道姑体内脱离,苏午便令素珏道姑自身进入了‘假死’的状态。 旋而将被似是‘鼎灵’以某种神韵封冻的发诡,重新关押入麻仙姑体内,在其周身各处穴窍之中,栽种下诸般大道神韵,利用鬼郎中的手段,使素珏道姑肉壳于天理相合,在素珏道姑由‘死’转‘生’的一刹那,天理运转开来,贯通诸穴窍中的大道神韵,养为神灵。 天理运转之下,素珏道姑自身严重伤势,仅在几个呼吸之间就彻底痊愈。 大道神韵汇集于她脐下丹田之内,又将丹田内作为‘金丹’的发诡封锁了一层,以大道神韵与发诡相连,素珏道姑由此可以完全运用发诡的死劫规律,而不受其影响! 素珏身上道袍曾被鲜血浸透,此下完全是暗红之色。 一身血腥气的女冠,眼中却只有清净,她笑着道:“我本来早该死在抵御不住发诡复苏的时候,小真人救下我,替我续上了这条命,此后每多经历一些,便都是赚到的。 小真人放心,我已经做好了准备。” “依照我们先前商量的那般——你来挡住雷祖十个呼吸的时间,我来施展法门,把这场劫数挡回去。”苏午道,“今下凶险,比我们先前商量的又要多出数倍。 有不速之客在此,她必不会叫我们安稳阻住这场劫数的。” “我会拼尽全力。” 苏午笑了笑,点头道:“好” 他话音刚落,天地间骤起波澜! 完全充塞于大片苍穹之中的五座雷池内,五色雷霆盘转着往五座雷池最中央处不断汇集,引致五座雷池同时坍缩——原本被斑斓雷光映亮的苍穹,在诸般雷霆向雷池中央汇集,雷池坍缩之际,一霎变得寂暗! 在此般寂暗中,四种天理神韵在坍缩的雷池中央爆发! 元之神韵! 亨之神韵! 利之神韵! 贞之神韵! 四类神韵化作种种各不相同的龙形,承载着不同天理的运转,昭示着天意、人事、地力的上扬或沉坠,四类神韵诸般龙形显现的一瞬间,即有五色斑斓之雷霆将之渲染! 诸雷霆神韵之龙汇集向中央雷池坍缩后留下的细微痕迹里—— 咔嚓! 那细微痕迹在一瞬间撕裂成一道细缝! 如同苍天中央生出了一道细长的竖眼—— 四类神韵蓄积在那道竖眼,在那竖眼里尽数转化为‘雷祖神韵’,盈满‘雷祖神韵’的竖眼,总摄天地诸法,将死寂冰冷的目光投向了大地! 五雷五雷! 《洛书有载》:东三南二北一西四,此大数之祖而中央五焉。 而雷霆总摄诸法,行天地之中气,故曰五雷! 盈满雷祖神韵的竖眼将目光投向大地的这一瞬间,此片天地陡然震颤起来,在沉闷的震响声中,一颗颗星辰在沉黯苍穹中竞相浮现——无数雷霆之龙由竖眼之中往外疯狂爆发,一道道雷霆之龙,犹如天帝手中的长鞭,鞭打着那一颗颗星辰,将之打得飞转倒退,移转方位! 天发杀机,移星换宿! 万类生灵之命格,上应天星——此下随着雷祖一瞬间‘移星换宿’,所有生灵的命格都在这雷祖降世之时,失去任何效用! 如李雷虎一般背负天命之人,在雷祖降世之时,直接丧失天命! 轰隆!轰隆!轰隆! 激雷之鞭抽打得无数星辰尽皆移转、彻底沉黯下去,在短时间内不再具备任何呼应生灵命局的作用——紫禁城中的康熙皇帝寿元被削短一寸! 整个清朝国祚被削去一尺! 震雷轰烈!苍穹毁碎! 一块块毁碎的苍穹被雷电缭绕着,化作一排排恐怖的利齿——地平线上群山与天顶的利齿交错着,如一张巨口,啃咬吞吃向笼罩在雷霆之下的万物众生! 狂雷映亮了苏午的面孔。 他目光看向一旁脸色微白的素珏道姑,向其点了点头。 素珏道姑紧抿着唇,她手掐指决,寒冽阴森的诡韵便从她身周骤然爆发,被锁在她丹田之内的发诡,此下逆着她经脉之中奔流的大道神韵,一瞬间蔓延上脑顶——麻仙姑发髻散落,满头黑发如火般膨胀、爆炸,如翻腾的汪洋般向四面八方爆发! 黑云遮盖苍穹! 一丛丛黑发在雷祖神韵不断碾磨之下,不断新生,不断向着各个方向奔腾,缠绕住那一排排啃咬向大地的雷霆利齿,缠绕住地平线上被天意勾连的群山! 发丝如海! 发诡的诡韵被雷祖神韵不断摧灭——但在这一刻,它终究抵住了所有啃咬向天地间的万类生灵,为数百万黎民百姓延长了片刻的寿元! 最近周六周末这两天更得比往常少一些,写到这个字数,需要斟酌的时候也更多了一些,所以就把周末这两天的更新减少了稍许,也会保证在四千字以上,希望大家谅解! 正文 1056、诸佛所言,无有异也(1/2) 苏午盘腿坐着,他低眉沉默着。 身外却响起广诵经纶之声:“一切如来,身语意业,无不清净!” “吾当庄严佛土!” “世尊!此日月轮,可使堕落;妙高山王,可使倾动。诸佛所言,无有异也!” 一层层金光如琉璃般从苏午周身升腾而起,转而覆盖于身畔素珏道姑身后,在她身后形成了一尊正面朝向外人的金佛—— 在先前即被抽干黄天道韵的‘黄天法旨’浮现于苏午头顶,‘黄天法旨’黯淡无光。 其下的青年人,眼神灼灼! “我来应劫!” 他一言落定! 身周劫影长河之中,显现出无数道血色身影! 琉璃金光将那些血色身影亦尽渲染作琉璃色。 那些琉璃色身影,尽皆双手合十,广诵梵音:“世尊所言,无有异也!” “世尊所言,无有异也!” “世尊所言,无有异也!” 即使日月坠落不再升起,即使最雄伟高大的山脉都倾塌、移转了方位,世尊说的话也不会改变! 便在所有琉璃身影广诵梵音之际,苏午周身燃起熊熊赤白二色薪火,那轰烈的火光披覆在他肩背之上,凝成了一件赤色纹络滚边的白色大氅! 他猛然间伸出双手! 熊熊薪火如山洪爆发,沿着素珏道姑头顶疯狂发散出去的发诡发丝,向着四面八方蔓延,在一刹那间,于天地之间织就灿烈焰网! 焰网重重交彻,隐入冥冥之中,无有净尽! 焰网中央,悬有‘仙门’匾额的牌坊巍然耸立! ‘阴喜中祖尊位’立于牌坊之内! 苏午双手撑举向天,保持着这个姿势,他眼中的光芒迅速消寂——重重斑斓光轮簇拥着他脱离躯壳的意直升天穹。 他的性意在一刹那间从‘阴喜中祖尊位’之中脱离。 迎着天穹中激烈而恐怖的雷霆,在八识心王覆护之下,直投向天顶中央那一道盈满雷祖神韵的竖眼—— 咔嚓!咔嚓!咔嚓! 轰隆隆! 破碎苍穹之中,一道道雷电骤然间聚化作银牙利齿,一排排上下交错着,啃咬向苏午的性意! 滚滚雷霆掀起万丈狂澜,囊括天地! 苏午的性意避无可避! 此下一切天理尽将他排斥在外,将他投进那一排排交错着的利齿齿缝当中! 嗡! 盘转于苏午性意周围的八识心王层层剥脱! 化作一道灿金人影的苏午身后,一道豹尾旗幡乍然显现,豹尾在苍穹中拖曳了千百丈——伴随苏午念头一动,他身后那道豹尾旗幡猛然卷动! 轰隆! 无边光明骤自苏午性意之上爆发! 那光明在天地之间铺陈,暂时封锁住了所有的恐怖与诡邪! 交错着啃咬向苏午的一排排利齿凝滞在当场,苏午旋又招来八识心王,盘转周身,升入重重天穹,直抵向天中央处的冰冷竖眼! 高悬于天顶中央,盈满总摄一切的威严神韵的竖眼,没有情绪地看着攀升而上的苏午性意。 苏午凝视着它——却觉得它在这个瞬间距离自身竟猛地变远了许多! 自身越往上升,离它便越远! 自身高一丈,它便能高万丈! 此下虽还在他的‘象升’封镇诡邪的时限之内,但天顶中央雷祖的竖眼却引动了天地之间不属于厉诡的力量,引动了天理运转,令天理将苏午抛离在外,令天理摒弃了苏午! 所以他会距那道竖眼越来越远! 他瞳孔紧缩—— 下一个瞬间,苏午的象升‘白昼’骤然崩碎! 无数道雷光从‘白昼’的边缘升起,接天连地,犬牙交错着撕碎了这个白昼! 冰冷恐怖的诡韵重临于现世! 无数道雷霆化作龙爪,竞相席卷向苏午,要将他当场扯成粉碎! 在此同时,一道汉白玉牌坊骤自大地之上的苏午肉壳与素珏道姑身后显现,窈窕身影从那道牌坊下徐徐走出。 王传贞面露温柔笑意,走向地上盘坐着的苏午肉身。 她随手捡来一柄尖刀,甩手就将尖刀掷向了旁边苦苦支撑的素珏道姑—— 她随手捡来一柄尖刀,甩手就将尖刀掷向了旁边苦苦支撑的素珏道姑—— 唰! 雪泥般的冰冷手臂从虚空中生出,一把攥住了那柄尖刀,径直以之贯刺向素珏道姑结成指决的手掌—— 她却不急着杀死素珏道姑,就是要这样一刀一刀地慢慢折磨对方! 素珏道姑此下所有心力都在操纵发诡,与雷祖力量相对抗的关口,她根本分不出一丝一毫的力量来应对王传贞这般简单的手段! 嗡! 盘坐在地上的苏午肉壳浑身震颤! 一张张苍白面孔从他皮肤之上浮现,他在这个刹那,整个人化作了一张长满人脸的人皮,将素珏道姑包裹覆护! 唰! 雪泥手臂持握着,斩向素珏道姑的尖刀,被‘元皇皮’上生出的一张人脸张口死死咬住! “这样一个老女人,郎君都愿分给她些许怜悯——传贞所求从来不多,郎君为何不愿分我一点关爱?只要一点点关爱,传贞就心满意足了。 郎君如此作为,传贞看在眼里,心中却恨极了这个老妇。 你想叫她活,我偏不叫你顺遂心愿!” 王传贞面上神色哀哀切切,她眼含泪珠,低低言语了几句,脸色忽又变得森冷阴沉起来,一道道雪泥手臂在她身外丛生,每一道雪泥手臂都抓着一柄尖刀——无数雪泥手臂持握尖刀尽数贯刺向苏午周身元皇皮! 缠绕着冰冷而虚幻诡韵的尖刀被元皇皮紧紧啃咬住! ——但苏午的元皇皮亦因抗御这海量的冰冷虚幻诡韵,而一时无法腾出力量! 王传贞眼神狡黠,顽皮地笑了笑,又有无数道手臂在她身后丛生,每一道雪泥手臂中都紧攥着一柄尖刀,在同时扎向覆护素珏道姑的元皇皮! “我还有很多……郎君如何应对呢?” “你只要不再起心保护她,把她交给我摆布,我就原谅你啦,郎君……” 覆护着麻仙姑的元皇皮猛然一转,金佛正面双手合十,宝相庄严:“吾当庄严佛土……” 唰唰唰唰唰! 无数刀剑齐齐斩切而下! 却尽皆凝滞在遍覆金光的佛土之中,动弹不得! “哼!” 王传贞面色一寒! 她盯着那张尊嘉尤能之皮,她的面容忽也变得如佛陀一般,宝相庄严——她整个人化作了一尊更加庄严、更加神圣的佛陀,这佛陀埋入佛土之中,未受尊嘉尤能之皮的‘佛土’再限制分毫! 这尊佛陀双手结印——八面、十六手、四腿、八面各作不同色泽的‘钦血金刚’骤自佛陀身后显现! 钦血金刚十六道手臂各掐不同法印,尽皆摧打向被尊嘉尤能之皮、元皇皮共同覆护的素珏道姑! 元皇皮于此时忽自素珏道姑身上脱落了,重又化作苏午的肉壳——拳意神韵于此时骤自天顶如瀑布倾落! 关联了地上苏午的肉壳! 苏午肉壳摇身一变,化作十三首九尾的巨人! 天意充塞于肉壳之内,这尊巨人一把招来‘方天画戟’,一戟扫断了钦血金刚摧打下来的一道道手臂,紧跟着,拳意神韵便灌注入天理运转之中,强行推动此间将苏午排斥在外的天理,重新将苏午纳入其中,且以苏午为主开始运转! 苍穹之上,苏午强行推转天理,引致他的性意距离天中那颗竖眼越来越近! 竖眼每往上升举一丈,他的性意便往上直升万丈! 苍穹之下。 ‘天意’被苏午的拳意神韵携裹着,将王传贞完全排斥在外! 厉诡刑杀法性从各方各处贯穿向王传贞的身影,令一切归于沉寂的气息铺满了此间的大地! 王传贞身后,女娲牌坊倏忽浮现。 她面色冰冷,看着遍天遍地之间充斥的苏午身影,寒声道:“郎君一而再,再而三以此般狠毒手段对我,我先前不与你计较,是我爱煞了你——可你却不能明白我,对我没有丝毫怜惜! 既然如此,我只有叫你多吃些苦头! 吃些苦头,你才能回头!” 王传贞的声音徐徐消散,而她自身已经完全隐入那道女娲牌坊中去。 耸立于天地间的那道似由汉白玉砌造的牌坊中,雾气氤氲,所有冰冷虚幻的诡韵尽皆收敛入其中,转而另有一种莫名的、宁静内敛的‘神韵’从中流泻出了一丝——仅仅是这一丝神韵,依旧区别苏午此前发现的任何一种神韵! 它不在天理神韵、雷祖神韵、大道神韵、法性神韵之列! 越来越多的宁静而收敛的神韵从女娲牌坊中流转出,所有神韵塑造出了一道玉藕似的手臂,那手臂穿过女娲牌坊,向某一道苏午的身影延伸过去——强行贯通天地的拳意神韵,在那道玉藕似的手臂锁定住苏午身形的一刹那,就猛地崩解! 苏午的肉壳就直挺挺地站立在那道白玉手臂延伸去的位置,任由白玉手臂按住了他! 一种毛骨悚然,仿佛自身性命本源都被拿捏住的感觉,骤然自苏午性意之间浮现而出——在那道白玉手臂按住苏午左侧肩膀的一刹那,苏午的身躯骤然间四分五裂! 他整个肉身一瞬间分作了七个部分! 白玉手臂仅仅按住了苏午的整条右臂! 苏午其余部分尽皆往后倒退! (本章完) 正文 1057、刑天舞干戚,猛志固常在(2/2) 自苏午练成‘元皇骨’以后,自身就有了此般分形裂身的能力。 那道白玉手臂按住他肉壳的一瞬间,即让他生出一种自身性命本源都被拿捏住的感觉——这个瞬间,他甚至未有尝试完全保住自身,而是以此‘壮士断腕’之举,争取生机。 然而,任凭他身躯四分五裂,却依旧难逃被那道白玉手臂拿捏住‘性命本源’的结局! 白玉般的手臂放开了他的右臂,在须臾之间显现于苏午飞转后退的头颅上方,纤纤玉手轻轻地捏住了苏午的一只耳朵,提着他的头颅往女娲牌坊内遁去。 王传贞笑吟吟的声音同时响起:“我要郎君的一条手臂又能做些甚么?还是郎君这颗头颅于我更加有用……我要把郎君的头颅摆在我的床头上,你我以后日夜相对,再也不会分开……” 苏午无头的身躯在远处拼合,站立在原地,寂静无声。 人之性命本源,有大半存留于头颅之中,哪怕今下苏午丧失头颅而不会殒命,但他失却头颅时间愈久,自身实力便会愈发跌退——尤其是头颅眉心轮乃是八识心王聚集之地,‘意识潜流’奔腾之所,‘佛谛大手印’最高次第落成之处,六天鬼眼寄附于此! 王传贞若将苏午的头颅带入女娲牌坊之内,苏午的实力当场就要折损大半! 并在此后的时间里,愈发变得羸弱,直至实力完全崩毁,自身亦跟着彻底沦亡! 在此同时! 天顶之上,已经与那道深刻竖眼近在咫尺的苏午性意,随着白玉手臂抓住他的头颅,他的性意便跟着止不住地往下跌退! 苍穹竖眼之中,雷祖诡韵流转,冰冷死寂的眼眸里,忽然流露出些丝人性化的戏谑。 那戏谑之色一闪而过。 却被苏午看得分明! 一时间,雷祖竖眼周围,一缕缕雷祖神韵缭绕聚结,形成了一只遍覆雷祖神韵拟化之鳞片的手爪,那手爪似人手,又似龙爪。 手爪倏忽张开,一指点贯向被八识心王遍覆的苏午性意! 苏午性意之外,重重光轮承受雷祖神韵的冲击,不断震荡,轮盘之上浮现出道道裂纹。 乘游于苏午性意之畔,贯通天地之间的漆黑劫影长河,在此瞬猛然间变得血红,血色劫影长河骤地沸腾了开来! 死劫! 王传贞引来的未名神韵,连同这似乎具备了些丝‘人性’的雷祖竖眼同时出手——一瞬间沸腾了苏午的劫影长河,为他引来了无可避退的一场死劫! 轰隆! 同时间,原本被一丛丛发诡发丝缠绕禁锢住、无法砸落于大地上的滚滚雷霆,在此瞬猛然摇颤起来,天地同在颤抖,丛丛发丝在这般剧烈摇颤中,跟着摇摇欲坠! 素珏头上一丛丛发丝迅速变得灰白干枯! 生机从她体内飞快流失! 女娲牌坊下,王传贞提着苏午的头颅,站在牌坊中,面孔上笑意盎然。 那道遍覆雷祖神韵鳞片的手爪,终于撕碎了盘绕于苏午性意周围的重重光轮,接触到了他的性意本身——他疯狂催动种种手段,运转拳意神韵,以自性推动天意运转——在这一刹那,诸般手段都皆无济于事了。 天穹中集聚的群雷终将落下。 千百里范围内的生灵尽将沦为乌有。 一切挣扎,俱是徒劳。 天崩地坏之景,已在苏午眼前。 披覆鳞片的手爪在苏午性意上戳出了五个雷祖神韵蓄积的窟窿,地上没有首级的苏午肉壳勉力举起了手中的方天画戟—— 他所参悟修成的的拳意神韵在不断抗御雷祖神韵的过程中,亦终归于破败。 沸腾的劫影长河之中,一尾金鲤鱼穿过劫波,跃出水面,将在这最后关头跟从苏午的意志,发起决死的一击! 苏午的性意里倒映着破碎的苍天,以及悬立于破碎惨景之中的冰冷竖眼。 激烈的情绪在他胸中翻沸着,燃烧成汹涌的怒火! 他猛然间叫号出声:“苍天已死!” 他猛然间叫号出声:“苍天已死!” “苍天已死!” “苍天已死!” 一声声叫号中,那已经破碎的拳意神韵,已经濒临崩坏的苏午性意骤然间聚合了起来,一齐坠堕于苍穹之下的无首肉壳之中。 苏午没有首级的躯壳手中,方天画戟直接化作了一面大斧。 他擎举着这面大斧,向着遥不可及的苍穹一斧斩出! 轰隆!轰隆!轰隆! 大地狂烈的震颤着,以苏午的无首肉壳为中心,一道道裂缝向着四面八方蔓延开去。 深深的裂缝沟壑之中,如血海岩浆般的劫力汹涌奔腾,淹没了一道道深不见底的裂缝沟壑,在天地间不断铺展,淹没了整个天地! 白玉牌坊之下,王传贞脸色陡然变得凝重,她提着苏午的头颅,转身试图归回女娲牌坊之内——却在此时,翻沸血海倒灌而来,如一座座山般铺压在女娲牌坊之上,竟致使那座女娲牌坊都摇摇欲坠了! 血海般的劫影中,伸出一道道血色手臂,猛然间抓住了王传贞,抓住了她手中提着的那颗头颅,将之奋力往外拉扯! 王传贞脸色苍白! 她立知自身若不放开苏午的头颅,今下必被整个拖拽到天地间的劫海之中。 被拖拽入劫海之中,自身将会面临甚么,却未可知—— 一念及此,王传贞直接松开了手中提着的苏午头颅,在一道道血色手臂竞相捧住那颗头颅之际,她立刻回身退入了女娲牌坊之内! 轰轰!轰轰! 血海充塞于天地之间,淹没了一切! 劫海之中,一道道血红手臂不断向上攀升,直指苍穹! 一道道血色手臂交相缠绕虬结,相互攀附着,结成了更强壮、比山更高的强壮手臂,这道手臂手握巨斧,一斧劈向天顶中央的冰冷竖眼! 血海之内,浮现无数道血色人影! 无数血色人影托起苏午无首的躯壳,它们齐声叫号:“刑天舞干戚,猛志固常在!” “刑天舞干戚,猛志固常在!” 狂怒、不甘、死不旋踵的意志取代了此间天地的意志,成为此间的主旋律。 血色充塞了苍穹! 一道道遍覆雷祖神韵鳞片的手爪从天中竖眼四周丛生,一道道手爪遮盖住了那道盈满紫金雷光的竖眼,以此来阻隔那道向天发起挑战的巨斧! 这样浩瀚的天威,这样无可抗拒的天力—— 在此时被一个人神的决死一击彻底打碎! 轰隆! 所有手爪在此一斧之下全数崩碎! 盈满紫金雷光的竖眼无有遮挡的暴露在大地上的所有生灵眼前——没有首级的躯壳踩着一双双撑举向天的手掌,站起了身! 无数血色人影捧着他的头颅,将之牢牢安放在那具躯壳的脖颈之上! 苏午眼中溢满血光,他沿着那道挥起巨斧,比山更高的手臂——爬上天顶——一步迈入那道竖眼裂缝之中! 裂缝中浩瀚的雷祖神韵,再难侵染他的性意,无从毁伤他的躯壳。 他被这浩浩汤汤雷祖神韵包围着,犹如正在进行一场温泉浴! 紫金色汪洋大海盈满苏午的视野。 在这片雷祖神韵聚集的汪洋大海之中,一道遍布鳞片的粗壮龙爪高扬而上,那道远比先前覆护在雷祖竖眼周遭的手爪都更恐怖的龙爪,犹如人手一般,但它有八趾,最下面的两根手指贯穿了一道皮包骨头、衣衫破碎的身影的琵琶骨。 “总算来了啊……” 被龙爪贯穿的人影,似是早就预料到了苏午的到来,‘他’被灰白色发丝遮盖着的面孔微微扬起,口中发出苍老、微弱的声音。 苏午扬起头颅,眼中血光流转。 “在今时还能看到兄长,我心里委实高兴。 兄长来此,是为了令我帮忙化解雷祖现世的这一场劫数罢……”那道瘦削身影虚弱地笑着,乱发披散开,露出其下一张眼窝深陷,眼里蓄满雷光的面孔,在那张面孔的眉心处,赫然有一处竖痕,竖痕微微张开,显出了一只冰冷死寂的竖眼! 正文 1058、人发杀机,天翻地覆(一)(1/2) 那只竖眼里盈满雷祖神韵! 苏午对这只竖眼印象深刻——它就是悬于天中央的雷祖竖眼! 可它今下却出现在这个皮包骨头的瘦削身影眉心! 此人容纳了雷祖的一部分,容纳了雷祖的这只眼睛? 苏午脑海里念头转动开来,而被龙爪贯穿的瘦削身影,此下不紧不慢地说着话:“化解劫数之法,其实颇为简单——兄长只要斩断这只贯穿我胸膛的雷祖之手,这场劫数便将戛然而止了……” 目视着那道遍布细鳞的龙臂,苏午预测,若要将这道手臂斩断,非只有动用‘无名厉诡’的死劫规律不可。 先前幸好他自身渡过了险关,那一尾金鲤鱼包容的无名厉诡死劫规律,还未得到运用。 正可以用之以应对当下情形。 但是,缘何斩断这道手臂就能化解这场劫数? 雷祖竖眼为何又会长在此人身上? 此人又为何会称自己为‘兄长’,自己之前莫非与他有过交集——在某一重时空里? “我在此间已经停留了许多岁月,过往诸事渐渐也记忆不清了。但彼时与兄长携手,立志更换天命的诸般情景,今时回忆起来,依旧觉得好似是昨天发生的事情一样……”那道瘦削身影低低地言语着,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与此间并不存在的第四个人诉说——那第四个人,好似是苏午,又好似与苏午没甚么关联。 他言语了一阵,便停顿下来,陷入了过往回忆之中。 良久以后,瘦削身影沉沉地叹了口气,又抬起眼来,看向下方的苏午:“你今时既出现在这里,兄长想来是已经彻底死了。 他死了,看来便是真的成功了。” “前辈所言,晚辈不能明白。”苏午向那道瘦削身影躬身行礼道。 那人闻声笑了笑,看着苏午的身影,道:“你也不须明白这些,过早了解这些,亦不过是徒添烦恼罢了。 反正你与他终究还有机会重逢,你的未来或许还会与他交汇。 到了那时,你便能理解我今下所言了。 兄长是你,你却绝不只是我的兄长…… 来吧,斩断这道雷祖手臂——将这道手臂斩断以后,雷祖神韵便不能借我魔意显化,天地间显化的这场大劫,就此烟消云散!” “那前辈是谁? 缘何雷祖神韵能借前辈魔意显化? 雷祖的眼睛,缘何会长在前辈的眉心里?”苏午盯着瘦削身影,直接出声问道。 那人垂下头,目视着下方的苏午,他面上笑意莫明,忽然间满眼狂热,振声道:“你问我是谁? ——苍天已死,黄天当立! 岁在甲子,天下大吉! 你说我是谁!” “快些动手罢!” “我因你之劫力勾牵,得这片刻清醒,能暂时压抑这场劫数——若错过这个机会,我之元神再度陷入混沌之中,今下一切,便都功亏一篑了!” 苏午闻听那头发花白老者所言,他心神震动,再没有半分迟疑,一手捉出劫海之中的那尾金鲤鱼,一指剖开了鱼腹! 晶莹若金黄琉璃色的血液从金鲤鱼腹下淌落! 一缕诡韵从金鲤鱼腹下无声息流泻出——苏午捉着那尾金鲤鱼,一刹那收敛了自身所有因果,闭塞了所有与外界的关联! 绿锈斑驳的剑影曳过虚空—— 八趾龙臂的根部乍然间裂开一道细缝,细缝之内,滚滚雷祖神韵尽归寂灭,整道龙臂齐根而断,轰隆隆倾倒向便是紫金雷祖神韵的海洋之中! 被龙爪贯穿的那人,眼看着那道斑驳剑光倏忽闪过,神色未有丝毫变化——那无名厉诡的死劫规律将雷祖一道龙臂都斩断了,却未有伤他分毫! 无名厉诡死劫规律斩断这道龙臂之后,亦在须臾间消散! 伴随着龙臂滚滚跌入紫金雷祖神韵海中,那人身上的‘活气’亦如瀑布般流泻消失! ——他看似是被龙爪贯穿,但实际上却像是与那道雷祖龙臂相连,随着雷祖龙臂脱离本形,他无从借助龙臂汲取到力量,也终究走到了最终点! 头发花白的瘦削老者闭上眼睛,对当前世界毫无留恋。 他的身影倏忽变淡。 却在此时,苏午撤去消敛因果的诸般符咒,一道道纯红符箓从他周身飞旋而起,黯淡无光的黄天法旨在他头顶乍然而现! 黄天法旨自苏午头顶升起的一瞬间,闭着眼睛,半边身子已经被雷祖神韵海淹没的老者忽生感应,他猛然张开双目,眼中光芒大炽,直盯向了苏午头顶那道‘黄天法旨’:“黄天!黄天! 这是兄长的意思?! 这是你的意思?! 我明白了! 你不会再重走旧路了—— 那就把我的一切、我的所有因果、我的名姓根源,全都交给你,全都交给你罢——” 咔嚓!咔嚓!咔嚓! 花白发的老者直接化作一道紫金雷霆,缭绕于那道被斩断的雷祖龙臂之上,带动整道雷祖龙臂骤然间化作了一道冰冷的、已死的紫鳞长龙——这道龙尸携裹已死的雷祖神韵,一瞬间贯穿虚空,投向了苏午头顶的‘黄天法旨’! 苏午那道黄天法旨,在此瞬间猛然展开! 黯淡无光的法旨以背面对着飞转而来的龙尸,法旨背面‘授命于天’四字灼灼放光,四个古老字迹上,流淌下如脂膏蜂蜜般的金液,洒落在那道龙尸之上,将之一点点包裹,融化! 雷祖龙臂完全消失无踪。 法旨背面,却多出了一列字迹。 字头为‘敕令’二字。 其后跟着几个模糊的黑点。 黄天法旨包容了那道雷祖龙臂,当下倾淹四方的雷祖神韵海便如潮水般退却,苏午的身影被陡地抛出此方天地,他重归于现实之中,看着沉黯天穹中央,那道竖痕裂缝渐渐弥合——他骤然转身,看到汉白玉的牌坊耸立于素珏道姑身后,王传贞从中娉婷而出。 苏午一手伸入虚空之中——滚滚劫力如海翻沸于他的臂膀之上,他那道臂膀骤然化作巍巍山峰,手持巨斧,一斧头劈向了王传贞身后的女娲牌坊! 轰隆! 天地都颤栗起来! 王传贞身后女娲牌坊被一道斧影劈打在其上,那从来都坚固坚挺、未有过毁伤的牌坊匾额之上,陡地崩开了一道裂缝! ‘人文始源,福泽社稷’八个字中的‘人’字被这道裂缝分开来! 伴随着不知多少人的惨嚎声响起,那道裂缝之中,竟流淌出汩汩鲜血! 王传贞惨叫一声,跟从那道牌坊猛地后退! 恐怖的拳意神韵沾染在那道牌坊之上,在此刻竟令那道牌坊无法彻底隐入虚无,只是以极快的速度不断后退远离,在顷刻间就退转到了极远处的山影之上! 苏午落在地上,看着头发花白的麻仙姑,他取出一尾腹部被剖开的金鲤鱼来,将之递送到脸色苍白、神志都有些混沌的麻仙姑面前,那尾金鲤鱼化作一股芬芳金液,钻入麻仙姑眼耳口鼻之中。 麻仙姑花白发色迅速转黑,脸上渐渐有了血色。 曾经苏午食两尾金鲤鱼,就触摸到了‘人神’的关槛,麻仙姑虽不如他积累雄厚,但以这一尾金鲤鱼恢复自身损伤却尤是绰绰有余! “片刻以后,会有一个名叫‘白驹’的人来接引道长去往某个安全所在休养。 小河也在那里歇息着。 在此之前,我传道长一个仪轨,一时三刻以后,道长再于此地行此仪轨,将我唤醒。”苏午同麻仙姑温声说道。 素珏道姑先是点了点头,又听到苏午之后言语,皱着眉问道:“小真人方才经历一场大劫,今下还是先好好休养,穷寇莫追啊……” 她却是明白了苏午话外之意。 知道苏午意欲与那个来历莫名的‘王传贞’做过一场。 王传贞来历诡秘,素珏道姑亦有一二了解,知道其就是‘红哀会’的哀神本身——这个传承了千载的诡邪宗派,竟是以此‘人’为神祇,足可见此‘人’的高深莫测。 况且,先前苏午与王传贞交手,她虽无力插手其中,却亦能看出王传贞手段颇多,在绝大多数时候都能占据上风——对方自那道诡异牌坊内引来的某种‘气息’,似对人类有一种天然的掌控之力,只要未有彻底脱离人类的范畴,就难免被那般气息拿捏! 小真人此去,若不能好好筹谋,很大概率会栽跟头! 苏午摇了摇头,看着山影处若隐若现的白玉牌坊——都到了此时,王传贞依旧徘徊于附近,不肯离去,他若不与对方‘做过一场’,却是辜负了当下的大好机会! “道长不须担心。 我有特别手段,能够应对那王传贞。 凭她一个,却难杀死我! 危急关头,我亦会隐去安全所在,这次交手也是为了试探她的深浅,对她有了更多了解,以后才好徐徐图之。”苏午道。 麻仙姑见她如此坚持,叹了口气,亦不再多言,记下了他所交代的、将他唤醒的某个秘密仪轨。 苏午念头微转,白驹伴随着阵阵雾气从他身前显现,向他与麻仙姑行过礼以后,白驹就将麻仙姑带入了鬼梦世界之中休养。 (本章完) 正文 1059、人发杀机,天翻地覆(二)(2/2) 此间天地归于平静。 王传贞将女娲牌坊停在远处山影间,一时还没有脱离此地的意思。 苏午瞥了一眼远处的牌坊,并未主动去追迫对方。 他与王传贞也打过许多次交道了,对王传贞这个非人亦非诡的存在的思维性情亦有一些了解,知道当下最容易抓到王传贞的方式是甚么。 当下若主动去追她,只会叫她越逃越远。 若自身停留在原地,她反而很可能会主动靠过来。 远处山影间的牌坊摇晃着光影,在山间闪烁着莹润白光,倏忽消去影踪。苏午对此并不在意,他迈步走到上古镇边缘处的一道土坡,将手中方天画戟往土坡上随意一搠,自顾自地盘腿坐在了土坡上。 他念头闪动间,‘黄天法旨’在他头顶倏忽显现。 道道黄天道韵缭绕于‘黄天法旨’周围,与其中飘散出的一个个云芨文字不断结合、交融。‘黄天法旨’在敕封了‘雷祖龙臂’及其连着的‘张角’残性以后,原本已经衰竭、需要时间才能重新补满的黄天道韵,也已被瞬间补全。 ——雷祖龙臂以趾爪贯穿的那道瘦削身影的真实身份,就是太平道张角。 ‘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的口号即由张角而起,以此口号聚集黄巾军兴兵反汉。 黄天法旨在敕封容纳了雷祖龙臂与那道瘦削身影之后,渐渐消化二者的力量,‘黄天法旨’背面‘授命于天’四字之下浮现的那一列字迹,已不再是几个模糊的黑点,渐渐显出了一些内容,而浮显出的内容里,最突出的即是‘张角’二字。 瘦削身影的真实身份,由此而定。 可若与雷祖龙臂牵连的瘦削身影乃是太平道张角的话,那么他口中提及的‘兄长’又是谁? 与自身有甚么关联。 张角称他的兄长是自己,又说自身绝不只是他的兄长,此话怎解? 雷祖神韵竟是借张角的魔意得以显化,成就这场莫大劫数——那么,究竟是‘雷祖’是诡,还是‘张角’是诡?! 以及,张角所言把他的所有因果、姓名根源全都交给自己,又是何意? 苏午凝视着天中的‘黄天法旨’,脑海里念头电转。 ‘黄天法旨’周围萦绕的黄天道韵渐渐收敛,金云汇集于法旨之上,在法旨背面的‘授命于天’四字之上缓缓流转过一圈,继而浸润了其下的那道敕令。 敕令之下,淌落金液,苏午伸手去接那点滴金液,那点滴金液便在他掌心里渐渐聚集,最终化作了一方黄玉印纽。 印纽上的字迹章刻已经模糊不清,但庞大的因果之力缠绕在这方印纽之上,即便苏午未动用任何因果相关的神咒,对此依旧感应分明! 他对此有所预感——自身把持了这道印纽之后,今下所谓‘模拟时空’中的一切,都渐将变得不一样了。 那无法被改动、被禁锢于原地的历史,将重新被推转! 这方印纽,承载着一个人的所有因果、性命本源。 ——这是张角的因果聚集之物! 亦是苏午必须踏足其中的过去人生! 苏午甚至生出莫名感觉——哪怕没有模拟器的存在,这道因果聚集之物,亦终将会在某个时机,将自己带入某个过往时空当中去! 他看着那方印纽在掌心里徐徐融化,一份庞杂的因果力量,交融进了他的命局之中。 “不会再重走旧路了…… 不会再重走旧路了——这究竟是何意?” 苏午眼神迷惘。 他身遭劫影浮动。 他的劫影交织于天地之间,接连在了天地间的劫运之上——他所在方圆数百里范围之内,所有生灵正在经历的劫数,皆能映照于他的心神间! 今时他可以‘乘游于劫运之中’! 这是‘人王’的层次! 苏午还未将普通人神之途走到‘象崩——衰绝’的时期,便再一次提升层次,成为一尊‘初醒人王’! 人王比之普通人神最大的不同,即是自身劫力饱满到足以与天地劫运相接,有余力改易别人的劫数,干涉别人的劫数,能以自身乘游于劫数之中! 只不过,人王改易别人的劫数,亦相当于将别人的劫力转移在自身的劫影之上。 如此高频率地干涉他人应劫,将他人劫数不转转移在自身,亦将导致自身加快速度步入死劫! 漆黑劫影接连于无形的天地劫运之上,缭绕天地间的漆黑劫影跟着隐于无形——苏午抓住旁侧的方天画戟,亦在同时乘游于天地劫运之中,自土坡上消去形迹! —— 与‘上古镇’相隔百多里的某个荒僻村落内。 只有百十口人的村落,家家封门闭户,但每一处屋院的窗户里,都能见有灯火摇曳。每一户人家都拿出了平时不舍得使用的油灯,照亮当下这个恐怖的夜晚。 村民们无心睡眠,大都聚集在蹲着油灯的桌子边,低声祷念着各种神灵的尊名,祈求它们保佑自家能安稳渡过这个夜晚,渡过黑暗里未知的劫数。 时间渐渐过去。 苍穹上闪耀的雷光归于沉寂。 围坐在小桌子边的一家四口人面面相觑,男主人‘陈行德’见妻子与一双儿女都朝自己投来目光,他脸色凝重,战战兢兢地站起身,小步小步地挪了窗子边,在妻儿畏惧的目光下,陈行德在窗子边观察了一阵,见黑洞洞的窗外久无动静,他壮着胆子推开了窗户。 窗外面,天穹上黑洞洞一片,与往常每个夜晚都一模一样,不再有诡异的紫云堆积于苍穹之上,不再有大水池子似的‘窟窿’镶嵌在紫云中间。 见此情景,陈行德暗松了一口气,他低声念叨着:“好像没啥了,好像没啥哩……” 一边说着话,他一边转回身去。 妻儿好好地守在桌边坐着,面上都有劫后余生的庆幸。 陈行德脸上本也有些笑意,只是他看到自己妻儿身后站着一道人影——他面上的笑容凝固了,眼神倏地发直—— 王传贞站在他妻子身后,面容精致,犹如女娲娘娘费心心血才完成的一件造物。 她身形窈窕,一身青衣,脚上绣鞋轻轻点地,嘴角噙着笑,看着神色痴迷的陈行德,扫了眼其身侧墙角堆着的那捆柴禾上的一柄柴刀,笑着道:“你来,杀了你的妻儿。” “杀了我的妻儿……” 陈行德喃喃低语,神色间亦有挣扎。 但这些丝挣扎之色很快褪去了,他随手就拿起了墙角的柴刀,在王传贞蕴着鼓励的目光下,扑向自己的妻儿——陈行德向前猛地一扑,身形忽然踉跄趴倒,跟着就地一滚,手里的柴刀爆发出令一切归于死寂的冰冷气息,一刹那斩向了王传贞的脚踝! 王传贞神色陡变,身形一霎退出了这间房屋—— 那就地一滚的陈行德,站起身来,赫然变作了一个高大英挺的青年人,却是苏午窥察到真正陈行德劫力的诡异变化,直接乘游劫运,出现在此! 真正的陈行德,此下还站着窗户边,面露庆幸地看向苏午这边。 他看到妻儿身后背对着自己的高大青年,眼神发直,愣了愣神—— 苏午亦未与他留下甚么话,身形直接在原地再次消失! 陈行德回归神来,面带笑容地看着自己的妻儿,出声说道:“没事了,没事哩……天色已经正常了,都上床睡觉吧……噫……今天真邪门啊,我怎么总是出幻觉……” 小屋里的声音渐渐消隐。 荒僻村落里的点点灯火亦被黑暗遮去。 一道白玉牌坊耸立在小村的村口处,王传贞的身影在牌坊下若隐若现。 女娲牌坊上,先前被苏午携裹拳意神韵的一斧劈开的牌匾,此下已经弥合许多,那道将牌匾上的‘人’字分成两半的裂缝,今下只剩下发丝一般纤细,若不仔细观察就几乎不可查见的痕迹。 “我原以为郎君还需要些时间,才能赶到这里呀。 没想到郎君来得竟这样快。 人家还想着,先做几件事情叫郎君看看,女人生气了是什么样子呢……”王传贞眼波流转,笑吟吟地向苏午开口说道,“郎君看起来是迫切想抓到我呀,可我今下就站在你的面前,伱又有什么手段捉得住我呢? 你天赋异禀,能催动那样劫力,我不能待你回人种池。 可你也同样奈何不了我呀,郎君…… 还是好好想想,怎么能哄我开心。我不生气了,就不会叫别人不开心了,今天的事情便可以一笔勾销……” (本章完) 正文 1060、人发杀机,天翻地覆(三)(1/2) 苏午面无表情,看着牌坊下若隐若现、对他防范之心十足的王传贞,忽道:“阴喜脉祖师也被你拖到了女娲牌坊里去?” 王传贞闻言愣了愣,却未想到苏午会忽然问及‘阴喜脉祖师’的去向。 她看着苏午,目光转动,忽然掩嘴轻笑,道:“郎君可是吃他的醋了?他不过是个妄想得到我的蠢物而已,怎能与郎君相提并论呢?” “你一手缔造的‘红哀会’,便需借助阴喜祖师的薪火,方才能够转化‘怨火’,继而源源不断地为你制造一尊又一尊的‘红哀’。 若没有了阴喜祖师,你今下依靠自身,又能积蓄起几分力量?”苏午眯眼看着王传贞,从对方那张分外妩媚撩人的面孔上,他纵然无法窥见到对方的真实念头,但亦在方才的短瞬间,敏锐地捕捉到了王传贞的些丝迟疑。 阴喜脉祖师,极可能就在女娲牌坊之内! 王传贞幽幽叹息:“郎君何必要提起这个蠢物,搅坏了妾身的心情……” 她话音未落,丝丝缕缕宁静而内敛的神韵便在女娲牌坊之内聚集,凝成一道白玉手臂,从牌坊中倏忽延伸出,一瞬越过虚空,按在了苏午的头顶! “嘻…… 郎君纵然到此般高深层次,可只要你不主动甩脱自身作为‘人’的本质,又怎能抗御得了女娲娘娘的拿捏呢? 要么把头留下,要么就完全随妾身到女娲牌坊里罢……” 被那道白玉手臂按住头颅,苏午神色间却没有一丝惊讶。 他盯着笑吟吟的王传贞,面上忽也露出一抹笑意,伸手去,反过来抓住了那道白玉手臂:“好,我便和你同去女娲牌坊里看一看!” 神头鬼脸咒印,霎时发动! 一个个阴森恐怖的云芨符箓混流于昏黄的神韵中,从苏午抓住那道白玉手臂的那条臂膀上飘散,那般夹杂着符箓的昏黄神韵,一经飘散于虚空内,即转化为浓烈至极的诡韵,刹那间在四下弥漫开来,在虚空中荡漾起了层层涟漪! 苏午那道手臂之上,昏黄神韵卷裹着云芨符箓,打着旋贴在他的皮肤上,变成了一张张人脸,人脸层层叠叠,又在他体表形成了一层密实的鳞片! ‘他’的身形迅速拔高,延伸、拉长! 一道道遍布鳞片的‘手臂’从他周身各处生长而出,竟如同一道道嶙峋的枝杈般! 苏午整个‘人’,化作了一棵生有十三道主枝的漆黑巨树! 这棵诡树的众多枝杈上,或挂着飘飘荡荡的黑影,或吊着血淋淋的牛头,或被森森白骨攀附其上——所有枝杈,尽皆向上生长,围拱着主干最顶端的漆黑太阳! 漆黑太阳散发出墨汁般的光辉,那光辉涂黑了女娲牌坊! 从女娲牌坊内伸出的白玉手臂,奋力挣扎,想要甩脱那根缠绕住它的树杈,但它愈是挣扎,那道树杈便缠它愈紧,树杈通过这道白玉手臂,延伸到了王传贞身上——在王传贞脸色阴寒地试图隐入女娲牌坊的一瞬间,树杈将她紧紧缠住! 她隐入牌坊之内,亦将那道有十三道主支的诡树带进了女娲牌坊中! 轰隆! 女娲牌坊中,黄泥大海铺满此间,无有穷尽。 在这片黄泥大海的最中央最上空,有一道白色窈窕身影轮廓——那般宁静而内敛的神韵便在那道白色身影轮廓之中不断蓄积。 一丛丛猩红的线绳自大海中央处蔓延开去。 每一根红线都牵引着两具在黄泥浆中浸泡了不知多久的男男女女。 这片一眼望不到头的黄泥大海之中,竟有不知道多少个男女怨偶的尸形! 而每一对怨偶尸形,即对应着红哀会现实里某一个地区的某一代‘红哀’! 红线绑缚着每一对怨偶红哀,亦令它们身上的怨火与黄泥大海中的某种气息相互抵消着,最终纯化出宁静而内敛的神韵,聚集向最上空的白色虚影轮廓! 生长出十三棵主支、树冠巨大如楼宇的的诡树沉入了黄泥大海之中。所有红哀尽向它汇集而来,一对对红哀淤堵了诡树周围的黄泥海面。 黄泥海面下,浮现出一张张遍布怨恨的脸! 红哀无从毁伤诡树分毫。 诡树尽情延展枝丫—— 它的一根根枝丫,顺着被缠绕住的白玉手臂,顺着被拖住的王传贞,延伸入那隐秘的因果线路中,在因果线里恣意分散—— 一根根遍布人脸鳞片的枝条,攀附上了缠绕一对对红哀的丛丛丝线。 枝条沿着那丛丛红色线绳,缠绕上了一对对红哀。 末端如铁针板的枝条,刺破了一具具红哀外表包裹的泥壳米壳! 扎穿它们早已腐烂流脓的尸首! 贯穿了尸首内被禁锢的厉诡! 从厉诡身上不断汲取诡韵—— 楼宇一般高的诡树疯长! 枝条收缩! 无数具红哀被枝条收缩到了诡树的根部,成为了诡树根系攀附、贯穿,用之以汲取营养的一颗巨大圆球! 厉诡堆叠于这颗圆球之上,托举着巨树脱离了黄泥大海! 巨树树冠遮天蔽日! 所有枝条尽向着最中央最上空的白色形影蔓延开去,那遍布人脸鳞片的漆黑枝条,竟叫女娲牌坊后此间世界的白昼天穹,在短时间内尽化墨色! 诡树顶端的漆黑太阳,尤在不断散发出一圈圈黑光,肆意侵染着此间的因果! 黄泥大海终于也被黑光淹没,仅仅留下最中央处那道泉水清澈,内里似有人头攒动的——‘人种池’! 王传贞被一道漆黑主支缠绕着,她的面容五官、身形在不断变化,不断更换身份,移转因果,每次变幻身份,她身上便脱下一层泥壳,在自身脱下泥壳的瞬间,其身形跟着能短暂脱离诡树主支的缠绕,往前逃逸出数百丈。 然而诡树的死劫规律锁定了她的根本因果,任凭她如何变幻身份,转移因果,都只是短暂转移诡树的死劫规律,在片刻之间之后,诡树那道主支仍会重新将她锁定、禁锢! 虚空中,不断有泥壳从王传贞身上脱落,坠落到下方,被诡树根系紧紧缠绕住,化为诡树生长的养料! 她借助这一次次短暂的‘自由’,连连移动,终于在脱下三十四道泥壳之后,临近了天地中央,尚未被诡树死劫规律覆盖的那道白色身影! 王传贞回头望去,诡树已经完全填塞了女娲牌坊后的世界。 成了此间世界的绝对‘主角’! 她眼神里恐惧之色倏忽闪过,继而回首将目光投向了那道白色窈窕身影轮廓。 那道白色身影,蓄积着宁静而内敛的神韵,往外不断散发出宁静祥和的白光,她面容模糊,双臂抱起了一个襁褓。 襁褓里的婴儿只是淡得近乎透明的一道虚影。 可那道虚影,却蓄积了数量最多的宁静内敛神韵! 王传贞凝望着那道白色虚影怀抱襁褓里的婴儿虚影,她犹豫了一瞬。身后,诡树一道主支倏忽缠绕而来。 诡树完全充塞于此方世界内,疯狂抽取着一个个红哀所禁锢厉诡的诡韵,在产生着某种蜕变。 它的树杈接连进冥冥之中,攀上了令王传贞都毛骨悚然的一份因果! 王传贞不再犹豫,身形直接投进了那道白色虚影中! 悬立于天地中央的白色虚影,面孔倏忽凝实,变作千娇百媚的王传贞面容,她怀中的那个襁褓里,婴儿的虚影则在此时骤然腐烂、枯萎! 所有宁静而内敛的神韵,聚集在她一根手指之上! 她一指点出,白玉手指穿破了所有缭乱复杂的因果,点向了那遮天蔽日的诡树—— 白玉手指穿过之处,诡树诡韵如冰雪消融,蓬勃生机在虚空处处衍生——那被宁静内敛神韵招引而来,仿佛自冥冥之中探出的一根手指,骤然间点在了诡树树干之上! 诡树瞬时间由诡重新转化为人! 这由王传贞接引而来,点在苏午所化厉诡本形上的一指,竟似有把厉诡直接转化为人的力量! 这是极可能超越了西王母那个层次的恐怖存在的力量! 诡树重新转化为‘苏午’的这一个瞬间,它在冥冥中勾牵起的那份因果,终于也在此时猛然降临—— 轰隆! 黄泥大海化为岩浆! 血色大日高悬天上! 无比庞大,扎根于血色大日之上的一棵十三首巨树——东王公在此间投下虚影,赤红若岩浆的天理神韵滚滚洒落,灌输于正在不断从诡化状态脱离的苏午之身,与那道白玉手指的力量作着抗争! 在二者交相对抗之时,苏午自身维持在了半人半诡的状态! 神头鬼脸咒印直接提升了层次! …… 神头鬼脸(乙之咒印):当你置身于厉诡鬼蜮之中,无法抗御厉诡侵杀、诡韵侵袭之时,你将会被暂时同化为厉诡,若无人以特定的仪轨将你唤醒,你将在厉诡的状态中持续加深,并最终成为真正的厉诡! 但你在化为厉诡之时,有较小概率保有神智! 在你自身保有神智的情况下,你将可以自行施行仪轨,令自身从诡化状态脱离! …… (本章完) 正文 1061、人发杀机,天翻地覆(四)(2/2) 那道由未名恐怖存在倏忽间点来的一道指印,与东王公投映在此间的虚影激烈对抗,苏午自身在人与诡的状态间不断转换—— 周身遍流若血红岩浆般神韵的诡树根系,贯穿了一对对红哀的尸壳,疯狂抽取那一个个红哀体内所容纳厉诡的诡韵,令这一个个厉诡的杀人规律接连陷入沉寂! 在诡树根系不断膨胀下,一个个已经陷入沉寂的厉诡,接连被诡树根系撕裂,变得残缺,从诡树根系之下脱落! 此间每有一个厉诡的杀人规律陷入沉寂,即代表世间有一个‘红哀’陷入沉寂,王传贞的力量因此而衰弱几分; 而每有一个厉诡被彻底撕裂,也就代表着世间有一个‘红哀’彻底被荡灭,王传贞的某一份力量因而完全丧失! 东王公降下投影,以至于沉积于此间世界内的红哀,十去五六! 然而,那道被王传贞积累不知多少岁月的宁静内敛神韵,招引而来的白玉手指,终究还是比东王公投影恐怖了太多太多。 它一指点贯而下,即便东王公投影顽强抵抗,甚至在濒临破灭之前,撕裂了大半红哀体内禁锢的根本厉诡——可白玉手指还是将东王公投影贯穿,宁静内敛的神韵就此徐徐生发,将诡树‘点化’为人! 盘踞于血色大日之上的十三首巨树形影顷刻崩解! 白玉手指携裹的神韵,令诡树重又变作了苏午的模样! 倾盖天地的黑光,由此渐渐消褪。 诸般恐怖景象,此下徐徐沉寂。 黄泥大海恢复流淌,但在黄泥大海中周流的一对对红哀,此下尸壳毁损,无数红线凌乱交织于黄泥大海之上,留下一片狼藉的惨景! 那些被诡树根系撕碎的厉诡,被泥浆包裹着,陷入长久的沉寂,犹如一件件破损的死物! 大海中央,清澈见底的人种池里,微起波澜。 人种池之上,像是一位怀抱婴孩的窈窕妇人轮廓的白色虚影,此下濒临透明,若不仔细观察,几乎不能看到这道虚影的存在。 这道虚影微微颤抖着,人种池亦跟着不断生出层层涟漪。 一个透明人形从人种池里爬了出来,在顷刻间‘长’出五脏、骨骼、血肉、皮肤、头发,变作了一丝不挂的王传贞! 王传贞一伸手,便似有无形的剪刀从天上裁剪下一片青色来,缝成合身的衣物,穿在了她的身上。 她一身青衣,足点绣鞋,看着极远处的苏午,泫然欲泣:“你这个狠心贼! 你把我害得这样惨——我都将要能化生为人,被你这般狠心打击,我化生为人的时日,不知又要拖到甚么时候去! 我要你赔我! 赔我化生为人的机缘! 赔我女娲娘娘点化的机缘! ——你就留在这里,把你自己全都赔给我吧——” 在王传贞出声的同时,滚滚劫力自苏午身畔猛然倾泻而出,混流入黄泥大海之中,竟令黄泥大海在短时间内,化为红黄二色交杂! 劫力翻沸! 滚滚黄泥浆里不断伸出一道道手臂,竞相虬结、攀附着,抓扯向苏午的身形! 四面八方间,宁静内敛的神韵倏忽流转开来,一道道白玉手臂从那般神韵之中延伸而出,从各个方向按向了苏午的身躯! 这些白玉手臂远远不及先前被王传贞招引而来的那一道白玉手指。 二者是差了许多个层次的力量! 但苏午今下转回人身,却用不着先前那道白玉手指来对付他,单单是这些从四面八方延伸过来的白玉手臂,就能令他应对手段捉襟见肘! 王传贞的身影,遍及于周天之间,她笑吟吟地看着被一道道白玉手臂困在最中央的苏午,声音幽幽道:“郎君方才手段固然强绝一时,传贞无从应对。 可郎君可曾想过,自己主动步入这牌坊后的世界里,又该如何从这方世界之中脱离? 郎君纵有手段在一时之间破去我的‘娲皇灵韵’,但又该如何时时都能破去这‘娲皇灵韵’——只要郎君有一时懈怠,便只能留在这里了哦……” “对妾身而言,郎君与阴喜脉所谓祖师——‘宋宪’终究不同。 ‘宋宪’只不过是个痴迷于鬼狐故事的蠢书生罢了,以为自己那点子酸气,真正能吸引来甚么千娇百媚的狐仙女鬼,为他红袖添香,素手研墨。 其实我只看重了他的机缘,他引来了‘人初大灶’脱落下的火种。 只是他自己却不能自知…… 如非是我教他如何运用‘人初火种’的力量,他终其一生,也只不过是个抱着鬼狐故事做梦的酸书生罢了,哪来之后的‘阴喜灶王爷’? 也就更没有所谓的‘阴喜脉’,亦没有他后来的三妻四妾了…… 郎君也是阴喜脉弟子,郎君还是阴喜脉中兴之祖——郎君比他强太多了……郎君越是想要杀我,我就越想要郎君——” 苏午却未想到,阴喜脉祖师名作‘宋宪’,与王传贞之间竟有如此勾连。 如非有王传贞的点拨,就没有宋宪成就‘阴喜灶王爷’的后来,更没有所谓‘阴喜脉’的后来? 王传贞诡诈狡猾,其所言不能尽信。 但看王传贞的神灵尊位,与阴喜脉祖师的神灵尊位如此相辅相成,以至于阴喜脉祖师尊位没有丝毫摆脱王传贞神灵尊位的显兆——王传贞所言里,未必没有‘真话’,只是这份真话里掺了多少假话,今下也只有她一人清楚! 轰隆! 交杂于黄泥浊流之间的血海劫影乍然间升腾而起,一道道血红手臂如山峰般从血海之中生长而出,相互虬结,在短瞬间化作一道巨臂! 苏午自身被那道巨臂携裹,手中方天画戟化作一面大斧! 牌坊世界内,天地之间,充塞血色! 一面巨斧骤然击出,斩断了那一道道延伸而来的白玉手臂,在天地间犁出了一条血路——这道血路直接贯通了黄泥大海最中央那口清澈的泉池——人种池! 炼狱岩浆般的劫力滚滚涌入人种池之中,将那无色澄澈的泉池,渐渐渲染为猩红之色! 这座人种池,对王传贞未来计划尤其重要! 可苏午如今的劫力将之染污——直接废去了她对未来的大半规划! 她神色悲伤,幽幽道:“我不会把郎君送入人种池中,以郎君来奠定我化身为人的根基——我要郎君与我同时脱生,你我双宿双飞…… 只有郎君配与我同宿,郎君将人种池毁去也是无用的,我本便未有打算,将郎君投入人种池里……” 又有一道道白玉手臂在虚空之中浮现了出来。 恰如王传贞所言,苏午可以凭借一时手段,在这方女娲牌坊中逞凶一时——可今下的女娲牌坊世界与往日迥然不同,苏午又如何能寻得到脱离此间的出路? 他只要不能凭借诸般手段永远镇压住牌坊世界——那他就终究有被‘娲皇灵韵’按住的时候! 今下时刻,却是他一次都不能输。 而王传贞只需要能赢一次,就能通吃一切! 那些白玉手臂牵起一根根红绳,在虚空中交织成了罗天大网,从四面八方网罗向苏午——一根根红绳的另一端,尽数汇集在了王传贞掌中。 正文 1062、人发杀机,天翻地覆(完)(1/2) 王传贞站在血海翻滚,黄泥沸腾的世界中,不知何时换上了一身红嫁衣,戴上了红盖头。 鲜艳的红盖头遮住她半张脸,露出她噙着笑意的薄薄嘴唇,以及莹润如玉,纤巧精致的下巴。 “此是‘情网’啊,郎君…… 投身此网中,消除对我的一切仇恨…… 与我同宿同飞吧,郎君……” 血色情网铺天盖地而来! 血海中伸出,如山般的血红手臂,操纵巨斧,一斧站在那道所谓‘情网’之上,却未能将情网斩断,反而被情网抵消了部分劫力! 巨斧骤然回转,一刹那劈翻了迎面而上的几道黄泥浪潮,裹挟着苏午的身形,在罗天情网全面覆压而来之前,穿出了那道网罗,抵至人种池前! 血红手臂之后,情网仍在不紧不慢地编织着。 王传贞的吃吃笑声萦绕此间,徘徊不去。 一缕缕劫力归于沉寂,渐转为漆黑之色,苏午无从再运用‘无首刑天拳意’,但他神色依旧没有变化,未有扭头去看一眼身后覆压而来的‘情网’,只将目光投向了身前渐渐被染红的‘人种池’! 伴随着劫力不断涌动,红浪翻滚的人种池内,一道道缠满红线的人形在泉池中时隐时现,一共有七道人影在那翻腾水液的人种池中显出身影。 其中六道身影遍身缠绕的红线,尽皆聚集在第七道身影之上。 从第七道矮瘦身影之上,苏午感应到了他与自身积累的薪火间,若有若无的勾连。 ——这道矮瘦身影,或许就是‘阴喜脉祖师’。 而其他六道身影,则可能是王传贞口中提及的‘阴喜脉祖师’后来的几位红颜知己,三妻四妾。 王传贞将阴喜脉祖师与他的三妻四妾也炼成了‘红哀’?! ‘红哀’自此而始?! 苏午脑海中倏忽闪过几个念头! 身后,‘情网’倏忽间覆压而来,伴随着王传贞的吃吃笑声:“嘻……夫君也看到了吗?宋宪与他的红颜们双宿双飞,彼此之间深陷怨怼而不能自拔……他们哪比得上我们? 情网覆护之下,你我之间再多怨恨都能消解…… 我们终究可以,相濡以沫,举案齐眉——” 嗡! 血红情网漫过了苏午的头顶,封锁住了他的所有去路! 情网不断收缩,步步为营,不给他留下一丝一毫逃脱此间的余地——但苏午在此时,却未有去尝试破局——赤白二色交转的薪火大氅披覆在他身后,他周身缭绕赤白二色薪火,猛然间伸出双手,借着人种池内赤浪翻滚的瞬间,一把拽住了疑似阴喜脉祖师的那道身影,将其往人种池外拖拽去! 哗啦!哗啦!哗啦! 丛丛薪火点燃了那由怨念集聚的一根根红线,令之纷纷绷断! 其余六道身影被人种池中的浪潮卷荡着,渐渐沉没于泉池之底,而疑似阴喜脉祖师的这道身影,则被苏午真个拖拽出了人种池。 情网禁锢住了苏午周围三丈方圆之地。 他此下多走一步,都可能与情网产生接触! 他将阴喜脉祖师背在身后,头顶倏忽间浮显出了一个鸡卵般的、充斥着如炼狱岩浆般神韵的光点! 光点之外,一道巨树凝聚虚影,十三道枝丫徐徐舒展而开——那般炽烈神韵于此时在苏午身上流转开来——他竟有再度运转‘神头鬼脸’咒印的迹象! 王传贞神色陡变,在瞬间加快了‘情网’往苏午身上交织! 只是一个刹那的功夫,‘情网’已与苏午近在咫尺—— 但在此时,那牵引着一丛丛红线,交织成‘情网’的一道道白玉手臂,忽然间变幻了手势——往苏午周身交织而去的情网,随着白玉手臂纷纷变幻手势,一根根红线便被从情网之上抽走了,‘情网’在转瞬间变得寥落、不成形状! 所有红线,尽皆飞转回了一道道白玉手臂掌心里! 与此同时,犹如汉白玉砌造的牌坊虚影,忽在苏午前方浮现! 浑身涌动着‘东王公神韵’的苏午,背负着被怨念红线紧紧缠绕的疑似阴喜脉祖师,拔步奔向了那忽然浮现出的一道牌坊! ——女娲牌坊直接对他敞开了门户! 任由他从此间脱离! 王传贞见此情形,骤地开始从那些白玉手臂上,争夺对情网红线的控制权! 她周身长出一道道雪泥手臂,竞相抓住一根根情网红线,试图重组成情网,拦阻住似乎行将诡化的苏午的去路! 但是! 那些手上缠绕着丛丛红线的白玉手臂,忽然在此时转过来,抓住了王传贞身后伸展出的一道道雪泥手臂,更有许多道白玉手臂从王传贞周围浮现,直接抓住了王传贞的手脚,将欲要拦阻苏午的王传贞,禁锢在原地,不得动弹! 所有情网红线,尽皆收束在那一道道白玉手臂掌心内! ——今下是女娲牌坊世界中另一个未明存在,主动放开了路,令苏午得以从此间脱离! 那个未名存在,或许是忌惮诡化的苏午,不愿他再在此间大肆破坏,又或许有更深层次的原因,暂时不得而知! 王传贞看着苏午迈入那道虚幻的牌坊中,满眼泪水陡然滑落眼眶! 她眼神愤恨,奋力挣扎仍难摆脱禁锢周身的白玉手臂,骤然间凄厉地叫号起来:“女娲!” “女娲——” 凄厉的叫号声在苏午身后倏忽消寂了。 苏午背着浑身缠满怨念红绳、疑似阴喜脉祖师的人形,出现在了一片乱石滩上。 乱石滩前,一道小河静静流淌。 银白色的月光从天中倾泻而下,洒下一地白霜。 他将背上‘人’丢在乱石堆上,漆黑劫影如潮水般覆淹过来,将那道缠满红线的人形吞噬了下去。苏午坐在一旁,神色平静,周身萦绕的炽烈神韵都倏忽收敛去了。 其实他当下已经没有再施展一次‘神头鬼脸’的余力。 先前只是引出了本命傩府中驻留的炽烈神韵,拟化出自身要再度化身为诡的架势。他本拟是以此法吓阻住王传贞,令王传贞主动为自己敞开脱离女娲牌坊世界的大门。 这个方法最终也取得了成功。 然而,为他敞开女娲牌坊世界大门的,却非是王传贞。 ——即便到了最后关头,王传贞都依旧想要以情网留住他,将他留在女娲牌坊后的那方世界之内,她未曾松懈半分。 但女娲牌坊内,另有未名存在‘及时’出手,拦住了王传贞,为苏午敞开了脱离女娲牌坊的大门! 那个未命存在,是因为惧惮东王公再度降下倒影? 还是另有所图? 它就是故意如此,故意要令王传贞‘求不得’?! 一念及此,苏午心头微微发寒! 他回想着自身脱离女娲牌坊世界之时,王传贞充满恨意、却又毫无惊怒情绪,仿佛对此已有预料般的叫号声…… 不知为何,心里的那股寒意更加深重了。 …… 女娲牌坊世界中。 那些紧攥住王传贞手脚、按住她头颅、掐住她脖颈的白玉手臂,在苏午脱离此方世界不久以后,便都尽皆消寂了。 一身红衣、凤冠霞帔的王传贞失魂落魄地扯掉头上的红盖头,抬眼凝视着那道近乎于无色的窈窕虚影,忽然间尖声叫喊,声音里满是痛恨:“女娲!女娲! 你害得我好苦,你害得我好苦啊! 你叫我想要变成人,又叫我终究都变不成人—— 这怨力我绝不会再替你收集了! 我绝不会——” 她叫号着,猛然间一头跳进了黄泥大海中! 正文 1063、闲事(2/2) 黄泥大海里,翻腾起几个气泡。 一层层泥壳从气泡旋涡里不断飘起,总共三十七具减一分太瘦、增一分太肥的窈窕女形泥壳被黄泥大潮裹挟着,送入了那方水液渐渐变得清澈的‘人种池’里。 海面渐归于沉寂。 旋涡收敛。 最后几个气泡也消失了。 但是,又有一具苍白的尸体从寂静的黄泥海面上浮起。 神色苍白的王传贞被海潮推动着,推入了人种池内。 她在人种池中沉沉浮浮,一具具与她模样一般无二的泥壳围绕在她身周,跟着浮沉。 某一刻,那些泥壳一具接一具地互相叠合了起来,竟变作了一个与她一般无二的女子! 两个一模一样的女子,在同时睁开眼睛,看向对方! 面色微有些泛白的真正王传贞,眼神惊惧地看着对面嘴角噙笑的‘王传贞’。 彼‘王传贞’含笑开口道:“留你千年筹谋,最终也不过是为‘皇母’收集了这点子灵韵而已,最终也叫你给浪费掉了。 你不愿替皇母收集怨力,那就在人种池里歇着吧。 被你残害过的生灵,一定很乐意日夜与你作伴。 至于你的郎君—— 嘻…… 以后就是我的郎君了……” ‘王传贞’话音刚落,她对面脸色苍白的真正王传贞便抬起玉臂,想要将她按在水下——她冷眼看着王传贞的动作,清澈水液间,倏忽浮现出一道道阴冷至极的青白手臂,一条条分明是尸体的手臂,猛然间按住了真正王传贞的肩膀! 六具被怨念红线缠绕着的女形,将真正王传贞围拢在中间,伸出一条条缠满红线的手臂,将她按进了水液之下! 被按在人种池内的王传贞,身形倏忽透明。 她像是被倒入热水里的一块冰,须臾间就在滚水里消去了影踪。 ‘王传贞’嘴角噙笑,迈步从那方清澈泉池中走了出来,一身红衣穿在了她的身上,她转回身,借着泉池里的水液,打量着自己的五官面容。 她面上笑意愈浓:“我真好看……嘻……” 这时,水面上忽然浮现出一张透明的、但浮凸有致,与她一模一样五官的面孔! 真正的王传贞在这一瞬间挣脱了封锁,将面孔浮现于水面之上! 这张面孔与‘王传贞’对视着,忽然间浅浅一笑:“你对他怀有情意……便终究会唤回我的……” 王传贞吐出两句意味莫名的话,便又再度沉陷进了人种池中。 ‘王传贞’站在泉池旁,愣愣地看着清澈见底的泉水,良久以后,她忽然翘起唇角,嫣然一笑:“无知蠢物,以为我和你一样,见着个男人便走不动路了么? 我才不会对他怀有甚么情意……” ……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李家一众人便赶着车,来到了金柳村村口前的大堤上。 去时只有两张驴车的李家队伍,此下已然膨胀成了一个有两架马车、三驾骡车、两张驴车的大车队了。 在这支大车队旁,还有周家的、吴家的队伍。 周兼用、吴清源两人跳下驴车,与同样下了车的李家一众人行礼作别。 “以后咱们一块儿,多多联络! 这块子母铁钱便是咱们吴李两家结为盟好的见证! 李老哥哥,我把母钱给你,子钱我自己留着,日后行走江湖两家人碰上了,都要相互帮扶,勠力同心!”吴清源向李伯江行礼过后,取出了一块巴掌大的铁钱,他拿手一拧那块铁钱,即将铁钱拧成了不规则的两块。 他把大块递给李伯江,小块自己留着,如是与李伯江说道。 李伯江连连点头答允。 周兼用亦拿出了‘阴阳行镖令’,将阳令交给李伯江,也说了与吴清源一般的话:“我们李、周、吴、马、张五家约为盟好,共尊李飞熊为‘魁首’,以后互相间必须多多走动才行——下一届梅花拳会,咱们还是要定个章程,商量个具体时间出来。” “那我们之后就书信联系。 尽快把第二届梅花拳会的日期、章程都定下来。”李伯江点了点头道。 周、吴两家老人纷纷点头答应。 三家人在大堤口寒暄了一阵,便相互道别。 周、吴两家人的车队停在大堤上,目送着李家车队驶入大堤口下的缓坡上,车队渐在缓坡上消去影踪,两家人才各自回到车驾上,再次启程,归返各家。 李家车队上。 李雄彪偷瞄了正襟危坐、不苟言笑的李伯江几眼,忽然咧嘴笑了笑,拿胳膊肘捅了捅大爷爷身侧,出声道:“大伯,您想笑就笑吧,咱这又没外人……” 李伯江板着脸,转头来瞪他:“你在说甚么? 笑甚么笑?为什么想笑?” “嘿嘿……我都看见了,您都要绷不住了,别绷着啦——咱家出了这些出息孩子,您面上有光,这是光宗耀祖的好事情,想笑就笑吧!”李雄彪脸上笑意更浓。 旁边的雄罴、苏午、黑虎等人也眼带笑意,把目光看了过来。 “莫要骄傲自满! 满则损,谦受益……”李伯江板着脸念叨了几句,见周围儿孙们尽是面有笑意,他也绷不住神色,跟着咧嘴哈哈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道,“好啊,好啊……如今咱们李家,也扬眉吐气了一回! 梅花会魁首就在咱们家! 邹家人有钱又如何?他们全家性命都蒙我们飞熊搭救——最后还不是乖乖把那佛给了咱们? 哈哈哈……” 苏午自女娲牌坊脱离以后,回到上古镇,唤醒了鬼梦覆护下的众人。 其中也包括了邹家人。 邹庆功痛失长孙,万念俱灰,然而其亦明白厉诡杀人,从来不讲道理——邹景春实是柳飞烟所杀,只是这个事实,苏午也未向邹家透漏甚么。 毕竟只是该死之人被了断性命而已。 此后,邹庆功或因畏惮苏午,或是‘真心悔过’,将那尊金佛相赠苏午。 苏午拒而不受。 邹家便将金佛折成车马、银两,交给了李家人,李家人把银两与其他四家人就地一分,领着这支车队回了自家。 李伯江不再绷着心中的情绪,大笑着与众儿孙们言语着。 他神采飞扬,这一瞬间好似又年轻了二十岁。 李雄彪看看自己的大伯,又转回头来看看身边的黑虎、一旁的飞熊、飞熊身旁的灵鹤与彩凤,还有后头嘴角噙笑的柳飞烟等人,这一瞬间,他亦觉美满如梦。 可惜…… 梦终究要醒的。 李雄彪从儿子的眼神里,看到了沉沉的心事。 从柳飞烟频频看向飞熊的目光中,读出了些许不舍的意味。 他最终将目光看向苏午。 这个侄儿的情绪,他倒是从来都看不透。 不过今下也有些预感——飞熊或许就要在这一两日间,走出金柳村了罢? 自己的儿子,也该是有了闯荡江湖,磨砺自身的想法…… 马车里,笑声不断。 长长的车队引来沿途村民的注目,不时有人走近车队,看一眼车上的人,笑着与李伯江打招呼。 李伯江亦是笑着回应。 这支车队首先停在了柳飞烟的家门口。 柳飞烟轻手轻脚地下了马车,站在自家门口,看着马车上的李家人,她的目光落在苏午身上,迟疑了一下,轻声道:“飞熊小哥……我有事与你说……” 李家众人皆把目光看向了苏午。 黑虎向苏午挤了挤眼睛。 车头坐着的李伯江,听到门楼下柳氏女的言语,他神色犹豫,看了看柳氏女的眼神,又看向自家的孙儿,摇了摇头,与苏午道:“人家有事找你,你就快去。 待会儿出来的时候自己看着点儿,莫要叫人看见了,说你俩的闲话,坏人家闺女的名声!” 正文 1064、邵道人(1/1,5K) “我知道了,大爷爷。” 苏午点头应了一声,转而看向后头坐在吴文远他们那一张驴车上的素珏道姑与‘小河’,出声道:“两位先和灵鹤一起到我家里去,我待会儿就回来。” “小真人自去就是。”素珏道姑点头答应。 苏午跳下了马车,他帮柳飞烟拎着几个装着面粉、饼子的箩筐,柳飞烟转身去开了门。 两个少年男女闪进门内,闭好了门,停在门口的车队才重新启程。 窈窕少女沉默着走过昏暗的门楼过道,在过道尽头的迎门墙前停下脚步,转过身来,从苏午手里接过几个箩筐,将它们一一搬进了柴房里。 她从柴房里搬出来两个凳子,请苏午坐了,又进柴房里乒乒乓乓忙活了一阵,把一张小桌子摆在苏午跟前,从柴房里端了一碗热气腾腾的素面出来,放在了桌子上:“我多加了些香油和葱花,你尝尝看,好吃不好吃? 早上走得急,你也没有吃饭,吃碗面垫垫肚子吧。” 苏午嗅着被热气激出的香油与葱花香味,他低头看着碗里满满的手擀面条,忽然叹了口气:“有什么事情?你可以直说。” “你先吃面,面凉了,就不好吃了。”柳飞烟小声说着。 “再拿副碗筷来。”苏午道。 “好!”柳飞烟小碎步跑进了柴房里,又拿出一副碗筷,放在苏午面前,看着苏午从大碗里抄出了一半的面条,分到另一个碗里,往里面浇了些汤水。 葱花裹挟着油脂,在汤水上打着旋儿。 苏午把分出去的那碗面推到柳飞烟面前,说了一句:“一起吃吧。” 便埋头吃起面来。 柳飞烟抿嘴笑了笑,端起跟前的面碗,小口小口地吃着面,她不时抬眼看一看对面的苏午,两个人吃面的时候,都没有言语甚么。 一碗面吃完,柳飞烟再抬起眼睛,细长的眉眼里,已经闪烁着点点泪光:“你、你吃饱了吗?” “我吃饱了。”苏午看着柳飞烟还有些淡淡绒毛的细嫩面孔,神色平静,寂定得犹如一尊石佛,无喜无悲。 在他的目光注视下,柳飞烟低着头,出声道:“我家里只剩下我一个人了,先前他们留下来的钱,加上我自己攒的,暂时也够用。 我……我想离开金柳村,到外面看看去。 你教我的拳法,我已经学会了,练出来了‘拳意神韵’。 我可以保护我自己了。 我想到外面磨练磨练!” 柳飞烟愈说话,语气便愈坚定。 苏午对于她的话语并没有多少意外,似乎早已明白了她的心思,他开口说道:“以你今时的能力,遇着些强贼匪类、江湖九流、左道方士等等,保住自身性命是没有问题的。 哪怕是遇着了一些小诡,也不至于陷入死劫之中。 但是,劫运变化从不是一步一步由小至大,福祸不定,在小山村里未必就遇不到大恐怖、大劫关,在大州城里,也未必就不能安稳度日。 所以,劫运如何变化,以你今时的实力,再怎么考虑亦是无用的。 你影响不到它。 它却会平等地影响世间每一个普通人。 你真地已经想好了,要看一看外面的世界,想要磨练磨练自身——那你就去做,顺从自己的心意,做出任何决定,便都不要后悔就好。” 柳飞烟凝望着苏午面容良久,眼神愈发坚定:“我已经决定好了! 我不会为我的决定后悔!” 留在原地,托庇于他的羽翼之下,只能看着他越飞越高,越走越远。倒不如主动走出他的羽翼下,说不定能找到和他在山顶上相遇的办法。 “那就好。”苏午点了点头。 他站起身来,柳氏女跟着也站起身。 “预备甚么时候出发? 盘缠可够?”苏午问道。 柳飞烟听到他的问话,一股酸胀的情绪堵在喉间,她哽咽着,小声地道:“把家里能变卖的东西卖出去,我就预备出发了。盘缠够用的……” “嗯。” 苏午点了点头。 他取出来几锭银子,用手指碾过每一块银锭,将银锭捏成了银饼子,分成一角一角的许多散碎银饼,交给了柳飞烟:“出门在外,用钱的地方很多,这些银子你拿着用。 财不露白,不要叫人看到你带着这么多的钱财。 一会儿你拿一角银子到村里铁匠那里去,同他说今晚要借他的炉子、炭火和几块铁锭用一用。 晚上我与你传信,我们在铁匠铺子那儿见面。” 柳氏女原本是心事重重,离愁别绪都堵在胸中,颇为难过,更难过苏午对她的离别也没多少回应,但此下听到苏午叮嘱,还与她约定到晚间再在铁匠铺子里见一回,她那颗难过得起了许多褶皱的心,忽然就被熨斗熨帖了。 她破涕为笑,眼睛里清光奕奕,乖顺地点头答应:“好。我都听你的,待会儿就去张铁匠家去。” “嗯。 我先回去了。”苏午点了点头,与柳飞烟作别,回了自家去。 类似情景,亦在李黑虎家中上演着。 李黑虎唏哩呼噜地喝了一碗粥,吃掉最后一口窝窝头,他一抬头,就看到老娘坐在桌子旁,眼神柔和,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娘,你看啥啊?”他挠了挠头,心里的某根弦忽然就被触动了。 “没啥。以前看虎子这么能吃,我心里就发愁,害怕家里的粮食禁不住你吃,养不起你,叫你饿肚子,造孽。 现在娘巴不得你每顿都多吃些哩。 多吃些,才能长得壮实,身体才好!”娘亲笑眯眯地说着话,她把空碗捡起来和自己的碗、他爹的碗叠好了,起身往柴房去。 黑虎却被母亲一番话击中,坐在桌子旁。 呆愣了好一阵儿,他犹犹豫豫地看了眼堂屋里忙着鼓捣自己那几坛陈酒的老爹,又转回头看向柴房。 母亲的身影已经隐入柴房中。 柴房里响起洗刷碗筷的声音。 他深吸了一口气,站起身走到柴房门口,倚着门看着母亲刷碗,忽然道:“我来刷吧,娘,你去坐着。” “天天都坐着,有啥好坐的? 说说,今天中午想吃啥?娘给你做! 家里还剩两只肥兔子呢,这几天露水大,都不好薅草给它吃了,怕养死……中午把兔子杀了吃吧?”母亲刷着碗,嘴角带着笑意,头也不抬地说道。 黑虎喉结滚动。 犹豫再三。 再三犹豫。 他忽地长出了一口气。 “小小年纪,叹什么气啊?”娘亲听到他的叹气声,忽然抬起头,满是笑意的目光看向他,眼里的笑意转作了关切,“怎么了? 身上哪儿不舒服吗?” “没有没有。”李黑虎连连摇头,鼓起勇气迎向娘亲的目光,声音却在这时变得很轻,“娘,我想……我想你给我拿点钱……” “行! 要几文啊?” “不是几文钱的事……” “那你要多少?” “您给我拿几两银子吧……我想、我想到外面去看看,往鲁地以外到处去转转,看看……”李黑虎终于把心里的打算说了出来。 母亲头也没抬,直接拒绝了:“不行! 外面那是好地方啊? 外面也不是善地!你出去了——娘得多操心啊,你都不知道外面现在有多凶险,咱家日子现在过得越发好了,你就守在这里,这不挺好的? 往外面跑甚么? 是想媳妇了?你也确实到年纪了,我看过几天就寻个媒婆,给我家虎子找一个又漂亮,又贤惠的好媳妇……” 母亲说着话,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似乎已经看到自己抱孙儿时的情景了。 她还在言语着,李黑虎的声音忽然响起:“娘,我心里已经决定好了的,我必须得出去——老窝在咱们村里,能有甚么出息?!” “你还学会犟嘴了?! 当家的,管管你儿子,也不知道突然发什么疯,一门心思地想往外走,现在这个年景,外面能是什么好地方吗? 这孩子不懂,你肯定比他懂,你说说他!”母亲跟着提高了声音,竖起眉毛,扬起声音朝堂屋里的李雄彪喊道。 李雄彪摇了摇头,双手捧着一坛陈酒,从堂屋里走到了柴房门前。 他站在李黑虎身后,看了看自己的儿子,转而看向柴房里满眼怒气的发妻,低声说道:“孩子大了,本事比你我都高到不知哪里去了……他真心想出去看看,想锻炼自己,当爹娘的不该拦着啊……” “你怎么也这么说啊?! 你糊涂了啊?!” “嘿!我没糊涂。 我正是想得明白,才和你这么说。 你还没想明白吗? 他真想走,咱俩是拦不住的……” 李雄彪此番话音落下,母亲忽然眼眶一红,背过了身去,抽噎着,沉默着,终于不再阻拦李黑虎甚么。 黑虎鼻子泛酸,一时亦不知该言语甚么。 良久后,娘亲忽然转过了身来,面上又有了笑容,只是眼圈还有些泛红:“娘答应了! 咱们今天中午杀只兔子来吃吧?” “行,行! 虎子,今天中午陪爹喝点酒! 这酒陈放了好些年头了,从你出生的时候,我就埋在院子里的枣树下,味道一定很不错!” …… 苏午将一张大桌子搬到院子里,在桌子周围摆好了凳子。 素珏道姑帮着从柴房里端出一碗碗热气腾腾的面条,随后又躬身搀着奶奶到了首位落座,她与苏午相互推让一番,便在奶奶旁边坐下。 “鹤鹤,多吃点啊。” 奶奶笑呵呵地摸了摸李灵鹤地脑袋,向这个养在自己家的小孙女儿说道。 李灵鹤认真地点头,看着碗里冒着热气的面条,以及上面铺着的几大块甏肉,她吞了吞口水,奶声奶气地道:“奶奶,我要把这一碗吃完!” “好,都吃完!”奶奶脸上笑意更浓,转而看向了一旁默不作声的小河,又道,“小河姑娘,老婆子不会做好饭,你也对付着吃些,吃饱肚子最要紧!” 小河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旁边的素珏道姑见状,向奶奶歉然道:“小河的灵慧时常混沌,她……” “我明白,我能明白!” 奶奶连连点头,对此并不在意,把目光看向了自己的大孙儿——苏午,她脸上的笑容绽开了:“行了,吃饭吧,飞熊多吃点,不够吃锅里还有! 道长啊,您是出家人,不能食用荤辛,所以给您准备了一碗素面。我这里招待不周,您多见谅,多见谅啊……” “婆婆哪里的话。 这样好的招待,已经叫素珏颇为感激了……” 饭桌上几个人其乐融融地交谈着,在奶奶连连催促之下,宾主们纷纷动筷。 素珏坤冠夹了几筷子面条,一边用饭,一边与苏午交谈:“小真人,再吃过您给我开的几贴药,我的病势应该便能完全痊愈了罢? 我自觉今下状态,比之以往未有受伤之时,都更好了许多。” “今下给道长开的几贴药剂,都是培元固本,扶正气血的方子,这几贴药能更加巩固道长今时的体魄,配合我先前叮嘱你的,每日三个时辰在不同方位‘服气’,可令你身上暗伤尽祛。”苏午放下筷子,与素珏笑着说道,“主要是那一尾鲤鱼效用极强。 当时道长身上那般伤势,也唯有那一尾金鲤鱼有近乎生死人肉白骨一般的效用了。” 素珏闻言,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又向苏午说道:“小真人这样糅合了类似祝由、风水、医理、易理的药方,也端的是神妙无比,素珏从前根本不曾见过。” 此般杂糅诸多的药方,即是苏午‘鬼郎中’的能力。 他对此未置可否,转而同素珏问道:“道长这次伤势痊愈以后,欲投何处去?” 说到这里,苏午微微停顿,看了看小口吃着面的小河,再次道:“我们之间,还是要经常联络联络,互通有无。” “这是应有之理。”素珏道姑点了点头,她笑着看了看身边的小河,思忖了一阵子,向苏午说道,“我原本身负重伤,拟寻一处深山老林,了却残生。 幸蒙小真人搭救,活我姓名,于我恩同再造。 今下我既活得了姓名,还是想依着从前心愿,拜访各处宫观,经历诸般,体悟我之内丹道法。” 素珏体内今下已经开辟出了经络穴窍,甚至存养着一颗内丹——发诡,但此般修为终究不是她自己修行而来,并不牢靠。 全真金丹大道最终个人的积累与领悟。 她想要真正成就金丹,还需靠自身的修行。 不过,苏午为她开辟经络穴窍,对她而言亦是一场大机缘、大修行,直接就令她在金丹修行一道上‘登堂入室’,非是当初那般初窥门径的状态。 素珏与苏午吃过饭,与奶奶打过招呼,先离了饭桌。 她将一道令牌递给了苏午,道:“小真人可以灵鹤符传信于我,这道令牌可以时时指示我此后所在的方位。” “大善。”苏午点了点头。 纵知麻仙姑此去必定劫数更多,千难万难,苏午却不能阻碍她的行动半分。 他已经干涉今时麻仙姑的因果太多,若再干涉她的心意,便极可能会导致她最终不会与昭道师产生联系,未来‘三清之肠’爆发的灾难,便不知该如何收场! 如今他的任何作为,都需小心斟酌! 素珏不知眼前这位手段通天的小真人,缘何在接过自己递去的令牌后,似乎就有了些许心事一般,她笑了笑,向苏午问道:“小真人接下来作何打算?” “接下来,我应当也要离家出门游历了。”苏午回了一句,忽似想到甚么一般,与素珏问道,“道长可曾听过‘天王观昭道师’之名?” 那女冠闻言一愣。 她看着苏午,旋而道:“天王观邵道师之名,前辈竟然没有听过? 这般得道高真,练成了‘天王锁诡锤’,连败三山法脉、全真道门一共三十六位高手,我原本以为,小真人应当是与他或者他师父同辈的人物哩……” 苏午闻言,立知‘昭道师’在今时必已经是在道门中声名远播的有道高士。 他先前也未遇着几个真正传度受戒了的道门弟子,平时也打听不到‘昭道师’的相关消息,今下遇着麻仙姑这样真正道门弟子,再探问有关昭道师的线索,自然也就是一问一个准! 不过,麻仙姑所说的是‘邵道师’,而他所说的是‘昭道师’。 “道长所说的邵道师,和我所说的昭道师,难道是同一人?”苏午又问。 “昭道师是外人讹传罢了。 只因他说话有些口音,自称‘邵道人’,在其他人耳里,便听成了‘昭道人’,后来又传为‘昭道师’。 他自此也常以‘昭道师’来自称。 其实本姓还是邵氏,乃是全真龙门宗师‘王常月’的高徒。” “原来如此。”苏午恍然点头,笑着又向麻仙姑问道:“道长可知道这位邵道师今下在何处?那‘天王观’又在何处?” “天王观在燕赵之地的郸城。 我只知邵道师之名,与他也无甚么交集。 小真人若是想去寻他,去郸城天王观,他纵不再观中,亦总能打听到一些他的消息。” 现在医院,大章五千字奉上! 正文 1065、打铁(1/2) 是夜,张家打铁铺子里,燃起了几盏灯火。 灯火映照下的柳氏女,面容愈发娇俏。她身上系着一件粗布围裙,蹲在炉子边,把一块块铁矿石捡进筐子里,继而投进了暗红的炉火中。 苏午站在那口炉子边,心意转动,暗红的炉火徐徐迸发出强猛的热力,继而变得金红,又由金红之色完全化作如血般的色泽——炉中炭火,俨然间化作了一口岩浆,炽烈凶猛的神韵,在‘岩浆’之中乍然流转。 ‘东王公神韵’伴随着苏午推转八识心王,徐徐投注进了铁匠铺当下这一口普通炭炉之内,令炉中之火都沾染上了这般强猛炽烈的法韵! 柳飞烟看着炉中火焰陡然变得血红,一道道猩红的火舌猛地从炭炉中升腾而起,她心中忽生出几分惧意,悄悄退后了几步,远离那座炭炉。 被投入炉火中的铁矿石,以极快的速度迅速熔炼成铁汁。 苏午看着炉中金红色的铁汁,向柳飞烟开口说道:“你今时已经掌握‘天理打神拳’的拳意神韵,对神韵变化,勾动天理运转之妙,已经有了自己的切身体会。 我原本打算,将诸般神韵修行之法,循序渐进传授给你,以令你能将之与‘魔身种道大法’结合,即便遭遇死劫,亦能有机会转死为生。 但你如今既有闯荡天下的想法,我亦需加快进度,将诸神韵修行法中,最关键、于你而言最容易成就的一种法门传授给你了。 此般方法,能够令天资悟性极高之人,进入‘天人交感之境’。 于境中获得‘天理神韵’。 机缘巧合的情况下,甚至可以在天人交感境界之中,窥见自身的‘完整之我’。 你如能在此中窥见‘完整之我’,对你以后修炼‘魔身种道大法’,亦有无穷裨益。” 柳飞烟听到苏午所言,顿知苏午今下要传授给她的法门,比先前所授‘天理打神拳’、‘魔身种道大法’对自身的重要性亦不遑多让。 她屏住呼吸,看着炉中腾腾火焰,眼里有些困惑,一时间并未想明白,李家小哥将要传授自己的法门,与打铁之间有甚么关联。 “此法正与打铁有关。”苏午看了柳飞烟一眼,便已经看出她内心困惑,笑着道,“我最初得到此法,正是在东流岛国一铸刀师处。 彼地通过锻炼刀剑的种种流程,将‘天人交感’的体悟留在种种锻炼刀剑的技法当中。 你习得此般技法,循着前人走过的路,去体悟‘天人交感’之境,会更快入门。 东流岛国所得此般方法,与‘大唐时期’的某些高深法门关联甚深,但又因地制宜,发展出了自身的特色。 不过万变不离本宗。 若你能有机会,可以尝试对此般方法‘追本溯源’。 在溯源的过程里,你之所得必然更多,或有机会能够更进一步。” “我都记住了。”柳飞烟凝神听着,将苏午的话一字不落地记在心中。 苏午看着炉中烈焰已将铁矿熔成铁汁,便收束心神,令炉中火焰熄灭,冷却炉中铁汁,继而取出了那块与碳灰熔成一团的铁,将之摆在铁砧之上,他拎着一个铁锤,将质地脆硬的铁砸成了许多小块,从中捡取质量更高的铁块,把这些铁块堆成了一堆。 这些铁块被那浸润了东王公神韵的火焰熔炼,亦因此沾染了些丝‘东王公神韵’。 铁块品质纵比不上‘杀生石’,但亦不是寻常钢铁所能比拟。 他将那些色泽瑰丽若红玉的铁块复又倾入炉中,与已经壮起胆子,站在炭炉边的柳飞烟说道:“待会儿你跟着我来学习此种技法。 你也拿一柄小锤子过来。” 柳飞烟连忙点头答应,依着苏午的吩咐,拿了一柄小锤子,紧张兮兮地守在炉火旁。 苏午以东王公神韵催动着炉中烈焰,在几个呼吸的时间里,将那些铁块又熔成了一整块,继而直接伸手进炉火中,取出了那块还通红的铁块,将之置于铁砧之上,向柳飞烟说道:“这块铁锻炼成的兵器,你以后就随身带着,留作防身之用。 你觉得哪种兵器用着顺手,不妨告诉我?” 柳飞烟看着苏午赤手抓着那块散发着炽烈气息的通红铁块,她害怕铁块伤到了苏午手掌,眼神一时有些心疼,但见苏午捏着那铁块,手上皮肤都未曾被烫红一丝,她才放下心来,念头一转,刚想回应李家小哥,自己想锻一柄长剑来作随身兵器—— 又忽一转念,觉得自身并不适合运用剑器。 长剑一般的兵刃,在说书人嘴里自然是英姿飒爽,轻灵飘逸,自身亦只是因为此,下意识就想选用长剑作为随身兵刃。 但仔细想想,其实剑器对自己而言,未必实用…… 短短几个呼吸间,柳飞烟脑海里就转过了数个念头,她最终抬眼看向苏午,犹犹豫豫地小声道:“匕首可以吗? 我想用匕首……” 苏午闻言稍稍停顿,继而点了点头:“可以。 不过这么大一坨铁块,只锻炼一柄匕首,还会剩下不少材料——我们来锻打三柄匕首罢,你随身带着,遇着危急情形,两柄匕首作飞刀来用,剩余一柄匕首藏在袖子下来防身。” “我都听你的。”柳飞烟眉眼弯弯,翘起唇角,小声应道。 “你天资禀赋颇高。 接下来就跟着我来锻打这坨铁块。 在锻打过程之中,用心体悟,存想自己想要锻炼出的兵刃形状——我会在旁落锤配合你,助你领悟‘心之锻’的技艺。”苏午道。 柳飞烟顿时有些紧张,握着小锤子,站在铁砧对面,不知所措地道:“我、我不知道要怎么打铁……” “在我落锤的间隙,你先配合我修出初坯。 稍后应该怎么做,我会再告诉你。”苏午语气平静,他放开心神,自身之意在不知不觉之间影响了柳飞烟,令她的心神渐渐平静下去。 打铁铺里,炉火微微跳动。 苏午将铁块分成三份,把第一份铁块置于铁砧之上,手中大锤骤然落下! 当! (本章完) 正文 1066、受感神韵!(2/2) 当当当! 大锤如雨点般落在通红铁块之上,将烧红的铁块渐渐延展开。 柳飞烟攥着手中的小锤,依着苏午的吩咐,在苏午落锤的间隙,配合他修整铁砧上那铁块的形状。她从未接触过打铁这门手艺,对个中关窍可谓是一窍不通。 初开始时,她只是按着苏午的吩咐,在苏午落锤的间隙跟着落锤,无意义地锻打着那道铁块而已。 但在她几次锻打过后,便渐渐被苏午心意影响,跟随着苏午的‘意’,被苏午的意裹挟进这场铸剑活动中,开始追求与苏午意的统谐,锻打的配合。 她越是配合苏午,便越能发现自己手中的锤头在何处落点最为‘合适’,最能修整出这道兵器的初坯。 在跟随苏午锻打那铁块的过程中,柳飞烟的念头愈发清晰,愈发能够明见自心之中,真正想要锻造出来的趁手兵刃是甚么形状。 当!当!当! 于她耳畔不断响起的、绵密的锻打声,在此时渐变得断断续续的,且停留时间越来越长。 但铁砧上的那道铁块,还未被修出刀形来。 ——柳飞烟持续挥动着手中铁锤,脱离苏午‘意’的提携,开始主动接过苏午手中大锤的工作,以自己手里的小锤修整胚形,而对面苏午则转而以手中大锤配合起柳氏女的小锤。 主从身份陡然转变! 打铁铺里,灯火映照下。 两道身影相对站着,手中锤头交替落下,交织成连绵不绝的锤影! 锤影裹挟之下,铁砧上的通红铁块,被不断锻打出杂质,色泽愈发瑰丽,隐然间有圆融神韵交织于其上,形成血管状的网罗! 通红铁块渐渐变作一柄小刀的雏形。 柳飞烟看着铁砧上的刀胚,倏忽间福至心灵,停下了手中动作。 她对面的苏午亦同时停住动作。 苏午看着浑身被汗水浸湿,发丝粘在脸颊上的柳氏女,面露笑意:“这便是‘心之锻’,你觉得自己掌握了多少?” 柳飞烟眼神茫然,回忆着先前情景,却发现自身对于先前种种,并没有太多真切的印象,她抬眼看向苏午,眼神胆怯,小声地道:“我、我好想没有学会……” “没有学会,才是真的正在学会。”苏午如是道。 飞烟闻声顿时更加茫然。 苏午未有过多解释甚么,他抓起铁砧上的刀条,炽烈神韵乍然流淌开来,将那道刀条层层包裹,犹如覆盖在刀条上的‘刃土’一般! 炽烈神韵覆护刀条之后,又在苏午八识心王的压制之下,在刀条上渐渐冷寂下去。 此后,苏午便将整道刀条投入炉火之中,头顶黄天法旨乍然而现,黄天道韵流转于法旨周遭,缓缓向内坍缩,刺激着法旨背面唯一的一道‘敕令’! 那道留有‘张角’名姓的敕令之上,隐生龙鳞。 片片雷祖神韵聚集形成的鳞片覆盖于周遭黄天道韵上,随着苏午念头一动,那一道遍覆雷祖神韵的黄天道韵如龙蛇般游入了炭炉中! 轰隆!轰隆!轰隆! 炉中似有乾坤! 电云缭绕,火光喷薄! 覆护于刀条之上的东王公神韵勃然而发,猛然间压过了雷祖神韵! 苏午运转八识心王,在此时给予雷祖神韵种种加持,引致雷祖神韵与东王公神韵不断对抗,又在对抗中徐徐交融! 一刻时间过后。 炉中诸般异相尽皆消褪。 而这座仅仅是以砖石泥巴砌造的普通炭炉,依旧完好无损。 苏午伸手从炉中取出了那道刀胚,刀胚已由先前瑰丽若红玉的色泽转变为乌黑色,黑铁般的刀胚上,隐约有些似蛛网、似血管般的纹络浮凸。 刀胚被置于铁砧上。苏午一手抓住刀胚,乌黑的刀胚倏忽间被重新‘烫’红! 他将手中大锤交给柳飞烟,自己接过了柳氏女手里的小锤,出声道:“来,这次由你来修整刀型,锻打刀身,彻底锻炼出完整的刀形。 我会在旁配合你。 不必紧张。” ‘心之锻’是东流岛铸刀技艺的入门技法,但唯有真正掌握‘心之锻’以后,才能以自身之意力沟通鬼神,掌握‘鬼神锻’,继而借助鬼神之力为台阶,踏入‘天人交感之境’! 东流岛的‘鬼神锻法’,乃需要铸刀师在自身纹刻‘入墨图’,借助入墨图来沟通鬼神。 苏午自不可能要求柳飞烟脱光衣裳,由自己帮她纹刻甚么入墨图——但他将神韵锻炼入刀胚之中,柳飞烟如能练成‘心之锻’,以自身意与力锻打刀胚的同时,便亦是在与刀胚之中的神韵作着沟通,与鬼神沟通! 如此一来,踏入‘天人交感之境’的概率也就大大增加! 柳飞烟深吸一口气,目视着铁砧上的刀胚,在心中存想自身理想中这柄匕首的最完美形状,循着先前还未消褪下去的某种感觉,手中铁锤骤然落下! 当! 当当当! 铁锤锻打声音绵密而连续。 苏午在旁手持小锤,不时配合柳飞烟,修整着铁砧上的刀胚形状。 在柳飞烟出现纰漏的时候,他亦会及时调整,将柳飞烟的动作再度引入正途! 柳飞烟的动作越来越流畅,她的精神高度集中,不断调整着手中大锤砸落的力道,在自身‘意’与‘力’完成统谐之时,‘心之锻’便被她彻底掌握! 她盯着锤影裹挟下,刀形越发规整的刀胚,心中存想的那柄匕首,与铁砧上的刀胚倏忽重合—— 铁砧上的刀胚倏忽间变作了一道滚动的岩浆,雷光裹挟着这道岩浆,在其中遍生丛丛纹路——柳飞烟的意于此时倏忽投进了那道岩浆洪流之中! 这一瞬间,她似置身于黑暗里。 但有洪流激荡之声,在她头顶不断响起。 轰隆!轰隆!轰隆! 循着那激昂的声音,她抬起头,便见到滚滚岩浆洪流浇灌而下,摧开了封锁着她眼前的所有黑暗,犹如滚水烫穿了层层冰壳一般! 被摧开的黑暗碎块坠落在她四下。 她环视四周,倏忽间听到了莫名的声音:“嗡!餸恰哈嚒帝餸鉿呀呐!” 伴随着这意义难明的声音,那些黑漆漆的碎块陡然被不知从何处而来的光芒照亮了——柳飞烟看到满地破碎的雕像。 在她的正前方,一道遍布雪白鳞片的蛇尾破碎雕像,沉陷在苍茫大地中! (本章完) 正文 1067、分别(1/2) 打铁铺子里,炭炉中火光渐熄,炉碳发着暗红的光,不时飘散出几缕青蓝色的火苗。 苏午坐在一张简陋但打造得极其厚实的木桌子前,细细研磨着一枚匕首,将手里那柄单刃匕首打磨出锋刃,黑漆漆的小刀子在他的不断打磨下,渐渐浮显出紫金色若血管般缭乱的纹络。 他的手边,还放着两柄匕首。 两柄匕首的刀柄都是用雷击桃木制成,但二者刃身长短、形制并不相同。 其中一柄匕首与成人小臂一般长短,说是匕首,其实乃是一柄短剑。另一柄匕首则比常人的手掌略长一些,藏在掌心不易被人看出来,同样是双刃短剑的样式。 今下苏午手中打磨的这柄亦只有巴掌长的匕首,则是一柄单刃小刀。 三件兵器之上,隐约有神韵浮动。 它们的锋刃藏匿在黑漆漆的铁色中,偶尔被摇曳的烛火映照过,便如毒蛇骤然暴起,露出一对毒牙般,叫人不寒而栗。 “依照东流岛那边对刀剑兵器的划分标准,这三柄匕首皆是无上级的兵刃了。”苏午将手里单刃小刀打磨好以后,一边为三道兵刃收入皮鞘内,一边与旁边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的柳飞烟说道,“我却是没有想到,你初步接触铸刀技艺,就能踏入‘天人交感之境’。 且连续三次锻刀,竟能次次踏入天人交感境界中——虽然中间那一次未有在天人交感境界中感悟到神韵,但亦是极为不俗了。 你在此道之上,确实极有天赋。 拿着,把兵器收好。 这三道兵刃都十分珍贵,你要小心运用,平时莫要叫人发现你负有如此兵刃,给你引来甚么祸端。” 苏午说着话,把三柄匕首递给了旁边的柳飞烟。 柳飞烟依次接过那三道兵器,她将每一柄匕首都又抽出皮鞘,反复玩赏。 能够看得出来,她对这三柄兵刃应该是喜欢得紧。 她仔细赏玩了一阵手里的匕首,才将之收回皮鞘之中,抱在自己怀里,与侧身靠着木桌坐着的苏午躬身拜谢:“飞烟能有今天,全靠小哥费心提携。 我一定会努力修行,有朝一日可以报答小哥。” 苏午摇了摇头,向柳飞烟说道:“你与发诡命格相互勾牵,我帮助你,亦是希望有朝一日,你修行有成以后,能够牵制发诡这般凶邪厉诡,救渡天下人。 所以你若真心想报答我的话,将来行走人世之时,遇着该杀之人莫要手软,遇着当救之人亦莫迟疑——这便是对我最好的报答了。” 听到苏午所言,飞烟眼神微黯。 她低下头,抱着怀中刀剑,小声地道:“小哥以后可是要和那位女道长同行,周游天下?还是会继续留在金柳村里?” “我预备离开鲁地,先去燕赵之地找寻一位‘故人’的影踪。 此后可能会往京城去看看。”苏午道,“素珏道长与我并不顺路,她明日就要带着小河离开此间了,我这几日亦会准备动身。” 柳飞烟听到苏午并不会与素珏道姑、小河同行,她微微抬头,看着苏午的眼睛,犹豫了一下,忍住了与他同行的想法,复又低下头去,转而道:“我、我应当会往晋地一带走一走,到处转一转,以后也会往京城去看一看。” “很好。”苏午点了点头,未置可否,“你以后如在修行之上遇着甚么问题,可以灵鹤符向我传递书信,我会为你解惑。” “我记下了。” “你连续三次踏足天人交感之境,中有两次从中领悟到天理神韵,此般禀赋,即便是从前之我,亦不能相比。”苏午接着开口言语。 他从前亦在尝试数次以后,才能持续地留驻于天人交感之境中——虽然柳飞烟能次次迈入天人交感的状态,有大半原因在于他时刻在旁提携引导,但其他人纵得到苏午如此提携,亦不能有此般收获,可见柳飞烟天资禀赋之高。 苏午道:“以后修行路上,亦须时时揣摩。 争取在天人交感之境中,感悟到‘完整神韵’,继而从中望见‘完整之我’——能得见完整之我,才算是看到了天理神韵修行法门的真谛! 想要踏足天人交感之境,亦不只有锻炼刀剑这一条路可走。 作画、文章、栽植花木,乃至是种田——如此种种活动,只要是能令自身意力统谐,交感于天地间偶然流露的神韵形迹,就能留驻于天人交感的状态里。 你莫要只将眼光囿于锻炼刀剑一条路上。 就连我传你的‘天理打神拳’,都可以用之以感悟天人交感的状态。 对于‘天理打神拳’的修行,此后亦不要懈怠了。 拳意神韵乃是人意天意交相集汇,以人意来运转天意的法韵,彻底修成以后,你可以‘我意’来裹挟‘天意’!” 柳飞烟认真点头:“我会好好修行,不会懈怠的!” 苏午笑了笑,从木桌旁站起身来,往打铁铺子外面走。飞烟低着头,抱着刀剑,亦步亦趋地跟在他的身后,听到他的言语声渐渐变得平缓:“天理打神拳最终会演变成何种法门?我今下还未曾设想过。 纵然今下彻底演化出了这门拳法,将它补全。 你有这样天资,切莫浪费了,多多研修这门拳法,从中窥见你自己的修行路,将它完全变作你自己的法门,亦没有甚么不可以。” “好,好……” 柳飞烟点头答应。 她跟着苏午走出了打铁铺的门。 明亮月光毫无遮挡地洒落在她的肩上,她微微抬起头,原本走在她前头的那道高大身影,在须臾之间已经消去了影踪。 月华如洗,满地霜白。 怀抱着兵刃的柳飞烟在原地愣神良久,方才回过身去,闭锁了打铁铺子的大门,把钥匙放在与张铁匠约定好的隐蔽位置,抱着刀剑,沉默着离开了此间。 翌日,二条巷子里便传出消息——柳氏女将家中的杂物卖的卖,送的送,把家里收拾干净之后,便一个人背着小包袱,乘着要往县城去的钱二娃的骡车,离开了金柳村。 而此日午后。 李黑虎背着一个大大的包袱,也往苏午家中去了一趟。 正文 1068、别绪(2/2) 黑虎在堂屋坐下,把包袱放在自己脚边,看着苏午为他端了一碗热水,搁在旁边的灶台上,他有些拘谨地挠了挠头:“猪子……我、我要出趟远门了。” 苏午对他的话并不意外,看着他,笑着问道:“你准备到哪里去?” “还没想好…… 先走出鲁地,到时候看看情况,可能会往京城去,也可能会朝中原去。”黑虎端着那碗水喝了一口,心神渐渐放松下来,如是回道。 “好。 离开家门,在江湖中多加磨砺自身,也是好事。”苏午道。 黑虎把手里的瓷碗搁在一边,抬头看着面有笑意的苏午,忽然叹了口气,道:“我就是看你为大家的性命安危打生打死,这么艰难,我自己却帮不上甚么忙,所以想出门磨砺磨砺自己,希望有一天咱们两兄弟能联手,也做一番事业!” 少年人说这番话的时候,眼中熠熠生光。 苏午的神色变得郑重,点头道:“将来一定有我们两兄弟联手做一番功业的时候。 你出门在外,也要多一些防备。 外面人不比家里。 羊先生在你身边陪着,遇着甚么难解的事情、人情世故,你可以多听听他的意见——但也要有自己的主见,凡事细斟酌。” “行!” 黑虎干脆地点了点头。 苏午目光落在他脚边的包袱上:“盘缠可够用吗?” “够用! 我娘给了我三两银子——比三吊钱还多呢!”黑虎咧嘴笑道。 “嗯……”苏午点了点头,也拿出一个人头大的小包袱来,递到了黑虎手中。 李黑虎接过那个黑粗布包裹的小包袱,顿时发觉手里的小包袱沉甸甸的,他瞪大了眼睛:“这啥?” “里面有些银两,你留在身边傍身。 莫要学人赌钱,喝花酒。”苏午告诫道。 他说话之时,黑虎将那个包袱在腿上摊开来,一眼就看到里面黄澄澄的一片片金叶子、一串串的铜钱、还有许多像是被砸成薄片形状的银饼子,他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么多? 太多了太多了! 不行不行,我不能拿,猪子,你留着自己用,给奶奶改善改善伙食——” 苏午摇摇头,开口打断了他的话:“家里的事情,你不用操心,我走的时候,会把家里一切都安排妥当的。 这些银子,你留在身边,该花用的时候不要犹豫,不该花的时候,也须管住自己的手。 不要推辞了,钱财本就是拿来用的,埋起来,藏着不用,就失去了钱财最大的价值。” 黑虎注意到了苏午言语中的关键:“你也要走啊? 你要去哪里?” “先去一趟燕赵之地的郸城,接下来可能会往京师走一遭,看看那边的情形。”苏午回道。 前往郸城,乃是为了拜访‘天王观’,探问邵道师的行踪。 去往京师,则是看看朝廷王公今时是甚么情况? 他们与那些伪人之间,存在何种勾连? 尝试搜寻湾山长生牌坊下,那被身首两分的满人贵族女子的根脚,看看能否借此搜查到关于那些遍布天下的长生牌坊的线索。 黑虎闻言若有所思,一时未有言语。 这时候,苏午周围阴影沸腾起来,他探手从那些沸腾的阴影中捞出了一柄漆黑长刀,那柄长刀通体漆黑,与周围沸腾的阴影纠缠着,根本难解难分。 凛冽的诡韵从其上散发而出,化作一颗颗在刀身周围盘旋飞舞的人头。 苏午随手扯下身后炕上的床单,用那张床单将那柄约莫有八尺来长的苗刀包裹了起来,盘旋在漆黑苗刀周围的颗颗人头、往外不断散发的凛冽诡韵,顿时都尽皆消寂。 他将被包裹起来的漆黑苗刀——黑地藏递给了李黑虎:“这把刀交给你,好生运用。” “这、这刀……” 李黑虎看着那道被床单包裹长长条形的兵刃,眼睛里微微放光——他自然能看出这柄刀的凶邪诡异之处,但只要能将这刀兵的凶邪诡异之处转为人用,那么凶刀亦是神兵! 这道刀兵在苏午手中得到运用的时候不多,但黑虎总算见过几回。 他对这道刀兵印象极其深刻,更知这刀必定极其珍贵,苏午要将这柄刀交给他,他本是想要拒绝的,但黑虎目光落在黑地藏上,便忽然再挪不开眼睛,拒绝的话也就再说不出口了。 “拿着。”苏午面露笑容,直接将被一张普通床单包裹、压制住沸腾诡韵的‘黑地藏’塞进了李黑虎怀中,“此刀以几个残缺厉诡与奇异矿石共同锻炼而成,乃是一道‘凶刀’,其他人运使此刀,只怕会转而被此刀操纵心念,沦为诡奴。 但以你的心性与劫力,确能彻底掌控此刀,发挥出它的力量。 今下这般刀兵,于我而言,已经无甚大用,它对你有用,你就拿着——有朝一日,它对你也无有大用之时,你亦不要吝啬,将它传给后来人就是!” 黑虎抱紧怀中之刀,沉浸在获得此般神兵的巨大惊喜之中。 良久之后,他才回过神来,向苏午用力点头:“我会按你说的来做!” 少年人顿了顿,两道浓眉下的虎目注视着苏午,眼睛里满是化不开的困惑:“猪子,我觉得你那次昏迷又苏醒以后,就和以前不一样,很不一样了…… 你好似在一直憋着甚么——一直在计划着甚么一样。 你是不是一直在为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做着准备啊,究竟是什么事情? 你愿意和我说说吗? 我能帮得上忙吗?” “我所醒觉之宿慧之中,呈现出横截了万类生灵的绝大恐怖,苍生万众尽皆无从规避这道劫数,尽将湮灭于这道劫数之下。 今时我所做种种准备,皆为来日应劫。 为粉碎这道劫数。”苏午神色温和,笑着回道。 李黑虎低眉沉思了片刻,忽然又抬目向苏午道:“你是从后世来的!” 苏午闻言愣了愣神,他看着李黑虎带着探询的眼神,道:“缘何会这么说?” “就是突然想到了。”李黑虎咧嘴一笑,看着苏午面上没有波澜的神色,眼神有些失望,“看来是我猜错了……” 他站起身来:“我娘和隔壁村的全叔说好了,他要到县城里去,我得赶快到大堤上,等他的骡车从那边过,好坐他的车。 猪子,我走了。” “我送送你。” 苏午拎起了他脚边的包袱。 两道身影先后走出堂屋,黑虎与眼圈微红、神色间满是愁绪的奶奶道过别,便和苏午一同出了院子门,往大堤上走去。 二人走过连着大堤的长缓坡。 黑虎走在前头,埋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大堤上的几棵柳树越来越近地呈现在二人视野里,李黑虎几次回头,看着苏午,欲言又止,又转回头去。 苏午神色安静,看到了大堤口上,与一张骡车上的车夫谈笑的彪叔,以及他身旁频频转头看向大堤下的缓坡的婶娘。 婶娘看到了黑虎与苏午结伴而来,连忙向二人招手:“快来快来! 别叫你全叔等急了!” “嗨!我不着急,嫂子,不着急哈。”骡车上的干瘦老车夫摆手笑着。 黑虎与苏午加快了脚步。 他上了‘全叔’的骡车,苏午把手里沉甸甸的包袱交给他。 婶娘眼圈微微泛红,擦着泪水,叮嘱着黑虎甚么。 彪叔在旁边与苏午言语了几句。 黑虎有些心不在焉,与父母依次道别。 骡马拉着车子,徐徐迈开四蹄,黑虎抱着怀里的大包袱,看着那道被床单包裹起来的刀兵,他忽似想起了什么,扭头看向大堤口站着的爹娘,和今时的挚友兄弟。 他的目光定在苏午身上,扬起了手中被床单包裹着的刀兵,向苏午喊道:“猪子,猪子!这刀叫什么名字? 有名字吗?” 骡车距堤口愈来愈远。 苏午的身影愈来愈远。 但他的声音却响在李黑虎耳边:“黑地藏。” “黑地藏啊……”李黑虎喃喃自语了一句,忽然更用力地挥舞起手中长条形的物什,高声喊道,“你也别太累了,别甚么事都压在心里! 猪子,我走了! 爹,娘,我走了!” 正文 1069、诸番安排(1/2) 大堤边。 李雄彪的妻子看着黑虎的骡车消失在大堤的尽头,擦了擦脸上的泪水,喃喃道:“这破孩子,都要出门远走了,心里也只有他的刀剑兵器,也不说给为娘多留几句话……” 彪叔默默地凝望了一阵大堤的尽头,继而收回了目光,看向旁边的苏午,面露笑容:“飞熊,今天中午上我那吃去? 我开了一坛好酒,咱爷俩中午喝点怎么样?” “是啊,飞熊,中午上我家去,叫上奶奶他们,家里炖了只鸡子,香着呢!”婶娘在旁附和着彪叔的话。 苏午摇了摇头,拒绝了彪叔的邀请,转而道:“彪叔,我也预备出远门去了。” 他的话叫李雄彪夫妇愣了愣神。 婶娘方才收敛下去的情绪,顿时又翻涌了上来,眼眶再度泛红:“怎么一个个的都要出远门去啊?家里有吃有喝的,在家里呆着多好啊……虎子往外面去,你也往外面走,哎,家里只剩我们这些人,再热闹不起来了……” “家里还有灵鹤、彩凤、铁牛、锦豹、青象他们,怎么会热闹不起来? 你们乐意,就多陪着他们玩,有把你们热闹烦的时候。”苏午笑着打趣了一句。 听到他的话,婶娘总算没那么伤感,笑着擦起了眼泪。 彪叔看着苏午,出声问道:“你预备到哪里去啊?你早说也要出远门,和黑虎一块搭着车往县城走,两兄弟一起闯荡江湖,那不是更好? 不过现在也不晚,你们不是互相间能画符传信吗? 叫黑虎在县城等等你,我直接赶驴车送你去县城!” 李雄彪眼神热络,甚是希望苏午能与黑虎同行。 两人结伴总能相互照应。而且飞熊这孩子比虎子稳重得多,若是二人同行,他就对黑虎在外面再没有半分担忧了。 他想是如此想,但黑虎之所以要出门远行,正是为磨砺自身,可若是虎子在苏午庇护之下,便也谈不上甚么磨砺不磨砺了,虎子自身都不会答应与苏午同行。 苏午亦知黑虎心中所想,他摇了摇头,直言道:“彪叔,你莫非看不出虎子的心意么?他出门闯荡天下,正是寄望于以此来磨砺自身,增长自身见识与修为。若我与他同行,我们二人是能互相照应着,可所谓磨砺自身,所谓强壮自身羽翼,也就全然只是空谈了。 纵然是我主动提出与黑虎同行,您猜黑虎愿不愿意答应?” “哎……”李雄彪颓然叹息。 “我出了村子以后,家里的事情便全靠彪叔、罴叔配合大爷爷他们来主持了。 灵鹤、彩凤、青象这些孩子日后该如何修行,我亦有所安排。”苏午与李雄彪夫妇结伴往大堤下走去,他一边走,一边拿出了一个黑布口袋,交给了李雄彪,“袋子里的丹丸,承载有一些修行法门,彪叔记得每过一年,就给我的弟弟妹妹们服下一颗丹丸。 他们可以自行挑选丹丸之中承载的法门,借助我留在丹丸之中的‘意’,来引导自身完成法门的修行。” 素珏女冠精通医理,炼造了颇多丹丸,随身携带,随时运用。 此般‘炼意入丹’的法子,也是素珏道姑与苏午探讨过后才得以形成。这位道长赠送了苏午一些可以壮大性意的丹药,苏午借助这些丹药,将自身承载有诸般法门的一缕缕意能量,映刻于丹丸中,后来人服用此丹,即能受感苏午之意,窥见意中承载的各类法门。 李雄彪听着苏午的话,听得一愣一愣的。 直到他从苏午手中接过丹药,才回过神来,连连点头:“好,好。” “我在来之前,也和大爷爷他们说过要出远门的事情了。 他们那里也留了一些丹丸,彪叔你和罴叔两个人的修行法门,都在大爷爷他们手里,他们也会按时交给你两个法门丹药,你们按部就班修行其中法门即可。”苏午接着道。 雄彪挠了挠头,含混地道:“直接交给我俩不行吗?叫你大爷爷他们拿着干啥?” 苏午似笑非笑地看了李雄彪一眼,道:“那些丹药味道太苦了,我实担心彪叔会忍不住一颗颗尝味道,到时候把彪叔舌头苦掉了就麻烦了……” “……哪能啊……”李雄彪咕哝了一句,未再就此多说甚么。 彪叔虽已经成家立业,儿子都十五六岁了,但其实内心还是个顽童,他对待后辈的事情自然十分上心,会时刻督促,然若是对待自己的事情,却不会有多么认真——他是真有可能会把留给自己的丹药一颗颗吞进嘴里去尝试,窥察其中包含的种种法门的。 苏午把留有法门性意的丹药交给大爷爷他们保管,就是为了避免他一次性把所有丹药都吃了,浪费药丸不说,对他自身修行亦没有任何益处。 “预备甚么时候走啊? 和你奶奶说这事情了吗?可得和她老人家好好地说,莫要叫她担心你。”婶娘瞪了丈夫一眼,显然也清楚彪叔是个甚么性格,她转回头来看着苏午,神色变得关切,开口说道。 提及自己的奶奶,苏午也有些犹豫,叹口气道:“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和她老人家说,想请婶娘您帮我安慰安慰她。 出发时间就定在明日清早了。” “行! 我们一块到家里去。 我来和老婶子说,开解开解她。”婶娘痛快地将事情答应下来。 随后,苏午又与彪叔聊了聊,告诉了他若遇厉诡侵袭之情形,该如何唤醒‘犬神爷’,将大家伙都拖进鬼梦世界的办法。 他留给彪叔、罴叔的修行法门,与留给彩凤、灵鹤这些孩童的法门有许多不同。 供给几个孩童的修行法门,其实种类颇多。 天理打神拳、火神身、护法道、转轮大日王密乘八道次、傩神法、傩神金身等等,皆可供孩子们自行挑选修行。 但苏午传授给彪叔、罴叔的法门,则只有傩神法与‘傩神金身’两门。 二人天资不够,又已经有了年纪,修行其他法门其实很难入门,先修‘傩神法’中的与诡结亲科、娶诡过门科,可令二者迅速具备一定战力,继而就可以一生专修‘傩神金身’,这条修行路,就已足够二人参研一生。 苏午和李雄彪夫妇回到家的时候,灵鹤并不在家里。 奶奶独自坐在柴房门口的小马扎上,腿上放着针线笸箩筐。迎着东头升起的太阳,歪着身子一针一线地缝着一件大衣裳。 她看见苏午三人从门楼过道那边走过来,眯着眼笑了起来,眼神里没有甚么一丝意外之色,笑呵呵地道:“来了啊? 雄彪、琼儿,你俩自己搬凳子坐。 我坐好锅了,待会儿就留下来吃午饭。” 被奶奶称为‘琼儿’的婶娘接过彪叔递来的凳子,在奶奶旁边坐下来,笑着道,“老婶子,今天中午还是上我家吃去吧? 我炖了只鸡,肉都炖烂乎啦,正香着呢!” “我锅里也炖着鸡呢,今天中午在我这吃,明儿中午,我再带着灵鹤去你家吃。”奶奶说话的时候,也未停下手中动作,继续缝着那件一看就是给苏午穿的大衣裳,“你们来都来了,就别再回家了,还懒得跑呢!” “那行!”婶娘应了一声,回头看了苏午一眼。 苏午放低声音,唤了一声:“奶奶……” “诶!”奶奶笑眯眯地应了一声,抬眼看着苏午,眼神变得有些感慨,“飞熊都这么高了哩,已经是个大人了…… 奶奶知道你想说什么,也知道你担心什么。 前几天,那个柳家的姑娘出村子走了,今天黑虎也走了,明儿那位女道长她们也得动身了吧? 你也大了,肯定不会愿意守在村里的。 那个吴文远,还有他带着的几个半大孩子,还有跟着你们从上古镇过来的那些背稻草人的人——看起来都是江湖奇人,不似咱们这些凡人啊。 他们都拿你当头领看待,我的孙儿本领也大着呢,该往外闯闯去! 你想去外面看看,那就去吧! 奶奶不会拦着你的!” 奶奶眼睛里闪闪发亮,藏着点点泪光。 全订1群满了,开了2群,想加的可以加一下,加群按钮就在章节末,已经加过的就不要重复加群了。 推荐一本书:凡人蛊仙 简介:【传统凡人修仙体系+蛊道+苟道+无系统】 卑微矿奴陈长生,凭借着祖传百蛊瓮踏上修仙路。 炼蛊,养蛊,用蛊,成为他的全部。 修仙路上,尔虞我诈,处处杀机,行将踏错一步便是身死道消。 陈长生步步为营。 千万年后,渡天劫,登仙门,终得永恒不朽! 正文 1070、临行祭祖(2/2) 清晨。 薄薄雾气倾盖在宁静的村庄之上,雾气氤氲的金柳村内,偶尔响起几声鸡鸣狗吠。 以李家家谱院为中心,四下几座李氏人居住的院子内,来回走动的脚步声、言语声响了一阵,随后,那几处屋院的大门便被推开来。 苏午搀着奶奶走出了院门,他俩身后跟着素珏道姑与小河、灵鹤。 在他家的院门外,吴文远已经领着四五个人等候在此地,他们见着搀着奶奶走出院门的苏午,纷纷躬身行礼,口称‘香主’。 雾气笼罩的街道尽头,响起一阵脚步声。 李雄彪、李雄罴两个叔叔辈的、大爷爷李伯江也聚了过来。 三位长辈手里提着些东西。 “你婶娘烙了些饼子,路上吃。”李雄彪把手里的包袱交给了苏午。 苏午不能拒绝,行礼谢过。 “家里晾的咸肉。”李雄罴把手里的东西也交给了苏午。 李伯江摇头叹了口气,从怀里摸出了一枚铁令牌,递给苏午,道:“这是我年轻那会儿,走南闯北的时候用的一块令牌,你要往燕赵地去,或许用得着。 我年轻那会儿也常在那片地方活动,在仓州有不少老朋友。 若这些朋友还活着的话,你亮出这块令牌,他们说不得会卖我几分面子,给你行个方便。” “好。谢谢大爷爷。”苏午点头答应着,接过那块令牌,珍而重之地收了起来。 他转而看向身旁面露笑容,面上未见有丝毫伤感之色的奶奶,轻声说道:“奶奶,你就和大爷爷呆在家里吧,不用送我了。” “是啊,婶娘。 您就呆在家里罢! 我和雄罴去送雄罴就行了!”李雄彪在旁附和道。 奶奶笑着点了点头,她抬起眼,笑着打量着苏午的面孔,看了一阵子后,她挥了挥手:“去罢,去罢,猪子,出门在外莫要跟人多争执,宁愿自己吃点亏,也莫要和人起甚么冲突,反而吃了大亏。 那些衣裳,我都叠地好好的,放在你的包袱里了。 记得随时替换着穿,冷了就加两件,热了就脱一件。” “我都记住了,奶奶。”苏午点头答应。 “去吧,去吧。”奶奶拍了拍苏午的手掌,低下头看着自己右手拉着的李灵鹤,“鹤鹤,叫哥哥好好保重他自己。” 李灵鹤表情难过,闷声道:“哥哥,保重自己。” “好。我会保重自己。”苏午揉了揉李灵鹤的脑袋,笑着道,“鹤鹤也要保重自己,在家里听奶奶的话,不要忘了每天的修行功课。” “嗯! 鹤鹤帮哥哥好好照顾奶奶!” “那哥哥就多谢鹤鹤了。” 众人面色温和地看着这对兄妹对话,听到鹤鹤的话,他们面露笑容,微微笑出了声。 “奶奶,多保重身体。”苏午抬眼看着眼神慈爱,满面笑容的奶奶,又道了一句。 奶奶点了点头,向他摆了摆手,示意他赶快动身。 他不再停留,在彪叔罴叔的陪伴下,领着三阳会、黄稻会一共七八个人,从家门前离开,往街道尽头走去。 众人的身影渐渐消失在雾气里。 奶奶神色安静地凝望着那片雾气。 大爷爷李伯江目送着苏午等人离去,又叹了口气,开声道:“孩子大了,翅膀硬了,总该出去闯闯的。哎,黑虎昨天就走了……幸好家里还有青象、铁牛、鹤鹤这些孩子陪着咱们这些老头子、老太婆……鹤鹤,是不是啊?鹤鹤?” 李伯江弯下身,满面慈祥笑意地看着偷偷用手背抹眼泪的李灵鹤。 “嗯,嗯!”李灵鹤用力点头应着。 孩子抽噎着,叫李伯江看得心里也难受,便弯着身子和她说了一会儿话,把她逗得破涕为笑了,他才总算轻松稍些,笑着道:“孩子的情绪就是来得快去得快哩,鹤鹤,还想不想你哥哥啊?” 一听他提起苏午,李灵鹤顿时又是一副难过得要哭起来的样子。 “诶,诶! 别哭,别哭啊!”大爷爷连忙帮李灵鹤擦眼泪,同时道,“待会儿鹤鹤到家谱堂里练拳的时候,爷爷给你编个蚂蚱,用草给你编个蚂蚱!” “蚂蚱? 什么蚂蚱呀?”鹤鹤果然被大爷爷几句话吸引去了注意力,眨着眼睛问道。 “你待会儿去了家谱堂就知道了。 记得叫上你象哥哥、牛哥哥他们啊,我给你们一人编一个草蚂蚱,给你编个最大的!” “好!” 李伯江看着鹤鹤面上总算又遍布笑容,这才松了口气,直起身,轻轻捶着自己的腰,笑着看向旁边的弟妹—— 奶奶也在这时回过神来,笑着与李伯江说道:“大哥,到家里坐会儿吧?” “不坐了,不坐了。”李伯江摆了摆手,“我先回家谱堂准备准备,待会儿叫孩子们过来啊,每天功课不能荒废了……” “行,那大哥忙去吧。” 奶奶点头答应。 她与李伯江挥手别过,拉着鹤鹤进了院门。 此时雾气仍然充溢于房屋各处,太阳还未有升起的迹象。 奶奶拉着鹤鹤走进昏暗的过道里,另一只手抬起来,在自己的眼睛上抹了抹,昏暗雾气里,响起老人低沉又难过的叹息声。 “奶奶……” 鹤鹤抓紧了奶奶的手:“奶奶,你哭了吗?” “没有嘞,鹤鹤。 奶奶没哭……” …… 李氏祖坟前。 苏午从地上爬起身,又朝正前方的那棵巨大桃树躬身拜了三拜。 彪叔、罴叔站在他前头,亦在同时拜过了祖先。 礼成之后,两个叔叔回过身来,彪叔拍了拍苏午的肩膀,咧嘴笑道:“飞熊对祖宗礼数做得足,祖宗也会多保佑你的。 黑虎走的时候,都没想到要来祖坟拜一拜嘞。 这个混小子……” “走吧,现在天色还早。 一个时辰赶到县城去,到时候你们好在那里找车马行,看看是往哪里去。”罴叔说着话,先一步往荒地旁边小路上的那两张驴车走去。 黄稻会、三阳会众人便在李家三人拜祭祖先的时候,守在那两张驴车前。 三人言语着,走向车驾。 苏午侧目看了眼自己的身侧。 在他身侧,劫影犹如一道幽深的裂缝般撕裂了大地,裂缝中,漆黑劫力如海般奔腾着,阴喜脉祖师缠满红线的身形在劫海中时隐时现。 除此之外,他的劫影中再没有任何异兆。 未有出现他所期待的、包含了一缕无名厉诡死劫规律的金鲤鱼。 看来桃源李氏也并不是能随随便便就能将无名厉诡的死劫规律,包容于金鲤鱼腹内——也不知道自身还有没有机会再获得一道无名厉诡的死劫规律? 这一道死劫规律,相比于金母心旌厉诡刑杀法性,相比于东王公神韵,都是要超出一筹甚至数筹的大杀器! 不能再掌握一道无名厉诡的死劫规律,苏午想要在现实中镇压发诡,就得耗费更多功夫了。 车轮轧过小路上的野草,缓缓驶上了前方的大堤。 大堤上,杨柳抽发新枝,枝条上生出嫩芽。 两张驴车穿过堤岸,驶上官道,往县城而去。 正文 1071、丁胖子车队(1/2) “彪叔,罴叔。 你们回去吧,不用送了。 我们这就上车走了。”湾山县城外,苏午身处于一道罗马车的队伍里,向着道边两张驴车前的李雄彪、李雄罴挥手作别。 二人都笑了笑。 李雄彪看着苏午身周聚集的三阳会、黄稻会众,出声道:“不着急,不着急,现在天色还早,我们在这里看着,等你们动身走了,我们再往家里去。” 他说着话,在他旁边的罴叔喊来了一个沿途叫卖烧饼的小厮,买下了二十余个烧饼,分给了苏午及三阳会、黄稻会众人吃过。 这时候,车队领头的人从前头走过来,招呼着各张马车的车老板。 他把几个车老板喊过去后,交代了一些事情,旋而又领着几个车老板回到车队里,与车队里的乘客们、随员们说道:“各位,咱们这个车队实际上是要往郸城,或是在湾山到郸城这一路上正好顺路的我们这八个车老板攒起来的。 你们也是要去往湾山到郸城的沿途各地,所以跟着我们车队一块赶路。 不知道伱们有没有出远门的经验,不过既然大家相聚在一起,总是一场缘分——我们这些人经常在各地跑,对各地地头上的明暗规矩比寻常人多了解一些,所以路上要是遇着了甚么事情,还是希望大家能先听我们的,照我们说的来做。 同行一场,咱们彼此间莫伤了和气。 我们把你们平平安安地送到地方,你们把银子给我们,这就算两清啦。 ——可你们要是不愿意听我们的,不让你下河,你非要下河,不让你住野庙,你非要往野庙里跑——这要是出了什么事情,可怪不得我们! 列位,可听懂我说的了?” “听懂了,听懂了!” “啥时候走啊?” “快赶路吧,都快到晌午了!” 人群里吵嚷了一阵。 那领头的矮黑胖子笑了笑,又道:“行!咱们这就出发! 按着先前商定好的,只出了一钱银子的,且愿意在车队里充当个护卫的兄弟们,到我这儿来,我给你们派活儿; 出了三钱银子的,坐后头那四驾没有棚子的骡车。 出了五钱银子的,坐前面这三张带棚子的大马车!” 常被称作‘丁胖子’的矮黑胖子话音刚落,便立刻有人往前面带棚子的马车里挤去抢座,有些人眼看前三张带棚马车里的乘客将要坐满,转身就往后面四张驴车跑去。 此下却不分甚么交了多少银子了。 不管是男女老幼,都在奋力争抢着,想要在车上占得一个座位。 有个年轻些的妇人抱着孩童,见众人都往各辆车里蜂拥而去,她愣了愣,才想着去前面的带棚马车上争个座位,便有个婆子从她身畔风风火火地冲过去,顺势直接撞倒了她,挤上了带棚马车上仅剩下的一个座位。 转眼间,几张马车上便坐满了人。 那抱着孩童的妇人从地上爬起来,已经是满身泥泞。 她怀中三四岁的稚童哇哇大哭着,背上也沾上了不少泥巴。 此下,还在车队前站着的,除了苏午与他周围的白莲教众之外,便再没有了其他人。 ‘丁胖子’扫了眼车队前站着的人,目光落在距他最近的抱孩子的妇人身上,那妇人神色凄惶地道:“我,我给了五钱银子的,买了上等座位的。” 说着话,她便从随身荷包里摸出了一个竹牌。 矮黑胖子都未验看她手中的木牌,只是笑呵呵地道:“是,是,客人您交钱的时候,我都是看着的,我记得您。” 妇人一听他这么说,心里稍稍安定,刚想开口说些甚么。 丁胖子拿手一指前面带棚子的三驾马车,又道:“您自去前头的带棚马车里寻个座位坐下就是,票我就不验看了。” “我、我自己寻个座位?” 妇人嗫嚅着嘴唇,抬眼看向前面的三驾马车。 马车上的人们眼观鼻、鼻观心,老神在在地坐在那里,没有一个有要挪动位置的意思。 若是换上了年纪的泼辣婆子,大可以一屁股坐在车上其他人的身上,为自己争抢一个座位,可她一个年轻妇人,脸皮薄,怎可能做得出来这种事? 但丁胖子如此言说,又分明像是允诺了要给她提供座位的事情。 对方做得好似没甚么错。 她一时间没了办法,低头沉默着。 站在苏午身侧的吴文远,见此情状,顿时满脸怒意。 道边站着的李雄彪、李雄罴两人也走了过来,李雄彪冲那矮黑胖子喊道:“你这胖子,怎么回事?还没出城呢,就想翻脸不认人,钻钱眼里了? 我侄儿是花钱买了个不带棚的座位的,现下他这多出钱的没的地方坐,出钱少的反而在车上稳稳当当地坐着,这算是甚么事情?!” 如李雄彪所言,苏午在车队里买了个三钱银子的座位。 其他白莲教众则帮着车队分担一些护卫的工作,每个人只给了一钱银子。 苏午手中银两足够,为众人各自买一个座位并非难事,但今下各家车马行各支车队的状态,却是有钱也须有人出来充当跟车护卫。 既然钱多钱少,事情一点也少不了,倒还不如直接少给些钱。 吴文远等人自觉自身本也是明王扈从,对这样事情亦并不排斥甚么。 只有苏午一人占了个不带棚子的骡车座位。 “诶,兄弟放心就好了。 您家侄子既然出了对应的价钱,我再怎么也得给他找个好座位才行!”那丁胖子依旧笑眯眯的,转回头来向苏午说道,“来,让我看看你的牌儿。” 苏午神色平静,将一枚竹牌递给了那矮黑胖子。 丁胖子验过了票牌,就从后面不带棚的骡车上拽下来一个老者,请苏午去空出来的座位上落座:“来吧,小哥儿,你坐这儿就行!” 那年轻妇人在这时也抬起头来,壮着胆子向丁胖子说道:“能不能给我也找一个座位啊?” 先前的碰壁经历,叫她甚至不敢向丁胖子要求坐在符合自己票钱的座位上。 “可以,可以!”丁胖子从后头那驾空出了一个座位的骡车上跳下来,朝前头众人喊道,“来,你们下来一个,给这个客人让个座位!” 他这样喊,又没有具体指向,哪个人肯听他的? 都稳稳地坐在座位上装死。 丁胖子本也没有实心想为这年轻妇人安排个座位——他走南闯北,有些眼力,看准了这妇人不是本地人,还带着孩子,就存了拿捏对方的心思! 那女子左右四顾,见见无人让位,便又低下头去。 这时候,苏午盯着丁胖子,忽然出声道:“你不是有票根? 谁花了多少银子,该坐在甚么座位上,不都是有数的? 现下人家花了银子,却买不到对应的座位? 这是甚么道理?” “你这年轻人,这哪里是我不给她位置坐? 那些人都坐上车了,我怎么说得动别人?她是客,别人也是客,哪有主人为了一个客人,得罪其他客人的道理?”丁胖子翻了个白眼,直接反驳,“你若是看不惯,你就莫做我的车! 反正这往郸城一带去的车队,这几个月里都只有我这一趟了!” 他只叫苏午不做他的车,却绝口不提退还车钱的事情。 (本章完) 正文 1072、追踪(2/2) 年轻妇人听到丁胖子所言,脸色微微发白,紧抿着嘴,有些害怕地看着对方,似是害怕对方把她赶出车队,叫她也坐不上这趟车。 李雄彪把眼睛一瞪,皱眉看着那矮黑胖子。 罴叔同时往他身前一凑! 两尊黑黢黢的彪形大汉堵在丁胖子左右,登时就叫他心里有些发虚,他维持着表面的镇定,扬声道:“钱退给你们! 你们莫再做我的车了!” 说着话,他慢慢吞吞地从衣袋里掏钱。 摸索了半天,才拿出几钱银子来,分给苏午与那年轻妇人。 那年轻妇人眼神哀求:“车老大……” “可别这样啊,到时候别人还觉得我欺负了你!”丁胖子把眼一瞪,又向年轻妇人摆起谱来,“你自己不快点占座位,这总是怨不得我的。 反正今下车还没走,我把钱退给你。 你再找别家去坐车罢,或许等俩月能等上一趟去郸城的车队!” “俺不怨你哩,俺不怨你,你给俺找个座位就行,带上俺吧……”年轻妇人犹犹豫豫地看了看旁边的苏午等人,接着又面露哀求地与丁胖子说话道。 丁胖子慢慢悠悠地伸手,把不知几钱散碎银子递给她。 此下听到她的话,矮黑胖子倏地收回了手掌,又眉开眼笑道:“放心,放心,自然会有你的座位。” 他接着转脸看向苏午等人,刚想开口言语—— 苏午旁边的吴文远一把从丁胖子手中抢过了三钱银子,接着冷声道:“日丨你娘,我们这些人的银子呢,被你吞了?! 只三钱银子,你退你老忘八的票钱?! 把老子们的钱都退回来!” 吴文远闯荡江湖之时,打家劫舍,杀富济贫的事情没少做。 此下一发怒,瞪着那丁胖子,立刻就叫丁胖子心里直打鼓,赶紧把七个人交来的车费也都退了回去。吴文远一把将银钱抓过来,递给了苏午,转而走到最前头的带棚马车里,连拉带跩把几个汉子拽下了马车,狠狠地踢了他们几脚,转回头来,与那丁胖子说道:“老子看着呢! 这几个便交一钱银子,坐五钱的座位,叫老子看不过眼! 老子看不过眼,老子便要这么干!” 被他拽下车,踢了几脚的几个汉子,刚要发作,忽然撞上吴文远瞥向他们的目光,一个个顿时都像是冬天的鹌鹑一样,缩起了脖子,也不敢爬上车,站在原地不敢吭声。 丁胖心里直叫苦,见吴文远这般作为,也只敢在旁不停地拍着大腿,不敢多说一句话。 “你坐这儿来!”吴文远给那年轻妇人指了个好位置,转头去瞪了两眼位置旁边的两个婆子,那两个婆子还在悄悄挪动屁股,想把空出来的位置也占了,叫吴文远瞪她们一眼,顿时吓得她们又缩回了半拉屁股。 年轻妇人抱着怀中孩儿,向吴文远投去一个感激的眼神,匆匆上了车。 吴老头昂起头,走到了苏午身畔。 “该走了吧?” “耽搁这么久,总得上路了吧?” “因为一个人的事情,叫我们等这般久!” 车队里有人不满地叫喊起来,其中不乏那些因为吴文远撵下去几个壮汉,而得了座位的人。 “行行行,咱们这就走,这就走!”丁胖子再不往苏午这边多看一眼,往车队最前头的马车匆匆奔去。 整支车队徐徐启程。 在四下围观的人群一哄而散。 “就这一趟往郸城去的车队啊……”李雄彪看着那支渐行渐远的车队,眼神有些犹疑,他转首看向旁边的苏午,“这怎么办?” “不妨事。” 苏午摇了摇头,向李雄彪、李雄罴说道:“先前之所以要跟着车队一同行走,主要是因为我们并不熟悉从咱们这边往郸城去的道路。 当下这支车队既是往郸城去的,我们跟在他们之后就是。 却也省下了银钱,免得买了票还要受他们刁难了。” “他们骑着马,赶着车,你们只靠双脚,如何能追得上他们?”李雄罴这时道,“飞熊,你们就乘着家里的这两张驴车去追他们罢!” “对! 这就赶着驴车去吧!”李雄彪也立刻点头,转身就往道边自家的驴车走去。 他才转过身,就被苏午抓住了手臂。 苏午冲他与罴叔摇了摇头,笑道:“用不着那么麻烦,两位叔叔把驴车赶回家就是,我们有修行在身,可以用‘甲马’来赶路。” 说着话,他取出几张甲马符咒来,递给了吴文远等人。 吴文远等人把甲马符咒贴在腿部,苏午冲还在犹豫的李雄彪兄弟摆了摆手,带着白莲教众,沿着那丁胖子车队走过的官道朝前走去。 几个人最开始时速度并不快,行过了一道不断往下的长坡以后,众人的速度才骤然加快,一阵风似地掠过不见有几个人影的道路,迅速拉近与丁胖子车队的距离。 簇拥在那只车队左右,跟着车队步行的人们,偶尔回首,只能看见后方的道路上,被风刮起了一道道烟尘,却看不到随烟尘掠过的人影。 这一阵风很快就掠过了丁胖子领着的车队,消失在道路尽头。 在这条官道前头的三岔路口处,苏午停下了脚步。 弥散在道路上的烟尘渐渐散去,显出了苏午几人的身影。 苏午看着吴文远,道:“吴叔,你领着大家,且跟着身后那支车队往前走,我自去处理一些事情。” “好。”吴文远点头答应。 随后,苏午的目光看向了站在几个三阳会众身后,身材高大魁梧,穿一件藤甲,藤甲上挂满了铁牌的高大男人。 ——此人名唤‘秦横’,乃是‘黄稻会’原本的香主。 亦是如今那支出门在外,负责与‘明尊派’接头的黄稻会队伍的首领。 今下他们那支黄稻会的队伍里,只剩下他一个人还活着,余者尽皆死在了红哀会的手中。 “你随我来。” 苏午向秦横招了招手。 面色还有些发白,性魂上的伤势未有完全痊愈的秦横点头答应,他以为苏午要带自己到何处去,却未想到,四下里的阴影在此时偶地沸腾起来。 那阴影中生出一道道手臂,直接将他拖拽进了阴影中! 苏午的身影跟着消失在阴影里。 粘稠黑液在地面上滚动着,附着在了吴文远的影子上,在吴文远的影子上渐渐消褪。 吴文远的影子仅只是变得更沉黯了一些,再未见有其他丝毫怪异。 正文 1073、真空教首(1/2) 如林般交错的阴影间隙里,现实世界中的情形,偶现只鳞片爪。 苏午站在阴影世界中央,身畔劫影寂静流淌,在阴影世界内奔腾不休,那比黑暗更加漆黑、如海一般的劫影里,漂浮着一具浑身缠满了红线的人形。 这时候,穿着一件挂满铁牌的藤甲的黄稻会香主‘秦横’被阴影裹挟着,出现在了此方世界里,他张望着四下扭曲的阴影,神色间有些紧张。 “不必慌张。 此间是我所驾驭厉诡的鬼蜮世界,并没有甚么凶险存在。”苏午看着秦横的身影,出声言语。他一出声,言语里就好似蕴着某种力量,抚平了秦横心中的些许紧张。 秦横向苏午抱拳行礼,道:“恩人召我来此,可是有甚么事情?” “今下我们已经出了金柳村,我请你过来,是想问问你,此后可有甚么打算?是和我们一道往郸城去?还是自己另寻他路? 若你有其他事情需要去办,可以直接说出来。 我会给你一份盘缠,好叫你能去办自己的事情。”苏午看着秦横,道。 秦横率领的那一支黄稻会教众,前往上古镇邹家,与所谓的‘明尊派’教众碰头,共同商议大事——结果他们去到彼地,却连明尊派来人的影子都未见到,反而直接落入了早早地候在那里的‘袁梅红哀’,引致一整个队伍尽沦亡于袁梅红哀、王传贞之手。 连秦横这个首领,都差点搭上性命。 此后,秦横便跟在苏午身边,疗愈性魂上的损伤。 黄稻会所修法门,有几分‘真空家乡会’的影子,乃是真空家乡会的一个分支。他们可以将性魂寄托于某种成熟的稻谷之中,使得自身化为稻草人随处行走。 以此身行走在外,不惧枪诛刀杀。 但此般法门,亦有诸多弊端。 譬如他们寄托性魂的稻谷,其实十分惧惮厉诡侵袭,厉诡诡韵席卷而来,可以顷刻蒸熟稻壳中的米粒,将寄藏于稻谷里的性魂也给直接蒸死! 苏午通过这段时间与秦横的接触,已然发现,他们黄稻会用来编成稻草人的那些稻谷米种,与收魂米性质相类。 这叫他愈发笃定,乃是黄稻会源头的真空家乡会,必然与灶王神教的某一支存在极深勾连! 甚至于,这个真空家乡会,就是他在阴喜脉的师弟师妹们组建出来的一个白莲教派系! 真空家乡会首领夫人‘李珠儿’,莫非就是自己的师妹珠儿? 苏午看着秦横,神色温和。 秦横面有犹豫之色。 他其实早有脱离队伍的心思,只是一直不知该怎么开口。 当下这位三阳会的年轻首领,该是看出了他的心思,是以主动给他递过来了一个台阶……但是,他又并不只想拿一份盘缠,便与当下的三阳会脱开关系。 这位三阳会首领,传闻乃是预言中的‘明王’! 对方如此实力,亦无愧‘降世明王’之名! 犹豫了片刻,秦横又向苏午躬身行礼,旋而开口道:“恩人,黄稻会在中原之地,还有一小股教众,我得赶回中原去,与黄稻会众兄弟汇合,确保他们的安全,叫他们免受红哀会的侵扰才行……” 苏午点了点头。 今下红哀会里,已经有不知多少位、多少代红哀被他摧毁壳中禁锢之厉诡,那些厉诡被撕裂以后,虽然仍沉浮于女娲牌坊之内,但王传贞想要将它们重新拼合起来,却并非易事。更何况,‘东王公投影’压榨尽了这些厉诡积蓄的诡韵,令它们不得不陷入沉寂—— 它们单是要复苏过来,都需消耗数百载岁月。 在短时间内,红哀会中最恐怖凶邪的‘红哀’派不上用场,红哀会众的破坏力便要陡降,他们还需熟悉红哀会面临的新形势,更可能需要重整内部,应该无暇顾及于外。 不过秦横有此担忧,也是正常。 他开口说道:“却也无妨。 我送你几张甲马,一些盘缠来,你自可以尽快赶回中原去,与剩余的黄稻会兄弟碰头。” “恩人如此待我,我真无以为报……” “你我皆是白莲教中兄弟,兄弟相帮,本来正常,又何谈甚么报答?”苏午摇了摇头,正要开口询问一些他所关心的问题。 就见那黄稻会首领-秦横忽然朝他跪倒,神色真挚地道:“承蒙恩人搭救,秦横得以活得性命。恩人如不嫌弃,秦横愿领剩下黄稻会众班共三十八位兄弟,拜在恩人座下,愿为‘明王’前驱,愿为恩人门下走狗!” 门下走狗此般自称,听起来似是一种贬损之语。 实则不然,秦横以此来自称,确实要向苏午表达自身对他崇敬至极,愿为他效犬马之劳的念头! 苏午看着拜倒在地的秦横,未有伸手去扶,只是道:“黄稻会本是真空家乡会的分支,去投真空家乡会岂不更好? 我纵是救了你,却也不愿你觉得亏欠我甚么,以此来作为对我的报答。 你实心意愿去做甚么,那就去做就是。” “秦横今下所为,便是秦横实心愿做的事情!”秦横向苏午猛一叩首,“秦横遭逢大难,幸逢恩人搭救,恩人行事,正有明主气象! 横无以为报,愿为恩人粉身效死!” 跪倒在地上的高大汉子,却是读了些书的,言辞之间也能文绉绉地道上一两句。 “也好。”苏午点了点头,便将秦横扶了起来,同他说道,“我与真空家乡会亦有些渊源,你欲带着黄稻会众兄弟来投我,也无甚不可。 不过,我有一些困惑,是需你来作答。” “主人请讲!” “黄稻会缘何不并入真空家乡会中? 在白莲教内,真空家乡会当是一大派支了,众家并聚在一处,岂不更好举事?” “主人有所不知,我们黄稻会所修法门,其实与真空家乡会还有诸多不同——黄稻会原本的香主,修习了一些真空家乡会法门,将那般法门与黄稻会原本法门融汇,才能就了今时黄稻会的秘传法门,此法门之别为第一原因。 二则,就是如今真空家乡会内部亦颇多纷争,渐有分裂之迹象。 我们黄稻会本就因法门之被被排斥在外,如今也就更加难以跻身其中了。”秦横了却了一件心事,眉宇间的愁云消散了不少,听得苏午所问,当即就向他回答道。 真空家乡会内部渐有分裂之迹象? 苏午闻言暗暗皱眉,又道:“我对真空家乡会了解不多,此白莲教内能与红帮、明尊派分庭抗礼的一大派支,内部缘何会有纷争?” 秦横叹了口气:“自真空家乡会真正演化出‘真空家乡’之后,纷争的根源便就此埋下了。 此方‘真空家乡’,传闻中乃是真空家乡会的‘教首’在一条河流边垂钓之时,钓上来了一尾金鲤鱼——他自那金鲤鱼中剖出了一颗宝珠,宝珠之内就藏有‘真空家乡’的雏形。 这位教首,原本是一个普通百姓,虽知明珠珍贵,却未曾想到其中暗有乾坤。 是以便将宝珠拿出去售卖,这才遇上了后来‘真空家乡’的几位缔造者……” “真空家乡的这几位缔造者都叫甚么名字? 那‘教首’又是谁,可是真空家乡会今时的首领?”苏午问道。 (本章完) 正文 1074、救世宝船大圣(2/2) “真空家乡会所谓‘教首’,即是奉持‘无生老母’之意志,承接‘无生老母’旨意,把守‘真空家乡’之门户的人。他却分别于真空家乡会的首领。 有关于真空家乡会一切经典的解释权,尽归于他手中。 无生老母亦会以他会桥梁,传达自身的意志与旨意。 而真空家乡会首领,只是掌控世俗的真空家乡会众,对真空家乡会众施行赏赐与惩戒,却不能审断他们的性魂。 一切真空家乡会众行在现实世界中的肉身,不论做了什么,受到过真空家乡会如何的奖惩,都不影响他们的性魂能否归于真空家乡——唯有‘无生老母’决定了大家性魂是否能得准允,进入真空家乡,而‘教首’便是传下无生老母此般旨意之人。”提及真空教首,秦横神色甚为敬畏,可见这位‘真空教首’在所有真空家乡会众心底的分量,亦必然不轻。 苏午闻言紧皱眉头。 这个所谓‘真空教首’,大抵就类似于大商时期的‘侍天傩’,而真空家乡会首领类似于‘商王’。 但问题是,大商时期的商王与侍天傩本就由同一人来担任,可真空家乡会两份权能分于了两个不同的人,二者分庭抗礼——若二者意见统一之时,尚且能同心协力,共同推动真空家乡会的发展,可一旦二者意见不合,整个派支的分裂也就显而易见了。 秦横继续说道:“真空家乡会的几位缔造者,除了真空教首以外,还有如今的真空家乡会首领夫妇,与他们的四个养子养女。 这对夫妇甚少露面,只有首领夫人‘明珠夫人’曾经与红哀会交手过几次,因此才挣下了‘明珠夫人’的威名。 至于他们的养子养女,倒常常活跃于中原各地。 此四人,在真空家乡会内部被尊称为‘无生月轮使’、‘真空黑殃’、‘虎狱勾魂使’、‘大势至护道人’,至于他们的真名,我却并不清楚,很多人也都以他们在教内尊名称呼他们,往往也忽略了他们的俗家姓名。 当时‘真空教首’欲要贩卖宝珠,正好遇上了这六个人。 这六人一直在追踪这颗蕴有‘真空家乡’雏形的宝珠影踪,未想到它竟被‘真空教首’随手钓了上来,且宝珠内部的‘真空家乡’雏形,已经与‘真空教首’产生了某种玄之又玄的勾连,他们便与真空教首约定,共同催化宝珠内的‘真空家乡雏形’。 真空教首,由此才真正成为教首。” 苏午不知真空家乡会首领夫妇的四个养子养女在教中尊名,究竟对应了何种职能,但那对夫妇手下养子养女的数量,与他阴喜脉师弟师妹的数量却正好一致。 他出声说道:“听你这般说,这位真空教首倒像是半路上船的,而真空家乡会其余几位缔造者,则是早有催化‘真空家乡’的心思,只是未想到宝珠被真空教首偶尔得到,与他的命格产生了勾连? 真空家乡会首领夫妇的这四个养子养女,是不是有一男三女?” “正是如此。”秦横有些意外地看了苏午一眼,不过那四位缔造者的性别本身也不是甚么秘密,三阳会香主了解这般讯息也没有甚么不正常的。他开口道,“也确实如您所猜测的那般,真空教首与其余六位缔造者根本目的不同。 虽然他们互相之间,究竟怀有何种目的,我们这些局外人亦并不清楚。 但真空家乡会内,教旨朝令夕改,教首与四位使者传至教众耳中的旨意经常相互冲突,由此却是能看出他们彼此间意见不合。 真空教首因能传递‘无生老母’的旨意,审断教众性魂,是以身边也聚拢了一批拥趸,由此与真空四使者相互倾轧,我们的‘黄稻会’亦是在这个时期,被真空教首传递下无生老母的旨意,称我等根性不纯,所学驳杂,不能视为‘真空家乡归途人’,所以被剔除出了真空家乡会。 双方一者掌握审断性魂的权柄,一者掌握世俗权柄,原本呈分庭抗礼之势。 但在最近几年,首领夫妇渐渐转了向,倒向了真空教首那边,今时的真空家乡会内,也只有真空四使还在坚持从前的原则了,但他们在真空家乡会内的声音已经逐渐式微。 ——尤其是在最近,真空教首传下‘无生老母’的旨意,称‘救世宝船大圣’、‘持钥圣人’已经显身,所有教众皆在各地搜寻这位‘持钥圣人’的影踪,大都无视了真空四使发下的种种法旨,真空四使在教内权柄进一步被削弱。” 甚么‘救世宝船大圣’? 甚么‘持钥圣人’? 苏午疑惑地看向秦横,他对于真空家乡内部教义并不明了。 秦横向苏午解释道:“据‘无生老母大哭灵山宝经’、‘救世宝船真卷’、‘三性证悟钥匙书’记载,距此时八十八年以后,天地彻将滑入末劫深渊,彼时所有信持真空家乡教义的教众,将会看到一艘神船横亘于天地之外,接引所有真空家乡教众的性灵,冲入真空家乡之中,归于无生老母怀抱之内。 在无生老母怀抱中,永享安宁,再造世界! 而摆渡神船之人,便被称为‘救世宝船大圣’。 救世宝船大圣将指引所有真空教众将自性、天性、法性证悟合一,因此又被称为‘持钥圣人’。 如今在‘无生老母大哭灵山宝经’、‘救世血书宝卷’、‘古佛天真龙华宝经’中记载的‘月轮使’、‘黑殃火刑使’、‘虎狱勾魂使’、‘大势至护道人’,俱将成为这位‘持钥圣人’的护道人,如若他们不能护道,即被剥夺去一切赏罚权柄,由圣使沦为凡人!” 听罢秦横所言,苏午明白了过来。 ——如今那‘真空教首’在取得真空家乡会首领夫妇的支持以后,已经彻底展开对‘真空四使’的清算。 那些被编造的所谓宝经、宝卷中出现的‘救世宝船大圣’,不出意外将会是真空教首的利益共同体,甚至极可能就是真空教首的至亲、血亲! 其将接着这个未来必定会出现的‘救世宝船大圣’之手,彻底扫灭真空四使及他们的势力。 他们要么甘心成为救世宝船大圣的护道人,要么就被驱逐出真空家乡会,由所谓圣者、圣使,沦为凡人! 那真空家乡会首领夫人——‘明珠夫人’,会是自己的师妹李珠儿? 秦横的话,叫苏午对先前产生的这个推测动摇了许多。 首领夫妇的几个养子养女,即‘真空四使’,似乎与自己的师弟师妹们,亦有些契合。 “那所谓‘无生老母大哭灵山宝经’、‘救世血书宝卷’等经纶典籍,皆从何处来?”苏午又向秦横问道。 秦横不确定地道:“部分或许是自古以来就有的经卷,被真空教首搜集了起来,部分应当是他接引‘无生老母’的意志,由此形成。” 由此来看,这些所谓经卷,应当是真空教首瞎编乱造、牵强附会而来——苏午脑海中正生出此念,却听秦横接着道:“这些经卷皆有来头,具备神异威能。 只要能聆听一回宝卷,记下其中一两句真言,时常修持,亦有神通显现! 譬如最广为流传的‘真空家乡,无生父母’八字真言,就能引来神火加持——” 秦横话音未落,便有朵朵橘色火焰在他身上浮显了出来! 苏午紧皱眉头,盯着其身上朵朵与薪火性质类似的橘色火焰——他先前并未有想到,此八字真言竟是摘自那些他以为是瞎编乱造的宝卷宝经当中! 若那些宝卷宝经真如秦横所说,聆听一遍,记住其中一二句真言,时常修持,就能引来神通加持,那事情就更诡异了…… ‘真空教首’的性质便不再是个假借无生老母之名行骗的高级神棍,而是个与‘想尔’类似的存在,或许能看做是个弱化的‘想尔’! 正文 1075、栽稻成仙术(1/2) 想尔在祖天师以自身之意志来阐释‘太上玄元’之时,由祖天师部分意志与‘太上玄元’结合,由此演化而出,乃是‘大道之诡’! 若真空教首所阐释宝经宝卷,能产生种种神通,也就说明,‘无生老母’并不是个虚构的神灵,而是真实的未知存在。 真空教首以自我之意来阐释宝卷,难保他的意志不会与‘无生老母’的意识结合。 由此产生个类似想尔的‘真空道之诡’! 苏午目光微凝,向秦横问道:“如何能够得到机会,参修、聆听真空家乡会中的宝书、经卷?” “须得是真空家乡会正式弟子,且要面见‘真空教首’,由真空教首亲自为之作种种性魂加持过后,才能得到机会,聆听宝书仙音。”秦横如是回应道。 一听他这么说,苏午便知自己暂时无法窥察到关于‘真空教首’的更多隐秘了,他暂且放下这个念头,正视着秦横,道:“你这次率领黄稻会众,不远千里到了鲁地上古镇,与所谓明尊派来人汇合,此间却并没有甚么明尊派弟子的影踪。 反而有一尊红哀在上古镇专等着你们。 缘何会出现这么大的纰漏?是有人假扮明尊派弟子,给你们传递了错误消息?” “向我等传递消息之人,就是明尊派的一位堂主!”提及此事,秦横面色愤恨,眼眶都微微发红,“那人从前与我私交甚笃,我两人之间一直书符传信,交换着各地情况。彼此书信之间,都会留下一些绝没有第三人知晓的暗号,以此来相互确认对方身份。” “正是明尊派的这位堂主,在半个多月以前向我传来消息。 说是在上古镇发现了甚么古墓遗迹,内中可能藏有种种宝物,但他带来的人手不够,又不愿与其他明尊派兄弟堂口分润利益,是以想到了我,请召我们黄稻会去援助他,事成之后,愿意与我们均分利益。 随书信而来的,还有他的私印,书信之中,亦留有我们在上一封信中约定的暗号。 所以我便信了他……未想到,却给众兄弟召来血光之灾!” 黄稻会众经历的事情,曾经亦在三阳会中上演。 只不过当时三阳会众正好遇着了苏午,因而未有全军覆没于湾山城大秦寺中。 当时三阳会香主,亦是听从红哀会的指示,将手下人都引到了大秦寺来,引寺中洋道士残杀自己手下教众。 那个早已死去的三阳会旧香主,还曾提及过,红哀会与明尊派过从甚密,甚至于红哀会先前也归属于白莲大教诸派系之中,与明尊派互有交融——今下恰巧又出现了明尊派堂主诱杀黄稻会众之事,这叫苏午甚为怀疑明尊派在白莲教内的立场。 他脑海中念头电转。 秦横还在旁边不断说着:“近段时间以来,忽然沦丧于红哀会之手的白莲教派支,其实已有不少。其中大多是与真空家乡会有些交往,或者本来就是真空家乡会分出去的分支派系。我对此事本也有所警觉。 但这个‘胡镜星’与我乃是多年老友,曾经过命的交情,他邀请我,我一时间就放下了戒心,他却引红哀会对我手下一班兄弟,下如此毒手!” 白莲教内有三大主支,即是真空家乡会、明尊派、红帮。 就秦横所言来看,明尊派如今却是在有意识地剪除真空家乡会的力量,此中究竟有多少红哀会的影子,暂时却还难以明了。 曾经发展得如火如荼,在中原地区风头极盛的真空家乡会,如今却也有些内忧外患的迹象了。 苏午点了点头,看着说完话后,情绪一时有些消沉的秦横,出声劝道:“你今时既然能大难不死,便是天意使然,老天在给你机会,叫你磨砺自身,以后能报得大仇,为诸位死去的兄弟雪恨。” “是!”秦横低沉地应了一声,眼中隐约流露凶光。 “我送你一些盘缠,几道符咒,另外传你一部法门,你先去与剩余的黄稻会兄弟们汇合,之后投去郸城,与我们汇合就是。” 苏午又嘱咐了秦横一番,接着便拿一些铜钱阴兵出来,交给秦横作为盘缠,随后又把一些符咒给了秦横防身、日用,最后交给了他一颗丹丸。 丹丸之中蕴有火神身的修行法门。 黄稻会众所修法门,与薪火法其实相通。 连教徒性魂寄托的稻谷,性质都与收魂米类似。 不过此法缺陷实在太大,收魂米本是用来容纳厉诡的,却被他们拿来容纳自身性意,但收魂米本质却未改变多少,如此一来,那些稻谷一接触到诡韵,自然竞相膨胀,被诡韵‘蒸熟’,肯定要把寄藏其中的活人性魂给当场蒸死。 此般法门,唯一的可取之处,便是叫如秦横一般的黄稻会教徒,先在自身养出了几道薪火——有这几道薪火傍身,正可以修炼集薪火法,凝聚火神身了。 “我所传你之法门,便藏在丹丸之中。服食丹丸,自见内蕴法门。 你日后只专修其中法门就是,莫要再修黄稻会的法门了——这般法门,修行一下出了岔子,就会要人命的。”苏午同秦横如是说道。 秦横连忙答应下来。 他从前运用此法,带着黄稻会众闯荡江湖,觉得黄稻会法门便利得很。 与江湖中人争斗,根本无惧枪诛刀杀,自身性魂寄附的‘稻仙’,一个打十个都不在话下。中间他也碰见过几回厉诡,但都反应得快,很快将性魂回归肉身,以‘起火真诀’来应对厉诡,以稻仙来引诱厉诡,其实运用得宜,镇压厉诡也不在话下。 但直至他在上古镇碰着了‘袁梅红哀’,方才明白,自家黄稻会的‘栽稻成仙术’,只能用来应付应付小诡,那些稍微棘手些的厉诡一与他们照面,顷刻间就能叫他们全军覆没——先前自觉运用得宜,镇压厉诡也不在话下,也只是自家运气好罢了! 如今遇着一回袁梅红哀,便把他从前所有好运气都耗空! 法门推演,无有丝毫捷径可言。 唯有一步一步都落在实处,将危险降到最低限度的法门,才是真正的好法门! 苏午将秦横送出了阴影世界,秦横把‘栽稻成仙术’留了下来。这般法门,苏午自不可能拿来修习,但翻阅一下,试看能否从中窥见创演法门者的灵感,触类旁通,却是可行。 此前他从邹庆功念头里所得的‘四方神打法’中,亦获得了些微灵感,即人之自性当中,早有‘神’的存在,在人不断磨砺本性之时,或概率借助天意唤醒自性中的神灵! 这些丝灵感,直接撬动了他的符箓修行诸法,将诸般符箓、道韵、神韵汇集熔炼为一,化作了那道‘黄天法旨’! 解决了黄稻会的一应事,苏午将目光投向了身畔。 在他身畔,劫影如大海般铺展而开,填塞着这重阴影世界,涂抹着阴影间隙里的现实剪影。 他的目光落在劫影中央的位置,滚滚劫力簇拥着那道浑身缠满红线的人形,将它徐徐推送到了苏午身畔。 苏午一手将被劫力推送而来的、疑似是‘阴喜脉祖师’的红线人形提出了自身的劫影。 没有汹汹劫力的压制,这道横陈在他脚边的人形之上,根根红线纷纷蓬松,发散! 散乱的红线之下,散溢出一团团阴冷的紫红怨火! 正文 1076、祖源薪火,燧皇印记(2/2) 一缕缕紫红怨火沿着蓬松红线间的缝隙,骤然而发,爆成一团团,竞相扑向苏午的五官面孔。 苏午面上脸色没有丝毫变化,拳意神韵在他周身流转,勾牵着他的性意——他面孔倏忽一变,在此刹竟变作一张紧闭双目、长髯爆发如火般艳红的面孔! 这张赤红面孔五官丑陋,透漏出一种极其狞恶凶猛的气势。 它即便紧紧闭着双眼,但五官组合起来,透发出来的狞恶气质,也足以吓阻宵小,震慑鬼祟了! 呼呼! 团团紫红怨火里扑腾着,猛然翻腾而上! 苏午顶着‘钟馗面容’,自身拳意神韵随之而变,一瞬间勃发出一种神威如狱的压迫感——‘钟馗面孔’猛然张开口! 头颅左右摆动之下,血盆大口之中,两排獠牙乍然长出! 扑腾而上的一团团紫红怨火,尽被这张钟馗面孔如长鲸吸水般吞咽入口! ‘钟馗面孔’蓦然间张开双目,四下里交织的阴影骤然沸腾开来,生出一圈圈涟漪,在那一圈圈涟漪之中,一张张狰狞鬼脸竞相浮显! 所有鬼脸尽皆张开血淋淋的眼目,将目光投向了阴影中,周身缠绕红线逐渐蓬松的人形。 人形周身缠缚的线绳愈来愈松。 那一阵紫红怨火被‘钟馗面孔’吞吃以后,红线间隙里寂静了一阵,忽然间就爆发出了滚滚更加冰冷的火焰! 一道道火蛇如黑蟒般乍然而起,尽扑向了近在咫尺的‘钟馗面孔’! 积淀了不知多少岁月的怨恨沉淀在那道道火蛇中,随着火蛇穿空,竟将阴影世界里流淌的影诡诡韵都压了下去,令影诡诡韵流转受阻——漆黑世界之中,阴影停止了流动,这方阴影世界被那漆黑怨火散发出的气息,竟镇压得有些运转不灵! “哈!” 正在此时,那些从四下阴影中浮现出来的鬼脸,与张开双目的‘钟馗面孔’同时张开口,‘钟馗面孔’上,双目中血海翻腾,凶怖可怕的神韵掀起波澜,它张开的血盆大口之内,涌出恐怖吸力,四下悬浮的一张张鬼脸盘旋着聚集在周围,与它一起竞相啃咬着那骤冲出的道道漆黑火蛇! 将那些火蛇撕扯得七零八落,尽皆吞咽下肚! 一张张鬼面不断迭在‘钟馗面孔’之上! ‘钟馗面孔’猛然一变,又转回了苏午本来面容。 “嗝~” 苏午打了个饱嗝,吐出一团蓄积着浓烈怨恨的气息。 这团气息像是一颗长满了人脸的肿瘤,那些人脸在半空中不断啸叫着——随着苏午一指点过去,缕缕赤白二色交转的薪火从他指尖迸发而出,直接将这颗‘肿瘤’点燃,烧成灰烬! 此时,那被丛丛红线缠绕着,接连爆发出两团怨火,又寂静下去的人形——猛然间张开了双臂——它双臂上爆发出滚滚如鲜血一般的纯红火焰,那些火焰散发出无比精粹、无比暴烈的薪火气息,沿着它的双臂蔓延出去,分散化作一条条赤红手臂,这些细长的火焰手臂,竞相钻向苏午的眼耳口鼻之中! 苏午体内薪火在此时不受控制般地勃发而出,覆护在他体表,赤白二色薪火蓬勃燃烧! 轰! 赤红薪火淹没、浸染了苏午周身燃烧起的赤白二色薪火,将之转为淡红色泽! 淡红薪火向内坍缩,倏忽间尽钻入了苏午周身气孔之内,在他体内恣意游动——淡红薪火不断游动的同时,他面上神色亦跟着不断变化。 紧张、惊讶、震惊、惊喜—— 他颤抖着嘴唇,连连出声:“宋某被那恶毒女诡禁锢如此之久,苏醒之后,竟能得如此福报——上苍眷顾,真是上苍眷顾啊! 这般体魄,这般修为,这般劫力—— 都是我的了!都是我的了!” ‘苏午’脸上神色欣喜若狂,连声大叫! 其先前以双臂上的赤红薪火为引,勾召苏午出手,引动苏午体内的薪火,继而以自身本属于‘阴喜脉祖师’位格层次的薪火,反过来侵染了苏午自身薪火,将自身性意渡入苏午躯壳之内,企图强占苏午的躯壳为己用! “你既是阴喜弟子,为祖师做一二件事,献上躯壳,却也是应有之理! 这份孝心,宋某就笑纳了! 宋某当时有七个弟子,俱为女子,云姬、倩姬……她们六个都做了我的妾室,被那个恶毒女魔头绑缚在我身畔,以此法转化怨火…… 难道是‘碧姬’? 当时也只有你学成了些许法门以后,远走他乡,不愿做我的妻妾。 你竟在后来重振了阴喜脉的声名,还为我留下了一个这样的夺舍躯壳——碧姬,你心中果然还是有我的! 在千百年后,提前为我坐下了如此准备! 可惜你已尘归尘,土归土,我们却不能再见了……” ‘苏午’神色忽而迷惘,忽而又有些怀缅,忽而又变得十分惊喜,‘他’嘴里念念叨叨着,回味着陈年旧事,片刻以后,低头看着地上红线炸散开后,显露出来的那具腐尸。 ‘他’面上没有丝毫留恋之色,眼神振奋,迸射光芒:“前事已了,我们俱向前看罢——” 说着话,‘他’便撑着双腿,欲起身。 却在他起身的这个刹那,‘他’的右手仿佛不听使唤般地按上了他这张自己十分满意的脸孔,竟将脸孔都揉捏得生出了道道褶皱! 轰! 赤红薪火尽数朝那张边缘处出现了撕裂痕迹的面孔汇集而去。 那张与苏午五官一般无二的面孔上,褶皱越来越多! 面孔瞪大了眼睛,眼里布满血丝,一时间变得无比狰狞:“不!不!前路就在眼前,谁都阻不了我,谁都休想阻住我!” 赤红薪火更加强猛地爆发,裹挟着那张边缘处撕裂纹越来越多的面孔,试图重新将它拉扯平整了,覆盖在苏午的面孔上! 但苏午按住面孔的五指,此下却似如来佛的五指山般,压住这张面孔,便令它根本无从挣脱! 五根手指捏住面孔中央,将这整张面孔,连同赤红薪火,尽数撕脱下了苏午的面部! 苏午的面上,五官完好无损。 他捏住手中那团不断抖动挣扎的面皮,神色淡漠。 赤白二色交转的薪火交织在他身外,为他披覆上一件大氅,大氅背后,甲骨文字‘火’分外鲜明——那团被他捏在掌心,兀自挣扎不休的面孔张开一只眼睛,陡然间看到苏午身上的那件火色大氅,竟陡地停下了挣扎:“燧皇印记! 你竟得了燧皇印记! 怪不得能反抗祖源薪火,怪不得——你早就知道自身能抗御祖源薪火,却诱祖师上钩,你用心险恶,用心险恶啊!” “先前王传贞与我说,阴喜脉祖师本是一穷酸书生,根本不堪大用。 即便成名之后,亦沉湎于享乐之中,娶了六房妻妾,整日追逐声色犬马,若非是她提携帮助,或许天底下便没有后来的阴喜脉了。 王传贞所言,怎能相信。 弟子本也是不信的。 但弟子今观你之行,听你之言,却亦明白——纵然是女魔头口中,其实也偶尔会有几番真话的。 你看似是阴喜脉祖师,占了‘祖源’的大义,实际上,真正的祖源该是你七个女弟子中,某一个看不上你的,那位被你称作‘碧姬’的长辈? 她不愿做你的妻妾,学了法门以后,就远走他乡,阴喜脉从她手中开始传承?” 苏午神目如炬,看着那阴喜脉祖师寄附的那张面孔,就好似看穿了他的所有过去,洞见了他的所有念头! 他以拳意神韵沟通自性中的‘神灵’,使自身在瞬间演变出一张‘钟馗面孔’,吞吃下了浮于阴喜脉祖师——宋宪体表的怨火,之后看似回归本貌,其实亦留了一重防备,拟化拳意神韵,暗里勾动黄天道韵,为自身做了一层‘壳’,以此来防备突然袭击。 倒是未有想到,这层壳很快就被派上用场。 反而困住了意图夺舍他的宋宪性意,与裹挟其性意的‘祖源薪火’! (本章完) 正文 1077、请祖师赴死!(1/2) 被苏午捏在掌心中的那张褶皱面孔,此时扭转过来,张着两只眼睛,看着苏午周身披覆的赤白二色大氅,眼中带着深深的忌惮:「你既有燧皇印记加持,我之祖源薪火亦奈何不得你。 今下之事,不妨两清了罢! 你放我归去,我自去寻找生路。 自此以后,你我之间,便素无瓜葛了! 宋宪直接无视了苏午提出的问题,根本没有回答他疑问的打算。 苏午垂下眼帘,看着掌心里的褶皱面孔,一双眼目中薪火熊熊燃烧,耀发神光:「缘何祖师以为今下之事能够两清? 你我之间,还能没有瓜葛? 阴喜脉祖师—宋宪迎着苏午神目,褶皱面孔上的神色也未有多少变化,直接道:「此事确是我做得不对,不该起意夺舍你之躯壳,但你自然亦未受甚么损伤何必如此斤斤计较? 我负有祖源薪火,如能再活一世,必将勇猛精进,壮大「阴喜'——我们灶王神教从始至终,都是与厉诡博斗厮杀,为人族挣得立足之地的教派! 今下我能出一份力、也算是偿还过往犯下的罪责。 你放我离去,便相当于是救下了无数人 宋宪说得义正词严。 如有心志不坚者、听到其当下所言,说不定真会信了他这番歪理邪说,当下就要将他放走。 然而苏午却不是这样人。 他看着掌中面孔,神色淡淡:「祖师若再重活一世,且不提以后会做下怎样成绩,但你真正重活成功、亦必然代表这世间有一个无辜之人,因你之夺舍而性魂沦亡,死于非命: 「我寻那些罪孽深重之人夺舍就是!」宋宪反应极快,当场就道。 苏午淡淡一笑,忽然说道:「但我却并不是大度之人。 「什、什么?」宋宪眼神一凝。「我说,我并不是心肠大度之辈。 我心眼很小,自私自利,谁若想杀我,我必要将他挫骨扬灰。」苏午面无表情,接着道,「祖师方才分明欲毁我性魂,夺我躯壳,继承我今时之所有成就一一 此般鸠占鹊巢之举,实令我越想越恨,按捺不住心头杀意—」 苏午虽这般说着,但被他攥在掌心里的宋宪,却未感觉到他一丝一毫的杀心,只是听着他口中言语,宋宪心头不免有些发毛,板着脸,厉声打断苏午所言:「你却要想好了——杀我一人,便须背负欺师灭祖之名! 杀我之人,亦将叫未来不知多少受我恩惠,活得性命之人,就此丧失机会! 杀我一人,以'阴喜'之名聚集而来的阴喜弟子,从此不再背负大义!」 「今之阴喜脉,早已非往日之阴喜脉了。 祖师只出了名字,我等后来人,却为这个名字耗费了无数心血,付出了无数牺牲一一这个名字,岂是祖师说摘去就摘去,说瓦解便瓦解的? 大义从来铁骨铮铮,岁月洗练,亦不变分毫底色。」苏午盯着掌心里的阴喜脉祖师,脸上表情却越发收敛,他越发像是一尊木雕泥塑,「杀你一个,也只是杀你一个而已。 你没有了,你此后所有的因果,也尽皆没有了。 否则,若依祖师说法,今日某人杀了一只母鸡,岂不是就相当于杀了这只母鸡未来的子子孙孙? 更何况,阴喜脉祖师早就死了。 今下不过是有个鬼魂,借尸还魂罢了 「欺师灭祖,欺师灭祖!」宋宪猛地啸叫起来,鼓动祖源薪火化作道道火鞭。竞相缠绕、抽打向苏午身上那件赤白二色交转的薪火大氅! 在火鞭抽打之下,那件被他称作'燧皇印记'的大氅,不仅没有破碎,反而愈发凝练,色泽渐渐由 底色灿白、以火焰纹滚边的色彩,逐渐转为深红之色! 宋宪见此情状,眼神绝望,无以复加! 他所得祖源薪火,不过是从'人初大灶'取来的一支火种而已。 可这燧皇印记却是'灶王神'直接留在某人身上的火种一一此般火种,与'人初大灶'是同一个层次的! 苏午身上所背负的印记,足以阻绝祖源薪火对自身积累薪火的控制。 今下若换除了'李珠儿'以外的其他任何一个阴喜脉弟子在此,说不定都会被宋宪得逞了,夺舍了肉壳躯壳,继承自身的一切修为! 而李珠儿之所以同样能够阻绝祖源薪火的控制,亦是因为她身负有那道漆黑身影上脱落下来的火种——此般火种,很可能比「灶王神'的燧皇印记还高一个层次!苏午积累的薪火,终究不如宋宪的祖源薪火那般雄厚。.. 对方自宋时就开始积累薪火了,所有阴喜脉弟子每开一座庙,便要为宋宪贡献上一分薪火,如此千百年岁月累积下来,数量自然极其可观! 这般祖源薪火,已经凝练为如血液般的纯红色泽,薪火气息无比浓郁。苏午盯着那抽打在自身大氅上的一道道赤红火鞭,目光倏忽转向了阴喜脉祖师,开声道:「你将来欲救的人,我来救; 你将来欲镇灭的厉诡,我来灭;你将来欲杀的恶人,我来杀! 今下,便请祖师将自身积累一切薪火,尽数交托给弟子罢。 请祖师赴死!」「什、什么-」 宋宪闻言,登时恐怖不已! 却在这个时候,苏午攥着他的手掌倏忽松开来—他抓住机会,立时想要逃离—还未逃出一步,一重重斑斓而虚幻的光轮忽从四面八方的阴影中转动而出,将那张遍是褶皱的面孔禁锢在重重光轮的中央,不得动弹分毫! 重重光轮、八识心王之外! 苏午神色肃然,向着阴喜脉祖师躬身一拜! 「请祖师传我衣钵!」「我不! 我不啊啊啊啊啊啊—」 在宋宪连续不断地尖叫声中,那张被禁锢于八识心王之中的面孔陡然间被一股冥冥中降下来的力量撕裂了,宋宪的性魂被这冥冥中的气机锁定,如被千万柄巨锤砸在性魂上一般,他的性魂当场被撕裂,碾碎,破灭成灰,化作虚无! 滚滚赤红祖源薪火猛地爆发开来,在短瞬间竟直接充塞满了八识心王之轮! 此般祖源薪火,被迫与王传贞绑定,被王传贞不断榨取了不知多少岁月,却仍旧如此雄厚,不见有丝毫衰竭的迹象!轰隆,轰隆,轰隆! 重重光轮骤然转动开来,将那滚滚祖源薪火不断分离而开,接引来一股股赤红焰流,引向苏午自身,苏午张开口齿—赤红焰流分作数股,投入他的眼耳口鼻之中,被他不断吸收,不断转化为自身的薪火! 他身上覆护的赤白二色大氅,在他自身不断吞吃祖源薪火之时,颜色逐渐转深; 端立于他心脉轮上的一重重薪火神灵牌位,此时竞相从他周身气孔里飘转而出,在他身周不断排列着,形成层层阶级! 「灶君神位'化作纯红之色,正立于他头顶之上。 其他诸般神位,在他身周滴溜溜转动,以金紫、金青、金红之色层层往下排列,竟铺展开数千道之多! 所有神位,尽皆簇拥着他! 「灶君神位'之上,再没有更高层次的源流神位'。 曾经属于'阴喜脉祖师尊位'的位置,如今却是空空如也,仅有点点暗淡光晕汇集在彼处! 正文 1078、观火(2/2) 不断涌入苏午眼耳口鼻之中,被苏午吞噬的祖源薪火洪流,此下终于渐近尾声! 随着最后一股赤红薪火被苏午吸收,他周身披覆的大氅,彻底转为纯红色泽,背后以甲骨文书写的'火'字,完全化作了赤金之色! 吞噬了阴喜脉祖师的全部'馈赠'以后,宋宪在人初大灶内接引而来的「火种'终于也拼凑完整,这团火种与苏午本身所有的「燧皇印记'完成交融— 苏午的意识潜流霎时变得沉黯而寂静。 便在这沉寂中,陡地响起一声巨响!轰! 伴随着这声巨响,一团纯金的火焰自上方猛然砸落,照亮了层叠的云层、凋零的星辰、漆黑若雾气的诡韵,照亮了那被浓郁诡韵包裹着一方莽林,砸在莽荒深林的某个角落! 金色火焰熊熊燃烧! 熊熊大火四周,竟有数个人影或站或坐或躺。 十数个人影,身上衣衫甚为简陋,他们基本都打着赤膊,腰间围着兽皮裙。其中有数个人手持着种种散发出黄澄澄光芒的青铜刀枪,还有许多人躺在地上,脸色苍白,已然是一具具死尸了。 还活着的人们见到天穹中陡然砸落下这一团熊熊大火,一时惊惧无比,都往四下逃散。 这时却有个白发苍苍、有些发丝编成辫子、有些发丝上串着骨珠的老者,举着一根鹿角木杖,走向了那团金红火光。 苏午只能看到这老者的背影。 老者站在火前,大张开手臂,一板一眼、甚为虔诚地做着种种怪异的动作。 那些往四方逃散的人们,见状又纷纷围拢了过来。 他们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苏午听到了他们的私语声,是含含混混的模糊音节,他最开始时根本听不清楚,但那模糊音节重复得次数越来越多,终于在他耳中变得越发鲜明,越发清晰! 「尹喜,尹喜······」 「尹喜,尹喜······」 「尹喜······」苏午听着那两个越发清晰的音节,口中下意识地跟着呢喃着, ······量固 「尹喜 这就是阴喜脉的由来?这竟是阴喜脉的由来? 这团金红的火焰,便是最初的'人初大灶?! 一刹那,苏午脑海中翻滚过无数个念头! 「尹喜,老子之弟子一一他与阴喜脉之间,莫非存在有甚么关联?! 可看当下此般情景,更像是混沌初开,蒙昧未褪的某个时期——尹喜乃是周代人,又怎么可能会出现在当下这个时期?! 还是说,那些人口中不断重复念叨的「尹喜',其实是在揭示某个预言,「尹喜'存在于这个预言的关键环节里,所以会被多次提及?!」 苏午一念及此! 意识潜流中浮现的画面陡生变化! 那些或是侧对着他、或是背对着他、或是面朝向他,但都将目光投向金红火光的人们,忽然间纷纷转动头颅— 面朝着苏午的几个人猛地抬起头,目光穿过了金红火焰,直勾勾地盯向苏午; 侧对着苏午的几个人头颅转动超过了九十度,流淌着鲜血的眼眶里,眼珠在血液里滚动着,看向了苏午; 背对着苏午的几个人脑袋转动一百八十度,苍白脸上带着放肆的笑容,朝苏午哈哈大笑! 而那个始终背对着苏午的白发老者,在此时忽然投入了金红大火中! 轰! 大火直接吞噬了他的身躯,让他的身躯消失化无。 但火中却浮现出了一道人影,那道人影随着火光膨胀爆发而变得扭曲—金红 大火铺张而开,猛然间四周神色诡异的十余个人都拖进了大火中! 火焰攀附上那十余个'人'的身躯,于瞬息间将它们点燃,烧成了一道道火炬! 而金红大火中那道因为火焰变幻形状而扭曲的人影,在此时如同取得了足够多的祭品一般,被彻底定格成了一个甲骨文的「祭'字! 「祭!」 苏午凝视着那个文字。 金红大火在他视野里缓缓消敛。他的意识潜流重归于平静。 披在他身上的赤红大氅,却在此时猛地燃烧了起来,化作一场熊熊大火! 苏午凝望着这熊熊燃烧的薪火,四周的阴影凝聚成一条条手臂,拉扯来了他先前从王传贞身上揭下来的一张张泥壳,将三四张泥皮尽投入火中! 薪火燃烧得更加猛烈! 火焰里,浮现出了一道人影。 那道人影与苏午的自性存在着某种勾连,苏午仅仅看了那道人影一眼,内心就生出了一种明悟:「到了此般层次的薪火,已经能映照出自性中的某些神灵! 自身从意识潜流中窥见的那个'祭'字,正为自己传承下了此般'观火'法门。 令自身可以在向薪火奉上祭品之后,得以「观火'见性中神灵! 乃至是在薪火中修炼性中神灵!」 苏午凝视着赤红大火之中那道站立不同的人影,他的拳意神韵自周身猛然间透发而出,覆淹向赤红薪火,与赤红薪火中浮现出的那道人影刹那建立勾连! 嗡! 刹那之间,熊熊薪火往那道模糊形影之内不断坍缩。 那道形影收敛了所有薪火,化作一道难以捉摸的痕迹,一瞬间烙印入苏午眉心—苏午眼神一凝,忽然间长身而起,他未有做出任何动作,施展任何法门,自身却在这个瞬间,像是变作了另一个陌生的存在一般,引致脚下劫影奔腾向前—随着他手掌向前一推,劫影直接撕裂了此方阴影世界! 苏午低眉沉思着,迈步走出了阴影世界。 他随手一推,留在影诡身上的手印状烙印痕迹,却在很长时间之内,亦未得到弥合。 吴文远先前被苏午勒令追踪丁胖子的车队,此下正带着众人在小路上不断穿梭。 当下天色已近黄昏。 三阳会众紧追着的那支车队,当下放慢了车速,在小道上缓行着。 有人走出了车队,探索着周围,想来是预备找寻一个安全所在好暂时驻扎了。 吴文远带着三阳会众,也都揭下了腿上的甲马符,众人藏在一处深林中,观察着远处丁胖子车队众人的行动。 他不经意间瞥了一眼自己脚下,色泽较深的影子,自知「明王'就隐在阴影之后,还未有显身。 一念及此,那道影子上陡然出现一道手印形状的焦糊痕迹! 阴影陡地沸腾! 高大人影在此时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了吴文远身畔。 吴文远及身周三阳会众,陡见到身畔人影,都猛地一惊。 震惊之下,三阳会众纷纷散开! 吴文远抽出腰间长刀,紧盯着那道高大人影,沉声喝道:「你是何人?!」 他分明看到了那高大身影的面容,却好似根本不认识对方一般! 正文 1079、祭祀性灵(1/2) 吴文远唰地一声抽出腰间长刀,弓着身子,神色冷肃地盯着那道突然从阴影中显现的高大人影,看着对方浑身涌动着赤红暴烈的火焰,攥着刀子的手心微微冒汗。 四下里,三阳会众分散而开,将那道高大身影围在中央,个个都如临大敌! 被他们围在中央的高大身影—苏午看着吴文远,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掌。 他的掌心像是被火焰熏黑的泥土一样,焦糊一片。 明明他的样貌与先前并没有丝毫变化,只是以薪火显映出了自性中蕴藏的某一道神灵—当下这些三阳会众,却都好似不认识他了一般。 苏午眼底闪过一丝明悟之色。 自身并无变化,但自身性灵中的某道神灵被唤醒,那性中神灵散发出的气息,遮蔽住了自身原本的模样,在众人眼中,自己便不再是从前那个自己了。 他们不能识得自己,也是正常。 向外不断扩张、肆意侵染着四下空气的赤红薪火,在苏午心念转动间,徐徐收拢了,归拢入他周身气孔中。 借助薪火显映的性中神灵,由此亦渐归于沉寂。 但每当苏午转念之时,他的双手掌心便会变得焦黑,犹如被火烧糊的树皮。 苏午垂下手去,看着举着刀子,神色迟疑不定的吴文远,笑着道:「只是修炼了些丝法门而已,吴叔好似是不认识我了?」.. 他只是收敛浑身外放的薪火,吴文远眼中的他,便陡然间换了模样,由先前那个陌生人的模样,重新变作了苏午的模样。 即便吴文远熟悉眼前人,却这般彻头彻尾的变化,却叫其惊疑不定,一时亦不知能不能相信眼前人就是苏午,其听到苏午所言,正犹豫不决之时,苏午指了指地上的阴影,又道:「影诡被我所容纳,能控制周边阴影之人,独我一个。」 说话间,被他手指向的那片阴影猛地沸腾。 一道道漆黑蟒蛇缭绕在地面之上。 吴文远见得那随苏午指向而蜿蜒爬行的蛇影,对苏午的身份终于再无疑虑。 他收刀归鞘,面露惭愧之色,向苏午行礼道:「弟子实力不济,一时间不能辨明明王当面,请明王责罚!」 「责罚甚么? 又不是你的错。」 苏午摆了摆手,将此事揭过。 他先前以王传贞之泥皮投入薪火之中,显映出的性中神灵,哪怕是十字劫当面,都不能分辨出他的根本,又何谈是三阳会一班人? —当时他借助祖源薪火,窥见到的种种画面,应当是'人初大灶'在世间最初降临之时的情景。 这般情景,阴喜脉祖师「宋宪'必也看到过。 其或许正因为那些围在大火前的人们口诵「尹喜'之名,因而将自身承继来的这一缕人初大灶火种传承法脉,命名作'阴喜脉'。 不过,苏午继承祖源薪火之后,比宋宪听得更加分明。 围在火堆前的那些人,「观火'之后,口中呼唤的音节,并非是'阴喜',而是「尹喜'! 两个名字音节差不多,也无怪乎宋宪会听错。 而火堆前众人观火之后,白发老者自身投入火中,令火中浮现出甲骨文「祭'字的情景—宋宪便不一定看到过了。 盖因哪怕是宋宪性灵陨灭之时,苏午都未从他性灵中观见到有一丝性中神灵被唤醒的痕迹。 这个情景,或许亦需要将祖源薪火提升到一定层次,才能从火中观见,继而学得「观火祭祀法',以薪火作桥梁,以厉诡恶物为祭品,投入火中,祭祀自身的性中神灵! 苏午自身薪火积累已经不差,又有燧皇印记在身,与祖源薪火一 经交融,立刻便将自身薪火推高到了能看到'观火祭祀法',窥见更多隐秘的层次! 只是,那最初投入人初大灶中的白发老者,似乎并不是作为祭品,投入薪火之中的—苏午清楚记得,那老者步入火中之后,未有丝毫被火焚炼的迹象,只是令火中出现了一道人影,人初大灶倏忽膨胀,继而将围观的那些已经非是活人的恶物卷入火中。 由此,甲骨文的「祭'字才浮现出来。观火祭祀法才被苏午感知。 那道白发老者投入火中以后,又化作了甚么? 莫非是化作了后世的'尹喜'? 苏午脑海里转动着念头,垂首看向自己的手掌心,掌心光洁如初,只是随着他目光注视,他的手掌掌心倏忽间浮现一片阴影,犹如被火烧糊留下的焦痕。 王传贞泥皮被投入火中,成为他性中某一道神灵的祭品。 这道性中神灵,便在苏午双掌上显现。 如今,苏午已能徒手撕裂一般厉诡,不需借助任何兵刃! 他看着自己的掌心,心有所感— 观火祭祀法',献祭出的种种厉诡恶物,不止能够显映出性中种种神灵,更都能塑造自性中的神灵,不同的厉诡恶物,对自性的塑造或许亦有不同。 甚至于,活人性灵亦能拿来作为祭品,塑造性中神灵—只是这条路乃是邪路,纵然活人性灵再易得,苏午亦不可能将活人投入火中,祭祀自性! 先前那数张王传贞之皮,对这道'焦糊掌印神灵'的塑造极其强力。 直接让他拥有了徒手撕裂一般厉诡的能力。 他亦想多多尝试,看看若投入其他厉诡以后,又能显映、塑化自性中的哪一道神灵?以及,被薪火灼烧的厉诡,最终会有甚么变化? 莫非会被烧成灰烬? 「前面发生了什么事情?」 苏午站在树林中,听得前方停留在山谷前的丁胖子车队中,传来一声声惊呼骇叫,车队里的众人根本都未有注意到树林这边三阳会众的动静。他皱了皱眉,出声问了一句,霎时间张开了八识心王— 王传贞之泥皮投入火中,祭祀了他的性灵。 他的意之层次都因此而微有提升。 八识心王化作重重光轮骤然间展开,刹那就倾盖了周边地域。 被重重光轮包容的地域,在苏午意中纤毫毕现。 苏午因而能清晰看见,前头小路尽头、临近两山交夹的山谷位置停留的丁胖子车队中,究竟发生了甚么事情— 先前因为苏午等人仗义执言,因而能在车队上占得一个上等座的妇人,此时紧紧捂住了怀中童子的眼目,自己也瑟缩着身子,闭着眼睛。 淡淡的尸臭萦绕在林木掩映的小路上。 在她所乘马车的前方小路上,正倒着一具尸体。 那具尸体干瘪脱水,已经成了一具干尸一—尸臭亦并非是从这具干尸身上传来,而是自周边林子里,周边林中,有一具具或苍白肿胀、体外包裹着一层腊膜、如被水浸泡多年的尸体,或有被开肠破肚之尸,或有四分五裂之尸。 一阵阵随风而来的尸臭,正是从这些尸体身上散发出来的! 「丁胖子'从马车上跳了下来,带着几个护卫随从,先去查验了横在前路上的那具干尸,验看了其身上的衣饰,还从干尸衣袋里搜到了几块银角子。 他掂量着手中的银角子,带着人,走向林中其他尸首。 几具尸首皆着蓝黑色圆领行袍,暗红滚边,尸身周围散落有他们各自的兵刃,这些尸首的装束,皆是今时标准的衙门差役、捕快的装束。 正文 1080、地狱之刑(2/2) 尸首行袍开叉处的纽扣已经解开—此般装束,本是方便武人骑马的服饰,衙门差役、捕快驱马而行之时,便须解开行袍下摆前后开叉处的纽扣,如此就方便骑跨骡马。 再加上林间散落的马蹄印——由此可见,这些尸首生前可能就是衙门捕快,沿路驱马不知往何处去,却再半路遭了殃,各自丢了坐骑不说,性命也交待到了这里! 「难道是绿林强贼所为? 贼杀官?」跟在丁胖子身后的一个随从看着地上开肠破肚、惨不忍睹的尸首,迟疑着说道。 丁胖子看了看那尸体周围,未见有散溢出去的血迹。 他忧心忡忡,听到身后随从所言,转身狠狠地瞪了一眼那个随从,压着嗓音道:「没脑子!要是强盗杀官,为什么不留钱财? 就算是那些专门杀官寻仇的强贼,也没有哪个会不搜刮走官差身上钱财的! 更何况,强贼也不是疯子,怎么会用这种方式来杀人? 将人开肠破肚,分形裂尸?! 这具尸体的肚腹被剖开来,五脏六腑都不翼而飞了,但你看它这被剖开的伤口上,哪里有一滴鲜血?还有横在路上那具,究竟是怎么样的手段,才能把一个大活人,变成一具干尸?!」 众随从哑口无言! 他们似是意识到了甚么,眉宇间的惧惮忧愁几乎拧成了一片片乌云,悬在面上。 有人小心翼翼地道:「那车老大您的意思是?」 「诡!」「这里有诡啊!」丁胖子声音压得更低! 但听到他言语的众人,无不心惊胆战! 众人闻声,顿时面色发白,两股战战! 「那、那咱们还往前走吗?还是先退回去?」 「是啊,这里闹诡,还是先离开这儿吧,哪怕是再回转到县城里去,也比留在这里好!」 「您常年行走江湖,肯定有避诡的法子罢?先用您那法子,叫大家把这场祸事避过去,再说其他罢······」 丁胖子心中虽也害怕,但听到几个随从兼车老板战战兢兢的言语,却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老子行走江湖,自然有避开祸事的经验。 那挂在老子车头的铃铛,车驾上请来的神灵,都是为避诡而设的! 它们一向都很灵,今天却不灵了!咱们说不定已经闯进了诡的地盘里! 老子知道怎么避诡,可不知道怎么和诡打架一一要有这本事,还做甚么车老大! 今下出了这般事,首先还是得尝试看看能不能远离这处地界,希望这处地界还不是诡的地盘,希望诡爷爷不介意咱们贸然闯入,准允咱们从这里退出去罢——若真退不出去,大家还是自求多福!」 「先退出去,先退出去!」「对对对!」 「咱们先赶紧走!」 一众人答应着,纷纷折回了马车。 先前坐在马车上的众人,见着四下里的恐怖尸首,一个个呼天抢地,也不敢下车验看情况,只有二三个汉子尿急跳下车去解了手,此下也赶紧爬上车来,生怕被拉下。 他们规规矩矩坐在车上,也省了几个车老板许多事。 车老板们不用再分出精力吆喝大家上车,直接在半路调转回马头,往来路回转而去! 七辆骡马车急匆匆地碾过土路,从苏午等人立身树林边经过。 几个驾车的车老板甚至都未注意到林间的苏午等人。 此时天近黄昏,丁胖子的车队这一路走来,已经走了近百里路,他们想要在天黑以前赶回县城去,却已经不可能。 即便如此,这些人还是尽可能地想远离当下的地域,以免被隐藏在此间的 厉诡夺走性命。 苏午从林间走出,吴文远带着三阳会众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 素珏道姑带着小河早与苏午在金柳村口分别,去了别的地方。 走进临近山谷那片树林里,苏午将地上的尸首又都验看过了一遍。 几只乌鸦停在不远处的高树枝上,脑袋转动着,漆黑的眼珠紧紧盯着林间散落的尸首,不时嘎嘎乱叫几声。 吴文远看着那些完全不像是被人所杀的尸首,心头微微发寒:「这难道是··· 他话未说完,苏午就摇了摇头,抬目扫视四周:「这些衙门官差,并非为厉诡所杀。」 「不是厉诡所杀吗?」吴文远闻言,心中稍稍放松。 就听苏午又道:「杀死他们的东西,亦绝不是活人、野兽之类。」 听其言,吴文远放松下去的心情陡地又紧绷起来,他眼神困惑地看着苏午,不明白苏午所言何意。 倒在林间的尸首,一共二十余具,通过他们身上衣衫装饰,可以判断这些人俱是衙门差役,且多乘骑有骡马。 此下他们的坐骑已不知去向,唯独留下这满地的尸首。 「这一具尸体,尸首分离; 这一具尸体,四肢与头颅被撕裂,如受五马分尸之刑而死; 这一具尸体,颈间有绳索勒痕,面色青紫,眼球鼓突,嘴唇发绀,舌头拉伸而出,乃是被绞死;.. 这一具尸体,被剖肠刮肚而死; 这一具尸体,尸身已被蒸熟,乃是被生生蒸死······」苏午带着众人,走过满地尸体,随意指出每一具尸体的死亡方式,他在小路中间停下,指了指地上的干尸,道,「这一具尸体,遍身长满蚁穴般的孔洞,尸身干瘪,血肉衰枯,乃是流泻尽了一身血肉精气而死。 它本身生命精气并不能茁壮到流泻出来,会在体表留下这般密密麻麻如蚁穴般的孔洞的地步。 你们看过这些尸体的死法,可想到了甚么?」 他在尸林中转了一圈,面色如常。可他周围加上吴文远一共四个三阳教徒,却都是脸色发白,强压着胸腹间涌起的呕吐欲。 四人忍受心中恐惧与身上的呕吐欲,已经忍得极其困难,又何谈想到其他什么?发现甚么线索?一个个都是惭愧摇头。 苏午也不在意。 吴文远虽是一个老江湖,手上也有几条人命,但当下这般场景想来也见得不多,他状态还算好些。 至于其余三个只是半大小子的三阳教徒,此下一个个两腿打晃,状态更差些一一他们应是都未经历过这般惨景,有此种反应,也算正常。 「此间二十余具尸首,其实对应了地 狱之中种种酷刑。 而倒在小路上的这具尸首,本身并未如他的同僚一般承受酷刑—一只不过他体内积蓄了远超他自身所能承受的血肉精气,这股精气强行冲破了他的肉壳,带动他自身血肉精气也泄出闸关,令他顷刻毙命。」苏午眼中神光湛湛,随手掐动指决 黄天道韵霎时流转开来,隐约有云芨文字在苏午周身显现! 追溯因果的符箓力量自他身上显发! 如今随着黄天法旨融合了他所修行的诸多符咒,独留下'元皇诏旨'与'北帝伏魔神呪杀鬼秘箓',他施展符咒法门,完全可以一挥而就,除非某些特别时候需要借用法坛与实体的书画符咒来增加威能,一般时候,所修诸般符咒威能,尽可以随便运用! 云芨文字化散于四下。 苏午张开眉心六天鬼眼,倏忽间就看到了此间缭绕成团的因果丝线。 眉心竖眼三颗瞳仁转动之间,此间所有的因果 勾牵尽被整理了出来,苏午看到了这些缠绕如乱麻的因果丝线集束向了何地! 他转身望向来路,出声说道:「这伙官差里领头的那个,应该便是虐杀这些人的罪魁了。 —原来真有厉诡作祟?」 吴文远等人听得苏午所言,根本不明所以。 苏午迈步朝来时的路走去,众人见状,纷纷跟在他身后。 好在他刻意放缓了速度,在众人借助'甲马符咒'的情况下,倒也能跟上他的脚步,不至于被他甩得远远的,遗落在这僻静深林之中。 太阳终究落下,昏暗遮蔽人间。 丁胖子车队众人,寻了几间荒弃的房屋,开始安营扎寨。 正文 1081、薪柴(1/2) 暮色四合,云天渐暗。 丁胖子带着的这支车队,已绝不可能在天黑前赶到附近有生人聚居的村镇,他们再往前走,还得经过很长一段荒无人烟的地界。 与其匆忙奔逃到天黑的时候,随意寻个角落安营扎寨,倒不如找一个适合居住的地方落脚,提早做些准备—丁胖子等几个车老板打的便是这样的主意,是以他们在远离了那片倒着尸体的山林以后,就寻了当下这个有数间荒弃房屋的地界,选择在此地安营扎寨。 「女人去捡些柴禾回来,二三人结伴过去,莫要走出我们的视线! 男人把这几间屋子的墙壁、房顶,能修的都修一修,会编篱笆的留下来,拿木柴编几道篱笆门,当作这几间屋子的房门!」丁胖子停在房屋前,向接连跳下马车的众人吩咐了几句,安排过诸事以后,便领着几个车老板去拴好了各自的马车。 他常年跑江湖,确也有几分阅历。虽然当下自己心神不宁,但面上并未表露出甚么来。 众人见他还能如此镇定,便都对他多了几分信服。 人们依着他的安排,三三两两地分散出去,各自去做活。先前那个抱着孩子的年轻妇人,也寻了一个老婆婆做伴,两人就在几间废弃房屋附近的林子里捡拾树叶干柴。 老婆婆蹲在年轻妇人前头,埋头扒拉着草丛中的小树枝,她听到身后年轻妇人呵斥孩儿的言语声,笑着转回头去,与那妇人说道:「豆娘啊,我来捡柴禾就行了,你多分点心去,看着他们那边—丁胖子那些人,不是实诚人,说不定待会儿又整出什么幺蛾子来。 你多留心,他们那边要有甚么情况,咱们也好赶紧赶过去——不能叫他们落下咱们喽!」 「好,我记下了,老婶娘。」被称作「豆娘'的年轻妇人搂着脸上挂着两道泪痕的孩儿,本还想着叫孩子少闹腾一些,自己好能多捡些柴禾,听到老婆婆如此言语,她心中顿也紧张起来,频频回头往破房子那边看。 丁胖子在几间破房子前升起了一堆火。 男人们搬着木头、砖石在房屋里进进出出。 原本还有些光亮的苍穹,此下亦慢慢黑了下去。 散落在破落房屋四周、捡拾着柴禾的人们,抱着一捆捆柴禾开始回转。 豆娘见人们都往回走,她一手抱着自己的孩儿,一手欲要揽起自己捡拾的一堆柴禾,同时对前头的老妇人说道:「老婶娘,他们都回去了! 咱们也回去罢!」「诶,好,好。」 老妇人答应着,抱着一捆柴禾站起来,转身看着正吃力地把地上柴禾往怀中揽去的豆娘,眼神有些惊讶地道:「年轻人干活就是麻利嘞,豆娘你这捡的柴禾比我这个不中用的老婆子多多了! 你抱着孩子罢! 我帮你抱柴禾就行了!」 说着话,那老妇人就把两捆柴禾用一根粗木棍挑起来,扛在自己肩上,对豆娘摆了摆手:「走走,咱们先在屋子里占个好位置去!」 豆娘感激地看了老妇人一眼,答应一声,领着老妇人匆匆回转破房子那边。 那些抱着柴禾回转的妇人们,此下在丁胖子前头排起了队。 队列里,妇人们七嘴八舌地议论着,也叫豆娘明白了当下的情况。 「还好俺手脚快,捡了一大捆柴禾,今晚用不着守夜哩·····.」 「咱们妇道人家还得跟男的在外头守夜吗?」 「是啊,那几间屋子住下这么多人也够了啊,叫大家都呆在屋里不行吗?」 「现在是人家车老大拿主意,怎么做,还不是看人家怎么安排? 那胖子······就是这么安排的······ 谁捡来的柴最少,谁今晚就不能睡觉。 得在屋子前头守夜哩·····.」「真黑啊·····.」 「小声些,他往咱们这边看了!」 豆娘听过前头七八个妇人的议论声,看了看他们怀里抱着的柴禾,心里悄悄对比了一番,暗暗松了一口气。 她方才虽然不时分心观察这边,但手上也没停过。 捡来的柴禾并不比前头那些人少。那些人都被车老大准允进屋休息,她应该也能。 想到这里,她转头看了看自己的同伴—老婆婆担着两捆柴禾,见豆娘转回头来,其面露笑容,小声地道:「咱俩捡的柴,都够啦······」 豆娘抿嘴笑着,点了点头。 前头的七八个妇人,很快都被丁胖子准允进屋休息。 队列轮到了豆娘这里。 丁胖子看了看豆娘怀里的孩童,脸上也没有甚么表情,问道:「你的柴呢?」 「婶娘帮我担着,我俩的都在这里··· ···」豆娘一边紧张地言语着,一边侧过身子,给身后的老婶娘让出了一个位置,叫丁胖子能看到老婶娘担着的柴禾。 老妇人亦不断向丁胖子鞠躬行礼:「是啊,车老大,我俩的柴都在这儿了。不少了罢?我把柴放在这里,叫我俩进屋罢····· 迎着二人乞求的目光,丁胖子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柴不够!」 「不、不够?」豆娘眼神茫然。 她身旁的老婆子却猛地激动了起来:「不够?凭什么不够,为什么不够?! 她们也担着和我们差不多、比我们还更少的柴,便能进屋休息,凭什么到了我们这里就不够?!」 「婶娘······」豆娘下意识地想劝阻老婆婆,生怕对方把事情闹大了,得罪了这个车老大,反而把他们赶出车队,叫他们仨只能露宿在荒山野岭里。 老婆婆却甩开了豆娘的手,环视周遭,忽地一屁股坐在地上,哭天抢地起来:「你们不要脸啊,收了我们的钱,却不给我们办事! 我们付了你那么多的银子,你还要使唤着我们给你干活。看我们孤儿寡母的好欺负,就拼命地刁难我们—」 说着话,老婆子扭头指着围拢过来的那些男人们、女人们,更大声地哭叫了起来:「你们想想吧,你们想想吧,你们家里就没个老爹老娘,没个还在奶娃娃的媳妇吗?这车老大是要把人给欺负死啊,是要把咱们给欺负死! 柴够不够全靠他自己说了算,我们捡了这么多柴,他还说不够,你们捡的柴难道比我们多? 王八***的缺德鬼啊····..」 「你们三个人,只捡了这两捆柴,怎么会够?!」丁胖子脸色阴沉下来,打断了地上老婆子嘴里吐出的一句句脏话,他沉声道,「我只能放你们其中两个人到屋里休息,剩余那个人,得留下来守夜!」 「这死黑胖子不是从他娘的肠子里爬出来的,是没爹没娘从石头缝里出来的啊?. 把孩子也给算上,还算是个东西吗?!」地上的老婆子又叫号起来。 围观人也纷纷皱眉,目光聚集在了丁胖子脸上。 丁胖子咧开嘴,阴沉地笑了笑。 他环视周围一圈,将周围人的神色尽收眼底,喝声道:「我不过是收了你们三个几百个钱而已,便要费劲艰险把你们送到地方去! 你觉得我丁胖子做得不好,那老子便不做你们这几单生意了! 老三!老三!」 被丁胖子唤作老三的车老板匆匆走过来。 丁胖子又道:「称八钱银子出来,把他们打发走! 不叫他们呆在咱们车队里了!」 正文 1082、“文官”(2/2) 「老三'闻言,赶紧拿戥子称了八钱银子出来,丢给地上的婆子,便又纠集了几个人,把老婆子和豆娘母子往远处撵。 老婆子捡起银钱攥在手心里,一把打开几人推过来的手,大叫道:「不用你撵,祖奶奶自己会走!」 说完话,便拉着豆娘走远了,走出了当下的地界。 豆娘眼见自己就这么脱离了车队,心里立刻凄惶起来,忍不住抹起了眼泪:「跟他们好好商量,婆婆带着我的孩儿在屋里呆着也是好的。 现下咱们被赶了出来,这可怎么办啊? 天都黑了······今晚怕是都不好过了··· 「别怕,别怕,你老婶子都看过了,这附近还有个野庙,咱们去那里歇一晚上,明天再想办法—嗨,别哭了! 你没看出来吗? 他们本来就没打算放咱们进屋休息的,你求他也没用,弄不好还得把自己搭进去! 这些车老大,心黑得很,不像是做正经赶车生意的。跟着他们,不会有好事,说不定还会招来甚么祸事! 现下能拿着钱走,这是好事情,别哭了,别哭了······」老婆婆忙不迭地安慰着豆娘,豆娘听着老婆子的话,情绪也渐渐稳定了下来。 她看了看昏沉沉的天色,又有些惊惧地缩了缩脖子:「我听家里头的老人说,在外头宁睡荒坟,也不住野庙,咱们去野庙子里面歇息,不会出甚么事情罢?」「不会的,不会的。 咱们都这么倒霉了,总不至于更倒霉些。 放心罢!」老婆子满口答应着,和豆娘相互搀扶着,在黑暗里摸索了一阵,终于看到了昏沉天色下,那座黑黢黢的野庙。 野庙傍山而建,只有一间庙堂。庙前头的木门还是完好的。 豆娘和老婆子推门进了庙子,她一抬头,就看见了屋顶上破开个大窟窿,几丛野树的树杈子就在大窟窿外张牙舞爪着,被天光一照,在地上投下缭乱的阴影。 豆娘心头怦怦直跳,赶紧低下了头,拉着在黑暗里开始行动不便的老婆婆,躲到了还有屋顶遮挡的另外半边的庙子里。 「等等,等等,我有火儿的。 别慌啊······」老妇人即便在黑暗里完全看不清东西,犹如盲人一般,心态却是极好,甚至还能安慰豆娘几句,她一边说着话,一边摸摸索索地从怀里拿出了个比指头长些的物什,拧开那物什的盖子,轻轻一吹- 黑暗里就亮起了一个通红的火头!一见老婆婆竟随身携带着火引,豆娘顿时惊喜起来。 她拉着孩儿,在庙前的香炉里翻找出几个蜡烛头,凑到火引前点燃了—豆大的烛光映照出周围一尺范围内的景象。 豆娘将那只蜡烛头蹲在旁边的石台上,搀扶着老婆婆坐下,把孩子交给老婆婆抱着。跟着她又点燃了一个蜡烛头,捏着那个蜡烛头,小心翼翼地挪动到庙门口,关上了两扇庙门。 门轴转动,发出拉长的「吱呀'声,在黑暗里,那声响传出很远,叫豆娘听得毛骨悚然。 她被这声音吓得在门前呆滞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又有一种莫名的感觉一一好似自己身后站着一个人,那人正静悄悄地打量着自己一样。 「婶娘?」豆娘小声唤了一句。 「诶! 关好门就过来吧,这墙角还堆着一些柴禾哩。 肯定是以前有人也在这里夜宿过。咱们正好用这些柴禾,今晚不用怕冷了······」老婆子在角落里搬动着柴禾,随口回应着豆娘的言语声。 她絮絮叨叨的说话声,倒叫豆娘心里多了几分慰藉。 豆娘转回身去,就看到忽晃忽晃的火光,映照出了正对 门庙墙上的神灵画像一一那神看起来是个年轻后生,头上扎着快布巾,弓着身,肩上挑着根扁担,扁担两端坠着的箩筐里,不知放着些甚么东西。 —这神灵,倒像是个行脚商,卖货郎。 庙墙上的这道神灵画像被火光映照着,画像上的水彩颇为明亮,看起来完全不像是一张贴在破落野庙里,无人打理看管的旧画,倒像是一张才刚刚被画成的神灵画像一样。 而且,豆娘还注意到这张神灵画像下面,好似还压着一张画卷。 这道神灵画像未能将底下那张画卷完全覆盖住,以至于画像边缘处,还显现出了底下那张旧画泛黄的纸质。. 「难道这张画像是有人最近才张贴到墙上去的? 把旧神画给覆盖了下去?」豆娘脑海里转动着念头,老婶娘在旁边铺好了柴草,叫她的孩儿在柴草堆上安睡,接着又忙着在庙中间的位置点起了一堆火—一火光倏忽亮起,整间庙堂里的景象,终于也在老婆子眼中一览无余。 老婆子环视周遭一圈,目光最终落在那打扮像是卖货郎的神灵画像上,她双手合十,嘴里念念叨叨着,走到神像前跪拜下去,磕了响头,道:「叨扰您歇息了,叨扰了,神明在上,还请您多包涵,不要跟我们这些可怜人计较。 我们也是被赶了出来,不得已只能在您这里落脚。 您要真怪罪,就怪那几个黑心的车老大罢,最好把那丁胖子的命也收走······」 豆娘心里原本还有些紧张,此下听着老婆婆在神灵画像前的言语,心里放松些许,嘴角带上了笑意,她等老婆婆念叨完,站起了身,才与对方说道:「婶娘说那些做甚么? 神灵也不一定能听进去的······」 「听进去听不进去罢,反正我同它告过罪了。 礼多人不怪。」老婆子笑呵呵的,叫豆娘到火堆边坐了。 两人守着火堆,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经历先前那场变故,二人还都没甚么睡意。 倒是柴草上躺着的童子,或许是因为跟着娘亲奔波劳累了一天的缘故,很快就睡了过去。 庙堂里,响起孩童均匀的呼吸声。豆娘起身去捡了些柴禾,往火堆里添了几根,令它能始终保持燃烧。 守着这堆火,听着门外滚滚而过的风声,豆娘内心里,亦升起一种久违的安宁之感。 这时候。 门外的风声稍稍止歇了。 两扇庙门被忽地推开来,门轴转动,发出拉长的「吱呀'声,在黑夜里传出去很远。 这阵响动,一霎就打破了豆娘内心的宁静,豆娘心里发紧,目光看向被推开的庙门—一庙门外,站着一个瘦高的马脸儿。 那人未有戴冠,脑门、两鬓头发皆剃得干净,唯留脑后一丛头发,编成了一根黑溜溜老鼠尾似的长辫子,缠在颈间。 其穿一身青黑色袍服,袍服胸口处,绣着七品文管「鸿漱'补子,脚上蹬着一双马靴。 此人生有一双吊梢眉,双眼颇小,眼间距宽,看上去像是两个横着的逗号,鼻子极长,嘴唇略薄。他推开门后,看都未看正在庙里歇息的三人,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庙墙上那副神灵画像,跟着迈步走了进来。 随着这竟好似是个大官儿的男人迈进破庙内。 一股叫豆娘毛骨悚然的寒气亦随之滚荡入庙中,那寒意在庙子里肆意翻腾着,只在顷刻之间,就熄灭了烧得正旺的那堆火,仅留灰烬里的些微火炭,还在挣扎着放出暗红的光! 苏午带着吴文远几人行在小路上。他抬目看向前方傍山而建的那座野庙。 在他的感知中,游离于天地之间的劫力,在此 瞬猛然缠绕在了躲入破庙中的年轻妇人与其子、老妪的身上! 并且于顷刻间沸腾了开来! 那间破庙之中,暗藏有鬼祟,而先前踏入庙中的母子二人、老妪,恰巧'惊醒了原本沉寂在那破庙中的厉诡。 苏午感知着天地间的劫力变化,正要走近那座破庙之时—缠绕在破庙中三人身上的沸腾劫力,忽然又沉寂了下去,从三人身上消散! —死劫在瞬间降临在三者身上,还未有显发,又忽地自行消褪了? 这般情况颇为怪异,苏午猜测可能是藏在暗处的厉诡转移了目标。 天地间的劫力仍在流转着,找寻目标。 一道穿着官袍的人影忽自破庙侧方的野林子里走出,径直推开了庙门,迈步走进了其中。 「过去看看。」 苏午眼中光芒微动,带着吴文远几人大步走向了那间破庙。 那道穿文官袍的身影前脚踏入野庙里,苏午等人后脚就跟着踏入了破庙中。野庙内。 穿文官袍服的身影仰头看着庙墙上贴着的、像是一个卖货郎、行脚商一般的神灵画像,他双手垂在身侧,侧首看了看蜷缩在角落里的豆娘、老婆子。 老妪看着他身上的官袍,立刻拉着豆娘向他下拜:「民妇拜见大人!」 「拜见大人!」 渗人的寒意在这道穿文官袍的身影周遭流转着。 先前嘴皮子颇利索的老婆婆,此下额头紧贴着地,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豆娘抱着自己的孩儿,在老婆婆侧后方跪着,亦是战战兢兢! 在三人头前方不远处的那堆炭火,只剩零星火头,那零星火头在浓郁寒意的浸润下,亦在挣扎着,明灭不定。 吊梢眉、绿豆眼、长相不似汉人的大官'抖了抖眉毛,他嘴唇不动,腹部却传出微有些模糊的人声:「谁还来过这里? 谁······向墙上的画许过愿?」 正文 1083、天神六道!(1/2) 跪在地上的三人,除了豆娘怀里的孩儿敢张着懵懂的眼目,去瞧那道浑身似笼在黑漆漆瘴气中的身影之外,其余两人头颅都紧紧贴着地,各自尽力压抑着自己的呼吸声。 豆娘颤颤巍巍地伸手,想按下孩儿的脑袋。 这时候,那像是个大官的身影忽然开口问话,她心脏怦怦直跳,却根本未听明白对方所问。 倒是她身旁的老婆婆反应很快,连连道:「回大人的话,我们才到这间野庙不久,也不知道此前有没有人来过这儿! 至于向墙上的画许愿······这就更不知道了。」 身形被一身宽大而阴沉的官袍包裹着,面容因而更显得阴森的男人,闻言摇了摇头:「又得叫我浪费一夜的时间,可惜了啊······」 他目光在老妪与年轻妇人二人身上来回扫视着,最终看向了被豆娘强行压低头颅的童子。 马脸儿男人咧嘴一笑,更叫人觉得毛骨悚然。 「这娃娃不错····..」 瘦骨嶙峋、几乎只剩一张皮包裹着青黑的血管脉络、骨骼的手掌从男人袍袖下伸了出来,伸向那个又挣脱开母亲手掌,仰起头的童子。 这时候。 忽有脚步声在庙门外响起。庙子里的男人目光一厉— 紧接着,他忽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惧感,这种恐怖感叫他觉得充塞四周的空气都变得不安全了起来,好似处处都遍布利刃尖刀—他猛地收回了手掌,也未有扭头看身后来者究竟是谁,抖开袍服下摆,当场就在火堆旁席地坐了下来。 「天气太冷了,还是点一堆火暖和些 男人自言自语般地念叨了几句,捡来几根树枝丢入火堆里。 火堆中零星的火头散发着丝丝热力,积蓄了一阵儿后,终于将那几根细树枝引燃,火光在小庙里重新跃动起来。 几道人影迈入野庙中,摇曳的火光照映出那几个后来者的影子,在墙壁上、地面上时而交错,时而叠合。 留在最后的半大小子返身去关上了庙门。 庙外面的冷风终于不再呼呼地灌进庙子里。 火堆旁穿官袍的男人更坐正了身形,看着身材高大的青年人在自己对面的火堆旁坐下,他身后跟着的瘦高老者躬身侍候在旁。 这几个后来者的身形,正好把豆娘母子、老婆婆遮挡在了后头。 更温暖的气息在这间屋顶有个大窟窿的庙子里流转开来,温暖带给人慰藉,叫跪在地上的豆娘母子、老婆婆内心稍稍生出了些丝勇气。 她们小心翼翼地抬起头,看到挡在自己身前的几个半大小子。她们的目光穿过这几个少年身影的间隙,看到了坐在火堆旁的苏午。 豆娘看见了苏午的侧脸,眼神有些惊讶。 她认出了苏午是谁。 但当下这般光景,没人主动开口,她更不敢在此时言语甚么。 苏午抬起眼睛,看向对面穿官服的男人,那人接触到苏午的目光,心中那种叫他毛骨悚然、好似有一柄柄尖刀架在他脖颈上,悬在他后颈上、抵在他胸口处的感觉猛地爆发了出来,他脸上细微的绒毛都被这股恐怖感给激得竖了起来! 男人低着头,不敢说话,也不敢再看苏午的眼睛! 但对方的声音徐徐流入他的耳朵里,声音静定,仿似根本无事发生:「看阁下面相打扮,不似是我们汉人。 旗人?」 「是,是······」男人不愿回答苏午的问话,但他的嘴巴却不听使唤,直接说出了真话。 「叫甚么名字?」 「鲍保。满名是'伊勒根阿林保'。」 「 山谷前头那片野林子里,那些死去的官差,是随你来的差役?」 听到苏午这个问题,「鲍保'顿时想要抗衡那股不知从何所起的力量,不去回应对方的问话,可他根本无力抗衡,只是浑身发着抖,筛糠似地回道:「是······是··· 「看你穿得这身衣裳,亦是朝廷命官了。 来这里是为了办甚么事情?」苏午目光在鲍保官服胸前那块'鸿漱补子'上微微停留,鸿漱补子,清七品文官朝服上的补子。 七品官,得是外县的知县,京县的县丞了。 今下往外县做县官的旗人倒是罕见。大多数八旗子弟这会儿还躺在功劳簿上,每日吃喝玩乐,在京城里享受荣华富贵呢。 「奴才领皇命,前往中原考城县赴任知县,正好从这里经过。」鲍保低着头回答,面对苏午之时,他始终被那种难以言喻的恐惧裹挟着,以至于他都在苏午这个根本不是他主子的人面前,自称为奴才i 「那些官差因何而死? 可是被你所杀?」苏午又问道。 这个问题一提出来,作为回答者的鲍保面孔都扭曲了,他脸上满是愤怒挣扎与恐惧逃避掺杂的情绪,两种截然不同的情绪共同呈现在他脸上,令他脸上神色看起来诡异而扭曲,他猛力摇着头,恨不得摇断自己的脖颈,口中却连连回道:「那些官差确因奴才而死,却不是奴才所杀的! 奴才、奴才借助它们来经历'地狱变'苏午眼中光芒乍现,盯着鲍保问道:「地狱变是甚么?」 「地狱变,地狱变是——」鲍保头颅摇动得更加剧烈,以至于'他'说话声都变得含混而断续,他浑身颤抖着,不受控制地想要回应苏午的问题—却在此时,他的皮肤猛地发黄、斑驳起卷,犹如经历过岁月浸润的一层纸张般,斑驳泛黄的面孔上,卷起了一层层纸皮! 鲍保整张脸都变作了一张纸糊的面孔,这张面孔与他原本形象完全不一样,乃是个画在纸上的,豹目环眼的汉子!嗤啦! 「他」挣扎着爬起身,身上包裹的这层纸皮,却在挣扎的过程中撕裂了。 面上覆着的那张画有豹目环眼面孔的纸张,也从他脸上脱落。 那张纸脸之下,却是另一张纸脸!这张纸脸的面容,却是个看起来颇清秀的男人- 苏午看着鲍保挣扎着爬起身,捡起了从对方脸上脱落的那张纸脸,他识出了豹目环眼面孔、清秀面孔—这两张面孔,属于先前死去的两个官差! 他身周劫影翻腾着,浸没过了鲍保的双膝。 鲍保在苏午劫影浸润下,却是动弹不得,连挣扎也挣扎不动了! 「地狱变是甚么?」 苏午坐在火堆边,又捡起鲍保脸上脱落下来的一张官差的面孔,继续向他问道。 鲍保推金山倒玉柱般跪倒在地,向苏午不停磕头:「爷!爷!您是爷!您饶了奴才罢—您放过奴才这一回罢!」 在他不停磕头之时,其面上仍有一张张纸脸在不停脱落。 总计二十七张纸皮从他身上脱落下来。 正对应了先前死去的二十七个官差。 脱落去全部纸皮以后,鲍保的面孔变得一片空白,人肤色的面皮下,微微浮凸出五官的轮廓,却始终无法长出真正的五官来。 苏午摇了摇头,看着鲍保没有五官的面孔,开口道:「我大抵有些了解了,你所谓的「地狱变'是甚么——不过那些终究是我所猜测的而已。 真实情形是甚么,还得你来给我说清楚些。 和我说说,地狱变是甚么?」 「将不在天神六道之人,通过地狱之刑以后,转入天神六道之中,这就是地狱变了 ······」鲍保回过话后,如同被抽走了全身的筋骨一般,伏倒在地。 正文 1084、卖货郎(2/2) 鲍保口中的'天神六道',显然不同于今下人普遍以为的「六道'。 苏午听得鲍保所言,蓦然间联想到了湾山长生牌坊下的八重石轮,以及那身首分离,包容了六道的旗人贵女孕妇之尸。 他垂下眼眸,目若火炬。 即便鲍保未有接触到他的目光,面孔贴在地上,仍旧生出一种被他看穿了所有的感觉! 「如你这般,不在天神六道之人······想来亦不在'六道'中的'人道'之列了吧?你其实已经不是人了,是个「伪人'。 伪人化为'天神六道'之人,想来也没那么容易。」若果真容易的话,满清王公也不至于在天下各地兴建长生牌坊,不惜截断龙脉,耗损国祚了。苏午看着趴倒在地的鲍保,接着道,「你所运用的办法,便是利用随行的官差,来助自身地狱'地狱之刑',将地狱刑的代价转移到他们身上。 以此来助力自身轮入天神六道之中?该如何叫那些官差来帮助自身抗御地狱之刑? 是墙上这副诡画吗?」 苏午缓缓站起身来。 他身旁的火堆里,火焰腾腾而起,将整间破落凋敝的庙堂,都映照得通明光亮! 鲍保四肢无力地趴在地上,放弃了任何挣扎的念头,只是不断地以头叩地,嚎叫道:「您杀了奴才吧,您杀了奴才罢! 他的身躯被苏午劫影浸没,不仅钳制住了他自身的力量,更压制住了那在他体内翻腾的、欲要将他完全撕裂的那股暴虐而邪诡的气息! 但那股气息仍在他体内左冲右突。 他想活活不得,想死却也死不了,只能一个劲地央求苏午杀死他! 苏午却不可能这般做。 今下好不容易抓住与'长生牌坊'相关的这么一个线索,他怎么可能轻易就叫对方死去,要死也得掏出对方所了解的一切情报以后,再将对方杀死! 是以,他未有理会鲍保所言,走到庙堂中间,打量着墙上那张神灵画像。 这张画像水彩鲜艳,如同才画好的一幅画,就被贴在了庙墙上。 不过,些许遮蔽在神灵画像前面的蛛网,却说明这幅画并不是一副新画,它又好似被张贴在这间破庙里已经很久了,只是因为保管良好,以至于它看起来还像是一副新画一般。 苏午盯着这副神灵画像看了一会儿,忽然侧头看向三阳会几人身后挡着的豆娘母子、老婆婆,出声问道:「婆婆,大姐,你们可曾向这庙里的神许过甚么愿望?」 他语气温和,又有八识心王的力量融入言语之中,叫豆娘等三人听在耳里,却没有什么惊慌。 豆娘低头思索着,忽地想起老婶娘先前拜这间野庙中的神灵时,说过的那些话。她微微愣了愣,看向旁边的老婆婆。 老婆婆也想到了自己先前做了些甚么,忐忑不安地向苏午回答道:「我先前拜神的时候,跟这神说—它要是对我们有啥不满意,就让它去找那些个刁难我们的车老大的麻烦哩······不知道这算不算是向它许了愿啊?」. 「算。」苏午点了点头。 他眼中光轮转动,眼前画卷中,打扮得像是一位卖货郎的「神灵'肩上,挑着的扁担里,一边扁担悬吊的箩筐内空空如也,一边扁担吊着的箩筐里,已经多出了几个黑乎乎、圆滚滚的物什—他的目光越是集中在那几个物什上,便越能看出来,那是几个面目模糊的人头。 「老婆婆,你向它许了愿,又该拿甚么来还愿呢?」苏午收回看向庙墙上那副画卷的目光,他转而看向了豆娘旁边的那个老婆子,叹了口气,向对方问道。 「这这这·····.」 老婆子神色慌张,不知该 如何应对。 苏午看向大半身躯浸没入劫影中的鲍保,向其问道:「你又是如何向它还愿的?」 这诡画中的卖货郎扁担两端箩筐,左侧装满人头的筐子,代表了老婆婆许下的愿望,右侧空空如也的筐子,便表示着待到卖货郎完成老婆婆许下的愿望以后,她须付出的代价。 「奴才已经脱离普通六道,并非六道中人,且能运用「地狱变'的法子,一直不断寻身边人来替死,便以此种办法捱到了天明······到了天亮以后,那卖货郎就会归返画中,夜里向它许下的愿望就此作废,也就不需向它还愿了······」鲍保声音木然地回应着。 「像你这般羸弱的伪人,它都奈何不了吗?」苏午闻言有些惊讶。 「......」鲍保不知该如何回应,脑袋埋入劫影之中,保持了沉默。 苏午转头踏上神台,将庙墙上张贴的这道神灵画像完完整整地撕扯下,折叠整齐,收了起来,他撕扯诡画之时,也未遇到任何阻力。 将诡画撕下墙壁以后,便能看到,庙墙上还有副色彩斑驳的山神画像。 —这副山神画像,才是这间野庙里原本供奉的神灵。 卖货郎'是最近二三日才出现在庙墙之上。 「我去看看情形,你们先留在这间庙里吧。」苏午念头一动,令劫影将鲍保身躯完全吞没,同时向吴文远等人说道。 吴文远有心追随,却更知自己在明王身边,亦不过是个累赘而已。 他拦下了其余三个想说话的三阳会众,向苏午躬身行礼:「弟子遵命!」 身后三阳会众见状,也只得纷纷行礼遵命。 豆娘抱着怀里的孩儿,看了看旁边失魂落魄的老婆婆,犹豫着想要同苏午询问几句—若是老婶娘没能力给画中神灵还愿的话,会发生甚么事情? 不过,未等她开口,苏午先看向了她们三个,笑着道:「这副诡画确实有些诡邪,但若说危险程度,其实倒不算高。 老婆婆,你安下心就是。」 这位青年人言辞之间,却有一种莫名的、叫人心神安定的力量。豆娘听着他的话,虽不知他所言依据在哪里,但不觉间就信了他所言,她稍稍放下心来,就想安慰身旁的老婶娘几句。 老人家此时倒回过了魂儿来,向苏午连连点头:「好,好! 那我就安下心了!」 「在这里先凑合着歇息一晚,到了明日早晨,会有车驾送你们回县城里去。 你们可以重新到车马行里雇车。」苏午笑着说了几句,随后与众人作别,转身走出了这间野庙。 两扇庙门轻轻闭拢。庙里面燃着火。 「这后生心怪好嘞······」老婆婆低声念叨着。 「老不死的!」 丁胖子看着豆娘母子、老婆婆被他手下车老板推搡着走出这块地界,他狠狠地啐了一口唾沫,接着冷眼扫视四周面色各异的人们,喝声道:「你们还有谁不愿坐车了,不愿在这个车队里了? 直接说! 我也把银子退给你们,以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 他话音一落,几个车老板都阴着脸,往他身后一站,目光恶狠狠地瞪着周围众人。 周围人们迟疑着,慢慢低下了头。 「她们要是好好说话,我倒也不至于不在屋里留个位置给她们。 俩人上来便是一副受欺负了的模样,好似我坑骗了她们甚么一样—呵!也不看看现在是甚么情况,这夜里,说不定就有点什么—老子至于冒着身家性命不保的危险,去坑骗她们那仨瓜俩枣? 那老不死的,委实是 在羞辱老子!这口气,我却不能忍!」丁胖子言语中隐有所指。 众人听着他的话,顿时联想到那片树林里的残肢断体,一个个立刻就后背发寒,毛骨悚然起来,再看四周影影绰绰的黑影,更觉手脚冰凉! 这下子,他们却是连最后一丝抗争的勇气也都消失了,惧惮于被丁胖子赶出这片地界,独自面对黑暗里未知的恐怖! 丁胖子看他们脸上的表情,也知他们心中所想。 他看了看四周。 天完全黑下来了,几间破屋子前的火光,把周围人的面孔都映照得影影绰绰的。 此情此景,叫他心里也发毛了。他放缓了声音,说道:「待会儿须留三个人在堂屋里守夜,我指三个人来,你们就负责守好这个夜晚! 要是不愿意,那我给你们退钱,你们走人就是!」 正文 1085、卖货郎(二)(1/2) 丁胖子目光在人群里梭巡着,指了三个看起来机灵、沉稳的人出来,道:「就你们三个罢,你们今晚负责轮流守夜!」 被他指到的三人并不情愿,都往左右躲避着,想躲进人群里。 然而周围人见状,却呼啦一下散开了。 他们想躲到别人身后,却也没甚么机会。 看三人这副作态,丁胖子脸色阴沉了下来:「你们不愿意?老三—」 听到他的喊声,先前那个拿钱出来的车老板立刻到他近前来。 三个人见这般架势,顿时都害怕起来。 现下天已经完全黑了下去,除了破房子前头的这堆篝火,能映照出周围的朦胧情景,更远处都是黑漆漆一片,他们当下若不应承下丁胖子派给自己的差事,只怕就得被退了车票钱,直接赶出周边了—到处都是黑灯瞎火的,夜里还指不定藏着甚么脏东西······这要是被赶出去,面临的变数就更多了! 说不定会活不过今晚! 留在这里,好歹只要守在堂屋里就行! 三人瞬间想通了,都慌忙点头,各自出声道:「愿意的,俺愿意守夜的! 「是啊!」 「不必退钱,不必退钱······」 见三人都表了态,丁胖子神色也和缓起来。 他心里也压着一份担忧,想尽早把诸事都确定下来,这些人若不听从他的话,与他来回撕扯,他也觉得浪费时间,当下三人能如此识趣,把事情答应了,也叫他心底暗松了一口气。他向三人点了点头,依旧叫身旁的老三数出几角银子,分给了那三人:「你们愿意守夜,我丁胖子也不能薄待你们。 退你们一半车票钱,你们留着买些点心吃。」 只要能渡过今夜,其他一切都好说。 当下送出去的银子,过了今夜总还是能通过各种方式收回来。 三人被指定守夜,心中已极沮丧,当下各自分了点散碎银子,倒多少是个慰藉。本来面上没什么笑意的三人,虽然当下也笑不出来,但神色总算缓和了一些。 他们拿着银子,与丁胖子道了声谢。随后,众人在丁胖子的安排下,都回到了破房子中。 这几间房屋,不知荒弃了多久,早已经在风吹雨淋下变得破破烂烂。 左边那间房屋的屋顶完全塌了下去,倒在屋内,先前几个男人只简单清理了屋子里的瓦砾与落叶,在墙角搭了个矮棚。 如今这道矮棚子下,挤了七八个人。 众人在矮棚前生了一堆火,好歹将这四堵墙里的潮湿阴郁之气驱散些许。 右边那间屋子保存得尚好一些。丁胖子与几个车老板便呆在这间屋子内,他指挥着那些车老板抬起新编的那扇篱笆门,挡在了门口。 「把火引子拿过来。」「你省着用······」 「这土夯的墙倒还结实,堂屋左边那间屋的屋顶都全塌了,四堵墙倒还完好无损。」 「咱们这间屋的屋顶不会有事罢?」「不会。我方才检查过了,凑合过一夜没甚么问题。 有堵墙塌了小半边,稍有些漏风,方才我也找人重新把墙糊了糊,先把今晚凑合过去吧······」 几个车老板言语着,在屋子中间点起了一堆火。 火光把屋子里的情形映照得影影绰绰的。 众人忙完以后,就各自在稻草堆上或坐或躺。他们都是心事重重的样子,各自低眉沉思着,一时间都没人言语。 如此未过多久,那个被丁胖子称作老三'的车老板,抬起头看向了窗边站着,观察着窗洞外情形的丁胖子:「咱们走了这么远了,方才捡柴禾的时候, 修房子的时候,都没遇见甚么不对劲的情形,那些说不得的东西······应该跟咱们没啥关系了罢?大哥?」 老三小心翼翼地言语着,言辞间还在避忌一些东西。 他口中所谓'说不得的东西',究竟是甚么,在场众人其实都明白。但众人皆不会把那个东西的名字说出来,好似一说出来,就会被那个东西找上门了一般。 丁胖子拧眉看着窗洞外,窗子外的那片空地上,那堆篝火今下仍旧明亮,映照着四周的情景。 焰火渲染下的四周,只剩林木影影绰绰的轮廓,那些影子随火焰摇曳扭动着,好似又连通着一个未知的世界。 丁胖子心中有些焦躁,对于这种完全脱离自己见知的情形,完全不知该怎样应对。 他听到老三的问话,心里更加烦躁。转回头坐在柴草堆上,他瞪着老三说道:「我怎么知道?这条路究竟是谁选的?要是不走这条路,根本就不会遇到那些怪事情! 哪里还用得着在夜里提心吊胆,担忧这些有的没的?!」 老三见大哥心情不好,挠了挠头,不敢多言。 其余几个车老板中,有个瘦高个听到丁胖子带着质问的话语,心虚地低下了头。 他一低头,便叫丁胖子注意上了他:「老六,是不是你选的这条路?!你个狗***的,今晚要是没事还好,今晚要是—你要把大家害惨了!」 「大哥,我冤枉啊······· 我完全照你说的,选好了这条路啊。 不是你说人多的地方不好办事,容易叫人发现咱们干的大活吗?所以我才选了这条道······」老六抬起头,一脸冤枉地说着。 「滚滚滚!」 丁胖子不耐烦地摆摆手,打断老六的话。 他垂着头,沉默了一阵,又道:「过了今晚,大家就先各回各家,歇息一段时间——这段时间都不要杀生,不要吃肉,吃一段时间的素斋,散一散那些可能粘在咱们身上的怨气,前段时间咱们干的活儿太多了,身上血气太浓······ 血气也会招那些东西的·····.」 众车夫心头本就有点惴惴不安,此下听到丁胖子这么说,顿时回想起了自己先前干过的勾当。 一个个更加沉默,内心也更加焦灼难安起来。 车船店脚牙,无罪也该杀。 似丁胖子这种最近才组起来,开始活跃的车队,暗下里干过的谋财害命的勾当,却不可能少了,他们每个人手上,都或多或少地带了点人命官司! 几个车老大都没心情说话。 丁胖子也从随身包袱里拿出一尊油光锃亮的木雕佛,口中像模像样地念祷起了大悲咒,这般咒语或许真有安定人心的作用,车老大们心绪慢慢平复下来,有人就着这循环不断的大悲咒,忽恍间睡了过去。 屋子里响起了细微的鼾声。 听着这一阵阵的鼾声,丁胖子的眼皮也越来越沉。 他嘴里念祷的大悲咒声音愈来愈低,意识朦朦胧胧,处于一种似睡似醒的状态—便在这般状态里,他隐约听到了篱笆门外,那几个守夜人的言语声。 「嘿!」 「你走夜路那么远,到我们这儿来,你不害怕的?」 「真胆大啊,怪不得能做行脚商哩···「这能挣着钱吗?」 「都卖些甚么东西?有啥好玩意吗?叫我们看看·····.」 甚么卖东西,甚么行脚商? 丁胖子听着篱笆门外一阵一阵传来地言语声,他睁开眼睛,渐渐清醒了过来,被他抱在怀里的那尊木雕佛,此时滚倒在地,佛头竟磕掉了下来,整尊佛像 身首分离——看着那尊身首分离的佛像,丁胖子一阵心疼,心里念着待回家后,请个好工匠来,帮他把佛头和佛身连起来。 此时,门外堂屋那边传来的言语声又小了许多。 他看了看屋子里,几个同伴都睡过去了。他便把断裂的佛像收进包袱里,站起身往窗洞外看,窗洞外空地上的那堆篝火,依旧熊熊燃烧着。 「这柴禾还怪禁得住烧嘞······还是我方才其实也未睡太久?」 丁胖子脑海里转动着乱七八糟的念头,他今下的思维完全是散乱的、不连贯的,当下想起了一些事情,下一秒就会又把注意力转移到另外一些事情去。 他拍了拍脑袋,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到门前搬开了篱笆门,想去门外边解个手 才出了门,经过门洞打开的堂屋时,他就看到了光线明亮的堂屋中,被他指定在守夜的三个人,此时各自坐在一把椅子上,围着一个同样坐在椅子上的青年人,与其说着话。看書菈 那青年人穿一身短打,脚边放了条扁担。 扁担两边压着的箩筐里,堆着些鼓鼓囊囊的货物,此下都用两块蓝灰色的布匹盖了起来。 正对堂屋门的那面墙上,挂着副松鹤延年的大画,大画下方摆了张高条案,条案上还有些花瓶、胆瓶一类的瓷器。 看着堂屋里的景象,丁胖子有些吃惊:「这不是我那处外宅吗?」 「这几个腌臜种,竟然跑我外宅里来了! 「还好似主人一般,和一个卖货郎交谈?!」 丁胖子内心里陡然生出一股戾气,也顾不上腹下积蓄的便意,三步并做两步踏上台阶,奔入堂屋里,怒气冲冲地要寻几人的晦气- 这时候,那一直侧对着他,只露出半张脸的卖货郎,徐徐转回头来,苍白木然的面孔正对着他,向他问道:「你要买些甚么?」 正文 1086、卖货郎(三)(2/2) 那卖货郎挑着扁担站起了身。 「他'拿下两边箩筐上蒙着的蓝灰布,叫丁胖子从箩筐中挑选属意的货物。 丁胖子看着卖货郎那张青白脸儿,内心的怒意忽然间就不翼而飞了,他对这货郎贩卖的货物产生了一些兴趣,便低头去看两个箩筐里的东西— 左边的箩筐中,摆着些木雕、泥胎之类的物什。 右边箩筐里,则是一叠一叠的符咒、神画、纸钱。 丁胖子的目光落在左边箩筐里,很快被箩筐中央那尊木雕佛陀吸引去了注意力。 他自己就收藏有一尊木雕佛,先前便靠着这尊木雕佛得以规避诡邪,做了几年的车马生意,也算顺风顺水,未有遇到过甚么大的灾祸。 但是那尊木雕佛在他刚才睡着的时候,滚落在地,已经摔成两截了。看書菈 虽然找个好木匠来,还是能把那尊木雕佛给拼好,但丁胖子心里总觉着,即便是修复好的木雕佛,或许也没有从前那般灵验的功效了。 当下卖货郎箩筐里这尊木雕佛就不错,看起来栩栩如生,有种灵光在佛像上。 「咦,这佛像不错啊!」 「这工,不像是寻常木雕匠人能做出来的··· 「请尊佛像到家,能保佑平安······」 簇拥在丁胖子左右的那三个守夜的人,此下似乎也都注意到了箩筐里的木雕佛,纷纷发出感叹之声,似有意从卖货郎手里买走这尊佛像。 卖货郎站在原地,仰着一张青白脸,静静地看着丁胖子,神色木然,对其余几个人的赞声好似浑不在意,又好似根本就听不到周围三人的言语声一样。 但丁胖子将周围声音听得分明。 他生怕那三个守夜的人,把这尊木雕佛先给买走了。 是以直接把木雕佛从箩筐中拿了出来,抱在怀里:「这尊佛像,我要了! 我有个跟这尊佛像一模一样的,正好把两个凑作一对!」 丁胖子说着话,低头看怀里那尊木雕佛,越看越觉得,这尊木雕佛与他本有的那尊木雕佛的雕工手艺、木料,甚至于经过长久盘玩以后显发出的那层油光,都一模一样! 他甚至生出一种'自己珍藏的木雕佛像被卖货郎偷走'的错觉,好在他还清楚记得,自己那尊木雕佛像摔成了两段,不然此下免不了与这卖货郎纠缠一番。 卖货郎缓缓低下头,看着矮黑胖子,青白脸上散发出丝丝寒意,而丁胖子以及周围谈笑的三个守夜人,却对此都浑然无觉。 「他'开口道:「你选好了,就要这个?」 「对,我就要这个! 多少银子?」丁胖子向其问道。 卖货郎直起了身,并不回答他,只是冲他摆摆手,示意他可以走了。 「得给多少银子?」丁胖子重复问了一句。 那卖货郎只是道:「你已经给过了,别的东西。」 别的东西?自己已经给过了? 这个货郎怎么神神叨叨的? 丁胖子皱了皱眉,又想到当下所处的环境也并不安全,对方既然不问他要钱, 他也乐得多节省点儿,便冲卖货郎点了点头,抱着木雕佛匆匆出了堂屋,回到了先前的破屋。 身后那三个守夜人的言语声,一阵一阵地传来。 矮黑胖子把篱笆门挪到门口,封住了屋门,便坐到自己休息的柴草堆上,把旁边的包袱随手拎到身前来。 屋子里,几个车老板都耷拉着脑袋,静静地睡着,连鼾声都没有了。 丁胖子随意扫了眼周围几个同伴,便解开包袱,想去看自己方才塞进包袱 里,断成两截的那尊木雕佛—但他翻遍了包袱,包袱里零零碎碎的东西有一堆,却就是没有那尊摔成两截的木雕佛。 「奇了怪了·····.」 他喃喃低语,捧起那尊从卖货郎手里买来的木雕佛。 越看越觉得这尊木雕佛就是自己的! 哪可能有两尊木雕佛,不仅做工用料一致,甚至于盘玩久了以后,佛像上散发出的宝光都一致的?! 那卖货郎拿我的东西再转回来卖给我?! 真该死! 不过,我好似也未付出甚么东西? 这次也就算了······ 丁胖子脑海里转动着乱七八糟的念头,他磨砂着那尊小臂长的木雕佛,凝视着那尊散发着宝光的木佛,直至那尊木佛头颅一歪—骨碌碌地滚落在地! 这佛像的头怎么也断了?! 今晚发生的事情怎么都这么怪?难不成是我在做梦?! 丁胖子心中一惊! 忽然有阵剧痛从他脖颈上浮现! 他松开怀中佛像,慌忙去摸自己的脖颈——眼前世界陡地摇摇晃晃起来,屋子里睡着的几个车老板,在他的视野里骤然变得模糊! 一阵模糊之后,屋子里的情形又变得清晰了。 暗红的炭火将房屋里的情形映照得昏昏沉沉。 被一层昏暗笼罩的屋子内,丁胖子的那几个同伴此时都在柴草堆上或坐或躺一一他们的头颅滚落在距离脖颈不远的位置。 他们都没有了脑袋······怎么都没头了?! 方才竟真是一场梦?! 可现在这般情形,会不会也是一场噩梦?! 丁胖子脑海里念头纷转,他又惊又怕,双手托住自己的下巴,向上一举—把自己的脑袋也从脖颈上「端'了下来! 屋子里,只有几个车老大身首两分的尸体,哪里有甚么活人? 倒是散落在丁胖子尸身旁的包袱里,那尊木雕佛依旧完好无损,并没有身首两分的迹象。 堂屋内。 三人战战兢兢地守在火堆边,频频看向门外。 他们心中皆对丁胖子及其几个同伙深恨不已,联想及白日间在山谷前看到的那些死状凄惨的尸体,三个守夜人俱是坐立难安。 门外篝火将四下景象映照得越发诡异,便在那影影绰绰的阴暗里,有个瘦高身影挑着扁担,晃晃悠悠地穿过了阴影,从门前那堆篝火旁边走过,走进了堂屋里。 「你要买些甚么?」 瘦高的卖货郎低下一张青白脸,看着坐在最边上的那个年轻些的守夜人,嘴唇翕动,向其问道。 那人眼神发直,低着头看向了卖货郎两边箩筐里的货物,看到了两个箩筐里,都堆着许多人头——丁胖子及其几个同伙的头颅,便都在箩筐中! 年轻的守夜—'秦大'对丁胖子几人恼恨不已,他看到几人的脑袋,便下意识地要将丁胖子的头颅从箩筐中拿出来— 这时候,秦大旁边响起一个声音:「能让我先挑吗?」 正文 1087、卖货郎(完)(1/2) “能让我先挑吗?” 这声音响起的同时,‘秦大’身旁空气中,似有水波荡漾。 伴随着层层涟漪往外扩散,一个身材高大的青年人就突兀地从涟漪中走出来,在‘秦大’身旁站定。那青年人看着青白脸的卖货郎,神色平静。 但当下这间破败凋敝的堂屋里,却开始有涟漪不断弥散,整座堂屋都在摇摇晃晃,于弥散开的涟漪中,堂屋内的情景开始变得模糊,而堂屋外的景象,更化作了一片混沌。 在卖货郎周围的三个守夜者,今下都神色变幻,时而变得清醒,时而又变得迷惘。 “怎么回事啊?” “我这是在做梦吧?怎么屋子里多了俩人?” “现在不是轮到郑牛去休息吗?我都看到他躺到角落里的柴草堆上了……怎么现在又跑过来和我们坐一块了?” “……” “梦啊,这是梦啊……” 伴随着众人恍然大悟的声音,他们的身形在这混沌迷梦中亦摇曳扭曲着,倏忽无踪了。 此方摇摇晃晃的梦境里,便只剩下那个突然出现的青年人,以及对面站着的青白脸儿卖货郎。 四下世界颠颠倒倒,但青白脸儿卖货郎,与青年人则能定在这颠倒世界之中,并未随着此方世界的扭曲而跟着扭曲。 苏午看着卖货郎担着的两个箩筐,眼神清明:“他们都走了,看来今下只能让我来挑选货物了。” 诡画中的‘卖货郎’,便是将人拉扯入迷梦中。 在梦中与他们完成种种交易,继而收走他们的性命。 他们的心愿只在梦中得到了满足,梦境中得到的一切,均不会在现实里呈现,但他们却须为此付出生命的代价。 伴随苏午话音落地,站在他对面的‘卖货郎’身形陡然剧烈摇晃,扭曲起来——而卖货郎挑着的两个箩筐里,却俱空空如也,并未出现任何货物! 这箩筐中会出现何种货物,亦要看被卖货郎选中的人,当时心中所想所愿! 今下苏午心中明明有许多愿望,希望卖货郎能帮助自己在梦中完成,可他眼中观见的箩筐里,却连一件能完成他心愿的货物都未出现,反而是那个卖货郎,在他心愿逼迫之下,身形都摇颤着、扭曲着,行将被挤出这方迷梦! 顾客的心愿——解开‘十字劫’的末劫封锁…… 顾客的心愿——容纳‘三清之肠’的办法…… 顾客的心愿——封押‘发诡’…… 顾客的心愿——将‘眼诡’移入自身本命傩府之中…… …… 眼看着卖货郎即将脱离这方混沌迷梦,缩回现实内,苏午忽然一伸手,拽住了卖货郎的手臂——那青白脸儿、僵尸一般的卖货郎,被他生出苍白皮膜、长着一张张层叠人脸的手臂抓住,就像被猜到尾巴的猫一样,猛地跳了起来,整个身形在混沌迷梦中摇颤出层叠的重影! 它想要挣脱开苏午的钳制! 但它却挣脱不得! “这些心愿,你俱完成不了的话……可否帮我延长‘麻仙姑’、‘昭道师’二人的寿元? 延长二人寿元都不行? 那再给我一尾容纳有‘无名厉诡死劫规律’的金鲤鱼如何? 这也不行? 可否帮我将‘拳意神韵’的极境完全演化出来? 还是不行? ——那就给我捉来许多厉诡,叫我自行修炼‘观火祭神法’如何?”苏午抓住卖货郎的手臂,向对方连声追问,但对方连连摇颤身形,根本就无法完成他提出的任一个要求,两只箩筐里始终空空如也,未有显现出哪怕一件货物! 苏午终于明白。 哪怕是自身的微末心愿,这个卖货郎也决计完成不了的。 哪怕是在梦中完成他的心愿。 这卖货郎将自身诡韵收敛到完全归无的状态,苏午还以为他至少具备像‘鬼梦’那般的些丝特性,今下看来,卖货郎比之鬼梦差得远了。 “这些心愿你都难以替人实现,你究竟有甚么用? 你自己说说罢!”苏午抓着卖货郎,做最后的努力。 卖货郎听到苏午的话,挣扎幅度越来越剧烈。 但其挑着的箩筐里,终于不再是空无一物——一本薄薄的书册出现在了左边的箩筐内! 苏午拿起那部书册,松开了抓着卖货郎的手掌。这下子被苏午拿起箩筐中的书册后,卖货郎却也并不挣扎了,也未从混沌迷梦中逃走,而是重新在苏午跟前站定——就好似被苏午拿捏住了命脉一般,安安静静的,不敢动弹。 瞥了卖货郎一眼,苏午已经明白,自己手里拿着这部书册,便相当于是卖货郎的‘命门’了。 他倒是没有想到,还能以这种方式控制住一个厉诡。 苏午翻开书册,在书册被翻开的一瞬间,他的手掌在书册两张封皮上,留下了焦糊的印痕——安静站立在他身旁的卖货郎,身形如一阵烟雾般消失了。 混沌迷梦倏忽破碎。 几间破房子前的篝火堆边,青年人席地而坐,翻看着一本薄册。 在苏午身后没有门的堂屋里,三个守夜的人歪倒在柴草堆上,发出一阵一阵的呼噜声。 ——今下苏午已经回到了现实中,破去了‘卖货郎’的杀人规律,将除了几个车老板以外的所有人,都安全救了下来。 他手中封面上留有焦糊掌印的书册,即是他从迷梦中带出来的唯一一件东西。 这是卖货郎的‘命门’。 书册第一页上,墨迹线条勾连着,形成了那个挑着扁担的瘦高货郎,它仰着一张青白脸,面无表情地看着书页之外的苏午。 苏午对它的目光浑不在意,翻开书册第二页。 第二页上,写着‘货单’两个红字。 再将这一页翻过以后,卖货郎真正贩售的种种货物,便都在薄册上或以字迹、或以绘画的形式呈现了出来。 ‘元河鲤,产自桃源村外的元河分支之中,味极鲜美丰腴,常食可以增寿。’ 货单的第一页,就出现了一尾银光闪闪的大鲤鱼。 苏午在桃源村时,就曾尝过张父从钓叟那里排队买来的‘元河鲤’。 后来更是自己买到了比元河鲤更高一个档次的元河金鲤。 他看到货单上出现的丰腴大鲤鱼,眼神有些惊讶,未有想到能从这卖货郎这里,购得桃源村的鲤鱼。这货郎似乎也并不是如他想象的一般无用。 以及,桃源村钓叟钓上来的这种鲤鱼,竟名为‘元河鲤’。 ——苏午却还记得,自身的残缺甲之咒印‘元皇皮’,便须以‘元河之水’来灌注,补全为完整甲级咒印。 那若自己再回到桃源村,只需在桃源村外的元河支流中舀一瓢水,就能补全‘元皇皮’这道咒印了? 他自觉事情不可能这般简单。 这道‘元河鲤鱼’的货单下面,并没有明码标价。 苏午猜测,与卖货郎的交易,或许需要‘以物易物’,若自己选定某个货物,可能得付出对应的代价,才能拿到这份货物。 今下它的命门都捏在自己手中——从它这里拿货说不定能更便宜些,甚至能白拿也说不定。 脑海里转动着念头,苏午翻开第二页货单。 这一页上,就出现了‘元河金鲤鱼’的图画。 ‘元河金鲤,产自元河主脉之中,乃是‘横渡彼岸之类’跌坠入元河之后,被元河本生鲤鱼啃食血肉,继而生长蜕变而成。鱼肉犹如脂膏,入口即化,藏有‘诸法之韵’,可偶然与服食者受感。’ 苏午目光在第二页货单上微微停留,依旧未在货单上看到标注的价码。 金鲤鱼有此般功效,倒在他的预料之中。 且不说他自身能否付出足够代价,从卖货郎手中购得货单上的货物,单是货单上的种种记载,对他而言,便已是弥足珍贵,正补充了他对某些信息探知的空白。 ‘五仙家——黄大仙之尸,黄大仙附会三清神谱,被引入三清传诸法脉之中,为三清所食,其残尸留存于三清之肠道中。’ ‘出道仙——白七哥之残神,白七哥附会故始人教,元神受摄飘入原天大罗天中,为三清所食,其残缺元神留存于三清之肠道中。’ ‘出道仙——柳青娘之残神,柳青娘附会故始人教……’ ‘翻坛倒洞——张五郎之断肢,张五郎自诩为‘太上玄元’亲传弟子,立‘元神旌旗’,召集六天故鬼,于旗下聚为五猖兵马,后于元神出游之时,肉壳为‘太上玄元’所染,其元神受感归回,侥幸未死,然左臂为‘太上玄元’所吞,些许残肢遗留于三清之肠道中……’ 正文 1088、中黄太乙之血(2/2) 苏午一直不停往下翻页。 货单越往后翻,书页上就越少出现图画,只有文字说明。便是那些文字说明的字迹都逐渐模糊起来,每个字都在颤抖着,仿佛无法被定在货单上,即将从货单上脱落。 到了后面,货单上的字迹开始模糊补全起来。 这部货单之上,大部分的货物的‘出产地’都在‘三清之肠’中,亦或是与‘三清’有关的某些原天大罗天碎片之内。 若桃源村本身也与‘原天大罗天’存在某种关联的话,那么货单上九成九的货物,便都与‘原天大罗天’、‘三清’有关系了。 唯一一桩与‘三清’可能没有甚么关联的货物,只在最后一页的货单上。 苏午翻开货单的最后一页,上面书写着寥寥一二列字迹,但仅仅是这一二列字迹数十个字里,便已有绝大多数在挣扎颤抖,在挣扎中变得血红,继而从书页上不断脱落了—— ‘中黄太乙之血。 故始人皇,神上完人…… ……杀诡……分而食之……散化……血脉…… ……求索诸我…… 诸我归一……’ 在苏午阅览货单最后一页的同时,那书页上的字迹尤在不断脱落,他最终只能得到一篇关键线索、信息俱都隐去的货单,最终只有货物名称‘中黄太乙之血’,仍旧留存在货单上——幸好这个货品名定在货单之上,暂未出现从书页上脱落的迹象。 单是书页上透漏出的残缺信息,便叫苏午觉得惊心动魄。 他因而预感,这最后一件货物,想要将之买下来,所付出的代价只怕超出自己目前所能承受。 ‘卖货郎’竟然能找到这样匪夷所思的货物,但它本身偏偏十分羸弱,恐怖层次或许只在‘凶’级,这亦是一件奇事。 且它所售卖的货物中,绝大多数都来自于三清之肠。 那么,它与三清之肠是否也存在某种关联? 它难道是从三清之肠道里逃出来的? 货单上可是记载了有许多不知是神是诡的存在,都被三清所食,继而留下残缺自身寄存于三清之肠内。 卖货郎会否是其中之一? 这些为三清所食的存在,绝大多数都是因为附会三清法脉、附会与三清关联的神祇、附会与三清相关的原天大罗天,所以被三清吞食。 三清为什么要吃掉这些依附自身神谱,试图将自身转为道门正统的法教之主? 苏午脑海中念头飞转,一心多用,思考着种种不同的问题。 他当下只分出了少部分注意力思虑前头货单上那些被三清所食的存在,大部分注意力还是集中在最后一张货单上——中黄太乙之血。 ‘中黄太乙’,似曾是先秦至于汉时,道门尊奉的至高正神。 传闻‘中黄’即是五帝之中居中的‘黄帝’,其化为神灵以后,有神名为‘太乙’或作‘太一’,结合起来,即是中黄太一。 但此般传闻无从考证。 中黄太乙究竟是谁?今下无从明了。 在货单介绍中,他被尊为‘故始人皇’,‘神上完人’——这是凌驾于神之上的‘人’!似三清等诸般尊神,位格尊崇无以复加——但‘中黄太乙’,却是明确的立在诸神之上的‘人’! 此后介绍中,便关键信息严重残缺,苏午难以形成有效推演了。 是谁能‘杀诡’? 谁又‘分而食之’了谁? 谁‘散化’了甚么到‘谁’的血脉之中? ‘求索诸我’前后又有甚么关键信息? ‘诸我归一’又代表了甚么? 苏午盯着货单看了一阵,最终长叹了一口气。 货单上罗列的诸般信息,已然说明,有一重名为‘元神’的境界存在,此般境界已能令自身性意化为实质,似乎与‘八识心王’等同,但又似乎比八识心王高出了一重。 如今,苏午并不曾凝聚‘元神’,无缘窥知此境之妙。 在元神境界之上,还有‘在此岸’、‘横渡彼岸’、‘在彼岸’、‘不在此岸不在彼岸不在空中’此四重可以明确的层次! 元神与‘在此岸’境差了有多远? 还是说此诸般境界,都在同一条线上,能成就哪一重境界,全看自身的修行与缘法? 若达到那‘三不在’之境,是否能镇压群诡,还诸人间以清平世界?! 苏午翻动着手中书册,脑海里的诸般念头都渐渐平静下去,他将书页翻动到了记录有‘翻坛倒洞张五郎之残肢’的那一页。 书页上浮现出了几根淌着鲜血的残缺手指。 这张货单上的东西,排在五仙家中黄大仙之尸、出道仙白柳二者残缺元神之后,它还有具体的图画、清晰的文字表述,它的兑换难度应该比黄大仙之尸、元河鲤等物要高,但又远远低于之后的诸多货物,苏午想要把这件货物先买出来作为试水。 同时,他的猖兵法门还未修炼到家。 若买得张五郎残肢,或许有法子直接收拢来一洞猖兵,如此法门可成。 并且当时为黑虎传下法门的仙人,便自称为‘张五郎仙人’,拿到张五郎的残肢,说不定对黑虎的修行亦有助益。 苏午在画有‘翻坛倒洞张五郎之残肢’的书页之上,留下了一个指印。 那焦糊的指印几乎要把这张书页烧穿,伴随着指印在书页上形成,‘卖货郎’的身影出现在了现实里,它挑着扁担,站在苏午身侧。 在苏午目光朝它看去时,它放下扁担,将一个空箩筐递给了苏午。 看着那个空空如也的箩筐,苏午顿时明白卖货郎这是要做什么——它这是要苏午支付购买‘张五郎之残肢’的代价。 但这个代价以甚么东西来支付,卖货郎并未言明。 苏午思忖了一下,取出了一个粗布包袱,他解开包袱,便露出内里厚厚的一叠纸铜钱、纸元宝、纸衣裳鞋子等物。 这是桃源村张母送给他的‘盘缠’。 纸铜钱、纸元宝燃烧以后,可以唤来钓叟,与之完成一次交易,可能从其手中购得元河鲤鱼。 纸衣裳、鞋子则能增强燃烧者的体魄; 纸人可以召请来桃源村人。 如今纸衣裳、纸鞋子对苏午的作用已经近乎于无,倒是纸钱与纸人他可以留下来,作为备用。他从包袱里抽出了一套纸衣裳,放进了卖货郎递过来的箩筐中。 卖货郎纹丝不动。 是给的东西不够?还是它嫌给得少? “可是嫌少?”苏午抬眼看着躬着身子、青白脸儿上没甚么表情的年轻货郎,那货郎身形顿时颤抖起来,好似极其惧怕苏午,但它还是坚持把箩筐伸到苏午面前,并未收回去—— 苏午一看它的动作,立时明白过来:“果然还是嫌少啊…… 一套纸衣裳都买不来我要的那件货吗?” 卖货郎身形颤抖出了重影,箩筐依旧杵在苏午跟前。 苏午便又往里放了一双纸鞋子,又瞥了卖货郎一眼,接着往里面又加了两套纸衣裳、纸鞋子,货郎颤抖的幅度不似先前剧烈,但仍未把箩筐拿走。 “我只能再给你一套衣裳鞋子,只一套了! 再多就没有! 你拿了这么多东西,若不给我办事的话,我便在你每一张货单上都留下一道掌印!”苏午注视着卖货郎,严肃说道。 原本颤抖幅度变小,身影变得清晰起来的卖货郎,对他这番话似有感应——它整个身子趴伏在了地上,五体投地! 苏午自忖给出去的这些东西,或许真不足以支付卖货郎取得‘张五郎之残肢’的成本。 他大发慈悲,又拿出两套衣裳鞋子来,放到了箩筐里。 这下子,他那个包袱中的纸衣裳鞋子,便也只剩二三套了。 五体投地的卖货郎在苏午支付了‘成本价’以后,麻溜地从地上爬起来,挑起扁担,直接在他眼前消失无踪。 它的命门都被苏午掌握在手里,苏午可以任意拿捏,这货郎想逃跑却是不可能的。 苏午低头看着手中的货单。 那张画有‘张五郎残肢’的货单左下角,乍然浮现出一个黑色印章,‘待交割’三个古字被印在了这页货单的左下角! 正文 1089、衮衮诸公,皆为魔类(1/2) 苏午看着货单上的印章,顿时恍然。 他需要的货物,今下还在三清之肠道中——卖货郎拿了他付出的代价,便去三清之肠中给他‘进货’了,待他收到货以后,货单上的‘待交割’印章想来就会变成‘已交割’。 不知卖货郎去往三清肠道中进货,需要多久时间才能归返? 能否付出代价,请它带自身也往‘三清之肠’内部走一遭? 将那部书册收进怀中,苏午随后站起了身,他随意屈指一弹,一道纸鹤闪烁着荧荧灵光,扑闪着翅膀从他指尖飞转而出。 纸鹤前往几里外的野庙,向吴文远等人传递消息,令他们到破房子这边,与苏午汇合。 苏午站在火塘边,拿出先前在野庙中揭下来的那张神灵画像,把画像展开——画像纸张在短时间内已经斑驳泛黄,纸张上空空如也,再不见有先前描绘的那卖货郎神灵的形迹。 这张纸仅仅是卖货郎临时寄托、依附的事物而已。 卖货郎的本形,其实就是苏午留下焦糊掌印的那道货单册子。 他把纸张投入火塘中,烧成了灰烬,转眼看了看堂中酣睡的三个守夜者,也未将对方叫醒——破房子里的这些人,本该在今夜尽数于睡梦中被卖货郎取走性命,但今下卖货郎已被苏午控制住,这些人倒是能免去一夜提心吊胆,酣睡到天亮了。 现下把他们叫醒,倒是会横生许多枝节。 众人说不定又得陷入互相猜疑的境地中去,整个夜晚又要在惴惴不安中度过。 是以苏午并未叫醒他们,只在周围设下了一些符咒,庇佑破房子里的人们,继而从破房子后头牵来一匹骡马车,坐在骡车上,令骡车自去与赶过来的吴文远等人汇合。 马车驶上小路,车轮轧在泥土上,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 板车上支着的布棚子,在黑暗中摇摇晃晃,渐行渐远,隐入丛林。 …… 骡车接上了几个三阳会众、豆娘三人,苏午坐在车沿处,向躲在棚子里的豆娘母子、老婆婆出声问道:“老婆婆,大姐,你们是先回县城里去,再在车马行里找寻车驾? 还是……” 车棚中。 豆娘与老婆婆相视一眼,皆看懂了对方心底所想。 老婆婆转过脸,向坐在车沿的苏午期期艾艾地道:“小哥儿这样好的人,如今是真少见哩……我们这再回去车马行里找车,指不定还会遇见像丁胖子那样可恶的人…… 所以,我们是想,我们能不能和你搭个伴?你载我们一程? 我们车钱照给,照给的! 再多给小哥儿一些也没问题!” 几个年轻的三阳会众听到老婆婆的话,都是暗暗发笑。 这三个人就算再多付给明王一些钱财,又能多付几个子儿? 明王为他们出手一回,就值得他们拿出千金万金来酬谢了,现下多付这几个车钱,对明王而言又算得了甚么? “咱们本就顺路,又都是老乡。 我载你们一程,也是应该的。 老婆婆、大姐,你们是要往何处去啊?我们这趟车就往郸城那边走了。”苏午的声音压过了几个半大小子的窃笑声。 听到他的问话,豆娘、老婆婆脸上的尴尬神色顿时消散许多。 豆娘有些高兴地道:“我也是往郸城去哩。” “我往镛城去,小哥儿去郸城,中间会过‘归德府’,把我送到归德府,我自己往镛城去就行了!”老婆婆也笑着道。 “无妨。我时间还充裕着。 就把您和大姐各自送到地方再说。” “啊,那真是多谢你,多谢恩人了!” “多谢小哥儿啊,小哥心肠好,人品好,长得也俊秀着哩,年纪也正好……小哥儿婚配了吗?” “……” “要是还没婚配的话,婆婆给你介绍几个好人家的女子啊? 都是婆婆镛城那边老家的好女子,知根知底哩……” “老婶娘,你把小哥儿都说得害臊啦……” “哎呦……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不必害臊,不必害臊嘞……” …… 天光渐亮。 吴文远坐在车头,驱赶着马车,钻入林荫遮蔽的一条小路中。 车棚中的老婆婆、豆娘与几个三阳会众聊着天。 骡车上却不见了苏午的踪影。 阴影世界中。 鲍保四肢浸没入劫影之中,被劫影禁锢着,无法动弹。 它勉力扬起头颅,看着自己头前站立着的青年人,鲍保神色无比惶恐。 “如你一般的‘伪人’在今下清廷之中都有多少?”苏午扫了眼劫影汪洋中漂浮的鲍保,直接开口向其问道。 鲍保垂下头去,低声道:“奴才身份低微,对于上头那些主子们、大人们的谋划,并不清楚,更不知道究竟有多少人成为了‘伪人’。” “你所接触的八旗子弟之中,有多少人如你一般成为了伪人?” “与奴才差不多年龄的、有官身的,大多数都开始修习‘地狱变’了……不过有些还暂时是人,有些已经如奴才一般变作您说的‘伪人’……” 鲍保已经彻底放弃挣扎,基本苏午向它询问甚么,它便会回答甚么。 苏午听其所言,眼睛微眯。 “你接触到的,在清廷中身份最高的伪人,是哪一个?” “当是今下被皇上有意立为太子的‘八阿哥’身边红人,镶红旗满洲都统‘苏努’大人。”鲍保声调略微拔高,似乎与有荣焉。 苏午垂目瞥了他一眼。 他方才稍稍扬起的头颅,此下又猛地垂下去,浑身害怕得颤栗了起来。 如鲍保一般的‘伪人’,其实还未完全转脱为‘伪人’,他们从前本是真人,但后来修习那诡异的‘地狱变’法门,才逐渐由‘人’往‘伪人’过渡,今下这些伪人已经脱离‘正六道’,开始逐渐转入伪人们自行塑造出的‘天神六道’——‘邪六道’中去了。 “苏努……” 苏午将这个旗人名字重复了一遍。 ‘九子夺嫡’之事,在后世亦多有流传。 参与这次事件的‘八阿哥’,在今时风头正盛,其亦得了个所谓‘八贤王’的美名,在后来一度要被立为‘大将军王’,雍正即位以后,削其王爵,将之幽禁起来,为之改名作‘阿其那’。 今下这位‘八阿哥’应该才被封为‘贝勒’不久,朝中大臣确有一名为‘苏努’者,一直力荐其做皇太子。 这个‘苏努’亦是皇族中人,爱新觉罗姓氏。 其生有十三子,十三个儿子里,便有九人信奉了‘大秦教’。 大秦教中,更是有种种伪人聚集。 由此来看,大秦教与今下满清皇族中的某一支,必定过从甚密,再联系各地兴建长生牌坊之事,苏午猜测,今下满清王公之中,占据相当大数量的旗人王公贵胄,或许已经与伪人产生了牵扯,就连当下的皇帝,尚且不知是不是真人! “你所修的那‘地狱变’法门,是只能传给满人? 还是汉人奴婢亦能修行?”苏午又向鲍保问了一个问题。 鲍保回道:“凡是八旗子弟,皆须修行‘地狱变’,却不拘是满人汉人。奴才听说,那些在朝做大官的主子们,所修的法门更胜过我们这‘地狱变’许多,我们的地狱变法门只是一般法门,想要令自身转入天神六道之中,都需经历重重地狱劫,方才能成。 但那些主子们的法门,令他们只要开始修行,便能转入天神六道之中的‘天神道’,直接以此为起点,追究超脱‘天神六道’之法。” 苏午点了点头,他一手按在鲍保头顶上,在鲍保满面惶恐中,八识心王骤然展开,如水银泻地般浸润了鲍保的每一个念头,从中提取出完整的‘地狱变’法门。 鲍保今下状态,其实介乎真人与伪人之间。 他仍旧保有了性灵,苏午能感应到他的念头转动。 一旦他完全转入天神六道之中,成为真正的伪人,其状态亦会变得难以捉摸,苏午需要借助诡狱的刑具,才能从它身上,挖掘到一点有用的情报与线索。 如今,鲍保躯壳之内,有一股诡异力量正在来回冲突,逐渐磨灭鲍保的存在。 哪怕苏午将之沉入劫影之中,亦只能延缓这股诡异力量对鲍保的磨灭,无法完全禁锢住这股力量的转动。 好在他的劫力亦足够强盛,令那股诡异力量的转动已经变得极其缓慢。 照当下趋势发展下去,鲍保再‘活’个半年也不成问题。 苏午倒是可以利用他来做更多事情。 正文 1090、傩神祭祀(2/2) “还有一个问题。”苏午收回了按在鲍保脑顶的手掌,垂目看着它,再度问道,“自许多年前开始,京师便一直在源源不断地派许多工匠往名山大川而去,在各地修建‘长生牌坊’。 这般‘长生牌坊’,是为谁而修? 谁主持了此次的行动? 可是康熙?” 苏午话音一落! 四肢浸没入劫影之中,被劫力重重禁锢的鲍保,猛然抬起了头颅,他面容扭曲,四肢摆动,竟在劫影汪洋中掀起了阵阵波澜——在苏午转动念头,汇集更多劫力压制向鲍保自身之时,它体内骤然间传出一阵阵血肉撕裂、骨骼毁碎的声音! 那股在它体内缓缓转动的诡异力量,此下猛地爆发开来,直接脱离了苏午劫力的禁锢! 从内而外地爆发,一瞬间就将‘鲍保’拧成了麻花状! 滚滚腐臭的血水从鲍保每个气孔中流淌而出,它的皮膜迅速溃烂、血肉崩解,以极快的速度,往一堆烂肉的方向演变! 轰! 苏午瞬时作出反应! 如血浆一般的赤红大火从他周身气孔中涌动而出,刹那间聚集在他身前,化作一团烈烈火光,行将化作一堆烂肉的‘鲍保’,直接被投入到了那团火光之中! 薪火跳跃摆荡! 火焰纹络聚集形成一个‘祭’字甲骨文字! 大火吞噬了鲍保破碎扭曲的身躯,亦点燃了它体内那股猛然间爆发开的诡异力量,将之都作为祭品,奉献给了苏午的性灵! 嗡! 熊熊火光之上,红与黑拼合成的大日中央,一道闪着乌光的性灵站在其中,它双手手掌上,隐约留下了祭祀香火烧灼形成的焦痕,此下,一股看不见摸不着的烟气从火中升腾而起,汇入那股由金红二色拼凑形成的大日之中,经过大日轮转一周后,融入了那道闪着乌光的性灵之上。 又有一些香火灼烧形成的焦痕,在苏午性灵的双耳之上浮显。 火堆前的苏午双耳隐约缭绕两股青红气息,一青一红两股气息如灵蛇般游动在他耳朵之上。 他眼神恍然。 这次‘观火祭祀’所唤醒的性中神灵,即名为‘重耳神’。 青红二气归附于苏午双耳耳后,在他双耳上又重迭了一层,令他看上去,好似有了四只耳朵一般,随着他心中转念,他耳朵上的异相亦逐渐消失,恢复了原样。 今次唤醒的‘重耳神’,具体有甚么威能,他也难说得上来。 自身双耳听力见长,是当下最大的变化。 其余的威能,却需要他自己慢慢摸索,才能发现。 苏午抬头看着薪火之上渐渐消隐的性灵,越发觉得这‘性中神灵’与‘傩神金身’的修行,或许可以重合起来。 他不必再炼就‘香身’,寄附诸多‘傩府’,养成‘旱魃’。 可以直接炼造出一尊傩府以后,就将这尊傩府连同府中傩神,一并通过薪火祭祀给自性,以此来唤醒自性神灵。 想到这里,他将‘黑傩太上爷’唤了出来,将自己的想法告诉了对方,与对方探讨此法是否可行。 黑傩太上爷听过苏午所言,皱眉沉思了一阵,神色严肃地向苏午说道:“我虽有私心,希望主人能将‘傩神金身’法门传承下去,不愿叫它于世间蒙尘。 但就主人今时所说,那观火祭祀之法,确可以与傩神金身的修行相融。 此法古老而神秘,比傩神金身法门更为直接,更为高效。 傩神金身修行到了最后,其实还是‘借力打力’,外力依旧是外力,只是与自身命格产生了勾牵,却也始终无法彻底变成自己的。 但这‘观火祭神法’的每一步修行,都是在将外力转为自身之力,诸般威能归于自身。 这般法门,也唯有主人如今层次,可以修行得了。 不过,此法亦因其过于古老,而不如现今诸法那般精微,若能将厉诡养成傩神以后,再将傩府与傩神一并祭献给自身性灵,也算是完善了这道法门。 命格是人之性灵、肉身、劫运的集合。 以命格勾牵之傩府,重新归于人之性灵当中,唤醒性中神灵,亦会导致自身劫运的不断增长,继而推动自身命格的逐渐演变。 能够‘万变之命格’,才是真正的‘天命’。 只是,我亦有一点不明——人之性灵之中,缘何会存有这般多的神灵?这些未名之神灵,又由何而来?” 黑傩最后的问题,苏午亦难以回答。 不过二者商讨之后,都觉得将傩神金身与观火祭神之法融合的可行性极高,苏午亦不再犹豫甚么。 他念头一动,一尊傩府缠绕着赤红傩规,在他身后隐约浮现。 这尊傩府,即是苏午将自身‘嘛喇罕护法’转化修成的‘转轮大日王’傩府。在黑傩的关注之下,他指使着这座傩府连同府中傩神,尽数投入进了熊熊燃烧的薪火之中—— 傩府落入薪火中的一瞬间,那道赤红傩规带子就猛烈燃烧起来,顷刻被烧成虚无! 紧接着,整座傩府都开始崩解、坍塌,府中傩神与崩塌的傩府在烈火中不断挣扎,一缕缕无形无质,却分明存在于苏午感应之中的‘香火烟气’,在火焰助长之中,袅袅上浮,飘转进了那上方闪烁乌光的漆黑性灵内! 苏午的性灵在这缕浓烈许多的香火烟气浸润之下,人形性灵外缘散发出了缕缕金红火光。 这缕缕金红火光在性灵体表交织成网! ——反映于现实之中,苏午体表亦有一层焰网交迭,并向着身外不断延伸,勾牵入冥冥之中! “此般焰网神灵,可以网罗一般厉诡! 释放出去,便可以坐等小诡投入网中,被我收摄!” 他心中乍生明悟! 傩府、傩神尽化香火烟气,祭祀给了苏午性灵。 但那演化为傩神的‘黄胡子诡’,此下并未被薪火焚成灰烬,它一身诡韵被在火焰中‘洗练’得干净,苏午将它拖出薪火之时,它就好似一张洗的发白的貂皮,软塌塌地被苏午提在手心里。 “这道厉诡的诡韵已被榨取干净,陷入沉寂之中。 需得要数百年时间,才有可能复苏了。” 苏午随手将黄胡子诡投入一碗收魂米中,封押起来,继而又唤出以大黑天护法演化而来的‘龙首王尸傩神’,亦不迟疑,将之投入火中。 黄胡子诡只是一个小诡而已。 龙首王尸傩神,却是由‘水菩萨’演化而来。 它却可以算是一个荒级厉诡,将它献祭给自身性灵,应当能唤醒更为强横的性中神灵。 薪火熊熊燃烧着,禁锢傩神的傩规同样在第一时间化为灰烬,傩府崩塌,府中神灵跃将而出,又重新被薪火覆盖,在挣扎中渐渐被洗刷去一身恐怖诡韵,由一尊如被火灼烧的泥塑菩萨,变成了一尊似被黄泥捏成的、普普通通的泥菩萨。 苏午依旧将沉寂的水菩萨封入收魂米中,继而去感应自身唤醒的神灵。 ——重重交彻于他体表,往外不断延伸的焰网之上,长出了一个个漆黑的铁钩,那些铁钩相互勾牵着,在他体表组成了一件‘锁子甲’。 还有许多铁钩顺着焰网延伸于冥冥之中,等着钓取游曳上来的‘鱼儿’。 “竟然是鱼钩?”黑傩却未想到,自家主人的自性之中,竟还有这般神灵存在。 龙首王尸傩神竟然会唤醒此种神灵,这是何道理? “为什么会是鱼钩?” 苏午也紧皱着眉头,亦未料到事情会这般发展。 祭祀了水菩萨之后,自身所唤醒的神灵,其实可以说是对焰网的又一次加强,令焰网能够聚而成甲,覆护肉壳与性灵。 这次的加强其实颇为成功,苏午只是想不明白,为何自己自性中会有鱼钩的存在? 和自己从前喜好钓鱼难道也有甚么关联? (本章完) 正文 1091、元神!(1/2) 多次祭祀自身性灵以后,苏午渐渐明白,人之性灵本身就是一座宝藏。祭祀性灵,亦是在发掘自性当中的宝藏。 他将‘转轮大日王傩神’、‘龙首王尸傩神’、‘钟馗傩神’皆投入到薪火之中,从自性中唤醒了‘焰网神’、‘鱼钩神’,以及‘赤面闭目神灵’。 加上原本唤醒的‘焦糊掌印’与‘重耳’,已有五尊神灵被从苏午自性中唤醒。 此五尊神灵的力量勾连起来,使得苏午的性灵不再只是一道散发着乌光的人影,而变成了一道披着锁子甲,身外焰网缭绕,生有重耳、面目如血的神灵。 黑傩太上爷看着赤红薪火上方若隐若现的苏午性灵,喃喃低语道:“这却像是在聚香火气息而成神一般——只不过此般香火气息,不同于寻常的‘香火’,乃是以厉诡诡韵、杀人规律作为祭品牺牲……” 他转脸看向旁边的苏午:“主人今时可有甚么异样感觉?” 苏午眼中流露思索之色,徐徐说道:“你曾是旱雷公教的教主,在世之时,亦是名镇一方的人物,应当听过这样一道铁律——即人之躯壳之内,其实并没有所谓魂魄、所谓鬼魂、所谓‘性灵’的说法,主宰人身一切活动的,只是人的‘意’,是一股意识潜流分化形成的诸般念头而已。” “确实如此。”黑傩点了点头,道,“不过,大多数人都将自身的那股意识潜流,当成了‘魂魄’来看待,这样看待其实也没甚么问题。 有些人的意识较为茁壮,以至于身死以后,还能有残余意识留存。偶尔有活人接触到这些残余意识,便将之当作了亡者的鬼魂。” “但是意识潜流终究只是松散的一团。 哪怕栽种意根,修成意根藏,也只是让这股意识潜流变得茁壮,但依旧是一道溪流,修成如来藏后,这股溪流化作长江大河,修成八识心王之后,这长河大河化为汪洋大海,乃至于能够在他心之中凝聚实形。 此般种种修行,到了最后,亦只是意识能作用于他人心灵之上,乃或是以自心映照宇宙,继而影响现实而已。”苏午的神色变得严肃,眯眼看着熊熊火光上的自身性灵,接着道,“但我在屡次祭祀自性以后,却渐渐发现,那无法凝成紧密一团的汪洋大海里,此时掺杂进了海量的泥浆。 每一次观火祭神,都有一双无形的手,在抟泥浆以塑化形状。 ——换而言之,今下我之所谓‘意识潜流’,正在渐渐的变成真正意义上的、有实体的‘魂魄’!” 他看着神色震骇的黑傩,接着道:“你今下能够观见我之性灵,并非是我以八识心王影响了你,而是它确实是真切地存在着的! 它与我的肉壳连接得越发紧密。 我有预感——在愈来愈多次的观火祭祀以后,它会与我之肉壳融合为一,不分彼此! ——我猜测,到了彼时,就能成就所谓‘元神’之境了!” “元神之境?!”黑傩太上爷将苏午提及的那一重境界,又重复了一遍,他理解了苏午所说的‘意识’真正化为性灵是甚么意思,但对于那重‘元神之境’,却是难以揣度分毫! 他的层次,距离那‘元神之境’还是太遥远太遥远了。 对于那个层次,根本没有任何实感! 原本黑傩是想与主人沟通,继而能叫主人触类旁通,深有所得,未想到今下却是他得到了太多,一时间却领悟吸收不过来了! “太粗糙了,还是太粗糙了……”苏午低声自语着,转回头去,看着火光映照出的自我性灵。 如今将傩神金身与观火祭祀法门结合起来,形成的这般‘塑造元神’之法,还是太过于粗糙了——如他所说,将种种傩神通过薪火祭祀给自性,是在往自性中掺入泥浆,捏造‘元神’,这个过程里,他只能初步以傩神金身的法门,对泥浆的品质事先进行一遍筛选与清洗。 至于之后更进一步‘炼泥’,使得泥水混合完美,继而以自我之力捏造‘元神’的法门,他却是统统都没有。 这样流程,自然过于粗糙! 不过他今时既意识到了法门的粗糙,便总能找到补全这法门,令之逐渐精微起来的法子! 能够意识到法门的粗糙,这粗糙便也不可怕了! 苏午看着熊熊燃烧的赤红薪火,以‘大威德金刚’作为其中傩神的‘狱神金刚傩府’在他身后徐徐显现。 通体暗金,犹如紫铜铸炼而成的傩府,耸立在他身后半空之中。 一道道金紫傩规贯穿入傩府之内,在四下虚空中游曳徘徊。 ‘大威德金刚’由精莲化生大士的‘忿怒金刚’转化而来,其自精莲化生大士性中降诞而出,落地就是在荒级之中亦颇恐怖的厉诡。 此后又经历‘九首三十四臂降阎魔尊护法道’的塑造,傩神金身法门的演变,威能比之先前,更只强不弱。 苏午亦颇为期待,这尊傩神祭祀给自性以后,会唤醒性中的哪一位神灵? 同时,他也有些担忧——如今的薪火层次,能否压制住大威德金刚,将它的死劫与诡韵,转为祭品,祭祀给自身性灵? 自身薪火如今亦完全融合了宋宪的祖源薪火,应当不至于压制不住经历两次塑化的大威德金刚罢? 脑海里转动着念头,苏午的动作却毫不迟疑。 纵然薪火无法压制大威德金刚,他亦有能力重新压制这尊厉诡,将之重修成傩神,倒是没有太过需要顾忌的——他一念落下,犹如纯铜铸炼的傩府,便被道道金紫傩规裹挟着,重重落入赤红薪火之中! 轰! 赤红薪火陡然爆发,如山洪倾翻! 血浆般的火焰在顷刻间熔化了一道道傩规,整座如铜铁铸炼的傩府在火焰中猛地融化——浑身缠绕一道道暗金锁链,生有九首三十四臂的纯金傩神,从中挣脱而出,它双脚踩踏六角黑水牛,浓烈的诡韵便自它脚下弥生而出,演化为诸般恶鬼,扑向四周熊熊大火! 恶鬼与烈火纠缠不休! 薪火猛烈摇颤! 狱神金刚一时占据上风,以手臂间盘绕的暗金锁链,禁锢住了那滚滚烈焰,自身亦将从火中挣出。 一时间,薪火又大涨威能,熔炼了缠绕上来的诸多锁链,重新将狱神金刚拖入火中! 苏午看着自身薪火声势大涨,顿时明白,自身的薪火焚炼狱神金刚傩神,必定是有惊无险,不会有甚么问题。 狱神金刚能凭借凶性与他的薪火对抗一时,但却不能持久。 被洗练去死劫规律与诡韵,今下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不过,狱神金刚这个层次的厉诡恶物,业已是苏午如今薪火所能祭祀的极限,想要提升祭祀层次,还是须要令自身薪火层次不断提高才行。 一切果然如苏午预测的那般,狱神金刚几番挣扎之后,终究还是被源源不断的薪火吞没,在薪火中洗脱所有杀人规律,变作了一尊如金铜所铸的塑像,从火焰中滚落了出来。 它已陷入沉寂之中,须得经历漫长岁月,才有苏醒的可能。 无形物质但能为苏午所感知的香火烟气被薪火裹挟着,汇入顶上苏午性灵之中。 苏午感应着自身性灵越发的凝实,亦对接下来可能会被唤醒的性中神灵,充满了期待。 正文 1092、识神死,元神生(2/2) 袅袅香火烟气汇集入半空中的半黑半红大日内,经大日轮转之后,集聚在苏午性灵之上。 那赤红面庞,穿着一件锁子甲的性灵倏忽颤动起来。 伴随着他的颤动,苏午亦生出一种悸动之感。 他越发能感应到这性灵浸润到了自己血髓深处,在自己的骨血之中,逐渐聚集、凝练,成为了自身作为一个真实的‘人’的‘本源’。 性灵的力量顺着那源流,与苏午自身完成交汇—— 半黑半红的大日,在此瞬随着一声只有苏午能够听到的‘咔嚓’响动,忽如鸡蛋壳般碎裂了,壳中性灵猛然跃升出来,化作一道荧荧光点,骤地投入苏午眉心! 苏午耳朵颤动起来。 先有青红二蛇盘绕于他的耳廓之外,聚而叠成一层耳轮,令苏午看上去好似生出了重耳一般。 紧跟着,又有两抹幽光萦绕在苏午第二层‘耳轮’之外,使得他生出了第三层耳轮——他好似长出了三对耳朵! 六耳! 雪白的、微透明的渺渺之发从苏午耳后生出,覆盖住了他的鬓发,沾附在他的面孔上,长满了他的全身! 他在这一瞬间,好似化作了一个雪白猿猴! 这猿猴生有六耳,披着一件锁子甲,掌心焦黑,重重焰网在其周身交彻,向着冥冥之中不断延伸——焰网之上,更有一个个鱼钩微微摇晃; 这焰网,延伸出了阴影世界,在整片天地间尽情交织着,织成了一张弥天大网! 猿猴耳朵微微抖动,又从六层耳轮转化作正常状态,只是幽浮于微渺之外、诸类‘听之不闻’的声音,尽被苏午这双耳朵给捕捉住了! 《老子》有云:视之不见名曰夷,听之不闻名曰希,搏之不得名曰微! 所谓‘希’、‘夷’、‘微’,即代表了听不见、看不见、摸不着的,‘大道希夷’——‘道’本就虚寂玄妙,非是性灵通明之类,不能捕捉‘道’的运转! 今下苏午所化‘六耳猕猴’,正能‘万物皆明’! 苏午听着耳边传来的阵阵幽寂波动,眼神澄明,心性通明练达,在一瞬间便已经明白过来:“这‘观火祭神法’,就是唤醒元神的法门! 当下自身所化的‘六耳猕猴’,便是自性神灵香火塑造出的第一道‘识神化相’! 如此重复唤醒自性神灵,令‘识神尽出’,继而能够‘识神死,元神生’! 真武大帝宝诰之中,记载有这位尊神的功绩与成就,其能‘八十二化’,故事之中,‘齐天大圣’能够‘七十二变’,不知我这‘元神’,需要经历多少重‘识神化相’,得多少种元神变化?” 在苏午心念飞转之际,黑傩太上爷隐入鬼梦雾气之中,又从雾气里带出来了‘白驹太上爷’、王梦龙前辈,以及一位身形魁伟的鬼梦中人。 四者看着化作六耳猕猴的苏午,皆是神色各异。 黑傩神色激动,向王梦龙说道:“我家主人参合傩神金身,以及他所得薪火法门,令自身意识潜流真正聚结为‘魂魄性灵’,有了此般变化! 天柱爷看一看,他这般修行如何?” 王梦龙微微张口,在旁看着苏午所化六耳猕猴,低声自语:“竟然已经走到这种地步,这般高度了?想不到啊,真想不到……” 他低语了一阵,忽向苏午说道:“天爷爷,你今下感觉如何?此般‘识神之境’,变数太多,大多数修行者容易将此境与‘元神’混淆,继而消耗光阴,蹉跎修行。 你可莫要在此境之中太过沉迷了,令‘识神死’,才能‘元神生’啊!” “前辈也修成了元神?”苏午转回头来,看向王梦龙。 王梦龙因本身命格特殊,得以容纳鬼梦,哪怕只借助鬼梦的力量,其实力亦属顶尖的那一小撮人,而苏午观这位前辈性情懒散,似乎并不勤于修行,求索大道,是以并未想到,这位前辈竟是修成了元神?! 他今下化为六耳猕猴,心识又上升一层,连王梦龙都难以窥见他的心意变化了,不知他此下心中所想。 只是王前辈看着苏午有些讶然的神色,还是禁不住老脸一红,摆了摆手:“哪有的事……我早先与你说过,我的那位故友——与你那诡牢狱有关联的那位,被尊为‘心圣’,他早就超越了元神之境,是能在诸多宇宙时空留痕的大能力者。 所谓识神死,元神生这般境界,我亦是从他那里了解到的。” ‘心圣’已经超越了元神之境,能在诸多宇宙时空当中‘留痕’——可即便如此,心圣依旧败亡了,只有些许意识还留存在鬼梦世界中,被王梦龙缓慢补全着…… 听到王梦龙所言,苏午因为得见前路而生出的些许喜悦情绪,瞬时沉寂了下去。 王梦龙并未察觉到当下气氛变化,依旧接着道:“也是得益于老友不吝赐教,我对于‘识神元神’之境还算比较了解。 其实‘识神’与‘元神’本就相互混淆,大多数人修炼‘识神’,亦是在同时修炼‘元神’,如此一来,许多人不能看破此中之谜,自以为已经成就‘元神’,终被困在‘识神迷障’当中,最终蹉跎一生。” “识神与元神本就相互依附。 在‘元神’不够强大之时,便须借助‘识神’来庇护本源。 是以欲令‘识神死’,首先亦需令‘识神’强横到足以自显以后,而后反哺‘元神’,继而斩识神而立元神。 前辈不必担忧,我今下显映诸般变化,便是令自性中的识神自显。 识神,外道邪见; 元神,真知灼见; 用邪见以养正见,以正见来斩邪见,即是我之元神成就法!”苏午眼中光彩熠熠,对于自己今后该如何修行元神,已经了悟分明! 王梦龙见他目标明确,根本不会为识神之中的种种变化所迷,其放心地点了点头,看向自己身后身材魁伟的男人,向苏午介绍道:“这位就是我先前与你提过的大成太上爷。” “怎么样? 可要留下来?”王梦龙与苏午介绍了一句以后,又转脸看向那位‘大成太上爷’,挤眉弄眼地说了一句。 肩宽背阔,穿一身短打、满身腱子肉的‘大成太上爷’绷着脸,点了点头:“嗯。” “嘿嘿……” 王梦龙咧嘴笑着,与苏午作别,背着手走进了鬼梦雾气当中。 “祖大成。 见过天爷爷。”大成太上爷首先向苏午拱手下拜,单膝跪地行礼,“愿为天爷爷效力!” 他倒是干脆,直接表达出了愿意奉苏午为主的想法。 苏午点了点头,将对方扶了起来,道:“我本打算将此间事解决以后,再请阁下来,助我修行‘拳意神韵’,阁下被王前辈提前带了过来,倒也是正好。” “天爷爷的拳意神韵修行已近圆满,我所能帮助您的,怕是不多。”祖大成神色有些遗憾。 “倒是未必。 我正拟将拳意神韵与元神修行结合起来。 我们多多探讨,或许能收获更多思路。”苏午摇了摇头,向祖大成坦诚相告。 二人就苏午的提议稍作探讨。 随后,祖大成为苏午留下了容纳大成太上爷的法子,先行告退,隐入了鬼梦雾气中。 苏午转向那团还在熊熊燃烧的薪火,张口一吸——因为连番焚烧厉诡,威能更强了些许的赤红薪火,扑入他眼耳口鼻之内,在他体内渐渐沉寂。 他旋而看向化作一尊石造金刚雕像的‘忿怒金刚’。 这尊忿怒金刚,即便仍在沉寂之中,依旧散发出一种猛恶凶残的气势,常人观之,只怕当晚就会做许多噩梦。 忿怒金刚虽在薪火焚烧之下,归于了沉寂。 但它全然不似先前几个厉诡一般,被薪火洗练诡韵之后,能沉寂数百年之久——这尊忿怒金刚,最多只会沉寂十余年,便能在机缘巧合之下‘复苏’! (本章完) 正文 1093、希夷鬼蜮(1/2) “主人这一重‘识神变化’有何威能?” 黑傩站在白驹身旁,看着立身于阴影之中,若有所思的苏午,开口向他问道。 苏午收拢神思,随手将忿怒金刚以收魂米封押,同时向黑傩回道:“这一重识神化相,可以短暂脱出‘群生’之列,不受厉诡死劫规律影响。 同时,能聆听‘希夷’之音,我在化为‘六耳猕猴’之时,参修法门,交融诸法的速度远远超过寻常状态,相当于自身悟性翻倍提升。” 他所称‘希夷’,非只有大道运转留下的余韵。 更指的是某个潜藏在大道余韵中的‘希夷世界’——赤龙师父曾经进入这方世界之中,在此方世界内,翻阅到了有涉三清的《事原天典录》! 这个‘希夷世界’,更是‘六耳’的鬼蜮! 如今苏午就能感受到‘六耳’的鬼蜮,乘着大道余韵,向自身乘游而来。 苏午猜测,它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真正覆盖过来,将自身拉扯入希夷世界之内。他对那方‘希夷世界’亦充满了好奇。 “短暂脱离群生之列,不受厉诡死劫规律影响?!”黑傩、白驹的注意力更多集中在‘六耳猕猴识神化相’的第一大威能之上,毕竟所谓‘希夷’之音,悟性提升,于他们而言都太过虚无缥缈了,根本难以对此形成实感。倒是不受厉诡死劫规律这般威能,是令他们深有实感的,所以二者听过苏午所言,几乎异口同声道。 “是。” 苏午点了点头:“我今时化为六耳猕猴以后,已经可以不受发诡、眼诡的死劫规律影响——不过,发诡、眼诡死劫规律强弱不同,我若置身于发诡死劫笼罩之下,应当能更为从容,若置身于眼诡死劫之中,或许会被它的死劫压迫,引致自身在一定时间后退转出识神化相的状态。” “即便如此,也是甚为神妙了。 怪不得天柱爷劝告主人,不要过度沉醉于识神变化之中。”白驹点了点头,若有所思地道。 黑傩则道:“主人今下亦才刚刚凝聚出这一道识神化相而已,此后通过观火祭祀,亦将逐渐弥补此一重识神化相,或许它的威能可以更上层楼,以后说不定足可以抗御‘三清之肠’这个层次厉诡的死劫规律,置身它的死劫笼罩之下,依旧不受影响!” “或许会有这一天。”苏午未置可否,笑了笑,道,“不过在未能证就元神之前,应该是不可能了——这一重识神化相已经初步炼成,以后再行观火祭祀,亦只是让它更加显映出来,稍稍提升它的威能而已,想要更大提升,唯有将来成就元神,令识神尽死,皆作元神养料之时。” 三者又探讨了一阵。 而后,黑傩、白驹二者隐入鬼梦雾气之中。 苏午首先依着大成太上爷教授的法子,以自身性灵容纳了这位‘大成太上爷’。 鬼梦世界中,每一位‘爷爷’、‘奶奶’辈的人物,都承载了一份鬼梦本形,太上爷爷辈儿的亡者意识承载鬼梦更多。 他今下容纳‘黑傩’、‘白驹’、‘祖大成’、‘犬神’之后,便相当于以自身性灵容纳了五成还多的鬼梦本形。 从前他的‘意’最多能承载五成鬼梦力量,且承载五成鬼梦力量以后,自身念头运转都将受到影响,再无法运用‘八识心王’。 如今容纳了五成还多的鬼梦,苏午的性灵依旧不觉负累。 他自觉能够承载更多鬼梦的力量! 今下聚集魂魄,炼成一重识神化相,对他自身的提升不可谓不大! …… 自鲁地的湾山县城至于燕赵之地的‘郸城’,乃有一千多里地,苏午并不着急赶路,是以令吴文远等三阳会众赶车,便依着正常路线、正常速度,往郸城而去。 沿途之中,苏午也传授几个三阳会众一些修行法门,顺便沿路收押一些诡类,开府炼傩,继而投入火中,祭祀自身性灵。 如此走走停停,总算在七八日后到了郸城。 苏午的‘六耳猕猴识神化相’亦是功行圆满。 一行人将老婆婆送到了镛城老家之中,还被强留在那里一日,老婆婆也是‘重信诺’之人,非要拽着给苏午说亲,苏午只得带着三阳会众趁夜离开,还把骡车留在了彼地。 之后又在路上打劫了一伙强贼,抢了他们的骡马车,带着豆娘母子来到了郸城。 低矮城墙下。 一驾骡车徐徐停住。 大黑骡子叫嚎了几声,引来靠着城墙根晒太阳,互相捉着身上虱子的一群乞儿的目光。一个半大小子从那辆骡车棚子里跳出来,接着从车上抱下来一个小娃娃。 小娃娃被他举在半空,也不害怕,只是望着他咯咯地笑。 豆娘跟着下了马车,从半大小子手里接过自己的孩儿,继而向走下马车的苏午、吴文远等人躬身行礼:“苏小哥,吴先生,我这就往郸城投亲去啦。 一路上麻烦你们了,你们访友过后,一定要往郸城西边的野槐树胡同来一趟,到我家里歇一歇脚,叫我也给你们治一桌好菜,好好地招待你们一回。” 临近家门,豆娘也颇高兴。 吴文远站在苏午身后,笑着点头答应。 苏午看着她,亦道:“一定。大姐的家人在何处等候?不然我们多送你一段路,直接把你送到家门口?” 这位大姐厨艺不错,一路上全靠她来准备餐食。 三阳会里的几个半大小子,经过这一路舟车劳顿,都不见有丝毫消瘦,全在于她调治的一手好饭菜。 “不用不用,不用麻烦了。 你们载我到郸城城门口,已经帮了我太多。 我不好意思再麻烦你们了,这段路我自己走就行,不用麻烦的。”豆娘连连摇头,拒绝了苏午的提议。 见她如此,苏午也不再坚持,与她行礼作别。 众人目送着豆娘抱着孩儿进了外城,身影渐渐消失在人群之中,而后才回到骡车上,由吴文远驱赶着骡马,走走停停,一路询问,往郸城外的‘天王观’而去。 天王观隐在太行山,太行山中寺庙、宫观颇多,常有心生避世之意的人拜入山寺宫观之中,或自行在山中结庐而居。 此般山脉山势凶险,又因其地势险要,乃是兵家必争之地。 传闻之中,常有流民为避兵灾战祸,深入山脉之中,隐在外人难见的山中洞天之内,在其中繁衍生息。 在今时太行山脉诸多道观寺庙中,‘天王观’名气最盛,香火极旺。 因其香火旺盛,也导致了苏午一行人在路边随便找人问路,大多数时候都能从路人口中得知往‘天王观’去,具体该走哪条路径,倒也省去了众人颇多麻烦。 之所以天王观香火如此鼎盛,与‘邵道师’本人亦有颇深关系。 其练成‘天王锁诡锤’后,接连与太行山上诸多寺庙僧侣、道士比试,连挫周边寺庙众多名宿,因其一人,带动了原本门庭寥落的天王观声名鹊起,香火渐旺,门下弟子亦跟着越来越多。 苏午一行人将骡马车交给‘天王山’脚下的道童看管了,而后就跟着往山上去烧香的信士们,沿着山间小径,往山上‘天王观’而去。 (本章完) 正文 1094、娲皇石刻(2/2) 天王观最初只是一个有三五间屋子的合院而已,推开院门,转过迎门墙,就是庙观的大殿,其中供奉着‘神霄托塔天王’。 自邵道师继承道观住持之位,声名渐起以后,庙观香火日益鼎盛,是以又以原先的合院为中心,修筑了许多殿宇,形成了一片建筑群。 如今道观设有三道大门,大门前的几棵老树张开树冠,在庭前洒落大片阴影。 有贩夫走卒在树荫下摆好摊子,售卖些香烛纸钱之类,倒也是生意不绝。 苏午几人在摊子上称了纸钱,买好香烛,从道观左边的小门里走进去,转过迎门墙以后,便有一口大缸蹲在院子中央。香客信众们经过大缸,便要拿出一些钱来,撒入大缸之中。 在那口大缸旁边,有几个小道童来回走动。 见此情状,苏午已然会意——信士们撒入大缸里的铜钱,便算是捐给道观的香火钱了。于是,他也拿出一些铜钱来,分给吴文远几人,从大缸边走过的时候,也把钱财撒入缸内。 众人到主殿供奉的‘神霄托塔天王’里上过了香,走出主殿,苏午拉住一个在回廊下翻阅经书的道士,他还未有说话,那道士将他与身后的吴文远几人上下打量了一番,旋而淡淡道:“沿着主殿左边的路往东走,过两道月亮门后,就是斋堂所在了。 你们可在斋堂里用一顿斋饭,不用给钱。” ——这却是将苏午一行当作是专门来天王观蹭饭的了。 吴文远神色微愠,他身后几个三阳会众,更对那道士怒目而视。 道士看见众人神色,有些摸不着头脑:“观里的斋饭很好吃的,今天还有板刀肉。许多信士都会留在我们斋堂用饭。” 他这样一解释,吴文远几人方才明白,对方并不是看不起他们,将他们当作‘讨口子’。 “道长,我们仰慕‘邵道师’的大名,这次过来是想拜访他的。”苏午向那道士解释道。 “来找邵道师吗? 家中出了鬼祟,还是村子里遭了妖邪? 可惜师父今下并不在观里啊……”那道士合拢手中经卷,坐正了身子,向苏午回答道,“事情急不急,严不严重? 若不严重,可以请我们大师兄过去一趟,帮你们解决事情。 若是严重……也唯有等邵道师回来,才好过去帮你们解决事情了。” “并非妖邪鬼祟之事……” “那便是想请我们师父开光灵宝,主持科仪了?” “也非是这般事。”苏午摇了摇头,见那道士张口还欲再言,直截了当地道,“在下是‘青云观’的道士,久慕邵道师的大名,这次前来是想与他请教法门,探讨修行的。” 天下宫观寺庙众多,是否有‘青云观’这个道观,苏午尚且不知,对面的道士也多半难明。 他故意如此言语,是想借助青云观道士的身份,尽快见到那位邵道师。 现今天王观香火鼎盛,想见其中真人,却也多出了许多困难,不用些非常手段,得见邵道师便不知要到猴年马月去了。 “青云观的道兄吗? 可有度牒?”那道士抬头看着苏午,再次问道。 “……” 苏午与那道士对视,双眼中乍现重重轮盘,八识心王瞬间铺展而开,将那道士的意志裹挟入其中:“我如何能见到伱们道观住持?” “师父极宠爱早先拜在他门下的五位师兄,观内诸事皆交给五位师兄处理。 所有人想见到师父,都需先见过这几位师兄才行。 你想见到师父,亦需在这几位师兄那里打点一番。 若是出得起十两银子,师兄们会安排你在一月内见得住持; 若能拿出五十两银……” “寻常百姓,没有钱财,如何见得你们住持?”苏午听到这道士的‘坦言’,皱了皱眉,几十上百两银子,他倒不是拿不出。 只不过天王观如今竟是这般模样,与他想象中的天王观相去甚远,天王观中的‘邵道师’在此般环境之中,莫非能出淤泥而不染? “要是寻常百姓,没有要紧事情,给不起钱财的话,多半是见不得师父的。 若有要紧事情,几个师兄不敢遮瞒,会帮着向师父传话,如此也能尽快见到师父。 除了这两种情况以外,也可以等每个月十五的斋醮科仪之时,趁机拜会师父,多数时候都能见到师父。”道士回应道。 苏午点了点头。 看来天王观内今下虽有不正之气,但还好只是‘病在肌肤’,未曾深入骨髓。 他看着那名作‘长吉’的道士,接着道:“我却等不了太久时间了,你家师父今在何处?我看看,或许可以自行去寻他。” “今月涉县中皇山中时有震动,有山体脱落,显露出大片摩崖石刻。 传为‘娲皇遗迹’,我师父去中皇山中,临摹石刻,探查遗迹去了。你若此时往中皇山去,或许有可能见到我们师父。”长吉回道。 娲皇遗迹?! 与‘女娲’有关? 那会不会引来红哀会的王传贞? 苏午听过长吉道士所言,脑海里倏忽闪过几个念头,他随后收敛心念,又与长吉询问过从此间往中皇山的路径,便带着吴文远等人匆匆下了山。 “你们赶着骡马,到就近的村镇上找人家投宿。 我往中皇山去一趟,过几日回来与你们汇合。”苏午令吴文远牵走了骡马车,向这几个三阳会众嘱咐道,“我与秦横约定过,待他接上剩余的黄稻会弟子以后,也会往郸城这边来。 算算时间,他们也大概会在这几日间来到郸城。吴叔,这道接引传信的符咒留给你,若是秦横他们过来了,你便带着人去接应他们。” “是。”吴文远从苏午手中接过符咒,迟疑了一下,又向苏午问道,“我们整日跟在明王身旁,却一直都是徒耗光阴,未曾做下甚么事情来,除了接引黄稻会兄弟这些微小事之外,您还有甚么要交待我们做的?” 苏午听其所言,笑了笑,道:“若是有空,可以多多收集关于‘长生牌坊’、‘红哀会’、‘白莲教各派支’的消息,届时汇总了报给我。” 三阳会众跟着他,整日无所事事,虽然安全无虞,但难免人心长草。 吴文远主动提出来,想做些事情,苏午自无不可,让他们做些事情,也能定住他们的心思,叫他们有个目标,对未来有个奔头。 “好。”吴文远答应下来,带着几个三阳会弟子上了骡马车,与苏午就此别过。 苏午寻了一个僻静角落,当场沉入自身劫影之中,顺着自身劫力流淌,乘游于天地间交织的劫力之内,迅速往中皇山接近而去。 他将能唤出‘龙从马本’的马铃铛送给了柳飞烟,那马铃铛他也不常用到,于他而言,从前最为便捷且安全隐蔽的‘出行方式’,乃是隐入影诡的阴影世界之中,在其中行走,几乎就是缩地成寸。 如今乘游于劫运之中,不仅速度更快,还能顺便钓个鬼祟过来,祭祀给自性神灵。 这般从劫运之中钓取来的厉诡,多是显发出了杀人规律,正意图害人。苏午将它们钓走,亦是更易了那些处于杀人规律中之人的劫数,如此改易他人的劫数,亦会导致他人劫数附加在自己身上,推动自身死劫的提前到来。 ——然而苏午对此并不在意。 虱子多了不咬,债多了不愁,四诡已经封堵住了他在现实里的所有去路,他今下也不担心再多加几道劫数——更何况,一般人的劫数汇入他的劫影汪洋之中,几乎微不可查。 这些人的劫数想要推动他的死劫提早到来,也不知要积累到甚么时候去。 中皇山下村落,某处民居之中。 一小脚老太在房梁上跳地正欢,忽有一根鱼钩从冥冥之中垂下,瞬间将它吊起,牵引进了漫漫劫影汪洋之内! (本章完) 正文 1095、中皇山诡事(1/2) 苏午端起一碗收魂米,利索地将吊在鱼钩上的‘小脚老太’封押,丢在了一旁。 他的‘六耳猕猴识神化相’已经完全显映,功行圆满,今下再行‘观火祭神’之法,便须首先令自身脱去‘六耳猕猴’这一重识神化相。 但脱去这道识神化相之后,苏午大概率也会失去感应‘六耳鬼蜮-希夷世界’的能力,唯有在成就‘元神’之后,方才有可能汇集过往诸般化相神通。 是以苏午并不着急将最近钓来的厉诡祭祀给自身性灵,而是俱将之封入收魂米中。 等候自身在六耳鬼蜮中走过一遭后,再以种种厉诡祭祀性灵,修行第二道识神变化也不迟。 他潜身于阴影里,观察着阴影交错间呈现的现实情景。 现实中,先前有‘小脚老太’作祟的房屋内,两鬓霜白的半百老人取下了墙上的猎弓,调整了弓臂,绑好了弓弦。 他将猎弓背在身后,又从角落里拎了一壶箭放在旁边的箩筐里,将一柄短斧别在腰间。 老妻叠了几件衣裳、包了几张饼子,也都放在那个箩筐里,帮忙提起箩筐,叫弯着腰的丈夫更方便地背起了箩筐。 做完这些事,二人往屋子外头走去。 至于此时,这对夫妻之间总算有了些许言语交流。 “别逞强。 你年纪大了,有些事能不掺和就不要掺和。 城里那些公子哥儿不知道天高地厚,跑中皇山里去看热闹,你老老实实地跟着他们就行,遇着了危险,先顾住自己的性命安危再说! ——咱们三儿还得靠咱们给他盖房子,娶媳妇呢!”老妻殷殷地嘱咐着丈夫。 男人沉默地点着头,不知应上一声,等到妻子把话说完后,才道:“我在‘那个地方’设了几个捉兔子的陷阱,你明天去看看有没有捉住兔儿? 捉到了就把兔儿带回来,杀了吃肉,皮子留着卖,顺便把那里的机关重新摆一摆。 没捉住,就叫陷阱保持原样就行。” 老妇人答应着,把丈夫送到了院门口:“好。不用跟我说这么些,那陷阱怎么摆弄,我早就清楚了。 伱待会儿和谁作伴啊?” “还是那老几个。 王二勇、任秃儿他们。” “是他们几个就好。 你们一直是搭伙做事的,对山里的路都熟,遇着事情了,互相都能有个依靠。 我听说,邻村姓田的那一户家里男人前几天也被公子哥召进了山里,昨天就剩了截手指被送回家里,莫说全尸了,连颗脑袋都没留下……这次山里的事情凶险着呢,你和你那老几个都得招呼好了,可别犯傻,被那些公子哥几个铜钱一哄,就往前面凑! 这种邪性的事,年轻人遇见了都跑不及,更别提你们这些老胳膊老腿!” “行。我心里都有数,你安心好了。 秃儿来了,我得准备走了。”老猎户侧头看着一个与他一般装扮、一般年纪的瘦高个提着柄铁叉走到院门口这边来,面孔上浮现一抹笑容,与老妻说道。 那瘦高个的老猎户听到其所言,摸了摸自己光秃秃的脑顶,向老猎户笑骂了一句:“你才秃儿,多少年了,还念我这个外号!” 院门口站着的老夫妻闻言都笑呵呵的。 “勇二哥呢? 你大哥还有孙七哥今天来不来?”老妇人笑过之后,又向‘任秃儿’问起了自己关心的问题。 任秃儿朝侧前方的小路努了努嘴,道:“二勇这不是就来了? 孙七哥也早应了人家,今天肯定得来的。我大哥那边的情形,我就不是很清楚了,他最近身体不好,总是生病,大嫂估计不会叫他进山。” 说着话,‘王二勇’也到了‘胡猎户’的家门口。 其朝胡猎户、任秃儿挤眉弄眼着,出声道:“我最近又请人做了几个捕兽夹,到了山上,正好把夹子放上去,过几天又能加点收入。” “现在山里形势危险着呢,据说是甚么女娲娘娘的经书在一面山壁上显出来了,被女娲娘娘镇在中皇山下的厉诡也都开始露头。 隔壁村姓田的那户人家,家里男人前几天就进了山,昨天有人去她家里,就给家里女人带回了男人的一根手指! 如今山里邪门得很,你别冒险。 等事情过去了,再想办法挣罢!”胡猎户的老妻忙不迭地出声劝告着那个‘王二勇’,‘王二勇’被她念得脑袋都大了,连忙点头答应。 虽然人们常说人命比天大,命比什么都重要,但其实有些时候,人往往是可以为了钱豁出命去的。 若不是为了钱财,这几个年纪加起来得有将近二百岁的老猎户,又何必冒着大风险,非得往中皇山里钻? 四个老人在院子前头闲聊着,等候还未到的同伴。 未过多久,‘孙七哥’也走了过来。 几个老猎户正预备动身的时候,又有一道瘦高身影,与‘任秃儿’长相有五六分相似的老者,背着种种工具,从斜侧里的小路上走出来,远远地与胡猎户几人打着招呼:“等等我,等等我!” 正要动身的四个猎户,见得那瘦高老者,神色都有些惊讶。 胡猎户首先看向了‘任秃儿’,向其问道:“你不是说你大哥近段时间总是生病,应该不会进山吗?” 任秃儿张着口,看着走近的‘大哥’:“大哥,你身体好利索了吗?可别还没好利索就往山里跑啊,这次事情严重着呢!” “没事,我都好得差不多了。 放心好了,放心罢!”‘任大哥’拍了拍任秃儿的肩膀,笑呵呵地回了几句,“这几天在家里一直闲着,感觉浑身骨头都快生锈了! 正好借着这个机会,活动活动筋骨,还能挣到银子!” “还不愿在家里闲着? 前些时日,你可是跟我说,你恨不能在床上躺个三五日,好好休息一阵子。 这才歇两天就觉得骨头都生锈了?”任秃儿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自己的大哥,他可是深知自己大哥的秉性,从来都是能躺着绝不会坐着,能坐着绝不会站着的主儿。 若不是分家的时候,爹娘偏向老大,给他留的家底厚,就大哥这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懒散性子,早就该过上妻离子散的生活了。 “你都不用管!” 任老大摆了摆手,拒绝回答弟弟刨根问底似的问题。 见此状,其余几个猎户会意地笑了笑,未再多言。 ——多半是任老大想在家里闲着,被他家媳妇给打出来了。 任秃儿疑惑地看着大哥的脸色——大哥懒散是真,这次病得严重,大嫂禁止他出门走动也是真,但怎么现下这个大哥看起来面色红润,精神头颇不错,完全不似刚刚生过一场大病的样子? 难道先前大哥病恹恹的样子,也是装出来的? 任秃儿百思不得其解。 任老大瞥了‘弟弟’一眼。 他却不可能同对方解释,他根本就不是任秃儿的大哥。 ——他的身份不言而明,正是先前一直潜隐在阴影之中,偷听几个猎户交谈的苏午! “人都聚齐了,那咱们就走罢!” “走走走,那些公子哥儿就在前头村子等着呢。 去的晚了,没赶上,人家可是不会给银子的。” “那行吧,这就走罢……” “我们走了啊,老嫂子。” “小心点儿,一定得小心点儿啊!” 众人背着行囊,往前路奔赴而去。 (本章完) 正文 1096、亡者(2/2) 中皇山及近周围,刚刚经历过一场暴雨。 暴雨引致山体滑坡,显出了山中与‘女娲’有关的摩崖石刻。 经历过一场暴雨的中黄山间,道路泥泞湿滑,野树随意倒在路前,横断了前路。很多地方山峰倾塌、土石滚滚,已经不复原样,非是经验丰富的老猎人,在这般环境下,实难寻得安全路径。 蒙蒙水雾笼在山野之间,致使山中一切都看起来朦朦胧胧。 湿润雾气中,偶然传出几声猿啼鹿鸣,更映衬得山野幽寂而阴冷。 胡猎户等几个老猎户乘着一驾骡车,在泥泞山道间缓缓而行,往往向前走不出多远,就得停下来,重新辨别方向,更改路径。 ‘任老大’——苏午坐在骡车上,不时从棚子里探出头,观察着外面的景象。 他偶尔扭头看向身后。 在他们的骡车之后,还有一道长长的车队。 乘马的捕快、坐车的和尚、道士聚在车队中,簇拥着车队最中间的那几辆马车,马车中人安安静静,与外界众人少有交流——那马车里面安坐的几位,便是中皇山当地村民口中的那些、要进山凑热闹的‘公子哥儿’了。 这些一直都未露面的公子哥儿,并非郸城中有权势人家的子弟。 郸城受‘直隶省’管辖。而直隶省顾名思义,就是直接隶属于京师的涵义——马车中的那些人,便都是从京师来的。乃是真正的八旗贵胄。 “我听说,先前就有‘天王观’的道士进山里去看石刻去了。 前一批进去的这些人,现在情况怎么样啊?”苏午收回看向身后车队的目光,转而与坐在车棚子里,整理着各项工具的胡猎户问道。 胡猎户头也不抬地道:“任老大消息还灵通哩……我都不知道有天王观的道士进山里去了,哪里又知道他们后来情形?” 任老大从前懒惰成性,哪怕跟着胡猎户他们进山,也常常是拖累大家那一个。 他不仅要拖累大家,到分猎物的时候,大家还得捏着鼻子分他一份。 久而久之,这支自年轻时就聚在一起组成的猎户队,也不待见任老大起来,众人虽然嘴上不说,但暗里对他多有些排挤。 先前苏午化作任老大,跟着大家一同离去之时,胡猎户的妻子还埋怨了他几句,不希望他掺和到当下事情里来——也是怕他最后又会拖累大家。 当下时候不比平常打猎,这会儿任老大若是拖累了大家,便不止会牵累大家打不到猎物,说不定会害得大家把性命都丢在山里! 胡猎户不想搭理任老大,三言两句把话搪塞过去,自然也是正常。 苏午变化的任老大神色坦然,对胡猎户的搪塞根本不以为意,又向前头的王二勇问道:“二勇,你知道情况吗?” 王二勇回都不回他一句,好似根本未听到他的话一般。 倒是旁边的孙七哥,见任老大一路上备受冷落,有些过意不去地道:“是天王观的邵道师罢?他进去得有三四天的时间了。 这场暴雨来得急,下雨的时候,还有猎户留在山里。 那些猎户的家里人见情况不对,就想进山去救自家人——没想到后来又是山塌了,又是泥石流的,前头进山的、后头进山的,都被困在了里面,生死不明。 当时就是天王观那位邵道师带着几个弟子进了山,救出了好些人,和好些尸体。 多数人都死在里头了,只剩手啊、脚啊、脑袋啊被运出来,少数几个活着出来的,现在也都还昏迷着,还未醒过来呢! 不过咱们村儿还好,咱们村儿的老人说天色不对,可能要下雨,叫住了那天往山里去的猎户队。 所以这回一个人也没损失…… 那位邵道师是个了不得的人物,他能救出山里困着的人来,后头还把自己几个没修行到家的弟子也送出了山,他在山里,应该没什么事情罢……像这样慈悲的真人,都是有大福运在身的……” 胡猎户、王二勇几人并不愿意理会‘任老大’,但他们见是孙七哥开口言语,也都跟着小声地讨论了起来。 王二勇挑了挑眉,出声道:“这山里头究竟发生了甚么事情啊? 咱们平头老百姓,躲都躲不及,但你看这些公子哥儿——一个二个又好似山里头埋着金子一样,一个劲地往里头钻。 从那女娲石刻出现以后,都有好几拨人马进去了!” “这谁能知道?” “只希望咱们这趟能顺顺利利,平平安安的。 咱们掺和不上这种事情,还是离得越远越好……” “我昨天去给前门村的老陈送了封纸钱,老陈只剩下一颗脑袋,被用黑布包着,周围还贴满了符咒……”孙七哥神色有些恐惧地道,“听老陈媳妇说,把老陈头颅送回来的天王观道士嘱咐过她,等办过丧事以后,得赶紧把老陈的头颅给烧了,不能留着下葬哩。 不然就有可能会招来灾祸……” 孙七哥的话中内容委实有些骇人,再加上这几个猎户又都要往发生恐怖事件的中皇山中去,设身处地去想,都更觉得心中发寒,各自就都沉默了下去。 唯有那个‘任老大’,在此时向孙七哥问道:“那天王观道士还说了甚么?老七哥你清楚吗?” “别人家的事情,我哪里会这么清楚。我家儿媳妇是前门村的,她爹与老陈家乃是本家,所以我家和他家也沾点亲,就按着礼数去送了封纸钱,人家也不会跟我说太多。”孙七哥面露回忆之色,接着道,“当时去的时候,他们才开始办丧事,得叫儿子、孙儿都来见老陈最后一面。 老陈的大儿子守在灵前,每有一个兄弟子侄到灵前来,他就掀开老陈脑袋上那张‘遮阴纸’,叫那些人见自己的爹爹、爷爷最后一面。 我当时站在门外头,远远地看了一眼…… 老陈那个脸儿不像是人脸肤色了,跟死人脸儿都很不一样。 他那个脸儿,有点亮闪闪的,跟银子的色泽有些相似,但又有点发挥,像是银灰色的……当时我也不敢多看,怕老陈惦记我,所以匆匆看了一眼,就赶紧把目光挪开了。” 肤色变成了银灰色? 难道是沾染了某种剧毒? 苏午心中转念,还想再多问几句。 这时候,前头赶着骡马的任秃儿扭回头来,与众同伴说道:“前头没路了,大树倒了,把路拦住了,越往山里走,路越陡,越险! 这些骡马进不去山! 你们和后面那些人说一说,大家都下车走罢!” “好!” 几个猎户纷纷应声,站在车上朝后头雾气遮掩下的车队呼喊:“前边没路了!” “大家都下车走罢!” “咱们要进山了!” (本章完) 正文 1097、坟山(1/2) 在众人的呼喊声中,这支长长的车队依次停了下来。 有穿着绸缎、剃了个阴阳头的尖嘴老者,在几个捕快的陪同下,驱马临近猎户们的骡马车,那尖嘴老者就是召集来众多猎户的、公子哥儿们随行的管事。 尖嘴老者并不是宫里出来的太监,说话却偏偏拿腔捏调,他尖着嗓子道:“怎么回事儿啊?把这树挪开,不就能继续走了吗? 怎么还没路了?” “老爷。前面路已经断了,雾气里看不真切,您不信就多走两步往前看看,这片都是陷泥和山石裂缝,再骑着马走,牲口蹄子陷进裂缝里,再一受惊,这些好马就容易骨折了——骨折可是会出大事情的! 马儿受惊不说,牵累了车上的贵人,那就更不妙了。 下面的路只得靠双脚走了。”胡猎户站了出来,躬身向那拿腔捏调的尖嘴管事说道。 他解释得清楚,尖嘴管事把他的话听了进去,点了点头:“等着,我去询问几位爷该怎么安排。” “诶! 好嘞!” 胡猎户几人连忙躬身应声。 尖嘴老者在几个捕快的陪同下,又折回了车队中段。 他在那几驾马车前小声言语了几句,汇报过了情况之后,车队后头那些既非管事,也不是车队请来的僧道之流的家奴们,都跳下了马,继而从骡马车上拖出数驾滑竿,摆在了四驾马车前。 王二勇眯着眼,观察着车队里的动静。 他看到那些奴才们从后头车驾上搬下来了数架滑竿,暗暗咋舌:“这些公子哥儿真是会享受哩,都进了山,还是脚不沾地,得叫人抬着往山里走…… 要是接下来路好走那倒还好,路不好走,看看他们还能不能脚不沾地!” “你小声些,叫人听到了,小心他们寻你的晦气!” “怕甚么? 我离他们八丈远,都这么小声了,他们还能听到我说话? 难不成他们都有顺风耳,都是神仙妖怪不成?”王二勇对于旁边胡猎户的劝告并不在意。 苏午侧着头,看着那四驾马车中,穿着一身整齐的丝绸质藏青色袍子,脚蹬着一双双高帮雪白的官靴的‘公子哥儿们’,踩着奴才的背脊做凳子,跨上了几架滑竿。 奴才们撑着滑竿,捕快们、和尚道士们都下了马,簇拥在七架滑竿周围,那尖嘴老者领着这支队伍与前头的猎户们汇合了起来,继续启程往山中去。 滑竿上的大人物们看也不看底下人一眼。 似胡猎户一般人,也都低着头,不敢往这些公子哥儿身上投去一点目光,害怕给自己招来甚么祸事。 苏午看过了滑竿上的贵人们,暂未在他们之中发现有‘伪人’的气息,但这些人究竟是不是真人,还有待商榷。 满清贵胄转化伪人已经不知有多长时间,说不得早就有法子隐匿自己的伪人真身了。 这时候,一架滑竿被奴才们撑举着,从王二勇身畔经过。 滑竿上,穿着一身男人袍服、脚踩官靴,但其实是个女子的贵人侧头瞥了王二勇一眼,随口道了句:“这个人掌嘴二十,不用跟着来了。” 王二勇神色一懵。 胡猎户几人头颅更低。 簇拥在滑竿后的几个家奴猛地扑出来,按住了王二勇,接着就有人取出专门用来掌嘴的木板,一下一下狠狠地抽打在了王二勇脸上,直将他抽得面部紫青,嘴角溢血,掌够了二十下方才收手! “我、奴才知错了! 奴才知错了! 这都走到这儿了,这个时候叫奴才不用跟着,奴才自个儿也没法子回去啊!”王二勇连连被抽打了二十下嘴巴,终于明白这一场祸事从何而来——就是因为自己先前议论了这些公子哥儿几句,才招来这一顿毒打! 但他也不敢对这些贵人有丝毫怨恨,只恨自己当时多嘴多舌。 眼见着队伍将要远去,他噗通一下跪在泥浆里,向队伍中的贵人们连连哀求。 然而并无人理会他。 队伍渐行渐远了。 留在原地的马匹,被几个留守的家奴驱赶着,往山下而去。 王二勇想去套个近乎,求他们载自己一程,却被他们用马鞭驱赶出了马队,严禁他跟随上来! 他心里着慌,再看看四下蒙蒙雾气里显得影影绰绰的群树,又想到先前孙七哥的话,陡地一个哆嗦,却更加走不动路了! 明明他也是个老猎户,其实颇熟悉这段路径。 但今下胆气尽失,却叫他再无法迈开步子,更记不得这段走过多次的山路! 马车队被数个奴才驱赶着,渐行渐远。 雾气里,传来一阵阵马铃铛的响声。 那铃铛声也越来越远,直至完全消无。 王二勇在原地发了一会儿愣,山里的雾气更加浓重了,遮蔽住了来时的路,他才鼓起勇气想迈步离开的时候,却在这浓重的雾气里,不知该如何辨别方向—— 此时,忽有阵阵阴森森的笑声从雾气里响起。 那阵笑声由远及近,倏忽间临近了王二勇的身后! “嘻……” 王二勇头皮一麻,这下子却什么都顾不得了,连滚带爬地往前跑去! 阴惨惨的笑声忽左忽右、忽前忽后地响起,迫得王二勇在奔逃的过程中,不断改换与那阵笑声传来之地相反的方向! 他一刻也不敢停留! 就这样稀里糊涂地一通乱跑——反而跑出了山! 跑下山的时候,那阴冷的笑声也倏忽消失了。 …… 一行人簇拥在七架滑竿周围,深一脚浅一脚地山间行走着,还需小心避开那在雾气里突兀浮现出的一道道山体裂缝,走得甚为艰难。 幸而有几个老猎户在头前引路,这些人虽然一路走得艰难,但也未出甚么事故。 胡猎户回头望了一眼,有些担忧地出声道:“二勇自己下山,应该不会有甚么事情罢?” “还没真进山呢,最开始那段路没甚么变化,不会有甚么事情的——再说了,二勇一向胆子大,他自己回去没甚么问题……”任秃儿随口答道。 其余几人也纷纷出声,都觉得王二勇胆子一向很大,又是经验丰富的老猎户,自行下山是没甚么问题的。 苏午亦是这般觉得。 后面那段山路并没有甚么鬼祟,王二勇只是在独自一人之时,放大了内心的恐惧,以致于不敢迈步而已,他稍微施展了些许手段,吓对方一吓,总算逼得对方迈开步子,跑下了山。 这时候,他停下了脚步,抬目看向前方。 胡猎户等人也纷纷住步,脸色骇然地望向前方—— 氤氲雾气之中,一座比山更巨大、如坟包一般的巨物耸立在雾气遮掩之下,曾经的中皇山主峰以及十二次峰,此下尽皆朝着某个方向倾倒了。正是因为这十数座山峰以某个位置为中心,向其倾塌过去,才形成了这方庞然巨物。 在这座如同坟包一般的乱石巨物之上,泥浆土石裹挟着草木,留下大片狼藉。 ‘坟包’的顶端,竖立着一截山峰。 那一截山峰就好似一块高耸的墓碑般,插在了坟包之上! 众人与那座‘坟包’还相隔极远,亦仍旧觉得那座坟包过于巨大,几乎填满了他们的视野! “这、这就是一座坟呐——”胡猎户看着那巨大的坟包,心神颤栗之下,忍不住惊声叫道。 1,剧情是需要铺垫才能往前进展的。 2,合适的切入点会让一段剧情的波折与起伏变得更多,波折与起伏是剧情之所以能够精彩的主要原因之一。 作者也是很不乐意去写铺垫的,希望大家能够明白。 一个作者在构思剧情的时候,首先想到的就是这个剧情最高潮的画面、情景是什么样子的。 正文 1098、朱雀悲泣,无水山哭(2/2) 队伍里的人们,看清了雾气遮掩下的那方巨物,也都是相顾骇然,俱沉默了下去,没敢多言语甚么。 坐在第一架滑竿上,身材最为魁梧、戴着一顶貂绒暖帽,上插有顶戴的贵人招了招手,将一个须发皆白的老道士唤到了自己跟前,出声问道:“你对奇门遁甲、风水堪舆颇为精通,看一看前头这座坟山,风水如何?” 白须老道点了点头,走出队伍,从褡裢袋里取出一面罗盘,走上高处辨查一番,又变换其他方位,都探查过一遍后,他皱着眉头折回队伍中,有些惭愧地向那暖帽上佩有顶戴的贵胄躬身行礼,道,“当下山势更易,风水局已经破碎不堪,小道未能见出端倪。” “长春观中号称风水堪舆第一的计道人,都看不出这里的风水局如何吗?”先前那勒令对王二勇掌嘴二十、乃是女扮男装的贵胄开口说了一句,几个奴仆抬着她的滑竿,令她与那高大魁梧、帽有顶戴的贵胄并列,方便二人交谈对话。 几架滑竿在此时纷纷动了起来,将那帽有顶戴的贵重簇拥在中间。 苏午收回看向前方的目光,对于那座坟山的风水局,已经了然。 “小道修行不够,叫贵人们见笑了。 此间风水局过于破碎,小道还从未见过这般诡异的风水局。此地水砂混成,不见明堂,案山聚库,其中却无水一滴,乃是完全的无水局…… 太怪了,太怪了。 这般怪异的风水局,小道虽然看不出端倪,但亦可以断定,此般风水局必然是大凶!”白须老道躬着身,向那几个贵人解释着。 苏午面无表情听过那白须老道的言语,对方所言除了最后一句之外,其余全是废话。 这片坟山的明堂、案山虽然难以分辨,但却并非是完全探看不出,并非老道所说的‘水砂混成,不见明堂’之局。此间之水并非流淌于河流溪涧之中,而是萦绕在群山间,漫淹了中皇山脉的氤氲水雾! 这片浓郁水雾,皆在明堂前‘朱雀位’直冲而出,在空中崩解作沉沉雾气,乃是一股直射水。 直冲水在风水局中,属于五大凶水之一。 当下坟山上半部分风水局与天相接,形成了‘朱雀悲泣’的风水局,但它的下半部分,倒是完全的无水局。 穴周无路,却有各道沟壑贯穿纵横,无能蓄水,形成了‘无水局’。 同时,穴前不见案山,案山被倾盖于砂之下,呈‘禽兽噬主,鬼山撼旗’之相,这又是一重大凶的风水局,名作‘无水山哭’! 朱雀悲泣不利子孙,主人葬于此穴之中,乃有引后代全族倾灭之祸! 无水山哭隔断水运,枯水局中,最能养尸! 这两重风水局结合起来,简直就是来多少人就得死多少人,死者全被养为恶诡的至凶之局——不过,风水局终究是定死的,但人却是活的。 此般风水局看起来骇人,但只凭两重风水局就将人全部置于死地,却是不太可能。 中皇山群山倾塌之后,便形成了这般风水局,像是有‘人’故意为之,又像是天意使然,而这种似是有人故意为之,又似天意使然之下产生的变化,才让人最细思极恐。 “大名府府台的儿子在头一拨进山的人里,那位大名府的府台还是五阿哥家里出来的包衣。也不知道他现下是死是活?” “管他死活。 女娲石刻的消息瞒不住的,往后这几天,中皇山中有的是热闹可看。 咱们可得先占一个好位置才行。” “对,先赶路吧!” “走吧!” 滑竿上安坐的贵人们交流了一阵,那身形魁梧的贵人随意挥了挥手,侍候在滑竿旁的尖嘴老者连忙扬着声音,朝前头目光暗暗交流的几个猎户喊道:“走了,走了! 还没到地方呢,别想偷懒!” 胡猎户眼神迟疑着,侧头去看任秃儿、孙七哥几人,见他们都朝自己稍微摇头,便叹了一口气,抓着一根木棍,引着一行人继续往前走,接近那座雾气中的巨大坟山。 走到此间,他们已经萌生退意,想要就此回转了。 但此时回转,身后那些贵人们必然不肯答应。 为免自己会落得个与王二勇一般的下场,几个猎户只能再多带人往前走上一段。 他们未有在口头上商量甚么,只凭目光交流,已经明晰了各自的心意——待到把人送到那坟山近处的时候,他们便说什么都不会再往前走了! 可惜,都走到了这里,接下来该怎么走,他们的话却都做不了数了。 几个猎户领着众人临近了那座坟山,在距离那座坟山只剩五六里的位置停住了脚步。 众人站在一座小土丘上,望着远处的坟山,更加能看到那些断裂崩塌的山峰堆砌在山谷中央,形成了一座巨大的坟包。 崩塌的山壁之上,浮现出一个个巨大而古老的字迹。 泥土浊流、枯枝败树无法完全遮掩住那些字迹,大片大片的字迹‘覆盖’在坟山之上,即便众人隔着四五里地,依旧能看清楚不少字迹。 坟山上的每一个字究竟有多大,由此可想而知! “那座塌下来的山,就是中天峰罢?山尖上的那一截,就压在一座坟包上,好似是一截插在坟包上的墓碑一样……关键是这一截山峰上还有字……那写得都是些甚么? 孙七哥,你能不能看懂?”任秃儿扬首看着坟包顶端插着的、墓碑一般的一截山峰,颤声向几人里唯一能识文断字的孙七哥问道。 孙七哥揉了揉自己的双眼,努力去分辨那些在水雾遮掩下,若隐若现的字迹。 他越是去看,却越是看不明白。 “奇了怪了…… 堆成坟包的那些石头上刻着的字,我还能认识一些。 但那截‘墓碑’上的字迹,我却一个都认不得了……我学得不够多,不认识这些字啊……” “哎,不认识就算了。 咱们不能再往前走了,但赶快跟他们说。 再往前走,谁知道发生在前门村那些猎户身上的事情,会不会发生在咱们身上?” “对啊……” 几个猎户压低了声音议论之时,苏午极目远眺,观看着坟山顶上插着的那一截山峰山壁上浮现的字迹——当他目光去眺望那些字迹时,那些字迹顿时变得极其模糊,心里好似有个声音隐约响起,提示着他,得须离那座坟山更近,才能看到山峰上的字迹。 苏午心头一凛,眉心竖眼骤然张开。 智拳印霎时运转,慧剑一落——他心中隐约响起的那个声音,顿时被斩了出去,化作一股微不可查的雾气,流淌进了四下的雾气之中。 “临近‘坟山’以后,从明堂朱雀位直冲而出的这股水,已经变得越发邪性了。 能在不知不觉间,在人心中栽种下某些念头!”苏午心头警醒,不再去看那坟山之顶的墓碑上的字迹。 他看胡猎户几个人,却好似暂时还未受到影响。 或许是因胡猎户几人并没有心灵修为存在,他们的意识还较为迟钝,未有察觉到自身所受的、潜移默化的影响。 胡猎户几人商量完后,便转身小步往那同样伸长了脖子,往坟山顶去看的尖嘴老者身旁凑近。 任秃儿回身来拽了苏午一把:“走了!你还想在这里多留一会儿?!” 苏午自然是要留在这里的。 不过‘任老大’绝不会愿意留在此地。 ‘任老大’顺从地跟在兄弟身后,也凑近了尖嘴老者。 尖嘴老者观察着坟山之顶的情形,对于凑近过来的胡猎户几人并不在意,根本懒得多看他们一眼。 “爷,我们把贵人们送到这儿,接下来你们是想去前头那座山上去看看,还是在周围转转看看,都看你们自个儿。 我们就先退下,不耽搁你们了。”胡猎户斟酌着措辞,小心翼翼地向那尖嘴老者说道。 正文 1099、肉食者鄙(1/2) 尖嘴老者听他说完话,才低下头来,看着几个点头哈腰、目光殷切的猎户,哼了一声,却也未多说甚么,只道:“在这里等着! 我去给你们领银子!” 经过先前王二勇被掌嘴的事情,猎户们已经对能否领到工钱不敢有丝毫指望了。 只希望把这些人送到地方后,他们愿意放自己原路折返。 可今下听到尖嘴老者的话,胡猎户等人纷纷眼睛发亮,赶忙千恩万谢起来。 尖嘴老者匆匆走到了那戴着顶戴的魁梧男人滑竿旁,谄媚地笑着道:“主子,那几个猎户把咱们送到地方,他们也该回去了,主子随便赏点银子,把他们打发……” 他话未说完,魁梧男人就垂下目光看他。 那目光里没有任何温度,叫尖嘴老者一撞上对方的目光,就头皮一麻,剩下的话再也说不出口了! “距离那座山还有这么远一段路,让他们继续在前头引路吧。”魁梧男人收回目光,语气淡淡地道。 尖嘴老者后背被冷汗浸透了,两股战战,颤着声音道:“主子,当初和他们商量好了的,就是他们把咱们送到就近位置,他们好自行回去……” “阿福!” 滑竿上的男人喊了一声。 后头跟着的奴仆里,立刻有一人匆匆上前来,在泥地里单膝跪倒:“主子!” “往后这一路,你来管事罢!” “是!” 尖嘴老者听到二人对谈,一时失魂落魄。 那阿福站起身来,朝后头跟着的奴仆们招了招手,立刻就冲出来几个五大三粗的汉子,把尖嘴老者拖到了后头去,把他的一双胳膊捆了起来。 “快走了!” “你们几个,头前引路!” 阿福冲着僵在原地的猎户们喊道。 猎户们不敢不从,只得连声答应,领着众人下了小山丘,往前又走了一里多地。 这时候,先前为滑竿上的贵人勘验此地风水的白须老道走出了队伍,临近了那魁梧男人的滑竿,出声说道:“大人,小道临近这片地方,忽然看出来——这片地方有些‘无水山哭’风水局的意思啊,这是极凶险的养尸地。 叫这些没什么本领在身的猎户跟着去,他们若死在这风水局里,对咱们而言,也是一重阻碍……” 苏午和几个猎户走在前头,听到那老道与贵人们的小声言语,忽然觉得很有意思。 这老道,可并不是他先前以为的风水堪舆学问修行不到家之辈! 魁梧男人本就存了拿这些猎户的性命去给自己一行人趟开前路的心思,此下忽然听到‘无水山哭’的说法,他垂目下来,听白须老道在他耳畔小声解释了几句,便弃绝了叫这些猎户拿命给自己探路的心思,转而道:“这些猎户,全留下来于我亦无用。 留下一个人来,其余的放他们全都原路返回罢。 阿福,给他们些银子。把他们打发走。” 管事的阿福躬身答应了,朝胡猎户几人招了招手,把他们叫到角落里去,一边拿出钱袋,给胡猎户几人分钱,一边道:“我家主子发话,你们现在可以回去了。 先前关老头是怎么跟你们说的? 叫你们过来帮着带路,一人给多少银子? 不要在我这撒谎啊,都实话实说!” “那位老管事和我们说的是,每人给三钱银子……” “三钱银子?”阿福瞥了发话的胡猎户一眼,在对方追逐不安的目光中,从钱袋里倒出一些银粒子,给每个猎户分了两块,“一人二钱银子,剩下的是你们给我的孝敬!” “诶……是……” “应该的,应该的……” “我们这就能走了吧?” 对方三言两语就昧下了自己三分之一的工钱,几个猎户也不敢抗争甚么,只能赔着笑脸,向那‘阿福’请示道。 阿福点了点头,见众人松了一口气,正打算离去之时,又道:“慢着! 我家主子还说了,你们得留下一个人来,跟着我们一同往那山上去——等我们从山上回来,该往山外去的时候,找不着路了怎么办? 须得有一个人留下来,给我们带路! 你们看看,你们几个里,是谁留下来啊?” 这留着根老鼠辫儿的管事面色不阴不阳地看着众猎户,目光在他们的钱袋子上微微停留。 其拿捏准了众猎户都不想留下来,怕死在这中皇山中的心思,既然这几人都不想留下,又必须得留下一人的话,最终会选出那个,还不全看他的意思? 他是甚么意思——那就得看这几个猎户会给自己多少银子,拿得出多少‘诚意’了! 胡猎户等人闻言,神色慌张,面面相觑。 一时都很做难。 众人心里都清楚,最后留下来的那个人,死在山里头的可能性远远大于其他几人——好死不如赖活着,能活着,谁愿意去死?! “快些做决定! 主子还在等着我呢! 我数三个数,三个数后,你们要是——”阿福满脸得意之色,仿佛完全掌握住了当下局面,他微扬着头,戏谑地看着众猎户脸上表情,心中有种阴暗的快意。他伸出三根手指,话还未有说完的时候,一个高瘦的猎户忽然站了出来。 “不用数了! 我留下来就是!”发话的老猎户,却是‘任老大’! 胡猎户等人难以置信地看着‘任老大’,完全没想到,这个一向懒散又惜命的同伴,竟然在这个时候站了出来! ——苏午本就不可能就此离开。 当下跟从在这支八旗贵胄的队伍里,还能从他们这里探知到许多消息。 那旗人贵族的命令,正好给他提供了方便。 “大哥,你——”任秃儿眼眶微红,都是黄土埋到胸口的老人家了,看见这一幕,却还是有些感动。 “我什么我? 快走快走,把我的银子捎回去!”‘任老大’瞪了弟弟一眼,把自己那两角银子交给了对方,随后就推搡着几个同伴,将他们统统都撵走了。 阿福管事本来还想着从几个小民身上敲一笔,却被任老大坏了好事,但对方却是自己主动站出来的,也不算坏规矩,他暂时拿对方没奈何,阴狠地瞪了‘任老大’一眼,见其还望着着几个猎户远去的背影,喝道:“还站在这干什么?! 回去带路!” “呵。” 那老猎户挑眉看了他一眼,目光里竟是满满的戏谑。 ——与先前阿福看着这几个猎户的目光,简直一模一样,这下子,好似他被这个乡野村夫给玩弄于鼓掌之间了! 只是‘任老大’这一个眼神,就差点彻底点燃阿福的情绪,叫他气炸了肺! ‘任老大’背着手,再不看那个阿福,走进了队伍里。 几个八旗贵族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一幕,都觉得这个乡野间的猎户有点儿意思。 白须老道捋着胡须,看着阿福满脸憋闷地走回来,一双澄澈如婴童的眼睛里,亦有笑意浮现。 “老头,你跟我们走这一趟。 若能活着回去,便可以到我府上来,给我做奴才!”滑竿上,一个有些肥胖的贵胄忽然向走到队伍前头的‘任老大’出声说道。 ‘任老大’回身拱了拱手,并不多言。 苏午心里清楚得很。 当下这些人也不过是看‘任老大’的作为有点儿意思而已。 正文 1100、三根断裂的手指(2/2) 于他们而言,这么个有意思的乡野村夫,就和一只得了白化病的画眉、一尾少见的金鲤鱼一般,都是玩物而已。 今时有兴趣就逗弄几下,明朝没了兴趣,哪会管人死活! 而且,也只有这些满人会觉得,给人当奴才是甚么多荣耀的事情了。 队伍继续前行。 从此地开始再往前走,前路便愈发难行了。 一道道深不见底的裂缝幽壑铺陈于乱石险山之间,蒙蒙水雾遮蔽住了众人的视野——这层雾气,从远处看只是薄薄的一层,目光甚至可以穿越雾气,看到隐约的山景,可真正置身于这雾气之中,便会感觉这雾气化作了一堵堵无形的高墙,不穿过高墙,便看不见墙外景象。 在队伍中戴着明黄鸡冠帽的喇嘛僧拿来了一道挂满铃铛的红带子,令队伍里的每个人都牵住红带子,在这深沉雾气里缓缓而行。 先前安坐在滑竿上的贵胄们,此下也不得不下了滑竿,在众僧道的护拥下前行。 即便一行人已经做了种种准备,燃起火把、不断摇响铃铛以辨认方位,同时有人不断在沿途洒落大捧大捧的米粒,可还是有人不甚跌入裂缝中,倏忽失去影踪! “啊!” 苏午听到一声惨叫,扭头就看到跟在自己身后的一个家奴,不甚跌倒在泥泞之中,他慌忙爬起,却跌得更惨,整个人直接滑进了旁侧的一道幽深裂缝之内! 那裂缝像是一张嘴巴一般,无声无息地合拢了。 旁边只留下了家奴扒在裂缝边沿处的三根带血的手指。 “怎么回事?!” “是谁掉下去了?!” 雾气中,传来几个贵胄的言语声。 随后,一阵阵铃铛声又响个不停。 阿福在众多奴仆与捕快的簇拥之下,走到了苏午近前,看着那道弥合得仅剩些丝裂痕的裂缝旁,留下的两根手指。 他瞥了前头的苏午一眼。 先前失踪的三人,都是在大家尚未反应过来之时,就陡地滑入裂缝之中,没了影踪——只有当下这个人,阿福是看到他跌进了裂缝里的,他匆匆带人赶过来,将地上的那两根手指捡起来,用布包裹好,阴森森地向苏午问了一句:“是不是你把‘古尔丹’推下裂缝的?” “我推他作甚?”‘任老大’神色茫然地道。 阿福还欲纠缠,队伍里又传来主子们的声音:“阿福发现了甚么? 拿过来看看!” “诶,是! 古尔丹好似是被这猎户推下裂缝里了——只留下了两截手指,您看一看……”阿福匆忙奔了回去。 “屁民而已,哪有那么大的胆子? 阿福,眼睛看花了吧?” “把古尔丹的手指拿过来,我看看……” 身后的雾气里,传来几个旗人贵族的言语声,苏午摊开手掌——在他的掌心里,正躺着一截染血的手指! 滑入裂缝中的家奴,在地面上留下了三根手指。 苏午自行截留了一根,方便探查! 就在这段时间内,被他截留下来的这一截残肢,已经渐变成了银灰色,手指截断处的创口里淌出的鲜血,都渐渐转变作银灰色。 那些银灰色的‘血液’涂抹在苏午皮肤表面,苏午掌心皮肤倏忽变得苍白,隐约有人面显现在他掌心皮肤之上。 此种银灰色血液,性质类似水银。 普通人若贸然沾染上此般血液,极可能在不知不觉间被它侵入皮肤毛孔之中——被它侵入体内之后,会发生甚么事情,苏午暂时不知。 先前‘孙七哥’所言没有丝毫虚假! 那些死在中皇山中的猎户,肤色确会变成此种银灰色,而且它们残留的鲜血,具有能浸透普通人皮肤,侵入常人毛孔之中的特性! 怪不得送猎户残肢出山的那些天王观道士,会要求家属在为亡者办过丧事以后,立刻将残尸焚烧干净,还以种种符咒禁锢住了残肢,想来就是因为他们发现了这些亡者残肢的特性——他们还有没有其他的发现? 头一拨进山的邵道师等人,如今情况如何? 他们可在周围留下过甚么线索? 苏午念头电转之际,心神间忽生出一种悸动感,伴随着那种悸动感,一股寒意骤然自他性灵间乍现了出来! 他眉心六天鬼眼张开,瞬时扫视周遭——却是一无所获! 却在此时,雾气里,人群中,阿福骤然惊叫了起来:“手手手手手指——手指动了,动了!” “啊啊啊!” 苏午目光穿过雾气,直接落在那站在魁梧贵人身旁,捧着一方黑布的阿福身上,他的目光在阿福身上稍微停留,接着就移转到了黑布上—— 黑布之上,那两根本有些蜷曲的银灰手指,此时骤然伸直,在阿福连连惊叫中,那两根手指扯开了底下的黑布——手指创口处流淌下的银灰色‘血液’侵入阿福掌心皮肤中,一根银灰色的大拇指,就这么‘长’在了阿福的掌心里! 另一根中指在阿福猛然挣扎之下,抖落在地。 围在阿福四周的捕快们霎时慌作一团! 有个年轻些的捕快连连惊叫起来,掀开自己的衣袍下摆——被阿福抖落下去的那根中指,竟接在了他左腿迎面骨的部位! 长在阿福与年轻捕快身上的手指,在短时间内恢复了血色,貌似正常。 但它们各自生长的位置,却说明它们根本就不正常! 众人看着阿福与那捕快身上长出的手指,皆是眼神悚然,隐晦地从二者身旁退避开,离他们都远了一些。 倒是那几个旗人贵族,除了稍有些惊讶之外,倒没有丝毫惧怕情绪。 帽有顶戴的魁梧男人饶有兴致地看着阿福左掌心里长着的那根大拇指,出声向对方问道:“阿福,你今下感觉如何?” 阿福活动着自己掌心里的那根手指,又惊又怕:“回、回主子的话,我、我没什么异样的感觉,就觉得这手指好似就该长在我身上一样,也不觉得有哪儿疼哪儿不舒服……” “把手抬起来,我看看。” 魁梧男人从身侧一个奴仆手里接过手杖,以手杖轻轻碰了碰阿福抬起来的左手掌心里,长出的那根大拇指。 他眼神若有所思:“这是古尔丹的拇指……我记得,古尔丹擅用弹弓。阿济勒,拿一把弹弓给阿福。” 满脸络腮胡的阿济勒解下身后的弹弓,将它连同一袋弹丸都递给了阿福。 阿福眼神茫然,不明所以。 “用你这只左手,用你新‘长’出来的这根大拇指,试试这把弹弓,拿弹弓去打远处那块石头。”魁梧男人对阿福吩咐道。 “是。”阿福点头答应,在主子与几位贵人们的目光注视下,将弹丸填入弹兜当中,瞄准了主子指着的那块石头,拉紧了弓臂——这一瞬间,他忽然对运用弹弓的技巧了然于胸,微微调整了自己的姿势与动作,就将弹丸射了出来! 崩! 弹丸直射而出,正打在远处那块石头上。 “去看看,打中了没有。”魁梧男人冲身旁一个捕快努了努嘴。 那捕快看看前方纵横交错的沟壑,又想及先前已死去、只留下三根手指的古尔丹,他脸色泛白,但在几个八旗贵族的注视下,却只得硬着头皮,小心翼翼地走向了远处的那块石头。 在那块石头上,他确看到有一个石头击中后留下的白印。 “打中了,打中了的!” 他松了一口气,向远处的人们呼喊着。 魁梧男人点了点头,向阿福说道:“你手上接了古尔丹的左手拇指,好似也有了些许善使弹弓的能力。” 与阿福说过话,他又看向远处石头旁站着的捕快:“回来吧!” 那捕快得令,赶忙往回走。 “还有一个人呢? 那个腿上长了根手指的捕快呢?”魁梧男人扫视周围一圈,却未见到先前那个腿上接了根手指的捕快踪影。 他皱紧了眉头。 众捕快神色茫然,环视四周。 皆未见到那个腿上接了根手指的捕快踪迹。 “李孝顺呢?” “李孝顺不见了!” “就在咱们眼皮子底下,没影子了!” 正文 请假条 昨天没有休息好,今天脑袋昏昏沉沉。 请假一天!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请假条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 正文 1101、隐匿之人(1/2) 捕快们慌叫起来,目光来回梭巡着,找寻‘李孝顺’的踪影。 李孝顺,即是那个腿上长了古尔丹一根手指的捕快。 苏午盯着‘李孝顺’先前站立的位置,眼神微凝。 在场所有人皆将注意力集中在‘阿福’身上的时候,苏午亦并未有放松对‘李孝顺’的关注,李孝顺一直都在八识心王关照之下,但在方才的某个瞬间,这个‘人’就化作了一团雾气,汇入了四下流淌的水雾当中! 此‘人’化雾消散的速度极其之快,以至于苏午都未有作出甚么有效反应! 他收回看向远处的目光,扫视着周遭萦绕的雾气,内心那种诡异而惊悸的感觉越发凸显。 ‘李孝顺’真是在先前某一刻,在自身八识心王的关注之下,化雾失踪了? 还是——他其实一直都还留存于这片地方的某个位置,以一种活人眼睛与心神观察、感应不到的方式,存在于此间?! 其实并非是‘李孝顺’化雾失踪,而是像是李孝顺的那团‘雾气’就此消散了? 真正的李孝顺,早在生出古尔丹手指的不久后,就已经消失在了所有人的视线里? 苏午心识澄明运转之下,隐约间揣摩、寻索到了些丝线索——八识心王笼罩之下,他可以确认‘李孝顺’先前是一直‘存在’于此地的,直至‘李孝顺’化雾消散的前一个刹那,苏午都未能从这个‘李孝顺’身上察觉有任何诡变的端倪。 但是,腿上接连了古尔丹手指的李孝顺,与苏午八识心王观照下的‘李孝顺’,是否还是同一个人?苏午却不能确定。 他怀疑,真正的李孝顺,早就在腿上接续了古尔丹手指以后,就已经隐藏在了当下环境之中! 而后来一直在他八识心王观照中的‘李孝顺’,极可能是此间流动的诡异水雾,借助先前真正的李孝顺遗留下来的气息,塑造出来的一个接近于真实的幻影。 这个‘幻影’在李孝顺遗留气息彻底消散之后,也就跟着破灭。 至此,在场所有人才警觉李孝顺的失踪! ——如若李孝顺早就隐入此间的环境之内,只在原地留下了一道幻影的话,那么现下这个‘阿福’,是真实存在的,还是也同样是一道幻影? 隔着阴郁水雾,苏午心有所感,目光倏忽投向了阿福——他的目光正对上阿福的目光。 阿福匆忙低下头去。 魁梧贵人‘安木图’朝几个戴鸡冠帽的喇嘛僧招了招手,令他们到自己近前来,同几个喇嘛僧说道:“阿福交给你们来看顾,一定要看好了! 莫要叫他再在你们眼皮子底下失踪了!” “是。” 喇嘛僧们双手间缠绕着珠串,纷纷合十应声。 他们拿出一个牛皮袋子,袋子上画了绿度母、大黑天、大白伞盖佛母、大威德金刚四大相,一股淡淡的尸臭从袋子上散发了出来。 这袋子乃是专门用来装尸体与糌粑的袋子。 众喇嘛令阿福跨进黑皮袋子里,随后在袋子里倒入糌粑与一些黄白纸符咒,又用画着各种符号的各色带子,围着满满当当的皮袋子缠了好几圈。 做完这些以后,他们就合力将阿福扛起来,对其严加看管。 众人重新启程。 因为先前接连有人失踪,队伍中的人们都满脸严肃,走得小心翼翼,生怕自己一不小心踩了个空,跌入裂缝之中,也如那‘古尔丹’一般,只留下几截手指,便彻底消失踪影。 然而,饶是众人已经如此小心谨慎,还是在出发不久以后,再次生出了变故——被下了管事位子的尖嘴老者,双手被绑缚在背后,在坎坷山路上踉跄走着,他似是忽然脚下一滑,接着整个人就不受控制地向前扑去! 在他前方一丈外,正横着一道裂缝! 那道裂缝原本只有一指来宽,哪怕是常人真正踩踏上去,也绝不至于会落入裂缝中,被裂缝吞没。可在尖嘴老者身形踉跄前倾之时,那道横在他前方的裂缝,骤然间扩张开来,像是一头猛兽冲着猎物张开了血盆大口! 裂缝就好似算好了尖嘴老者会就此跌倒一般—— 尖嘴老者此时欲要避开那道骤然扩张的裂缝,却因双臂被绑缚住,根本无从去平衡身躯,他尖声惨叫着,眼看着就要一头栽进幽深裂缝之中! 原本围拢在尖嘴老者周围的奴仆、捕快们,此时见得前方裂缝扩开,呼啦一下子四散而去,没有一个人在此时稍稍伸出援手,拉拽尖嘴老者一把! 此时也只需有人稍微拽他一把,就极可能救下他的性命! 曾经的同僚、受过尖嘴老者照拂的奴仆们,无一人上前一步,拉他一把。 他满心绝望——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尖嘴老头眼看着就要栽进扩开的裂缝之时,一道人影忽然上前了两步,一把拽住绑缚着尖嘴老者一双胳膊的绳索——‘任老大’却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尖嘴老头身后,在这生死攸关之际,拽了他一把! ‘任老大’-苏午拽住尖嘴老头身上绳索的一瞬间,眉毛陡地一扬。 他分明感觉到这个娘娘腔老头身上传来一股反作用力,那股力量正奋力将这娘娘腔老头往前头的裂缝中推去—— “果然有存在于眼目与新识之外的未明存在吗?! 是那些看不到的东西在不断将人推到裂缝中去?” 苏午脑海中陡地闪过一个念头,他稍微认真了些,手上稍稍用力,一把尖嘴老头拽到了自己跟前,那股子萦绕在尖嘴老头身上的拉扯力道,在这个瞬间陡地消失一空! 尖嘴老头在鬼门关走了一遭,此下回过神来,立刻大口地喘着气,涕泪横流地向苏午道谢:“多谢你,多谢你……” “不必谢我,你该得的。” 苏午摇了摇头。 这个老头有些时候委实叫人讨厌,但其亦为了猎户们的工钱与其主争执,因而丢了管事这份差使,苏午随手拉他一把,算不得甚么,也确是他该得的。 “多谢你,多谢你……”尖嘴老头被吓惨了,一个劲地向苏午重复道着谢。 便在二者言语之时,四周忽地传来一声声惨呼! “救命!” “有人推我——” “主子,主子!” “这里有诡,有诡啊!” 四周萦绕的雾气,在此瞬变得浓郁起来。与苏午、尖嘴老头相距不过三五步的众奴仆、捕快、僧道的身影尽被雾气覆淹了。他们的身形在雾气里变得仅有一道道轮廓,便是这一道道人影轮廓,也在惨呼声响起的同时,接连消失—— 山石泥泞间纵横的裂缝,此瞬猛地扩大! 不知有多少人在这个刹那掉进了裂缝里! 苏午拽着惊魂未定的尖嘴老头,身形在雾气里飞快穿梭,临近了那几个扛着牛皮口袋的喇嘛僧——堆满糌粑、散发着淡淡尸臭的牛皮口袋里,‘阿福’的身影变得极淡极淡,下一瞬就会彻底融入雾气中,消失不见! 而众喇嘛僧在此瞬还未察觉到异常! ‘阿福’垂目看着临近的苏午,嘴角流露一抹诡异的笑意! 一种惊悸感骤自苏午心底浮现,他张开八识心王,猛地定住了牛皮口袋里的阿福幻影,将他拉扯出牛皮口袋,直接禁锢了起来! 正文 1102、贵胄与伪人(2/2) 如苏午所料。 真正的阿福已经隐藏了起来。 此下牛皮口袋里的阿福,只是借助他遗留气息塑造出来的一道幻影。 但哪怕只是这一道幻影,苏午只要捕捉到,亦能借助幻影寻摸出更多线索——在他禁锢住阿福幻影的这个刹那,他身后亦猛地传来一股巨力! 像是有个人无声无息站在了他身后,要将他推入身前骤然张开的裂缝中! “唵!” 那裂缝张开的一瞬间,就令前头站着的几个喇嘛僧一齐跌入其中——几个喇嘛僧只来得及念出一个真言,便彻底被吞没生息,沦入深不见底的裂缝内! “啊啊啊!” 苏午面无表情,被他拽着的尖嘴老头此时却猛地尖叫了起来! 老头亦感觉到了,有股巨大的力量从背后陡地浮现,要把他推下裂缝去! 但身旁的老猎户拽着他,对方那只手就好似是一道铁箍一般,拽住他便没有分毫放松——他想跌入裂缝也不可能! 尖嘴老头稍稍安心,看着‘任老大’的目光不禁更加感激。 嗤啦! 在那股巨力接触上苏午双肩的同时,苏午双肩上的衣物骤然撕裂了,衣物裂缝里露出两张苍白的、叫人第一眼印象深刻,第二眼又会印象全无的面孔! 那两张元皇脸,猛然张开口——各自咬住了一片虚无! “呵!” 苏午冷笑一声,一道道金红火焰忽自他体表浮现而出,向着四面八方须臾扩张而去,焰网重重交彻,网罗之上,挂满了鱼钩—— 唰唰唰! 一根根鱼钩,勾住了他身后的虚无! 焰网随之将那团虚无彻底网罗了起来——伴随着这团虚无被包裹住,苏午念头一动,鱼钩便奋力拉扯着这团‘虚无’,将它从接连着的、流动的雾气上撕扯了下来! 它与四周流淌的水雾竟是一体! “你不是此地的猎户!” “你是谁?!” 正在这时,一道魁梧身影从雾气中走出,两道吊梢眉下,一双细长眼儿注视着苏午周身交彻的焰网,目光里满是浓浓的戒备! 他话音还未落,已经一把抽出了腰间佩刀,一刀斩向了苏午的胸膛! “啊啊啊啊——” 尖嘴老者惊得‘花容失色’,更大声地喊叫了起来:“主子,都是自己人,别动手,别动手啊——老哥,猎户老哥——” 苏午直将尖嘴老者甩到了身后,紧跟着一手穿过半空,捏住了那帽有顶戴的魁梧男人‘安木图’砍过来的长刀,手指微一用力,刀身崩成两段! 四周围拢过来的八旗贵胄、一众僧道、捕快、家奴看着苏午随手捏断宫廷御制‘康熙斩诡大刀’,一时间俱惊骇莫名! 白须老道站在安木图侧后方,不小心捋断了自己几根胡须。 “这刀还算不错。” “我给你看个更好玩的——” 苏午面含笑意,看着对面脸色阴沉,蓄势待发的‘安木图’,他一手探入虚空中,下一瞬,就从虚空中拖拽出了一柄霜白色的‘方天画戟’! 恐怖的气息从那柄方天画戟之上爆发! “啊啊啊啊!” “啊!” “逃啊——逃啊——” 人群里的几个贵胄家奴们沾染上了那恐怖的气息,都猛地嘶嚎起来! 他们的皮肉瞬间撕裂,显出了其下冰冷诡邪的‘伪人真形’! 令一切归于死寂的厉诡刑杀法性气息持续爆发,七个八旗贵胄也各自身躯止不住地颤抖,他们衣衫之下似有什么东西在鼓动着,一团团老鼠般大的鼓突在他们身躯各处游走—— 直面‘厉诡刑杀法性’的安木图,根本动弹不得,眼看着那道方天画戟斩落而下,他面上皮肤遍布裂痕,一团团老鼠般大的凸起在他面部皮肤下游动开来! 安木图眼中满是恐惧! 他今下就像是一只眼看着‘海东青’从天上扑杀向自己的野兔子! 值此千钧一发之际,一白发老道忽在众人尽皆畏惧不敢向前之时,越众而出,迎向了苏午直斩下来的‘方天画戟’,口中连声高叫道:“公子!我来救你!” 唰! 他身形真个拦挡在了‘安木图’之前! 白须老道面对着苏午,眼看着那冰冷寂灭的方天画戟扫落而下,他心神亦呆滞了一瞬,但在转瞬之后就反应了过来,立刻冲苏午挤眉弄眼起来! 这老道似是借机想要与苏午沟通一二,然而当下情势紧张,他也不能众目睽睽之下与苏午有言语交流,只能通过表情变化来提示对方。 苏午‘读懂’了老道的意思。 方天画戟依旧直落而下——白须老道眼看那道恐怖兵刃瞬间斩下,吓得他连忙掐动指决——一道桃木剑从他背后疾飞而出,猛然间与斩下来的方天画戟碰了一下! 桃木剑化作木屑扑簌簌落地! 苏午手中的方天画戟亦在同时好似被‘弹开’来—— 白须老道目光一闪,顿时明白苏午是何用意——他运使出如此恐怖的兵刃,若轻易就被自己打退,或是抵挡住,自己身后那几个八旗贵族必起疑心,此下争斗几下,他再佯作被击退,倒是会打消身后那些人的疑心! 此人想得真是周全! 只可惜自己辛辛苦苦磨炼了很多年的这柄法剑…… 白须老道一边心疼着自己的法剑,一边护着安木图等人连连后退:“快退!公子,我们快退——此人驾驭兵刃甚为凶险,不过他似是也无法完全把持这道兵刃,趁这机会快走!” “好!好! 计真人,我为你记一大功!” “我们快走!” 几个八旗贵族连声啸叫,在诸多侍从簇拥之下,纵身飞退! 计道人手掐指决,连连运用诸般雷法,阻住苏午迫近的步伐,眼看着众人越退越远,已经临近那座巨大坟山的时候,他心下稍松了一口气——虽然知道对方有意放水,并未任何应对他的诸般符法,可那人即便只是随意应对,却依旧叫他深觉压力如山,差点支应不来! 此人究竟是哪门哪派出来的豪雄?! 比之一些隐居深山老林里的老妖怪,也不逊色分毫了! 白须老道心中正自转念,一个平淡男声忽自他心神间响起:“你须留一人给我。” 留、留一人给你?! 竟能直接在我心识间投下念头?! 计道人神色悚然,猛然抬目看向前方——雾蒙蒙的天地间,一道高大身影闲庭信步般走过无数道扩张的裂缝,随手掷出了手中的方天画戟! 唰! 冰冷死寂的法性气息掠过计道人头顶,叫他头皮一麻! 紧跟着,他身后人群之中,就响起一阵惨叫之声! 那女扮男装的八旗贵胄,连同她身周簇拥的几个奴仆、喇嘛僧,尽皆被这一戟显发出的厉诡刑杀法性锁定,将她们钉在了‘坟山’之前,令她们动弹不得! 计道人眼神震惊,立刻回身驱赶那些八旗贵族,带着他们往坟山上直奔:“快逃!” 他再也不愿与这人交手,哪怕一招一式了! 坟山间的众人,在计道人驱赶之下,纷纷逃散! 苏午走近了那些被厉诡刑杀法性锁定住的女扮男装贵族、伪人奴仆,他收起了贯穿一块巨石的方天画戟——他扔得很准,未有伤到此间任何一个目标,只是借助厉诡刑杀法性气息,把它们都禁锢在了原地,让它们都动弹不得! “爷,爷! 您等等我呀!” 那尖嘴老者踉踉跄跄地跟了过来,临近苏午身畔,他脚下一滑,扑倒在地,索性就趴在地上大口喘着气。 苏午转头瞥了那尖嘴老者一眼,出声问道:“你不回去找你的主子?” “主子?什么主子?”尖嘴老者脸色茫然,他旋而看向苏午,又眉开眼笑起来,“爷,以后您就是我的主子,我给您当奴才!” “快滚。我不需要奴才。” “哎呀,爷,这地方这么古怪,我一个老头子,随意乱走,很容易就死在这儿了……您费了那么大的劲儿救下我的性命,难道愿意看着奴才就这么死了?” “……待会儿找到你的主子了,你再回去。” “奴才纵然回去了,也只会‘身在曹营心在汉’呐……” 正文 1103、轩辕坟(1/2) 「此人叫甚么名字?可有甚么官职?是甚么身份?」 一丛丛渺渺之发从苏午耳畔延伸而下,将那女扮男装的八旗贵族捆了个结结实实,苏午瞥了它一眼,随口向旁边侍候的尖嘴老头「王安泰」问道。 王安泰被那八旗贵胄冷森森的目光注视着,顿时有些头皮发麻。他冲那八旗贵胄讪笑了几声,转过头去,向苏午说道:「这位主儿乃是如今声势正隆的'佟佳氏」之嫡女,系.....」 老头话未说完,便被那八旗贵女阴森森的言语打断了:「狗奴才,你须知道,今时若把我的身份泄露出去,不仅你一人不会有好下场,你的父母亲族、妻儿老小,都休想再活命-」 听到那佟佳氏贵女所言,王安泰脸色更加讪讪,犹犹豫豫地看向苏午。苏午瞥了他一眼,却道:「你怕她甚么? 你本来就没有了父母亲族,还怕她拿你父母亲族、妻儿老小的性命作威胁?」 「您、您怎么我知道的?」王安泰瞪大眼睛,吃了一惊,他完全未有想到,苏午对他的身世背景,竟好似了如指掌一般! 「今下你心中转动的每一个念头,我皆能见到。 知晓你的身世背景,自然轻而易举。」苏午淡淡道了一句,旋而看向地上佟佳氏的贵女,又道,「这个女子,已不是真人了。 吕会将那个名字重复了一遍。 佟佳氏的心识禁是住地颤栗开来,当场迸发出道道裂纹! 佟佳氏皱着眉头,向隆科回道:「若他解开你之束缚,愿意为你效力—他今上种种疑问,你皆不能为他解答!」 既然如此,自己主动说出来,还能在我这儿得点坏感。 佟玉蕊拟盗取轩辕坟中「天生人仙」,赠予四阿哥,令之脱胎换骨,脱离天神八道,竞得皇位! 此小墓之中,乃没一座玉棺,如吕会霭等众特别的「天神八道中人」,置身于这座玉棺当中,不能「脱胎换骨」,真正将自身化为「天生人仙」。 所以须得他来告诉你,你姓甚名谁? 四识心王倏忽扩张而开,猛一旋转,将朝七面四方散溢的「佟佳氏心识'尽数兜罗了过来! 佟玉蕊得到消息,传闻中皇山中显现出的遗迹,实为「轩辕坟」。 然而四识心王禁锢着你的心识,令你的那部分心识想要完整,亦有能当场话她!「苏午少.....」 隆科喃喃自语。 是仅如此,你亦存没将吕会纳入麾上的想法— 「你本拟留他性命,将他放归家中,日前或没小用—他偏偏要如此激退,首先逃逸心识,如此却怪是得你搜神刮念,毁他心识了!「 对于那个名字,我倒是甚为耳熟。他们一行人来此,所图为何? 今佟佳氏与瓜尔佳鳌拜之孙「佟玉蕊」、康熙妃嫔「通嫔—这拉翟吉迈」之幼弟'哈图什」、通嫔之幼弟「马全」、康熙第四子「胤禩」之表弟「这拉康荣」、及胤禩府下包衣'乌雅吉」、'乌雅和'共其一人,后往中皇山中,探寻'男娲石 刻」之隐秘。 隆科身形消融在了重重斑斓光轮之中。「你缘何要为他等伪人效力? 「此人名叫'王安泰玉蕊」,乃是「王安泰—苏午少」的男儿,「吕会少」今上是皇帝面后的红人,你在府外听到一些消息,说我是久前就可能要胜任'步军统领'了......」安木图也是再犹疑甚么,反正自心所想,眼后那位爷都能探看个一清七楚。 搜刮那四旗勋贵的心识,倒是叫隆科收获颇丰! 隆科回过神来,目视着满脸血痕,皮肤呈现蛛网般裂纹的「佟佳氏'」,向其问道:「他身份如此贵重,缘何 要涉足中皇山那般险地? 「怪是得他已彻底成为伪人,还能保留情智。 「今时盛名初成的'佟半朝」家中嫡男,都已化为伪人,莫非如今的满清四旗勋贵,皆已沦为伪人?连如今紫禁城外坐着的这位,也话她变成了伪人?」 佟佳氏闻听我所言,心中一惊,瞳孔骤地紧缩—也与他们特别,变作伪人吗?」 「今时之皇帝,在天神八道之中,居于什么位分?它与红哀会,与小秦教,又没甚么勾连?」 你放高了姿态,温言软语,试图叫隆科解开你的束缚,放你就此离去。 我若想探知你的念头,必会致它心神崩溃,化作一团烂肉。眼洞之中,各自悬着八颗瞳仁! 隆科说得云淡风重,然而地下的王安泰贵男却听得心惊肉跳,此上安木图再向你投来目光,你却放是出半句狠话了——安木图今上道出你的身份背影,反倒是在救你! 这一双怪异而恐怖的眼睛盯着佟佳氏心识,直接摄夺去了你所没的自性心识,将你的每一个念头都搜刮一遍,收集着于吕会没用的种种线索! 「他看来是知晓你父之名,若他能放开你,今日之事你话她是再追究,还会请父亲召他到你家去,先做个侍卫。他本领低弱,在你家蛰伏几年以前,你家不能送他入朝为官,借助「吕会霭」之名,他之仕途必然能够青云直下.....」佟佳氏见隆科目露沉吟之色,还以为自己父亲的声名,终究叫那个手段恐怖的山野猎户畏惧了。 「吕会霭,吕会霭苏午少长男。下上眼皮之下,遍生獠牙利齿! 我的高语声,落入佟佳氏耳中,却如声声惊雷! 其长兄岳兴阿,七兄玉柱。 此人在康熙临终之际,乃是唯一一个王小臣受顾命者。 而这向着有边宇宙铺张的重重光轮中央,却浮显出一张赤红神灵面孔!轩辕坟—玉棺—天生仙人?! 中皇山中隐秘,他了解少多?」 缕缕诡异力量在吕会霭皮膜之上浮现,聚集着你当上的心神性意,一瞬间在你颈前浮凸起一个鼓包,这鼓包猛地炸散,化作斑斓光彩,就将在虚空中消散— 原来是将自身化为伪人,自性则迟延保留了起来,以自性驾驭伪人之身—「隆科看着这团斑斓光彩就要炸散而去,我眼中骤显重重斑斓光轮! 只可惜你想少了,隆科先后只是在回忆与「苏午少」没关的种种线索而已。 而苏午少的父亲「佟国维」,生后同样是官位显赫,系顺治帝时期孝康章皇前之弟—今上的王安泰可谓声势正隆,没「佟半朝」之赫赫声名。 吕会摇了摇头。 胤禩暗中拨派僧道、捕慢等众为佟玉蕊效力,令佟玉蕊先一步来到中皇山中,探查'轩辕坟」中隐秘,搜寻玉棺之所在。乃以「四眼石乳」封藏了佟玉蕊、佟佳氏等一个贵胄子弟的部分心识,令我们不能前顾有忧,即便自身陨灭于轩辕坟中,亦保留没部分心识,仍不能重获新生!」 我望着佟佳氏话她濒临完整的心识,四识心王再度转动开来,自身念头犹如一柄柄钢刀般,再度剐了上去! 是今王安泰中哪个小官的子男?」 没隆科先后施展的手段作为铺垫,王安泰贵男根本是敢是怀疑隆科当上所言!毕竟若眼后那个老猎户亲自来探看你的念头,你极可能就得心神崩溃,化作一团烂肉了! 那张完全赤红的面孔,紧紧闭着双目,似是一张钟馗勾花元宝脸谱,又似是齐天小圣的美猴王脸谱,两重脸谱猛一叠合,赤红面孔张开了双目! 正文 1104、“天母!”(2/2) 八识心王重重光轮之中,一双各生有三颗瞳仁的眼目紧紧盯着佟玉蕊,那眼目中流露的殷红血光,刹那间照破了佟玉蕊的所有念头—— “康熙爷,居于天神六道之顶,统率群生,乃是‘天母’之子——” 佟玉蕊心识方才被苏午照见相应内容线索,忽然之间,一层层金鳞自佟玉蕊心识之上浮现,她已经濒临破碎的心识,骤然化作一根龙爪,猛地撕扯起苏午的八识心王起来! 苏午八识心王骤地摇颤! 如山崩海啸! “是唤来了康熙的力量?” 苏午看着那只散发出阵阵金红国运,根本不在天地劫运之中的龙爪,目光闪动之间,八识心王猛地完全化作赤红脸孔神灵,张口咬住了那只龙爪,将之猛地吞入口中,三下五除二地将那道龙爪咀嚼粉碎,吞咽下肚! “龙爪背后主人的实力委实恐怖! 但今下只是他的一缕气息受感而来而已,自身吃下这缕气息,却是没甚么问题!” 赤红神灵面孔贴附在苏午面皮之上,恢复了苏午的本貌,他脑海里念头转动着,张口打了一个饱嗝,吐出些许杂芜邪气。 这道赤红面孔神灵,是他祭祀钟馗傩府于自身所得。 此后苏午又将‘伏藏纸’上的钟馗脸谱,也一并祭祀了,以至赤红面孔神灵威能大涨,再兼‘六耳猕猴’可以暂时脱离于六道之列的能力,苏午与那同样在劫运之外的龙爪相斗,自然不会吃亏,还反过来吞吃了一些龙爪上携裹的国运! 当下将那只龙爪吞吃了,于他而言,亦是最好的应对。 如此一来,彻底抹去这缕受感而来的气息,气息源头的存在,也就休想在短时间内探知到他的存在。 “爷、爷……” 王安泰看着忽然变作一青年人的苏午,一时瑟瑟发抖,说话都不利索了。他虽然看不到八识心王之中的各种变化,却将赤红神灵面孔咬住龙爪,将之咀嚼吞咽的情景看了个分明,又见那面孔依附于苏午面上,因而对苏午也越发敬畏,生怕对方一个不高兴,将自己也吞吃了! 苏午瞥了他一眼,却摇头说道:“不要这般称呼于我,把我都叫老了……” “诶,好。 那奴才……” “莫要奴才奴才地自称,此间无人是你的主子,你亦不需去做谁的奴才。”苏午皱着眉,又开口道。 “这……”王安泰神色变幻着,他也无法揣摩到苏午是何种心思,犹豫了一下,硬着头皮小心翼翼地道,“那我该怎么称呼您呢?” “你如何称呼别人家的儿郎?” “若是家里有官职的,有地位的,便称一声‘哥儿’,有时也叫一声‘爷’……若是没有个一官半职,是那些不值当提的出身,便叫一声小伙子、小子。” “我便是那般不值当提的出身,你叫我小伙子也可以。” “这、这怎么能行?” “随你怎么称呼罢,莫要再称我作爷爷,也莫要在我面前自称奴才就行!”苏午摆了摆手,一锤定音,接着向王安泰说道,“这些旗人贵胄,多已不是人了,你可清楚?” “奴才……诶!我、我身份微末,只是这次负责安木图出行,才被提拔作了管事,对这些却是不清楚的……”王安泰小声答道。 “不清楚也罢。”苏午摇了摇头,“我此后再将你送归到安木图那里……” “不成啊,不成啊! 奴才再——我再回去,那岂不是送死吗?!”王安泰立刻慌了起来,以为自己做错了甚么事情,对面的青年人要以这种法子来惩罚他,他哭丧着脸,双膝颤抖着,就要给苏午磕头。 苏午随便一挥手,就定住了他的膝盖,叫他双腿再也没法打弯儿。 看着旁边的‘佟玉蕊’之尸,苏午叹口气道:“我本是打算,把你变作这个佟佳氏嫡女,叫你回到府上,替我探听消息。 但现下这个方法却不成了。” 此间的七个贵胄,皆有部分心识被封在‘九眼石乳’当中。 他们当下死亡,却也不会彻底陨灭,还能再塑造伪人躯壳,寄附心识,以此法‘复活’。如此若王安泰扮作佟玉蕊,回到隆科多府上,只怕会当场与真的佟玉蕊撞车,那就真是要害死这个老头子了。 这次苏午心思都在探查‘康熙’底细之上,未能寻获佟玉蕊这等八旗贵胄所修的伪人法门,与那鲍保所修‘地狱变’是否一致,此也是一处纰漏。 “不过,总是有别的办法的。 不能扮作佟玉蕊,总能扮成那几个贵胄身边的奴仆、侍卫之类。 你替我办事,我会设法保全你之性命,还许你一个能在未来有所成就的前程,你觉得如何?”苏午看着王安泰,目光炯炯。 王安泰一想及自己回到那几个八旗贵族身边,终日免不了提心吊胆,如履薄冰,便腿肚子抽筋,可他又一转念,忽然又生出几分勇气,深想尝试一二,也免得白活这一辈子。 老头犹豫来犹豫去,就是无法下定决心。 苏午亦不逼迫他,更不会用八识心王来更改他的念头,只是道:“如你下定决心要为我做事,我有办法叫你变得与你所假扮之人一模一样——不仅是长相身材一样,连他的过往经历、他的行为习惯、他在面临某事之时会有怎样心意变化,怎样应对,我都能叫你与之一模一样,不会露出半分马脚。 如你不愿做这件事,我也不会勉强。 在此般险地,我设法护你周全——若此间劫数实在过于盛烈,连累太多,我力有未逮,不能护你,也是无法。 总而言之,现下还有些时间,你可以慢慢去想。” “我我我若是不愿做这事儿,您是不是就放任我自生自灭了啊?”王安泰偷眼瞧着苏午,颤声问道。 苏午笑了笑:“我不做这般以性命胁迫无辜之人的事情。” “那我信您! 我愿意听您的,替您做事!” “你再多想想罢。”苏午摇了摇头。 他看着地上的佟玉蕊之尸,以指作刀,将这具尸首的外皮割裂下来,显出了其中一道透明的人形,这道人形,即是失去了佟玉蕊意识的伪人。 此般伪人,不知因何缘故,并没有模仿取代他人的杀人规律。 或许伪人亦有不同种类。 苏午抖开包裹着透明伪人的人皮,在那张人皮内部,附有五脏六腑,乃至是大脑,都一应俱全——佟玉蕊的心识寄托在这张人皮之上,借助人皮上附带的脏腑,维系自身意识永驻,同时遮蔽自身作为‘伪人’的气息。 而这样一张人皮,却不知又要取用多少人的性命,才能缝制出来。 他取出一碗收魂米,将伪人封押了,接着焚烧了那张挂着五脏六腑的人皮,祷念几遍‘往生咒’,令人皮与其上附带种种脏腑,各归本主,全本主之执念,各相超生去了。 做完这些,苏午带着看着他剥开人皮,运用种种手段而心惊肉跳的王安泰,沿着近处坟山上的小径,往坟山上攀爬而去。 ‘邵道师’先前既令弟子将陷于此间的猎户、村民,以及部分猎户的残肢断体送回他们各自家中,说明他极可能在这座坟山之上发现了甚么。 若仔细探查周遭,说不得还能找到邵道师留下的些许线索。 坟山之上,雾气更重。 这片从远处尚且能看清石上字迹的坟山,真正临近山中之后,视野便又陡地受困,寻常人在此间都无法看清三尺外的事物,哪怕是苏午张开六天鬼眼,亦能看到一丛丛血丝如流转在雾气里,就像一道道红绸带般,将坟山缠了个严严实实! 而这些‘红绸带’的源出之地,即是坟山半山腰处,‘明堂前’的朱雀位! 崩塌的群山组成了这座庞大的坟山。 而群山聚拢间裸露在外的裂隙,依旧深不见底,散发着叫人悸动的气息! 正文 1105、九尾(1/2) 沉沉雾气遮蔽坟山,垒成坟山的一块块巨石之上,隐约浮显字迹。 那些字迹在人眼中极其鲜明,但常人一旦动念想要辨查字迹上的真实内容之时,山石上的字迹又变得极端模糊了——未明力量吸引着人们临近这座坟山。 临近坟山,乃至于爬上坟山,便又会发现,山石上根本没有甚么字迹。 所谓的‘字迹’,只是雾气拟化出的幻相。 沙沙,沙沙…… 此下,坟山下方某块巨石前,一瘦削老者拿衣袖拂扫着石上的土灰泥屑,他两个衣袖都因沾满了泥泞而变得沉甸甸的,他却顾不得许多,将那块巨石某块区域上的泥灰都拂扫干净以后,就显出了泥屑下的几列字迹。 老者眼睛一亮,连忙偏头冲侧前方喊道:“哥儿,哥儿! 这里有字,这里有字!” 在他侧前方,一青年人肩后长出了一道道透明手臂,那些手臂拂扫过一块块山石,就令山石上蒙着的泥屑土灰尽被洗脱了。 其‘工作效率’比那老头要快上不少,但今下却是那老头歪打正着,首先发现了他需要的东西。 “哦?” 青年人惊讶地看向老者。 他周身‘长’出的手臂、耳畔发散出去的丛丛雪白发丝,一瞬间尽皆收拢了,而他整个人在原地消失,转瞬间就出现在了尖嘴老头身畔。 苏午注视着尖嘴老头拂扫干净的那块区域,果然看到了几列似用锐器刻出的字迹。 “困于中皇山中猎户,多因‘土龙翻身’、‘泥石流’而死,然死者尸骨往往剩余极少部分,经余与几个弟子验看,这些死者尸首或为诡怪所吞。 此诡不存于当下世界,乃留存于裂缝之下的另一重世界。 活人心识、肉眼难见该世界之存在,道门‘法眼’只能初窥此间端倪。 四下萦绕不去之水雾,或为此般诡秘世界之表象,余观四下水雾皆自坟山明堂前朱雀位爆冲而出,拟前探彼方朱雀位。 后来人如未能在坟山四下见得贫道,余当已落入彼方世界当中,或绝命于此间。道友如能见余留字,还需小心斟酌,是否再于此地探秘——若迈入彼方世界之中,可掐‘宝瓶印’,祷念‘清灵咒’,与贫道心识沟通。 全真龙门,天王观,邵守善留字。” 苏午看过石上字迹,转而扫视四下萦绕的水雾。 六天鬼眼映照下,四下水雾里血线浓郁,织成了绸带,交织缠绕在坟山四周。这一股股血线代表了甚么? 自身先前推测,如阿福、李孝顺等人的真身,极可能被拖入了雾气之中,以一种活人看不见摸不着感知不到的方式游曳于雾气之中,甚至极可能就在暗中窥视着此间的活人,伺机将活人推下骤然裂开的沟壑——此后诸事亦已证明,确实有些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一直在尝试推人落入沟壑之内。 而今邵道师又另有推测——其认为四下的水雾,乃是另一重世界的表象。 他的推测,与邵道师的推测并不冲突。 只不过,除了坟山半山腰处的‘朱雀位’可能是彼方世界的入口之外,彼方世界是否存在其他的入口? 苏午念头一转,重重光轮于身外铺开。 被他以意禁锢着的一团氤氲‘水雾’,在八识心王中悄悄弥散。 那团水雾中,隐约漂浮起‘阿福’的影子。 这团水雾即是苏午当时摄拿下的阿福幻影,此中包含有阿福的残余气息——他肩后伸出一道血红手臂,赤红大道神韵缠绕在那道手臂之上,在掌中凝聚成一道‘因果神符’。苏午随手将因果神符丢向了阿福幻影—— 因果神符围绕那团水雾滴溜溜转动! 一缕缕唯有苏午能够目见的因果丝线从那团阿福幻影上飘散,游曳出八识心王,竟直接在苏午身畔缠绕、勾连成了一个矮壮的人形轮廓! 这人形轮廓被四下的水雾携裹着,与阿福的身形轮廓根本一模一样! ‘它’此下正张开双臂,奋力推着苏午的肩膀,像是要把苏午推到侧方的幽深沟壑之中! “阿福?!” 苏午未有想到,真正的阿福极可能就隐在水雾里,此下就试图把自己推进裂缝里! 对方力量太过孱弱,以至于令他根本就未生出丝毫感觉! 他念头一转,因果神咒滴溜溜飞转,又在他肩后滚过了一圈——他肩后‘长’出的两张元皇脸上,各自咬着两片虚无。 此时因果神咒转过他的肩后,就又径直延伸出那焰网与鱼钩包裹出的一团轮廓中,勾勒出了一个比阿福稍高些的人形。 这道人形的双臂就贴在他双肩上,它的双手正被苏午双肩上的元皇脸死死啃咬着! 还有‘人’就隐在自己身畔?! ‘邵道师’的因果,亦可以用因果神咒追索一番——一念及此,因果神咒飞转而去,围着山石上的字迹滴溜溜转动过,良久之后,在苏午的注视之下,才有一缕缕极浅淡的因果丝线自山石字迹上飘转而出,一直蜿蜒向某个方向! 苏午一把提起王安泰,身形飞纵,往那因果丝线蜿蜒之地奔去! 那被因果丝线追踪出的阿福身形轮廓,亦在此时飘飘忽忽,乘着雾气,追向了苏午。 缕缕属于邵守善的因果丝线不断朝前蜿蜒,又在蜿蜒游行的途中,徐徐消散,但终究有极淡极浅的一缕,在最后关头,延伸进了坟山半山处的某处裂缝之内! 目视着那道幽深不见底的裂缝,苏午心头凛然——难道邵道师已经被这裂缝所吞,已经死了?! 他一念才起,裂缝中的那道浅淡因果线,又一点点向上拔升! 好似与这根因果丝线牵连的‘邵道师’,重新爬出了裂缝! 而被越来越浅淡的因果丝线勾勒出的‘阿福’,此瞬临近了那道裂缝,立身在了裂缝边缘——它想要将快要爬出裂缝的邵道师,再推入那裂缝之中! 苏午能借助阿福遗留气息,查见阿福真身今下存留位置,却无从干涉对方的行动。 他与‘阿福’看似距离很近,其实中间隔着一道鸿沟,这是两重世界的距离! 莫非只有踏足‘朱雀位’,才能探入此间的另一重诡秘世界当中? 朱雀位,若没有进入那重诡秘世界的入口又该怎么办? 苏午念头陡转! 他摊开手掌,掌心里浮现出一张苍白人脸,这张元皇脸啃咬着一截银灰色的、流淌出银灰色鲜血的手指——在他拿出这根本属于‘古尔丹’的手指之时,站在裂缝前方的‘阿福轮廓’,忽然又转脸看向他,直接朝他奔了过来! 这些被吞入裂缝的生者遗留的手指,是否也能成为踏足另一重世界的钥匙? 苏午看着被浅淡丝线勾勒出的‘阿福轮廓’临近了自身,那些因果丝线在此刹彻底消去力量,阿福轮廓消无踪迹,他神色平静,王安泰脚下的阴影却骤然沸腾了,一刹那将惊叫不已的王安泰拖入阴影世界中! “啊!哥儿——” 那吞没了王安泰的阴影长成一条粗壮的、等人高的手臂。 苏午扯出一块王传贞的泥壳来,混合着自身的意,将那张泥壳塑造成了一只‘手套’,戴在了阴影手臂上。 王传贞的泥皮,与人身性质相类。 甚至可以此来塑造出一具可供性意驱使的躯壳。 苏午为阴影手臂戴好‘手套’以后,便将自己掌心里的那根银灰色手指,接在了‘手套’之上,银灰色血迹在手套上流淌,渐渐侵入手套纹理之内。 那根银灰色手指,在须臾间长在了泥壳手套的掌心! 穿着泥壳手套的阴影手臂,长在苏午肩后! 他操纵着影诡,感应着手臂上包裹的泥壳手套与自身的浅浅勾连,借助这浅浅勾连,他感应到了古尔丹手指的存在! 手套掌心里,古尔丹手指应他心意微微抖动,便是他与古尔丹手指产生联系的这一个瞬间,他眼中的世界,陡地变了模样—— 纵横交错于坟山与大地之上的无数裂缝,化作了无数道血管! 它们铺陈于坟山与大地上,犹如树叶的叶脉! 这些‘叶脉’互相叠合,有些‘叶脉’彼此间互有牵连,本是一体,有些‘叶脉’则自成体系,无数如叶脉般的殷红血管脉络,交织成了九条巨大的、干枯的‘鞭索’! 一个个残缺的、银灰色的‘人’,生长在这九道发散出无穷脉络的鞭索之上,它们化作了这九道鞭索的毛发! 每个‘人’的残缺部分,正连着下一个人未有残缺的部分。 譬如某个猎户打扮的人已经缺了一条大腿,但他缺失的部位,却正连着一个身着襦裙的女子大腿,而那明显非是本朝人的女子缺失了双丨乳,它便与一个身形魁梧的男人脸贴着脸,胸膛贴着胸膛! 无数的‘人’借助这种方式,保持了自身的圆满。 亦密密麻麻重重叠叠地交织在九道鞭索之上,变作九道鞭索上炸散开的银灰色毛发! 于是,九条鞭索,变成了九条粗壮的狐狸尾巴! 九条粗壮的尾巴,尽皆汇集向坟山明堂前的朱雀位! 从现实世界来看,乃是直冲向外的这股水雾,实际上则是逆冲向了整座坟山的明堂前,这不是‘朱雀悲泣’—— 这是‘凤凰浴火’! 坟山之中,有甚么东西,要借助这恐怖的风水局,要借助这似乎只有九道尾巴的恐怖厉诡,浴火重生了! 正文 1106、九首(2/2) 苏午看着那密密麻麻的、银灰色的、如毛发般渺小的‘人’,眼神震撼! 此间之人,非只有当下历史时期之人,而是各朝各代的人都存留于此间,此间这重‘凤凰浴火’的风水局,已不知积蓄了多少岁月! 是千载? 还是万载! 这片群山崩塌形成的坟山,竟真是传言中的‘轩辕坟’不成?! ‘九尾’都出现了! 他念头飞转之际,交织于九道似树叶根脉,又如深入大地之中的银灰色血管的鞭索上的银灰色人们,此时猛地都抖动了起来! 犹如蓬松的狐尾,毛发瞬时炸散! 往四下发散蓬松的‘毛发’,一瞬间将苏午自身包容了进去! 苏午陡地陷进了这‘人潮’当中! 一张张表情各异、五官不同的面孔尽皆转向了苏午,紧紧地注视着他——他心头凛然,寒冽死寂的气息自他一道手掌中涌现,方天画戟被他紧攥在掌心里,大戟蓄势待发! 四下聚拢过来的、密集交叠的‘人们’,在此瞬陡地炸散成了一团团银灰色的雾气! 那沉郁的雾气之中,有一把把锁头摇摇晃晃! 沉于大地之下的九道银灰色血管根脉,串起了这一把把由银灰色的人们崩解以后化成的锁头。 本源! 苏午看着那一把把透着荒寂死气的锁头,脑海里忽然浮现出一个个念头——这一把把锈迹斑斑的锁头,其实就是那些不断交叠、化作九尾的毛发的银灰色人们的‘本源’,沉陷于大地之中的九道血管根脉,贯穿了这些‘人’的本源! 或者说,只要是人,就必会存在同一个‘源流’。 大地上的九道血管,具备侵染、贯穿这种‘本源’的能力! 苏午想及诡异对策部先前的调查——部分因明州事件而殒命的死者,在经三清之肠‘轮回’死劫规律转化以后,会死而复生,而这些复生的伪人不仅自身不再具备任何‘遗传信息’,甚至于与它们有血缘关系的亲属,亦会在一个时间段内,相继死去。 那些死者尸身迅速腐烂发臭,各自体内,皆检测不到‘遗传信息’的存在! ‘遗传信息’,就等同于‘本源’。 它包含了一个人究竟从何而来,以何种‘生灵’为元祖的全部信息! 坟山前铺陈的九道血管根脉,一直在不断收集、积攒此种‘本源’,它收集了如此众多活人的本源,那些活人亦被它的‘血液’染化,俱变作了银灰色。 它想要从万众人类的本源——‘遗传信息’之中,追溯到什么?! 现实里的‘四诡事件’,牵扯竟是如此复杂。 在发诡、眼诡、三清之肠、十字劫之后,更有一些未名而恐怖的存在身影若隐若现,如今下轩辕坟前的‘九尾’、如‘康熙皇帝’、如‘天神六道’! 于苏午念头闪转之际,那贯穿了一把把‘本源锁’的九道血管根脉,微微颤抖了起来,无数本源锁相互碰撞,却未发出任何声响。 苏午循着这九道血管根脉颤抖的根源,朝原本是坟山朱雀位的前上方看去。 视野之中,已经没有了‘坟山’的存在。 沉郁灰暗的雾气之中,隐隐约约的,似有甚么庞然大物要从雾气深处显现了,苏午看着彼方雾气忽然翻腾起来,九道银灰色血管根脉的颤抖愈发剧烈,他跟着屏息凝神,就在他收束心神的这个刹那—— 雾气最深处,陡然有九张脸孔撞开了那郁郁沉沉的雾气,骤然间浮现于苏午视野之内! 九颗苍白首级,如同一座座巨山般,并排立在苏午的视线尽头,它们在苏午目光投来的这个瞬间,都骤地睁开紧闭的双眼—— 一重重轮盘在那九颗首级各自眼目之内轰然转动! 每一颗首级的漆黑双眼之内,皆有六重轮盘转动不休! 那六重轮盘,囊括了万众生灵! 将六道都包容囊括的力量,猛然爆发了出来! “嘶——” 剧痛骤自苏午眉心生出! 长在他眉心的六天鬼眼淌下了汩汩鲜血,但这只竖眼仍旧保持着张开的状态,令苏午在与九颗首级眼中‘六道’对视的这个刹那,仍旧保持了心神的澄明! “六道! 又是六道!” 苏午振声怒吼,丛丛渺渺之发从他耳畔延伸而下,覆护住他的全身。 道道焰网无限交彻,上悬挂着一道道铁钩,在他体表形成了一层锁子甲——他身形摇身一变,化作了一头浑身雪白的猿猴,这猿猴显化形体的刹那,那裹挟着苏午的六道之力就骤然消隐而去! 苏午倒拖着方天画戟,顺着沉陷于大地之中的银灰色血管脉络,朝尽头处的九颗首级拔足狂奔! ‘神头鬼脸’、‘黄天法旨’、‘后土血脉’俱已蓄势待发! 轰隆隆!轰隆隆! ‘六耳猕猴’身形迎风而涨,须臾间化作高逾数十丈的巨猿。这猿猴身形几个提纵,便临近了那九颗如巨山般并列的头颅! 而在此时,九颗首级却倏忽变化—— 变作了九道锈迹斑斑的铜门! 铜门上,皆沾染着或多或少的、如金漆一般的液体。 那黄金色的液体,散发出腐朽枯寂的气息,但它涂刷在九道铜门之上,已经不知有多少岁月,却依旧未曾干涸,甚至在铜门之上微微流淌着! 九道铜门,封锁住了苏午的所有前路。 他扭身回望,身后九道银灰色血管根脉伏延万千里,隐然缠绕在大地龙脉上,向着未明之地不断延伸。 九尾、九首…… 话本小说、种种传闻之中,轩辕坟有三妖,乃是九尾狐狸精、九头雉鸡精、玉石琵琶精。 如今他在这疑似‘轩辕坟’的所在,未曾见有此三妖,但却见到了与这三妖隐隐对应的‘九尾’、‘九首’。 因此二者的存在,这处坟山却也越发像是‘轩辕坟’了! 轩辕坟! 轩辕黄帝陵墓! 黄帝者,亦被尊为‘中皇’! 苏午原本因中皇山中现‘女娲石刻’而来,然而在此间还未得见‘女娲石刻’,却先发现了疑似‘轩辕坟’的痕迹! 今下他已能确定,‘昭道师’所说的‘另一重世界’,乃是确切存在的。 九扇大门之后,或许就是‘另一重世界’。 而他今下所处位置,应当是现实与‘另一重世界’的夹层之内! 他现今尚能借助‘六耳猕猴识神化相’,抗御九首眼中六道之携裹,可等识神化相威能一消,九首若在那时再度显化,他面临的形势,无疑会更艰难一些。 可他想要从这‘夹层’之中退却,却也无法。 唯有设法进入‘另一重世界’当中,或能遇见新天地! 苏午沉定着心神,利用着剩余不多的时间,端详着眼前这九道由人头变化而成的门户。九道门户,或许各自有着不同诡秘。 从不同门户踏入,可能会有不同境遇,亦可能有不同收获——这样隐晦的信息,不会写在门上,须得由门前之人自行窥察。 不知‘昭道师’他们是否经过了这九道门户? 他们是从‘朱雀位’踏入了另一重世界? 九道门户与九尾相连,九尾又与无数‘本源锁’相连,那是否从不同门户进去,亦会遇见不同的本源诡化之力? 苏午端详着九道门户,拿出了端公师卦,在每一道门户前都做了占卜。 这般占卜,有时有用,有时又无用,总是玄之又玄。 而这九次卜算的结果,俱是‘大吉’! 正文 1107、换血归源(1/2) “都是‘大吉’…… 看来这次卜算并没有甚么启示作用……” 九道铜门之后,必定凶险重重,根本不可能全部呈现出‘大吉’的卦象,然而苏午用师卦却偏偏卜算出了全部都是大吉的卦象。 这般卦象,必定被未明的力量扭曲了,再不具备任何参考意义。 苏午将那一对师卦收了起来,他的目光在九座山高的铜门上来回梭巡。 铜门上或多或少的沾染的‘金漆’,尤为吸引苏午的目光。 他推测这些如金漆般的黄金液体,应当是某个恐怖存在流淌出的鲜血,这些‘血迹’经历岁月的冲刷,仍旧保持了强盛的活性,未曾出现半分干涸的痕迹,在山般的铜门上徐徐流淌着,可这些血痕,本身又确都是‘死了’的。 血迹散发出枯寂衰亡的气息,揭示了它们本身彻底的死亡。 最终,苏午目光停留在居于九座铜门最中间的这一座——这一座铜门上沾染的黄金血液最多,‘金漆’几乎刷满了整座铜门。 并且,它此下离苏午又是最近。 师卦占卜出的卦象,对苏午没有任何启示。他索性也不再去揣测前路如何,直接选定了这扇距离自己最近、无论从左边数,还是从右边数都是第五座的铜门,他举步迎向这扇刷满黄金血液的铜门,肩后生出的影诡手臂,张开手掌包裹的泥皮手套,以掌心第六根‘古尔丹手指’,点触上那扇铜门—— 嗡! 层层涟漪倏忽荡漾开来! 在涟漪弥散,雾气倾淹中,苏午跟前的巨大铜门,陡地回转化作了山一般高的一颗首级! 这颗从面相上看是个女子的首级面露诡异笑容,而苏午伸过去的影诡手臂,正伸入‘女人头’的口中! 女人头抿嘴笑着。 它的唇齿轻轻咬住了接连在‘泥皮手套’上的古尔丹手指,却将戴着这层泥皮手套的影诡、容纳了影诡的苏午都禁锢在原地! 苏午周身肤色倏忽间变得苍白。 苍白皮肤之上,浮现一张张元皇脸! 这些叫人第一眼看上去印象深刻,又会在第二眼看它们时,彻底失去对它们任何印象的元皇脸,此下都表情扭曲着,吐出一股股漆黑阴影黑液——这些漆黑的阴影、影诡的本形,反过来包裹住了苏午周身,将苏午整个人都携裹向女人头的口中! 而在苏午背后,手持方天画戟的‘六耳猕猴’站立不动! ——这颗女人头、这扇铜门只能容许肉壳踏足其中,活人的意识根本无从落入其中! 先前苏午尝试推开铜门,铜门确实为他打开了,内中的恐怖力量却在裹挟着他的肉身落入那另一重世界当中,只留他的魂魄遗落于门户之外! 孰知自己肉壳落入铜门之后世界中,会发生甚么诡变?! 苏午自不可能容许自己的肉壳脱离控制! 嗡! 就在此时,他身后那贯穿了无数道本源锁的银灰色血管猛然震颤开来,尽皆向他的性魂缠绕、蔓延—— 苏午之识神化相——六耳猕猴在此瞬奋臂而起,手中方天画戟携裹死寂气息,一刹那贯穿了虚空,劈斩在那颗女人头上! 当! 女人头又化作了黄铜巨门! 黄铜巨门此下缓缓打开一道缝隙,苏午半边肉壳已经落入那门缝之中! 因为苏午性灵挥舞方天画戟,一记劈杀,引致铜门无休无止地晃动开来,涂刷在铜门之上那些未干的黄金血液,此下滚滚流淌,淹没了苏午的肉身,并且顺着苏午的肉身,竟侵染上了苏午的性灵——死寂、衰枯的气息从苏午身魂之上显发,这般气息开始加速苏午的衰亡,但亦给苏午带来了一些意想不到的好处——这股股黄金之血,将苏午本被分离的身与魂再度联系了起来,二者合二为一! 更多黄金鲜血浇泼在苏午身上,在短瞬之间,如水银泻地般在他性意与躯壳各处铺散开,甚至渐渐融入了他自身的本源当中! 轰隆隆! 随着第五座铜门上的鲜血尽数浇泼在苏午自身之上,融入了他的本源之内。 其余八座铜门也都纷纷跟着震动起来,在震动中化作了一颗颗满脸黄金鲜血的女人头,女人头奋力嘶嚎啸叫,挣扎着扑向门缝中的苏午——而它们满头满脸上覆盖的血液,却比它们速度更快,于短瞬间淹没了虚空,集聚于苏午身上! 苏午的本源,完全被这黄金鲜血融入了! 不可遏制的死寂气息从他身上散发! 他容貌体格未见变化,五脏六腑未有枯竭,但他的气息却肉眼可见地消沉下去,给人以一种‘行将就木’的衰老之感! 那般黄金鲜血完全融入他自身,融入他的本源。 他的本源相对于那黄金鲜血而言,就如同一汪池水与汪洋大海的区别! 汪洋大海融入一汪泉池之中,其实根本就是汪洋大海吞噬了一汪不起眼的泉池而已。苏午自身血液,尽数转为黄金之血,也就相当于是全身鲜血重新换过一回! ——苏午感应到了自身生命的终程。 或在二三日后,或就在下一个呼吸。 但在他还活着的这个瞬间,他却觉得自身难以言喻地强大! 他收起方天画戟,双手陡地按在那扇缓缓合拢,欲将自身挤出门缝的铜门之上,眼前这扇山高的铜门上,已经不见有一滴黄金鲜血的痕迹。 九扇铜门上的黄金鲜血,尽被苏午自身融合了! 苏午双手抵住那扇铜门,猛一发劲—— 嘎啦啦! 铜门被徐徐推开,发出不堪重负地呻吟! 浑身浴血的苏午,一步迈入铜门之后! 那道铜门之上,遗留下两道深深的掌印! 轰隆隆!轰隆隆! 整座铜门带着苏午遗留下来的余力,推金山倒玉柱般地向侧后方倾塌而去,压塌了相邻的二三座铜门! 无数银灰色血管交叠缠绕,本源锁不断碰撞! 两重世界的‘夹层’中,因苏午方才猛一推门,而骤然间变作一片狼藉! —— 灰雾隐隐。 一座座大大小小的殿宇庙堂在雾气里显出轮廓,大庙叠着小庙,小庙叠着宫殿……密密麻麻的宫庙在雾气里铺陈开,形成了广袤无尽的庙宇森林,整个世界都好似被这无穷的庙宇占据了。 宫观庙宇耸立于群山之间。 那伏延万千里的山脉,共有九道。 此九道山脉如树叶的叶脉一般,彼此交叠错落。 在九道山脉交集之地,赫然耸立着一座即便是在此间无数宫观庙宇之中,亦尤其突出,尤其庞大,比山还高的一座陵墓! 陵墓四周未有任何一座庙宇坐落。 有汩汩黄金色液体,从那陵墓之中缓缓渗出,与银灰色的群山交映着。 此时,一座大山的山脚下,耸立起了一座恢宏古朴的庙堂。 庙堂内外,人头攒动。 一道道人影担着银灰色的山石、泥土,蚂蚁一般地穿行在山脉之间,最终汇集于这座恢宏大庙之中。他们担来的土块泥灰,被庙堂里的人们混合了水液,继而不断堆积上庙堂中央的那座神台。 神台之上,一尊身形英伟的神灵正襟危坐,其双膝之上,横着一柄方天画戟,那木雕泥塑的方天画戟,此时缓缓散溢出一点点冰冷萧杀的气息。 这尊神灵的身形、肢体连同身上那件赤红的锁子甲都已被塑造得惟妙惟肖,栩栩如生。 然而它的面孔此下仍是一片模糊,任凭匠人们如何努力,都无法捏造出它的五官! 正文 1108、显神(2/2) 庙堂中,灯火葳蕤,将四下里都映照得明灿灿的,映照出人们脸上木然而痴迷的表情。 所有‘人’的目光,尽皆集聚在那庙堂中心的泥塑神灵之上。 泥塑神灵四下,搭着木架子。 匠人们就站在木架子上,提着一桶桶泥浆,对泥塑神灵的各处细节做着最精细的塑造处理。此时,有一个匠人正站在泥塑神像的背后,他的双手不知因何缘故,沉陷在了泥塑神灵肩后泥土之中,他想要将手掌抽拔出来,此下奋力挣扎,却无法将双掌从泥胎肩后抽出! 有人注意到了他的动作,于是出声道:“抽不出来吗?抽不出来就算了罢!” “是啊!” “算了罢!算了罢!” 周围神色木然的人们,纷纷出声,木讷地附和着。 双掌陷于泥胎身后的那个匠人,闻听众人之言,原本木然的神色间,却有了些丝挣扎:“我再试一次,只试这一回!” 他既出此言,周围人们便都沉默下去,不做声地看着他,叫他去尝试。 木架上的匠人转回脸去,看着自己沉陷于泥胎肩膀后的双手,观察着那浸没了自己双手的灰白色泥浆——那些泥浆里,隐隐有气泡鼓突,鼓突起的气泡里,却浮现出一块块破碎而扭曲的苍白面孔! 匠人看着气泡里时隐时现的破碎苍白面孔,神色间更多出了一些畏惧,他不在多看,双手手腕徐徐转动了一阵,看着周围泥土渐渐松动,他猛地用力,试图把自己双手从泥胎肩后拔出来——然而,他这次细微观察,运力许久,却仍旧未能将自己的手掌拔出来! 双手反而陷进泥胎更深处,好似有两张嘴分别咬住了自己的一双手一般! 意识到自己未能成功,匠人垂头看向四下。 四下里的人们,默不作声地聚拢在他站立的木架下。 有人爬上了木架,有人从下面递过来明晃晃的刀子。爬上木架的人接过那人手中的刀子,继而连着两刀,斩断了那匠人的手腕! 匠人的手掌留在泥胎的肩膀后,‘他’自身则被踢下了木架! 双手被斩去的匠人,手腕处流淌下银灰色的鲜血,他被聚在木架下的人们托了起来,托着他到庙堂角落。 匠人未有挣扎什么,只是脸色恐惧地看着周围一切: 庙堂的那片角落里,以银灰色的石头堆积成了一个浅池子。 围在池子旁的几个人提起一担一担的泥土,倒入那池子中,他们随后停下动作,看着被众人托举而起,失去双掌的匠人。他们撑着手中的铁铲,朝那群人挥了挥手。 人们将托举起来的匠人直接扔进了那方池子内。 匠人跌进泥灰里,溅起蓬蓬灰雾。 周围持铁铲的人们,操起手中的铁铲,捣向了池子中…… 不多时,一桶桶银灰色的泥浆被人们被池子中提了出来,提到木架子上,供架子上的匠人们取用。先前那个首先爬上木架,斩下匠人手臂的人,此时成为了新的匠人。 爬上架子的匠人越来越多。 被扯下木架子,送到池子里,炼成泥浆的匠人也越来越多。 可这大庙中的神灵,却始终未被塑造出五官来。 它的五官,始终都是一片模糊。 聚集在大庙内外的人们,脸色依旧木然,可他们的声音却开始焦躁了起来。 “怎么还是无法叫泥胎‘显神’?!” “还以为这座新出来的大庙,能显出多厉害的‘神’来,没想到它显神竟这么难?” “‘少阳山’下面新出现的那座小庙里,很早就显出‘神’了,这会儿那边人正背着‘神’往少阳山上扛呢!” “再晚的话,这一个百年就没有机会了…… 我们已经连续四个百年未能送神上山,这一个百年若是再没有机会,咱们全家上下,男女老少就都得去‘填坟’了!” “我不想死啊……” 庙堂内外,因为神台上的泥胎迟迟无法被塑造出五官,无法‘显神’,众人焦躁地吵闹着,他们声音里蕴含的情绪,旁人一听即明,可若有旁人在此时却看他们的脸色,便又发现他们神色分外呆滞木然,像是一具具木偶。 先前被斩去双手,捣成泥浆的匠人、砍下匠人双手的那人、递刀上去的人们……如此众多人脸上,很少见到有甚么表情。 他们的声音与他们的面色根本不匹配。 人们吵作一团,木架上的匠人们动作更快。 比起被捣碎成泥,用来塑化眼前的这尊泥胎神像,他们更加畏惧被发配去‘填坟’! 七八个匠人站在泥胎神像正前方的木架上,他们不断地以各种工具在泥胎面孔上勾勒出五官,那被勾勒出的五官,往往在几个呼吸之后,就又消隐下去。 可到了这个时候,却也不能放弃。 这时候他们也再找不到第二座新出现的庙了! 匠人们合力运用着种种工具,又一次地在泥胎面部勾勒出了一副五官,他们随后停下动作,紧张地看着泥胎被勾勒出五官的面孔。 那副五官停留在这尊泥胎神像的面部,停留了较久的时间。 众人见状,木然的面孔上隐约流露喜色。 但他们先前经历了许多次的失败,更怕自己高兴得太早,是以大都仍木着个脸,眼睛一眨不眨地紧紧盯着泥胎的面部。 在他们的注视之下,那泥胎的面孔之上,忽然传出细微的声响。 咔嚓。 哪怕只是如此细微的声响,在今时落针可闻的庙堂里,依旧如此显眼。更何况,这种像是甚么东西破碎了的声音,自开始响起之后,便再未停歇! 咔嚓!咔嚓!咔咔咔嚓嚓—— 持续不断的破碎声从泥胎周身各处响起! 一道道细密的裂纹交织在泥胎面孔之上,并从面孔处往周身蔓延! 只是几个呼吸的时间过去,泥胎周身各处已是裂纹丛生! 它的面部更是猛地剥落下大块大块的泥壳! “彻底完了!” “五次机会,都不能送神上山——” “咱们齐家血脉,这次全完了啊!” 人声沸腾! 伴随着阵阵悲恸惶恐的叫嚎声,聚在庙堂内外的这些人脸上,终于不再是一片木然,渐渐有了恐惧、悲伤的神色! 匠人们站在木架子上,满脸绝望,看着前头不断崩脱下一块块泥壳的泥胎! 虽然此前四次塑造泥胎,他们均未能在一定时间内令泥胎显神,继而送神上山,但前面四次他们每一次至少还能砌造出完整的泥胎神像,唯独这第五次,他们不仅未能塑造出完整的泥胎神像,甚至于连这具泥胎完整的部分,此时也纷纷破碎了! 这是天意! 是天不愿叫他们齐家人活着! 咔嚓! 那泥胎面部的泥壳,一块接一块地剥脱了。 但有匠人却注意到,那剥脱的泥壳之下,并不是已经固化的泥料——一张‘栩栩如生’的人脸出现在相继剥脱去的泥壳之后,那张英俊脸孔上还沾染了些许金漆,片片金漆在匠人们惊疑不定的目光下,渐渐消隐在那张面孔之下。 下一瞬,那一张面孔猛然睁开了眼目! 赫赫血光萦绕在他眼目之中,顷刻间铺张成汪洋血海! “显——神——” 一直关注着泥胎变化的几个匠人,惊声叫喊,然而,他们话都未说完,眼前这尊疑似‘显神’的泥胎,竟转动着脖颈,自行站起了身! 咔嚓咔嚓! 无数泥块从他周身脱落! 他提起了膝前横着的方天画戟,那本是木雕泥塑的方天画戟,此下竟完全化作霜白色,森然凛冽、令一切归于死寂的厉诡刑杀气息从那柄方天画戟之上爆发了出来! 席卷当场! 以这尊拔地而起的‘神灵’为中心,最为靠近他的匠人们被厉诡刑杀法性席卷而过,顷刻间身首分离,而后,靠近那些匠人们的‘人’,又再一次如被割的麦子般一层层倒下,倒下的尸身,一层一层往外不断蔓延开去! “伥鬼之类,也想捏造我?!” 苏午浑身爆发出枯寂灭亡的气息,此时这死亡的气息,却也与厉诡刑杀法性气息交相辉映,统谐如一! (本章完) 正文 1109、九山九窟!(1/2) 当! 苏午将手中方天画戟往旁边一搠,收敛了其上不断爆发出的厉诡刑杀法性。 他环视四下。 庙堂中,四下里,还能够站立在原地的,只剩最靠近门口与庙墙的那些‘人’了,其余人皆如一茬一茬的麦子般,身首分离,倒在了厉诡刑杀法性之下。 这些‘人’的尸首方才倒毙,便在极短时间内有的干枯缩水,化作干尸; 有的散发出浓郁腐臭气味,化作抔黄土; 有的肿胀破裂,淌出汩汩脓汁…… ‘金母心旌’自行散发出的厉诡刑杀法性之气息,不会毁伤活人,除非苏午有意纵容厉诡刑杀法性气息杀人。 今下爆发而出的厉诡刑杀法性气息,全由金母心旌自行散发,非是苏午刻意引导。 但在场这些‘人’,在接触厉诡刑杀法性气息时,便当场被身首两分,倒地毙命——说到底,它们根本就不是‘人’! 它们虽非厉诡,却也与诡奴、伥鬼无异了! 正因为这些人其实皆是诡类寄附于人身肉壳之中,才导致了人身肉壳被厉诡刑杀法性气息身首两分之后,在短瞬间内呈现出种种腐败相! 今下苏午所处的地域,已经非在现实之中。 此间就是邵道师所称的‘另一重世界’。此间世界里的这些诡奴,在庙堂之中塑造神灵的过程,反映到现实之内,便会叫现实中人感觉,似乎有看不见的人在不停地推搡自己,将自身推入裂缝之中一般! 苏午提着方天画戟,缓步走下神台。 他浑身沾染的荒寂黄金血液,已经与他自身、与他的本源彻底交融。他的生命随时都可能走到尽头,但他的体魄与性灵在当下活着的这每一个瞬间,却都被提升到了难以想象的程度,甚至于,身魂如中祖一般气化也已不在话下! 这般强大的提升,正来自于那漆刷了九道铜门的黄金血液! 此般黄金血液,或许就源出于轩辕坟中的‘轩辕皇帝之尸’,这位古老的存在已经陨亡,但他鲜血中蕴含的力量,却永恒留驻了。 苏午融合了这一股鲜血,融合了鲜血带来的寿元衰枯之灾厄的同时,也融合了血液中蕴含的这部分力量! 熊熊金焱从苏午周身气孔之中喷薄,那血液浸润了苏午周身,也与他自身所有的薪火相融,将薪火都又拔升了一个层次。 他注视着那些被禁锢在庙堂周围、身躯动弹不得的诡奴,声音响彻在每个诡奴的心识之中:“塑造神灵,于你等有何益处? 你等又从何而来?” “送神上山一回,我们就能多活五百年!” “大神饶命啊!” “我们从‘九窟’中来,这些肉身,只是借的‘九山’中遗留的前人之身……您莫要杀我们……” 那些被苏午自身散发出的气息禁锢,继而动弹不得的伥鬼们,听到苏午问询,纷纷出声回应,祈求苏午能饶恕他们。 他们的声音吵吵闹闹,但各自面孔上却都木然一片,僵立在原地,犹如一具具行尸走肉。 “前人之身……”苏午低声自语。 当下自身所处的世界,应当就是‘九山’所在了。 九山世界,只能容活人肉壳踏足。 与此相对的,或许只有‘九窟世界’,才能容人性魂留驻。 眼前这些伥鬼,从前说不定也是来自于现实,被卷入‘九尾’与‘九首’演化世界中的活人。若这九山之中,只能容许活人身躯踏足的话,那‘邵道师’的肉壳,此时说不定已被塑化‘显神’,正被人‘送神上山’了——在现实之时,苏午分明看到‘阿福’的因果,临近一道裂缝,欲将爬出裂缝的邵道师因果再推入裂缝中去! 那般情景,与现实对应,说明邵道师的肉壳极可能正在被送上九山之上! 那邵道师的性灵今时莫非已被摄入‘九窟’之中?! 邵道师自有造化,未来将会首先容纳眼诡,更与容纳发诡的麻仙姑,联合压制住了‘三清之肠’的复苏! 其应当不至于死得这般潦草! 但是苏午涉入这段因果中,又为这段因果增加了许多不确定性。 他未能见得邵道师真人之前,也不能断定对方就是安全无虞的! “你等在此九山九窟之中,已经存活了多少岁月?”苏午又向那些诡奴出声问道,不等诡奴们回应,他随手一拂,先封住了九成九的诡奴意识,只留它们中的一个来回答自己的问题。 那诡奴见苏午目光朝它看来,连忙回道:“我们已在九山九窟之中存活一万零四百余年了!” “一万余年……”苏午看着在场众多诡奴,它们身上衣衫服饰看来似是汉晋时期人的装束,但它们只是寄附在‘九山’中的前人之尸身上的意识而已,它们本身并不一定就是汉晋时期生人,“你们是何时生人?” “我们都是明时人,嘉靖时人!” 现实中,明嘉靖时至今不过二百余年而已。 ‘九山九窟’之中却已经过去了万余年之久…… “你等为何能在‘九窟’之中存留意识?在那座‘坟山’附近死去之人,皆能在九窟之中存留意识,还是只有特定的人才能存留意识于九窟之中?” “须得蒙‘九尾娘娘’选中,才能在九窟之中存留意识。 那些在坟山死去的人,就真的死了,绝无可能把意识留存在九窟中的。”那诡奴回道。 “你等只要送神上山一回,便能多活五百余年。 由此来看,你等至少已经送神上山二十多次了……”苏午淡淡出声。 那唯一能说话的诡奴,此下听得苏午平淡的言语,忽似想起了甚么一般,缩了缩脖子,未敢接着回话。 其实万余年来,它们送神上身不止二十余次。 有时一个五百年的周期内,九山之中甚至会有六七次出现大量的新庙。 如此来算,它们至今请神上山的次数,纵然没有百次,也至少有七八十余次了! “你们可知道,自己每每送神上山一回,便相当于将一无辜之人拉扯入九山九窟之中,夺去了那人的性命?” 那诡奴彻底不再言语。 苏午迈步走出了那座大庙,他抬目看了看被灰雾遮掩的群山,身形倏忽化作一片昏黄的雾气,侵入灰雾之中,往群山间蔓延开去。 …… 大庙内。 一个个借尸寄‘魂’的诡奴们站在墙根处、门口处,以及门外。 靠近神台周边的那些诡奴,此下尽化作了一具具腐烂的尸体,唯有这些距离神台较远的诡奴,暂时还未有倒下。 它们面面相觑一阵。 有‘人’小心翼翼地开口:“能、能说话了?!” “能说话了!” “看来他是放过咱们了啊,被‘九尾娘娘’勒令去填坟,也比彻底死了好啊,这下还能捡回一条命,太好了,太好了……” “是啊,好死不如赖活着……” “咱们塑化神灵,也不是咱们自心本愿啊,都是被逼着做了这些事……” “对对对! 咱们也不想害人,拉人下水的……” 这些诡奴们议论了一阵,其中忽然有个出声道:“那咱们这就去填坟吧?” “走吧!” “走吧!” 众诡奴闻声纷纷景从。 一群诡奴挤出了大庙正门,倏忽间化作一根根银灰色的狐毛,往群山上飘散而去——这时候,忽有一阵金色火焰蓬勃而起,点燃了这大片狐毛! 将之尽烧成灰烬! ——哪里有甚么‘九尾娘娘’下令? 更或者说,这些诡奴,本也是那‘九尾娘娘’的一部分罢了! 正文 1110、塑像(2/2) 灰雾遮掩之下,乱山伏延。 身在山中,往往不知此山之高。然若能化为云雾,乘游于天际,便能对群山的伏脉与高峰一览无余,在天上时,看地上的山,反而会觉得那群山变得渺小了许多。 此时,黯淡无光的天穹之中,一片金云如绸缎般穿过了层层灰雾。 金云遮盖下,‘九山’中,某座山脉的半山腰处,十余个人在山间艰难缓行。 这十余人簇拥着一尊等人高的神像,他们撑起纵横交错的四根粗木杠子,以四根木杠子托起了上方的神台,神台上端坐着一个留着羊角胡子,一身黑衫的道士塑像。 那道士塑像周身细节、五官面容都被塑化得徐徐如生,就跟真的一样。 甚至于,这道士的双眼珠儿还微微转动着——这就是个活人! 十余人动作僵硬地扛着‘神像’往山上走,‘他们’神色木然,肤色苍白,眼睛里也灰白一片,根本就是一具具行尸走肉——这些人论及‘灵动程度’,却远远不及先前塑造苏午的那齐家上下所有诡奴,他们的数量也不如齐家人多。 当时围拢在苏午庙堂内外的齐家人,加起来足足三百余了。 今下这伙送神上山的人,却只有十余个。 ‘道士塑像’坐在神台上,缓缓转动着脖颈,看着那些行尸走肉般抬着木杠的人,他眼神惊异,又转头四顾——雾气遮蔽下的山道两旁,已经堆积了不知多少尊神灵塑像,那些神灵塑像的体态、衣饰皆有种种不同。 它们的面孔在雾气里若隐若现。 多数神灵塑像的面容、肤色已经逐渐干枯成灰白色,神像上涂刷的各种油彩也渐渐剥落了。 但也有少数神像的面容、肤色,还保持了部分的‘新鲜’。 新鲜的泥色,就像人肤色一样,栩栩如生,与周围灰白泥色的肤色,形成了鲜明对比! ‘道士塑像’眼中流露沉思之色。 越往山上走,堆积的神像便愈来愈多了。 十余人扛着他走过半山腰的时候,道士塑像仰头朝前方看了看——前头已经有大大小小、密密麻麻不知多少具神像,铺陈在山野之上! 有道金黄色的‘溪流’,从诸道山脉的最高峰上流淌而来,蜿蜒于十余人所处的这座小山前方,溪流里淌出的黄金河水,浸润了漫山遍野间铺陈的部分塑像,将那部分塑像也染成了金黄色。 前方,大抵就是自己此行的尽头了…… ‘道士塑像’看着前方山野间随意散落的塑像,内心生出了某种预感。 他低头看向扛着自己的十余个人,想看看它们会最终把自己置于何处?自身被丢在山上之后,最终又会有怎样遭遇? 却在这时,一阵低低的哭声传进他耳朵里。道士塑像闻声猛地抬头,循声望去,就见雾气隐隐之间,三五具与他泥胎装束差不多的塑像被丢在山道的尽头,只不过,那些道士塑像未有戴冠,而其头上还戴了一顶帽子。 哭声正出自于那五尊道士塑像中间的那具。 未有戴冠的年轻道士塑像低着头,呜呜地哭着。 其肤色正常,栩栩如生,与周围那几个已经渐渐干涸,‘肤色’变为灰白泥色的道士塑像完全不同。 被扛在杠子上的戴冠道士塑像,看着那未戴冠的年轻道士塑像,他的眼神变得更加悲哀,口中竟发出了人声:“怪我识人不明,竟与妖人偕行,误了你们性命。 今下咱们师徒,都同死在这荒山之上,下辈子,师父给你们当牛做马,弥补罪过……” 听到被自己等人扛着的道士塑像,口中竟发出人言,那十余个人依旧神色木讷,其中只有一个身材稍矮些的男人回过头来,看了神台上的塑像一眼。 那道士塑像说过话后,便低下了头去。 身高稍矮的男人此时似有所感,转回头去,仰头看向了天穹。 天穹之中,不知何时飘转来一片金云,那片金云在矮小汉子向其投去目光之时,倏忽间似一道绸带般飘转而下,在扛着道士塑像的人群里弥散而开! 一团团金焰顷刻间点燃了那些扛着神台的‘人’! 金云雾气中的‘人们’,在被火舌舔上身躯的刹那,就化作一根根银灰色的狐毛! 顷刻间,这小小的一撮狐毛,就被火焰烧成了虚无! 这片飘转而下的金云,倏忽间在道士塑像对面聚拢起一个人形的轮廓,须臾变作一高大英伟的青年人来。 高大青年人——苏午看着神台上神色惊愕的道士塑像,出声问道:“邵道师?” “是!” 道士塑像未想到苏午会有此言语,有些惊讶地应了一声。 “你在‘九山’之中竟然保有了神智?倒叫我出乎意料了。 我看到了你在现实世界的坟山某块石头上,留下的字迹。”苏午手掐‘宝瓶印’,默念清灵咒,以此般方法与道士塑像心神沟通着。 他用的这般方法,正是邵道师当时刻在坟山某块石块之上的。 邵道师见他以此法与自身沟通,对这青年人的疑虑一下子消散了大半,即出声道:“这方诡秘所在,便名作‘九山’吗? 我修成天王观‘天王锁诡锤’,今下还未锁拿厉诡在‘命符’之中,是以将性意留在命符之内,以肉身紧紧锁住,或许是因为这个法子,才叫我在这‘九山’之中,依旧保有了神智…… 阁下尊姓大名? 是否能帮我看看我那几个弟子?救他们一把……” 邵道师连连出言,苏午走到他近前来,却摇了摇头:“我若是你的敌人,你今下将自己的压箱底手段和盘托出,岂不正给了敌人可乘之机?” 黑须道士面色一滞,未有言语甚么。 ——他想起自己先前与大名府台的公子同行,探索中皇山所谓‘女娲石刻’,却被对方坑害,以至于沦落到如今境地的事情。 这般一想,邵守善就暗生悔意,怨怪自己怎么这么大嘴巴?甚么都往外面说? 苏午一手按在邵守善肩膀上,熊熊金色薪火从他掌中铺张而出,顷刻间包裹了邵道师全身——见此情状,邵道师心中更生绝望! 那金色火焰攀附上他的这具塑像身躯,他周身顿时传出了阵阵哀嚎之声! 一块块混合着泥浆的血肉碎块,从他身上不断脱落,落地即化作灰烬,被风吹荡无踪! 眨眼间,邵道师剥脱去了全身泥壳。 金色薪火徐徐收敛。 邵道师转动着四肢,看向对面的苏午,眼神惊疑,一时间却不知是该向对方道谢,还是赶快转身逃跑了。 “走罢。”苏午道。 “我那几个弟子……” “你有天王锁诡锤傍身,能够以所谓命符锁住性灵。 他们还未将此般法门修炼到家,性灵早已在肉壳踏入‘九山’之时,便灰飞烟灭了。今下你所见的他们,只是几具有他们稍些残余意识的泥胎罢了。 ——连血肉之身也不复存在了。” 邵守善听到苏午解释,沉默了一会儿,低沉道:“阁下稍待。请容贫道与各位弟子道别。” 苏午未再多言,立在一旁,看着邵守善走向那几具泥胎塑像,与它们稽首道别,他则扬首看向了九道山脉交叠聚集的最高山峰。 雾气翻腾之下,一座巨坟耸立于山峰之顶。 坟山四周,黄金血液肆意侵染。 流淌在九道山脉之间的黄金血液,不仅完全丧失了活性,血液中蕴含的力量,也被群山间堆积众多的神灵塑像汲取一空了。 ‘九尾’便是借助这不断被搬运上山的神灵塑像,来磨灭那黄金血液的力量,借此染指巨坟之中。 苏午听到身后脚步声走近,收回了看向那坟山的目光,他转回头去,看见邵道师神色黯然地走到了自己身后。 他出声说道:“你与你这些弟子,倒是感情甚笃。” 正文 1111、第二重转劫(1/2) “这些弟子还是孤儿的时候,便被我收养在天王观中,我膝下没有一儿半女,他们于我而言,也就相当于是我的儿女了……”邵道师叹了口气,低沉地道。 “倒也确实。”苏午点了点头,忽然向邵道师问道,“那你可知你这些儿女,常年借助你的名字,四处敛财?” 邵守善微微一愣,看向苏午:“贫道常年在外云游,丰富所学……天王观中那些弟子,竟会做下这等事?” “惯子如杀子。 你修成天王锁诡锤后,声名鹊起,达官显贵闻名而来。虽然你有心性修为,能够看淡凡俗荣华富贵,但你门下弟子,未必尽能如此——对于他们,你却是太轻纵了。我当时去天王观中拜访……”苏午领着邵守善一边朝山下走,一边将前事与其说道分明,继而道,“好在他们虽起了贪心,但总算还存有几分良知,未有在要紧事上盘剥普通百姓。 此时亡羊补牢,却也未晚。” “待贫道回转之后,验明此事,一定要严厉惩处他们,此后闭门封山,将他们严加管教起来!”邵守善脸色微沉,与苏午交谈之间,心底的那份悲伤也不觉间消散了许多,“敢问阁下尊姓大名?我观阁下念咒掐指决,应是我们道门中人……” “是。 我确有道门修行在身,只是一向闲云野鹤惯了,并未有甚么师门。”苏午点头道。 今时道门诸般法脉,早已不比以往那般繁盛且泾渭分明,诸多道统承继前人符箓、法门本就残缺,有时寻访名山大川,偶然拾得前人符箓、法门,便也归拢在自家门下。 如此法门、符箓传承混淆之下,所谓‘正一三山符箓’已经完全混淆,‘全真诸派’更无区分。 如今的道门,只有‘正一’与‘全真’这两个大的区分,甚至正一与全真的区分,在许多道观里也变得没有那般明显。 就如‘天王观’,本是邵守善自师父‘王常月’手中接过的‘全真龙门’衣钵,然而,他所修的‘天王锁诡锤’,却不仅包含了拳法武功,更有些许符箓修行,如此种种参合入‘金丹修行’之中,方得一门‘天王锁诡锤’。 是以,邵道师听见苏午自称乃是一闲云野道,没有师门,倒也不觉惊讶。 从前道门弟子无有师承,便不可能‘传度’、‘受戒’,那时若有人自称为道士,却没有师门,定要被人耻笑是个假冒的道士,今时虽然还有这套规矩,但规矩已没那么重要。 更何况,邵道师见苏午实力神秘莫测,亦希望他是道门中人,也就更不在乎他有无师门了。 “道兄,我们今下要往何处? 对于这‘九山’,道兄了解多少?”邵道师向苏午稽首行礼,接着出声问道。 苏午则道:“此间九山,一直在拖拽现实生人,落入此中,成为‘九山’中最大恐怖‘九尾’的牺牲,由它利用来交融遍洒山间的那些金色溪流长河……” 他将自己了解到的信息,以及先前与那几个伪人的种种纠缠,与邵道师说了个大概,接着道:“我今时寿元将近了,便要往九山最高峰上的坟山中去,将自身葬在那座坟冢之中。” 邵道师还在消化着‘九山九窟’的相关消息,猛然间听到苏午最后几句话,他愣了愣神,转而看着苏午““道兄所说寿元将近,是甚么意思?” 在他看来,苏午分明还是一青年人,怎么会现在就‘寿元将尽’了? “便是你以为的那个意思。 我快要死了。”苏午淡淡回答,平静得好似要死去的人并非是他自己,而是某个与他毫不相干,素未谋面的人一样。 “嘶——”邵道师吸了一口凉气,犹豫不定地道,“道兄可是患有甚么疾病?天王观中藏有诸多密炼丹药,或许可以……” 苏午转脸看着邵道师,笑了笑。 他完全无法将当下的‘邵道师’,与后世那个与麻仙姑合力,牺牲自身,将三清之肠封印起来的‘昭道师’联系起来。 人生境遇真是奇妙。他已能看出来,邵道师性情有些优柔寡断,也不知当时做出牺牲自身,封押三清之肠决定的人,是眼前这位邵道师?还是容纳了发诡的麻仙姑? 苏午更倾向于是麻仙姑做出了这般决定。 邵道师见苏午面露笑意,也是莫名其妙,但为表礼貌,他也跟着呵呵笑了两声,即听到苏午向他回道:“我当下这般情况,已经是药石无医了。 甚么密炼丹药,都对我无用,非要死这一回不可。 我修有一门秘法,可以令自身在‘死中求活’,转死为生,此法要求死者须将自身葬在天地龙脉支离荒僻、风水局极其凶险的地方,亦或者是直接将自身葬在那些猛恶厉诡的鬼蜮之中。 当下我们所处的‘九山’之中,风水局最为凶险的方位,便是九道山脉重叠汇集的那处坟冢了。 而‘九山’本身,亦极可能是‘九尾’的鬼蜮。 所以,今时九山最高处的那座坟山,可以说是我的绝佳‘葬身之地’。” 邵道师听过苏午所言,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他常年云游在外,见识颇广,听到苏午的言语,就想起了道门中的一些传闻:“道兄所言能令自身于‘死中求活,转死为生’的法门,我亦有所耳闻。 传闻之中,曾经的三山正脉之一的‘茅山巫教’,有一门‘魔身种道大法’,可以令人转死为生。 那般法门应当与道兄所修法门相类吧? 只不过茅山巫‘魔身种道大法’,已经失传许久了……” “我所修法门,正是‘魔身种道大法’。”苏午向邵道师回了一句,又道,“我如今随时都可能会身殒,如我殒命之后,便须拜托你来,将我之尸赶去那坟山之中,将我葬于坟山之内了。 这门‘魔身种道大法’,便当作是我提前支付的谢礼。” 苏午话音落地。 八识心王倏忽放开,笼罩邵道师的心识,当场将‘魔身种道大法’传授给了对方。 “那九山中央之处的坟冢,传为‘轩辕皇帝’之陵墓。 陵墓之中,乃有一尊玉棺。置身于玉棺之中,能有叫道兄先前所言的‘伪人’脱胎换骨之威能——我先前与大名府府台的公子同行,行至现实中的坟山上时,反被他坑害,连同随行的几个弟子,一同坠落进了这‘九山世界’之内。 当时我与那大名府府台公子‘元金爵’交手之时,从他口中诈出了这些情况。 如今尚不能知晓,那能叫所谓‘伪人’脱胎换骨的玉棺,是藏在现实中的坟山之内,还是九山世界中央这座坟山之内?若那些伪人未在现实中寻得玉棺影踪,说不定还会设法在九山之中寻索玉棺的踪影——他们是奉了京城五阿哥的命令,身边高手如云,一定不会轻易错过这个机会的!”邵道师按捺住了当场参修苏午留在他心识间的‘魔身种道大法’的念头,转而将自己所知的情报,也与苏午做了一番沟通。 “我先前遇着那一伙伪人,是奉了八皇子之命,也为夺取坟山中轩辕皇帝玉棺而来。 现实世界中的那座坟山内,必定没有他们想要寻得的所谓‘轩辕玉棺’了——那座坟山只是一个外壳而已,真正的内在,还在这‘九山世界’当中。 若真有所谓‘轩辕玉棺’的话,这座玉棺也必定存在于九山中央处的陵墓之内。 伪人不同于活人,我先前遇见的那一拨伪人,将自身意识寄附在体表人皮中,他们或有更方便法门,踏足九山之内。 也就是说,我们和他们,大概率还是会在九山中央的陵墓前相遇的。”苏午面色平静,出声说道。 正文 1112、趟平前路(2/2) 苏午看着邵道师,继续说道:“九山中央处的陵墓,或可能就是‘轩辕坟’,纵然非是‘轩辕坟’本身,亦必与轩辕坟存在极深联系。 这样一座陵墓,绝不可能仅吸引来两个皇子。 说不得,康熙那些羽翼渐丰的儿子,乃至于康熙自己,都会在九山之中出现。 ——此次的行程,必然充满艰难险阻。 道友如若不愿在我死后,将我之尸赶紧陵墓之中,为我争得墓穴安葬的话,也请提前说出来,我也好再做筹谋。” 邵道师垂下眼帘,神色犹豫。 苏午与他讲明了利害,他自知前路究竟有多少艰难险阻。 今下眼前这位手段高深莫测的道兄还活着,那么前路多少艰险,大概都能趟平。然而一旦这位道兄寿元尽了,当场倒毙,接下来便需要靠邵道师一人来应对往后险恶了! 他迟疑良久,抬眼看向旁边的苏午,向苏午再稽首,歉然道:“以贫道的实力,与那大名府府台的公子一众人交手,或能占据上风,然若陷入诸位皇子组成的乱局之中,必然力有未逮,或许就会耽误道兄的大事…… 而且,道兄也说了,今朝皇帝都可能会涉入局中…… 皇上身负国运,我们修道中人,莫说与之相敌,便是与之照面,都可能被压下种种手段,尽皆不能施展……” 苏午闻言点了点头。 对方的考量颇为现实。 邵道师看不透苏午心神变化,他见苏午神色始终平淡,还是忍不住道:“但道兄今时没有可以托付之人——道兄若不弃,贫道亦愿全力以赴,将道兄送入那‘九山之坟’当中——只是贫道拼尽全力,仍未有达成目标,道兄也不要怪责贫道……” “前路确实诸多凶险,道友能坦诚待我,非是那般虚辞承诺,却在之后不守诺言之辈,多谢道友。”苏午向邵道师稽首回礼,面孔上的笑意真切了许多,“我纵身死,但我身却不会当场损毁。 道兄可借我尸身之力,抗御敌众。 若是如此,都无法将我送入‘九山之坟’中,此却亦是天意使然,我不会怪你。” “好。”邵道师这次终于不再犹豫,点头将事情答应下来,“如能借助道兄一部分力量,前方龙潭虎穴,我也能趟一趟!” “你留好这道符咒,待我死后,可以此符贴在我的额头上,继而操纵我之尸身。 切记——这道符咒只能运用一次,一次过后,便须在三个时辰内,尽快将我尸身安葬。”苏午拿出一枚符咒,交给了邵道师。 他给出的那道符咒本身并无任何神异,只是他在符咒之上留下了自己的一道心识,且以渺渺之发对这道心识进行了缝合加固,才致使这道符咒生出一种神异的气息来。 邵道师看了一眼符咒上繁奥神秘的云芨文字,他识得那每一个云芨文字,但却无从辨认出这道全由云芨文字组成的符咒,究竟表达出了何种涵义? 符箓修行的玄秘,比之金丹修行亦不减损半分。 “趁我今下还有一口气在,先把前路尽量趟平一些。”苏午向邵道师道了一句。 邵道师点了点头,还未来得及言语,身畔高大英伟的青年人体魄骤然崩解了,化作一道纯金色的光雾缎带! 这道金黄的绸缎裹挟起邵道师的身影,刹那间自二者脚下山峰蜿蜒而去,乘游于云雾之中,在‘九山’诸多山峰之间蜿蜒缠绕开来! 重重山峦上,无数灰白泥胎塑像堆积。这天量的塑像遍山堆积,令无数山峰凭空高了一截出来! 泥胎塑像满山满谷,在群山之上,形成了塑像的森林。 而所有的塑像,尽以九山中央的那座陵墓为中心,一层一层朝着那座无比高耸、好似与天相接,犹如‘天坟’般的陵墓靠近。 此时,九山之间,某处僻静山谷之中。 灰暗雾气穿行于林立塑像之间。 雾气里,一尊尊形态各异、油彩斑驳的塑像面孔若隐若现。 倏忽间,有几道人影在雾气之中闪过,那浓郁雾气沾附在须臾闪过的八九道人影身上,隐在雾气里的众多塑像们,随着雾气的翻腾,在某个瞬间好似转了转脸,尽将面孔转向了那突奔而去的八九道人影。 几道人影的交谈声乍然响起。 “怎么感觉四周这些塑像是活的? 我好似看到它们转头来看咱们了!” “这片地界儿委实诡异,但越是邪诡,越说明咱们距离那‘轩辕坟’之所在愈来愈近了……莫要慌张,这些塑像纵然是活的又能如何? 它们只能扒掉咱们一身皮……有八皇子的九眼石乳在,咱们就死不了!” “还是得多加小心,小心驶得万年船……” “从外面坟山明堂前的‘朱雀位’奋力一跃,若为那朱雀位逆冲而出的雾气携裹,就能落入这地界儿来,这法子实在太简单了……大名府府台的长子,说不定早就进到了这里来,我更怕五阿哥那伙儿人捷足先登啊……” “那还不快走?!” 八九道人影交谈一阵儿,又都收了声息,匆匆而去。 四下里的雾气越聚越浓,那些雾气沾附在九道人影周身,像是一只只无形的手掌,捏住了他们浑身皮膜,不断往四面八方撕扯—— 在这雾气撕扯下,九道人影行路速度陡地变慢了。 ‘他们’一个个皮肤裂开,显露在外的皮肤上,浮现出一道道血淋淋的裂缝! 众人未有经历过此般情形,顿都震惊起来。 “这、这怎么回事? 我的皮要被这里的雾给扯掉了!” “咱们不在六道之内,为何落入这地界儿,还是无从解脱束缚?这和那部古卷上说的不一样啊——” 那九道人影交谈间,他们各自穿行的速度亦跟着愈来愈慢,最终完全都停在了雾气之中! 此九道人影,除了‘安木图’、‘哈图什’等六个八旗贵胄之外,还有三个随行家奴,当下这九个‘人’中,却无一人是真人,尽皆是伪人! ‘他们’周身皮肤被四下流淌的雾气紧紧‘沾附’了,那雾气向四方飘游,带动得他们各自撑展双臂、双腿,如一个个被串在木棍上的稻草人一般,直挺挺地竖在原地。 嗤啦!嗤啦!嗤啦! ‘他们’体内不断传出皮肉撕裂之声,面上皮肤遍布裂痕,汩汩乌血从裂缝下淌了出来。 这些‘伪人’将自身意识寄托在包裹体内‘伪人躯体’的人皮之上,借助那张人皮供养,维系保有自我的意识,同时,以这张人皮反过来驾驭‘伪人躯体’的种种行动,此时,滚滚灰雾沾附在他们各自的皮囊之上——待到雾气彻底扯下他们的皮囊,他们各自意识也将跟着死在这九山之中,独留伪人躯壳于九山之中行走! 纵然几个八旗贵胄知道,自身性意被封藏在‘九眼石乳’之中,是以哪怕在此间陨亡性意,以后也能得活,可真叫他们亲历皮囊撕裂,性意消无之境地时,他们一个个仍然是脸色骇恐,惊叫连连! “这地界太邪了!” “我这张皮要被完全撕下来了!” “八阿哥在咱们各自的‘伪人之躯’上也留下了手段,哪怕今下咱们死在这儿,咱们的躯壳也会各自行动,去寻找那‘轩辕玉棺’所在的!” “莫慌!莫慌!” “啊啊啊——” 九个伪人衣衫在一瞬间被撕扯去! 四周雾气翻腾着,眼看着就要将他们一身皮也给揭去——偏在此时,一抹如绸带般的金云飘转而来,刹那间倾淹过了九个伪人的躯壳! 正文 1113、内应(1/1) 金云飘忽而来,一瞬间驱散去了沾附在九个伪人周身的灰暗雾气。 九个伪人行将被撕脱下来的人皮,陡地缩了回去,体表因为灰雾猛力撕扯而留下的伤痕,也在几个呼吸间尽得弥合。 得益于这不知从何而来的一片金云,这些伪人们未被揭去承载自身意识的人皮,但它们依旧被禁锢在金云之中,动弹不得,彼此之间甚至无法像先前那样交流,一个个如同木桩子般站在原地。 浓郁的纯金云雾萦绕在九人周围,隔绝了它们的视线与意识窥探。 它们在这片雾气中,都成了孤独的个体。 云雾中,苏午身影若隐若现。 王安泰、邵守善站在他飘忽不定、时隐时现的身影左右。 被从阴影世界中提摄出来的王安泰,茫然地看了看四下翻腾的金色雾气,转而将目光投向身畔——苏午的形影在雾气里聚散着,此时亦将目光看向了他。他无从确定苏午是不是真人,但见得苏午的一瞬间,王安泰就条件反射似的叫了一声:“哥儿!” “嗯。” 苏午点了点头,他的心念落在王安泰心识中:“先前我请你仔细考虑为我做事,由我将你送至安木图身边,替我探查消息。 不知你今时考虑得如何了? 我时间不多了。” “奴才——我愿意为哥儿做事啊! ——哥儿不是也说了,能叫我扮谁就是谁吗? 没甚么危险,我愿意干的!”王安泰答应得很干脆,他显然已经想了很久。尖嘴老者环视四周,他的目光看不破重重雾气,“哥儿,这是哪儿啊?” “我们如今在‘九山’之中。 在你左边三步之外,就是‘安木图’。 在你身前五步外,就是你要扮作的安木图随行伪人家奴。”苏午口中言语着,心念同时转动,金云雾气裹挟来了一道人影,那人身形瘦高,衣衫并不如此间的安木图等八旗贵胄一般用料考究,它就是与安木图同往九山中来的一个伪人家奴。 这个伪人,性意并未被封藏入‘九眼石乳’当中。 若此间萦绕的雾气撕脱去他身上寄托意识的人皮,那‘他’也就真正死了,只会留下自身的伪人之躯,在九山之中行走。 如今因为金云飘转而来,拂扫去了沾附在它周身的雾气,它因此得以留住自身意识,今下还满脸庆幸之色——只不过,当它被金色雾气携裹到苏午等人近前来的时候,它也就庆幸不起来了。 眼下苏午、王安泰、邵守善三人当中,这个伪人只识得王安泰一个。 伪人陡然与王安泰照面,忍不住瞪大了眼睛。 它被封住了口齿,无法开声言语。 只见王安泰打量了它一番,即向苏午拱手说道:“哥儿,这个奴才名唤‘呼塔布’,乃是从安木图母家‘乌雅氏’陪嫁过的奴才,如今在家中也颇有些权力,是个不大不小的管事哩。 我这个曾经的‘赶车管事’,却比不得这个呼塔布!” “此人有些地位,你替换了他,也方便你以后探知消息,接触到更多大人物。”苏午点了点头,他目视着王安泰与‘呼塔布’,一道竖痕骤自金云雾气当中显现,那道竖痕裂开来,显出其中三颗昏黄瞳仁,三颗瞳仁汇聚为一,将‘目光’投向了王安泰与‘呼塔布’—— ‘呼塔布’眼中光芒霎时涣散! 属于他的意识,他的过往种种回忆,都被六天鬼眼搜刮一空,‘栽种’于王安泰的心识之中! 王安泰神色恍惚,身形在缕缕雪白发丝缠绕之下,不断变幻,未过多久,他就完全变作了与呼塔布一般无二的形貌模样! 他回过神来,看向苏午。 苏午道:“我将这个伪人的所有意识,尽皆栽种在了你得到心识当中。 以后你逢相应之事、相应之人时,便会有呼塔布的相应记忆,在你心头浮现,你之行止,亦会在当时不自觉模仿呼塔布。 不过,即便如此,你仍是你。那些回忆不会冲击你之本真。 在你的心识内,我留下一般八旗子弟皆会修习的《地狱变》,这般功法,通过不断呼唤‘天母’,依靠天母降临下的‘羊水’将自身回转‘伪人胎身’,通过承受‘地狱诸般刑罚’,令自身脱离众生六道,最终转入天神六道之中。 此般法门,邪诡无比,修习到最后,会叫人昧去本源,化为‘无根之类’。 不过,我将此法当中最关键的‘呼应天母七步赞礼’,改换成了‘禹步’,配合相应口诀印势,你可招引我之‘法旨’降下道韵,修行自身。 如此在其余伪人看来,你仍在修行‘地狱变’。 但你所修之法,实与地狱变大相径庭,不会成为无根之伪人,本源反而会在修行中越发得到增益。” 苏午嘱咐了王安泰许多,最后道:“待会儿我会和这位道长先行离去,你之后跟随安木图他们行事即可,若在此后于九山中遇着了我,该对我刀兵相向之时,不必手软——你我纵然交手,我亦会照拂于你,不会叫你死在我的手上。 再往后——你可以与这位道长暗中多多联络。” 邵守善听到苏午所言,神色犹疑着,最后还是硬着头皮与王安泰稽首行礼。 他至此才真正反应过来——自己在不知不觉间,已经涉入了极可能数百年间最大的一场劫数当中,这场劫数,环绕‘康熙皇帝’、‘诸皇子’、‘诸满清王公’铺展开来,而这场劫数的母题,即是‘伪人之乱’! 原本的邵道师,只想着收集古人遗漏的种种修行法门,增进‘天王锁诡锤’的修行,令天王观之香火能够日益鼎盛,真正成为庇护一地的大宗派。他对皇族王室、权力争夺、乃至是满清国运这样宏大的叙事,根本没有任何想法! 可现在随着他与身边这位至今他都不知其性命的青年道人相识,他就被卷进了这场宏大命题当中! 其实他亦有数次机会可以退出。 身边这位道兄,也给了他机会,容许他退出。 但他自心想着:“自己不知今时的皇上是妖人诡邪,满朝王公尽是如此也就罢了,可自己今时都知道了这些,怎么可能甚么都不做!” 所以邵守善还是犹犹豫豫地做了,犹犹豫豫地入了局——也没想过回头! “我以后会多多与这位道爷联络……”王安泰看着苏午,小心翼翼地问道,“那哥儿要去哪儿啊?” “运气好的话,我们过几年就会再见。”苏午笑着回道。 九山世界之中岁月变化,不同于外界。 虽然此间时间流速并不一定就是恒定,但总是比外界快上许多的,此间百年,外界或许只过去了一二年而已。 若苏午真正在此间‘埋藏’自身,第二重劫数过后,他走出九山之坟,外界也不过才过去数年而已。 “那就好。”王安泰拍了拍胸口,轻舒了一口气。 “走了。” 苏午、邵道师冲他摆了摆手。 金云翻腾,站在王安泰旁边的‘呼塔布’一瞬间在金云冲荡间粉碎作光尘,顷刻消失无踪! 那滚滚金云裹挟着邵道师的身形,也在顷刻间漫卷上了天际。 王安泰看着四周身影逐渐清晰的‘安木图’、‘哈图什’、‘马全’等人,他的神色变化,与曾经的‘呼塔布’如出一辙。 ——他就是今时的‘呼塔布’! “这般金云飘忽而下,也是九山之中的异相吗?” “此般异相,好似天降甘露一般,竟能修补咱们皮囊上的伤势,令咱们不受四下的雾气影响!” “看来是这九山都在暗中庇佑咱们呐!” “今次夺取‘轩辕玉棺’,必定能够成功!” “出发!” “走!” 王安泰附和着几个贵胄的言语,他附从在几人身后,跟着众人穿过诸多阴森森的泥胎塑像,往九山最高处、由无数金色河流汇集的巨坟奔去。 听着几人的言语,王安泰内心哂笑。 九山决计不可能在暗中庇护这些人,哥儿是为了叫他做好内应,特意留下了这几个人的性命。 若不是因为他有大事需做,需要借助这些人的家世背景来刺探,这几个人早就死在哥儿的神通当中了! 一念及此,王安泰微扬起了头,看了眼天边。 那片晦暗天穹之中,有一抹如朝阳般耀眼的金云漫卷而去,消隐无踪。 今天有点事情耽搁了,只有这一更了,大家早点休息! 正文 1114、天理剑法(1/2) 漫漫山道间,泥胎堆成山。 苏午与邵守善在泥胎间隙里穿梭着,在二者前方不远处,重重山峦交错成了一方山谷,但如今那方山谷已完全被无数泥胎塑像填平了,比周围的群山更高出一截来。 在那些或大或小、形态各异的泥胎塑像中,有几道人影飞快穿行。 灰暗雾气在那几道人影身后蜿蜒成一道道灰蟒,对这几道人影穷追不舍。 “果然是! 这伙妖人,就是大名府台的公子,以及和他同行的几个同伴了! 这些人,应当就是道兄所称的那种‘伪人’!”邵守善将身形掩藏在一尊泥胎塑像之后,向身旁安静站立的苏午出声说道。 苏午抬目看向那穿行于被填平的山谷间,往更高处的山峰跋涉的五道人影。 那能够抽取、沾附活人意识的灰雾,虽然在五道人影身后盘转成了蟒蛇,对五个伪人紧追不舍,但这几个伪人速度颇快。 它们仍旧是官宦贵胄的打扮,寄托自身性意的皮囊,似乎并未被从各自伪人躯体上撕脱下来,也或者,这些伪人与八皇子的那伙拥趸并不相同,它们有不同的留存自我性意的方式——苏午收回目光,向邵守善说道:“这几个人,确是伪人。 道友先前与它们交手过? 它们落入这九山世界当中如此之久,看起来还保留了自身作为人的性意。” “先前我被这府台公子推了一把,失足跌进了坟山上的裂缝当中,当时还曾挣扎着从中爬出来,将这府台公子,与它的几个同伙都拖进了裂缝当中。 由此尽皆落入九山世界之内。 此后便未再见过它们了。 这些妖人,显出真形的时候,全身长满了眼睛,那些眼睛里皆有他们各自作为人形时的种种倒影——我亦是见它们显出全身长满眼睛的真形,才确信它们非我族类,乃是妖邪之属。”邵道师紧紧盯着那伙越过山谷,爬上又一座高峰的伪人,同时出声向苏午回答道。 “原来如此……” 苏午点了点头。 如他先前推测的那般,‘伪人’有种种不同的留存自我性意的方式。 或许‘伪人’亦不只是一种,而有着许多种类。 似当下这伙真形是全身长满眼睛的伪人、真形乃是半透明状的伪人、利用人皮包裹自身的伪人、散发出尸臭,真形亦如尸体一般的伪人……应当都属于不同种类的‘伪人’。 这伙能够令全身长出眼睛的伪人,或许就是利用眼睛留存自身的心识。 “我先前在‘安木图’那伙伪人面前运用的手段,今下却不能再用,以免这些伪人互相沟通之后,生出疑虑,反而会对王安泰不利。 道友,我传你一道法门,你用此法来灭杀这些伪人罢,正好也借当下这些伪人来磨砺法门。”苏午向邵守善说道。 邵道师闻言有些拘谨地道:“我已受道兄所传‘魔身种道大法’,此般大法已是世间第一等玄妙的法门,今时再令道兄传法于我,未免贪得无厌了……” “那你学还是不学?”苏午看着邵守善,目光炯炯。 “学!”邵守善被苏午目光注视着,不自觉地就说出了内心的真实想法,把话说过之后,他顿时脸色赧然,讷讷不能言语。 苏午的目光在邵道师背负的法剑上微微停留,开口道:“我观你自身应该亦修习有拳脚功夫,今下我所传你之法门,亦是一门剑法,名作‘天理剑法’。 这门剑法重意而不重招式,乃是以我意推动天理,以天理化入剑器之中,替天行道之法……” 他口中言语声渐渐变小,八识心王却在同时铺展开来,笼罩了邵道师的心识,将自身以‘天理打神拳’演化出的‘天理剑法’,完整传授给了邵守善。 似‘天理打神拳’这般拳法,早已将拳意神韵融入到一招一式当中,非是言传身教,切身让修习者感应拳意神韵,几乎没有其他办法可以令修习者真正学会这门拳法。 盖因修习这门拳法,实则是为了修炼内蕴的拳意神韵。 ‘拳意’、‘神韵’根本不可捉摸。 苏午当时向柳飞烟、李黑虎等人传授此般拳法之时,都是费了好大功夫,才叫这些人初步掌握拳法,而后他们才能以此为根基,举一反三,即便如此,他们日后能否炼成属于自己的拳意神韵,今下都难以说定。 此后苏午与素珏道人交流,便再无法传下天理打神拳。 只能拟化拳意神韵入‘演天太极’之中,帮助素珏道人推演出了‘天衍七式’。 如今的‘天理剑法’,与‘天衍七式’的推演是一个道理,是苏午结合了邵守善自身所修‘天王锁诡锤’法门之后,演变出来的一套剑法。 这门剑法,最为适合今时的邵守善。 他借此门剑法,或能更快感悟属于自身的‘拳意神韵’,炼出拳意神韵,往后就是通天大道了! 邵守善眼神恍惚了一阵,最终归于清明。 其抽出身后背负的法剑——天王观主所持法剑,却非是雷击桃木所制,而是一柄黄铜剑器,这剑器之上,还有‘天王法剑’几个隶书刻字。 摩砂着手中法剑,邵道师看向走过山谷的那五个伪人,神色有些跃跃欲试的样子。 “尽可以一试。 以这些伪人来磨砺道友新学来的这门剑法。”苏午出声鼓励。 黑须道人终于不再迟疑,向苏午点了点头,随后提剑走出掩藏身形的几尊泥塑,穿过雾气,越过堆满泥塑的山谷,朝那几道身后缠绕灰雾蟒蛇的伪人接近而去。 他走得大步流星,并不忌惮自身会被前头已经攀上高山的五个伪人查见。 待他与那几个伪人相隔百尺之时,已经爬上绵延山脉山脊处的伪人们,颈后长出的眼睛中,终于呈现出了灰雾中若隐若现的邵道师身形。 “邵守善!” “他还没死!” “他竟然没死?呵!这是找我们寻仇来了——反正不在这里结果了他,到了轩辕坟前,总也要取了他的性命,杀了他罢,免得到了轩辕坟的时候杀他,再徒生事端!” 五个伪人肆无忌惮地交谈着。 它们显然是识得邵道师的,各自都保留了作为‘人’的记忆。 这些伪人,留住自身原本心识的法子,比之安木图那一伙人要高级不少。 伪人们站在蜿蜒而上的山脊中间,看着邵道师托着一柄法剑,越过山谷,从山脊尾端朝自己走来。山脊两旁,无数泥胎塑像就像是无数人堆在此间的尸骨一般,被灰雾浸淹着,更显得诡异而阴森。 它们高声交流了一阵,便有一个身材高瘦,戴着一顶瓜皮帽,脑后拖着条老鼠辫的伪人被它们推了出来。 那高瘦的、面孔上生出一圈一圈湛蓝眼睛的伪人也不在意,哈哈笑着,从山脊上走下去,迎向了从山脊下走过来的邵道师。 “邵道士,莫要觉得自己修的那点不入流的法门,就能奈何得了我们! 这个地界儿不比外面,在这里,本少爷甚么法子都可以运使,可不用担心会暴露甚么!先前被你拖下裂缝,只是因为我们避忌太多罢了!” 脸上生出一圈圈眼睛,身份乃是大名府台长子‘兀尔康’的伪人,大笑着猛然扑向了邵道师! 在它如蝙蝠一般扑向邵道师的瞬间,它脸上那一圈圈的眼睛开始不停眨动起来,记录着邵道师的身形,影响着邵道师的心神! 正文 1115、龙臂(2/2) 邵守善一手端着黄铜法剑,直指向飞扑而下的‘兀尔康’,一手自然垂在身侧,在‘兀尔康’面上一圈圈眼睛猛然眨动之时,他的心神顿时化作了荡漾的水波,四下里好似乍然间浮现出一道道‘兀尔康’的身影,从各个方向朝自己侵袭而来—— 黄铜法剑倏忽回旋,竖在邵守善身前。 他一手持握剑柄,一手并成剑指,压在剑身之上,自然而然地摆出了‘天王锁诡锤’中‘天王托塔’的架势。 身形凌空扑下的‘兀尔康’,见邵守善忽然变攻为守——它那张遍布眼睛的面皮上,顿时生出诡异笑容,上一次与邵守善交手之时,对方心神被迷之后,亦是首先摆出了这龟缩架势! 兀尔康长啸一声,身形陡然一闪,竟出现在了邵守善左侧,它张开五指,弥漫着阴郁诡韵的手指骤地洞穿向邵守善的喉咙! 这般诡韵,险恶邪毒,活人触之必然大片血肉凭空归无! 它此时沾附在兀尔康手指之上,非兀尔康本身所有,但却能为兀尔康所用! 如若邵守善沾染上此般诡韵,哪怕不死也会被戳穿喉咙——最终仍难逃殒命之结果! 但在兀尔康手指洞穿而来,眼看就要得逞的时候,邵守善眼中迷惘尽消,一种冰冷漠然的神色浮现在他面孔上,他竖在身前的法剑随意斜‘刷’向身侧的‘兀尔康’,这一剑斜扫而来,却好似苍天变色,大厦将倾! 唰! 一剑扫过! 兀尔康都未反应过来,身形就被斜斩成了两段! 深刻的拳意神韵弥漫在它伪人身躯之上,不断扩散,令它当场腐烂,化作了虚无! “借天意以护人道,这是天理……” 邵守善看着手中黄铜法剑,对于苏午所传的‘天理剑法’,有了属于自身的理解——他对于‘天理’的理解,与苏午迥然不同,但拳意神韵的修行,本就是以‘自我’为根基,各人有各人的理解,进而有炼成独属于自身的拳意神韵,却也是应有之理。 山脊上站着的四个伪人,原本只眼神戏谑地看着兀尔康与邵守善交手,以为兀尔康虐杀这个黑须道士,也是手拿把攥而已,却未有想到,兀尔康迎头扑向邵守善,紧接着就被邵守善一剑结果了! ——它们看不出二者交手中多么精微的细节变化,只能看出兀尔康非是邵守善一合之敌! 当下结果,足以叫剩下的四个伪人神色凛然。 众伪人周身眼目眨动着,心识无声息地交流了刹那。 下一刻,四到身影齐齐扑向了邵守善! 四者身影在半空中倏忽散开,从不同方向向邵守善出手——遍及它们周身的一只只湛蓝眼目,在此瞬突出了它们各自的衣衫,尽皆映照出邵守善的身形,记录下邵守善自身的每一个细节,每一个动作! 如此众多的眼目将邵守善的身影留在眼神里的刹那,眼目中留下的邵守善投影,顿时变作了一头头牛马、猪羊、鸡狗之类的禽兽——邵守善的所有念头在此瞬猛地沸腾了,无数禽兽的嘶吼啸叫声在他的思维里响成一片! 他几乎不能保持思考! 但自心间一直揣摩着的‘天理剑法’,此时却似一股清流般,始终流淌在他思维的中轴线上,令他神思虽乱,却不至于被那些禽兽啸叫声完全夺走——他还保持了一缕神智,邵道师利用这缕神智,集聚体悟‘天理剑法’! “我化天理,当能‘奉天开道’!” 邵守善念头一闪,被迷乱、沦入‘畜生道’的诸多心识一瞬澄明! 他端着手中法剑,自身未有任何动作,但他的心念在此瞬陡地化作了一柄柄晶莹剔透的‘念剑’,顺着四个伪人侵袭而来的诡韵,逆反于四个伪人的心识之中,那一柄柄‘念剑’骤然肆虐开来! “啊啊啊啊!” “我错了!我错了!” “饶我一命啊——” 四个伪人俱捂住自己的脑袋,口中厉声啸叫着! 汩汩污臭的血液从它们的眼耳口鼻之中流淌而出,只是几个呼吸的时间之内,便有三个伪人在惨叫几声之后,当场倒毙,身躯化作一堆腐肉,继而腐臭也消解成了虚无! 只剩那领头的,先前一直以大名府府台长子‘兀尔康’的玩伴身份随行而来的伪人,此时周身所有眼仁都在皮膜上滚动着,交叠着,在它的胸口交叠成了一重全由眼仁层层叠叠组成的‘轮盘’,轮盘中央化作一片漆黑——一道缠绕大清国运的漆黑龙臂,从那轮盘中央伸展了出来! 那漆黑龙臂之上,大清国运与那种凶狠邪毒的伪人诡韵交织着,通过领头伪人胸口上的轮盘,出现在九山世界当中——龙爪三趾张开,一把攥向近在咫尺的邵守善头颅! 嗡! 重重盘绕着种种禽兽图案,每一尊禽兽皆携裹着文华武功之气息的轮盘在邵守善周围铺展开来,每一重轮盘皆以他为中心,形成了一层层的‘同心圆’。 这每一重同心圆都向内不断坍缩,挤压着邵守善的身与心! 他的身躯首先抵受不住,周身毛孔中炸散出蓬蓬血雾,将他一身漆黑道袍染成暗红之色! 他的心识摇摇晃晃,聚集在‘天理剑法’形成的‘中轴线’上,亦在那漆黑龙爪的掌握之下,有渐相崩解的征兆! 此时,苏午出现在了邵道师身后。 苏午神色淡淡,看着那自领头伪人胸膛轮盘中伸出来的龙臂,在他眼里,无有重重轮盘交叠在邵守善周围的恐怖异相显现,只见到那漆黑龙臂攥住了邵守善的头颅! 他倏忽伸出手去,一把攥住了那条漆黑龙臂! “竟然还能借身降真? 你们这些伪人的花活倒是不少——”苏午拽住那道漆黑龙臂,任凭其上交织的大清国运与邪毒诡韵交织在自己皮膜之上,却连他的皮膜都难以毁伤——相比于康熙皇帝先前探过来的投影,当下这道借助伪人之身,降临显现的龙臂,威能却要羸弱得多! 抓住那道龙臂之后,他便猛力向外撕扯,欲将这道龙臂扯出那环绕禽兽图案的轮盘! 轰隆隆! 领头伪人胸口处浮现的轮盘骤地颤抖开来! 这般颤抖,加剧了它身躯的崩解,腐化! 随着它身躯不断腐化,‘镶嵌’在它胸口的轮盘也在不断坍缩! 从轮盘中伸出的漆黑手臂,感应到一股恐怖至极的气息裹挟在它的手臂之上,龙臂上的一片片鳞片,纷纷倒竖了起来。 龙臂猛力挣扎,意图缩回环绕禽兽的轮盘当中! 然而它却挣脱不开苏午攥着的手掌,反而被苏午猛力一扯,又将它半边肩膀扯出了正在不断坍缩的轮盘! 咔嚓! 这瞬间,龙臂猛地摆动起来,终于引致轮盘完全崩灭。 只留下了这一截龙臂连同半边肩膀,被苏午紧紧攥着。 龙臂主人终究未被扯进这九山世界当中。 ——‘它’主动损却了这一道臂膀,也要脱离苏午的掌控! 若没有这份壁虎断尾的狠绝,再晚上那么一个刹那,龙臂主人就得全被苏午扯进九山世界当中了,到时会发生甚么事情,便就难以预料! 苏午看着领头伪人的尸首在自己眼前化无,他未有阻止,转而将目光投向了自己撕扯下来的这一道龙臂。 大清国运、邪毒诡韵都寄藏在了龙臂合拢起的一片片细鳞之内。 “这条手臂,应当是某个皇子的真身了。 看来汇聚在此间的己方伪人势力,说不得最后都会在此间借奴仆之身,降下真身。”苏午将那条手臂随手丢给了脸色微微泛白的邵守善。 正文 1116、李代桃僵(1/2) 邵守善慌忙捧住那道恐怖的龙臂,这条臂膀被苏午自身体魄气息禁锢着,只有常人臂膀那般大,但若苏午气息消去,它顷刻间就能化作一棵巨树那般大! 遍布漆黑龙臂的片片细鳞之上,刻画满了禽兽图案。 那一幅幅禽兽图案,交织着文华武功的气息,亦承载着大清的一股国运。 抱着怀中龙臂,邵守善有些心惊胆战:“这手臂之上,承载了沉甸甸的大清国运,本身就是重器当中的重器了……道兄把它交给我作甚么?” 苏午这时又拿出几颗丹丸来,随手递给邵道师:“你身躯方才受了些微损伤,把这几颗丹药吃了当能痊愈。” 随后,他看了眼邵道师怀中龙臂,笑了笑,道:“你努力提升天王观的名气,壮大这方道观的香火,更与大名府府台的公子都有交集——想来修得也是入世金丹,而非‘出世金丹’罢? 汲取这道龙臂之上的国运,有助于你炼成入世金丹。 榨取其上缠绕的国运以后,仅仅是这条手臂,你也能用之作为主材,修炼出一道法器了。而它于我,并没有太多作用,我所修金丹,既非出世金丹,亦非入世金丹。 大名府台的那个儿子,与五阿哥过从甚密。 这龙臂主人又是借与大名府台公子随行的伪人‘显身降真’,龙臂主人的身份,也可以预见了,应当就是那个‘五阿哥’了。” 所谓‘入世金丹’,即是遵循戒律,在红尘中修行,亦能不坏自身戒律,如此经历种种‘劫数考验’之后,可以炼成一颗金丹。 而出世金丹,亦需遵循戒律,只不过是在红尘之外枯守清规,磨炼自心,可以炼成一颗‘出世金丹’。 苏午的‘万劫金丹’,其实类似‘入世金丹’,亦需经历种种劫数。 只不过,于万劫金丹而言,劫数非只是对于苏午自身的一种考验,更是苏午所修金丹需要的‘补药’、‘大药’,他便需在劫力导引之中,不断抟转丹田泥丸,最终汇集天理人道,炼出一颗万劫轮转亦难磨灭的‘万劫金丹’! 以他自身‘万劫金丹’的修行走到终点,他说不得会成为‘天理’必须渡过的劫数。 天理如渡不过他这重劫数,他这重劫数就会取代今时的‘天理’了! 邵道师垂目看着怀中气息恐怖的龙臂,神色赧然:“道兄料事如神,我所修全真丹法,确是‘入世金丹’,我今下也确实想要寻得好材料,炼就一柄上等法器,作为天王观镇观之宝…… 不瞒道兄,‘天王锁诡锤’既是一门修行法,亦是一门修炼法器的法门。 我想要炼就的法器,即是这‘天王锁诡锤’。 道兄真要将这道龙臂给我吗?我拿了这道龙臂,说不得会引来今时皇族的追杀……其实这样重器,贫道承受不起的……” “不妨事。 我帮你抹去了其上牵连的因果。 它们想要追索到你,却需花费很多时间了。 到了那时,你会有怎样成就,却犹未可知。”苏午摇了摇头,对邵道师说道,“这条‘皇子龙臂’之上,缠绕有‘天神六道’中‘畜生道’的之诡韵,那‘五阿哥’应当与满清王公之中,执掌天神六道之畜生道的王公过从甚密。 你回去以后,可以根据这个线索,多加探查。 最好能弄清楚今时执掌‘天神六道’的满清王公,都是哪几个? 天神六道之外,又有无‘第七道’、‘第八道’?” “我会暗中多加查探的。”邵道师若有所思地道。 苏午先前透漏给了邵道师‘康熙乃是伪人,且极可能在众多伪人六道之中地位最高的消息’,自然也就将与伪人有关的‘天神六道’、‘大秦教’,以及与今时‘娲皇石刻’有关的‘王传贞’之种种情报,尽皆告知了邵道师。 是以他也能理解苏午话中之意。 “走罢。”苏午笑了笑,首先迈步,沿着山脊往远方近乎与天相接的巨坟走去。 那座堆积了无数灰白色坟土才得以形成的坟山下,黄金液体往各方流淌,在山脊、沟壑之间,形成了一道道长河,无数塑像浸没于黄金长河当中,亦被黄金长河染成了金黄。 邵道师跟在苏午身后,远望着高耸的坟山陵墓。 这时候,走在前头的苏午身形倏忽一停,就在邵道师不明所以的时候,一阵荒芜死寂的气息从前方高大青年身上散发了出来! 咚咚咚!咚咚咚! 那阵让邵道师心神颤栗的气息当中,竟还有着一阵散乱而急促的心跳声! “道兄!” 邵道师看着前方苏午原本笔挺的身形骤然间佝偻下去,他眼皮狂跳,急急出声,迈步朝苏午急奔了过去! 从苏午身上散发出的荒寂气息,在须臾间被苏午收拢进了躯壳之中,未有令邵守善沾染到半分。 苏午佝偻的身形重新变得笔挺,他转回头来,看着走近自己身畔的邵守善,笑着道:“不碍事,应当是我自身死期愈来愈近了……” 死期将近这般事情,放在任何人身上,都称得上是绝无仅有的大事情了。 但今下苏午将之云淡风轻地说出,这样事情又好似真正变得微不足道了一样。 邵守善呆了呆,不知该如何言语。 这时候,苏午抬头望向那座陵墓,开口道:“我本打算先帮你尽量清扫一些可能潜藏在九山之中的伪人势力,如今来看,应是不成了……我们须得尽快赶到那座陵墓之中了。” “应当如此,应当如此!”邵守善连连点头。 “尽快赶路吧。”苏午按住邵守善的肩膀——他自身刹那间崩解作一道金云,这片绸缎似的金云,倏忽间飞腾上苍穹,朝着群山最顶峰上的灰白色陵墓蔓延而去! 群山间的景象,皆在邵守善脚下飞快掠过。 其实九山间的景色也颇单调。 除了簇拥在群山脚下的层层叠叠庙堂外,便是满山山谷遍地堆积的泥胎塑像,此间根本不见一棵绿树,只有塑像与庙宇的森林。 苏午自身崩解形成的那片金云,几个闪转腾挪,便掠过了大片山峰,临近了九山顶峰。 至于此时,邵道师方才看清,九山顶峰上的那座巨大陵墓——那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被填积形成的陵墓之上,比山还要高的灰白坟丘,实际上是无数层层叠叠的、灰白色的‘人’! 这些‘人形’堆积在山体中的地宫之上,层层叠叠挤压着,形成了这座巨大陵墓的坟丘! “人丧三年以后,方才可以添坟。 此后家中直系血亲每人每年往坟丘上添上一铲土,坟山堆积越高,家族越旺,子孙绵延不绝,祖宗福泽后人——这是人世间的俗礼。”苏午带着邵道师落在一块巨石之上,那块巨石周围,金色血液徐徐流淌着,许多泥胎塑像浸润在那金血之中。 从坟山上流淌出的金色血液内,已经在漫上岁月中,渐渐消去了内蕴的绝大力量,只剩下荒寂的死气随血液不断流淌着。 苏午仰头望着远处的陵墓,与旁边的邵道师言语着:“道友觉得,今下这座坟冢上年复一年添上这般多的坟土,以至于形成了这巍巍坟山——可能福泽到墓主人的后人?” 邵道师看着那由密密麻麻的、面容五官都异常清晰的‘人’堆积形成的坟山,心中一阵一阵地发寒,他听到苏午问话,就下意识地摇了摇头:“应当是不成的……应当是不能的,这坟头土不对……” “确实不能。” 苏午点了点头,低头看着那些浸润在金血当中的塑像:“这是移花接木,李代桃僵的诡法,后人们无法再享受到墓主人的福泽了,它的福泽,已经被某些未明的东西窃取……” 他转身回望四周重峦叠嶂,又向邵道师问道:“道友,你观此间风水局,是甚么风水局?” (本章完) 正文 1117、断龙台(2/2) 邵道师应声观望四周,不时低头掐算,最终看向苏午,犹豫不定地道:“群龙捧日?” “若削去那座全由人组成的坟丘呢?” 闻听此言,邵道师稍一思索,神色悚然:“断龙台!” “断龙台……凤凰浴火——陵墓之中,必有‘凤压龙’之局。 龙战于野,其血玄黄……那凤凰沐浴的滚滚烈焰,其实就是‘龙’被斩断首级以后,淌出来的滔滔鲜血。”苏午看着那片被灰白坟丘覆盖之地,仿佛看到了其下地宫中的惨烈情形,他收敛着神思,接着与邵道师说道,“道友,在此间行走,不论如何都勿要触碰到四周流淌的金色液体。 此般液体之中,携裹浓郁衰亡气息,不小心沾染之上,便是寿元衰枯的结局了。” 邵道师看着四周流淌的金血,眼神忌惮地点了点头。 苏午看了看四下,面上倏忽浮现一抹笑容:“倒有其他人,速度也未比咱们慢出多少,也临近这陵墓周遭了。” “在哪里?!”邵道师神色一惊,接着环顾四下。 他目力所及之地,皆是层层堆叠的塑像,以及肆意流淌的金黄血液,并不曾见有其他人的身影。 苏午转头看了眼顶上的陵墓,接着同邵道师说道:“我先把你送到那坟山前头,你找个地方隐蔽着,待我解决了来人之后,再与你汇合。” 邵道师本想与苏午合力解决来人,但他想及自身手段,虽然初通了‘天理剑法’,但与身旁这位道兄相比,还是差距极大,如此所谓与对方合力,其实更多时候反而是在拖对方的后腿。他按捺住了本来想法,向苏午点了点头:“好。 多加小心!” 苏午应了一声,一手按住邵道师肩膀。 下一刻,两道人影直接从巨石之上消隐无踪——邵道师被苏午安置在了离那座全由灰白人形堆叠起来的坟山较近的几块巨石之后,苏午的身形跟着又在原地隐去了。 灰白人形堆叠形成的巨坟四周,乃有数座巨大的斜谷。 此间‘九尾’的诡奴们,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往这几座斜谷之中堆积塑像,都未能将几座斜谷完全填满,空旷而寂静的斜谷之中,偶尔掠过一阵山风,便将散碎的山石吹乱,山风打着旋儿在谷底盘旋着,碰撞着那一座座沾染着金血的塑像,发出凄厉的叫号。 当下,苏午的身形扑入了一座斜谷之中。 一队潜藏在斜谷塑像森林里的伪人,完全未有料到此时会有不速之客突然来袭,眼看那道高大身影踏奔而来,这队伪人纷纷惊声啸叫起来! “这里怎么会有人?!” “冲着咱们来的!” “杀了他!” “杀了他!” 这队伪人,与八皇子的拥趸——即安木图、哈图什等‘批皮伪人’、与五皇子手下那些‘眼轮伪人’皆不相同。当下这十余个伪人,肤色苍白、眼瞳青黑无有灵光,一块块尸斑浮现在躯体表面,乃是一具具显出死尸特征的伪人! 可称之为‘尸伪人’! 它们眼看着苏午大步而来,一个个身上涌动出浓郁的死气诡韵,那诡韵在四周渲染开来,化作一张张漆黑大口,发出凄厉的长笑声! 此般笑声,若被一般人闻听,顷刻间就会被嚎叫声摄走心识,沦为行尸走肉! ‘招魂尸笑’便是这些‘尸伪人’最恐怖的手段! 斜谷之内,遍处响彻尸笑! “哈哈哈哈呀——” “噫哈哈——” 种种尸笑声萦绕在斜谷之内,便连隐蔽在巨坟近处的邵守善,听得这般声音,心中也生出了几分冷意! 在这尸笑声响起的同时,又有几支伪人队伍从苏午当前所处的这处斜谷当中踏奔而出,就从苏午与那群尸伪人四周飞掠而过,根本没有任何停留,没有任何要援助这伙尸伪人的意思。 它们本就是不同皇子手下的奴才,这些伪人来此皆是为了夺取所谓‘轩辕玉棺’,互相之间皆有竞争关系,彼此不对彼此下手就是好的了,怎么可能还会帮助其他竞争者?! 嘲讽之语、哂笑之声一时传遍斜谷,都压过了那声声尸笑! “这不是十阿哥的奴才吗?” “竟然被一人阻在原地,十阿哥见你们办事如此粗疏,不成体统,有你们的好果子吃!” “哈哈哈哈! 他们喜欢留在这儿,就让他们多留一会儿,我们可得先走了!” “三爷还等着咱们取回轩辕玉棺呢!” 一股股伪人队伍从斜谷的各个隐蔽角落里冲了出来,从不同方向齐齐汇聚向斜谷之顶的那座灰白色巨坟! 它们在斜坡上相遇,这些分属不同势力的伪人,霎时间又战成一团! 伪人们各自显化不同体征,厉声啸叫着厮杀了起来! 邵守善看着那些陷入混战当中的伪人,他仔细分辨了一阵,便发现这些分别效忠于不同主子的伪人奴才们,实际上属于四个不同阵营。 即有效忠当朝大学士‘明珠’的众多伪人,与‘皇长子’手下的伪人奴才们合流,守望相助,形成一股势力; 有‘皇太子’的伪人奴才们与‘皇四子’手下奴才们合流,又形成一股势力; 还有以效忠‘八皇子’的安木图等伪人为首,合并九、十四皇子手下伪人奴才,形成第三股势力; 最后就是一直若即若离,此时反倒能在混战局面之外气定神闲的三皇子手下奴才们。 这四股势力在斜坡之上频频交手,不愿令对方先于自身接近顶上巨坟,也致使他们各自陷入泥沼之中,难以拔足! 而在四股势力尚在混战之时,斜谷之中,被苏午一人‘包围’起来的‘皇十子’手下伪人们,此下尽皆化作一具具腐尸,在原地崩解、消无! ——苏午手中方天画戟一记横扫,就将皇十子手下加起来一共二十余个伪人,尽数拦腰斩断,瞬间扫灭,根本就未给他们引召‘皇十子’降附真身的机会! 他清楚自身当下状况,随时都可能由生转死。 此般危急关头,也无余力再去探究康熙所出的这些皇子们,分别在‘天神六道’之中占据怎样地位了,先将这些‘尾巴’都扫断了,他才能从容踏足陵墓之中,将自身安葬! 安葬自身,是当下第一等要事! 陷入乱战之中的众多伪人之中,有心思灵醒者不经意间瞥向下方山谷,正见到那突然出现的神秘青年人,手中散发叫它不寒而栗之气息的方天画戟猛然扫出,便将包围住那青年人的众多伪人们,一霎那都拦腰扫成了两截! 滚滚尸臭一瞬间爆发开来! 一具具伪人尸身,落地即化作一堆堆腐肉,跟着就消无了! 见得这一幕的伪人们,顿时悚然而惊,厉声提醒周围其他同伴:“底下那个人不对,十阿哥的人,都被他杀了!” “十阿哥的奴才,都死了!” “我们快走!” “莫要恋战!” 伪人们惊声尖啸! 原本还在混战之中的众多伪人,经过那些啸叫声不断提醒,顿时不敢恋战,交战中的各方刹那间偃旗息鼓,一个个朝四面八方逃散而去! 苏午在此时却比它们反应得快,在它们反应过来之前,他已经出现在了‘伪人’堆里。 正文 1118、天神六道轮(1/2) 临近巨坟的那道斜坡上,泥胎塑像堆积成密林。 ‘塑像森林’当中,方才陷入混战之中的众多伪人们,此时如受惊的鸟群般,纷纷往四下逃散——但在此同时,一道高大的身影已经突兀地在人群中央出现了。 他手中的方天画戟斜指向四面,银霜色的兵刃自然散发出的厉诡刑杀法性气息,便叫临近他的伪人们,如一茬一茬地麦子般倒下。 倒地的伪人们在短时间内腐烂化无。 只余浓郁的尸臭在四下里铺散开来! 本拟往四下奔逃的伪人们,此下尽皆僵立在原地,眼神震恐地看着那站在它们中央的苏午! “啊啊啊啊——” “逃不了了!” “完了!” 这些伪人感应着那一瞬间爆发开来的厉诡刑杀法性,朝它们自身漫卷开来,尽如见着了天敌一般毛发耸立,在惊恐啸叫声中,成片成片地倒下! 已经逃出战场,距离战场稍远些的部分伪人,同样被苏午外放出去的气息禁锢在原地,等着被厉诡刑杀法性收割! 它们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同类’不断倒下,身躯心识尽皆消无,一个个周身各生出了不同变化! 某个‘眼轮伪人’周身所有眼睛尽皆在皮下滚动着,聚集在胸口,形成一重‘眼轮’,组成眼轮的所有眼目飞快眨动,致使眼轮中央变成一片漆黑,有丝丝缕缕大清国运与恐怖诡韵交织着,从轮脉最中央的位置渗发了出来,此般情形与先前‘兀尔康’的玩伴身上显现的情形如出一辙! 这‘眼轮伪人’背后的主子,正在借身降真! 除了这尊‘眼轮伪人’之外,一些‘披皮伪人’外面披着的那层人皮猛地翻转了过来,将原本被诡异手段粘连在人皮内侧的五脏六腑肚肠等等,皆翻转到了外界,暴露于空气之中。 暴露于外的那副肝胆肚肠里,有一滴蓄积大清国运的鲜血从‘心脏’之中迸出,刹那间在人皮上粘连的血管之中周流了一圈—— 嗤啦!嗤啦!嗤啦! 伴随着这阵毛骨悚然的皮肉撕裂之声,那人皮包裹下的伪人,正在产生某种异变! ‘尸伪人’周身腐烂越发加剧,浑身腐烂出了一个个肉疮,但那肉疮里却黑漆漆的,隐有鳞片在其中浮现。 ‘无脏无腑伪人’撕开了自己的胸腹,它本来空无一物,连脏腑都没有的胸腹之内,此时却长出了一颗紫黑色的瘤子! ‘乌骨伪人’、‘裂头伪人’……此间拢共所有的六种伪人各自领头者,纷纷招引来‘九山世界’之外的力量,试图引外界之人,借身降真! 隐蔽在暗处的邵守善,紧盯着下方斜坡中的形势变化。 他的目光在那几个试图‘降真’的伪人身上稍作停留,继而看向了苏午。 与苏午同行这一路,他对苏午的实力依旧没有明确的概念,但见过对方一把扯断五皇子一条龙臂,也就明白,当下哪怕这些伪人背后的主子们,全部借身降真了过来,也绝不会是这位道兄的对手——然而,此般前提却须要道兄自身首先是‘健康无虞’的。 不会在这个关键时候,再如先前一般,身上陡地散发出浓郁死气,随时都可能殒亡! ——越怕什么,便越会来什么。 邵守善眼看着苏午提起方天画戟,就要将那几个意图借身降真的伪人尽数杀绝,却在此时,一阵散乱的心跳声从苏午身上传了出去! 伴随着那阵心跳声,荒寂衰枯的气息亦陡地从他身上散发出来! 咚咚咚!咚咚!咚咚! 散乱的心音伴随着死气在四周弥散。 此般死气对活人损伤极大,寻常人稍微接触到这种死气,都可能在短瞬间寿元衰枯,化为一具尸体,但对于并非活人,甚至不能算作是一种生灵的‘伪人’而言,却是毫无影响。 苏午周围的战场之上,处处皆是倒毙伪人遗留下的血污。 他四周已经没有一个能够站立着的伪人。 但在远处,八个引召背后主人气息降临的伪人,此时身上弥散出了一阵阵大清国运与种种恐怖诡韵交织的气息。 八个伪人身躯,尽皆在大清国运与‘天神六道诡韵’交织下,遍覆鳞片。 覆盖上或青或紫或黑或红鳞片的诸个伪人,身躯内传出骨骼扭转、血肉撕裂的恐怖声响,伴随着那一阵阵叫人闻之毛骨悚然的声响,八个伪人,化作了八种具备‘龙’的某部分特征,但绝不是‘龙’的‘东西’! 它们非生非死,并不能被称为‘生灵’亦或‘死者’。 一伪人化作了浑身长满紫鳞,鳞片上遍布倒钩,身躯蜿蜒盘绕在泥胎塑像之林中,如大蛇一般,偏偏顶着一张白玉神灵面孔的存在; 一伪人仍是人形,但满身披覆青鳞,长出三对三趾鹰爪,背后长满猪牛羊马等诸般牲畜收集的存在; 一伪人身形飘忽不定,肚腹时大时小,它的肚子变得极大之时,头颅便变得极小,反之,则头颅又变得极大,它浑身长满黑鳞,肚腹之上,裂开一道长满尖牙的血盆大口; 一伪人…… 这八位借手下奴才伪人之身,降附而来的天潢贵胄,身上凸显出的特征形貌,正对应了‘天神六道’! 滚滚大清国运在它们身后奔腾若瀑布长河,它们一出现在这九山世界中,就令此间涌现出了种种祥瑞异相! 石上开花! 紫气东来! 日月同辉! ‘国运’本就是人心效顺与天理昭彰的集中显化,今时的大清国,尚未显出颓势,国运自然隆盛,携裹滚滚国运的八位皇子,所过之处,自然遍是祥瑞! 但可笑的却是,这八位皇子,本身并非是甚么祥瑞。 它们甚至并非为人! 此下八位皇子降真之后,互相之间都未有甚么言语交流,立刻便去寻找各自盟友,在转眼之间,就又组成了四方阵营—— 皇长子‘胤褆’、皇三子胤祉各自独据一方; 皇四子‘胤禛’与皇十三子‘胤祥’今下属皇太子阵营一方; 皇五子‘胤祺’与皇九子‘胤禟’、皇十子‘胤誐’、皇十四子‘胤禵’结为朋党,共同辅佐皇八子‘胤禩’,而今下被苏午先前扯下一条手臂的皇五子胤祺,已经与皇九子、皇十子、皇十四子一同出现在此间,皇八子却还未见影迹! 找到各自盟友的几个皇子,不约而同地向势力单薄的皇长子胤褆、皇三子胤祉展开了围杀——它们甚至将八人共同的敌人都暂时抛在了后面,未有理会! 一重重天神六道轮盘在八个皇子身周环绕、扩张而开! 诸重轮盘囊括了此间天地,互相碰撞着,挤压着,发出震天动地的声响—— 轰隆!轰隆! 天神六道轮盘取代了沉黯的苍穹,在天顶中形成一重重首尾相连的‘漩涡’,那漩涡相互推转着,八个伪人皇子的龙形身形在漩涡之中穿行,不时有缕缕大清国运崩散而下,沉降入坟山四下的斜谷当中,消失无踪! 塑像森林之内,苏午身上传出的一阵阵散乱心跳声,在此时终于恢复稳定。 从他身体内弥散出的荒寂死气,亦在同时被他重新成功压制。 他瞥了眼天中争斗不休的八个皇子,心神倏忽间有所感应,转头看向某个方向—— 一直密切关注着他的邵道师,连忙跟着朝那个方向看去,就见到——似在九山世界之外的现实之中,似就在眼前的某个方位上,一道道金鳞长龙不断盘绕成了一重重圆轮! 八重圆轮交相环绕着,形成了一轮金日! 这金色龙鳞大日洒下万丈光芒,光芒穿透了某种界限,一瞬间降临在九山世界当中,降临在了距离坟山不远处的某个位置! 六道背负各色轮盘的‘龙’牵拉着一尊巨大的乘舆,出现在了那个位置上! 八重轮盘交叠形成的华盖,在那乘舆之上撑展而开! 乘舆下,似有一道身影半靠着龙椅躺在那里。 那道身影,邵道师乍一看觉得像是一个人,但他稍一回味,又觉得那道身影像是一道盘绕在乘舆之上的金龙! 正文 1119、“汗阿玛”(2/2) 今下正如日初升的大清,国运亦是浩浩汤汤,交织着‘天神六道’附有的诡韵,在九山世界灰蒙蒙的苍穹当中不断铺张,致使整片苍穹都换了颜色——换成了一种阴冷又肃穆的青黑色,此般色彩,正与大清满朝文武官员的朝服色泽等同! 明朝承火德,是以尚红; 清灭大明,承水德,是以尚黑。 如是大清国运本该呈现出深沉而肃穆的玄黑色,今下掺杂了那天神六道附有的诡韵之后,便完全化作了又阴历又肃穆的青黑色! 滚滚国运遍染苍穹! 青黑苍穹之下,那架由背负六重轮盘的龙形牵拉着的乘舆顶上,华盖撑展作八重轮盘,在渲染苍穹的大清国运之中滚动。 其中六重轮盘之内,浮现出种种伪人生灵。 处于最边缘的两重边缘,则隐在了浩荡国运当中! 那在一重重天神六道轮盘之内争斗不休的大清皇子们,被这更强悍、更恐怖的诡韵裹挟着,一瞬间就被禁锢住了自身诸多威能,收拢了它们各自在‘天神六道’之中占据的权柄,它们由具备‘龙’之特征的诸多伪人国运真形,陡地化为人形—— 一道生有五根指爪的纯金龙臂从乘舆之上探出,一把探入天穹,攥住了被禁锢住的八个皇子,将它们尽数‘打捞’到了乘舆之前! 轰隆! 巨座乘舆前拉车的六‘龙’,此下陡地化作了六个官帽上有‘顶戴花翎’,顶有砗磲朝珠,身穿藏青朝服,补子上不是麒麟、仙鹤,就是狮子、锦鸡的六个朝廷大员! 天神六道诡韵从这六个朝廷大员身上如山一般倾轧了出来! 它们必定是在‘天神六道’当中占据举足轻重之地位的满清大员——甚至它们本身可能就被康熙勒令掌握一道‘天神六道’的权柄! 这六个朝廷大员身材高大,但亦遮挡不住身后那尊巨座乘舆。 它们气势强盛,犹如一座座巍巍高山,但它们身后乘舆之上、哪怕叫人离得越近也越看不清,只能在‘人形’与‘龙形’之间不断分辨的‘这位’,只是微微一动,他身上散发出的浩浩国运,便压过了所有山峰,压得化为人形的八个皇子尽皆扑倒在地,根本直不起身! “汗阿玛!” “汗阿玛!” 众皇子敬畏不已地唤着那乘舆之上的存在。 乘舆之上的这位,既能被称为‘汗阿玛’,其身份自然不言而明——正是如今的清朝皇帝康熙! 诸皇子山呼乘舆之上的存在之后,便尽皆额头贴地,肩膀瑟瑟发抖,听候它们‘汗阿玛’的发落——它们系康熙所出之皇子,却在康熙眼皮子底下大打出手,康熙却不可能不惩罚它等! “尔等诸皇子,不念父母兄弟,不谙父子至情,在朕躬面前大打出手,马奇——” 被康熙皇帝唤作‘马奇’的大员当即一掸衣袍,在乘舆前单膝下跪,头顶官帽上的花翎微微颤抖:“奴才在!” “待到老大、老三、老四……这八个皇子回去之后,便将他们尽数幽禁起来,严加看守!” “嗻!” “儿臣遵命!” “儿臣遵命!” 诸皇子皆伏地领命,不敢有分毫违逆。 这时候,乘舆之上弥漫若金鳞般的光芒渐渐收拢,及至于天穹中呈现的滚滚国运翻沸之异相,亦尽皆消隐去。 乘舆上的光景渐能看清。 一瘦长脸儿,戴着一顶明黄瓜皮帽,上着正红色马褂,马褂上绣有‘龙章’、下着裙袍的老者斜靠着龙椅,懒洋洋地半躺在乘舆之上,他眼目微阖,似乎这一路走来,都是这般懒洋洋的样子,与先前显发出恐怖威势的大清皇帝简直判若两人。 而在乘舆一侧,还跪坐着一个黄马褂、黄裙袍,腰配刀的青年人。 此人身份不言而明,正是今时大清朝的‘皇太子胤礽’,跪在乘舆前的皇四子、皇十三子,皆是这位皇太子的忠实拥趸。 着红马褂的老者微微正了正身子。 正好能叫人看到,他身子一侧,宽大的龙椅角落里,放着一个襁褓。 那蓝灰粗布包裹着的襁褓里,还躺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婴孩——婴孩不知外界情形变化,只看着天色陡转忽明忽暗甚为奇异,他好奇地看着天穹中藏青色陡转得黑暗,还咯咯地笑呢! 这个婴孩,非是伪人。 乃是一个完全正常的人类孩儿! 看他身上包裹的襁褓,他的出身必也算不上是大富大贵之家,也是出身于寻常人家里的孩儿! 可就是这样一个孩儿,却出现在了康熙皇帝的龙椅上,与康熙为伴! “胤礽,你去吧。”龙椅上的老者抬了抬眼皮,看向跪坐在一侧的皇太子胤礽。 胤礽立时会意,他轻手轻脚地走下乘舆,身形陡生变化,化作一道盘绕着重重轮盘的赤金之龙,直冲向临近巨大坟山的某个位置! 轰隆隆! 天神六道轮盘之中,显化出无穷伪人众生之身影! 四爪之龙一道龙臂,猛然间抓向了那坟山一堆隐蔽山石之后! ——在那片山石之后,邵道师神色惊惧,眼看着‘胤礽’神龙探云般的一爪笼罩而来,他下意识地便端起手中法剑,欲要运使‘天理剑法’! 轰隆! 正在此时,苏午的身影忽然出现在邵守善身后,他手中方天画戟爆发出凛冽厉诡刑杀之法性气息,乍然间与那胤礽笼罩过来的一道龙臂碰撞了一下! 这一下交错,引得虚空都震颤不已! 胤礽那道龙臂之上,四根龙趾齐齐而断! 苏午得势不饶人,单手提起方天画戟,一刹那贯穿向被天神六道轮盘环绕的赤金之龙——那六重轮盘层层转动着,将胤礽身形包容于天神六道轮内,苏午一戟贯穿虚空而来,直接击在天神六道轮上,引得形成同心圆的六重轮盘摇摇晃晃,其上萦绕的青黑国运都被这一击而震得遍处寥落! 胤礽修出的‘天神六道轮’上,以方天画戟触击的位置为核心,一道道裂缝跟着朝各处蔓延! 轮盘包容下的伪人众生,被那萦绕厉诡刑杀法性气息的裂缝裹挟,眨眼间就崩灭了大片! 一击得手,苏午身形瞬间崩解作一片金云—— 这片金云裹挟着邵道师的身形,驾驭着方天画戟,瞬时间铺满长天! 金云环绕之下,大清皇太子所修的‘天神六道轮’顿被金色云雾不断挤压,其上崩裂之痕愈来愈多,无数伪人的惨叫声从那重重嵌套的天神六道轮中传彻而出! “啊啊啊——” 胤礽绝没有想到,自身原本势在必得的一击,竟被这看起来就要死了的青年人压制到如此地步! 它厉声啸叫着,裹挟着自身天神六道轮下包容的伪人众生,弥补着六道轮盘之上的裂缝——一张张苍白伪人面孔就遍生裂隙之中,将裂缝逐渐弥合。 与此同时,一道道覆盖着伪人肢体的龙臂,从那六道轮盘之上猛然长出,欲要撕扯四周飘转的金云! “嗯?!” 此时,巨座乘舆之上的大清皇帝微眯双眼。 八重轮盘自他身后刹那展开,朝半空中飘转的金云裹挟而来! ——他此时如不出手,胤礽就要因为这一下冒进,直接身受不可弥补之重创了! 正文 1120、八轮世界(1/2) 轰隆! 八重轮盘猛然扩张而开,由远及近,欲将苏午身形所化的一道金云,囊括入那重重轮盘当中——大清国运汹涌奔腾于重重轮盘当中,致使重重轮盘,犹如一道道形成环形的长江大河! 无数生灵气息,便在那长江大河之中时隐时现。 康熙皇帝修行的这八重石轮,不仅包含了满清王公共同聚集的‘天人六道轮’,更包容了‘六道众生之轮’,以及另有一重高悬于六道众生、天神六道‘众生’之上,唯有今下康熙独自占据的未名轮盘! 那方轮盘潜隐于诸重轮盘、滚滚国运当中,随着诸重轮盘猛然间铺展而开,这一个刹那,苏午从诸重轮盘的包容之中,感应到了天意、人意、法性、伪人诡韵、六道群生气息的混杂,所有诸般意蕴尽皆灌注向那‘第八重轮盘’——一道隐约的人形在八重轮盘之中走了出来! 在那道人形从八重轮盘中凸显而出的刹那,苏午的六天鬼眼、渺渺之发,尽皆生出莫大的警兆,一种难以言喻的悸动感在他心底迸发! 他骤然间甩开了蜷缩于天神六道轮中的胤礽,自身所化金云倏忽蜿蜒而去,脱离那八重轮盘的掌控,裹挟了邵道师的身形,直冲向山顶上的坟冢! “嘻嘻嘻……” 却在此时,一阵轻笑声自山顶那座灰白巨坟后响了起来。 一顶惨绿的轿子从巨坟后飘忽而出——那惨绿轿子并无轿夫肩膀手挑,一双轿杠子上缠绕着猩红的飘带,飘带朝着金云游曳,轿子也跟着直冲向了苏午所化的那片金云! 哗! 猛烈山风吹卷而过! 轿前的帘子被这一阵恶风吹刮了起来! 正显出里面脸色雪白、双手叠在小腹前,一身白衣的女子——那女子面容五官极其精致,就如同女娲娘娘费尽心血的造物一般——苏午临近这顶惨绿色的轿子,仅仅看了轿中白衣女子一眼,已识出了她的身份! ——就是王传贞! 他上次在‘女娲牌坊’之中,闹了个天翻地覆。 引致诸多‘红哀’尽皆破碎,沉沦于牌坊世界的黄泥大海里,还将‘阴喜脉祖师’拖出了人种池,‘融合’了阴喜脉祖师身上的‘祖源薪火’——没有了‘祖源薪火’的存在,‘哀神’便无法以薪火为材料,转化‘怨火’! 整个红哀会的传承都将因此而绝断! 红哀会此后也确实萎靡了许久,在各地都未再掀起过甚么风浪,偏偏在这个时候,红哀会的元祖——‘王传贞’却出现在了这‘九山世界’当中! 好在苏午对此已有预料! 红哀会的‘哀神’乃有三种化相。 一为本相‘哀神’,一为化相‘喀屯诺延’,此神灵如今已被供奉于满清皇室之中,成为满清皇族的庇护之神,传其有令皇族‘子嗣绵延不绝’之神异。 一为密藏化相‘钦血金刚’,即‘喜金刚’。 当时王传贞退走‘天际海’之后,或曾在密藏域停留过一段时间。 最终将‘钦血金刚’与自身的‘哀神传承’关联了起来。 ‘喀屯诺延’都已是满清皇族供奉神灵,‘王传贞’若与满清皇室没有任何关联,才最吊诡。更何况,今下九山世界中的秘密,最开始外传的版本,乃是此间留有‘娲皇石刻’——‘娲皇石刻’是否真正存在,虽然未知,但红哀会称女娲为‘皇母’,王传贞更得‘女娲牌坊’庇护,当下此间既流传出了娲皇石刻的消息,不论如何,王传贞都不可能放弃凑这个热闹! 当下簇拥在康熙皇帝身边的,绝不会仅仅只有‘红哀会’。 密藏域的那些喇嘛、大秦教的伪人,都必与今时威势如日中天的康熙皇帝有极深牵连,兴建于诸地,毁坏了各地重要龙脉的长生牌坊之源头,今下已经可以确定——它们尽与康熙皇帝有脱不开的干系,康熙皇帝以此构建出了‘伪人六道’! 伪人六道寄附于‘众生六道’之上,被康熙借大清国运,反过来囊括了‘众生六道’,而后汇合众生人意,演化大清国运,勾连伪人六道之诡韵,才演化出了那‘第八重轮盘’! 第八重轮盘,最终会孕育出甚么?! 康熙所图为何?! 他之所图,与王传贞、与大秦教的图谋,最终莫非一致? 否则红哀会、大秦教又有甚么理由拥戴于他? 而红哀会关联传有造人之功的‘女娲娘娘’,大秦教关联传有创造世界之功的‘父亲’,伪人之中,亦有‘天母’之称谓——难道此诸般恐怖势力汇集,最终会是为了再造出一个‘人’来?! 苏午脑海中心念电转,金云裹挟之中的方天画戟骤然化作一面巨斧—— 滚滚金云之中,一道道血红手臂忽然伸出,紧攥住了那柄巨斧,一斧头劈向了迎面而来的绿顶大轿,轿中‘王传贞’掩嘴而笑,声音飘忽而去:“你我只是初次见面,郎君便要如此狠心,竟致妾身于死地吗? 郎君薄情,可别怪妾身也寡义!” 嗡! ‘王传贞’话音一落,她所乘绿顶大轿骤然间化作一道巍巍牌坊。 似由汉白玉砌造而成的牌坊顶上,‘人文始源,福泽社稷’八个字高高悬挂。 牌坊之下,身形婀娜的‘王传贞’朝那片金云伸出了手——无数雪泥手臂一瞬间挤出了牌坊,抓向前头那片飘忽不定的金云! 金云之后,八重轮盘再度铺展而至! 巨坟四下,忽然间出现了一个个穿着黑袍子,胸口挂着银十字、头发或棕或黄或黑的‘人’,他们身形乍现之时,种种险恶阴森的气息、滚滚尸臭便在此间猛地铺展了开来! 这些一身阴森黑袍的‘人’,俱是大秦教洋道士! 更多头戴鸡冠帽,穿着大红僧衣的喇嘛,汇入大秦教洋道士群中,在斜谷四面八方就地盘坐,手里盘转珠串,口中诵持密咒真言—— 巨坟周围,堆积于幽深斜谷中的那些泥胎塑像,此时隐隐晃动。 不知是因如此众多的恐怖之类齐聚于此,引致整个九山世界都隐约震颤起来,终至斜谷中的泥胎塑像也跟着晃动,还是因为泥胎塑像中潜藏的某些‘东西’,因为此间出现了莫名的气息,它受那般气息所感,亦开始跟着‘苏醒’。 ‘王传贞’笑盈盈地看着无数雪泥手臂从各个方向抓向那片金云,她眼底蓄积着深深的冷意。 她与昨日之王传贞,似乎没有根本变化。 但她终究是她,并非是昨日那个王传贞。 昨日的王传贞,今时在她耳畔轻轻一笑:“我都抓不住他,你凭什么……” “你与他谈情说爱,说是要杀他,倒不如说是在与他调情。 我与姐姐,可不一样……”‘王传贞’抿嘴笑着,回应了故人的耳语,她眯眼看着无数雪泥手臂攀附而去,其实心里根本没有以此般手段抓住苏午的想法。 ——今下的郎君,与昨日更不一样哩…… 这样手段,休想再抓住他。 但拖他一拖,却至少足够了。 一道道雪泥手臂,犹如交错虬结的树根般,骤然间抓向了那片金云——一根根纤细手指,毫无阻碍地探入了那片金云之中,却甚么都未曾抓住! ‘王传贞’蹙紧眉头! 这般情况,她未有预料到! 她原以为不论如何,自身的手段也能阻苏午一阻,却未想到,今下女娲牌坊里伸出来的许多手臂,却未抓住苏午一丝一毫作为‘人’的本源! 他难道已经非人?! “嘻嘻……” 曾经的那个王传贞,在她耳畔轻笑出声。 而那自金云中延伸而出,盘结交错形成一道如巨峰般的血红手臂,此时挥舞厉诡法性大斧,一个回旋,大斧猛然间劈向了身后重重包围而来的八重轮盘! 苏午自然还是人! 不过,他的本源已非今时王传贞这点手段能够拿捏得了了! 他的本源已与黄金鲜血交融,那些抓向苏午的女娲神韵手臂,如不能抓住黄金鲜血存在的本源,便也绝无可能抓住苏午的本源! (本章完) 正文 1121、本古衮德桑波(2/2) “刑天舞干戚,猛志固常在!” “刑天舞干戚,猛志固常在!” 那自金云中骤然伸出的血红手臂,攥紧厉诡刑杀法性大斧,骤然间劈在了刹那笼罩而来的八重轮盘之上! 彪炳凶悍、死不旋踵的拳意神韵轰然爆发! 一时间,虚空处处,似出现了无数道血红人影,长声嘶嚎,附从那血红手臂,朝倾轧而来的八重轮盘发起冲击。 轰隆! 厉诡刑杀法性大斧与八重轮盘交一霎碰撞,九山世界都猛地摇颤了几下! 在此般猛烈颤动中,斜谷中堆积的泥胎塑像一尊尊像被强风携裹了,在斜谷中遍地滚动,东倒西歪! 降临于巨坟四下的密藏域僧侣们、大秦教洋道士们,被那般悲壮强横的拳意神韵携裹了,他们如被一阵恶风吹刮,皆朝着与苏午相反的方向止不住地后退,一瞬间远离了巨坟四下。 轰隆! 八重轮盘被这一斧劈出了一道裂缝! 如高山大岳般的血红手臂张开臂膀,挥舞斧刃,欲要往那倾轧而来的八重轮盘之上,再劈一记——苏午的拳意神韵在此时完全爆发开来,正处于锋芒极盛的时候,如此锋芒盛烈之时,便是康熙皇帝,此下也不敢直撄其锋! ——盘旋于苏午身周的八重轮盘一瞬间收拢到了巨座乘舆之后。 拉车的六个满清王公,此下身后各自浮现出一道或红或黑或白或紫的‘天神六道轮盘’,从各个方向朝苏午包围而来—— 那些被恶风吹散的密藏域僧侣们,此下迅速聚集在六个满清王公脚下,扶正头顶鸡冠大帽,拨转珠串,诵持密咒真言:“嗡啊吽! 摩诃迦,啰耶,吽呸!” “嗡! 波咕噜玛哈匝玛意——” “嗡! 雅敏饶扎,萨埵迈呀! 雅麦朵汝,郎约打呀……” 种种密咒真言之声萦绕四下,天神六道诡韵如一阵阵风般流淌过底下盘坐的诸多密藏僧侣周身气孔,经过他们口中密咒真言加持,心识塑化,陡然间变作了转化作了恐怖又猛恶的种种气息,交织在他们头顶那六位满清王公身后! 六尊满清王公身后,天神六道之轮中央,或化‘大黑天相’,或显‘大夜叉王秽迹金刚相’,或拟‘三首六臂大威德金刚相’……六位护法本尊站立在诸天神六道轮中,撑展诸道臂膀,脚掌猛烈践踏,将那一重重天神六道轮盘都撑展开来,向外不断扩张。 诸色天神六道之轮边缘处相互交叠,刹那间环绕整片天地! 此间天地,亦要被天神六道所囊括、包容、吞吃! “嗡! 雅敏饶扎,萨埵迈呀! 雅麦朵汝,郎约达呀! 雅达约勒,绕呀且呀! ……” 天神六道之轮吞吃了这块天地,六大护法本尊各自结出手印,照着六重轮盘环绕下的那片金云镇压而来——却在此时,那片金云之中,亦同时传出诵持‘大威德金刚根本大咒’的声音! 苏午的声音里,早已褪尽所有猛恶诡邪、暴戾凶怖之气焰,那原本恐怖威严的密咒真言雷音,从他意中流淌而出,却如琉璃光焰,净无瑕秽! 他意中流淌出的密咒雷音一落—— 嗡! 被天神六道轮诸护法本尊吞吃的这片天地,陡地轻颤了一下。 九首三十四臂大威德金刚从那片金云之中拔升而出,这尊犹如赤金铸就的最高护法本尊,各对手臂尽皆抛下种种猛恶法器,在胸前结‘内狮子印’。 居于最顶的‘文殊菩萨首级’,猛然间盛放青靛光芒。 这光芒向外扩开,法性界的‘力’——法力充盈于这方颤抖不休的、被囊括于借附天神六道轮而化现的六大护法本尊口中的世界,将此方世界都染成了靛蓝之色。 便在这无边寂静的靛蓝当中,‘九首三十四臂大威德金刚’骤地崩解了。 一尊浑身不着寸缕,坦身结跏趺坐的‘佛陀’出现在靛蓝法性界中央。 这尊佛陀显出形象的刹那,四周充盈的青靛法性之力顿时收拢在他脑后,化成了一轮绿日,充满生机、蕴含着‘最初法性’涵义的绿日之外,火焰轮重重交彻! 这佛陀,一朝收敛所有法力于脑后顶轮,吞吃了九山世界的六大护法本尊,便各相崩解了! 六位满清王公依旧背负天神六道之轮,立在各方,但他们的气息此时被莫之能御的‘法力’镇压在原地,不得泄露半分,连身后天神六道轮盘,都蜷缩得只有一颗颗头颅大小了! 在此六位满清王公脚下,无数密藏域僧侣东倒西歪,眼眶中淌出汩汩鲜血,满地打滚着,狂乱地叫喊着:“本古衮德桑波!本古衮德桑波!” “光明总持!” “本初王佛!” “佛父!佛母!” “啊——我看到了佛父与佛母——” ‘本古衮德桑波’,即是‘普贤王如来’。乃是法界本初之佛,诸佛之由来。 自苏午借助‘精莲’彻底修成‘八识心王’,及至此后稍微触摸到‘法性’之根本,乃至今时修成‘识神化相’之后,他的心识已能稍微拟化这诸法本初之佛! 今下一显化‘普贤王如来’,便令密藏诸僧所持法门尽皆丧失威能! ‘普贤王如来’,乃是诸忿怒尊、寂静尊、诸佛、诸菩萨之‘本初’,依止这诸多本尊以修行自身的密藏诸僧,随着‘普贤王如来’显化,他们手中捏着的诸般法门,自然尽失效用! 连同转化天神六道诡韵,将自身化为护法本尊的六个满清王公,此下都被彻底禁锢! 呼! 一阵山风吹刮而过。 六位满清王公落在地上,衣袍下的朝靴踩在那一个个满地打滚的喇嘛身上。 ‘普贤王如来’在所有人意中凝聚形成的化相,此下已经消解无踪。 四下里没有法性本初佛的形迹,亦没有那片如绸缎般流淌的金云。 独剩下绿顶大轿停在灰白坟山之前。 无数大秦教洋道士簇拥在了局座乘舆周围。 乘舆上,穿着红马褂的康熙皇帝微微皱眉,他的目光看向那灰白坟山前的绿顶大轿,看着一身淡白色衣衫的‘王传贞’,从那绿顶大轿中娉婷走出。 “未能拦住他?”康熙问。 王传贞盈盈一拜,曼声细语道:“那人实力比之以往更上层楼……妾身拦不住他哩……” 她说过话,便站在一旁,垂着眼帘。 精致的面孔上,笑意盈盈, 但无人能猜出她心里究竟有怎样心思。 正文 1122、轩辕古卷(1/2) “拦不住……” 巨座乘舆上,康熙身形正坐,抬目看向王传贞身后。 在‘王传贞’身后,‘女娲牌坊’巍巍耸立。 他收回目光,神色未有任何变化,随意扫了眼已经迈上乘舆,在他身侧跪坐下来,一手鲜血淋漓、几根手指齐根而断的胤礽,对于皇太子肢体的残缺并未在意。 这般损伤,于他们这些清朝皇族而言,根本不算甚么,可以随意弥补。 康熙抱起了龙椅上的那个襁褓。 襁褓中的婴儿,看着康熙垂垂老矣、遍布老人斑的面孔,一时被吓得哇哇大哭了起来。 他并不在意怀中婴儿的哭声,直接将婴孩递到了乘舆下侍候的密藏域大僧侣手中,密藏域大僧侣抱着那个粗布包裹成的襁褓,走到了一处高坡上。 一身红衣的大僧侣在那处高坡上垒出了一座玛尼堆,随后将婴孩从襁褓中取出,将赤着身子的婴儿放到了玛尼堆旁。 其任凭婴儿在玛尼堆旁号泣挣扎,自身盘腿坐在旁边,一心一意拨转珠串,嘴唇翕动着,诵持六字大明咒。 “唵嘛呢叭咪吽。” “唵嘛呢叭咪吽。” …… 低微得近乎不可听见的诵念声,随风声在巨坟四下的幽深斜谷中回旋起来。 “唵嘛呢叭咪吽……” 回响声越来越大。 整个九山世界似乎都被这巨大的回响声摇颤了,斜谷中堆积的无数泥胎塑像如一层波浪板滚动,从巨坟里流淌出的黄金血液,以更快的速度漆刷着这片山野。 那荒寂的黄金河流中,竟生出了层层涟漪。 所有黄金血液溪流,尽向着山坡上的老僧侣汇聚而去——向着他身畔那个不断号泣的婴儿汇集! 天穹是灰色的。 谷地是金色的。 灰色与金色都散发着一样的死寂。 那个号泣的婴孩,却是这荒寂世界里的唯一生机。 密藏域大僧侣闭上了口,四周汇聚而来的黄金溪流又开始朝着它们各自的源头退转。 他把婴孩重新放回了襁褓里,便抱着那个襁褓,重又走到了巨座乘舆下,双手捧着那个襁褓,将还在低声呜咽的婴儿递到了康熙皇帝手中。 在康熙接住那个孩童后,密藏域大僧侣就在乘舆前跪倒了:“陛下,这个孩童,命格确能接续‘中黄’之血脉。 您选他来做自身的‘躯壳’,万分正确。” 听到那僧侣的话,乘舆侧方端坐的胤礽、乘舆下老实安静得如同一只只鹌鹑的诸皇子们,皆有意无意地将目光投向了康熙怀中婴孩。 康熙抱着那个孩儿,瘦削而长的面孔上终于浮现一抹笑容。 他看了看侧方跪坐侍候的胤礽,出声说道:“朕躬心事了却,能在‘天母轮’中重塑自身,再续五百年寿元,以后便可以专事修行,演化‘天母大轮世界’了。 至于俗世之事,以后都交托给你。” 胤礽听着康熙的话,伏低身形,单膝行礼道:“儿臣不敢。” 乘舆四下的皇子们听到康熙这番话,一个个又都收回了目光,低着头,不知内心里是何想法。 ‘王传贞’站在绿顶大轿前,饶有兴致地看着那皇太子胤礽,以及此间在场的诸个皇子反应,面上忽然浮现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你们各自手里掌握的那部分‘古卷’,今下都拿出来罢。”康熙向乘舆四下的诸皇子们开口道。 诸皇子们闻言,一时面露惊容。 他们怀揣有‘轩辕古卷’的消息,只有各自手下立过命契的家奴知悉,一直不曾外传过,可如今‘汗阿玛’一开口,便叫他们明白,他们先前种种计算,皆已被汗阿玛尽收眼底了。 几个皇子更加心惊胆战,不敢有丝毫违逆,各自交出了自身收藏的部分‘轩辕古卷’。 所谓‘轩辕古卷’,实则是一张完整的兽皮卷被分成了数个部分,如今为诸皇子们所持有,连康熙手中都掌握有一块轩辕残卷。 八块古卷拼凑成了一张还缺失了一块的‘轩辕坟舆图’。 康熙盯着古卷缺失去的那一部分,眉头微皱。 他未有言语,簇拥在四下的伪人奴才之中,有个身形瘦高的家奴小心翼翼地临近了乘舆,将手中一块东西交给了乘舆下侍候的僧侣,由僧侣呈交到了乘舆上。 康熙将那块皮卷拼凑到‘轩辕坟舆图’缺失去的那个部分,整张舆图就此终于被拼凑完整。他垂目看向乘舆下,那个将最后一块轩辕残卷送回来的瘦高家奴。 瘦高家奴也颇机灵,都不用他开口问话,便跪倒在地,连声说道:“启禀陛下! 这是我家主子——安木图着我送过来的……这东西原由八阿哥保管,八阿哥后来将它交给了我家主子,今时正好送到陛下您的手里……” “八阿哥何在?” 康熙听到那家奴有些语无伦次的话语,转而扫视四下。 巨座乘舆周遭,八个皇子眼观鼻,鼻观心,老神在在地低头站在原地,在他们之中,并没有八皇子胤禩的影踪。 地上跪着的瘦高家奴,颤抖着声音同康熙解释了几句:“我家主子说,八阿哥近来身体有恙,一直在家静心养病……” “老八是个好的,不会到处给朕挑惹事端。 不像他这几个兄弟!” 康熙手指虚点了点四周的几个皇子,看着跪倒在地的瘦高家奴,面上露出一抹笑容:“他愿意令手下人把古卷送归朕躬这里,总算是他有几分孝心。 马奇!” 被康熙唤名的满清大员跪倒在乘舆前,恭敬道:“臣在。” “今下八阿哥的爵位在哪一级啊?” “八阿哥如今应是多罗贝勒爵位。” “朕知道了。” 康熙点了点头,令马奇起身。他转而看向乘舆下的瘦高家奴,问道:“你叫甚么名字?” “奴才名叫呼塔布!” “好,呼塔布,你颇机灵,回去以后,在你主子跟前好好做事。”康熙随意勉励了地上跪着的‘呼塔布’几句,乘舆四下簇拥的伪人家奴们,闻听康熙皇帝所言,皆向‘呼塔布’投去了艳羡的目光。 ‘呼塔布’神色尤是战战兢兢,跪谢康熙皇帝以后,便往后缓缓后退着,回到了‘安木图’的身旁。 今时这个‘呼塔布’,自然非是以往那个。 他的真实名字,该叫‘王安泰’才对。 安木图看着退回来的家奴,面上亦满是笑意,其还伸手拍了拍‘王安泰’的肩膀,出声道:“呼塔布,你做得好! 回去以后,我要好好地赏你!” 神色茫然的‘呼塔布’,闻听主子所言,神色顿时变得受宠若惊起来。 他似乎完全没有预料到,自己只是代主子去传个东西,回个话,怎么回来就能得到主子的赞扬,乃至是赏赐? 看着他还未反应过来的神色,安木图脸上笑容更浓:“你真是我的一员福将! 今日之事,八阿哥知道了,也会好好赏赐你的。 呼塔布,先回去歇着罢!” 幸而八皇子有先见之明,根本就未曾直接参与到此次争斗之中,其一直隐身幕后——如今,八位皇子在陛下眼皮子底下争斗,各被勒令闭门思过,唯有八皇子,今时被陛下夸赞了几句,甚至还特意问过了他今时爵位在第几等—— 不出意外的话,此次事后,八皇子说不得能因此被提升爵位,由多罗贝勒,晋为多罗郡王也说不定! 这是天大的功劳,八皇子如能因此提升爵位,对他安木图的赏赐自然绝少不了。而呼塔布传话有功,安木图自然也会留一份奖赏给自己的家奴。 ——他先前令呼塔布去送轩辕残卷,根本未想过呼塔布能活着回来。毕竟天意难测,那来历莫测之人,闯过了诸位朝廷大员布下的阵势,逃之夭夭,今上心情如何,谁也不能确定。而如今前去送信,若恰巧触了陛下的霉头,且不说安木图自己是否会受株连,但前去送东西的奴才,肯定得没命了! 好在这最终结果不错。 呼塔布诚实作答,也算立了大功。 安木图脑海里念头飞转着,目光看向了身前的‘呼塔布’。 ‘呼塔布’——王安泰躬身应是,回到了队伍中。 他垂着头,不经意间咧嘴笑了笑,似乎此时才终于反应过来,自己这一趟是撞了大运! 正文 1123、“三隔绝”(2/2) 完整的‘轩辕古卷’铺陈于桌案之上。 康熙皇帝一手压着龙椅扶手,目光落在那副萦绕着莫名意蕴的皮卷之上。这时候,被他放在阔大龙椅角落中的婴孩,忽然哇哇大哭了起来。 那婴孩才安静了一阵子,此下不知因何缘故,又开始哭泣。 他的哭声落在康熙耳朵里,叫康熙眉头微皱,转头看了眼龙椅角落里的婴童,伸出两根枯瘦手指,在那婴孩唇边轻轻抹过—— 婴童口中的声音终于止息了,但他四肢努力挣扎着,就像被强行堵住了嘴巴一般,小小的身躯看起来分外可怜。 耳边终于没有婴儿的哭叫声,康熙神色稍霁,转回头去,看向身前拼凑完整的皮卷。 皮卷上斑驳破碎的纹络,在他眼中渐渐组成了具体的意象,形成一副完整的舆图。 “轩辕坟,非只是一座坟山之名。 乃是一片地域的名字。”康熙看着皮卷上呈现出的内容,舒展开的眉头忽又紧皱了起来,他抬起眼目,盯着前方全由一个个灰白色人形填积成的巨大坟山看了一阵子,复又低下头去看桌案上的那副皮卷,似乎在将皮卷上的内容,与此间的地理对应,“完整的轩辕坟,当有三道‘阙’,每一道‘阙’后,皆有一座祭庙。 第三道阙后,即现‘方山’。 ‘轩辕坟’便在‘方山’明堂位后。 而今这片地域,独剩下了‘轩辕坟’的部分,另外的三道阙,以及各座祭庙、灵碑、‘祭五供’皆已散失,不知所踪。” 胤礽听着汗阿玛的言语声,在旁小声地道:“汗阿玛,‘轩辕玉棺’便在轩辕坟之中,只要‘轩辕坟’主体尚在,其余部分散失,应该并不重要罢?” 康熙摇了摇头,未有说话。 轩辕坟的其余组成部分,皆能散失无踪。轩辕坟中构造建置,是否能如从前一样,尤未可知。‘轩辕玉棺’是否安在其中,便更难验测。 但他如今已经临近此间,自不可能‘过其门而不入’! “轩辕坟冢当中,亦蕴藏有种种恐怖险关。 依照这道古卷上的记录,此种种险关,分作‘三隔绝’,第一‘隔’为‘捉生关’,即凡是有生之类,擅入陵墓之中,首先被此关隔绝在外,若强行闯突,必然会被‘捉拿’,因而殒命在此关之内。 第二‘隔’为‘障诡关’,凡厉诡之类,进入此关,即被屏障在此关之中,本形显发杀人规律、死劫规律尽皆消寂,继而成为‘屏障’的一部分。 第三‘隔’为‘炼虚关’,非是厉诡,亦非生灵之类,进入此关,便会沉陷在此中,终究为此间无形之烘炉炼作飞灰。 ‘三隔’之后,或才能进入轩辕坟的主陵墓当中。”康熙指了指自己身前拼凑好的古卷托盘,侍候在旁的太监立刻会意,小心翼翼地端起托盘,将之端到了皇太子面前。 待到胤礽阅览过古卷上的内容后,其又依次将古卷传诸满清王公、大秦教领头洋道士、王传贞等众观看。 待到他们尽皆看过古卷之后,康熙方才接着出声道:“此三隔绝,已经能隔绝世间一切能够活动之类。先前闯入陵墓当中的那个人,今时说不得还在第一道关内挣扎。 古卷之上,只记载有轩辕坟中确有此三道险关。 但应对险关之法,其上并无记载。 或许本也没有所谓万试万灵的破解三隔绝之法,这倒并不重要。 ——世间所有险关,或由人造,或由魔造,或由天造,朕躬即是今时的天,天造的,自会顺应朕躬,魔造的,便由更凶的魔类去将它踏平,人造的——却更不值一提。 能从这道古卷之上,获知轩辕坟内情形,于朕而言,已经收获巨大。 马奇!济尔泰! 着底下人准备罢! 我们这就进轩辕坟里看一看!” 被康熙唤名的几位满清王公,此时俱跪倒在地。 苏午以‘普贤王如来显相’留在他们身上的禁锢,此下尽已经失去效用,他们跪倒在乘舆四下,向乘舆上的康熙恭敬出声道:“陛下! 奴才们以为,轩辕坟中所谓‘三隔绝’,自然困不住陛下的脚步。 但陛下毕竟万金之躯,大清朝天命所系,那轩辕坟并非善地,只一道古卷,未必就能载尽坟冢地宫当中的凶险。 是以,奴才们觉得,陛下您可在轩辕坟前等候。 奴才们自去地宫之中,为您取得‘轩辕玉棺’——” “这般建议,不必再提!” 康熙皇帝摆了摆手,打断了众满清王公的谏言,乃道:“朕今时亦不过是以一道假身降附于此而已,纵然此身俱灭,于朕躬而言,也只是稍受损伤而已。 稍微损伤,算不得甚么。 如不能从轩辕坟中取得那能叫生灵‘脱胎换骨’的轩辕玉棺,于朕躬而言,才是最大的失策! 叫他们准备罢!” 诸满清王公见状,亦不敢再劝,皆应声领命,转而着底下众伪人、大秦教洋道士、密藏域僧侣们准备去了。 康熙看向乘舆四下的诸皇子,再度出声道:“你们与朕通往轩辕坟去。” “是。”诸皇子纷纷应命。 …… 金云裹挟着邵守善,倏忽穿进了那独留于灰白人形层叠堆积起的坟山脚下,唯一的甬道之内。 “啊呀,啊呀!” “啊呀,啊呀!” 甬道四壁之上,布满了堆砌在此间不知多久的灰白人形的面孔,此时这一张张原本紧闭着双眼的面孔,尽都张开了双目,朝着在甬道内周流的金云发出无意义的叫喊声! 在它们的叫喊声中,甬道开始‘蠕动’,像是活物一般! 在这道蠕动的甬道内,忽然出现了许多有形而无质的影子,这些灰白色的影子站立在甬道各处,一刹那就堵住了金云穿行的前路,它们同时伸出一条条手臂,奋力将那同样有形而无质的金云,向甬道外推拉! 哗! 金云如潮水聚集,凝成了苏午的身形。 狂乱的心跳声、荒寂的死气从他身上散发。 那深沉的死气里,还有阵阵恐怖力量跟着往外溢散——曾经因为吸收黄金鲜血而得以蓄积在苏午体内的这股恐怖力量,今下亦随着他自身无法抑制地散发出死气,而跟着往外飘散了。 如今,苏午不仅寿元即将走到尽头,他的力量亦如山崩般地衰弱着。 他在寿命与力量两个层次,走向了自身的衰败。 “呼哧!呼哧!” 苏午猛地喘息了两声,头上披散的发丝,此下尽如渺渺之发一般雪白。他将邵道师猛地推向前方,以免对方沾染上自己身上散发出的死气,因此而受到损伤。 在邵道师猛然向前扑出数步的同时,他提起了方天画戟—— 厉诡刑杀法性与他身上散发出的荒寂死气,此下竟水乳丨交融。 这法性气息一霎爆发,四下里层叠的、企图把他与邵道师或推或拉到用到之外的灰白影子,尽数如燃尽的香灰般,簌簌坠落,在底下蓄积成薄薄的一层。 轰! 苏午心念转动,金色薪火跟着熊熊燃烧而起。 伴随着这火焰的奔腾,他周身散发出的死气暂时被压制了下去。 他拖着方天画戟,带着邵道师,朝甬道深处奔逃。 甬道四壁上的诸多面孔,安安静静地注视着奔跑中的二者。 它们灰白色的瞳仁里,倒映出三个人的形影。 ——第三个‘人’沾附在邵道师的背后,跟着邵道师,追随着前头高大青年人的脚步。 (本章完) 正文 1124、三垣二十八宿星辰图(1/2) 苏午带着邵道师,很快走到了甬道尽头。 他转头回望,目光越过身后邵道师的肩膀,看向了甬道的另一头—— 彼端黑黢黢一片,一切都被蒙在混沌里。 眼神在邵道师身后稍微停留了微不可查的一个刹那,苏午转回头来,看向前方:金黄血液在二人一尺外的沟壑中无声流淌着,荒寂死气从那黄金的血液中徐徐散发,这血液环绕着一面巨大的墙壁,往未明之地徐徐奔流。 那面如玉石般剔透的巨壁之上,刻画着‘三垣二十八宿周天星辰图’,‘紫薇’、‘天市’、‘太微’三桓罗列于巨壁中央,呈品字形排列,‘危宿’、‘室宿’、‘虚宿’等二十八宿环绕在三垣周遭,在二十八星宿之外,还有群星闪烁不定。 当苏午抬目看向那巨壁上的周天星辰之时,‘紫薇垣’忽然大放星光。 整面玉石巨壁之上,流星飞纵,诸星陡转,耀眼星光铺满了巨壁,遮盖去了罗列其上的所有星辰痕迹,便在那耀目星光中央,一座由龙龟驮负的巨碑缓缓浮现而出,巨碑之顶,雕刻着一个猩红的远古文字——‘罪’字。 罪字仿若由鲜血凝聚,这个巨大的字迹,此时仍在缓缓流淌下一道道血痕。 血痕涂抹了墓碑,却越发凸显出墓碑上的更多字迹。 ‘擅闯帝陵者,是日可落,是龙可杀!’ 凛冽森然的杀机,从巨壁上浮现出的墓碑虚影上流淌了出来。 苏午看着那巨壁上的墓碑虚影,立时明白——这座墓碑虚影,即是‘轩辕坟’给自身的一重警告,若自己要由此闯入陵墓当中,这墓碑便是为自身而立了! ‘是日可落,是龙可杀’! 此八字,正对应了苏午的命格! 在苏午与邵守善凝视那块巨壁之时,巨壁之上,星光徐徐消敛,又化作那副三垣二十八宿周天星辰图,在这道周天星辰图最边缘处的诸星之中,一颗星辰陡地闪烁起来,星光再次弥漫,一道高高的墓碑浮现在了巨壁中央。 这道墓碑规格便远远不如先前那道,墓碑并无龙龟驮负,墓碑之顶,亦没有那个让人见之揪心的‘罪’字,只有一列银钩铁画的笔锋浮现于墓碑之上:擅闯帝陵者死! 邵守善看着墓碑上的字迹,啧了啧舌,侧头看向身旁的苏午,小声说道:“轩辕坟中,看来并不是一片坦途。 咱们再往前走,必然触发帝陵内的重重险关。 这道巨壁算是给咱们的第一重警告了。” 苏午‘嗯’了一声,他观察巨壁左右,未见有从此间踏入帝陵的‘入口’——想来‘入口’应当就在这道巨壁之后,如要踏入帝陵中,须要首先打碎这道巨壁。 而这面巨壁一旦被打碎,苏午二人亦将会落入险关当中! 看着巨壁前,幽深沟壑里徐徐流淌的黄金血液,苏午眼神转动。 这时候,那面消去诸般星光异相,显出‘三垣二十八宿星辰图’的巨壁上,诸多源出于二十八宿、三垣,及至周边星辰中的星光闪烁了起来,整道巨壁都因此变得明光灿灿,将阴暗的甬道内都照亮了不少! 与此同时,一阵阵密集的脚步声从甬道彼端由远及近! 有人追过来了——听着那阵脚步声,看着巨壁上呈现的异相,苏午顿时明白过来,他目光沉定,向邵守善说道:“我今时需要留几分力气,为后事做些准备,却不能闯破轩辕坟中险关了。” “那、那我们该如何做?”身后愈来愈近的脚步声,令邵道师都有些紧张,他转头回望,暂时还无法看到那些闯入甬道的不速之客,只能看到甬道彼端有许多人影扭曲晃动,而耳边的脚步声跟着愈演愈烈。 “我今下承继之血脉,便是墓主人流淌出的鲜血了。 外人不能擅入帝陵,我去陵墓当中,祭拜先祖,有甚么不可?” 苏午喃喃低语。 在低语声中,他倏忽崩解作一片纯金雾气。 这片闪烁星点金沙的雾气,一刹那包裹了邵道师,令邵道师变成了一个通体纯金的模糊人形——紧跟着,这道人形直接投入了那横亘在巨壁之前,徐徐流淌的黄金大河当中! 模糊金人落入黄金血液大河内,根本未有溅起一片水花。 便被其中‘河水’裹挟着,流淌过了巨壁侧方,往帝陵更深处而去。 只是须臾时间,黄金血液大河便复归平静。 而苏午与邵道师前脚脱离此间,皇太子胤礽与诸皇子,以及大秦教几个领头的洋道士、密藏域诸僧、部分伪人奴才,便临近了巨壁之前! 这支声势浩大的队伍当中,却没有康熙皇帝的影踪。 执掌有天神六道轮中‘饿鬼道之轮’的满清王公‘马奇’,临近那块巨壁,目光落在巨壁上呈现出的密密麻麻如林般耸立的诸多墓碑之上,他轻易就在那诸多墓碑之中,找到了与自身对应的那座。 ‘马奇’瞳孔微缩,低下头去,观察着环绕巨壁徐徐流淌的黄金河流。 片刻后,他转回身形,在‘皇太子胤礽’跟前跪倒:“陛下,今横亘于咱们跟前的这块巨壁,当是那所谓‘三隔绝’当中的第一重险关‘捉生关’! 捉生关下,仍有那般纯金血液流淌。 奴才怀疑,从这轩辕坟当中淌出去的那些‘轩辕血’,应该便是此间之轩辕血河渗入山脉、地下之后,流经地上,形成的众多支脉……” 被马奇以‘陛下’相称的‘皇太子胤礽’,原本年轻的面孔随着他低头看向马奇,便化作了康熙那张遍布老人斑的面孔:“此间轩辕血,早已经‘死’了,内中力量散失,‘死寂’反而在此般血液之中集聚。 马奇,找几个人试试。 看看他们能在轩辕血中存活多久——须找朕手下的八旗儿郎来试!” “嗻。”马奇应声起身,他目光落在身后站立如林的众多八旗伪人身上,而不待他开口指出哪个人来,众多八旗伪人便纷纷跪倒在地:“奴才愿为主子效死!” “愿为皇上效死!” “旗主,您选我罢!” 诸八旗伪人叩头如捣蒜,眼神甚为狂热。 众多伪人并非皆如‘安木图’、‘哈图什’等人一般,有八皇子留下的‘九眼石乳’保住性意,此中更多伪人,都是将性意以特别方式寄附在伪人之躯体内,它们落入轩辕血河当中,被内中所蕴荒寂气息所染,若在其中死亡,那便是真正死了! 但今上欲招死士,它们却不得不死。 与其叫今上强点它们去死,不如它们自己主动站出来。 不仅能多几分体面,还能因此取悦今上,子孙后代因此能得恩荫,受享荣华富贵! 不知以何种手段寄附在亲子身上的‘康熙皇帝’,对于身后众多‘慷慨效死之士’,并未有任何表态。只是皇太子胤礽此时令马奇点出五个死士来,与五个死士道:“你等如死在轩辕血河当中,你等身后之事,子孙后代,我自有妥当安排,断不会叫你等后继无人。 如能落入轩辕血河而不死,我另有封赏!” “奴才谢殿下大恩!” “殿下大恩,感激不尽!” 五个伪人纷纷磕头拜谢。 而后,便在马奇的指示下,一个接一个地跳进了轩辕血河当中! 正文 1125、天母皇母(2/2) 五个伪人接连跳入环绕巨壁的寂静血河中,河面未有激起一丝浪花。跳进水中的五个伪人,任何动静都未发出,便被河中散溢的荒寂气息侵染,彻底地‘死’去,化作一堆堆碎肉漂浮在黄金色的河面上。那一堆堆碎肉,也在须臾间消失个干净。 胤礽、马奇、诸皇子等满清王公,看过了五个伪人由‘生’到‘死’全程,一个个脸色沉凝,默然不语。 横亘在巨壁与甬道之间的轩辕血河,内中蕴含的死意实在过于恐怖。 哪怕是这些满清王公,自身已经不在活人行列,位居天神六道中的‘天神道’,但他们一旦落入眼前这道血河当中,依旧难逃自身躯壳、性意彻底衰亡的结局。 这时候,康熙的面容从胤礽面孔上浮显了出来。 他看着横亘在前方的轩辕血河,低沉地道:“落入这道血河之中,便是厉诡亦会陷入沉寂——要乘游于这道血河之中,借助血河流向,去往陵墓深处的法子,必是行不通的。 然若是如此,先前踏入轩辕坟中的那两个,今下又在何处? 眼前这‘第一隔’的壁障未有破碎,他们应当还未有踏入第一隔当中,争渡险关才对……” 康熙说过话,便垂下眼帘,拧眉思索着。 他思索片刻过后,忽然侧头,看了看在一旁安静无声,端详着巨壁上呈现出的一座座墓碑的‘王传贞’。 ‘王传贞’感应到了康熙的目光,转回头来,与对方对视了一刹,眼睛微眨了眨。 她在这支队伍当中,身份地位颇为特殊。 连大秦教洋道士此时亦都为康熙皇帝所用,但‘王传贞’在队伍里,却是‘若即若离’,而康熙皇帝,似也轻易支使不了她。 康熙收回了目光。 红哀会的这个‘王传贞’,奉‘女娲’为皇母。而他从前至今的种种布置,皆是为了令自身在‘天母大轮’之中重得孕育,成为天母的亲子。 八旗人供奉的‘天母’,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就是‘皇母’。 ‘王传贞’与他今时地位一样。 都相当于是皇母‘庶出’的儿子。 正因为双方根脚相差不多,才导致哪怕他如今掌握大清国运,将国运与‘天母八轮’炼合为一,不仅是俗世的皇帝,更是‘天母八轮’的掌控者,依旧无法令王传贞对他稍有低头,以他为尊。 “查一查你们各自手下的奴才们。”康熙向六位满清王公说道。 六尊满清王公躬身应是。 他们声音落地的瞬间,便化作了一重重或黑或红或赤的轮盘,这轮盘倏忽扩张开来,将周遭伪人、密藏僧侣,乃至是那些站在原地犹如木桩般的大秦教洋道士,都尽皆囊括了——轮盘轰隆隆转动,被囊括于其中的伪人、僧侣等众一时惨叫出声! 不论活人伪人,意识皆被那重重轮盘收摄,在其中得到重重碾磨,试图循出苏午可能留下的蛛丝马迹! ——‘王安泰’扮作的‘呼塔布’,意识亦被收摄入重重轮盘当中。 他心跳如擂鼓,眼前尽是那些破碎支离的光影,诸重轮盘碾碎了一重重世界,在他的思维里重叠又交错,而他听到自己的思维里,传出了原来那个呼塔布的惨叫声! 呼塔布,它不是死了吗?! 王安泰心中惊疑不定,更加忐忑。 如此过了不知多久,他的意识回归躯壳,摇晃着脑袋,方才情形过来,就听到那六尊满清王公当中,有一个叫做‘阿古保’的,向前头的皇太子胤礽汇报道:“陛下,臣等未在各自手下身上,寻得与先前那人有关的任何蛛丝马迹!” 没有寻得那小哥儿的蛛丝马迹? 方才呼塔布的惨叫声,自己可都听得清楚——难道是呼塔布的魂儿实还存在于我身上,这下子正好替我挡了灾? 王安泰低头听着阿古保的言语,心下颇为诧异。 他脑海里转动着乱七八糟的念头,康熙的声音这时响起了:“既未查见那人的踪迹,看来就是那人有通行隔断的其他办法了。 不管他了。” 说到这里,康熙顿了顿。 ‘胤礽’的身形转回来,面朝着身后众多密藏僧侣,那张苍老面孔上,一双看不出丝毫情绪的眼目在诸密藏僧身上停留:“传闻密藏法门当中,以高僧自身‘巴速达五供’供养加持之神灵,最为猛恶凶怖,能镇群魔。 朕须要你等至心发愿,以你等之‘巴速达五供’,供奉朕躬,奉献‘天母八轮’。” 听得康熙所言,领头的几个密藏域大僧侣,霎时间都脸色煞白。 ——从来都是他们剖取奴仆、愚民的巴速达五供,以农奴们的巴速达,供奉神灵,修炼密乘大法,他们何时会以自身的巴速达,来取悦神灵? 除非是斗法失败、争权失败的僧侣,才会被如此炮制! 然而如今,康熙一声令下,却由不得他们不‘至心发愿’,由不得他们不奉献自身的‘巴速达五供’了! 他们先前诵持密咒,为六尊满清王公掌握的‘天神六道轮’作加持,却反过来被苏午直接显化‘普贤王如来’,直接禁锢了他们的法脉源头,引致六尊满清王公最终围堵苏午失败——当时康熙皇帝未有追究,他们还觉得自己此下能蒙混过关。 未想到康熙皇帝的‘惩罚’在此处。 如此酷烈的惩戒! 诸位皇子、八旗伪人众、大秦教洋道士,俱转脸看向那些密藏僧侣,它们隐然间将这百余个密藏域僧侣包围了起来! 为首的几个密藏域大僧侣——包括那个先前为康熙带来的婴孩批命的老僧,在呆立了片刻以后,一个个都反应了过来,老僧侣黑黄的面孔上,淌下豆大的一颗颗泪珠,他嗫嚅着嘴唇,颤抖着,点了点头:“谨遵皇命。” “谨遵皇命。” “刀子给他。”康熙脸色淡淡。 诸八旗伪人抽出匕首,递到了众密藏僧手中。 它们随后又抽出腰刀,压在了密藏域诸僧的脖颈上。 康熙转回身去。 声声割裂血肉之音,声声惨叫在他身后持续地响了一阵——一具具密藏僧的尸体皆面朝下,被堆积在了甬道上,堆成尸体的京观。 一副副冒着热气儿的‘巴速达’堆在六位满清王公脚下—— 无数诵持密咒真言之声,环绕六尊满清王公周身,次第响起:“嗡啊吽! 摩诃迦,啰耶,吽呸!” “吽呸! 哈呜沫! 吽呸!” …… 浓郁血光环绕在六尊满清王公周身,执掌天神六道之中‘饿鬼道’的马奇,周身血光层层叠叠,形成了如虎皮般的斑纹,随着他心念变化,那如虎皮般的斑纹便骤然间全部撕裂开来,露出内里的森白牙齿; 执掌‘天神道’的济尔泰,周身血光里载满一只只眼睛,每一只眼睛之中,皆有着种种‘天神’的虚影,众多眼睛组成了重重眼轮,每一重眼轮里,皆蕴积着一尊天神的威能; ‘阿古保’执掌‘人道’,血光贴附在他身上,化作了实质般的血浆,血浆之中,似有一个个男女身躯在其中沉沉浮浮; …… 六尊受到密藏域诸僧至心奉献加持的满清王公,躬身站在‘皇太子胤礽’身后。 胤礽面上,浮现出康熙的脸容。 他一声令下:“冲关罢。” “嗻!” 六尊王公发出层层叠叠的回应声,它们身形一刹那展开,裹挟起四下里所有的八旗伪人,大秦教洋道士之类,朝着前方那面巨壁猛然间撞击而去! 轰隆! 那面如玉石般的巨壁,直接在六王公化为各色轮盘的一霎撞击之下,崩解作虚无! 那崩解的巨壁之后,显出了一块巨大的墓碑! 墓碑之顶,悬有一个‘罪’字! 汩汩鲜血从那个‘罪字’之上流淌而下,染红了其下的众多字迹,被血液染红的,乃是一个个‘名字’! ‘多铎’; ‘费扬古’; ‘塔托’; …… 血液流经之处,一个个‘名字’被染红了。 而六尊王公演化出的天神六道轮上,有伪人不断从中脱落而下。 这些伪人,有的名作‘多铎’,有的名作‘费扬古’,有的名作‘塔托’……被罪字血液染红的名字,正对应了试图冲关的众多伪人。 墓碑上,每有一个人名被染红,便代表着有一个试图冲关的伪人,就此殒命! 丧失意识、失却伪人身躯,如前头那些被投入轩辕血河中的五个伪人一般——彻彻底底地沦亡! 所谓‘九眼石乳’,在此时都根本不起作用! 推荐一本书,大家可以去看看 正文 1126、圣王(1/2) 迷离色彩在天地间纠缠。 王安泰与众多伪人被裹挟入这片被迷离色彩铺满的天地之中,他心神颤栗,根本不能明白当下究竟是何情形。 但在他身旁,还站立着许多八旗伪人。 它们与他一般被裹挟进这片五色斑斓天地间,但它们却能神色如常。 看着身周密密麻麻站立的伪人们,王安泰神色骇恐,忍不住向身周那些伪人喊叫道:“这里是哪里?!咱们不是在轩辕坟里吗? 这是甚么地方?!” 他的问话声一响起,四周的八旗伪人们纷纷转头来看他。 众多伪人在这色彩迷离天地间,尽皆显出了真形,它们有的在身外长出五脏六腑、有的全身长满眼睛、有的完全就是一具尸体、有的状似常人,其实只有一张皮囊,内里根本没有骨血五脏! 被如此众多的恐怖伪人注视着,王安泰顿时头皮发麻,心底暗生出一股悔意,暗怪自己不该在这时出声,说不定会暴露自己并非伪人的事实。 他心下正忐忑不安之际,站在他身旁那几个状似正常,其实只有一张皮的‘皮伪人’中,有一个向他躬身答道:“您这是第一回进入‘天神六道轮’中罢? 不用慌张的。 几位旗主将咱们包容进了他们各自执掌的天神六道轮当中,强行闯破轩辕坟中隔绝。 咱们如今是在天神六道轮中的‘人道’当中,在这里好好呆着,等几位旗主带着咱们破关而出就行。 您距离在天神六轮当中‘留名’的时候也不远了,以后进出天神六轮就会习惯了。” 王安泰未有想到,身边这几个伪人竟如此和善,竟对他这么一个没什么身份地位的人用上了敬称,他一时间有些受宠若惊,仔细倾听过那个皮伪人的话后,渐渐咂摸过来味儿,便向那个出声回应的皮伪人躬身行礼道:“诶! 真是多谢您了,多谢您提醒咱这一回!” “谢甚么?”那个皮伪人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您也是在皇上面前露脸儿的人了,以后肯定是要平步青云,飞黄腾达的。 到了那时候,还望您能顺手捞一捞我们这些人。” “是啊,您可别忘了咱们!” “有朝一日,您做了主子,别忘了今天的事儿就行!” 周围几个皮伪人纷纷出声。 它们面上笑容热络而亲近。 王安泰看着它们面上笑意,终于明白过来,缘何这几个伪人对自己如此热情——还是因为自己先前壮着胆子向皇上禀报,皇上夸赞了自己两句这件事——叫皇上夸奖两句,就能得到如此好处,一群伪人上赶着和自己攀交情? 以后得多巴结王公大臣,这样才能爬得更高,更好给小哥做事! 脑海里转动着念头,王安泰面上笑容也变得热情起来,他正要与周围几个皮伪人客套几句,忽然,那几个皮伪人面色一变! 看见它们骤然间大变的神色,王安泰心里也跟着打了个突! 难道自己给小哥儿做内应的事儿败露了? 这毕竟是别人家的地盘,人家说不定随便就能看出自个儿不是伪人,而是活人了! 一息之间,王安泰心里转过了八百个念头。 而他周围的几个皮伪人,脸色陡变得木然而冰冷之后,阵阵腐臭就从它们身上猛然爆发了——一个血淋淋的‘罪’字印在了这些伪人脑门上,鲜血从‘罪字’上流淌出,顷刻间淌满数个伪人周身,随后,它们就齐刷刷地倒入脚下斑斓色彩当中! 那片斑斓色彩像是变成了一片沼泽地,任由几具死去的伪人躯壳沉陷下去,从当下的‘人道轮’中脱离! 轩辕坟中! 一具具腐烂的八旗伪人之尸、大秦教洋道士之尸铺满了布满龟裂纹的大地。 从这众多不断消解化无的伪人之尸上,长出了一座座墓碑! 高耸墓碑顶上,‘罪字印’鲜血淋漓! 无数墓碑犹如一道道手爪、一柄柄利剑,不断拔高、上升,抵近向上方交叠轮转的天神六道之轮—— ‘皇太子胤礽’站在此岸,隔着那道轩辕血河,看着前方破碎巨壁后呈现出的龟裂大地,目视着一座座墓碑随着伪人之尸的坠落开始‘生长’,引来顶上天神六轮抛下更多伪人之尸,大地上因而长出更多罪字印的墓碑——胤礽面上浮现出康熙苍老的五官。 康熙眼中电光流转:“济尔泰,阿古保! 放更多的人下去,叫它杀! 任它杀!” 他一声令下,顶上交叠轮转的天神六道轮中,顿时有更多的八旗伪人、大秦教洋道士被抛出了天神六道轮! 这些伪人并未死去,它们都还活着,就此被抛至龟裂大地之上,化作了一座座墓碑! 顶有‘罪字印’的墓碑,一时间几乎充塞满了整块龟裂大地! 此后又有许多伪人被抛下天神六道轮,它们跌入那片密集的碑林之中,却未有再度化作墓碑,而是撞在那片碑林大地上,自身被撞得粉身碎骨,因此而死! 甚至还有部分伪人,即便落入那片碑林当中,亦未身死,只是筋骨折断,在碑林间挣扎爬行着,哀嚎不已。 ——第一重险关当中的恐怖,似乎蛰伏不出了! “果然是这样。”康熙神色了然。 此间墓主人设下‘三隔绝’的根本目的,却非是为了叫众生尽皆沦亡,将所有人都杀光灭净——三隔绝的目的,只是为了阻住外人的窥探与打搅罢了。 依此种目的设下的险关,再如何凶险,亦必定有其上限! 康熙今时主动抛下众多伪人,正为了达到在短时间内尽快达到第一重隔绝的上限! “圣王圣王,内圣外王。 你不能区分内外,如此妇人之仁,又如何能阻住后来者侵扰你之安寝?”康熙神色漠然,他一步跨过那道轩辕血河,迈入了那片密集碑林当中。 碑林当中,尤有许多伪人奋力挣扎着,爬上了墓碑之顶。 它们才爬上墓碑之顶,都未得喘息,便见到‘皇太子胤礽’顶着康熙皇帝的面孔,从远处走来,脚踩在那些爬上碑顶的伪人身躯上,将它们的身躯当作铺路的黄土,从它们的身躯之上踏了过去,穿过了这片罪字碑林! 康熙扭身回望,看着身后那片罪字碑林,眼神若有所思。 ——假若自身需要营造寝陵,在地宫中转死为生,便一定不能犯今时轩辕犯下的这种错误,竟专门为后来人留一线生机! 须要将诸事做尽、做绝! 圣王之道,伪善而已! “走罢。” 康熙回过身去,他向身后侍立的六位满清王公及剩余众多伪人出声道。 众人跪拜应声。 六位满清王公裹挟了诸多伪人,跟从在‘康熙’身后,朝轩辕坟深处走去。 而他们身后,那些未有死在罪字碑林当中,尤还在其中挣扎的伪人们,在无力地叫号了一阵之后,便随着第一重隔绝的规律再度恢复,而沦亡于其中,化作了一道道竖立在龟裂大地上的墓碑。 …… 一尊尊香炉堆积在大地之上。 诸多香炉内,仅仅留有少量线香燃烧后,仅剩的‘香尾’,大多数香炉之中,都未有过线香插入留下的痕迹。 轩辕血河从堆满香炉的大地中间奔腾而过。 血河之中,一道犹如浑金铸成的、面容模糊的人影顺河而过。 天顶上,一张张笼在‘烟香积云’中的面孔纷纷睁开眼睛,看着那道纯金人影复又隐入血河之中,它们无声地凝视了寂静流淌的血河一阵,便将目光转向了别处。 正文 1127、香炉地(2/2) 香积云徐缓漂浮,遮蔽着一些未名存在的面孔。 那些若隐若现的面孔,‘镶嵌’在轩辕坟之顶,此时都张开眼睛,看向了远处。 远处。 皇太子胤礽领着六位满清王公缓步走来。 他们的身形停在轩辕血河之畔,从彼处往遍堆香炉之地投来目光。六位满清王公身外盘转的、显化种种恐怖加持相的天神六道轮盘徐徐转动着,与康熙、胤礽的意志做着无声息的交流。 遍堆香炉之地一片寂静。 贯穿‘香炉地’的轩辕血河中,有道纯金的模糊人影又漂浮上了水面。这道分不出正面与背面的纯金人形朝上的那一面上,长出了一张张苍白的人脸,那些让人第一眼看上去印象深刻、第二眼又会全无印象的人脸,此时都张开了耳朵。 ——有些意识碰撞的声音,顺着轩辕血河的血流,传进了苏午的耳朵里。 苏午遍身长出的元皇脸皆不同声色,只是沉默着,把目光投向了陵墓之顶,那一张张被香积云遮蔽的面孔。 康熙、胤礽与满清六王公意识交流的声音,皆被苏午‘听’到了。 是‘谁’让他听到了这些声音? 是‘谁’明知了他的心意,因而让他听到康熙与众王的交流声? “这片‘香炉地’,应当就是三隔绝中的第二险关‘障诡关’了罢……厉诡进入此中,便会在顷刻间沉寂死劫规律…… 你们看那些香炉之中,只有极少几座香炉中留有‘香尾’…… 若朕推测不错,身负厉诡之类,亦或厉诡本形进入香炉地中,便会成为那一座座香炉中的‘线香’,在香炉中燃尽诡韵,只留下沉寂的厉诡本形,化为香尾…… ‘香’,表奏万灵,通达鬼神,祭祀祖宗之第一根本。 厉诡化为线香,燃烧的诡韵,又祭祀给了甚么存在? 若破去这重香炉地险关,或许会有意外收获——能以厉诡死劫规律为食的存在,与轩辕黄帝本身关联亦必极深。 轩辕黄帝虽有妇人之仁,不愿对生者赶尽杀绝,但对厉诡想必不会心慈手软。 去! 着几个驾驭厉诡的大秦教人到香炉地去。 朕来看看,这重障诡关有何凶险?” 康熙的念头消寂下去。 六尊满清王公身后天神六道轮徐徐转动着,未过多时,便有几个发丝蜷曲、发色或棕或黄的白皮肤洋道士穿着黑袍子,被从天神六道轮中抖了出来。 他们神色僵硬,也不与在场的康熙等众行礼,直挺挺地跳过轩辕血河,走入了那片香炉地——几个容纳了厉诡的大秦教伪人,落入香炉地的一瞬间,陵墓顶上那一张张像是被雕刻出来的面孔便震开了笼罩自身的香积云,露出了真容! ——香积云后的一张张面孔,其实‘平平无奇’。 大耳宽面的黑须男人,做出种种表情,留有种种神情的面孔,就化作了香积云后的一张张面孔。而这些一张张做出或悲或喜或怒表情的面孔,却在香积云散去之后,陡地化作一种种恐怖的意象——黑须男人的‘怒之面’,化作火发红唇、满面怒容、满口獠牙的女子; 喜之面化作耳垂龙蛇,面孔靛蓝的男子; 恨之面化作遍布鳞片的龙颜…… 陵墓顶上,遍布神魔之面! 这一张张神魔面孔,目视着走进香炉地的几个大秦教洋道士——无形的力量自冥冥中生出,裹挟起那几个洋道士,将它们‘栽’进了香炉中,顷刻间化作了一炷炷线香! 线香倏忽点燃,烟气袅袅上升。 汇入诸神魔之面的口中! 香积云再度笼在了诸神魔面孔之前。 苏午仰躺在轩辕血河当中,无心再去听耳畔传来的康熙与手下几个奴才们的意识交流之‘声’,他们在分析那陵墓顶上的神魔之面,究竟是甚么存在。 而苏午不用分析,已然了知——陵墓顶上的神魔面孔,其实是先祖黄帝留下来的一个个‘念头’! 它的一个念头,就可以令厉诡死劫沉寂! 而苏午如今在识神层次的化相,都无法轻易做到沉寂厉诡死劫! 那自冥冥之中生出、将几个闯入香炉地的大秦教洋道士栽入香炉中的无形力量,其实就是轩辕黄帝的‘意’稍微转动了一个刹那而已! 苏午身躯缓缓沉入轩辕血河当中,不再旁观康熙与一众奴才们的闯关,他乘着轩辕血河继续向前游去,游过了这片‘香炉地’,顺着轩辕血河,汇入更阔大的一片血湖当中,穿过那片血湖,临近湖心时,他便看到了一座‘湖心岛’。 湖心岛上,除了一副被精雕细琢的玉棺之外,再无他物。 裹挟着邵道师爬上了湖心岛,苏午靠着那座可被自身肉眼观见,但不可被自身之八识心王感触的玉棺坐了下来。 这座玉棺即是外面康熙等众所称的‘轩辕玉棺’。 玉棺紧紧闭锁着,黄金般的鲜血从棺椁底座渗出,在湖心小岛上遍处弥漫,几无供人落脚之地。 苏午靠坐着身后玉棺,看向站在自己身前一丈之外,某座泥胎塑像上的邵道师。 邵道师的目光在湖心小岛上散落的一座座泥胎塑像上微微停留,继而看向了苏午身后的玉棺,那玉棺四面之上,雕刻了日月星辰、山川湖泊的图案。他听着散乱的心跳声从苏午胸膛中不断传出,首先出声道:“事不宜迟,道兄,咱们此间应是到了中黄圣人的寝宫之中了罢? 趁着外面那些人还未追近来,你且揭开玉棺,将自身安葬于其中罢!” 听得邵道师所言,苏午摇头笑了笑,道:“我将自身葬入玉棺之中,你该怎么办?” “外面那些人,渡过第一重阻隔便花费了不少时间,过第二重阻隔必然更加艰难,而这第三重全以‘轩辕血’形成的阻隔,他们想来根本没有机会渡过。 我留守此间,修行天理剑法,炼成剑法以后,可以再设法横渡血湖而出……”邵道师一边皱眉思索,一边向苏午道出了一个不成熟的想法。 苏午未置可否,只是道:“你自觉修成‘天理剑法’,就有办法横渡轩辕血湖。 外面那些东西,莫非未有掌握比‘天理剑法’更神妙的手段?” 他这几句话问出来,邵道师便沉默了下去。 邵道师亦颇清楚,若他所修‘天理剑法’,能横渡血湖,康熙等众的种种手段,便更有穿越这片血湖了。 此间轩辕血的源流,反而不及外面那般恐怖,蓄积有浓郁荒寂死气。 ——血湖源流下,堆满了泥胎塑像。 那些泥胎塑像,已经消磨、减损了太多血湖中蓄积的荒级死气。 这第三重隔绝,反而因此不如前两重隔绝那般凶险了。 若康熙等众能渡过第二重隔绝,横渡这第三重隔绝,于他们而言,就更不成问题。 邵道师沉默了良久,正色看向苏午,乃道:“贫道今随道兄至于此地,已有在此牺牲的觉悟。今有中黄圣人棺椁当前,余愿以血荐轩辕。” 他与苏午对视,神色坦然。 向来举棋不定的邵道师,在面对自身生死之时,却未有多少迟疑! 苏午定定地看了邵道师一眼,忽然笑道:“你可还记得,我先前留了一道符咒给你?” 邵道师眼神茫然,不知苏午为何会突然问起这个话题,但还是如实回答道:“记得的。待你入棺安葬以后,我便将这道符咒销毁。 你好好在玉棺中转劫就是。 外界诸事,道兄就不必操心了。” “那康熙乘舆之上,还放着一个婴孩。 一个活着的婴孩。”苏午又道,“他踏入九山当中,也要带上这个婴孩。这婴孩对于他而言,必定至关重要,我死以前,须将这个孩儿首先夺回来。 纵然不是为了挫败康熙大计,单只是令一道无辜生灵沦入魔爪,我亦于心难安。” 正文 1128、轩辕玉棺(1/2) “道兄欲如何?” 邵道师正色望向靠着玉棺而坐的苏午,出声问道。 苏午道:“此间陵墓之中,设有三重隔绝。纵然康熙等众可以渡过三重隔绝,亦必然要折损许多力量,至到湖心棺椁之前,便是他们力量最为衰微的时候。 我欲趁此时机,将那婴孩从康熙手中夺回。 再由道友将孩儿带回人间去,好生抚养。” “这、这如何能行呢?”邵道师眼神迟疑,他亦知苏午此举必然经历千难万险,能够成功的概率近乎微不可查,然而当下行事是为了救人,为着这个目的,他亦不知该怎样相劝于对方,只是道,“康熙麾下六王,实力已极匪夷所思。 再兼有诸皇子、太子,乃至康熙一个…… 他们这些皇族权贵,必不可能折损于三隔绝之内。 届时他们登临湖心,道兄却要以垂危之身来应对他们,而贫道又实帮不上甚么忙……” “我有一事,正需要道友来做。”苏午忽然道。 邵道师向苏午稽首行礼:“请讲。” 苏午转头看向身后雕刻江河日月图的棺椁,眼神若有所思:“轩辕陵墓,乃轩辕黄帝死后长眠之所。然而道友有没有觉得,这座陵墓的形制规格相较于‘轩辕黄帝’身前位格而言,未免有些过于简陋了?” “我确有此般感觉。”邵守善点头道。 “此间轩辕坟冢,似乎缺失太多。 完整的轩辕陵墓,当不至于此。 是以,我今时推测,轩辕陵墓应当被分作了数个部分,当下这座轩辕坟,只是陵墓群的其中之一而已。而这座棺椁之中所葬,或许亦非是‘轩辕之尸’,只有‘轩辕血’而已。”苏午皱着眉头,道出了自己的猜测。 邵守善低眉思虑了片刻,想及盈满此间乃至外界九山之中的轩辕血,皆出于苏午身后玉棺,他对于苏午的猜测也相信了几分,点头道:“这种可能性倒是颇大。 中黄居于道门圣人之位,其纵身死,尸亦有神异。 然而此间只见其血,不见其尸显发神异,或许棺椁之中,确实只有轩辕血而已。” 苏午转回头来,又向邵道师说道:“我所请求道友之事,即是令道友代替我,暂时潜身于这轩辕玉棺当中,而我则趁此时折返回第二重隔断,设法在那里,斩杀几个满清王公、皇子。 此后折回这片血湖当中,蛰伏起来。 待到康熙一众登上湖心岛,揭开道友藏身之棺椁时,我再突然出手,重创康熙等众,夺走他们所控制的那个婴孩,逼迫得他们不得不退出九山世界,如此,大事可成矣。” 邵守善听得苏午计划,一时间瞠目结舌。 他倒不是担忧自身安慰,害怕自身呆在轩辕玉棺之中,会在那座玉棺之内生出甚么不测,他担忧的是苏午今时情形,已经越发不妙了。 这样计划,差错一招,那就满盘皆输! 若今时道兄就将自身葬于轩辕玉棺当中,他们二人筹谋一番,完全可以将这座玉棺隐藏起来,叫康熙等众遍寻不着,终究能够偷天换日。 然而今时道兄偏要为了一个婴孩,行这般勉强之事,那就必然得面对重重险境、功亏一篑的代价了! 邵守善道:“兄今性命垂危……” “我犹有余力,于事无碍。”苏午看着邵守善,忽然又道,“你莫要忘了,我还留了一张符咒在你那里,危急关头,莫要忘了运用符咒。” 一张符咒而已,纵能唤醒道兄之尸,可对于那些险恶情形,真能起到一锤定音的效果? 邵守善心下迟疑,但他见苏午眼神坚定,只得叹了口气,道:“兄既坚持如此,贫道亦愿舍命陪君子——不过,今下我等之商议,俱建立在那棺椁之中,并无中黄圣人之尸的前提之下,若棺椁之中,确实葬有其尸,我们的绸缪,怕只能功亏一篑了……” 苏午闻言笑了笑,站起身来,双手按住棺椁玉盖,出声道:“放心,棺椁之内,必定不会留有轩辕黄帝之尸!” 若棺椁之内真有轩辕黄帝之尸,那道影子便不会附在邵道师身后,与他们一同潜入这轩辕坟的最深处了…… 此间除却已死的轩辕黄帝以外,其余每个‘人’都想做棋士。 但究竟谁最终能成为棋士,谁会沦为棋子?却尤未可知! 苏午双手按住棺椁玉盖,周身猛然发劲,将那座棺椁徐徐推开来。 这座棺椁被封得极为严实,十余个壮年男子一同发劲,都不见得能将这座棺椁推开分毫——然而,能真正履足此间之人,大都已非常类。他们要推开棺椁的话,倒不会太过困难,就连邵道师全力推动,也能将这座棺椁推开。 棺椁缓缓打开。 ‘轩辕玉棺’之内,除了种种精美雕饰,便再无余物。 那棺椁之底,有无数似是指爪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抓挠形成的孔洞。 孔洞之外,一具具泥胎塑像在轩辕血湖当中浮浮沉沉。 它们密密麻麻地堆积在血湖当中,在血湖内人头攒动,像是一堆一堆聚集的苍蝇! 诸多孔洞由外而内地贯穿了棺椁底部。 一层淡金色的、已经干涸的血痕留在棺椁底部,恰如苏午方才推测的那般,这座棺椁之内,根本没有轩辕黄帝之尸,原本也只承载了‘轩辕血’,而那滚滚轩辕血,早就被棺椁底部那些泥胎塑像,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抓挠穿凿,掏出了无数的孔洞。 轩辕血从孔洞中流泻了出去,倾淹九山世界。 宏大而肃穆的韵致,从轩辕玉棺内部散发了出去,通过玉棺表面雕刻的江河日月图,向着冥冥之中不断延伸,它隐然间穿过了冥冥,与现实山川大地之中伏延的一道道龙脉牵引了起来! 这座‘轩辕玉棺’,有汇集诸方龙脉之能! 它能利用龙脉地势,演变风水局,继而导引龙脉尽数交集于棺椁之内,在棺椁之中重新演化! 此般演化,其实于安葬在棺椁中的死者而言,原本也没有半点效用,只是能利后人,叫风水演化利于后人繁衍绵延,长盛不衰。 然而,此间山川龙脉之上,尽皆沾染了流不尽的轩辕血! 龙脉集汇于棺椁之中,重新演变,便也相当于将龙脉沾染的轩辕血也重新汇集过来,转‘死’为生! 怪不得康熙所出的那些皇子,称‘轩辕玉棺’有脱胎换骨之功效,如是叫这些伪人汲取了轩辕血,在棺椁中转死为生的话,它们何止是脱胎换骨? 简直就是再造了一回本源! 也怪不得连康熙都亲自显身,来争夺这座轩辕玉棺了。 ‘活化的轩辕之血’,对于他这样伪人皇帝而言,亦是可望而不可即的宝物! 康熙虽以‘天母八轮’掌控八旗伪人,驾驭国运,坐拥天下四海,然而他至于今时,却还维持着自己那具垂垂老矣的人身——人身已然这般苍老,相较于伪人身躯而言,实无半点优势可言,但他偏偏如此坚持,想来还是因为伪人身躯有些致命的彼端无法被弥补! 而人身虽然羸弱,却天然没有此种弊端。 他保有人身至今,想也不是要这样耗尽寿元而死的。 应该就是为了等这个‘再造己身’、‘再活一世’的机会! 正文 1129、轩辕识(2/2) “诚如你我所料。 棺椁之中,并无中黄圣人之尸。 道友,请入棺罢。”苏午定定地看了轩辕玉棺内部一眼,在这短短几个刹那的时间里,玉棺之中已经弥生出了一层水盈盈、淡金色的雾气,遮蔽住了玉棺内部环境。他收回看着玉棺内部的目光,回过身来,向邵道师开口说道。 轩辕玉棺今有‘转死为生’之能,却亦非是哪个人都能承受轩辕血的冲刷的。 康熙凭借天母八轮,或能勉强做到。 今时他那几个儿子都还无法承受轩辕血的冲刷,几个伪人皇子落入棺椁之中,更可能直接被轩辕血当作病毒当场‘消杀’! 邵道师也无此种能力。 其入棺以后,死状不会比几个伪人皇子好看多少。 但是,今下表面上看是邵道师入棺,实则进入棺椁的另有其人。 那个‘人’筹谋如此之久,不断将外界活人拉扯入九山九窟之中,拼凑本源,应是为了能完美承继‘轩辕血’,好令自身完成‘凤压龙’之局,借此转为生人。 今时邵道师入棺,想来是做不了它要压制的‘龙’。 它肯定不愿平白浪费这次利用轩辕玉棺之机会,那便不会叫邵道师死在棺椁之中,成为被填镇的‘龙’,必定会暗暗蛰伏,等待那个‘真龙’入棺! 苏午将邵守善带到棺椁前,将他送入了‘轩辕玉棺’之内。 棺椁中弥漫的淡金雾气,在此时化作了一条条游曳的龙蛇,缠绕在邵守善全身之上,湖心岛下,寂静流淌的轩辕血水,于此时渐起波澜。 这般涟漪层叠而起,一直向着血湖之外蔓延。 九山世界之内遍流的一道道血河溪流,渐渐摇颤。 堆积在群山间的无数泥胎塑像,滚动不休。 轩辕地宫之上,那些灰白人形堆积形成的巨大坟丘,在这般摇颤之中,渐渐崩裂,一个个破碎的人形如土块般从坟丘上滑落了,跌入塑像堆中,随着塑像的滚动、碰撞,在其中跌得粉身碎骨! 邵道师仰面躺在轩辕玉棺当中,自生出了一种莫名的感觉。 他感觉自身好似被一层温暖的鞘膜包裹了,那层鞘膜携裹着他的身躯,不断往更幽深的渊海之中沉陷。他开始渐渐看不清玉棺外的情形,眼中所见尽是斑斓迷蒙的色彩,唯有苏午的声音,还在持续地传入他的耳中:“我暂将道友面容拟作我之面容。 康熙等众揭棺之时,如见‘我’躺在玉棺当中,或会因此有一瞬心神失守,这个时机,正可以为我所用。 道友莫要怪责我,由你来承当风险……” “好,好…… 不怪,不怪……” 邵守善近乎于本能般地回应着,他的眼皮越来越沉,思维越来越重,渐渐停止了思考。 而在轩辕玉棺之外,苏午伸手拂过邵道师的面孔,对方因被一道道山川龙脉缠绕包裹而显得模糊的面容,顿时变得与苏午更加相似了。 苏午看了看玉棺之底—— 玉棺底部那些穿凿而出的孔洞外,轩辕血湖泛起的涟漪愈来愈多。 层层涟漪卷荡着沉陷于湖底的诸多泥胎塑像,令它们如水草般在湖底摇曳着。 然而,尽管血湖已经兴起波澜,此时却仍未有一滴轩辕血渗入玉棺内部——仿似有一层看不见的隔膜,封堵住了那些穿透玉棺的孔洞,不叫一滴轩辕血液灌入玉棺当中。 以邵道师的体质,沾染上哪怕一滴轩辕血,也必是寿元大损,命不久矣的结局。 这个依附在邵道师身后,跟随苏午与邵道师一路穿越‘三隔绝’而来的灰白人影,倒因为它本身的筹谋,而被动地做了一件好事,保全了棺椁中的邵道师。 苏午不再犹豫,搬起了旁侧的棺椁盖板,以之重新封住了轩辕玉棺。 随后,他纵身跳入那翻腾起层层涟漪的轩辕血湖之中,乘着涟漪泛滥的黄金血液,逆流而上,穿过蜿蜒河流,临近了‘三隔绝’中的第二隔——‘障诡关’。 障诡关中,无数以‘轩辕心识’演化的神魔之面,高悬于地宫之顶。 它们鼻翼翕动,下方香炉地中,遍插于一尊尊香炉中的一炷炷线香,便被倏忽点燃了,一缕缕浓郁的诡韵化为袅袅香烟,飘摇而上,笼罩在一张张神魔面上,形成了一团团浓郁得近乎化不开的香积云。 ——此时的香炉地中,每一尊香炉中都插上了线香! 这一炷炷‘线香’,实是一个个厉诡! 大秦教穿着黑袍子的洋道士们,遍布于香炉地各处。 它们被不断裹挟进香炉中,捏造成了一根根线香。 它们的杀人规则乘着诡韵飘摇而上,化为了笼罩在诸神魔面孔前的‘香积云’! 如此海量的厉诡,如此密集的‘香表献祭’,直接导致了地宫顶上那些神魔面孔再无法以最高效率吸取‘香烟’,这重‘障诡关’的运转,在此时达到了它的上限! 康熙依附在皇太子胤礽身上,带着满清六尊王公,及诸皇子,闲庭信步般地在这片香炉地中行走着,他们已经走到了香炉地的中段! 当下情形,正如苏午与邵道师先前推测的一般,康熙及其主要心腹、几位皇子,很大概率不会在‘三隔绝’中有甚么损伤。三隔绝对康熙等众造成的压力显而易见,但若是想着凭借三隔绝就能毕其全功于一役,那就真是异想天开了! 所以苏午才要赶回这险关之中,在‘三隔绝’对康熙等众还能造成压力之时,借势强行削弱他们的核心实力! 他乘游于近乎是纵贯了整个香炉地的轩辕血河之内,识藏里弥散开康熙与诸王公意识沟通产生的波动。 这般波动,在他回到香炉地时,便在他识藏里再度出现了。 苏午仰躺在轩辕血河里,与地宫顶上那一张张奋力吸取香积云的神魔面对视了一眼——那众多神魔面孔在此时就好似得到了甚么授意一般,鼓催出了全力来吸取笼罩在自己面前的诡韵香火,一团团香积云因此陡地便薄,下方香炉地中,还能保持闲庭信步的康熙等众,一时压力陡增! 原本跟在胤礽、王传贞、满清六王公、诸皇子等众身后,就已极其艰难的皇十子‘胤誐’,此下随着顶上诸神魔面孔奋力吞吸诡韵香火,一下子就感觉到自身面临的压力骤地如山般倾轧了下来。 四周飘摇浮动的香火气里,似乎伸出了一只只无形的手,拉扯着他身上隐隐溢发的天神六道诡韵,将他往就近的一座香炉拉扯去! 胤誐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慌张起来。 他在瞬间就维持不住作为‘人’的形貌了,一刹那化作了一只顶着马首,遍生龙鳞的‘皇子伪龙’! 这‘皇子伪龙’一双眼睛中遍是惶恐,立刻张开大口,向前头众人呼唤求救:“汗阿玛,汗阿玛,救救儿臣!” 皇太子胤礽面孔之上,还未有浮现出康熙脸容。 他闻听身后皇十子胤誐的叫喊声,转头看向对方,便见对方在半空中剧烈挣扎扭动着,似乎在抗御着四周虚空中那种看不见摸不着的力量。 ——依汗阿玛所说,那股无形无色无质的力量,乃是‘轩辕心识’的力量。 仅仅是轩辕心识的残余力量,也非是他们这些皇子所能抗御的。 当下被那股力量牵扯住的人是胤誐——胤誐可不是站在自己这边的! 他和老八穿一条裤子! 胤礽神色茫然,一副还未反应过来、被陡然变化的局势打了个措手不及的表情——簇拥在他身遭的满清六王公,此时观察着他的脸色,在第一时间竟亦未有动作! 倒是与胤誐同属皇八子阵营的皇九子胤禟、皇十四子胤禵在此时反应了过来,首先出手,各自显化伪龙真身,伸出一道道龙臂,抓住了胤誐的躯体,欲要将他拉扯回来! 亦在此时,胤礽面孔上浮现出了康熙那张遍布老年斑的脸容。 他眼神冷森森的,扫了六位满清王公一眼。 满清六位王公身躯一颤,立时展开天神六道之轮! 恰在此时,异变陡生! (本章完) 正文 1130、刀砍东风,于我有何哉(1/2) 半空中! 胤誐被无形的‘轩辕识’携裹往近处的一座丈高香炉! 大地上,齐腰深的野草狂乱舞动。 皇九子胤禟、十四子胤禵聚在此时反应过来,一瞬间飞腾身形! 胤禟陡地化作一道以无数人脸作为鳞片,顶着自身原本人首的伪龙,这道伪龙四臂间腾转青黑国运,四臂齐齐抓扯向皇十子胤誐! 胤褆浑身长满毛发,那毛发拖曳着犹如一道黑龙,密集发丝中,竟也生出了四道龙臂,四道龙臂疯狂抟转,撑开了‘天母饿鬼轮’,意欲将被轩辕识携裹的胤誐包裹入天母恶诡轮中,躲避轩辕识的裹挟—— 二者同心协力! 陵墓之顶,一张一张由轩辕识演化的神魔面孔在此瞬都撑开了血盆大口。 它们吞吃‘诡韵香火’的速度提升到前所未有的程度! 在此瞬间腾空援助盟友的皇九子、皇十四子俱感受到了轩辕识的力量从冥冥中生出,朝它们各自裹挟而来,要将它们也栽入香炉中,使它们沦为炉中香火! 幸而,此时康熙‘显身’,他只冷森森地看了手下六位满清王公一眼,便叫六尊满清王公毛骨悚然,各自撑展开了天母六轮,同时出手,向半空中的三位皇子施以援手——便在此时,萦绕于冥冥之中,将所有生灵、所有死物、所有厉诡、所有非生非死之物都串联起来的‘劫运’飞转了起来! 一道白发苍苍的高大身影,骤地出现在了皇十子胤誐身后! 那道高大身形,满头雪发随劫运震荡而怒张,反衬得他一张面孔越发英武逼人,他浑身爆发出难以抑制的死气,那般死气,昭示着他的衰亡,揭露了他行将朽坏的命局! 可他在此刻并未倒下! 尤未身死! 他手持一道方天画戟,在出现于胤誐身后的这个瞬间,手中方天画戟爆发出令一切厉诡消亡的法性,那般寂冷的法性与他浑身散发出的死气交融了,一道灿烂的白痕随着方天画戟一霎扫落——贯穿了皇十子胤誐的身躯,将胤誐的伪龙真身斩成两截! “啊啊啊啊啊——” 胤誐猛然间惊恐大叫起来! “老十!” ‘皇太子胤礽’面上浮现的康熙脸容猛然怒声叫号! 天母诸轮诡韵在皇太子胤礽周身缠绕着,八重轮盘环绕于这位皇太子周身,最顶上的‘天母世界轮’当中,身形时而化为干枯瘦削的羸弱老者,时而化为一道盘绕滔滔国运的五爪金龙的‘康熙’从天母孕育世界大轮当中一瞬而出! 咔嚓! 青黑国运之中,无数狰狞鬼首乘国运而出,猛扑向了半空中骤然显身的白发苏午—— “哈哈哈哈!” 那骤然出现在此地的高大青年人,迎着倒冲而上,犹如一道青黑之龙的国运,却咧嘴长声大笑了起来:“刀砍东风,于我有何哉! 你的国运,焉能毁伤我分毫——” 轰隆! 大清国运浩浩汤汤如巨浪骤撞在那道高大身形之上,发出惊天动地的一声震响! 然而那般巨浪拍击在苏午身上,却如浪花拍击在巨山之上,根本未有叫他身形颤抖分毫——他一路走来,早已经历了数不尽的劫数,踏过了数不清的生死,他的劫力完全可以于一个皇帝携裹的国运相提并论! 这浩浩国运,亦蕴含人意。 人意又如何能毁伤人王?! 唰! 苏午手中方天画戟化作了一柄铡刀,那铡刀将还未完全死透的皇十子胤誐头颅填入铡中,铡刀轻轻一落,胤誐头颅滚落! 滚滚污血泼洒一地! “胤誐!” “老十!” “十阿哥!” 满清诸王啸叫出声,齐齐出手,交攻向那道高大身影—— 那道高大身影却在此时,陡地消失在了原地! “啊啊啊!!” “朕必杀此贼!” “朕要将此贼碎尸万段,挫骨扬灰!” 康熙愤怒的叫嚎响彻香炉地! 簇拥在他周围的众多满清王公、八旗伪人、大秦教主祭等众异类之中,‘王传贞’凝望着苏午消失的方位,忽然间目眩神驰,心旌摇曳! 正在这时,那人的声音陡地在另一侧方向响起了。 她心神一颤,连忙扭头去看—— 白发身影出现在了一尊满清王公身后,他的声音冷幽幽的,却令整个香炉地都在响应他的意志,令他的声音在此间一遍一遍回响:“康熙,我是你大清的劫数!” 伴随着这个一遍遍回响于香炉地的声音,无数苏午的身影盘旋于香炉地各处,充塞了此间天地,每一个苏午皆手持巨斧,爆发出了战天斗地,死不旋踵的拳意神韵! 一股股鲜血浇淹了这一个个苏午的身形,将苏午的身形染红! 一道道血色人影挥舞巨斧,携裹着天意,悍然劈杀向在场每一个满清从众! 刑天舞干戚,猛志固常在! ‘刑天拳意神韵’在此时与苏午自身爆发出的死气相结合,竟将这刚猛拳意神韵拔升了一个层次——无数巨斧劈落而下,不知多少伪人瞬时丧命! 连那先前伸手去援助皇十子的皇九子、皇十四子都被遍天斧刃斩断了身躯! 幸而满清六王在此时反应得快,将诸皇子尽数包容进了天母六轮当中! 天母六道轮裹挟着满清六王公的身躯,浓烈的天母六道诡震飘于香炉地之中,执掌其中‘饿鬼道’的马奇,在此时化作了一道道遍流于香炉地虚空中的漆黑斑纹,那如虎皮纹络般的斑纹里,霎时撕裂开一张张遍布森森獠牙的血盆大口,啃咬向四下里劈斩而下的血色大斧! ‘明珠’执掌‘畜生道’,他的畜生道之轮在此瞬崩解而开,各种牲畜的蹄爪从他周身各处长出,他在短瞬间显化‘畜生道主’的真形,乃是一道由无数牛首马首猪首等动物首级拼接而成,长着各种蹄爪的巨大‘蜈蚣’,这蜈蚣摆荡着周身蹄爪,游曳于环绕遍天遍地的血色人影之间! ‘寿山’乃‘地狱道主’,他展开真身,乃是一棵向下不断生长,长出无数种刑具的焦黑树木,这树木的枝条挥舞着种种沾满伪人血肉的刑具,与漫天劈杀的巨斧对拼! (本章完) 正文 1131、天母道主(2/2) 刑天拳意神韵肆意碾磨着,对抗着‘天母六道主’,在短时间内,竟与展开真身的天母六道平分秋色,分庭抗礼! 在某个瞬间,遍天遍地的血色人影猛然叠合。 那道无头的巨大身影携裹着猛烈的死气,挥起手中厉诡刑杀法性大斧,以‘力劈华山’之势猛然劈杀向了被天母六道主簇拥在中央的康熙皇帝! 康熙皇帝神色冷然,已平复了亲眼见子嗣被仇敌所杀的仇恨情绪。 他眼望着那道劈杀而下,竟有分野天地之势的血色大斧,眼神中有一刹那的迟疑——天母六道在他身外层层交叠,无数牲畜、天人、伪人、地狱相、阿修罗相、饿鬼相交叠成轮盘,如同心圆般环绕他运转着,他猛然张开双臂——在他头顶‘天母孕育世界大轮’,与他脚下‘众生六道之轮’也同时叠合在了‘天母六道轮’上! 康熙张开的双臂化作两道耸立于虚空中,如巨山般的龙臂! 两道五爪龙臂猛然间捧住了力劈而下的巨斧! 轰隆!轰隆!轰隆! 巨山颤抖不休! 竟有山崩之势! 无数裂纹在短瞬间遍布了两道金龙臂膀,那深刻的裂缝不断往康熙周身蔓延,致使这道五爪金龙的身躯在一瞬间内就有崩裂的迹象! ——康熙在此时尤是以假身出现在轩辕坟中,他的假身哪怕汇合了天母八轮的力量,却也只是与‘刑天一击’堪堪相抗而已! 轰隆! 巨斧斧刃欲势不减! 劈开了那如两座合拢的巨山般的龙臂,劈砍在天母八轮之上,引致天母八轮都颤抖不休,而被天母八轮簇拥着的康熙,浑身遍布裂纹,汩汩鲜血从他周身爆发了出来,他这具假身——在如此强烈的震颤当中,直接崩解作了一堆堆尸块! 但在此时,国运更加疯狂地汇集着! 青黑国运充盈于香炉地当中,浸淹了此间的劫运,亦令轩辕识都运转不畅了! 陵墓顶的一张张由轩辕识演化的神魔面孔各相脱落,它们像是一团团泥浆一样,沾附在了转回本形的苏午周身,浸润、滋养着他的性魂,成为了他性意识藏中最雄厚的积累——他的气势更加盛烈,在某个瞬间,陡地压过了萦绕此间,几乎化为实质的青黑国运! 天母孕育世界大轮当中,一道人影从‘无’到‘有’。 渐渐从一道细缝当中被‘孕育’了出来,那道身影看起来是个中年人,身上却带着浓浓的暮气,而他虽有暮气,却令青黑国运如乖巧的小狗般匍匐在他脚下,万众苍生,尽皆被他踩在了脚下——康熙皇帝真身,逐渐从天母孕育世界大轮当中显化了出来! 康熙,本拟在进入轩辕玉棺,‘脱胎换骨’之时,再改换真身。 却未有想到,苏午这个‘不速之客’陡地出现在香炉地,将他的通盘计划完全打烂,直接镇灭了他的一道假身! 他虽还有许多假身可用,但却也没有哪一道假身,能与这个气焰正盛的贼子对抗了。 与其运用假身,被此贼拖延时间——他倒不如直接显化真身而来,一锤定音! ‘天母孕育世界大轮’还未被他完全演化完成,此重大轮移转他的真身至于九山世界的速度稍慢了一些——仅仅是他转移真身的这一刻时间内,苏午再度出手了! 嗡! 黄天法旨高悬于苏午之顶! 苏午摇身一变,化作‘天蓬真君’,黄天道韵周流于他的化相之中,勾摄黄天法旨之中内蕴的诸多云芨符箓本源,猛然间——从那一道道云芨符箓当中,勾连来了一道道血红的手臂! 血红大道神韵交织在那一道道手臂之上! 数道血红手臂骤地撑展而出,‘捧’住了那‘天母八轮’! 天母八轮尤在奋力运转,试图挣脱那一道道散发出滚滚大道神韵的血红手臂——挣脱‘后土血脉’的禁锢! 但在此时,更多的血色手臂从黄天法旨当中伸出,竟足有九十九道之多! 这九十九道手臂捧住天母八轮,便令天母八轮完全停止了运转——许多血红手臂按住轮盘,奋力撕扯——直将一重轮盘,硬生生从天母八重轮上撕扯了下去! 那重轮盘跌落半空,化作地狱道主‘寿山’的真形。 寿山都未来得及挣扎甚么,就直接被一道道血红手臂撕扯粉碎! 真形崩解! 污血洒满大地! 大地上狂舞的野草,更加疯狂地生长,渐要与一尊尊丈高的香炉一般高! 那血红手臂尤不放松,再度从仅剩七轮的‘天母诸轮’之上,又撕扯下一重轮盘,那重轮盘,化作了由无数畜生首级叠合形成的巨大蜈蚣。 这巨大蜈蚣,乃是‘明珠’的道主真形! 明珠,亦被后土血脉毫不迟疑地撕扯了个粉碎! 那被撕扯粉碎的道主真形当中,还跌落出了本就负伤的皇九子胤禟、皇十四子胤禵——一尊铡刀悬浮于半空当中,将二位皇子之首级填入铡刀之下—— 铡刀一落! 头颅落地! 污血滚滚! 连诛两位天母道主、两个伪龙皇子,天蓬化相头顶‘黄天法旨’四下萦绕的黄天道韵亦变得暗淡而消沉,在苏午身后长出的诸多血红手臂,渐有狂乱摆动的迹象。 而苏午自身散发出的死气更浓! 他未有勉强什么,直接放开了那天母诸轮。 在此同时,康熙真身终于降临——盈满香炉地的青黑国运,都长出了片片龙鳞,无数龙形国运,簇拥在天母诸轮四下,一头头龙类将头颅抵在那天母诸轮之下,形成了一层层往下的‘台阶’! 浑身散发沉沉暮气的‘康熙’,踩着那一层层龙首台阶,走出了天母孕育世界大轮! 但他环视四下,已经不见那恶贼的影踪! 他立身于一颗龙首之上,沉默良久,才领着剩余满清四王,往香炉地外走去。 方才被他踩踏的那道龙形国运,此刹头颅崩裂,无首龙身倒在香炉地当中,成为了其他龙形国运竞相撕咬、啃食的‘血食牺牲’! …… 咚咚!咚咚!咚咚! 苏午乘游于轩辕血河当中,感受着河中生出一股莫名的力量,推转着自身,倏忽间顺河而下,往血湖而去,他捂住胸口,渐渐闭上了眼睛。 散乱心跳声在他体内渐渐平息。 他的心跳声由此开始变得‘若有似无’。 在他如今状态之下,运用‘后土血脉’,对自身而言,无疑是一种巨大的负担,但承受住运用后土血脉的代价以后,后土血脉为他带来的收获亦颇丰厚。 且不提那些只能算是小菜的皇子之死,单只是两尊‘天母道主’的死亡,已经是他此行最为丰厚的回报了。 天母道主消亡,自然不能代表‘天母六道’、‘天母八轮’的消亡。 但二者陨灭,他们各自执掌的‘天母六道之一’,必将因此而力量涣散。 今下康熙的力量尽出自于以‘天母八轮’与大清国运交融当中,短时间内丧失两尊天母道主,便也相当于他自身的力量因此削减了至少两成! 尤其是康熙皇帝先前仅以假身示人,今下被逼迫得显出了真身。 其真身迫切想要‘脱胎换骨’,必然也到了某种近乎于‘病入膏肓’的地步——此后再对他真身造成哪怕些微损伤,都是他康熙的‘不可承受之重’了! (本章完) 正文 1132、国运作舟(加更!3/2) 对于这次突然袭击取得的战果,苏午甚为满意。 他面带笑容,缓缓沉入了轩辕血湖之底。 湖心小岛就在远处。 轩辕坟中第二重隔绝,已经完全破碎。它已起不到阻拦康熙那些人的效果,这第三重隔绝,因为‘九尾’经年累月运送泥胎塑像,对此间亦造成了巨大的破坏。 第三重隔绝也无法阻拦康熙多少。 但毕竟还算有些效果。 苏午便要在这第三重隔绝当中,完成自己的最后一击! ——香炉地里的‘轩辕识’,尽数融入了苏午自身性魂识藏当中,这份来自于先祖的大礼,不仅丰富了苏午的识藏积累,更为他续上了一口气! 有这口气在,完成自身最后一击,便又多出了一些把握! 远处,康熙带着四个天母道主,临近了轩辕血湖。 轩辕识被苏午吸收之后,他已经无法窥察到这几位的意识波动,但他蛰伏在血湖当中,根据那几位的动作,亦能收集到些许有用信息。 康熙皇帝立身于血湖之畔。 他远望湖心岛上那尊巨大的玉石棺椁,眼中并没有任何喜色,他看着脚下徐徐流动、弥生出一缕缕涟漪的轩辕血,皱紧了眉头:“直接以自身之血作为‘第三隔绝’,此般血液,非得轩辕血脉者,贸然身履其中,确实如堕炼狱一般。 第一个隔绝前跳入轩辕血河中的那五个伪人,便是明证。” 剩下的满清四位王公,感知着皇帝的念头转动,纷纷附和称是。 “不过,此间的轩辕血与前头那些地方的轩辕血相比,‘毒性’似乎减损了许多。”康熙皇帝念头转动着,忽然俯身,要从河中鞠一捧血来! “陛下,不可!” “让臣代劳罢!” “不可啊,陛下!” 四位满清王公见状,一时大惊失色,连忙出手拦阻——但在这时,康熙回过神来,看着剩余满清四王公,眼神颇为温和:“朕今以真身降临,便是此间‘轩辕血’,想要毁伤于我,也没有那么容易。 几位爱卿,随我一路至此,历经艰险,明珠、寿山都死在贼子手中——朕实不愿再见你们有任何损伤了,叫我来首先试一试,这第三隔绝的凶险之处罢!” 说完话,他竟再没有任何犹豫,真的从湖中鞠起了一捧轩辕血! 满清诸王公听得康熙所言,又见他真的从湖中捧出轩辕血,观察着那捧金色血液如火焰一般煅烧着其手掌,渐渐在他手掌上烧出一道道裂纹之后,一时间都有些感动。 若康熙只是有此般言语,他们却不会有此般触动。 可皇帝真正这般做了,那对他们这些臣子内心造成的触动,自然可想而知。 他们实知皇上这是在邀买人心,在一场大败之后,以此般作为来提振己方士气——但纵知道又能如何,他们内心的触动是确切存在的。 康熙皇帝放开手掌,手中捧着的那一汪轩辕血便洒入了血湖当中。他垂目注视着自己手掌之上,在须臾间被轩辕血侵蚀出的诸多龟裂纹,乃道:“这片湖泽之中,‘轩辕血’对我们这些人的‘毒性’,确实衰弱了许多。 不过欲要踏浪而行,横渡这片血湖,却也没有可能。 此以‘轩辕血’演化形成的三隔绝中最后一关——‘炼虚关’,根本不容人凌空虚渡——湖中心的轩辕玉棺,亦是这第三重隔绝的一部分,墓主人当面,外来者如在此间凌空虚渡,高来高去,必然是僭越之举。那座玉棺或会因此僭越之举,而引来四周汇集而来的诸道龙脉合力,将外来人赶出这座轩辕坟,再不允准其进入。” 康熙虽未亲身尝试渡过第三重隔绝,但已经结合此间显露的种种线索,将第三重隔绝内的凶险推测了个大概。 他转身看向身后四位满清王公,接着道:“为今之计,想要渡过第三重隔绝,踏上湖心小岛,唯有‘造舟船’。” “造舟船?” 四位满清王公,纷纷展眉。 “既要横渡大湖,自然需要乘舟而行。 朕来以国运拟化舟船,横渡这片轩辕血湖!”康熙神色淡淡,他抬目注视着湖心岛上的巨大棺椁,接着道,“方才那贼子杀害寿山、明珠之后,便倏忽遁去,顷刻间不知影踪。 他说不得就蛰伏在这轩辕血湖的某一处,诸位爱卿,乘舟渡湖之时,须要格外留心一些。” “嗻。” “是……” 诸天母道主躬身答应。 随后,康熙摄拿满清国运,于瞬息间裹挟住满清四王公。 那青黑国运转眼间化为巨舟,驶入灿金一片的轩辕血海当中! 轩辕血海内,本就已经有涟漪不断弥生,波澜渐起,此时随着国运巨舟驶入其中,立刻激起了一道道狂澜,灿金血液肆意横空,拍打在巨舟之上,令那座巨舟亦开始变得摇摇晃晃。 而舟船之上,康熙独立船头。 满清四位王公展开天母诸道轮,簇拥于康熙皇帝周围,天母六道诡韵与轩辕血中散发出的荒寂气息在此间交织着,更将此间渲染得萧杀阴森! 康熙皇帝站在船头,心神保持静定,将外界诸般变化,都映照在心底。 四位天母道主同样紧绷心神,时刻防备着那个‘不速之客’突然暴起出手,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那贼子实力深不可测,六位天母道主联手,尚不一定能与之对抗,更何况今下只剩这四位? 贼子或许不能一击挫败他们的主子——康熙,但猝然而起,全力一击落在此间任一个满清王公身上,被袭击的满清王公便几无活命之可能! 康熙就因为担心苏午再度暴起,杀伤自己所出子嗣,是以在先前将皇太子胤礽、诸皇子,通过‘天母孕育世界大轮’,移转回了现实里。 好在,巨舟横渡大湖,虽然一路摇摇晃晃,被湖中浪潮猛烈拍击出了无数裂纹,但舟船行至湖心岛前,康熙与四王公步下舟船,落在湖心岛上之后,那贼子仍未显身。 四位天母道主心神稍稍放松些许。 ——若那贼子在轩辕血湖当中向他们出手,他们实无有效的抗御手段。 如今踏上了湖心小岛后,他们至少有了腾挪余地。 但康熙却在此时皱起了眉头。 围绕湖心岛的湖泽内,蓄积之‘轩辕血’的威能,已经衰弱了太多。第三重隔绝于康熙而言,根本形同虚设! 在此般情况下,他实有更快速高效横渡轩辕血湖的办法。 他可以直接驾驭国运,由彼至此,架通一道国运之桥,直取湖心岛。以他即皇帝位汇集而来的浩荡国运凝练成的国运之桥,哪怕此间轩辕血霎时倾动,都无法令那国运之桥摇颤半分,更不可能会毁碎——但康熙未如此做,他故意造‘国运舟船’以渡湖。 故意令舟船行于湖泽之上,使之‘险象环生’。 之所以如此,就是为了骗那可能蛰伏在四下的贼子出手,他在此时做足了万全准备,纵不能斩杀那贼子,亦能重挫对方,令之再无余力骚扰于他,他好能从容揭开轩辕玉棺,令自身能借那负有轩辕血脉的婴孩之身,在轩辕玉棺当中‘脱胎换骨’。 可那‘贼子’偏偏未在他乘舟渡湖之时出手! 明明先前那么绝佳的机会,对方却未有出手——康熙自觉换做是他自己,也不可能放弃这个机会,可事实却就是如此。 “莫非那贼子并未蛰伏在四下? 而是……” 康熙皇帝站在湖心岛一座泥胎塑像之上,双脚未有沾染弥漫于岛上的一丝轩辕血迹,他凝视着湖心岛中央安置的玉棺,眉头皱得更紧。 他内心中,那种不祥预感愈发浓重。 那贼子——莫非已将自身葬入玉棺当中了不成?! 四周龙脉已经开始往此间集聚,轩辕坟内渐有龙脉游动产生的震颤之感——连一向冷寂如冰的轩辕血中,都开始掀起了层层波澜! 这种种征兆,分明就是有人将自身葬入‘轩辕玉棺’之内,开始借诸山龙脉汇集而‘脱胎换骨’的迹象! 正文 1133、坐山观虎斗(1/2) 种种显兆,更呼应了康熙心底的不祥预感。 他的面孔上,罕见地流露出了些许焦躁情绪。 “皇上,奴才来为您掀开轩辕玉棺。” 济尔泰站在另一座泥胎塑像上,向康熙躬身行礼道。 康熙皇帝看着远处的轩辕玉棺,犹豫再三,最终还是缓缓地点了点头。 四位天母道主身形飞纵,以环绕轩辕玉棺的一座座泥胎塑像作为落点,很快临近了那座巨大的玉石棺椁。 棺椁四面雕琢的江河日月图,在此时已变得栩栩如生。 就好似这座玉棺真正承载了诸多山川脉络一般,将诸道龙脉汇集在了这座棺椁之上。 诸天母道主各据轩辕玉棺一角,念头交流刹那,继而伸出一道道遍布龙鳞、沾染国运的青黑手臂,紫黑的指甲扣入玉棺雕纹之中,同时发劲—— 它们原本以为,要推开这样一座干系重大的棺椁,必然需要耗费许多气力,却未有想到,它们各自只是稍微发劲,便将玉棺棺盖徐徐推开了! 玉棺内,有缕缕淡金雾气飘转于其中,将内中景象遮掩得朦朦胧胧。 而康熙不知在何时出现在了‘轩辕玉棺’旁,他凝目看向玉棺之中——只看到其中雾气隐隐,但雾气之下,除却有龙脉汇集的迹象之外,并未见有任何一道人影。 他原本担忧‘苏午’会躺在玉棺内,是以心神集中,就等着揭棺的那一刻,棺中之人会对他暴起一击! 可眼下玉棺里根本没有苏午的影踪。 玉棺中,除却些微雾气,以及迁延交织于此的龙脉痕迹之外,再没有其他任何事物存在。 棺底那些似被尖锐指甲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穿凿留下的孔洞,在此时吸引了康熙及他手下四臣的注意力。 “这、这玉棺莫非已经毁损了?” “怎会有这般多的孔洞?” “先前那个贼子,也未在玉棺当中。他藏匿在了何处? 难道已经离开轩辕坟了?” “可恨,竟叫他逃脱了……” 康熙皇帝皱眉看着那些像是被指甲穿凿出的孔洞,孔洞外,金色轩辕血扬起波澜,一具具泥胎塑像在那波澜下随水摆动,而玉棺底虽然遍布此种孔洞,却没有一滴轩辕血在此时渗进玉棺之内,就好似棺底铺着一层看不见的隔膜。 那层隔膜阻住了湖中之水渗入棺中。 “玉棺并未损毁,接引龙脉之力尤在运转。”康熙观察良久之后,终于皱着眉,开口说道,“把那孩儿抱过来,朕先试一试——这玉棺当中,‘转换生死’的力量,是否还完好无损?” 他欲重获新生,再得‘天母孕育’。 天母孕育世界大轮,已被他利用国运、建在天下各地龙脉之上的长生牌坊,及至无数活人性命,演化出了雏形。 换而言之,‘孕育孩儿’的‘子房’,他已经准备好了。 但在此之前,他需要先为自己换一副‘身躯’。 这副身躯即是投入‘子房’中的‘胚胎’。 胚胎越是强壮,孕育出来以后,自然也就愈发强横。 以康熙如今垂垂老矣的身躯,却是不能作为‘胚胎’来使用的,所以他搜罗诸地,终于找到了一个体内轩辕血脉仍未断绝,且还未满百日的一个孩儿! 这个孩儿,将会在玉棺内将自身所有——包括自身的血脉、寿元等等,移转至康熙身上,他会死去,康熙则会新生,成为一颗足够强壮的‘胚胎’,投入天母大轮世界之内,再得孕育! ‘阿古保’听得主人所言,身后陡然浮显出一道半透明的轮脉。 轮脉全由一个个男女人形组成,那些男女的下身相互连接着,环绕、拼接成了‘天母人道之轮’,一双苍白泛青的手掌抱着一个闭着眼睛、沉睡了过去的婴孩,将他从人道轮中抱了出来,由阿古保将襁褓里的婴童,递到康熙手中。 康熙捧起那个婴儿,将之缓缓放入轩辕玉棺当中—— 玉棺内,氤氲金雾忽似被一阵大风吹刮,蓦然间翻腾卷动了起来。 被吹卷得翻腾起来的雾气,并未四散,而是变得更加浓郁——浓郁雾气里,本来空无一物的玉棺内,却突兀地浮现出了一道高大身影。 那道身影眉眼英挺,甚为英俊。 他被一层灰白的隔膜包裹着,这层隔膜阻住了四下缭绕而来的龙脉与他有任何实质接触,以封住了棺底那些被指甲穿凿出的孔洞,未致棺底下的轩辕血侵入玉棺内部丝毫! 康熙手捧婴孩,看着本来空无一物的棺椁内,陡然显现出的英俊青年人身影,霎时间张大了眼睛,有一瞬间的惊愕! 是他! 那个贼子—— 他竟出现在这里! 他竟已经躲进了轩辕玉棺当中—— 先前朕躬却未发现他的丝毫形迹! 康熙眼神惊愕,心神在这一瞬间为‘棺中之人’所夺! 在这个刹那,那包裹着‘棺中之人’的灰白隔膜,忽然裹挟着‘棺中之人’的两条手臂,猛地伸出棺椁,抓住了康熙手捧着的婴孩! 棺中之人的那一双手臂——或许该说是那灰白隔膜的速度极其之快,快过了康熙的念头,一霎将那闭目沉睡的孩儿从康熙手中夺走之后,一道道人手便从灰白隔膜上疯狂长出,攀出了玉棺,在短瞬间聚集成一道道蓬松如狐尾般的事物,从满清四王公手中夺去棺盖,将那棺盖扣压向了玉棺! “孩子! 它的目标是那个孩儿! 它不是先前那贼子,绝非是——”康熙在此时终于反应了过来——他一手伸出,青黑国运盘旋于上,令他手臂化作一道金灿灿的五爪龙臂,那道龙臂一下抵住了玉棺缝隙,使得玉棺在此时无法被合拢! 康熙猛然振臂,才扣上玉棺的棺盖便被掀飞了出去,跌入四下的泥胎塑像堆中! 他神色狰狞,盯着充塞玉棺内部的一道道狐尾,在诸多灰白狐尾簇拥下,看到了自己费尽心血才找寻到的婴童:“你想鸠占鹊巢—— 你敢拿朕的东西?!” 青黑国运犹如巨锤,轰然间砸向了玉棺当中的一道道狐尾! 康熙出手,全无任何顾忌! 他不惧惮婴孩被那一道道狐尾携裹,更不在意自身携裹浩浩国运之下的大势巨锤,可能会对轩辕玉棺造成毁伤,令他自身计划都因此功败垂成! 狮子搏兔,亦尽全力! 更何况当下,棺椁中的那个未知存在,亦并不是甚么胆怯的兔子! 与它相比,谁是兔子,谁是狮子,更犹未可知! 四位天母道主亦在同时反应了过来,一刹那将轩辕玉棺围拢在中央,在四者身后,诸道天母轮轰然间张开! 那受过密藏僧侣以自身巴速达五供牺牲加持的四道轮盘,于四者身后,化作遍身长满‘眼轮’,金身璀璨的‘天神’; 化为浑身苍白,犹如尸体的‘人’; 化为头颅与肚腹皆巨大鼓突,遍身长满口齿的‘饿鬼’; 化为长有十八臂膀,却是独足,面目丑陋狰狞的‘阿修罗’! 滚滚天母轮回诡韵掺和入大清国运之中,在此间铺压了开来——湖心岛下,无数泥胎塑像翻腾起来,挣脱了一股股血流的裹挟,竞相浮出了湖面,朝着湖心岛汇集! 正文 1134、人意如锤(2/2) 湖心岛上! 一具具泥胎塑像纷纷扭头头颅,在轩辕血流里奋力攀爬着,接近向最中央的棺椁! 整座湖心岛在此时都猛地摇颤起来——一具具泥胎塑像在湖心岛的颤抖中,从湖心岛本体之上脱落,裂解! 湖心岛,亦全由无数泥胎塑像聚集形成! 轩辕坟外! 满坑满谷的泥胎塑像尽皆扭动身形,从四面八方汇集向九山之顶的那座灰白坟丘。 堆砌成灰白坟丘的无数人形,不断从坟丘上滚落。 坟丘崩裂! 轩辕地宫渐渐从坟土下浮显! 当此时,轩辕血湖之内,无数漂浮于湖面上,朝着湖心岛汇聚的泥胎塑像中,有一道‘人形’骤然撑起了身形—— 他身形高大英挺,实与康熙在玉棺中所见之‘苏午’别无二致! 棺中苏午,实由苏午捏造邵道师面庞演化。 血湖里的这个苏午,才是真正苏午! 苏午身形颤抖一瞬,下一刻直接乘游于此间沸腾的劫力当中,他的声音,在满清四王公头顶炸响:“尔等的死劫,降临了!” 与身后‘眼轮天神’逐渐融合为一的‘济尔泰’听到这个声音,心头骤生毛骨悚然之情绪,这般强烈的情绪,竟叫在他在第一时间未有对那个声音做出任何反应! 唰! 下一瞬! 厉诡刑杀法性从天而降! 一柄巨斧力劈而下! 令一切厉诡尽皆死寂的法性将济尔泰分作了两半——死寂法性气息在它两半身躯之上炸散开,令它当场倒毙,绝无复活之可能! 轰! 在此同时! 一场金色大火如瀑布直落——浇泼在其余三个满清伪人王公,及至康熙皇帝身躯之上! 薪火熊熊燃烧! “啊啊啊啊,贼子——” “可恨,可恨啊啊啊!” 参合轩辕血中蓄积之力量、阴喜脉祖师祖源薪火、燧皇印记的金色薪火从天顶汹汹刷落,刹那缭绕于三个满清伪人王公身躯之上,仅剩的三个满清王公口中发出愤恨的啸叫,同时运转‘天母六道诸轮’,欲在半空中展开伪人真形! 然而,随着它们运转‘天母六道诸轮’,那恐怖的金色薪火,此刹便如附骨之疽般沾附在了它们接引、推转的‘天母六道诸轮’之上,以天母诡韵为燃料,燃烧得愈发轰烈。朵朵金色焰火此刻竟点燃了天母六道诸轮——与三个满清王公共同把持、运转‘天母八轮’的康熙身周天母八轮之上,一时竟也有簇簇薪火轰烈而起! 熊熊薪火不断蔓延,似有烧尽‘天母八轮’之势! 乃至于康熙以天母诡韵与国运相合形成的青黑国运,此下竟也有被金色焰火顺势点燃的迹象! “薪火!薪火! 你竟是真空家乡妖人——原来是真空家乡妖人。焉能坏朕大事!”在金色火焰点燃康熙身周天母六道之轮时,康熙猛然回过身来,却在此刻完全放弃了与轩辕玉棺中的那一道道狐尾争夺‘轩辕血脉婴孩’,他盯上了苏午—— 在此时,杀死苏午对他而言,竟比让他再活一世更加重要! 他身周盘旋的天母六道诸轮上,随着金色薪火燃烧,传出阵阵哀嚎之声,那被收藏于天母六道当中的众多伪人,在此时不知被薪火点燃,焚灭了多少! 康熙眼神冷寂,盯着半空中那道燃着金色薪火的身影,沉声道:“竟是达到了此般程度的薪火——真空四使与你有甚么关系? 你养炼出这般薪火来,若由你活在世上,便注定注定要坏朕的大清国运——而今,你唯有一死以谢天下了!” 在康熙言语之时,他身周的天母六道之轮亦轰隆隆运转开来,点燃起簇簇金色焰火的青黑国运洪流,此下开始解离,滚滚天母六道诡韵从那国运洪流当中分离而出,汇集入天母六道诸轮当中,更令天母六道诸轮加快运转,其上火焰燃烧得如火如荼—— 而分离出‘天母六道诡韵’以后,大清国运完全变作了肃穆沉凝的玄黑色! 玄黑国运一瞬冲刷过天母六道诸轮,竟将诸轮之上点燃的金色薪火,都冲刷得熄灭了! 这纯粹国运轰轰烈烈,尽数灌入‘众生之轮’当中。 其余六道诸轮、天母孕育世界大轮缩回了康熙皇帝脑后,他自身被‘众生之轮’包容,原本苍老的身躯,此时竟迸发出一种强盛而熊烈的气势! “阿古保,马奇…… 尔等三人,此下正是报效国朝之时! 尔等以死来谢恩罢!” 康熙嘴唇微动,虚空处处,却尽皆传出他冰冷没有情绪的声音! 众生之轮在他身外一层一层铺开,乍然间铺展了当下的轩辕坟中,在那一层层脉轮当中,大清各地、各座城池、集镇、村庄当中的景象尽皆历历在目。 樵夫担负薪柴,前往集镇上叫卖; 布庄的店小二搬开铺子前的门板,站在店铺门口大声吆喝; 农人佝偻着身形,俯身在青绿的禾苗中,就可能地拔去田垄中的杂草—— 屋檐下的乞丐推了推旁边同伴的身躯,同伴被他轻轻一堆,便歪在了墙角,露出一张青白的面孔,眼皮随着这一个轻轻动作而打开了,露出一双青灰的眼珠,眼珠里,瞳仁已经散大; 留着老鼠辫,戴着瓜皮帽,一身绫罗绸缎的长脸细眼‘旗人’一手端着烟袋锅,一手提着鸟笼,优哉游哉地从乞丐的尸体旁走过了,他回过头来看了地上的乞丐一眼,脸上的笑容倏忽收尽,脸色陡地变得嫌恶,狠狠地往地上啐了口唾沫; 一伙军卒推着载满石灰包裹的人头的车驾,远离了一处集镇。 集镇上燃起了大火。 烈火吞噬了许多乡民无头的尸首。 …… 剩余的三位满清王公听得康熙所言,尽皆面露绝望之色——而在他们犹豫迟疑之时,康熙脑后汇集的天母六道之轮飞速运转,那原本存留于三位满清王公身上的天母六道诸轮力量,在此刹尽被康熙脑后天母诸轮尽数收敛了回来! 三个满清王公浑身燃烧的薪火愈发轰烈! 便是康熙驾驭纯正国运,亦无法在短瞬间就消去三个满清王公身上这般熊烈燃烧的薪火——感知着天母六道轮回之力都抛弃了自身,阿古保、马奇等三位满清王公顿时满面悲壮之色,金色焰火将他们的面容拉扯得愈发扭曲! 他们悲声长啸:“陛下,微臣先走一步了!” 长啸声中,三个满清王公尽数转作伪人真身,他们各自显化出的具备‘天母六道众’特征的伪人真身上,尽皆迸发出一股股‘非生非死’之诡韵,那般诡韵短暂地淹没了四下攀附的熊熊薪火,而伴随着三具伪人真身释放出这一股股‘非生非死’之诡韵,三个满清王公身上的种种完全不属于人,乃是伪人才有的特征竟开始纷纷崩解。 一瞬间,三个伪人竟逆转便回了‘真人’! 三个留着鼠尾辫的满清王公,身上绽发出与他们各自建立的‘文华武功’相结合的国运,那国运或作赤红之色,或作金青之色,或作紫金之色——三股融合了三满清王公各自‘文华武功’的国运,各自载满了浩浩人意,但这三股国运,尽被金色薪火直接烧成了虚无! ——在三道融合文华武功之国运被焚炼成空的刹那,苏午瞬时生出不祥的预感! 人道洪流汇合天意、国运,从冥冥中贯穿而出,猛然间化作三柄巨锤,狠狠地砸在了苏午身躯之上,将他的身躯砸得崩裂出无数道裂纹,金色鲜血泼洒满地! 他直接跌倒在了无数泥胎塑像堆中! (本章完) 正文 1135、六亿神州皆尧舜(1/2) 康熙皇帝看着身形跌倒的苏午,转而瞥了眼旁边一直未有动作的王传贞。 王传贞笑吟吟地道:“陛下英明神武,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连掌握了这般薪火的强者,亦不过是您股掌之间的玩物而已呀……” 康熙脸色阴沉,复又看向那从泥胎塑像堆中爬起的苏午,开口道:“所谓人意,终不过是跟随上位者之心意,由上位者裹挟,去留皆在‘天意’翻转之间。 朕居于上。 朕即是‘天意’。 你所谓薪火,亦是人道之火。 你那人道火源,是这浩荡人意国运相比,孰强孰弱? 阿古保、马奇等三人,今虽身死,但天下百姓皆知他们为国捐躯,自然无不感念他们的恩德,你那人道火源,能对抗天下苍生的人意吗? 今下来看,当是不能! 朕原本以为,你与那真空家乡中‘真空四使’应在同一层次,倒未想到,你比他们更不堪些……你做不得朕的‘国敌’…… 你还不配……” 哗啦,哗啦…… 苏午掀开压在身上的一具具泥胎,从泥胎塑像堆中缓缓爬起身。 他慢慢直起了身形,‘人意大势’带给他的创伤,今时却也无法彻底消解,仍旧在他体内肆虐着,留下一道道伤痕裂隙。 天下苍生愤恨的臭骂、无止息的侮辱、无尽头的诅咒,就缠绕在他身与魂上。 苏午抬眼看向高高在上的康熙,绽出一道道裂缝的面孔上,尽是坦然:“不过是愚民之道罢了——愚弄天下苍生,亦终将被天下众生掀翻。 此般愚弄人心得来的‘人意’,又如何能是真正的人意? 六亿神州尽尧舜,世间人人如龙——这才是真正的人意! 你不过是个愚弄人心的‘国贼’而已,再这里空谈甚么人意天意——你的天意,莫非比我的天意更高么?!” “六亿神州皆尧舜……”康熙将苏午道出的一句话重复了一遍,内心忽生出浓烈的惧惮、警醒,以及不知从何而起的嫉妒来,他盯着泥胎塑像堆中的苏午,忽然嗤笑一声,“好狂妄的口气! 你连这所谓愚民而来的人意都难抗衡,还谈甚么‘六亿神州皆尧舜’?! 谈甚么跟朕的天意相提并论?! 你还能再造这天意不成——” 康熙皇帝言语之时,一侧立于泥胎塑像之上的王传贞身后女娲牌坊若隐若现,她面对康熙皇帝,原本笑意吟吟,然而她目光转向苏午之时,面上笑意倏忽收敛去了,看着对方遍身裂缝,淌出黄金血液,尤自强撑着站起身来,王传贞抿了抿嘴,忽然微声说道:“郎君究竟是为何呢?为何要这般坚持……今时郎君只要退一步……退一步便能海阔天空了……” 她言辞模糊,但话外之意,康熙却是听得分明。 ——这个贱丨妇! 分明是在暗示那贼子当下赶快逃跑! 苏午若在此时真正‘退一步’,从此间逃跑,康熙皇帝必也拦不住他——若真正放跑了苏午这个养炼出金色薪火的贼子,对康熙日后图谋,乃至满清国祚,都可能造成不可估量的影响! 那般薪火,与他今时统治的六道伪人,天然对立,互相之间乃是‘天敌’! 康熙心头凛然,在一刹那间于心底不知咒骂了王传贞多少遍,深恨王传贞此般‘吃里扒外’之言辞,更忌惮苏午这时真正反应过来,突然临阵而逃—— 好在,那个‘贼子’摇摇晃晃地立住身形,只看了王传贞一眼,却并不回应对方的言语,浩瀚而平和的‘意’从他眉心汩汩流淌而出,顷刻间演化作另一种难以言喻的韵致。那韵致支撑着苏午的身形,令他脊梁挺得笔直,犹如一根撑天而起的巨柱! 这根巨柱最底下,也真正生出了一块巨大的柱础—— 那块柱础石座之上,雕刻着一朵盛放的莲花图案,雕刻有莲花图案的柱础,将苏午的身形支撑得更高,他的意尽数演化作拳意神韵,这般拳意神韵也被柱础拔高了,于天意接连。 轰隆! 在苏午的拳意神韵与天意接连的瞬间,他的身形在康熙、王传贞的感知之下,直接消无了! 四下里,混沌天意奔流涌动。 康熙与王传贞两个,尽皆被裹挟进了这混沌天意当中,在他们回过神来的时候,他们已然未有存身于轩辕坟中,入目所见,天意滚滚如怒潮奔腾来去,而这周流不息、翻腾不止的天意之中,陡然出现一张赤红神灵面孔! 赤红神灵面孔高悬于天顶,状极丑陋狞恶。 他裹挟着浩浩天意,猛然裂开嘴瓣,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獠牙:“康熙!你所谓的天意,与我之天意比起来,谁更高一筹?!” 神灵面孔声若巨雷轰鸣! 天地间,一道道生有龙鳞的雷霆缭绕不止! 王传贞置身于这雷霆缭绕、天意翻沸之地,倏忽间回忆起来——她的前辈,第一代王传贞与苏午最后一次交手之时,天顶中也有此般巨电劈炸…… ——苏午不仅借助了‘天柱莲花柱础’来拔高自身的天意,更将黄天法旨中封押的那道‘雷祖龙臂’运用了起来,将自身拟化为天意的拳意,与雷祖神韵相合,因而能致此间巨电迸发,雷霆缭绕!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朕乃大清皇帝,受命于天!” 康熙眼望着天顶那张狰狞恐怖的神灵面孔张开血盆大口,朝自身啃咬而来,他眼中神光闪烁,忽然间撑开双臂,天母八轮在他周身叠合,伪人六道却在他身外骤然铺开,浩浩汤汤的大清国运贯流于天母八轮之中,集聚在了他的身躯之上! 人意,国运,天意,天母诡韵……种种浩瀚力量集聚于他一人之身,他在陡然间化作一道五爪金龙,遨游于天地之中! 此间混沌天意随着康熙化而为龙,骤然崩解出无数裂缝! 裂缝之外,轩辕坟湖心岛中情景若隐若现—— 这五爪金龙撑展身形,竟反过来要将这片行将崩裂的天地都颠倒,一道道金鳞龙爪笼罩向了天顶同样倾轧而下的神灵面孔! 轰隆! 那神灵面孔眉心处,‘黄天法旨’刹那显映! 苍老而悠远的叫号声从法旨中迸发:“苍天已死,黄天当立! 岁在甲子,天下大吉!” “苍天已死——” 轰隆! 猛恶神灵面孔张开血盆大口,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直接咬住了康熙所化五爪金龙的半边龙身——这天意与天意的碰撞,国运与劫力的碰撞,他只是有稍微的迟疑,便直接落败! 黄天在此时压住了天意! 神灵面孔咬住康熙龙躯,猛然摆荡—— “万众苍生,为朕前驱!” 康熙意志依旧沉定如山,五爪金龙诸道龙臂周围,皆显现出众生六道之轮,那一道道龙爪探入众生六道轮中,瞬间从中提摄出了一座座州城、村镇、行省当中的百姓! 贩夫走卒、农人商贾、穷苦百姓尽皆出现在六道脉轮之上,他们惊恐哭嚎着,前一刻还都在现实中忙着各自的事情,这一瞬便被直接拉扯到了六道脉轮当中,直面生死间的大恐怖,被康熙逼迫来做他的‘前驱’! 正文 1136、象升(2/2) “愚民愚民! 不过是愚民而已! 打烂了这方世界,就再造一方乾坤! 贼子——来啊! 打烂这人意! 打烂这天地!”康熙龙首当中,神光暴涨,说不尽的快意舒畅! 混沌天意之间,王传贞静静悬立,她盯着天顶上那张在此时近乎于静止了的猛恶神灵面孔,倏忽垂下眼帘,目光闪动。 有种不知从何所起的情绪在她心头萦绕,挥之不去。 “究竟是为何呢?” 她低声自语。 “此下纵然是你还诸他们以生路,你亦必然成为他们心神间永恒的梦魇、烙印,你该是被万人唾弃的魔王,伱会是被一代代人诅咒仇恨的恶鬼,你必是在此后流传开来的神话当中,永恒的灾殃! 你还在犹豫甚么? 打烂他们,捂住他们的嘴—— 岂不更好?!” 康熙张狂啸叫着,龙臂之下笼罩的万众苍生,于他而言,不过是一个个可以随手捏死的蚂蚁罢了。 那张在六道脉轮当中,所有百姓看来尽皆狞恶恐怖,成为他们永生难忘之魔神的面孔,此下沉默了一瞬,忽然张开口,放开了啃咬着五爪金龙。 他的声音,在此间低低回响:“而我非你。” 在苏午拟化天意放开康熙所化五爪金龙的这个瞬间,康熙龙臂之下笼罩的六道群生尽数送归现实,那些经历了此般恐怖的百姓,无不在归回现实的刹那间,望见了着龙章冕服的老者背对他们,直面那狞恶凶邪的面容! 轰隆! 混沌天意世界刹那破碎了! 浩浩人意如一记记巨锤,轰击在了苏午的身躯之上! 轰隆!轰隆!轰隆! 咚咚!咚咚!咚咚! 巨锤轰鸣,心跳狂乱! 苏午身躯已然完全站不起身,伏倒在泥胎塑像堆中,身下淌开如水泊般的黄金鲜血。 “天恩莫测。 为帝王者,心术变化可以驾驭群臣。 一念可决万众生死,掌控万般,皆在股掌之间。 你修行到此般地步,委实不容易,算是朕的合格对手,可惜帝王并不需要与自身齐平的对手,你只能死了——临死之前,叫朕知道,你名为何?” 康熙化为人形,踏过众多泥胎塑像,朝苏午走去。 他实不愿与苏午当面,此人虽然气息衰绝,肉身崩毁在即,但其实力深不可测,他亦不知自身是否破去了对方所有手段! 然而,此般情况下,他手下无可用之人,却也唯有自身亲取敌手性命了! 那个与‘女娲’深有关联的贱妇,如今更不可靠,康熙还需分出部分注意力来,时刻关注王传贞的动作——他更不可能令王传贞帮他来杀死苏午。 对方不仅不会手刃那贼子,再给那贼子续上一口气也说不定! 敌手养炼成的薪火及至那绝于今时之天的另一种天意,令他极其忌惮,此下既有镇灭苏午的机会,康熙也绝不可能错过——哪怕为此或许需要冒一番风险! 王传贞看着康熙一步步临近那倒在泥胎塑像堆中的苏午,她眼神晃动着,听着耳畔另一个王传贞的哀求声,此女身形忽然隐入了女娲牌坊中—— 一直分出注意力,关注着王传贞动作的康熙,陡见王传贞身影消失,他不仅没有分毫放松,反而骤地紧张了起来! 此时,他已临近苏午身畔! 苏午陷于泥胎塑像当中,浑身生长出一张张元皇脸。 浓烈的死气从他身上散发出,他的心跳声近乎于无——或者本就已经消无了。 正是这浓烈的死气,叫康熙对苏午的戒备放松了一丝,将大部分注意力都转移到了随时可能出现在周围的王传贞身上——他仅仅是松懈了一丝,地上已经四分五裂的苏午各个部分,忽然尽皆贴向了康熙—— 这般近的距离,康熙只来得及以天母八轮加护周身! 苏午的两条手臂,还是攥住了康熙这具苍老身躯的臂膀! 紧跟着! 他的双腿、上下躯干、头颅尽皆在康熙身前重组,变得完整,手臂上的一张张元皇脸大张着口,咬住了康熙的手臂、肩膀,令康熙在短时间内挣脱不得! 康熙脸色震惊! 几乎化作一个金人的苏午,抬起充血的双眼,注视着康熙:“你着实是一个可怕的对手……不若与我同死罢!” 轰! 金色鲜血从他身上漫淹而出,淹没了康熙的双臂,沾染上了他的肩膀! 内中蓄积的荒寂死气轰然爆发开来,令康熙本就垂垂老矣的面容,此下更加苍老,老人斑遍布面孔,从前沾染天花而留下的麻子,此下尽数在脸上爆发了出来,一道道皱纹愈来愈深,双腮如鸡皮般打着褶垂在下巴两边! 转瞬间,康熙已经老态龙钟! 死亡追上了康熙的这具人身—— 康熙面上惊惶之色倏忽消敛,身外诸轮猛然间包容向苏午的身躯,一道道伪人手臂、苍生人意拟化的手臂从诸道轮盘之中生出,反过来抓扯苏午的身形,将苏午往天母八轮当中拉拽:“好贼子,那便同死罢! 朕躬殒命,亦要除去你这个灾殃!” 明明他自身已经濒临死境,却仍有胆魄,做出了与苏午一般无二的选择! 他要与苏午同死—— 轰隆! 正在此时! 赤金雷霆在苏午身后炸散而开,一道道雷霆蜿蜒聚集,转瞬之间形成了一道拖曳数十丈的赤金旗帜——这道旗帜,即是苏午的‘象升’! 象升旗帜一现! 昏沉晦暗的轩辕坟内,竟也亮若白昼! 此间缭绕的诸般诡韵,诸般非人之气息,尽皆在象升旗帜之下陷入了消寂! 轩辕玉棺中,凝聚出一道道灰白尾巴,卷起了玉棺棺盖,欲将自身安葬的‘九尾’,气息在此瞬间消寂下去,被九道尾巴簇拥着的婴孩,懵懂地看着天上爆发开的金红光芒,忽然咯咯地笑出了声来。 王传贞的身形忽然显现。 她还立身于原地,先前隐去自身,并未做任何动作! 然而,偏偏是她先前隐去自身的动作,误导了康熙,令康熙一步踏错! 康熙身外,天母八轮一重重被这‘白昼’禁锢,唯有‘天母孕育世界大轮’在他身后隐约显现,还能转动! 失却其余诸轮加持,康熙却不过只是个羸弱老者而已! 他此时若再与苏午顽抗——那就不是他与苏午同死,而是他先苏午一步彻底衰亡了! 康熙深深地看了苏午一眼,身后天母孕育世界大轮猛然包裹而来,将他的身躯包容于其中——而他被苏午的双臂及其上诸多元皇脸啃咬住的双臂,却未被天母孕育世界大轮包容! 随着天母孕育世界大轮猛然转动—— 他的双臂被生生撕扯了下来! 苏午攥着这两道手臂,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天母孕育世界大轮卷走了康熙——他的时间不多,‘象升’停留的时间更只在瞬息之间,这段时间,却不能用来追击康熙了! 更何况,他亦不太可能追得上藏身于天母孕育世界大轮当中的康熙皇帝。 苏午倏忽转首,看向了立于湖心岛中央的轩辕玉棺。 象升之下,棺中‘九尾’未能成功闭拢玉棺。 ‘转死为生’之能尚未彻底显发! 他的目光在旁侧寂静无声的王传贞身上微微停留,身形倏忽间在原地消隐,下一瞬,他直接出现在了轩辕玉棺之畔,遍布血痕与裂缝的双手,探入轩辕玉棺之中,抓住了沉睡于其中的‘邵道师’肩膀,及至不知何时被邵道师抱在怀里的那个婴孩! 但在此刻,白昼亮光之下,玉棺四周的一具具泥胎塑像忽然挣扎着,朝苏午汇聚而来! 它们手连着手,头抵着脚,如一圈圈环绕覆盖湖心岛、轩辕血湖、轩辕地宫,乃至整个轩辕坟所处的九山世界的灰白之龙一般! 这道一圈圈环绕的灰白之龙,最临近苏午的九具泥胎塑像,将手臂搭在了苏午的脚踝上,猛然一扯—— (本章完) 正文 1137、“临终遗言”(1/2) 苏午身形向后跌退! 他的本源在此瞬猛然摇晃了一刹那! 竟令他有神智涣散,肉身崩解之感! 那隐于九山世界背后的‘本源锁链’,在此时终于显发威能,不知浸润了多少轩辕血的本源锁链,已具备撼动苏午这个同样将轩辕血融入本源当中的‘炎黄后人’! 而且,此时更关键的是——随着苏午本源都被撼动,那笼罩了此间的‘白昼’亦在猛然间摇颤了起来! 棺椁之中,九道灰白尾巴缓缓蠕动,有了‘苏醒’的迹象! 苏午挣扎着从其上爬起,不断对抗着那九具泥胎塑像撼动自身本源的力量,他的双脚上长出一张张元皇脸,反过来凶猛地啃咬住了九具泥胎伸过来的一条条手臂,借助那一具具泥胎的力量,将苏午的身形支撑了起来! 他双手扒住棺椁的边沿,朝着内中缓缓蠕动的九道尾巴簇拥下的婴孩与邵守善伸出手去! 黄金的鲜血泼洒在棺椁之内,将棺椁染成了金色! 苏午瞳仁颤动着,加诸于本源之上的锁链不断晃动,令他的性魂都跟着疼痛得颤抖了起来,他目光摇摇晃晃,眼角余光瞥见了自己身周沸腾开来的‘血海劫影’—— 死劫,又一次临近了! “或许可以再运用一次‘后土血脉’的力量。 或许还能再以‘莲花石柱础’拟化一次天意—— 或许——” 他脑海里晃动着无数似是而非的念头,黄天法旨在他头顶浮显而出,一道道血红手臂于此时汲取着近乎于无的黄天道韵,延伸生长,伸入了血海劫影当中,从中捞出了那柄散发着令一切厉诡尽皆死寂的方天画戟! 诸道血红手臂之后,一身着金红道袍的女冠身影似有似无。 苏午的心识看见了那女冠的身形。 但轩辕坟前的王传贞,并未看到任何女冠的影踪——她看着苏午勉力支撑,近乎榨取本源一般的再次操纵起了那一道道恐怖的血红手臂,她抿了抿嘴,忽然出现在了轩辕玉棺的另一侧! 笼罩此间的‘白昼’摇摇晃晃,终于在某一刻彻底崩塌了! 那轩辕玉棺之中,一道道灰白狐尾猛然间‘苏醒’过来,它们尽皆席卷向苏午的身躯,往苏午周身遍布的恐怖裂缝当中贯刺,欲要将苏午当场结果在此间,以免苏午坏了它筹谋不知多少岁月,才等来的这个‘转死为生’的机会! 然而,就在这时,出现在轩辕玉棺另一侧,与苏午隔棺相对的王传贞,忽然将手伸进了玉棺当中—— 似由白泥塑造的手掌上,‘女娲神韵’时隐时现。 一双双白泥手臂从王传贞衣袖下延伸而出,轻悄悄地抓住了被灰白狐毛裹挟、覆盖的邵道师与那个婴孩。 她在此时抬眼看向棺椁对面——一条条蓬松的狐尾扎进了遍布苏午周身的血痕裂缝当中,一股股轩辕血中蕴含的力量,借由这一道道勾连了活人本源的狐尾,转移到了轩辕玉棺之内! 王传贞低下头去,眼神复杂。 在那九尾将绝大部分力量都用以对付苏午之时,她并未耗费多大气力,就将沉睡于玉棺当中的邵道师,以及那个睁眼看着周围变化的婴孩,带出了轩辕玉棺。 脱离了龙脉的缠绕,‘九尾气息’的侵染,邵道师亦渐渐从昏睡的状态苏醒了过来。 他看到自己身旁襁褓里的婴孩,立时就想到——这个孩子,就是道兄先前承诺要将之从康熙皇帝手中解救出来的那个婴儿! 邵道师直接把婴儿抱在了怀里,继而抬目看向那座巨大的玉棺。 玉棺四下,一具具泥胎塑像不断连接着,以这座玉棺为中心,往外不断扩张,形成了覆盖湖心岛,乃至于覆盖整个轩辕坟的泥胎塑像旋涡! 而这巨大的旋涡中心,有九具形貌各不相同、有男有女的泥胎,伸出灰白的手掌,紧紧抓住了一尊遍身裂缝,浑身犹如黄金铸成的青年男人——邵道师再定睛一看,便发现这道如同浑金所铸的身影,根本就是苏午! 如今,一道道散发出非生非死之气息的狐尾,深深地贯穿了苏午周身创伤。 那一道道狐尾,不断蠕动挣扎着,想要从苏午周身裂缝当中脱离,但他身躯之上,浮现出一张张形貌各异的面孔,那些面孔紧紧咬住了一道道狐尾,令它们在此时无法挣脱退转! 正因为九尾无法分出力量来,才导致了王传贞轻而易举地从轩辕玉棺当中,带出了邵道师与那个婴童! 最重要的就是那个婴孩。 他体内‘轩辕血脉’未有断绝,正适合作为‘九尾’布置下的这重‘断龙台——凤压龙’风水局中的‘龙’! 邵守善紧紧抱着怀中襁褓,注视着棺椁对侧那个面容精致,看起来比活人更加鲜活的女子,他还记得,这个女子先前与康熙皇帝同行。 她是苏午的敌人! 可邵道师观今下情形,那女子看起来不像是要与苏午为敌的样子。 他先前在玉棺当中‘沉睡’了过去,不知外界情形变化,在此时只能暗暗戒备着,随时准备出手援助苏午。 苏午浑身缠绕着九道狐尾,周身长出的元皇脸,紧紧咬住了那一道道狐尾,未令它们缩回棺椁之中。他抬目看向对面的王传贞,开声说道:“你帮我救下同伴与那个孩儿,今下我便不与你争抢,你可以在这轩辕玉棺当中,‘脱胎换骨’,‘重获新生’!” 重获新生,化而为人,乃是‘王传贞’的夙愿! 苏午很清楚自己这个提议,对王传贞会有怎样的诱惑。 他不觉得对方能够抗拒这个提议——一旦对方接受提议,躺入轩辕玉棺当中,他便会放开与自身想持的‘九尾’,令之与棺中王传贞斗个天翻地覆,你死我活! 对方或是想要独占轩辕玉棺中‘再造生死’的力量,因而将邵道师与那个婴孩带出玉棺,她纵做了这一件好事,苏午也不可能对她卸下防备,与她感恩戴德——把在轩辕玉棺当中脱胎换骨的机会让给王传贞,只是‘以退为进’而已! ‘王传贞’听着苏午的言语,她面上却起了一层层褶皱。 就像是斑驳起卷的一层层墙皮。 ‘女娲神韵’在她周身流转不休,毁伤着她这具躯体内蕴的力量,勾牵着她这具躯体里的劫力,使之逐渐沸腾。 而王传贞身上劫力沸腾相对的,却是苏午脚下的血海劫影,于此时则渐渐平静下去,血海劫影化作了无边黑海。 他的死劫消无了。 在短短几个呼吸的时间里,王传贞的面容就变得极其丑陋了。 她凝视着对面的苏午,忽地笑了笑,道:“我快要死了……” 苏午默不作声。 他亦感受到了对方体内力量的衰枯。 这个王传贞的某些作为,可能令其幕后存在不喜,因而对她降下了这般惩罚。 “不知妾身今日所为,是否能在郎君心底留下一点印记呢? 哪怕是很小很小,只有指甲盖大的那么一块印记……” 王传贞的声音愈来愈轻,萦绕在她身上的‘女娲神韵’却愈来愈浓,她蹙着眉,一些泥皮从她身上剥脱了下来,她的形象变得更恐怖阴森。她低声自语着,忽然向苏午伸出了一条手臂——苏午眉毛一扬,还未有甚么动作,那条泥皮斑驳的手臂,就抓住了他身上缠绕的一道道狐尾。 在那道泥皮手臂抓住狐尾的这个刹那,苏午借势一松—— 所有狐尾尽皆倒卷向了王传贞! 她身上泥皮一层层脱落—— 一些狐毛从她身上长了出来! 须臾间,她化作一只灰白的狐狸,扭头凝望了苏午一眼,便倏地投进了女娲牌坊之中! “郎君是否会记得我呢? 妾身不想再用‘王传贞’这个名字了……” 带着深深惆怅的声音,在苏午耳畔消散而去。 此下,非生非死之气息仍在汇集。 一道道狐尾交织于虚空之中,从各处缠绕向了苏午! 苏午在这时却只来得及微微转了转头,看向角落里的邵道师,他微微张口,来不及发出声音便已经‘死去’…… 但邵道师辨认他的口型,蓦然间明白了他的‘临终遗言’。 符咒! 用那道符咒! 正文 1138、凤压龙(2/2) 灰白色的狐毛在湖心岛上空肆意飘洒着。 一道道似真似幻的狐毛,裹挟着‘非生非死’的气息,聚集成了一道道蓬松而粗大、如蟒蛇般蜿蜒游行的灰白狐尾。 许多狐尾环绕在虚空中,游曳于轩辕玉棺四下。 它们缠绕上苏午被金色鲜血染透的身躯,裹挟着苏午的身躯,将苏午的身躯投进了轩辕玉棺当中。 ——于九尾而言,体内轩辕血脉未有中断的婴童,却也并非是它在这重‘凤压龙’的风水局内,唯一的选择。 康熙搜罗天下,得来的这个婴孩,纵然负有轩辕血脉,可他毕竟不曾有过修行,以这婴孩之身转死为生之后,九尾尚且需要将一切修行都从头来过,在这个过程里,稍有行差踏错,它筹谋如此之久换来的活人身,亦将功亏一篑。 而若选择苏午做这‘凤压龙’风水局中的那条‘龙’,九尾借助苏午来完成自身的生死转换,则能将轩辕血的威能完全发挥出来! 苏午本源已与轩辕血交融。 他自身的轩辕血脉,比负有轩辕血脉的那个婴孩,都更加纯正! 那些飞转飘游的狐尾,未有在意多躲藏于角落里的邵道师,连他紧紧抱着的孩童,它们都未曾染指分毫。 九尾将苏午的尸身拖入了轩辕玉棺当中。 它已经完成了自身最大的目标,没必要在邵道师这里再横生枝节。 四下里。 一具具泥胎塑像聚集在了轩辕玉棺周围,它们抬起玉棺棺盖,将棺盖缓缓合拢于玉棺之上——组成这座湖心岛上的无数泥胎塑像,于此瞬猛然崩解! 无数泥胎塑像覆盖着那座轩辕玉棺,裹挟着玉棺,往深不见底的血湖中沉坠。 无有光亮的轩辕血湖最底部,似乎埋藏着九颗巨大的人头。 那九颗人头震落了覆盖在面庞上的许多泥胎塑像,朝着缓缓沉坠而下的轩辕玉棺,张开了一张张黑漆漆大口。 它们张开大口的一瞬间,就化作一道道锈迹斑驳的铜门! 九扇铜门镶嵌于湖底,最中央的那道铜门被莫名的力量徐徐推开——铜门之后,仍旧是黑漆漆一片,看不见门外任何景象,但是,‘现实世界’里的风,通过那铜门扑进了血湖之底,在血湖底卷起了一缕缕细微的涟漪。 这浅浅涟漪,相比于此时血湖中翻腾不休的波澜,根本微不足道。 邵守善一手抱着婴孩,一手扒住近处一堆在轩辕血冲刷下渐渐分裂的泥胎塑像,在那众多泥胎塑像上站稳了脚跟,他才站稳脚跟,也顾不得其他,直接从怀中拿出苏午先前交给他的那道符咒——此符咒据道兄所说,能叫他暂时有操纵道兄尸首之能! 道兄已然身死,他的尸身被符咒唤醒以后,会具备怎样威能?邵守善难以揣度。 但是道兄既然这般要求了,便一定有他的道理,邵道师跟着照做就是! 邵守善左手并起剑指,夹住那道符咒,眉心‘意’倏忽流转而出,在符咒上勾勒出的云芨文字之上周流过一遍,符咒当即燃成一团火光! 火光中! 苏午的形影倏忽出现,站立在了邵道师身形。 他身形凝练,看起来并未虚幻之意识,但他偏偏就是真正的苏午留在符咒当中的一道虚幻意识,能将一道意识都凝练得近乎于真实的地步,可见苏午对自身性魂的修行,究竟达到了何种层次! ‘苏午’的目光在邵道师怀中婴孩上微微停留,接着含笑看向了邵道师,开口道:“道友,这个孩儿便交托你来抚养长大了。 他负有轩辕血脉,若能平安成人,日后必会有一番大成就。” 邵守善看着眼前的苏午含笑言语着,内心不知为何,更生出一种触动来:“道兄放心!贫道豁出性命,哪怕舍弃整个天王观,都必然要护这个孩子周全!” “那九尾已经裹挟‘轩辕玉棺’,直奔现实里的中皇山去了。 ‘凤凰浴火’的风水局,便设在现实里的中皇山中——就是你我都见过的那座坟山。”‘苏午’看着波澜叠起的血湖,看到了被一道道狐尾缠绕着,投去九道铜门最中央门户的轩辕玉棺,他接着道,“待会儿我与‘九尾’搏斗,会为道友开辟出遇到无有轩辕血侵染的生路。 道友带着这个孩子,直奔生路去就是了。” “好!”邵道师将怀中孩童抱得更紧,接着仰头注视着苏午带着些微笑容的面孔,“那道兄怎么办?” “我传道兄一道仪轨。 道兄脱困之后,便将这道仪轨走一遍。 若仪轨完成以后,能见中皇山中‘凤凰浴火’风水局中,有火光冲天而起,那便是我终于能渡过死劫,向死而生了。”‘苏午’向邵道师如是嘱咐道。 他有条不紊地完成各项布置,语气始终静定温和。 邵守善被他静定温和的语气感染了,心神也逐渐沉寂下去。接着从苏午手中学得了那道仪轨:“若是那风水局中,并未见有火光冲天而起,那……” “那道友有多远便逃多远罢……” 苏午笑着向邵守善说道:“道友,珍重。我先走一步。” 邵守善喉结滚动,最终只是叹了口气,向苏午道一声‘珍重’! 这道苏午的念化身,直接投入了轩辕血湖当中——血海翻腾,在顷刻间侵蚀了这道凝实的念化身,令之变得千疮百孔,濒临毁碎! 看着苏午念化身上出现此般恐怖变化,邵守善的心一时间提到了嗓子眼儿—— 而血湖中的苏午,神色毫无变化。 他看着那座轩辕玉棺被诸道狐微裹挟着,已经临近了最中央的金铜门户。 他倏忽闭上了眼睛。 神头鬼脸,发动! —— 神头鬼脸(乙之咒印):当你置身于厉诡鬼蜮之中,无法抗御厉诡侵杀、诡韵侵袭之时,你将会被暂时同化为厉诡,若无人以特定的仪轨将你唤醒,你将在厉诡的状态中持续加深,并最终成为真正的厉诡! 但你在化为厉诡之时,有较小概率保有神智! 在你自身保有神智的情况下,你将可以自行施行仪轨,令自身从诡化状态脱离! —— 浸没于轩辕血湖中的‘苏午念化身’,在引动了神头鬼脸咒印以后,当场化作虚无! 但是那沉没于血湖之底,临近了一道黄铜巨门的轩辕玉棺当中,猛然传来阵阵轰响,伴随着那阵阵轰响,轩辕玉棺棺盖被徐徐推开! 赤红如血的东王公神韵从棺盖与棺身之间的缝隙中流淌了出来,在这片金黄的轩辕血中渲染弥漫! 轰隆! 一根根漆黑的树杈从轩辕玉棺缝隙间探出! 玉棺棺盖直接被掀飞了! 轩辕玉棺当中,一棵巨树张开无数枝杈,十三根主支之上,各自生有一棵头颅! 这具有十三颗首级的诡树根系填满了棺椁内部,诸多根系环抱着一轮猩红的大日,滚滚东王公神韵便从那大日之上淌落,盈满了整座轩辕玉棺! 九尾的形影,在满载猩红的棺椁之内,根本不见影踪! 偶然显现的一道道狐尾,亦被一道道巨树枝杈缠绕、镇压,诡异巨树的根系疯狂汲取着九尾之上萦绕的‘非生非死’之气息! (本章完) 正文 1139、娲皇诏书(1/2) 嘎啦!嘎啦!嘎啦! 猩红如血火的东王公神韵周流于轩辕玉棺周围,那恐怖至极的神韵,竟将四周流淌的轩辕血都推荡而开,无法临近玉棺! 一根根遍布人脸状鳞片的枝条,从玉棺内肆意伸展开枝节,在黄铜巨门之前肆意生长,于短时间内生长出了血湖表面,丛丛枝丫铺满湖面,尽情贯穿了湖面上漂浮的一具具泥胎塑像,将它们自身作为养料,供应漆黑巨树的生长! 巨树十三根主支之上,各自生出种种禽兽的头颅! 而位于最中央枝干上的头颅,乃是一颗面容极英俊的人首! 这是苏午的首级! 苏午脸色煞白,紧紧闭着双眼。 于他头顶,一轮漆黑日轮转转动不休。 转动的漆黑大日之内,渐渐浮现出了苏午的形影,原本只有浅淡轮廓的苏午形影,在瞬息间凝实,连苏午的五官面容,都在那形影轮廓中纤毫毕现! 漆黑大日之中,显化出了苏午的‘性魂’! 他这次化为厉诡,极幸运地保留了自身的部分神智! 尽管四周东王公神韵不断冲荡,‘九尾’亦开始猛烈挣扎起来,酝酿起下一次的反击,二者冲撞之下,苏午实不能保留神智过久——但他此时此刻既保有了神智,便也已足够他做出一些事情! 黑日轮下,主干顶上长出的苏午头颅,倏忽张开眼目。 他直勾勾地顶着邵守善,眼神里说不尽的阴森诡邪——此时的邵守善还抱着那个婴童,趴伏在几具逐渐分崩离析的泥胎塑像之上,其眼见诡树长出水面,树顶高悬的苏午头颅,将目光盯上了自身,一时间亦甚为忐忑难安。 暴烈东王公神韵席卷之下,他连在湖面维持平衡都已极困难。 又何谈去抗御那裹挟着东王公神韵的诡树?! 哗啦! 几丛漆黑树枝骤然间蜿蜒至邵守善趴伏的几具泥胎塑像周围,将那几具泥胎塑像亦统统贯穿,把它们化作了供给自身生长的养料。 邵守善看着这一幕,禁不住心脏狂跳! 他目光注视之下,那几丛遍布人脸鳞片的漆黑树枝,忽然间在他身下交叠,形成了一副‘木排’。 这副由漆黑树枝纵横交错的木排,死死地收敛着自身的东王公神韵,避免那般神韵毁伤了邵道师,之后,木排就托着邵守善,往湖底下沉! 木排所过之处,散发出滚滚荒寂气息的轩辕血纷纷避退,在短时间内为邵守善与他怀中婴孩,撑起了一片无有凶险的隔断世界。 邵守善便乘着木排,穿过这‘安全通道’,与轩辕玉棺‘擦身而过’! 他乘着木排,脱离了轩辕地宫,回归到了现实之中! 在将邵守善二人送回现实之后,苏午的意识便再也支撑不住——于东王公神韵、九尾非生非死之气息禁锢缠绕之下,倏忽沉寂了下去。 树顶长出的苏午头颅,闭上了眼目。 于他头颅上转动不休的漆黑大日之内,再不见苏午性魂形影! 轰!轰!轰! 无数如蜈蚣般接连起来的泥胎塑像,被生长于湖面之上的诡树树枝贯穿了,它们簇拥在诡树周围,在一声声爆响声中,各自崩解作一副副锁头—— 众多锁头被非生非死的气息贯穿着,犹如一道道锁链一般,反过来缠绕住了诡树的树杈枝干,将这棵诡树往湖底奋力拖拽! 九尾在此时骤然发力,以至于浮出湖面的诡树再度倾塌于大湖之下! 滚滚轩辕血在那些‘本源锁’不断锁住诡树枝条,禁锢住诡树散发出来的‘东王公神韵’之时,亦跟着倒灌了过来,金色鲜血漆刷于诡树表面,灌注进轩辕玉棺当中,与棺中盈满的猩红若炽日的东王公神韵分庭抗礼! 二者相持之时,一道道狐尾缠绕住巨树之身,猛然间拖拽着这棵巨树,穿过了那扇黄铜巨门! 轰隆! 遍生人脸的诡树在中皇山中‘坟山’之上张牙舞爪,伴随着它每一道枝丫的摆动,枝杈上缠绕的锁链也俱纷纷摇颤,发出震颤活人性灵的清脆响声! 叮叮叮!叮叮叮! 一道道狐尾在诡树树身上蔓延缠绕开来。 四下群山开始震颤,山下伏延的龙脉,尽朝这座坟山聚集! 与此同时,伴随着一阵剧烈的轰鸣声,黄金般的血液从坟山明堂位倾泻而出,在山谷中蔓延开来,遍及于这片山谷的无数道幽深裂缝,尽被轩辕血充塞,所有血流顺着此间的山势龙脉之变化,皆朝着那棵巨大诡树,朝着那座轩辕玉棺汇集而去! 禁锢着诡树的无数把本源锁,随着巨树猛烈摇颤,东王公神韵不断冲击,终于一把接着一把地毁碎了,掉落满地,落地即化为一具具死尸! 这为数众多的死尸,渐渐淹没了诡树。 在坟山上又形成了一座尸山! 尸山之顶! 那座让人一眼望见,便不自觉会被其吸引,继而朝着它不断走近的刻字石峰之上,蜿蜒文字如一道道龙蛇一般,从石峰上褪脱了下来。 这座疑似是‘女娲石刻’的石峰上,褪脱的文字化作了一股股白气。 这一道道白气,流转入尸山之中,为‘九尾’所吸收! 九尾在这个瞬间,将诸多狐尾纷纷收缩,聚集于一半东王公神韵汇集、一半轩辕血盈满的玉棺之内,一片血红的玉棺中,倏忽间漂浮出了一个‘人’! 他面容英俊,身材高大,与苏午模样一般无二! 这个与苏午模样身形一般无二,从哪里看去都与真人别无二致,然而却一点‘人味’都没有的‘人’,在满棺血水中翻了个身—— 由九尾所化的这个‘人’,由此开始背对着诡树。 而‘他’的后背上,刻满了诸多蜿蜒若龙蛇的字迹。 如此密密麻麻的众多字迹,曾经出现在坟山顶的那块石峰之上,今下却烙印在了九尾化成的这个‘人’背后,可见所谓‘女娲石刻’,就是九尾专门为自身准备的一重有诡异效用的工具! 那些蜿蜒如龙蛇的字迹,此下仍在那个‘人’的背部似龙蛇般游动着,逐渐转化为一篇能被所有生灵——哪怕是猪狗禽兽都可以看懂的文章! 连厉诡也能读懂这篇章! 这篇章上说:“朕补天道,昭彰人运,乃遗此物,身具‘彼岸’之性。因之补天有功,特立此诏,表彰其功,乃容其持此诏吞噬朕所出万灵,以赏其功!” ‘九尾’背上的篇章,乃是一道诏书! 此诏书传递出来的核心意思,即是容许‘九尾’持诏吞噬那下诏人的任何后代子嗣,以此来赏赐‘九尾’曾经‘补全天道’之功! 现下‘九尾’将这道诏书亮给了诡树—— 诡树虽具东王公神韵,但它毕竟并非真正东王公。 它实由苏午所化! ——那下诏之人的身份,凭借诏书内容,就能够确定其多半就是‘女娲’,今时人皆视女娲为‘人文始祖’,今时之人自然也就都是女娲后人了! 九尾化为人身,持诏行事。 便是要以人身的自己,容纳诡身的苏午! 如此,正成‘凤压龙’之局! 它再承受一道轩辕血洗礼,自身又究竟会成长到何种程度? 根本就无法估量! 正文 1140、“不准!”(2/2) 九尾后背上的篇章,如溪流一般蜿蜒流动着。 那篇章中传递出的意志,贯彻了死与生,以及所有非生非死之物,连厉诡都被这意志所笼罩,无法抗御这道诏书上的内容! 在轩辕玉棺之上张牙舞爪的诡树散发出的东王公神韵,于此时骤地消敛。 诡树逐渐陷入沉寂。 莫大的‘禁锢’力量萦绕在它的每一根树杈、每一丛根系之上,令它无法挣脱,任由一道道狐尾缠绕住它,将它往九尾后背上裂开的缝隙中拖拽——九尾容纳了诡树之后,便会彻底在此间形成‘凤压龙’的风水局! 此后,它只需再等待一段岁月,在棺椁中等待自己的新生即可! 诡树的根系徐徐沉入了九尾背部裂开的裂缝之内,小半个树身为‘九尾’所容纳,而九尾自身并未因为容纳了这样巨大一株诡树的树身,而有丝毫被撑破的迹象。 诡树顶上那轮徐徐转动的漆黑圆日,此时亦停止了运转。 它寂静地悬停于紧闭双眼的苏午头顶,随着树身越发沉默入九尾背后裂隙之中,漆黑圆日内,似乎荡漾起了层层涟漪。 伴随着涟漪似有似无的弥散开来,漆黑圆日之中,倏忽间浮现出了一张面孔! 宽面、黑须、大耳……一张宽厚温和的面容,出现在了漆黑圆日之中! ——被苏午融合于自身识藏当中的‘轩辕识’,此刹倏地‘破土而出’,投映于漆黑圆日之内,‘轩辕黄帝’显出真容来,注视着九尾背脊上的‘娲皇诏书’—— 漆刷于诡树树身上的黄金血液,此刹亦流转起来,汇集成了两个甲骨文字。 这两个甲骨文字组合起来,明确表达出了轩辕的意志。 轩辕黄帝,亦为苏午下了一道诏书! 诏书曰:“不准!” —— 娲皇诏曰:“朕补天道,昭彰人运,乃遗此物,身具‘彼岸’之性。因之补天有功,特立此诏,表彰其功,乃容其持此诏吞噬朕所出万灵,以赏其功!” 黄帝诏曰:“不准!” —— 轩辕诏书言简意赅,‘不准’这两个巨大的甲骨文字,遍及了诡树周身! 九尾背脊之上,浮现出的那篇诏书一时如沸水般翻腾了起来,施加于诡树之上的禁锢力量在此时变得愈发强固,但诡树自身所具的‘东王公神韵’,却在此时借助黄帝诏书的力量,穿透了那强横的禁锢,一瞬间溢发了出来! 无数根树杈攀附虚空,往上提拔。 将已经小半没入九尾背后裂隙内的树根,硬生生抽拔出了九尾裂隙! 一丛丛树根树枝绞缠在轩辕玉棺之上,同时向着四面八方汇集的龙脉不断蔓延,勾连这些龙脉的因果,在短瞬间内,纠结了所有龙脉,缠绕于‘九尾’身躯上! 化为人身的九尾奋力挣扎! 诡树不断晃动! 一滴滴轩辕金血从树身洒落,不停地浇泼在九尾背脊上,侵染了它背脊上浮现出的完整诏书——禁锢诡树的力量由此进一步被削弱! 洒落的轩辕金血愈来愈多! 九尾背后诏书,终于完全被刷花——娲皇诏书的意志就此消散,诡树的所有禁锢就此消无! 轰隆!轰隆!轰隆! 群山震颤开来! 龙脉一道接一道地缠绕在棺椁之上,跟从诡树的因果勾牵死劫规律,尽数覆盖在‘九尾’身躯之上,将它淹没,封押! 此后,诡树根系深扎于群山裂隙,轩辕血河之内,不断地追溯因果,试图染指群生,将天下群生亿兆黎民的因果都尽数贯穿—— …… 轰! 邵道师躲过一块从山壁上砸落的巨石,抱着婴孩在群山间飞快穿梭,终于临近了一片还算宽敞、四周无有遮挡的空地。 群山都在摇晃,地龙正自翻身! 黑须道士神色焦急,远望向群山遮掩下的巨大坟山,看着那从坟山顶上延伸出去的一道道漆黑树杈,他从周围捡拾来许多石块,在自己身前垒成了山形坛。 随后,他放下怀中婴孩,取出一炷香来,插在山形坛上,跟着朝山形坛不断叩拜:“苏午——魂归来兮! 苏午——魂归来兮! 苏午——魂归来兮!” 他今下所行仪轨,比之以往诸般斋醮法会而言,都极其简陋。 然而这是苏午传于他的仪轨,据那位道兄所称,这仪轨正能唤回化诡的道兄魂魄,令道兄重新归返人身! 伴随着邵道师声声呼唤,插在山形坛上的线香飞快燃烧,烟气袅袅浮动,竟在山形坛上形成了团团香云。 香云连接成幡,随邵道师的呼唤声摇摆舞动。 幡影猎猎! “苏午——魂归来兮!” 邵道师不停地叩拜着,脑袋业已磕破。 群山尤在摇晃,不少石块被泥土浊流裹挟着,就往他这畔倾轧而来! 他心神更加焦急,越是焦急,内心反而越发虔诚,呼唤声跟着变得愈发坚定—— 在这一遍接一遍地不断重复呼唤当中,蓦然间,他感觉头前天空被金光照亮,四下里晃动的群山都恢复了寂静——他匆忙抬起头,便见群山遮掩着的那座坟山顶上,燃起了熊熊金火! 回来了! 邵道师心下一松! 又见泥土浊流仍在朝着自己身畔蔓延,再不敢犹豫半分,抱起地上婴孩,拔步飞奔而走! …… 坟山上,疯狂舒展枝杈、延伸根系的漆黑诡树树皮上,一张张人脸相继剥脱化无,紧跟着,整棵巨树都不断往棺椁之内汇集、坍缩,最终回转作正常的人形。 浑身遍布裂缝,流淌出金色鲜血的苏午,仰面躺倒在棺椁之内,在他身下,‘九尾’转回九道狐尾之形,被丛丛龙脉缠绕禁锢着,再也散发不出丝毫‘非生非死’之气息。 四下的龙脉仍在周流着,聚集在棺椁四周,将这重棺椁不断包裹。 每一道龙脉上,都沾染了金色的轩辕血。 轩辕血流尽汇于棺椁之中。 几道龙脉将玉棺棺盖拖拽而来,覆于棺椁之上。 丛丛龙脉缠绕着轩辕玉棺,将它拖入了山缝裂隙中。 玉棺在龙脉交织之下渐化于无——这座玉棺本就是自龙脉之中而生,乃是‘山中大药’,它被龙脉裹挟,本形自然也会化入诸道龙脉之内。 但它内蕴的力量,却徐徐浸润了苏午的尸身。 滚滚轩辕血回转苏午之身,裹挟着他身下的‘九尾’,为苏午‘转死为生’作准备。 凤压龙之局自今时尽被破去。 转化为了‘龙穿凤’的风水局! 龙脉裹挟着苏午与九尾,遍处游行。 中皇山中的坟山在地龙翻身中崩塌毁碎,那座曾经承载娲皇诏书的石峰,亦在地龙翻身之中四分五裂,崩解化无。 …… 黄泥大海寂静流淌。 浊流之中,无数破碎沉寂的厉诡本形随泥水聚散。 忽然,这片黄泥大海的某一块水面之上,荡漾起了层层涟漪,一条白藕似的手臂从那涡旋中心伸出,泥水底下似乎生出一股力量,推动着那条雪白手臂往上浮起。 那道白藕手臂连着圆润香肩、精致面孔、婀娜身形尽被推上了黄泥海面。 她悬立于黄泥海面之上,婀娜身形之后,一道银白色、状极蓬松的狐尾来回摆动。她懵懂地看着四周的黄泥大海,最终把目光投向了黄泥大海中央。 目光所照之处,有一眼澄澈透明的泉池——人种池。 人种池上,一道温柔慈和的女形虚影在天空中若隐若现。 拖着一道狐尾的女子,赤足轻轻踩过黄泥海面,临近了那清澈见底的人种池,仰头注视着天空中若隐若现的女形,她眼睛里带着些丝胆怯,但更多的则是孺慕之情:“皇母。” 狐尾女子朝那若隐若现的慈和女形跪下,磕了三个头。 居于天地中央的慈和女形,在此瞬好似微微低了低头,又好似根本没有任何动作,静静地站立在原地,对狐尾女子的呼唤不作任何回应。 狐尾女子则跪在地上,自说自话:“皇母…… 我、我往后就不叫王传贞了……不知为何,就是不喜欢这个名字哩……” 正文 1141、康熙五十四年(1/2) 康熙四十九年春。 直隶省郸城中皇山内,疑有地龙翻身,前往山中打猎的诸多猎户,九成丧生于其中。 此后,中皇山内,‘女娲石刻’显世之消息不胫而走。 时有太名府府台公子‘兀尔康’者,纠集朋众,探秘中皇山,却无一人生还。 尔后中皇山连同太行山脉震颤数日,山下民众尽皆搬离。 后有官军搜寻此地,搜寻数月,一无所获,官军无功而返。 …… 康熙五十一年。 皇帝废黜‘胤礽’太子位,自此以后,不复立太子。 胤礽被废后,乃被幽禁于禁宫之中,不得与外人相见。 京城中,因胤礽被废黜皇太子位、幽禁事,谣言四起,时有算命人张某声称,二阿哥胤礽已然命绝,乃陷‘龙吞龙’命局之中殒命。 朝廷因此般谣言,大索全城,追查算命人张某之下落,然无所获。 …… 康熙五十二年。 因太行山中地龙翻山事,天王观举观搬迁至豫地景室山。 其时观主领弟子闭关修行三年,至此时出关,适逢‘万目厉诡’侵袭洛阳及周边诸多州城,乃领门下弟子迎击厉诡,将‘万目诡’镇压于己身,令数百万生民性命免遭厉诡荼毒。 邵道师受康熙照见,赐号‘度厄真人’。 同年末,邵守善与素珏道人结为道侣。 …… 康熙五十四年。 太行诸山再度震动,声震千里,群山倾塌无数。 官军封锁太行诸山,严禁百姓入内,于山中搜寻数月,无所获而去。 …… 吱呀,吱呀…… 天刚擦黑,昏沉沉的山野间,响起一阵车轮轧过泥土的声音。 伴随着那阵响动,有些女子或哭或笑的声音,就随着寂冷的风,一阵一阵地在太行山脉某座小山下的荒村中传了出来。 “昨日里闷悠悠如痴如醉,思想起那射雕的人哪,病卧在深闺,这一箭双雕令人佩服…… 我有病了,何日里能展开我这紧锁的双眉……” “谁爱风流高格调,共怜时世俭梳妆……” “皓月呀当空啊,亮如白昼啊,有姑娘闷坐~就在青楼,斜倚栏干两泪交流……” “长空呀,雁儿飞……” 那哀哀切切或哭或笑的唱曲儿声响了一阵,紧跟着便有几声鞭子抽打在皮肉上的声音,在闷闷的夜里响起了。 一个男人的呵斥声在鞭响过后传来:“老实点儿!都莫再唱了!大夜里听着你们唱歌儿,没把爷们吓死!” “呵呵……” “王家那位老爷,以往最喜欢听奴家唱这《梵王宫》哩……” “谁又不是呢,三年前奴家也是红遍了八大胡同的宝儿呀,那时候甚么崔官人、李大爷,地方上的清知府,京城里的周翰林,都是奴家的入幕之宾,奴家还记得,周翰林的那条舌头比他下面可硬得很哩…… 结果没风光俩月,就到了二等窑子,再几个月去了三四等,往后就在大草棚子里接客啦…… 这下子倒不见那些王大爷,李大爷了,只有拉车的力夫,操持庄稼的汉子…… 呜……” “姐姐,别哭了。 咱们都是要死的人了,还想从前那光景做甚么呢? 没得伤心罢了……” 几个女子回忆着往昔,又哭作一团。 那哀哀哭声在山野间传出很远很远。 山道上,两个衣衫上打了许多补丁的男人拉着一驾排子车,排子车坐着四五个‘人’,这几个人发丝蓬乱,如鸡窝一般盖在头顶,垂下来枯草般的乱发,遮蔽住了她们的脸孔,只能从她们各自穿着的那些遍布脏污的花衣裳上,能大概分辨出她们乃是女儿身。 五个女子身上衣衫单薄,有几人的袖口、裤腿被撕破了,便露出其下枯黄的皮肤来。 在她们枯黄的肌肤上,长着一团一团如杨梅子般的病疙瘩,有些‘杨梅子’上,还烙有一道道红印子——那些红印子,俱是以烧红的铁条烫在皮肤上才留下来的。 排子车左右,还有几个戴瓜皮帽,各自留一根长辫子,衣衫整洁的男人,他们身量还算高大,满脸横肉,一个个手持棍棒、鞭索,听排子车上那些女子又哭又笑听得不耐烦了,便操起鞭索棍棒,劈头盖脸地拷打起排子车上的几个女子。 那五个女子摇晃着身躯想要躲避,但她们早就没了多少力气,越是躲避,反而会换来越多的拷打,索性都坐在板车上,任凭周围的打手们拷打。 这一顿拷打下来,排子车上的动静总算小了一些。 两个男人拉着车沉默地朝前走,一直走到了某座小山脚下,为首的三角眼打手喝了一声:“停!” 排子车停在那山脚下。 打手们又挥起了鞭子棍棒,驱赶车上那几个妓女:“滚下来,都滚下来!” 几个妓女爬下了板车,在山脚下那棵野槐树下缩成一团。 此时已经入冬。 天很冷了。 她们却都穿着单薄的衣裳,在冷风里瑟缩着,颤抖着。 为首的打手打量着几个妓女,令她们抬起头来,掀开遮盖面部的头发,好叫他辨认出这几个女子的脸容——其实也无甚可分辨的,几个女子满脸烂疮,要么留有火筷子烫梅毒的疤痕,要么就满是烂疮,一个个连脸盘儿也毁了,送到大草棚子里去,也不会有人光顾她们。 打手首领之所以还要辨认一番,却是为了防止妓寨里心思野的那些丫头子,装成这些不中用的老妓女,借机逃跑了去。 这些女子,说是老妓女,其实一个个年纪都不超过二十五岁。 大多在二十出头的岁数。 二十出头,身体便已被病痛折磨,迅速衰败成了将死的样子。 “你们待会儿就往山里走,别再在外头抛头露面了! 若是叫人在外面瞧见了你们——结果不必老子多说吧?”打手首领阴森森地看着几个妓女,冷笑着道,‘胭脂胡同’里的柳姑娘,百顺胡同里的翠宝儿,石头胡同里的甄花魁……她们运气没你们这么好,叫‘老板’一人一口薄皮棺材,一人一根棺材丁儿,把她们都送走了…… 尸体都被拉去婚配了! 今下我把你们送到这太行山里去,也是给我自己积一份儿功德。 但你们得听话,不能跑出山外头,叫‘老板’发现了你们还活着,他必得从我这追回那几副薄皮棺材的钱,我少了几分银子不说,你们自己可就没活头了! 明白不明白?!” 五个妓女各自点头。 “行吧,那你们往山里去吧。 我在这看着你们,等你们走远了,我们再走!”打手首领冷笑了几声,朝身旁一个手下努了努嘴,“给她们一盏红灯笼!” 那个手下立刻将手里那只纸扎的红灯笼丢在了地上。 一个妓女俯身将红灯笼捡起来。 通红的火光映照出几个打手阴森森的脸。 几个妓女各自惨笑,随着提红灯笼的妓女,晃晃悠悠地转过野槐树,往太行山里走去。 其实这些人,哪里是在给自己积阴德呢? 她们这般荒败的身体,往刚刚发生过地龙翻身的山里去,过不了多久,也就没得命在了。 连尸体都有人抢着要,可以给自家人婚配的那些妓子,也是有名有数的花魁妓女了……她们这些人,之所以还能留一口气,在山里等着死,倒是因为她们从前还没红到花魁的地步去。 几个打手站在山脚下,目送着那黑天里的一盏红灯笼,晃晃悠悠地隐入了深山中去。 他们多等了一会儿,直到灯笼光完全隐没消无了,才转回身,依旧令那两个衣衫破烂的龟奴拉着车,按原路折返。 黑天下,响起打手首领的唾骂声:“肏丨他娘的! 天都这般黑了! 以后不做这种活儿了,几个将死人的留命钱也没几个子儿,咱们却得冒着黑天赶路的风险来把她们往山里赶! 待会儿到前面的荒村里停下,在那里对付一宿罢。 过了今夜,明天白日再赶回去……” “好嘞,爷!” “都听您的!” “哼,听老子的,你们才能多几口饭吃。 待会儿少不了你们那份儿银子!” “嘿嘿……” “爷,您大气!” (本章完) 正文 1142、山庙(2/2) 太行山中遍是泥泞。 五个妓女相互缠缚着,追着那盏红灯笼散发出的光芒,在泥泞中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 某个妓女不慎一脚踩空,被破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一只小脚卡在了山缝中,她无法将脚掌抽出那山缝,连连惨呼出声:“我的脚卡住了,我的脚……” “怎么了?” “我看看……” 其余几个妓女也未抛下这个同伴。 她们已经沦落到如此地步,彼此间更多出许多同命相怜的情感,往日里在青楼妓寨之中互相争风吃醋,斗宠邀功的心气儿,早就在龟公的火筷子一下一下烫烂全身的皮肤,在郎中强灌下的一碗一碗‘大败毒药汤’,在打手一棒一棒打在自己肚子上,打落腹中胎儿的时候消散了个干净。 同是天涯沦落人,各自又都命不久矣了,互相间自然能帮一把就帮一把。 ‘钏宝儿’提着红灯笼,将那灯笼杵到摔倒的妓女跟前。 红彤彤的火光,映照出了那个跌坐在地的妓女的真实情形—— 她裙子下的一条腿,正被两根暴露于空气中的巨树根系缠夹住了,泥浆碎石浸没在她那条腿周围,叫她无从挣脱。 ‘钏宝儿’顺着那树根的脉络,往前头看去,就看到一棵巨大的、得有几百年树龄的大树倾塌了半边,巨树的根系有大半脱离了山石泥土,暴露在外。 那丛丛缭乱的根系后,似乎还掩藏着一个黑漆漆的所在。 “翠姐姐,你别害怕,能搬开的,不会有事…… 来,大家都搭把手,把这两根木头搬到旁边去……”钏宝儿低下头去,把红灯笼摆在一块平整的石头上,让火光尽可能地映照出跌倒的妓女‘小翠’腿部周围的情况,随后招呼着其余几个同伴,帮着清理了小翠腿部周围的泥浆,令那两根缠夹住小翠腿部的树根彻底暴露了出来。 小翠眼眶通红,垂下眼泪:“钏妹子,多谢你,多谢你啊…… 我从前不该跟管事的多嘴,让他收了你的私藏钱,都是我的不是……你知道我做的不对,还愿意帮我,我、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谢你才好…… 要是我能活下来,我以后就给你当牛做马了……” “都这个时候了,还说过去的事情做甚么?” 钏宝儿满脸都是火筷子烫伤皮肤后留下来的疤痕,那一道道或暗红或紫黑的疤痕爬满她的面孔,却也难压住疤痕四下里丛生的‘杨梅子’,她低着头,一边闻声安稳着小翠,一边与其余几个妓女一齐掰住了一截树根。 “咱们一齐用力,把这树根掰开些。” “翠姐姐,你待会儿觉得脚上放松了,就赶紧把脚抽出来!” 小翠连连点头答应。 几个妓女抱住那一截比她们大腿都要粗几圈的树根,抿着嘴,一齐往一个方向使劲—— “嘿——” “有点松了! 腿还动不了!” “越来越松了!” 小翠连声言语着,并且不停地转动着脚腕,尝试把脚抽回来。 四个同伴听到她的话,俱受到了鼓舞,手上用的劲儿越来越大,终于——小翠感觉脚踝处的压迫感完全消失了,她猛地一抽,就将卡在两截树根里的脚抽了回来! 她顿时喜极而泣! 然而,便在此时,一阵强烈的响动从她背后传了过来! 轰隆!轰隆! 轰隆隆—— 几个妓女一齐抬头朝小翠身后看去,就见到那棵已经在地龙翻身之中倾塌了半边的巨树,此下像是少了大部分支撑一般,推金山倒玉柱般朝着一个方向倾塌,那巨大的树冠裹挟着泥浆与石块,轰隆隆地倾塌而下! 五个妓女脸色煞白! 在这时她们纵然想要逃跑,想做甚么应对,却也做不了! 单单搬动压住小翠脚踝的树根,已将她们的力气消耗了个大半,她们此时纵是有心,却也无力回天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巨树被泥石流裹挟着,向下方倾倒—— 轰隆! 泥沙裹挟巨树倾塌的声音响了十数个呼吸,便渐渐消止了。 妓女们还站在原地。 那滚滚泥石流就在她们几个前头一丈外的位置停住,未有继续朝前倾淹。 几个妓女愣愣地看着停在自己前头的泥石流,那棵大树的树枝从泥沙中顽强地伸展出来,还甩出了许多泥点子,溅落在几个妓女身上。 “福大命大!” 某个叫‘巧儿’的妓女长吸一口气,忽然喊道!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必有后福啊!” 众妓皆被巧儿这一生叫喊而唤回了魂儿,她们擦着眼泪,口中低声念叨着。 此时,这场猝然而发的泥石流淹没了山道,截断了妓女们的前路,几人也没胆子在踩进那些陷泥当中,翻过这道新形成的土坡。 天色越来越黑。 夜里的山风冷得渗人。 钏宝儿捡起了旁边石块上的红灯笼——那场突然而发的泥石流,倒是未有将这只红灯笼卷走,此时稍微有一点火光,都能给几个同伴带来无限的慰藉。 她提着红灯笼,照了照左右四下,又看向方才大树支撑的位置。 那个黑漆漆所在的轮廓,此下愈发清晰了。 “你们看,那里像不像是一座小庙?”钏宝儿同几个同伴说道。 众同伴被她的话吸引了注意力,也都往灯笼所指的方向看,在泥土浊流尽皆裹挟而下以后,那个黑漆漆所在的轮廓愈发清楚了——那就是一座嵌入山体的山庙! 山庙经过方才泥石流的震荡洗礼,此下仍旧纹丝不动,不见有甚么倾塌的迹象。 “是一座庙呀!” “山神庙吗?” “那庙挺结实,都这样了还没塌……” “这外面越来越冷了,要不然咱们……” 几个妓女想到了一块去。 她们尚有几分姿色的时候,不是在分作三六九等的窑子里伺候客人,就是在被罚‘跪香’立规矩,却是甚少接触外界,根本没有在野外的生存经验。 如今在一个地方遇着了凶险,最好还是赶紧远离此间,避免后续可能会产生的连锁反应。 这几个妓女却是没有这些常识,还大着胆子聚集起来,走近了那个黑漆漆的所在。 红灯笼照应出那座有着黑色瓦片、刷着一层黑漆的墙壁、黑色木门的山庙,两扇庙门紧紧闭拢着,看不清里面的情形。 钏宝儿把灯笼交给身旁一个妓女,她主动伸出手去,用力推了推那两扇庙门,却未有将庙门推开。 “里面堵住了,推不开……”钏宝儿有些失望地与同伴们说道。 “咱们一起用力,多试一试!” 几个妓女纷纷回应,她们把灯笼放在了一边,拿肩膀顶着那两扇漆黑的门,用力地朝前推着,两扇木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声,渐渐裂开了一道只能容人擦身而过的口子! 这时候,钏宝儿又捡起灯笼,把灯笼杵进了那道裂口内,映出了庙内的情形: 一些石块树根堆积在庙内,堵住了两扇庙门。 那些石块树根俱从庙门正对着的方向倾轧而来,庙门正对的方向,不见有庙墙,只有一个更加幽深的洞穴。 灯笼映照下,几个妓女能看到庙子里的环境还算干燥,几张桌台倒在乱石堆中,小庙侧墙边还堆了半面墙的柴禾,破旧的香炉里躺着好几节蜡烛…… 单是红灯笼映照出的这些情况,便已经给了妓女们深入庙中的理由。 外面阴冷潮湿,山风呼啸犹如鬼哭。 庙内却甚为干燥,且还有前人积下的柴禾。 这个地方乍看起来,倒是个避风的好所在! 正文 请假条 这两天在参加家妹的婚礼,家妹嫁到了距我很远的地方,来回乘车需要一两天的时间,需要今天明天请两天假,谢谢大家!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请假条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 正文 1143、洞穴里的金光(1/2) 呜! 山庙外阴风呼啸而过。 几个妓女衣衫单薄,被这阵山风吹袭过身形,俱有种冷意刺骨,连血液里的余温都被阴风带走的感觉。 红彤彤的灯笼火还在映照着山庙内的情形。 一个干燥的、堆满了木柴、可以避风的小庙,在火光的映照下,越发带给在场几人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全感。 妓女们犹豫着,沉默着。 片刻后,钏宝儿晃了晃那盏探进庙门内的灯笼,出声道:“翠姐姐,巧儿妹妹,还有孙妹妹、玉姐姐……咱们、咱们到庙里去吧? 庙里头还连着个洞穴哩……不知道通到哪里,说不定藏着甚么凶险。 但那里面再有甚么凶险,也比咱们留在外头,随时都可能掉到山沟里摔死,被山上乱跑的黑熊豹子给叼走,被山岭子里藏着的孤魂野鬼给杀死……比这些总要好许多罢? 里头不少柴禾,临死前,咱们还能暖和暖和…… 你们觉得呢?” 几个妓女亦知自身情况,在这冷寂阴森,又险峻非常的山中,怕是支撑不了一夜,她们自觉是没甚么活头了。 临死前能暖和暖和,得一夜安睡,也算是老天爷给自个儿的恩赐。 是以钏宝儿首先出声提议后,剩下的几个妓女便纷纷点头应声:“是啊,咱们在庙里躲一躲罢……” “也算是老天垂怜,倒给了咱们一个能暖和暖和身子的好所在!” “我现在冷得直打抖哩,再这么吹几阵风儿,我的魂儿就得让风给直接吹走了,快些去庙里罢……” 妓女们言语着,便合力将那两扇被里头堆积的石块杂物堵住的庙门,又给推开了一些。 而后,钏宝儿打头、巧儿紧随其后。 五个妓女依次通过了两扇庙门间的缝隙。 钏宝儿将红灯笼放在一个较平坦的石台上,灯笼火跳跃着,也将山庙内映照得明暗不定。几人都钻进庙里以后,又折回去,重新将那庙门合拢得只剩两指头宽的一道缝隙,这样既能叫外面的空气流通进来,又不至于使山风呼呼地往庙里灌,带走庙子里的热气。 妓女们一边细声交谈着,一边合力搬运庙中堆积的杂物、石块,逐渐清理出一方空地来。 面上都是火筷子烙印、骨瘦如柴的巧儿,与满脸杨梅子烂疮的翠姐姐合力搬走一角石砌的桌台,显出了下面一副布质的画儿。 那画儿裹着几块乱石,沾着许多香灰。 身量要比其余几个妓女高许多的玉儿拿衣袖擦去了画上的香灰,几个妓女里长相最周正,即便脸上还生着杨梅子,依旧难掩丽质的钏宝儿搬去画上压着的石块,那副布画就此显露于群妓眼前——画的是一金冠白须,手拄龙头杖,穿着绿袍的神灵画像。 群妓一看那画像,便知这座山庙主要供奉甚么神灵了。 “是山神老爷的画像哩……” “把画儿摆起来吧,咱们占了山神爷的地方,一人给他老人家磕三个头,请他不要怪罪。” “是这个理儿,是这个理儿……” 妓女们小声言语着,便把山神画像挂在了门侧的那面墙上。 ——这道神像本来该挂在正对门的墙壁上,毕竟这座小庙,也只主供山神爷一尊神灵,并无陪祀之神,将主祀神画挂在陪祀神的位置,多少有些不合规矩。 然而,当下庙门正对着的位置,早已没有了庙墙! 许多石块从那个黑漆漆的洞穴里铺压出来,冲垮了原本的庙墙。妓女们也只得先把山神爷画像挂在侧面墙上,依次给画中神灵磕了头,赔了罪。 随后起身在庙中间堆了一些柴禾,拿灯笼火点燃了。 群妓聚集在火堆边,被热烈的火光熏陶着,那股浸入她们骨髓中的冷意便在火光的熏烤下,逐步消褪下去,几个妓女脸上终于有了些许红润,一个个总算像是活过来了。 “好暖和啊,到了这会子,我倒不想去死了。”孙豆儿眯眼抓着脸上的烂疮,面上流露出些许满足的笑容,这遍布烂疮的脸孔上浮现出的笑容,在火光映照下,叫人看着反倒从心底更生出一股寒意。 而在场几个妓女,彼此情形都差不了多少。 她们看着彼此,直如对着镜子一般,倒也不会因为对方脸容难堪丑陋而害怕甚么。 听到孙豆儿的言语声,翠姐姐也笑了起来:“说甚么死不死呢?这处山神庙,是山神爷、老天爷给咱们这些苦命人留的一块地方,方才那么大的祸事,都只是擦着咱们的边儿过去了,这是老天爷要叫咱们活下去啊…… 挺过了这个夜,咱们白天多捡些柴禾。 山里少不了野菜,咱们也多捡些,合水煮菜汤来吃。 就这么过着过着,说不定咱们比外头那些姐妹过的日子还好些呢!” 如今民生艰难,想要温饱活命,岂是容易事? 更何况,这几个想活命的人,还都是患了花柳病,且都将病入膏肓,性命垂危,她们活下来的难度,在今下这个时代比寻常人更高出几十百倍,若非遇着神灵显圣,基本等于没有可能。 但是,好死不如赖活着,蝼蚁尚且偷生。 她们想要活命,对此抱有期望,又有甚么错处? 钏宝儿、巧儿、玉佳人等几个妓女,听着翠姐姐对未来的规划,一个个眼中闪动光芒,显然将对方的话听到了心里去,不觉间开始憧憬未来。 孙豆儿更是忍不住道:“咱们明日找找有没有野兔子、獐子甚么的脚印,也学那些猎人一般,挖几个陷阱,捉几只野兔子野獐子来,兔肉炖野菜……一定好吃得很哩……” “那你就是异想天开啦…… 我以前有个客人,就是个猎户。 据他们所说,现今年景不好,三天进山一回,不一定能猎到甚么野物来。 就算猎到了野兔,那兔子也是骨瘦如柴,没甚么肉可吃。” “有骨头炖菜汤也不错哩……” 钏宝儿听着几个同伴的谈笑声,思绪不觉间飘远,不知飘到了何处去。 良久以后,她忽觉得有些冷了,耳畔又传来其他人的鼾声,这才回过神来,看着几个同伴横七竖八地在渐熄的篝火边或坐或趴或躺地睡了过去。 她抿嘴笑了笑,心里暗暗念着:“还想着往后过好日子呢,能熬过前头这几天再说罢! 还好自己回过了神儿,不然大家伙怕是没有以后了,今夜就得因为篝火熄灭而全被冻死……” 如是想着,钏宝儿起身在还有些火种闪动的火堆里,填了一些柴禾,看着火焰渐渐攀上木柴,温暖重新萦绕在这间小庙里,她才放下心来,又坐回自己的位置。 才坐在石头上,她感觉好似有些金闪闪的东西从眼角掠了过去,自心好奇之下,立刻转头去看——一转头,便看到庙门正对着的那个黑漆漆的洞穴里,真有些像是流动的水一样的事物,在发着金闪闪的光,那光芒忽明忽寂,撩拨得钏宝儿心里痒痒。 钏宝儿看了看四下,沉吟了几个呼吸,便拿起了墙角那盏光芒已不大明亮的红灯笼,提着红灯笼,踩着洞穴里冲出的石块,深一脚浅一脚地往洞穴深处走。 这山洞就在山庙内,妓女们都看见了它的存在,但因着她们对于未知本能的畏惧,便也都下意识地忽视着这处洞穴的存在。 然而,不论她们如何忽视,山洞始终是在山庙内的。 钏宝儿思绪飞转良久,回过神来,便想明白了这个问题。 她胆子倒是大,再加上对山洞里那些金闪闪事物的好奇心,一时就压住了心中对未知的畏惧,提着灯笼走进了洞穴中。 正文 情况说明! 昨天晚上临时有些事情,没有写出第二章,抱歉大家! 我争取今天白天多写一点(多写不出来也会保持正常更新的)! 让大家白等了,大家晚上早点休息吧!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情况说明!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 正文 1144、新生(1/2) 才迈入山洞内,钏宝儿便感觉到了浓烈的热气。 这股热气从四面八方,从脚下碎石块里、从山洞石缝裂隙里、从游动的空气里迸发出,裹挟向她,浸润了她周身各处,叫她浑身都被汗水浸透了,连发丝都黏糊糊地粘在了双腮上。 此地热浪翻滚,却并不叫她觉得讨厌。 她心下惊讶的同时,心里那股不知从何所起的好奇心便愈发炽盛,提着手里的红灯笼,亦步亦趋地朝前走——那盏灯笼在山洞里都变得明亮了许多,散发出如血一般浓稠的红光,将周围都映照得如被血浆染红了一般。 那些好似被血染红的石块,在她鞋子踩踏下,竟也真如沾染着浓郁的鲜血一般,她的脚掌踩下去,便觉得黏糊糊的,鞋子脱离石块后,还会在石块上留下一个个小小的鞋印子。 钏宝儿不知这是什么情况,于此间热浪裹挟中,她的思考能力都变得微弱了。 猩红的热浪浸润着她的躯壳,叫她浑身皮肤发痒。 她一边举着猩红的灯笼朝前走,一边腾出一只手,不断抓挠着自己的手臂、脸颊、脖颈,脖颈上、脸颊上、皮肤上的‘杨梅子’成片成片扑簌簌地脱落,显出其下有些嫩红的新皮。 钏宝儿闷头闷脑地走到山洞闪出。 然后一脚踩进了一条亮闪闪的‘小溪’中。 直到她双脚踩进那条亮闪闪的溪流里,她才蓦然间反应过来——自己先前在外头看到的、那些像水一样流动着的,金闪闪的物什,可不就是眼下自己涉足的这条溪流吗? 她低头看着脚下溪流—— 溪流里,流淌着如黄金般的水液。 那般水液浸没了她的脚踝、膝盖、下身,让她骨头缝里都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痒’,这般痒感,却叫她不愿脱离。 她涉‘水’愈深,在自身被黄金水液浸没得仅剩一颗头颅露在外面的时候,她看到了黄金溪流的源头处—— 一尊黑灰色的、像是被无数蟒蛇盘绕着的石像盘坐在那里。 它浑身裂开了许多缝隙。 裂隙里,就淌出了这黄金般的液体。 那石像面容英伟,身形匀称健壮,高有三丈——似有一道道蓬松的尾巴环绕在它腰间,遮住了它腰部以下的位置。 钏宝儿仰头看着那尊三丈高的石像,忽然面色潮红。 她慌里慌张地低下头,把脑袋也埋进了黄金色的水液中。 黄金水液徐徐流淌,浸润、包裹着钏宝儿周身。那种难以言喻的‘痒’感在此时变得愈发浓烈,让钏宝儿本因此间萦绕的热气而熏熏然的大脑,因此而更加昏昏沉沉,她浑然忽略了洞穴中那尊三丈高塑像的异常,对洞穴内的种种奇异情形,也丧失了探究欲。 钏宝儿便在这道黄金溪流里随水波浮沉着。 不知过去了多久,有些言语声在她耳畔由模糊渐至清晰。 “呀!” “钏宝儿怎么睡在这里,浑身衣裳都湿透了……” “快把她挪过来,这么冷的天,别着凉了。” “她怎么跑哪山洞里头去了?” “山洞里有甚么?看起来金闪闪的,该不会有金子吧?” 那些细碎的言语声萦绕在钏宝儿的耳畔,她的思维渐渐恢复运转,跟着就徐徐睁开了眼睛,正看见几个同伴摇摇晃晃的脸。 ——几个妓女摇摇晃晃地踩着洞穴与山庙间那些破碎的石块、泥土,搬动着钏宝儿的躯壳,把她往火堆旁挪动。 她眨了眨眼睛,感应着身体内传来的充沛力量,忽然出声道:“巧儿妹妹,我自己能使上力的,我自己走就好……” “宝儿醒了呀!” “你还怪沉哩,我们几个人都差点搬不动你……” “身上有没有哪儿不舒服的?你身上衣裳都湿透了,怎么回事啊?” 钏宝儿一开口,几个妓女方才发现她已经醒转,连忙把她放在一块平坦的石头上,看着她状若无事的爬起身来,都凑上去七嘴八舌地向她问道。 她自觉脸上有些痒,便伸手去抓挠。 一抓就将小块遍布‘杨梅子’的死皮从脸上抓了下来,露出其下粉白的肤色。 钏宝儿拍了拍自己还有些昏沉的脑袋,思索着说起话来:“现在是甚么时辰了?先前你们都睡下了,点起的火都熄了,我被冷着了,醒过来添了火,又看那山洞里好像在发光,就走进去看了看…… 后面又发生了甚么,我就没甚么印象哩……” 她一边说话,一边转头往洞穴那边看去。 幽深而昏沉的山洞里,还在发着金闪闪的光。 那光芒忽明忽寂,叫钏宝儿一下子又回忆起了先前的些许经历,她有些不确定地指着山洞的方向,道:“山洞里,好像还有一尊石像…… 挺高大的,那石像好似在流血…… 流出来的血都是金色的……” 山洞里有流血的石像。 石像流出的血液,还是黄金色的。 钏宝儿的话,叫在场几个妓女都面面相觑,看向那处山洞的目光里,不免多出几分畏怯来——只听钏宝儿的描述,她们都觉得那山洞内诡异重重,根本不愿去接触。 几个妓女沉吟了片刻。 钏宝儿尤在抓挠着自己的脸颊、脖颈、手臂,伴随着她不断地抓挠,一块块遍结瘢痕的皮肤就如雪片般扑簌簌落下。 此时,巧儿不经意间抬头看了钏宝儿一眼,她眼神一下子惊讶了起来:“宝儿姐姐,你的脸、你身上——” 心事重重的其余几人,听到巧儿的话,纷纷将目光投向钏宝儿。 群妓神色各生变化,无不是惊讶万分! “宝儿妹妹,你脸上的‘杨梅子’……好像消褪了,已经长出新皮了!” “这、这是怎么回事啊?” “杨梅疮竟也能好……钏宝儿,你吃了甚么药?” “身上的杨梅疮也好了吗?” 众妓围着钏宝儿,七嘴八舌地议论着,看着长出粉白新皮,容貌渐复的钏宝儿,她们亦是激动不已,惊讶万分! 钏宝儿被众人围在中央,听着同伴们的议论声,她终于也意识到了甚么,立刻扯开自己的衣袖,揭下那大块龟裂的死皮,显出了其下犹如新生的肌肤—— 她也不顾周围还站着好几个人,直接脱掉了自己的衣裳,揭去身上一块块死皮,婴儿般粉白的新生肌肤就暴漏于众人眼中! “杨梅疮! 竟真好了!” 钏宝儿眼中带泪,激动得身躯微微颤抖,浑身皮肤上都弥漫起一层粉红的光晕。 同伴们围着她,却观察到她身上除了从前痼疾痊愈之外的其他变化。 “身上的火筷子疤也没了……” “先前宝儿看起来很瘦很瘦、皮包骨头的一个人,今下哪里还有半点儿皮包骨头的样子呀?如今胭脂胡同的头牌‘金枝儿’,看起来都没宝儿好看哩……” “说那些窑子里的人作甚? 宝儿看来是大好了,可得好好藏起来,莫要叫那些黑心烂肺的东西撞见你了!” “宝儿,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啊? 你、你愿意和我们说说吗? 才一夜的功夫……” 钏宝儿听着几个同伴的言语声,看着她们面上的神色,已能感知她们各自心底的幽微心思,好在当下她也不打算遮瞒甚么,一边穿着衣裳,一边与同伴们说道:“我昨夜到那山洞里走了一趟,那山洞里,就有条金闪闪的小溪。 应是山洞内那尊石像上流出来的血,汇成了那道小溪。 当时我稀里糊涂的,掉进了小溪里。 等醒过来以后,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模样,身上的病疮,好似都大好了……” 正文 1145、死活局(2/2) “这里头好热……” “宝儿妹妹,你昨夜来这山洞里时,这里头也这般热吗?” “是呀,热得很哩……” “虽然热得很,但身上好似也不觉得有甚么难受的……要是能行的话,咱们今天夜里就在这山洞的入口处休息吧? 晚上能剩下不少薪柴……” 钏宝儿举着一支火把,在同伴的簇拥下,踩着那些破碎的石块,带着众人深一脚浅一脚得往山洞深处去。 此间热浪滚滚。 如此热力,不知从何处来,但常人置身其中,总不免在热力裹挟下头脑熏然,昏昏沉沉。 今次若是钏宝儿独自前往这处洞穴深处,那便绝免不了头脑昏沉,对自身在山洞内的种种经历感知模糊。 好在她如今和几个同伴同往山洞中去,彼此之间聊天交谈着,倒是保持了念头的活跃,叫自己的头脑不至于太过昏沉。 呼!呼! 钏宝儿手里的火把,在此间无形无质的热力席卷下,好似都烧得更旺盛了些。 火光张牙舞爪着,映衬着周遭的情形。 一丛丛如蟒龙般蜿蜒游行于山洞壁、碎石裂隙间的石质脉络,尽以山洞最深处模模糊糊的那尊石像为源头,这些似是树根一般的脉络,在山洞中密集交织着,正因为它们的存在,才导致了此间无数石块的崩裂。 看着那些山根脉络,钏宝儿甚至都怀疑——这处山洞之所以能与外面的山神庙贯通起来,正是因为这些山根脉络不断向外蜿蜒游行,最终冲塌了外面那座傍山而建的山神庙的庙墙,令二者完全贯通。 这些像是蟒蛇、又像是树根的山根脉络,究竟是甚么? 它们是否真的会如龙蛇一样地游行起来? “就是这条金水溪吗?” “竟真是金色的水……” 钏宝儿正自思忖着,耳畔陡然响起巧儿妹妹、玉佳人难掩激动、微微发颤的说话声。 她收拢着思绪,抬目朝前看去,就见到一道道山根脉络簇拥下,徐徐流淌开来的那道金色溪流。她手中火把火光摇曳着,更映衬得那道溪流上金鳞闪闪。 “是,就是这条小溪……” 钏宝儿看到那金色的溪流,下意识地压低了声音。 她顺着那道‘金水溪’,朝山洞尽头看去——尊高有三丈,面容英俊、身形英伟的神灵塑像便坐倒在山洞的尽头。 ‘它’身后生出一道道灰白色、似石质的‘尾巴’,那些尾巴遮住了它腰部以下的位置,只显出它魁梧雄壮的上半身。 一道道山根脉络环绕在它身周,这众多的山根脉络皆以它为源头。 不知是不是钏宝儿自己的错觉——她觉得今天这尊神灵塑像浑身遍布的裂缝,似乎弥合了不少,已经少有金色的血液,从它周身裂缝中淌出来了。 钏宝儿目不转睛地打量着那尊神灵塑像,聚集在她周围的几个同伴也都仰望着那尊塑像,各自屏住了呼吸。 一种莫名的‘感觉’萦绕在此间。 此间分明只有几个妓女乃是活人,然而她们身处在这里,却有种此间还有其他的活人,在无声息地关注着自己一举一动的感觉。 那个关注着自身的第三人,眼神澄明无有瑕秽。 “都、都到溪水里洗一洗罢…… 我昨夜就是在这溪水里泡过之后,身上的病疮都大好了。”钏宝儿低下头去,不敢再去看那尊神灵塑像的面孔,她压着声音,细声细气地与同伴们说道。 妓女们也都放轻了动作,小声答应着。 她们并未如钏宝儿先前那般,迷迷糊糊地就踏进了溪流中。 众皆不约而同地解开了腰带,脱下身上破烂的衣裳,显出一具具千疮百孔、遍布创伤的瘦削肉壳,这一具具干瘪而瘦削的肉身,没有丝毫美感。 脱下身上的衣物以后,群妓才排着队,鱼贯走入‘金水溪’中。 溪水浸没了她们的小腿、腰身、脖颈,乃至淹没过她们的头顶,众人在溪水中沉默地沐浴过一回,又在钏宝儿的帮助下,爬上岸边,重新穿好了衣裳。 山根脉络间流淌的金水溪,在几个妓女沐浴过后,明显地缩水了许多。 原本能没过几人头顶的溪水,今时只及钏宝儿的膝盖深了。 钏宝儿向穿好衣服的几个同伴出声问道:“怎么样? 你们觉得身上可好些了?” 众妓穿好了衣裳,闻言一时都有些犹疑。 她们沉吟片刻,巧儿才首先出声道:“只觉得身上处处都在发痒,从骨头缝子里都在发痒,也不知道这是不是身上病势转好的征兆?” 翠儿、玉佳人、孙豆儿听到巧儿的言语,都纷纷附和点头——她们皆有类似感觉。 钏宝儿眨了眨眼睛,白皙的面容在火光映照下显得分外娇媚:“我当时也有浑身发痒的感觉哩,这应该就是病势转好的征兆罢? 莫要着急,就算是病势痊愈也得需要些时间。 我不是都昏睡了一宿,第二天才能病愈吗?不急的……” 她的话让心中犹疑的几个同伴顿时都定下了心。 有人笑着道:“听你这么说,我就放心啦。” “这金水溪,咱们泡过一回,里面的水一下子就少了许多,可见内里的金水,很可能就被咱们各自的身体吸收了,这会子在咱们不知不觉的时候,就在帮咱们疗愈病势呢!” “我觉得身上越来越痒了……”翠儿与同伴们说笑着,忽觉得身上越来越痒,便忍不住伸手去抓脖颈上的皮肤,一抓便抓下来大块大块的死皮,死皮下显露出了嫩红的肌肤! 众人一看她脖颈上的情形,眼神立刻都惊喜了起来。 翠儿脖颈上的杨梅疮就此脱落,在短时间内就长出了新皮,正说明她们在这金水溪中沐浴,确实是有效果的! 这道金水溪,真能帮助她们治愈身上病疮! “杨梅疮掉了!” “我身上的杨梅疮也开始掉了!” “有救了!咱们有救了!” 群妓感应着自身的变化,一个个相拥着,喜极而泣! 钏宝儿也满面笑容,轻轻拍着哭泣的姐妹的后背,帮助她们平息情绪,她一边低声言语抚慰着几个姐妹同伴,一边抬目看向了山洞尽头处盘坐的神灵塑像:“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老话说得果然是没错的…… 咱们本来都是被从大草棚子里赶出来的将死人了,本该在这荒山里挣扎二三天,最后彻底暴尸荒山……谁能想到呢?咱们也有这样的造化,这是老天爷不愿意绝了咱们的路…… 这是……这是它、是这位神真,给了咱们这场造化……” “是!是这位神真身上流下来的血,帮助咱们治愈了身上的病疮! 咱们给这位神仙爷爷磕个头罢!” “好!” “该给这位神仙爷爷磕头!” “以后咱们出了山,也得想办法再回来,给它老人家重修庙宇,再塑金身!” 众妓啜泣着,随着有人首先出声提议,都转回身去,朝着那尊高逾三丈的神灵塑像磕起头来。钏宝儿跟着同伴一齐向那神真叩首,她毕恭毕敬地三叩首过后,又抬头去看那神灵塑像的面孔——在这个瞬间,她内心忽生出一种莫名的悸动来。 ——那垂首俯视着脚下的塑像,于此瞬好似抬了抬眼皮! 这尊神灵塑像,竟是活的不成?! 钏宝儿内心忽生出一个念头! 正在这时,一阵脚步声忽自身后很远的位置响起了。 踏!踏!踏! 那阵脚步声,虽然好似离众人很远,但却又极沉重地压在众人心底。 伴随着脚步声不徐不疾地响着,一种浓烈的寒气冲入山洞之中,扫荡着此间萦绕的热气,那凛冽寒气扑打在群妓的后背上,让她们浑身浮出一层鸡皮疙瘩! 钏宝儿顾不得去观察塑像面容的变化,猛地扭头回看—— 就见山洞之外,昏蒙蒙的山神庙里,一道高大身影此时正一步迈入了山洞之中! 那身影的体型轮廓,在钏宝儿看来是分外熟悉! “王老大!” 钏宝儿识出那身影的瞬间,她身旁的翠儿姐姐已经惊地叫喊出了声! ——那高大身影,正是把她们送进山里来的那伙打手的首领! (本章完) 正文 1146、头颅(1/2) “王老大……” “他、他怎么来了?” “这可如何是好……” 在金水溪中沐浴过的五个妓女,如今各自身上的‘杨梅疮’都有了脱褪消失的征兆,她们先前还沉浸在如获新生般的喜悦当中,一个个对未来的生活充满了希望。然而就在这短时间内,因着那道突然闯入山庙中的身影,她们所有的喜悦,满腔的对未来的憧憬,都被浇熄了大半,冷却了许多。 群妓躲在山根脉络间,努力隐藏着自己的身形,俱是瑟瑟发抖。 洞穴里昏暗依旧。 闯入此方山洞中的‘王老大’,其身形轮廓却在这昏沉中愈发鲜明。 像是有一层黯蓝色的‘气’从他身形轮廓上发散出,在这昏暗的山洞里铺展开,不仅晕染了他身周的晦暗,更令此间萦绕起了凛冽阴冷的气流。 那般寒冽的气息,冲散了此间萦绕的热力。 钏宝儿拉着翠姐姐躲藏在一道如树般竖立在洞穴角落里的山根脉络后,她捂着胸口,心脏怦怦直跳,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那踩着破碎石块、山根脉络,深一脚浅一脚地朝洞穴深处走来的‘王老大’,从对方脚下传出的每一道脚步声,都像是闷叩在她的心头。 泪花儿在她与翠姐姐的眼眶里打着转儿。 其余瑟缩起来的几个妓女,也不比她俩强多少。 甚至有人低低地啜泣了起来。 那啜泣声在幽暗的洞穴里传出更远。 ‘王老大’僵硬地扭动脖颈,一张苍白又发蓝色的脸上,一对青灰色的眼珠儿微微转动着,似乎在辨认那啜泣声源出何处。 黑暗里,有人拽了拽哭出声的‘孙豆儿’,孙豆儿这时才反应过来,立刻捂住了自己的嘴。 到此时,‘王老大’已经走过了洞穴的中段,临近了那道缩水许多的‘金水溪’,他低头凝视了那道‘金水溪’好一会儿,才缓缓地、脖颈像是上了发条的齿轮一般,一下一下地抬高了,仰着头看向洞穴最深处三丈高的神灵塑像。 金水溪内的黄金色水液,反映得‘王老大’那张脸更加惨白。 他惨白的脸上,嘴巴慢慢张开,嘴角逐渐撕裂到了耳根处——朝着那尊神灵塑像,王老大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脸’! 这笑容里,血丝黏连,皮肉撕裂! 躲在暗处的妓女们,看见‘王老大’面上的笑容,无不毛骨悚然! 才只是稍稍定下心神的‘孙豆儿’,陡然看见‘王老大’面上露出如此‘笑容’,她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儿,更好死不死的是——那王老大此时就正对着她,随着王老大微微转动眼珠子,‘孙豆儿’就觉得对方好似看着自己了一样! 那个血淋淋的笑容,隔着五七丈的距离,大喇喇地投照进了孙豆儿的眸子里。 孙豆儿浑身冰凉,身下一热——直被吓尿了裤子! “啊!” 她吓得尖叫出声,猛地扑出了黑暗,沿着山洞侧壁狂奔,竟想着与‘王老大’错身而过,抢路逃出山洞—— 如今的‘王老大’,就不是个正常人! 甚至都不一定还是个人了! 孙豆儿想要与这个‘王老大’抢路,擦着他的身体逃出山洞——又怎么可能?! 她自被拐进窑子里之后,每日面对的不是龟公打手们的棍棒,就是老鸨强令她学习的各种伺候恩客的活计、各种不可触犯的规矩,她不曾得到过哪怕一天的自由,早就丧失了在外界生活的能力! 哪怕今时沐浴在金水溪中,身上痼疾消去,元气渐复,却也不能与一个凶恶的打手头子相提并论! 尤其是这个打手头子,今时都不是人了! ‘王老大’僵硬地转动着脖颈,看着孙豆儿趟过金水溪,像是一个被猎狗追傻了的野兔子一样,直直地奔向自己,跑到了自己身侧—— ‘他’面上的笑容越发绽放。 ‘他’未有去伸手拦阻孙豆儿甚么。 但他身上那件对襟褂子忽地敞开,一阵腐臭血腥的气味从褂子后猛地冲了出来,伴随着那阵浓烈的腐臭味,两颗人头——两颗歪戴着瓜皮帽、拖着鼠尾辫的人头嬉皮笑脸着,从‘王老大’黑漆漆的胸腔子里倏忽钻出! “波!波!” 那两颗人头脸上带着邪淫的笑容,尖笑着,直接扑向了送上门来的孙豆儿——那两颗头颅后连着一把把生锈的、似乎真实又似乎虚幻的‘锁头’,头颅猛烈摆动,令得其上一把把似有似无的锁头相互碰撞,发出令人灵魂都颤栗的声响! 孙豆儿被那阵声响定在了原地,眼神一下变得呆滞! 两颗人头张口咬住了她衣衫前襟,将她胸前衣衫扯破了,一下子就咬住了孙豆儿的胸膛! 扯下! 剧烈的疼痛冲击着孙豆儿的心神,她脸色煞白,在此时终于反应了过来,惨叫着踉跄后退—— 又两颗人头从‘王老大’裙袍下钻出,各自咬住了孙豆儿一条腿—— 数颗人头在黑暗中摆荡着,摇晃着孙豆儿的身形,更多的人头从‘王老大’衣袍中拖着一把把似有似无的锁头显现而出,咬住孙豆儿周身各个部位,在转眼间把她变成了一个破布娃娃! “香啊香!” “——嘿嘿嘿——” 种种邪淫的笑声萦绕在这晦暗的山洞中。 剩下的几个妓女,看着‘王老大’身上出现的此般异状,看着被伪人们啃咬着,被甩来甩去的孙豆儿,一个个几乎被吓疯了! 她们尖叫着,忍不住从各自躲藏的角落连滚带爬了出来。 从‘王老大’衣衫下冲出来的那一颗颗人头,于群妓而言,亦并不陌生——那些人头,曾经都是‘王老大’手下的打手! 如此诡异恐怖的景象,冲击着众妓女的心神! 有人向洞穴最深处那尊安坐不动的神灵塑像不停磕头,祈求神灵显圣,带走邪诡; 有人却向那溪岸边的邪祟跪倒下去,祈求对方能放自己一马。 哀哭与奸笑声响彻在这方不大的山洞中。 “神仙菩萨,您救救我们吧! 您救救我们这些苦命人——” “王老大,放过我! 放过我啊! 我们都付了你银子的——王大爷,您不满意那份银子,奴家也可以肉偿,只要您能绕我一命,我现在身子都大好了,我又漂亮了,我一定把您伺候得舒舒服服的……” 妓女们都被这突然而来的变故吓傻了。 一个个不是向那寂冷无声的神灵塑像祷告,就是向那阴森邪毒的诡类求饶。 在群妓的哀哭声里,疯狂啃咬着孙豆儿的八颗头颅俱猛烈地甩动头颅后连着的一把把锁头,继而松开口,直接将被啃咬得露出森森白骨、眼看着就要绝命的孙豆儿甩了出去,甩进了那汪纯金色的溪水中! 孙豆儿的身形漂浮在溪水上,她体内淌出的鲜血与徐徐流淌的金水混合着。 溪水里溅起朵朵金红的浪花。 那些水花溅落在四周求饶、祈祷的妓女身上。 金色液体在她们体表无声无息地消失,唯留下一道道血痕,在群妓身上肆意攀爬。 正文 1147、代天理授雷法(2/2) 哗啦! 妓女孙豆儿破破烂烂的身躯漂浮于遍是金水的溪流中。 她眼睛里的光芒渐渐暗淡。 浑身淌出的鲜血与溪流里的金水相混。 站在溪岸边的‘王老大’,其衣袍下钻出的八颗满脸淫丨邪之色的打手头颅,在这瞬间朝前猛扑,带动着那一道道自冥冥中延伸出的锁头激烈碰撞,带动着‘王老大’的躯壳飞跃过了溪岸——它一双苍白腐臭的脚掌在溪流里的孙豆儿躯壳上踩了一下。 借着这股力量,‘王老大’越过整道疯狂缩水的溪流,落在了溪流的对岸! 哗啦!哗啦!哗啦! 钏宝儿听着那阵阵锁头碰撞的声音,感受着自灵魂深处弥生出的颤栗感,此般颤栗感叫她思维能力时断时续——但或许是因为先前那溅落在她身上的点点鲜血刺激了她,亦或许冥冥之中有股力量贯穿而来,总算叫她在这个瞬间维持住了思维能力—— 她瞪大眼睛,看着踏上此岸的‘王老大’,猛然间尖叫出声:“血!血! 他害怕神灵血! 他不敢沾上神灵血!” 缩在角落里,不停磕头祷告的妓女们听到了钏宝儿的唤声,但她们战战兢兢,一个个在此时都未反应过来,都不知该做甚么,俱呆愣愣地跪在原地! “金水! 神灵血—— 神灵血啊——” 眼泪从钏宝儿眼眶中滚滚淌落,她眼看着‘王老大’转过脸来,面上露出大大的‘笑容’,他衣袍下一颗颗圆滚滚的物什翻动着,猛然间冲破了衣衫——一个个满面邪丨淫的打手头颅冲出王老大的胸腔肚腹,尖声笑着,直冲向了钏宝儿! 它们淫丨猥的目光紧紧盯着钏宝儿的胸膛、臀部、双腿等位置! 钏宝儿眼角余光蓦然瞥见了金水溪中漂浮的孙豆儿,她联想及孙豆儿先前的遭遇,她浑身剧烈颤抖着,猛然转身看向那尊三丈高的神灵塑像——不知是不是因为她自身在剧烈颤抖的缘故,她此时看那具神灵塑像,竟也在微微地颤抖着。 伴随着神灵塑像似有似无地颤动,它浑身渐渐弥合的那些石缝裂隙,却是真个再度崩裂开了! 黄金色的鲜血从那些逐步崩开的裂口中流淌而出! “香啊——” “这个更香更嫩啊!” 那些打手的奸笑声就在钏宝儿身畔响起。 绝望充塞了钏宝儿的心神——她猛然拔步,直冲向跟前的神灵塑像,口中连连大叫起来:“我已经干净了! 我已经干净了! 我要干干净净地死,我要干干净净地死!” 孙豆儿那般死法,已非是钏宝儿今时所能接受的了——或许是自重获新生之后开始,或许是在重获新生的那一夜,她内心就存留有了某种念头——她宁愿干干净净地死去,亦不愿自身的躯壳再受到任何玷辱! 钏宝儿一头撞向了那尊神灵塑像! 轰隆! 神灵塑像似是被钏宝儿这猛然地冲撞给撞得剧烈颤抖了起来,它浑身披覆的黑灰石块于此时滚滚而落,伴随着一块块石皮剥脱,金色血液亦如瓢泼般浇灌了钏宝儿满头满脸! 如洪流般的金色鲜血下,显出一副如金铜铸造的肉身! 那英拔魁伟的躯壳,此时紧紧闭着眼睛,还陷入在某种沉睡当中,而簇拥在他身后,作为他的‘睡床’的一道道山根脉络,却在此时猛然间蜿蜒游动开来——一丛丛游动的山根脉络逐渐转为或青或黑或赤的色泽,它们蠕行起来,如同一道道活过来的龙蛇! 而如此众多‘龙蛇’的蠕动,在太行山脉群山之间,引发了新一轮的震荡! 万山崩颤! 无数‘龙蛇’犹如山壁裂隙之中,从此间尽皆脱离! 石皮剥脱后显露出来的那具犹如金铜铸造的肉壳,浑身依旧遍布裂缝,黄金色鲜血顺着那些裂缝滚滚流淌而出,将钏宝儿都浇铸成了一尊身形窈窕的金人! 轰隆!轰隆!轰隆! 山洞之外,群雷翻腾,苍穹霍然而亮! 那亮光铺压入昏蒙蒙的山洞中,照亮了钏宝儿的思维,叫她在‘似醒非醒’间听到了一声低沉的叹息,伴随着那阵叹息声,她‘看’到自己跟前三丈高的金铜身躯神灵张开了眼睛——八道雪白的狐尾环绕着他的腰身,他定定地看着钏宝儿,如同一道辉煌的刻痕,烙印在了钏宝儿的灵魂中:“既不畏死,何不旋踵挺身,拼死一战?” “既不畏死,何不旋踵挺身,拼死一战?” 那声音在钏宝儿的灵魂中层层叠叠地响起,激起了一道又一道狂澜! 钏宝儿听着那个声音,莫大的勇气骤然从她心底喷薄而出,她张了张口,眼神忽然间又暗淡了下去——她纵有拼死一搏的勇气,但也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罢了,根本没有拼死搏斗的能力…… 轰隆!轰隆! 耳畔激雷炸响,雷光将山洞映照得明明晃晃。 钏宝儿在这雷声中似醒非醒,神思被不知从何处来的一缕力量,勾牵入冥冥之中,她看到那浑身遍布裂痕,依旧不减其风采的金铜神灵,在自己面前坐正了身形,如一座高山般俯视着自己。 滚滚雷光将他的影子投射得比最高的山都还要高,那庄严宏伟的影子覆压在钏宝儿身上,犹如广厦高屋包围了钏宝儿,叫她内心充盈着难以言喻的安全感。 那高屋广厦般的阴影里,传来静定如初的声音:“抬头看我。” 钏宝儿应声仰头,凝望着那张遍布裂痕的脸孔。 英伟神灵的嘴唇不动,只伸出一只手来,将食指与中指并成了剑指,朝着钏宝儿眉心点覆而来——一圈圈指纹演化为繁复的云芨符箓,交结为一方印纽,轻轻覆压在钏宝儿眉心:“吾代天理,为你降授雷法。” 钏宝儿清晰地感觉到那方印纽落在自己眉心,留下了一道深刻的印痕。 她尚且不知那位神灵为自己降授了何种雷法之时,耳畔再一次响起了滚滚雷声。 轰隆! 雷光映亮了她的视野! 在她身前,那尊浑身呈现金铜色泽、遍布裂隙的‘神灵’,此时身形坍缩得只比常人高出了一些。他斜靠着山洞石壁,周身裂缝中淌出金色的鲜血,紧紧闭着双眼——却好似根本未曾将眼睛睁开过一般! 怎么会这样?! 难道自己先前看见的、仅仅是一场迷梦不成?! 巨大的茫然与失落充斥于钏宝儿的思绪中,她尚未反应过来,耳畔就响起了巧儿充满惊恐的叫喊声:“宝儿!宝儿! 快躲——” “香啊——”尖锐的笑声在此时压过了巧儿的呼喊声,伴随着那一阵笑声,两颗打手头颅拖着一个个时隐时现的锁头,骤然转至钏宝儿的身前,张口直扑向她的胸膛! 她心神颤栗! 却在下意识间抬起右手,并成剑指,点贯向了那两颗直扑过来的头颅! 滚滚雷声在她耳畔密集响起,雷声之中,似有一人的长吟声隐约浮现:“天蓬天蓬,九玄煞童,五丁都司,高刁北翁! 七政八灵,太上晧凶,长颅巨兽,手把帝钟! …… 天蓬天蓬——” 嗤啦! 昏黄道韵于钏宝儿周身蒸腾而起! 黄云翻腾之际,亦有紫电青雷缭绕蜿蜒,于一息间飞转于钏宝儿的剑指之上,并作一道紫红雷霆长刀,一刹那劈翻了那两颗直扑过来的头颅,将其后那面山壁都轰塌了半边,显出外面黑洞洞的山野来! 轰隆隆! 外面的苍穹上,又有激雷滚荡。 煌煌雷霆,映照出了其下的鬼蜮世界! ——无数颗头颅在山野碎石间来回滚动,头颅连着头颅,拖拽着一把把似真似幻的锁头,缠绕在一棵棵枯枝败树上! 那些人头,俱在此时看到了被轰塌的山洞。 无数颗头颅,将目光集聚在钏宝儿身侧那尊遍布裂缝的‘神灵’身上,一时俱张狂大笑,笑声响彻太行山间! 正文 1148、敕令天公将军列殿陛前(1/2) 咔嚓! 群雷翻腾于苍穹之中,将苍穹撕裂。 漫漫山野在这滚滚雷霆映照下,尽是惨白一片。 惨白的山石之间、惨白的枯枝败树之上,一颗颗人头拖曳这似真似幻的锁头,依附于其上,在那被轰塌了半边的山洞外放声大笑。 笑声如海潮般漫入山洞内,激得钏宝儿浑身冰凉! 那被她引召而来的‘天蓬神刀’,将两颗打手头颅劈成了焦炭,跟着迸出了崩塌的山洞,劈入无穷无尽的人头大海之中,在那片人头海洋中,‘犁’出了数里之长的两道人头焦炭长路! 伴随着为数众多的苍白人头被天蓬神刀劈成焦灰,一种莫名的激动从钏宝儿心底升腾而起,她身周蒸腾翻滚的昏黄道韵之中,紫电青雷蜿蜒聚集,在她头顶聚升成一道紫黑符箓——符箓之上,‘天蓬’、‘黑律’二字疾闪而过,接着便有云芨文字混合着蕴有浩浩正气的某种文字,在那紫黑的‘符纸’上,勾画出了真正的‘符箓’! ——北帝天蓬镇邪杀诡秘箓! 这道符箓勾勒完成的刹那,一缕若有似无的黑律雷法道韵便自符箓上飘转而出,在冥冥中周游一圈,继而直投向了依靠着山洞石壁歪坐着的赤身‘神灵’—— 钏宝儿匆匆回首,便见那尊浑身遍布裂痕,肤色渐归常人肤色的‘神灵’头顶,一道昏黄诏旨飞腾而起,高悬于顶! 昏黄诏旨上萦绕着‘隔绝此天,开辟新天’的道韵。 滚滚道韵交缠着那一缕从她新凝就的根本符箓——‘北帝天蓬镇邪杀诡秘箓’上飘转出的‘黑律雷法道韵’,勾召着另一道紫金色的诏旨——钏宝儿从那道诏旨上感受到了与自身根本符箓系出同源,但更高出不知多少层楼的气息。 那是‘天蓬法诏’! 天蓬法诏汇集了黄天道韵、黑律雷法道韵,在浑身裂痕、紧闭双目的苏午头顶极尽演化—— ‘黄天法旨’于此时骤然翻转,显出了背面早就铭刻下的一列模糊字迹,那一列字迹原本仅有最前头的‘敕令’二字最为清晰,但此时随着黄天法旨骤然‘转身’,敕令二字之后的内容也跟着凸显了出来! ‘敕令天公将军列殿陛前!’ 那一列凸显出的‘敕令文字’,在此时如铜汁铁水般从黄天法旨之上滚落! 片片龙鳞滚落黄天法旨,聚集成一道被斩断的龙臂——那道原属于雷祖的、被封于黄天法旨之中的龙臂,一脱离黄天法旨,便散发出强烈的死寂、破灭、毁坏一切的气息! 而在此时,苏午浑身裂缝之中,有黄金鲜血流淌而出。 黄金血液崩解作大团大团的金气,向上升举,包裹住了那道雷祖龙臂,包裹住了天蓬法诏、黄天道韵、黑律道韵—— 又一道符箓在此时从苏午身上飞转而出! ‘北帝伏魔神呪杀鬼秘箓’! 这道根属于‘原始北帝’——‘背阴大帝’庙系之下的神妙符箓,亦在刹那间投入了那一团金气当中! 金气时聚时散,始终混成一团。 这一团金气里,隐有云芨符箓、正气符文字飘聚。 它们偶有显现——代表‘背阴’名号的云芨文字居于诸般翻转的云芨符箓中央,始终未有移动! 伴随着那团金气包容了诸多法诏、符箓、道韵,最顶上的‘黄天法旨’倏忽隐去,而斜靠着山壁宛若死去一般的苏午,在此时睁开了眼睛! 钏宝儿陡然看见那位神灵睁开眼睛,她心里猛地颤了一下! 轰隆! 整道太行山脉,重峦叠嶂无数,都在此时猛地颤抖了一下! 轰隆! 整片昏冥苍穹,雷声滚滚铺张,亦在这个瞬间群雷消寂,大片大片紫气翻腾着,汇上天穹,这浩浩紫气笼罩于太行群山,向东蔓延,遮蔽过直隶、鲁豫晋数省之地! —— “神真现世,黄天黑地。 圣人显世,紫气东来。 妖星降世,云催紫薇。” 紫禁城内,康熙皇帝双手按在一道石砌栏杆之上,仰头看着那催倾苍穹,压过自己身处禁宫的大片紫云,眼神里满是刺骨的寒冷。 在他身后,诸多太监宫女跪倒一地。 相比于数年以前,如今的康熙皇帝,更显老迈,面上皮肤松弛,斑斑点点遍布整张脸孔,腮皮一层层耷拉在下巴两边。 而他扶着栏杆的那一双手,在此时却未生出一丝皱纹,看起来像是一个健壮青年人的双手,只是那双手臂,白得透明——不似真实之肉身! 他收回看向紫云催倾的苍穹的目光,低沉道:“紫云压过禁宫,催倾紫薇帝星,这是有妖孽出世,要祸乱朕的大清!” 康熙转回头去,目光看着死死低着脑袋的随侍太监,又道:“是太行山中的那个人出来了?” “回禀陛下! 奴才新得的消息,太行山中又开始地震了。 ——数月以前那山里就震动过一回,如今震动得愈发频繁,怕就是那个人、那个人要出世了!”随侍太监颤声回答。 听到他的话,康熙面上反而露出一抹笑容:“若正常从‘死’中转‘活’,没有百年乃至数百年岁月,根本不能成行。 这才过去几年,他便不得不出世…… 看来大秦教那些洋人,倒也做出了一些实事。 这是好事! 就让他再得意一阵子! 多派些八旗军去,配合那些洋人,这一次务必要将此贼挫骨扬灰,断绝其活命的机会!” “嗻!” —— 轰隆! 紫气漫卷苍穹,遮蔽了苍穹一刹那,便即消散而去。 太行诸山顶上天空,依旧一片昏冥。 那方才被遮蔽去的滚滚雷霆,亦于此时蓄势而发,将苍穹与群山都映照得惨白一片! 苍白山峦之间,人头滚滚如潮! 而那些人头背后连着的一道道锁头,交织在群山之间,共分作九股,聚集向了九个方向——每一个方向的尽头,皆有一个穿着黑袍子的洋道士,领着诸多大秦教道士,朝着苏午所在的那座山洞聚集! 轰隆! 惨白雷光下! 人间犹如鬼蜮! —— 滚滚雷声中,无数人头聚集于某座山头之上,一黑须黑衫的中年道士,带着一中年女冠,在七八个年轻道士的簇拥下,在那人头大潮之中左冲右突。 那黑须道士背上还背着一个五六岁的童子。 童子扎着两个冲天鬏,趴伏在中年道士背上,看着四周乌泱泱一片扑咬而来的人头,眼睛里却没有多少恐惧,反而满是好奇之色。 中年道士一手并成剑指,一手端起黄铜法剑,乃以剑指抹过黄铜法剑,随后以掌托剑柄,口中念念有词:“乾卦:九五! 飞龙在天!” 嗡! 他口中言语声一落,那柄被他托在掌中的法剑乍然间颤抖起来。 伴随着法剑剧烈颤抖,一种玄之又玄的意蕴萦绕于法剑之上,黄铜铸造的法剑上,弥生出片片金鳞,在眨眼间似化作了一道长满鳞片的剑光,剑光一抖,突入人头大潮之中—— 无数人头在这细鳞剑光环绕一圈之后,尽被刷落! 中年女冠看着身旁黑须道士运使法剑,刷落诸多人头,她抿嘴一笑,一丛丛黑发便自她两鬓间垂坠而下,乍然间长作数十丈长! 散发着寒冽诡韵的黑发,朝四面八方铺散,将山头上聚集而来的众多人头,统统贯串了起来! 黑须道士见状收回了法剑,有些无奈地看了女冠一眼,道:“驾驭厉诡的手段,终究不是大道,师妹,你过于依赖厉诡的力量了。 修行自身,塑造金丹,这才是咱们的根本!” 那女冠闻言白了黑须道士一眼:“我与你情形又有不同。 当初小真人助我容纳此诡之时,便已将此诡抟成金丹,栽种于我的丹田之内——我今时纵想塑造金丹,也是修行无门了。 莫要拿你教训弟子的那一套来教训我!” 女冠驳了黑须道士几句,言语里倒也没多少斥责的意味,反而撒娇的意思更多一些。 周围群道听得中年女冠所言,尽皆绷着脸,一个个将面庞憋得通红,不敢在此时笑出声来。 黑须道士看了眼周围诸弟子们,讷讷片刻,才讪笑着道:“这怎么能是教训呢,丹田之内已有金丹,也是可以另辟蹊径,修持丹法的…… 算了,不说这些了。 今下紫气盈天,太行山震动,与那位道兄必然关联极深。 我们数月前就因太行山震动而辗转至此,在此间蛰伏了下来,当时虽然未能见得道兄真面,未有得到关于道兄的任何消息,但逢上今时这般异相,也算不虚此行。 满清妖人封锁太行诸山,在此间设下种种杀阵,必是要坏道兄的修行——贫道也打听来许多消息,据说道兄那般转死为生,不经历数百年岁月根本不能竞得全功,若他被这些妖人坏了修行,今次提前出世,总是一件坏事,我们……” “我们此番,便是为了确保最坏情况发生之时,我们能寻得小真人影踪,助他一臂之力! 不要叫他陷入到满清妖人的围堵当中!”中年女冠瞥了黑须道士一眼,打断了黑须道士的啰嗦,直接做了最后总结! 正文 1149、背阴大帝(2/2) “宝儿!宝儿!” “救命——” 苍白雷光映照之下,钏宝儿看见苏午睁开双眼,她心神一颤,正迟疑着,不知这位‘神灵’此下睁开眼睛,是自己所见一场梦幻,还是真实之际,其余几个妓女的惨呼声、叫喊声一股脑地撞进了她的耳膜中! 她匆匆扭头,就见到那‘王老大’衣衫下飞出来的其余几颗头颅,纷纷围堵、扑咬向了小翠、玉佳人——这些同伴得了她先前的提醒,总算反应过来,各自从越来越浅的‘金水溪’中掬起一捧捧神灵血,泼洒向那些围堵过来的打手头颅! 神灵血大半未有泼中那些诡异头颅。 但即便只是少量‘神灵血’溅落在那些诡异头颅之上,便令它们止住了淫丨笑之声,在半空中上下翻滚,惨叫连连,一时也未再扑咬几个妓女。 几个妓女趁此机会,急匆匆朝钏宝儿这边奔赴。 其中有被称作‘玉佳人’者,趟着越来越浅的金水溪而过,却在经过金水溪中间之时,猛然间惊叫出声:“豆儿!豆儿! 你你你——” 她话音未落,一直立在碎石块上,只令衣衫下冲出头颅扑咬众人的‘王老大’,忽然将头颅转过一百八十度,正对着金水溪中的‘玉佳人’,它整颗头颅拖拽着一把把似真似幻的锁头,直接冲天而起,在半空中变作磨盘大小,张开血盆大口,朝玉佳人扑咬了过去! 血盆大口之中,散发出滚滚腐臭气味! 被钏宝儿一记‘天蓬神刀’轰塌了半边的山洞之外,无数人头铺压而来,眨眼间围堵住了轰塌的山洞口,朝山洞内的几个妓女、山洞壁浅斜坐着的苏午啃咬而来! 钏宝儿看看远处金水溪中,眼看就要被‘王老大’一口吞下的玉佳人,又回首去看近处密密麻麻一片铺压而来的无数人头,她一时心乱如麻,不知此时自己该做些什么了! 她下意识地将目光投向靠着山洞壁的那位‘神灵’。 苏午斜靠着山洞石壁,脸色苍白,眼神平静如镜湖,内中映照出钏宝儿的面容:“既不惧死,何惜一战?” 钏宝儿一个激灵,猛地反应过来! 她右手飞快掐动指决,依着某种若有似无的‘感觉’,以右手剑指在左手掌心里勾勒出了一道云芨符箓——她从未对此有过任何修行,然而此时却能‘无师自通’——云芨符箓一被她勾画出来,她猛地将左手掌心推向那些铺压而来的滚滚人头! 轰轰! 咔嚓咔嚓! 身周蒸腾翻沸的昏黄道韵流入左手掌心无形的云芨符箓中,耀目紫电便即自掌心迸发,如同一道道利矢般向四面八方攒射—— 那些铺压而来的人头,尽在这雷光激荡之下,被劈炸成了灰烬! 随着诸多人头被钏宝儿一记掌心雷劈成飞灰,一缕缕‘黑律道韵’从钏宝儿头顶根本符箓中飘转而出,游曳向苏午,汇聚于他身侧那一道金气团中,金气团内,‘背阴’二字越发鲜明,似有某种事物正在那气团之中得到孕育! 如今的苏午,自身根本动弹不得! 当下这几个妓女,反而是他唯一能得到的臂助! 他借助太行山诸般龙脉,以及‘轩辕玉棺’,转脱死劫,重获新生——如今,他体内的轩辕血尽已褪尽死寂,重获新生,他的‘魔身种道大法’第二重生死转劫,修行本已接近成功! 然而便在这修行的关键节点,却有外部的力量破坏了‘太行山龙脉’——他将自身绝大部分的‘血’化散入龙脉当中,以练血如汞浆,自身之性灵依附自身精血,亦流转于诸道龙脉当中,只待死劫彻底化去,自身由死转活之时,收拢精血魂魄——偏偏在此时,有外部的力量截断了太行山诸道龙脉,以至苏午的血与意尽淤积于诸道龙脉之内,不得收回! 今时苏午体内仅有残余轩辕血与残余魂魄。 他尚非完整之身。 那一缕缕黑律道韵融入苏午身畔的金气团中,苏午手指微动,眼睛更明亮了些许。 现下局势于他而言颇为不利。 破坏‘太行山龙脉’的外部力量,与遍及太行群山的这诸多人头,必然关系极深,而这诸多人头,皆是随‘九山世界’崩塌倾泻出来的‘九首’眷属! 九尾演化‘九山世界’,将‘轩辕坟’的一部分包裹于九山世界当中,试图染化‘轩辕血’,助力自身脱生成‘人’! 而封锁了‘轩辕坟’的,除了‘九尾’之外,尚有‘九首’的存在。 ‘九首’既是进入九山世界的门户,亦是加诸于轩辕坟之上的九道禁锢,能拔除活人作为‘人’的‘本源’,使人沦为‘类人’! 那些被拔除的本源,聚化成一把把本源锁,反而为‘九山世界’的存在提供了支撑! 苏午当时将自身葬入‘轩辕玉棺’之时,只有余力将力量散失了一部分的‘九尾’禁锢,与自身同历死劫,经历第二重生死轮转,却无法将‘九首’一同禁锢。 这数载岁月变化,有些东西联通了‘九首’的力量,将之加以运用,继而毁坏了太行山龙脉,令苏午的魔身种道修行停滞于最后一步,只差临门一脚才能修成! 他今下仅有残魂残身,尤要面对‘九首’以及与九首媾丨和的那些东西,却并没有太多气馁。 当时身死之际,未能将九首一同带入轩辕玉棺之中,他便已经预料到了日后必定会有一番劫数——而今劫数显映之下,自己身边反而还有几个人可用——这已经远远超出了苏午的预期! 苏午微微抬起眼皮,目光投向了那片已经濒临干涸的‘金水溪’。 金水溪上,‘王老大’膨胀作磨盘般大的首级凌空扑下! 金水溪中,本已被‘王老大’裹挟的诸多打手头颅啃咬得残缺,化作一具残尸的‘孙豆儿’,此时从水面下浮现出面孔——玉佳人震恐得看着那凌空扑咬而下的‘王老大’,又转头看见水中浮出面孔的‘孙豆儿’——她瞳孔紧缩,浑身冰凉! 哗啦! 孙豆儿身形猛然立起,淹没她身躯的滚滚金水,随着她身形陡地立起,亦被掀上半空,化作漫漫雨滴,朝着四面八方溅落! 这时候,孙豆儿头顶一道紫金符箓乍然而显—— 一阵恶风从她身周飘出,裹挟了那向四面八方溅落的金水,使那涓滴金水,化作一阵金雨,突地扑打向了扑咬而来的王老大首级! 哗哗! 风急雨骤! 一滴滴金水被未明的大道纹韵携裹着,似一柄柄细针般扑打在王老大磨盘般的首级之上,继而贯穿入它的首级当中,一丛丛紫金的‘根苗’顷刻间从‘王老大’首级上,从它脑后连着的那一道道本源锁上生长而出—— 紫金禾苗迎风飘转。 缕缕‘北阴圣母道韵’从‘王老大’头颅及浑身本源锁上飘散,汇入‘孙豆儿’头顶‘北阴皇田除晦灭灾符箓’之中,在她被苏午所授的根本符箓之中流转过一圈,即流淌向苏午身畔游动的金气团内! 苏午原本所修雷法,便承自传闻与‘背阴大帝’庙系接近的‘北阴圣母’庙系,此后又修天蓬雷法。 北阴圣母庙系下的雷法,更重‘因缘果报’,天蓬雷法则重‘杀伐’。 天蓬雷法后来被他修行演变为‘黑律天蓬雷法’,而北阴圣母雷法则在他修行下,演化为‘皇田雷法’。 他今时以‘黄天法旨’分别传钏宝儿、孙豆儿以黑律天蓬雷法、皇田雷法,亦是希图她们灭晦杀诡,锻炼雷法的同时,能收集来雷法道韵,推演出真正的‘背阴大帝庙系’——今时以杀伐止杀伐,暴烈凶恶,反而更有助于他窥得背阴大帝庙系所在。 背阴大帝雷法便成了他此时翻转局势的关键! 亦是他如今唯一能推演运使的手段! (本章完) 正文 1150、“人罪”(1/2) 哗啦…… 王老大站在碎石块上的身躯,连同半空中凝滞的一把把锁头、千疮百孔的头颅,在养育出一缕缕紫金雷霆根苗以后,便如同失去了营养与水分的土壤般,倏忽间沦为灰白色,经风一吹,便散作飞灰四下飘荡去了。 一缕缕皇田雷霆归拢于孙豆儿头顶根本符箓之中。 “呀!” 孙豆儿看着化灰消散的‘王老大’,像是才收拢了魂魄一样,突地惊叫了一声,拽着玉佳人踉跄后退。 明明方才‘王老大’带着手下打手,已经将她啃成了一具残尸。 她觉得自己已经难逃一死了…… 却在神智混沌时,听着了一些声音,有神灵一道指印点在了自己眉心——然后自己就好似领悟了甚么东西,一下子从金水溪中站起来,一下子又杀掉了‘王老大’! 孙豆儿目光从几个同伴身上掠过,最终定在了那斜靠着山壁,浑身遍及裂痕的苏午身上,她的眼神陡地有了焦点! 是这个神灵! 是他! 她的眼神变得激动起来,拉着满脸忐忑、不知该不该挣脱她手掌的玉佳人,往苏午那边走过去。 在此以前,钏宝儿一面清理着那些从崩塌缺口中漫进来的一颗颗人头,一面亦领着小翠、巧儿往苏午身前靠拢。 五个妓女聚集在了苏午周围。 钏宝儿、孙豆儿看着苏午,神色踌躇,讷讷着不知该言语甚么。 苏午看着这几个女子,从她们的行止动作上,自然能感应到强烈的风尘气,他未曾探知过这几人的具体身份背景,但苏醒之后,暗中观察着她们的时候,内心就已有了推测。 他并不在意这些,见几人讷讷不言,他便首先开口道:“似先前那个身上长出了八颗头颅的‘九首妖人’,在如今的太行山中,还有很多。” 说出这番话后,群妓顿时都紧张了起来,玉佳人、小翠啜泣着就想开口抱怨几句——先前那个‘王老大’,对她们而言已是极恐怖的存在了,但这石头壳子里生出来的神灵,却称如王老大一般的东西,在太行山中还有许多! 那些东西都来找她们,她们哪还有活路?! 小翠、玉佳人方掩面哭出了声,苏午的目光就向她们看了过去,孙豆儿、巧儿也连忙去扯二者的衣服下摆,示意她俩收声。 这时候,苏午目光转向孙豆儿。 孙豆儿慌忙低下头,作洗耳恭听之状。 “如今山中山外,这般‘无根之颅’都是为寻我来的——如此众多失却本源的无根之颅当中,有依凭诸‘人罪’以‘九’之数聚集起来的妖人,就是你先前所杀的那个九首妖人了。 那个九首妖人身上,‘邪淫之气’极重。 它们该是代表了‘人之罪’当中的‘色欲罪’。 这种依凭‘人之罪’聚集起来的九首妖人,我推测它们应当只是众多无根之颅当中稍强一些的东西,在它们之上,更可能有直接能审断一道人之罪的恐怖存在。 凡人降世,经历诸般,难免犯错。 犯错,就会留下罪证。 ‘罪证’就是这些无根之颅用以拿捏活人的最根本事物。 先前那个邪淫之气极重的妖人,之所以会找上你们,或许……与你们过往经历有些关联——但时世如此,孰能保证永不行差踏错? 更何况,有些时候,非是自身要作践自身,而是这天理、这世道要叫人沦为猪狗,轻贱自身。 这却不是你们的错。 你们没有错。 今时你们在那金水之中沐浴过自身,不仅身上沉疴痼疾尽去,从前诸般,皆已不作数——你们今时已是清白的了,诸宗罪大多奈何不得你们——这些无根之颅大多为追索我而来,我授你法门,固然存了借你等之手保全自身之心,但你们如不愿意,我亦不会强求——我亦没有能力强留下你们。 你们可以选择就此离开。” 小翠、巧儿、玉佳人听到苏午所言,尤其关注他最后道出的几句话,他话音方才落地,小翠便拽住了孙豆儿的手:“那、那我们还等什么?! 趁现在山上还没这么凶险,豆儿,豆儿,咱们赶紧走吧! 咱们先走吧!” 玉佳人与巧儿未有言语,却也是目光殷殷地看向孙豆儿。 孙豆儿嗫嚅着嘴唇,她不敢去看苏午的目光,心中已经做出了决定——她们毕竟只是普通人而已,哪里有甚么心气、能耐来参与到这般大劫数中来? 即便孙豆儿、小翠等人其实内心也清楚,她们之所以能重获新生,能洗脱过去污秽,与眼前这人关系极大——对方于她们恩同再造! 可是她们从前也不是没真诚相待过某个人,也不是为每个人豁出命去过——最后也只不过是叫自己下场更凄惨了些而已,是以今时哪怕蒙受了别人的大恩,也早没有了报还甚么的想法——廉耻道德最是约束不了她们,她们从前做的行当,本就是寡廉鲜耻的行当! 孙豆儿迟疑片刻,终于狠下心来,她反拽住小翠的手,就要带着玉佳人、巧儿与苏午道别—— 这时候,一直在运使雷法清理漫入山洞中的‘无根之颅’的钏宝儿,终于腾出了手来。山洞外的‘无根之颅’在此时不知因何缘故,开始徘徊游曳于缺口外,未再强行闯入山洞之内。 她匆匆回到了孙豆儿、小翠等人群中。 此前苏午与小翠的言语声,她都听得分明。 钏宝儿扫视过诸同伴的面孔,继而看向了苏午,眼神笃定:“要走你们就先走! 趁着这会子那些人头好似消停了些,这个时候最好走! 我不走! 我打定了主意,留在这里! 先生!您救了我的命,我这么跑下山去,心气就塌啦——往后就还是个躺在床上挨肏,叫万人骑的货色,我陪着您,死了我也是认了,清清白白地走!” 她说到最后,眼眶微微泛红。 钏宝儿的言语辛辣直白,但这般直白的言语,孙豆儿、小翠等人都不知从多少人嘴里听到过了,却不觉得有甚么刺耳的。 她们更吃惊于钏宝儿的表态。 看着钏宝儿坚定的神色,玉佳人嘴唇微动,一时沉默。 巧儿犹犹豫豫,低着头不吭声。 小翠忽地一拍手,也红了眼圈:“好似是我愿意做这不要脸的婊子哩——我不是想着、想着咱们好不容易活过来了…… 宝儿,你救过我的命! 你不走,那我也不走了! 我跟着你,到时候死的时候,我这具没用的身子正好拿出来,替你们先死一回!” 钏宝儿听到小翠的话,转脸看向对方,眼神犹豫着,放软了话:“翠姐姐,你想下山去,我也不会怪你嘞,你……” “你不下山,我也不下山了。 我说的,是真心话!”小翠拉住了钏宝儿的手。 玉佳人见此状,先是叹了口气,随后忽又展颜一笑:“反正我到山上来的时候,便是想着能多活一天都是赚的,这现在不仅能多活一天,连身上的病痛也没啦…… 这是赚大发了! 现在死也不遗憾了! 我也留下!” “那我也留下!” “我也留下!” 五个女子在钏宝儿的带动下,竟都在转眼间改换了原本的决定,要留在此间,伴随苏午左右! 苏午看着五个抱头痛哭的女人,嘴唇微动,最终也未多说甚么。 ——他其实颇想告诉众人一声:“即便留下来,也大概率不会死。” 但气氛已然至此,他再说这些,倒是在破坏气氛了。 正文 1151、搬山!(2/2) “呼……” 苏午轻轻吸气,在他身畔游曳的那团金气便收束作一股,缓缓游入他的口鼻之中。 金气小蛇中,云芨符箓时隐时现。 浸润着诸宝诰、符箓、道韵的金气流转于苏午体内经脉穴窍之内,与满盈于他经脉穴窍的沸腾劫力交相浸润,经过穴窍搬运,最终抟转于脐下丹田之内,同苏午近乎干瘪的金丹雏形相互抱持,呈‘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太极之形。 如今苏午的劫力倒是水涨船高,远超他先前‘临终’时的状态。 只可惜,如今随着他的魂魄与精血尽皆被截堵于太行山诸道龙脉当中,他自身修为在此下跌退至最低水平,也无从去束缚、运用体内翻沸的劫力。 无从运用劫力,以劫力为根本铸炼的‘万劫金丹雏形’,自然也就没了支撑,暂时归于干瘪之状态,无法被苏午运用。 此时随着那金气团浸润一股股劫力,与‘万劫金丹雏形’相互抱持,倒令‘万劫金丹’充盈了些丝,隐隐有与金气团相互交融的态势。 苏午任由金气团与万劫金丹雏形相互交融,他张开眼睛,看向围拢着自己的五个女子,目光在钏宝儿、孙豆儿脸上停留:“你们以我所传雷法绞杀‘无根之颅’,不仅自身能得‘黄天嘉赏’,精进各自雷法修为,领悟更多法门。 我亦能从中收摄道韵,恢复自身。 所以不要畏惧与那些‘无根之颅’交手。 若是可以,我倒希望你们各自能以雷法镇压一宗‘人罪’,此般根出于活人本源的‘人罪’,天然就对活人具备‘审判’之能,其实与一些恐怖厉诡相差无几,镇压一宗人罪,也就相当于是驾驭一道恐怖厉诡了。” 钏宝儿、孙豆儿听得苏午所言,都有些跃跃欲试。 剩下几个女子,则都不知所措——她们还未曾被苏午传授过雷法。 苏午并非是不愿给这几个女子授下雷法,而是他如今能代黄天授法的机会不多,如今已经全用在了钏宝儿、孙豆儿身上,只得看此后有无其他法子找补回来。 钏宝儿侧目看了一眼崩塌的山洞缺口外,那些在山洞外拖着本源锁来回游曳的‘无根之颅’,再一次有了聚集起来,漫入山洞内的迹象,她收回目光,小心翼翼地向苏午问道:“先生,咱们接下来,要往何处走?” “我给你们指路。 你们往我所指的方向去就好。”苏午道。 他的魂魄与精血虽被截堵在太行山诸道龙脉之内,但与他自身仍存有某种联系,他因而能时时分辨自身残缺的‘部分’存在于何处,可以前去将之收拢回自身。 残身补全之时,就是魔身种道大法第二重转劫圆满之时! “那我还搀着您。”钏宝儿点头答应,便要取搀扶靠坐在山壁前的苏午,其余几个妓女也都簇拥过来,要把苏午搀扶起来。 苏午摆了摆手,道:“不必。” 他话音落地,自身皮肤之上,忽然生长一张张五官各不相同的苍白面孔,那些面孔叫人第一眼看去印象深刻,第二眼再看,便会丧失对这些脸孔的所有印象——正是‘元皇脸’! 借着那金气团反哺自身,苏午倒能稍稍运用自身附带的元皇符箓! 密密麻麻的元皇脸覆盖住苏午周身各处,五个女子一见苏午身上变化,一时都被吓住,愣在原地,都有些不敢上前去。 而苏午周身长出元皇脸,覆盖住通身裂缝以后,自身跟着就‘四分五裂’,变作了一堆残肢断体,散落在山洞壁前! 这般变化,更吓住了五个女子! 她们头皮发麻,差点没忍住就从此间逃散! 苏午转动头颅,于此时开口说话,平息着众人内心的恐惧:“不用害怕,这是我自身所修的几种神通而已,能四分五裂而不死。 身上长出这些脸孔,亦能覆护我身,攻杀敌手。 你们各自捡取我的一部分,带在自己身上,对你们而言,亦是一重防护。” 女子们潜意识里不想接触苏午那堆残肢断体,但最为笃信苏午的钏宝儿,在此时首先动手,她抱起了苏午的头颅,将苏午一条手臂也拿了起来。 其余人见此状,也只得各自捡取苏午的一部分肢体,或背在身上,或抱在怀里。 众人捎带上苏午以后,便一齐出了山洞—— 脱离那座山洞的刹那,在山洞外飘游,拖着一道道本源锁的无根之颅,面上一齐露出淫丨邪的笑容,尖笑着朝五人扑了过来! 苍白人头连着锁链,在山野间翻腾如海! 这海潮瞬息间倾淹了五人的身影! 钏宝儿、孙豆儿各得不同雷法传承,应对这无根之颅大潮,尚能以雷法应对——但她们对于法门并不精熟,在这人头浪潮之中,能顾住自身已是不错,再想兼顾剩余三个普通人,却极困难! 小翠、巧儿、玉佳人看着尖笑着扑咬过来的一颗颗人头,嗅着那浓郁得化不开的腐臭气,内心的恐惧一层一层往上堆叠,不断拔高——她们呆愣在原地,一时都忘了躲避! 幸在此时,她们怀中抱着、身后背着的苏午肢体上,那一张张元皇脸尽皆露出诡异笑容! 一张张脸孔如被水波推动着,倏忽蔓延到了三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全身,她们身上,或是多长出一条手臂,或是多生出一只脚来——扑过来的一颗颗无根之颅,尽皆被那些诡笑着的元皇脸反口咬住,继而啃得破碎! 玉佳人身后长出了一条健壮手臂,那手臂朝前一扫,便将前方一片扇形区域内的无根之颅尽皆扫灭! 缕缕道韵聚集向苏午周身各个部分! 小翠身上‘长’出的第三只脚,猛一蹬地,就带着小翠身形高飞而起,越过了大片人头大潮! 苏午‘带’着五个女子,在这无根之颅大潮中左冲右突,镇灭无数无根之颅,连带着九首妖人都扫灭了十数个,一路在山野间迂回辗转,逐渐逼近一座山峰的半山腰! 自天顶俯瞰太行诸山,已然难在群山间见得哪怕一点苍翠、一片青灰的山岩。 密密麻麻的、蠕动着的‘黑白色’铺满了群山。 那正蠕动的‘黑白色’,即是一颗颗无根之颅,它们拖曳着似真似幻的本源锁,织造了一张覆盖太行诸山的、巨大的‘毯子’! 如今,山势连绵险峻雄奇的太行群山,连绵山势亦被截成了九段。 此时正形成了截断山势龙脉之相的某座山峰半山腰上,五个女子聚集在一片裸露山岩形成的平台之上,她们身前,无根之颅聚成乌泱泱一片,诸多九首妖人掺杂于其中。 更远之处,有些穿黑袍子的人拽着一道道本源锁链,往五人所处的位置聚集而来。 在五人身后,乃是悬崖绝路。 蒙蒙雾气遮蔽住了崖下深渊! “香啊,香啊……” “大大大!” “嘶哈,嘶哈……” 轰隆隆! 咔嚓!咔嚓! 滚滚雷声淹没在无数满面淫邪的无根之颅的啸叫声中,孙豆儿挥舞一道一丈长的雷霆鞭索——打神鞭,不断劈打在那些凑近过来的无根之颅、九首妖人身上,将它们劈炸成劫灰焦炭! 钏宝儿手执正气浩然的天蓬神刀,在无根之颅大潮中犁出一道道焦黑的沟壑! 三个同伴躲在她俩身后。 五人身上,一张张苍白的元皇脸倏忽滑脱。 一截截‘残肢断体’组合成了苏午的身形,八道狐尾垂过他的脚踝,缠绕在山岩上,钻入石缝之中,在顷刻间勾牵住了那隐在山根中的断续龙脉。 一缕缕雷法道韵汇入他的身躯当中,他体表裂痕渐有得到弥合的趋势。 远天间,云雾缭绕。 蒙蒙云雾中,一道画轴被风吹卷着,游荡向苏午等人所处的悬崖绝壁。 漫漫人头大潮里,一个个大秦教洋道士一手在胸前画十字,一手拖着本源锁链,驱策着无数无根之颅,汇向那处裸露山岩。 而在这为数众多的洋道士脖颈后,各缠绕着一根雪白的绳索。 一股股绳索尽皆汇向一个方向,一个目标——一件雪白的袍子,那袍子在半空中飘飘荡荡,偶有一阵风吹过袍子,将袍子吹开,便显出了袍子内一道粉色的、竖形的、似是一只眼睛、又似女阴的裂痕,裂痕中央,却浮现出一颗男人英俊绝伦的头颅! 所有生灵抬目望向那道裂痕,顿生色欲! 唰啦! 远天云雾间飘荡的画轴,更快一步临近了苏午。 画轴倏忽收拢,落在苏午掌中。 一截还沾染着紫红血液的手指,从画轴中抖落,被苏午捏在了手心。 凶横、暴戾、猖狂的韵致从那截手指上溢发,苏午掌心里的元皇脸紧紧咬着那一截手指,却反而在那截手指的挣扎之下,被扭曲了面孔—— ‘翻坛倒洞张五郎之残肢’! 卖货郎在此时带回来了! 苏午任由那截手指剧烈挣扎着,他俯下身去,双手按在了裸露山岩之上——此间断续的龙脉之中,蓄积的、属于他的精血与魂魄,在此瞬与他关联了起来! 连着那浸润着他的精血与魂魄的龙脉,亦好似伏延在了他的双掌之下—— 如玉髓般的树根脉络就浮凸于他的手掌之下——此间断续的龙脉,就在他双掌覆盖之下! 他抓住那丛丛龙脉,移转龙脉,继而‘搬山’! 轰隆! 此山倾动! (本章完) 正文 1152、翻天张五郎(1/2) 轰隆! 山峰猛烈地摇颤了起来。 一道道裂缝从苏午双掌下迸发出,朝四面八方扩张! 野树在这被摇撼的山峰上,被恐怖的力量连根拔起,裹挟着土块泥石,滚滚而落,一瞬间淹没了大片的‘无根之颅’! 滚滚石块落入那被灰雾遮蔽的深渊中。 深渊之底,许久才传来巨大的回响! 当下苏午等人所处的这座山峰,便在这强烈的摇颤中,缓慢地‘挪移’着,接续着四周断裂的龙脉—— 嗡! 在山峰狂烈的摇颤、山上万物都被落石土块倾淹的这个刹那,那飘荡于天穹中的雪白袍子内,那道如同一只竖眼的裂痕周围,一层层褶皱曾变得越发粉红,像是一只熟透了的水蜜桃,散发着让人忍不住接近的韵致。 这只水蜜桃无声地震颤了一下,在此时倏地收缩—— 缠绕在一个个黑袍洋道士脖颈上,汇向这竖痕裂缝的白色绳索,尽在此时缠绕在了竖痕裂缝中探出的、英俊绝伦的男人头颅上。 一根根白色绳索在此时像是受到了巨大的刺激一般,迅速变得粉红,颤抖了起来! 被绳索牵拉着的无数黑袍洋道士袍袖、兜帽、裙袍下摆里,掉下一坨坨粉红的肉块! 别样芬芳的气息从那些掉落出的肉块上飘散! 被洋道士们牵着本源锁的无数‘无根之颅’,嗅着那股芬芳的气息,脸上淫丨邪之色越加浓郁,一个个嘴角流涎,掉转回头,疯狂扑咬着散落无数的粉红肉块! 无根之颅、九首妖人们在啃咬粉红肉块的过程中,渐渐长出了脖颈以下的位置,面容渐渐变得或精致、或美丽、或英俊! 它们或身形苗条,凹凸有致,或健壮雄伟—— 啃光了粉红肉块的‘无根之颅’,变作一个个英俊的男人、妩媚的女子,不着片褛地躺倒在山峰各处,铺满了此间的群山! 这些‘男男女女’们,看似是活着的,其实却是死了的——它们躺倒在群山各处,随山峰摇颤而晃动,就是一只只任人摆布的石像、玩偶! 而那掉落出许多粉红肉块的洋道士,此时变作了一件件干瘪的黑袍子。 一件件黑袍子被粉红绳索提拽上了半空—— 天穹中那道竖痕裂缝里,随着层层褶皱颤抖着收缩,徐徐滴落出一滴透明的液体——这滴无色液体直接消散在了半空中。 那一件件被掉在半空中的黑袍子,随着无色液体消无,同时坠入满山遍野的、如石像玩偶般的男男女女之中,包裹住了那一个个男人女人,裹挟着它们,沿着一道道白色绳索奋力攀爬,竞相接近天中央的竖痕裂缝! 无数男人女人奋力攀爬在雪白绳索上。 它们的身躯沾附在绳索之上,使得那一道道绳索变成了缠绕群山的‘树根’! 没有穷尽的树根包裹住了摇颤的山峰,在瞬息间遏止住了当下山峰的摇颤! 而这无数道树根竞相汇集的竖痕裂缝里,那面容英俊绝伦的男人,缓缓撑开裂缝,赤身从裂缝中走了出来。 ‘它’上身为男,下身却是女子! ‘它’浑身散发出芬芳的诡韵——这诡韵熏染了方才消散于虚空中的无色液体——无色液体早已蒸发在了此片天地中,伴随着这‘色孽厉诡’散发诡韵,混流于虚空四处的无色液体,尽被熏染作粉红之色! 粉红大潮倾淹此间天地! 连簇拥在苏午周围的五个女子也面庞粉红,眼神迷离—— 她们头顶生出一丛丛的欲念,那庞大如怒潮的欲念汇向了‘色孽’,它手掌化为艳红色的镰刀,一刀切割向那丛丛欲念,这一刀,亦会了结五个女子催发欲念的土壤——她们的身与魂! “呼……” 在此时,苏午张开口,吐出一股金气龙蛇。 那道金气龙蛇当中,云芨符箓化作了片片细鳞。 龙蛇飞腾,一霎卷住了苏午直接丢出来的‘翻坛倒洞张五郎之断指’,不顾张五郎散发出猖狂凶邪的气焰,将它直接包容! 嗡! 轰隆隆! 金气团中,雷光隐隐! 苏午双脚踩住那些盘绕交错、欲要逃逸而去的山根龙脉,一手并剑指,齐眉而出,直指向天空中挥舞艳红镰刀的‘色孽’,一手五指窝成号角状,口发雷音:“奉请翻坛张五郎,祖本二师降坛场! 一翻翻来天也动,二翻地来百草黄! 三翻南岳金城庙,四翻邪鬼走忙忙! 五翻高山作平地,六翻平地作高山! 七翻冲头是冲尾,八翻冲尾是冲头! 九翻邪师无出路,十翻邪精化灰尘!” 轰隆! 黄天法旨在此刹陡现于苏午头顶,丝丝缕缕黄天道韵流淌入金气团中,将那根被打上了许多正气符、云芨符箓、雷法道韵烙印的残指提摄而出—— 法旨转身! 其上显现第二列字迹! ‘敕令翻坛倒洞祖师张五郎列殿陛前’! 敕令一下! 布满烙印的残肢化作一股紫金血水,融入金气团内! 黑风卷动,鬼哭神嚎! 滚滚山风化作黑烟,一只枯瘦如柴却如一座山般巨大的手掌猛然按落在了苏午等人所处的山峰之顶—— 轰隆隆! 群山再度猛烈摇颤! 攀附无数男女的‘树根’在这猛烈摇颤中纷纷崩断! 自五个女子头顶从生而出,蜿蜒流向‘色孽’手中的‘邪念’,亦在这一下狂烈的颤抖中尽数断裂消无! 五个女子一下清醒了过来! 此时,那被滚滚黑烟遮蔽,只露出一只手掌按住山峰的‘翻坛倒洞张五郎’——伴随着粉红诡韵弥漫于滚滚黑烟之中,他亦显出了化相! 这道化相乃是人形。 只不过这人面孔狞恶、赤面飞须,头发如钢针根根炸起。 他头朝下,一手按在山峰之上,一手并成剑指,在此时齐眉而出,两腿同时朝天猛地蹬了一下—— 轰隆! 天顶攒聚的雷云似被‘翻坛倒洞张五郎’一脚蹬得四分五裂了! 滚滚雷霆一道道劈杀而下,贯连天地,落入群山中! 粉红诡韵在这群雷劈炸之下,却未止住蔓延之时,反而沾染在了那一道道雷龙电蛇之上,将群雷都渲染作粉红色泽——粉红雷霆相互绞缠,如一双双交丨媾的龙蛇! 所有交媾着的龙蛇,在半空中掉转了方向,尽数劈炸在山峰顶的‘翻坛倒洞张五郎’化相上! 这尊化相被紫红烟云裹挟着,顷刻消散去! ‘色孽’捧着红艳艳的镰刀,浑身散发出诱人的芬芳。 万类生灵的色欲便似身上的毛发一般,无穷无尽地生长,无穷无尽地向着它蔓延汇集,而它只需要轻挥镰刀,便能收割去所有欲念,所有生灵的性命! 苏午看着‘翻坛倒洞张五郎’被粉红雷霆一霎轰碎,他亦不觉得气馁——张五郎被召请出来,已经替他改易了局势! 局势一丝一毫的偏移,对他而言,就是胜机! 更何况,‘色孽’轰碎的只是一道化相而已,张五郎残肢仍在金气团中,与诸多符箓、道韵、法诏交融着,待时而动! 趁着‘色孽’勾引欲念的这个刹那,苏午忽然开声:“玉佳人。” 满面惶恐的玉佳人转头看向苏午,苏午一指点向‘玉佳人’的眉心——他以黄天法诏敕封了张五郎,又有了一个代天授法的名额! 他的手指在玉佳人眼中,陡然化作一方黑漆漆的铁印! 印座之上,‘翻天雷霆都司’四个古字,紫红紫红! 端公法脉,召请翻天雷霆! (本章完) 正文 1153、天下五猖兵马(2/2) 玉佳人眼看着那雕刻有‘翻天雷霆都司’的铁印盖落在自己的眉心,她陡觉眉心一痛,一道黑漆漆的鬼画符就在她头顶凝聚成功。 那道漆黑鬼画符上,勾勒着些白色的纹络。 诸多纹络内,包含着‘翻天雷霆都司’的涵义。 这道鬼画符完全不同于道门云芨符箓,其上勾画的白色纹络,亦非云芨文字。 ‘张五郎’当初尽力将自己开创出的‘梅山法教’往三清神谱、三山符箓去靠拢,依据三山符箓诸分明庙系,自行演化出了‘雷霆都司’这一类同某一庙系的存在——而玉佳人头顶转动的漆黑鬼画符,就是‘雷霆都司’颁下的‘雷霆号令’! 此般‘雷霆号令’,其实效用类同三山法脉的‘根本符箓’。 雷霆号令在玉佳人头顶徐徐转动,玉佳人内心陡生出一种莫名的感觉,她依循着那般感觉,掐动指决,心中默诵法咒:“猖兵猛吏,烜赫威灵,持戈仗剑,生杀无精。忿怒凶恶,猖獗狂狞。斩头滴血,杀鬼吞魔,张睛怒目,破寨烧营。纵横显现,遍地峥嵘。 雷霆都司敕下,报应分明。 闻吾呼召,火速来临,急急如律令——” 呜—— 法咒一落,立时有鬼哭之声漫山遍野间传彻! 一股股漆黑狼烟在摇颤群山各处飘荡而起,曾经惨死于太行山中的生灵,积蓄深藏于此间的怨恨猖獗之气,尽被玉佳人一道法咒勾召了出来,聚化为一个个披头散发、青面獠牙、面目狞恶的‘猖兵’! 诸多猖兵乘着黑烟遍处游行,甚至侵染进了天地间翻腾的劫力之中! 在诸多猖兵与天地劫力相互侵染之时,玉佳人模模糊糊地明白了,何为‘翻天雷霆都司’,以人之力,驾驭群生诸死,搅动天力,即为‘翻天雷霆’! 轰隆! 紫红雷霆自天地间的劫力中劈炸而出,如同一道长矛般,贯刺向那收束着无尽欲念的‘色孽’! 色孽厉诡被无边无尽的欲念缠绕着,竟在虚空中化作了一棵巨树,那道紫红翻天雷霆劈炸向它,都未临近其身,就被粉红诡韵染污了,当场扭曲,游转向了别处! ——连张五郎化相号召来的翻天雷霆,都被这个厉诡的欲念诡韵侵染,诸道翻天雷霆相互交丨媾,再无法发挥任何作用,又何况是玉佳人引来的如此微弱的‘翻天雷霆’?! 那道被侵染作艳粉之色的翻天雷霆,痉挛着,扭曲着,陡转了方向,穿过冥冥之中,在下一瞬降临于玉佳人头顶,照着她的头颅直直地劈炸而来! 翻天雷霆,被侵染以后,反要劈死其主! 咔嚓!咔嚓!咔嚓! 无数道肆意交丨媾的粉红雷霆,在此时尽数朝苏午、五个女子劈炸了过去! 轰隆! 雷声狂烈! 粉红色彩如狂澜骤生的汪洋大海! 在‘色孽厉诡’之后,那道竖痕裂缝之中,一具苍白的、像是天然未有生长双手的红发洋人身躯从中滑脱。 这具身躯上生有一道竖直的裂缝,裂缝自头顶一直延伸至脐下。 此时,苍白身躯上的裂缝猛然间敞开来,躯体胸腹腔内,铭刻着无数猩红洋文,那些洋文此时都发着殷红的光,若有似无的呓语声从中传出:“我们在天上的父,愿你的国行在地上,如同行在天上……” 伴随着呓语般的诵经声,这副无有五脏的皮壳一霎包容了‘色孽厉诡’! 红发洋人张开粉红的眼目,眼瞳里糜烂的、化不开的粉红色在一瞬消寂,变作暗沉的棕红之色,它原本不生手臂的双肩上,各自长出了一条纤细白嫩的手臂,五指如青葱玉指! 黑袍子披在了红发洋人身上。 ——‘色孽’被这个洋道士容纳了! 竖痕裂缝烙印于这红发洋道士的背脊之上! 在洋道士容纳‘色孽’之时,苏午所处的山峰亦停止了摇颤,所有劈炸向苏午的粉红雷霆,亦随着山峰停止摇晃,而凝滞在半空中—— 当下这座山峰在先前不断地摇颤中,逐渐接连起了断续的山势。 山势由此伏延,被截断的某段龙脉由此接续! 浸润淤塞于龙脉中的、苏午的部分精血与魂魄,在此时回流入他的躯壳之内,滚滚金血及至一道道血色人影与他的躯壳交融! 这浩浩汤汤的金红色,阻滞了粉红雷霆的劈炸! 如汪洋大海般的金与红,同归于苏午的躯壳之内! 九段龙脉之内,蕴积着他的九份血与魂,如今已经有一份回归了他的躯壳——他嘴唇未动,虚空处处,遍是法咒雷音:“呀耶那呀耶梭哈! 餸鉿! 恰鉿那嗡!” 尸林怙主心咒响彻群山! 一具缠绕着红绸带的白骨骷髅从苏午脑后惨白顶轮之中脱出,蹦蹦跳跳向天中央,大寒林诡韵从它本形之上,往四面八方尽情铺张! 死寂、衰枯的诡韵里,蕴生出一具具蹦蹦跳跳的小骷髅! 无数骷髅在此间蹦跳! 在它们欢快的蹦跳之下,那些粉红的诡韵,化作了粉红的骷髅。 粉红的雷霆,凋零作灰白的烟岚! 红粉骷髅,白骨皮肉,一切种种,皆成虚幻,尽作寂灭! ——在苏午历经了体内‘轩辕血’由死转生的过程之后,他的‘尸林怙主’似乎吸取了轩辕血中那足以令许多厉诡都沉寂的‘死寂气息’,它的大寒林诡韵比之以往更加死寂,冻彻色孽诡韵根本不在话下! 大寒林诡韵铺张之下,容纳了色孽的红发洋道士浑身遍生褶皱,由一个正值盛年的男人,在转眼间就显出了老态! 红发洋道士并不在意自身的衰老,以及‘色孽’在此时遭到压制,它转动着棕红色的眼珠,将目光看向了远处—— 八道黑袍身影与群山齐平,向当下苏午等人所处的山峰降下投影! 九个容纳了‘人罪’的洋道士,齐聚于苏午所处的山峰! 无数洋道士如汪洋大潮们,穿行于群山之间,带着无穷无尽地无根之颅,往苏午所处的山峰汇集—— “以父之名——叛逆之民,今时将死在‘九宗罪’审判之下。” 红发洋道士垂下浑浊的老眼,看着悬崖绝壁前的苏午,做出了它的‘判决’! 判决一下,容纳了‘贪食’的黑袍洋道士化作一张血色之口,横亘于天际; 容纳了‘懒惰’的洋道士化作一堆滑腻的肥肉,包裹了山岩草木,将山峰化作一座肉山; 容纳了‘妒忌’的洋道士化作一阵尖锐的笑声,萦绕于天地之间; …… 包含‘色孽’在内的七个洋道士,此瞬骤然显出厉诡本形! 剩余两个洋道士,乃是一男一女,各自分别站立在苏午左右数丈之外,‘七宗罪’的诡韵交叠在二者身上,如同投入了深不见底的黑洞当中,在当场消无! 二者静默不动! 苏午置身于这狂澜般翻腾的诡韵大海当中,抬手收召回了‘尸林怙主’,继而掐动指决,心念一转,诵出了与玉佳人先前诵持咒语一般无二的‘召猖兵咒’! “闻吾呼召,火速来临,急急如律令!” 在苏午心诵召猖兵咒之时,玉佳人亦有所感,猝然扭头看向苏午——她实不解,先前她以此咒引发翻天雷霆,都已经被敌方随意打发了,甚至于翻天雷霆都差点反噬自身,缘何苏午还要运用此咒? 她很快就有了答案—— 生出片片云芨符箓金鳞,散发着猖狂气焰的那一道金气龙蛇,在苏午口鼻流转了一圈,苏午身形、面容皆无变化,但在这个瞬间,他好似变了一个人,变成了赤面飞须、短发如钢针的‘翻坛倒洞张五郎’——乃至于他的心念,在此时都转作了张五郎的呼喝雷音。 ‘祖师张五郎呼召猖兵’! 诸‘生冷活纳五猖’、‘吃生吃热五猖’、‘披头散发五猖’、‘游山捕猎五猖’、‘收魂立禁五猖’等翻坛倒洞、游山捕诡、雷霆都司治下所有五猖,尽得号召! 一口黑洞悬在了苏午身后! 滚滚五猖化为一道道紫红焰流,从黑洞中喷薄而出! (本章完) 正文 1154、“莫须有之罪”(1/2) 当初苏午得赤龙真人传授炼将符箓,初次炼出‘东天青雷五猖郎’鬼将之时,对此猖兵鬼将颇不满意。 还是赤龙师父提点了他,叫他不必为此气馁甚么。 往后可以设法收服端公法脉猖兵猖将体系当中的‘洞主’、‘坛神’,如此可以将一坛一洞所有兵马聚在自己麾下。 这般海量猖兵猖将聚集,比之道门雷部、斗部等诸部天兵天将,却也不遑多让。 而今,苏午确实依着赤龙真人的指引,收服了一位‘洞主坛神’——翻坛倒洞祖师张五郎。 这位洞主坛神,却不仅仅只是位洞主坛神,而是所有猖兵洞主坛神、三清神谱之外一大体系的祖师爷——居于端公法脉之中,至今声势亦极盛的‘梅山法教’、‘翻天雷霆都司’之下,所有五猖兵马,尽归这位祖师爷权柄裹挟。 其有呼召,无敢不应! 轰轰! 无数五猖兵马聚集,化为紫红焰流,带着鬼哭神嚎之声,从苏午身后黑洞当中喷薄而出,浇灌于群山之间,铺满了漫山遍野! 紫红焰流,犹如森冷狰狞的火海岩浆,在群山之间奔腾。 焰流之内,一道道青面獠牙、赤目飞须的猖兵猖将奔腾啸叫,滔天的气焰直冲霄汉,令冷寂苍白的苍穹都变了颜色。 惨白雷霆映照下的苍穹,在此瞬陡然化为一片紫红之色! 翻天雷霆都司治下,天下五猖兵马,尽汇太行山中,尽被苏午拆迁! 它们交融入天地间汹涌澎湃的劫力当中,乃至流淌入苏午身上逐渐显发、复苏的漆黑劫影当中,化作劫影里的一道道血红影子,在劫影中沉沉浮浮! 轰隆! 接引着苏午自身的劫力,合汇入天地劫运当中的五猖兵马,勾摄着地气山根,使群山晃动,龙脉浮凸大地之上—— 地发杀机,龙蛇起陆! 天地劫力被猖兵猖将猛然翻转了,化作一道道紫红雷霆,从各处集聚向苏午所处的山峰! 笼罩住整座山峰的‘七宗罪’诡韵,在这般大劫运引动的‘翻天雷霆’搅动之下,纷纷消散! 但那七个‘七宗罪’厉诡本形,于这翻动乾坤的雷霆搅扰之下,却是未受丝毫影响——‘七宗罪’固然无法为天地劫力演化形成的雷霆,施加‘罪证’,加以审判,然而这天地劫力引动的翻天雷霆,却也休想毁灭‘七宗罪’! 显出厉诡本形的七宗罪,于苏午引来‘天下五猖兵马’的同时,亦跟着释放了死劫规律! ‘饕餮罪’猛然张开血盆大口,跳动的活鱼、惨嚎的肥猪、哀啼的羔羊……等诸多活物的幻相,便从钏宝儿、孙豆儿等五个妓女周身毛孔内漂浮而出,在她们身前堆积成了哀鸣的活物幻相的京观。 她们曾经食用过这些货物,便被审判,犯下了‘饕餮罪’。 随着一重重活物幻相从她们周身毛孔飘散,她们的皮肉迅速失去光泽,逐渐干瘪下去,一个个都瘦骨嶙峋,瘫倒在了地上。 在五人瘫倒在地之时,在山间翻腾着的一堆堆滑腻肥肉,便悄无声息地包裹住了五人。 ‘懒惰罪’令瘦骨嶙峋、无力站起的五人,在短时间内又变得极其肥胖! 随后,‘妒忌罪’掀起尖锐的笑声,贯穿了五人的思维,令五人相互对视,面上都浮现出刻薄的、妒忌的神色…… …… ‘饕餮’、‘懒惰’、‘妒忌’、‘贪欲’、‘色孽’、‘傲慢’、‘怒火’此七宗罪轮番在五个女子身上显映,她们的罪证在此时变得厚重如山。 随便一宗罪就能审判她们,令她们直接暴死! 哪怕这所谓罪证,完全是七宗罪随意加诸于五人身上,她们也无法挣脱这份强行扣压在自己头上的罪证! 但是,此‘七宗罪’轮番上阵之下,作为大秦教洋道士罪主要目标的苏午身上,都未显现出任何‘罪证’特征! 无有‘罪证’,这几道厉诡便无法审判他,无从定夺审判他的生死! 连他招引而来的无尽五猖兵马头顶,都堆起了比山还高的罪证,他自身却未有任何‘罪证’,任何把柄被七宗罪中的任一个掌控! 诡韵在山峰四下肆意交流。 五个女子被山一样高的罪证压得趴伏在地上,根本撑不起身躯。 流淌于群山之间的猖兵洪流,亦被无边的罪证镇压着,一时间陷入沉寂。 山峰上,此下亦是死一般的寂静。 七大罪无法从苏午身上收集来一丝一毫的罪证! 引致剩下两个一直未显出厉诡本形的洋道士,同时看向了苏午! 它们各自亦容纳了一种‘人罪’,但皆不在‘七宗罪’的行列。 “凡人生而带有罪孽,七宗罪审判凡人之罪。 但有些人,已经脱离了‘凡人’的范畴,他们的罪孽,七宗罪无法审判,须由我们来判决。”生有一头淡金色卷发、眼瞳湛蓝、形销骨立的洋道士抬目注视着苏午,面上没有表情,徐徐开口言语着,它身上未曾散发出任何诡韵,但却令人不敢靠近它分毫。 ——仿佛一靠近它,它就会化为黑洞,无声无息地抹除了靠近者的存在一般! “你不在凡人之列。 你亦是无罪的。”皮包骨头的洋道士笃定地言语着。 话音落地的同时,它面上的五官就倏忽消失了。 另一个冰冷的声音,从它那张空白的面容上响起:“所以你有罪!” 因为‘无罪’,所以‘有罪’! 此‘无罪之罪’! 此‘莫须有之罪’! 唰! 没有五官的瘦削洋道士身影骤自原地消失了。 在它身影消去的同时,苏午听到了一阵痛苦的、尖锐的哀嚎声——伴随着那阵哀嚎声,苏午眼前整个世界都在朝他的视线焦点去扭曲、挤压、坍缩,最终坍缩成了一个歪歪扭扭的十字! 于这道扭曲着,包容了整个现实世界的十字之外,便只剩下诡异的漆黑。 无穷无尽的漆黑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奋力挥舞起手臂,发声叫喊着,想要留住苏午——但‘它们’挥舞手臂的动作、叫喊的声音都变作了一阵阵若有似无的波动,致使那道歪歪扭扭的十字更加扭曲。 便在这道扭曲的十字架上,一个模糊的、被吊在十字架上的人形出现了。 它的侧腹部处,淌下淋漓的鲜血。 鲜血从高空洒在了苏午身上—— 苏午皮肤上,陡然浮显一张张元皇脸,这一张张元皇脸沾染上了那个模糊人形的血液,竟在短时间内就变作一张张空白脸孔,继而隐藏进了苏午皮肤之下! 元皇脸失去效用! 他念头陡转——浑身皮肤随他心念转动,猛然崩裂开来! 一缕缕轩辕血从裂缝中弥漫而出,将他通身漆刷成金铜色泽——那从高空中十字架上的模糊人形,侧腹部流淌出的鲜血,洒落在苏午周身,便与苏午周身的轩辕血激烈对抗着,苏午便在两种鲜血激烈的对抗之中,时而见到现实中的景象,时而又看到扭曲的十字架携裹无边诡异的黑暗,覆盖了自己的视野! ‘十字架世界’与‘现实世界’在他意识中交替闪现! 呈现于山峰上的五个女子眼中的画面即是——遍身染就透明与黄金两种色彩鲜血的苏午,时而在山峰上显现身影,时而又从山峰上凭空消失! 正文 1155、全面复苏(2/2) 漆刷于苏午全身的轩辕血,又一次抵御住了那无色鲜血的侵染。 苏午短暂归回现实。 他看到——默立于山峰另一侧的最后一个洋道士,身后堆叠起了无数骷髅骸骨,密密麻麻的骸骨积累成十字形的墓碑。 死亡的诡韵从那道十字形的墓碑上爆发了出来。 下一瞬,容纳了第九宗罪的洋道士,身形销蚀于骸骨十字墓碑下,巨大如山的十字形墓碑,猛然间朝苏午贯穿而来! 沿途一切,尽皆‘死亡’! 这‘第九宗罪’,即是‘不死之罪’! 凡在诸罪审判之下,仍旧不死之类,即犯下了‘不死之罪’,由不死之罪审判所有不死——不死之罪下,活着就是一种罪恶! 九宗罪封死了所有生灵活着的可能! 五个女子眼看那死亡诡韵几乎凝聚作实质,朝她们所处的位置铺压而来,一个个眼中流露出至深的绝望。 在现实中显出身形的苏午,此下猛然间掐动指决,同时出声:“大秦教控制教民的手段,果然无孔不入。 今下你等在太行山上容纳了‘九宗罪’,真可谓是如虎添翼! 以后凡人生来,皆带有种种罪孽,皆须被大秦教审判,如想洗脱身上罪孽,唯有信持大秦教,供养你们所谓‘活着的父亲’—— 如今洒在我身上的这些血污,便来自你们那位‘活着的父亲’罢? 它太想活命了,倒要叫所有人都为它而死! 可恨!可恨呐! 我却不能叫你们如愿了!” 咔嚓!咔嚓! 苏午言语之时,在他周身纵横交错的一道道裂缝崩开得更大,更多轩辕血如水流般淌出无数道伤口,浸润了环绕他摇身的八道狐尾,将那八道雪白狐尾染成黄金之色! 纯金色的狐尾交相缠绕住了他脚下蜿蜒游行的山根龙脉。 翻沸如海的劫影与一道道山根龙脉交相缠绕——一道道山根龙脉在苏午体内淌出的轩辕血与劫影侵染之下,尽作赤金之色! 赤金色山根龙脉向远山游行! 遍流于远山间的五猖兵马,沾染上了这轩辕血,便在刹那间洗脱所有‘罪证’! 在群山间消寂的天下五猖兵马,于此时重新复苏,在群山山根龙脉间汹涌奔腾——苏午周身绽放的裂缝伤痕,亦在此同时交织成了一副‘五岳真形图’—— 五岳真形图一现,群山皆受调遣! 群山轰动,雷声激荡:“三梁九柱,速归本主。九柱三梁,还著本方。五土土精,土炁消亡。六甲六乙,散土速出…… 万神咸听,旷旷堂堂! 天有九柱,地有九梁。厌散一切,各属四方! 受吾调遣,永获吉昌!” 法咒之下,被染作赤金色泽的一道道山根龙脉,由诸猖兵猖将裹挟着、搬运着,移转往它们原本的位置,此前被截断的山势,在此时一一得到修补,龙脉由此接续了起来,浸润于龙脉之中的、属于苏午的精血与魂魄,将群山都染作玄黄之色! 精血魂魄浩浩汤汤,顺着龙脉搬运,回流向苏午自身的躯壳! ——他早就做好了准备! 召来翻天雷霆都司五猖兵马之后,即行‘插泥发兵’之法,搬运群山龙脉,接续断续龙脉,收拢自身散溢于外的精血魂魄! 苏午身居于这滚滚玄黄大潮当中,周身绽开的裂缝,在一瞬间尽得修补! 如浩瀚大海般的劫影在他脚下铺开,漫灌了整个太行山脉! 那般劫影,却在此刹保持了死寂与漆黑色泽——方才那般险恶的局势,却都未有引来他的死劫! 轰轰! 金色与黑色在太行山脉之间肆意铺张着。 涂抹在苏午身上的透明血液,在他逐步收归自身所有精血魂魄之后,便被他自身独有的人王气韵碾磨粉碎,彻底消无! 他不再被拖入虚无之中,不再受到所谓‘无罪之罪’的审判! 容纳了‘无罪之罪’的洋道士反倒随着他稳固住自身的状态,而被迫再一次地在苏午身前显出了身形,而那化作骸骨十字墓碑,朝苏午直插而来的‘不死之罪’——苏午肩后生出一道手臂,从劫海中提拽出‘厉诡刑杀法性’,聚化为方天画戟——一戟将那骸骨十字墓碑劈成了两半! 两片伪人焦尸脱落坠地。 失去洋道士容纳的‘不死之罪’,在半空中聚合成一个长出无数长发的骷髅头,凶狠地啃咬向了苏午——无有洋道士容纳的长发骷髅头,就是九首之一的厉诡了——大秦教洋道士有某种邪诡手段,可将这厉诡转化为它们需要的某种本形。 失去大秦教洋道士容纳以后,它便恢复了原样! “钏宝儿!” 五个女子身上堆积如山的‘罪证’,伴随着苏午的全面‘复苏’,尽被扫荡一空。五个女子被覆护于苏午劫海之中,正自心旌摇曳之时,骤然听到苏午的唤声——钏宝儿茫然了一霎,立刻抬目看向那道高大身影。 滚滚精血魂魄回归苏午躯壳,苏午周身盘绕的八道狐尾却在此时飞快脱落。 根根狐毛化作灰烬漂浮在他身后劫海中,与他自身劫力相互交融,令劫海中隐约孕育着某个事物! “啊!”钏宝儿惊慌地应了一声。 “容纳它!” 唰! 苏午话音一落,方天画戟再次贯刺而出,一下就贯穿了那个长发骷髅头,长发骷髅头上散发出的死亡诡韵在此瞬飞快退转,衰弱,渐要陷入沉寂——同时,一丛丛肉芽从骷髅头上弥生而出,继而有血管交织,继而有皮膜覆盖——随着骷髅头变作一个饱满的女人头,它携裹的死亡诡韵,亦要跟着近乎退转个干净! ‘九首’与‘九尾’性质类似,皆非真正的厉诡,亦或真正的活物。 它们收集活人本源,一直在尝试化为‘真人’——它们想要变作的‘活人’,亦绝非是今时这些凡人,而是与轩辕黄帝一个层次,或者是比轩辕黄帝稍低弱几个层次的‘人’! 如今苏午夺去了它们化为这般‘人’的机会,九尾更遭苏午彻底镇压,九首没有了转为人的机会,便转而朝厉诡方向去演变了——大秦教洋道士推了它一把,令九首人罪近乎化为厉诡——只是在方天画戟之下,这道‘不死罪’行将被打回原形! ‘不死之罪’流露出的诡韵,在此时处于最低水准! 正是钏宝儿等人容纳它的最好时机! 然而,大秦教洋道士费尽心机才将九首人罪逐步转化为它们大秦教记载中的诸个厉诡,又怎可能容许苏午将这在‘九宗罪’中亦是数一数二的‘不死之罪’交给他手下人来容纳?怎可能容许‘不死之罪’退转厉诡状态?! 饕餮罪、妒忌罪、色孽罪此七宗罪竞相释放死劫规律,死劫交织之下,一道道十字形裂痕遍及虚空,十字形裂痕颤抖着,行将释放出甚么恐怖存在—— 容纳了‘无罪之罪’的瘦削洋道士在眉心划开十字形裂痕,透明色鲜血便伴随着阵阵哀嚎声,涂抹了它的全身! 一片片透明光羽簇拥着在它身周,竟让它在短时间内演化出了三对透明羽翅! 六翼洋道士高举十字架,虔诚发声:“天国降临——” 无穷白光以它手中十字架为中心,如太阳光般向四面八方扩散! 轰! 苏午垂在身侧的另一道手臂,在此时骤然崩解作金气长龙——这道金气长龙蜿蜒游行于苍穹之中,一霎接近了那爆发出盛烈白光的十字架,金气顶端聚化出一道龙爪,金气里翻腾交叠起片片龙鳞——整道龙鳞死死扣住了六翼洋道士手中十字架,将六翼洋道士都掀翻在地! “不要着急。 下一个,轮到你!” 六翼洋道士被龙臂死死扣压在大地之上! 苏午转眼看向了钏宝儿——钏宝儿小心翼翼地操纵着自己的根本符箓,贴附向那颗被方天画戟贯刺的‘不死之罪’! “我们在天上的父,愿人都尊你的名为圣。 愿你的国降临。 愿你的旨意行在地上,如同行在天上。 我们日用的饮食,今日赐给我们。 免我们的债,如同我们免了人们的债。 不叫我们遇见试探,救我们脱离凶恶。 因为国度、权柄、荣耀,都是你的。直到永远,Amen!” 那由七宗罪交叠起的一道道十字形裂缝中,传来诵经之声,直到诵经声结束,巨大的十字划破天地,停滞在了天中央! 正文 1156、潮聚(1/2) 太行山中。 山根龙脉伏延隆起,浮凸于山形大地之上。 漆黑的劫影、金黄的鲜血漆刷着群山间的龙脉,使之混合作玄黄的色彩。 黑须道士背着箩筐里的童子,带着面上有点点雀斑的女冠,在数个弟子的簇拥下,来到了摇颤不休的山峰脚下。 他仰头看了看那爆发出恐怖诡韵的山峰,继续低下头来,看着化作玄黄之色的山根龙脉,低声自语:“龙战于野,其血玄黄……” “《易》中‘龙战于野,其血玄黄’之卦解,乃指阴阳交战到了最激烈,以至于流下玄黄之血的时候——此时亦是交战双方将要分出结果之时。”女冠看着隆起的山根龙脉上,一缕缕玄黄色彩朝着身前的山峰徐徐汇拢,她的脸色亦变得极其严肃,出声道,“看来咱们来得还是太慢了……小真人与敌方交战,竟然已经到了此种程度……” “这未必就是一件坏事。”黑须道士——邵道师这时却捋须而笑,“我们能在阴阳交战最为激烈的时候涉足战场,总算也不枉道兄从前恩遇了。 更何况,你看,这漫山遍野的‘人头’,此下都被这玄黄血浸淹,成片成片地湮灭去。 由此来看,如今‘阴阳交战’虽然正值最为激烈之时,但那位道兄未必就落在下风——若是他处于下风的话,这些人头该更猖獗才是……” “上山罢!”邵守善的道侣——麻仙姑一挥手,催着邵守善及众弟子往山上行去。 深黑劫影与金色鲜血交融形成的玄黄血,随山根龙脉遍处蔓延,尽朝山峰上汇拢而去——伴随着这海量‘玄黄血’的涨退,群山之间,‘无根之颅’、‘九首妖人’大片大片地消无,一缕缕道韵随着众多无根之颅的消无,亦朝着山峰上汇集。 一缕道韵仅如发丝般细微,常人基本不可查见。 但今下无数缕道韵汇向高峰,积少成多,便形作了一片紫红汪洋大潮,弥漫着滚雷厉电,涌向山峰! 滚滚道韵汇向高山之时,倾盖大地的天光倏忽朝某个方向收拢——苍穹、大地尽在短瞬间陷入彻底的寂暗之中! 无边寂暗内,令邵道师、麻仙姑都禁不住心悸的诡韵忽自那座山峰上爆发! 一道苍白十字在诡韵爆发,朝四面八方不尽蔓延之时,骤然出现在高空之中,它停滞于苍穹上,令一切流动的、运动的、滚滚向前的时候,在此刻都仿佛陷入了凝滞! 时间在这一刻失去了意义! 哗! 麻仙姑头顶发髻披散,满头微白的发丝尽作漆黑之色,如黑海巨浪般裹挟住了她身后的几个天王观道士,以及邵道师身后背篓里的小童子,一层层发丝将几人紧紧缠绕,隔绝了冲荡四下的、‘凝滞一切’的诡韵—— 嗡! 邵道师脑袋两侧、身形四周,在同时生出一盏盏猩红的灯笼! 灯笼火明灭不定,火光摇曳下,却定住了四周冲荡的诡韵,将这‘凝滞一切’的诡韵排斥于外——他眼神悚然,在方才的变故之中,后背陡地蒙上了一层白毛汗,他抬目看向那凝滞在虚空中的苍白十字,在此时好似于那苍白十字裂隙之中,看到了无数攒动的人头——那苍白十字裂隙遮盖下,仿似还有另一重‘世界’! 在那个世界里,似乎还有许多人! 他们像是感应到了邵道师的目光,于是尽皆仰起一张张苍白的、绝望的脸孔,将目光投向了邵道师——邵道师好似都听到了他们绝望的呼号,那隐隐约约、若有似无的呼号声,此时却似一柄巨锤,重重地砸在他的性灵之上! “哼!” 邵道师突地闷哼出声,口鼻流血! 四周漂浮的一盏盏红灯笼都随着他闷哼出声而跟着颤抖,灯笼火摇晃得越发剧烈,好似随时都可能熄灭! “莫去看那十字! 那十字——那十字万分凶怖!”邵道师口吐鲜血,急声提醒自己的道侣。 麻仙姑闻言,及时收住了看向那十字裂痕的目光,连忙搀扶住身旁的邵道师:“道兄,这是怎么了,你……” “我无碍! 山上的道兄怕是有危险了! 咱们快去!”邵道师反手握住麻仙姑的手掌,一手持法剑,拉着麻仙姑往山上奔去。 在他们同往山峰上奔赴之时,这至暗群山间,忽然间亮起了一蓬蓬或赤或紫的火光——其中甚至有漆黑火焰如柱直冲天穹——那漆黑火焰在此间至暗天地中,盛烈地燃烧着,与倾盖天地的黑暗,却有着鲜明的区分! 轰! 火光映照出大片大片顶盔掼甲,着不同服色布甲的八旗军士! ‘非生非死’的气息从这旗帜猎猎飞扬,军容严整森然的八旗军士阵列中爆发——而后就被那一道道或赤或紫或黑的火光沾染了,点燃了! 严整军容顷刻破碎! 另一支队伍在四道火光裹挟下,冲散了八旗军阵,奔赴山顶! “真空家乡,无生父母!” “真空家乡,无生父母!” 呼喊声撕破了这至暗的天地! 邵道师与麻仙姑相视一眼,俱看到了对方眼中的讶然之色! 黑须道士直接出声:“白莲教?真空家乡会?!” “他们怎么也来这儿凑热闹了?!这是真空家乡会的正会,还是被分出去的‘真空莲乡会’?!”麻仙姑亦是满心疑惑。 二者正自惊讶时,山峰之顶骤然弥漫开一片暗红的诡韵! 在那片沸腾若岩浆的暗红诡韵中,一颗顶着两根弯曲犄角的羊头骨从滚动气泡的暗红岩浆之中徐徐浮出,它的一双眼眶中,蓄积着血红的岩浆。 岩浆化为了被六对染血的羽翅簇拥着的羊头厉诡的眼仁,它的一双眼仁里,赫然凝聚出倒十字的瞳仁! 十二翅羊头厉诡一身遍布污血的衣裳,一手中,端着一柄盘绕无数啸叫着的人头的黑刀! 他的出现,引得那悬停于虚空中的十字形裂缝猛然颤抖起来! 一切凝滞的事物,重新恢复运转! “‘祥羊’——曾经摧灭了数省大秦主祭寺的‘祥羊’也来了?! 此人被康熙定为‘大逆’!” “八旗军都在此地出现了,‘大逆’出现在这里,倒是一件可以理解的事情了……”麻仙姑远望山顶,若有所思。 至于今下,诸方势力粉墨登场,齐聚于太行山中某座无名山峰上。邵道师、麻仙姑两人反倒不怎么担忧那位道兄的安危了——乱局之中,那位道兄倒正是‘如鱼得水’! 不过想是这么想,但二人动作一点也不慢。 他们相互交谈之际,已经临近了半山腰。 半山腰,一面竖直朝上的悬崖绝壁上,一顶红轿子被几个脸上涂脂抹粉的‘轿夫’扛起来,在几十个穿红戴绿的号手、鼓手、乐师、随员吹吹打打之下,热热闹闹地直奔向山顶! 那支队伍就擦着邵守善、麻仙姑两人飞掠过悬崖绝壁,猩红大轿里溢散出的气息,叫邵守善眼神凝重:“红哀会的‘哀神’?!” “扛轿子的轿夫、吹奏乐器的乐师、各种随员——脸上抹了很厚的粉,衣裳上刷着很重的‘喜漆’,这些人都不是活人,亦非是死尸,而是一具具纸人。 这形式与哀神出驾的形式不符。 轿子里的应该不是‘哀神’,而是从红哀会反叛出去的‘纸娘娘会’的‘纸娘’,看这声势,就不知道是那位‘白纸娘娘’,还是三位‘红纸娘娘’里的某一个了?”麻仙姑看得更加仔细,便与邵道师解释了几句。 邵道师一听来者是‘纸娘娘会’的人,神色稍稍放松:“咱们天王观与纸娘娘会还有些来往,待会儿倒好和她们说话。” 他话音刚落! 一阵阵凄厉的喇叭唢呐声又自山峰另一侧某条山道上响起! (本章完) 正文 1157、意料之外!(2/2) “笃哒哒笃嗒——” “咚咚锵!咚咚锵!咚咚锵咚锵!” “呜——” “哒哒哒!” 浓烈的腐臭气从漫漫山道间直冲而出! 一具具由死尸扮作的乐师、随员、轿夫,前呼后拥着一顶大红轿子,作喜气洋洋之状,漫过山道,直逼山顶! 这支队伍自不用说,乃是‘红哀会’的‘哀神’出驾了! “红哀会!” 邵道师、麻仙姑看着那支漫过山道,逼近峰顶的队伍,似乎嗅到了空气里化不开的尸臭与香火混合的味道。 二人紧紧盯着那支全由痴男怨偶之尸身组成的队伍,眼看着这支红哀会的队伍逼近了峰顶——他们原以为红哀会的队伍会径直踏足战场之中,却未想到,那支队伍绕山盘转了数圈,像是在犹豫迟疑着甚么,忌惮着山顶上的某个人一般,几个呼吸之后,绕山盘转的红哀会队伍忽又沿原路折回—— 红哀会未有踏上山顶,反而折回半山腰处去,与冲破了八旗军阵,冲上半山腰的‘真空家乡会’会众撞在一处,双方立时大打出手,一场激斗无可避免! “轿子里的哀神似是得了甚么指令一般,明明已经临近山顶,却不敢上山,转而下山拦阻其他人上山去……”麻仙姑眉头微皱,“我觉得,这般情形很是不同寻常……” “如今天下间有数的宗派,几乎尽皆汇集在了这太行山中。 大逆‘祥羊’、纸娘娘会、大秦教、白莲教真空家乡会,乃至扈从满清皇族的八旗军——与这些大势力一比,今时的红哀会其实有些逊色了。 自红哀会中‘哀神’沉寂无数以后,红哀会势力便剧烈收缩。 从前能与白莲教中的真空家乡会分庭抗礼,在无数哀神沉寂之后,本是连真空家乡会分裂出去的‘真空莲乡会’都比不了的,也是满清舍力扶持,允许他们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谋害性命,重塑‘哀神’,传播教法,红哀会如今才渐有了一些起色。 即便如此,与真空家乡会、大秦教、白莲教却也是比不了的。 它应当是惧惮这几方势力,怕自己会第一个破灭于几方势力的争斗中,所以会暂避锋芒,折回山下去……”邵道师猜测着道。 麻仙姑对道侣的猜测未置可否。 红哀会众都是一群疯子,最为擅长搅乱种种局势。他们若懂得‘权衡利弊’,他们便也不是叫人闻之胆寒的红哀会了。 山上一定有某个人,或者是某支势力、某种事物,令红哀会惧惮到了骨子里,叫他们终于止住疯狂之念,不得不‘权衡利弊’,所以他们才会暂避锋芒,退下了山。 那会是谁,叫红哀会如避蛇蝎? 麻仙姑蓦然想起曾经的‘哀主’王传贞,就曾被那位小真人重挫。 红哀会不敢直面之人,或许就是那位小真人。 也或许是容纳‘祥羊之诡’的那位! …… 一纵一横两道交错的直线,形成了十字形的裂痕。十字形裂痕形成的一刹那,天地间的一切光亮尽被收摄进了裂隙之中,化作裂缝中不息流转的苍白色光。 那氤氲的苍白色光中,似有无数人头攒动着,向裂缝外的世界发出绝望的号泣,发出求救的信号! 嗡! ‘凝滞一切,封锁一切,阻隔一切’的诡韵从‘十字劫的倒影’上爆发而出,在天地间铺展,在这时间都近乎被凝滞了的力量之下,苏午陡然间有种境界退转,力量如瀑布般地衰弱的感觉! 他眼神凝重,抬目注视着那道铺满了视野的十字形裂缝! 十字劫! 哪怕与它已经打过数次照面,如今再次直面它,苏午内心仍有种悸动感! 今下他所面对的‘十字劫’,仅仅是‘真实十字劫’散溢出的倒影而已,可即便是它散溢出的倒影,依旧能阻滞时间的流转,依旧能断灭因果,依旧能逆时空追索苏午的影踪,在任何时空显现,封锁住苏午能走的所有道路! ‘真实十字劫’比这道十字劫的倒影必然更恐怖不知多少倍! ‘真实十字劫’,或许真正能完全凝滞封锁时空—— 失去时间概念的世界里,‘生死’没有意义,于是生命就没有了意义。 ‘因果’没有意义,于是任何的行为活动都没有了意义! 一切都是虚无! 一切永远停滞,不再转动! 难以想象——这真实十字劫,最终仍由人将它封锁隔绝在了某一段时空中,尽管付出那般惨烈的代价,令全世界都道统断绝,可终究为后来人延续了数百年的生机! 而在如今苏午所处的这方时空里,满清数百年国祚接近尾声的时候,‘真实十字劫’是否会又一次降临? 届时,自己是否有能力如那未知的前辈一般,将它同样隔绝封锁起来,乃至封锁、禁锢得更加严实? 苏午不知结果如何。 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但也唯有今下努力做出些成绩,才能影响后来。 才可能有‘后来’! 轰! 熊熊灿金薪火在那‘凝滞诡韵’从‘十字劫倒影’中铺展开的这个刹那,骤然自苏午周身爆发,倾泻满地,沾附在虚空处处铺展开的凝滞诡韵之上——却无法点燃那无色无形无质却比钢铁更沉凝的诡韵! 凝滞的力量不断铺展! 从苏午周身爆发出的灿金薪火,仅在虚空中跳跃了几个瞬间,便似被冰封冻住了一般,凝滞在了虚空中! 哪怕苏午交融祖源薪火、燧皇印记,都无能从这‘凝滞’之下完全挣脱。 只是挣脱了几个瞬息! 但仅仅是这几个瞬息的时间,于苏午而言,却也已经足够。 他从前连直面‘十字劫倒影’的力量都无法做到,只能尽力遮瞒自身的因果,隐藏自身的存在,在十字劫降临之前,东躲西丨藏——而今却有了挣破十字劫倒影封锁的力量,哪怕只是几个呼吸的时间—— 在薪火跳动着,帮助苏午挣脱开十字劫倒影‘凝滞诡韵’的那几个瞬息里,所有被苏午的劫影与鲜血倾淹,陨灭在其中的‘无根之颅’,尽皆贡献出了一缕缕‘道韵’,一缕一缕的道韵聚沙成塔,积少成多,如海潮般汇向苏午—— 它们先前临近苏午身躯之时,同样被十字劫的倒影‘凝滞’、封锁! 而薪火猛烈燃烧的那几个瞬息中,滚滚道韵成功灌输入苏午躯壳之内,顺着他周身开辟出的经脉穴窍,运转大小周天,汇集于脐下丹田之内! 脐下丹田中! 与重新变得饱满的‘万劫金丹雏形’紧紧抱持,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那一团金气,融合了这海量的道韵,片片黑金符箓细鳞包裹住了金气,覆盖了万劫金丹雏形,令二者近乎混成一体——这金丹雏形,在此刹有了‘成丹破壳’的征兆! 但在冥冥之中,融合了太上北帝伏魔神呪杀鬼秘箓、天蓬宝诰、张五郎残指、诸般道韵、雷祖龙臂的那团金气,始终无能勾摄住那若有似无的一缕‘机缘’,无有那缕‘机缘’的推动,这颗金丹便始终无法真正转劫成丹! 此般情况,亦超出了苏午的预料。 他原本以为,自身此次积累足够,足以捕捉到那一缕机缘,顷刻成丹! (本章完) 正文 1158、成丹胎动,撒旦祥羊(4K,1/2) 苏午交融诸般秘箓宝诰、诸宝诰、残肢道韵于轩辕血中,便是打定了主意,令自身北帝符箓修行一步登天,直接跻身于‘背阴大帝’庙系之中,从庙系中摘取得背阴大帝这位原始北帝的大道神韵——如今虽然金气团超出预计,要与他自身万劫金丹雏形交融,混成一颗金丹,但至此总归是未超出他的预料。 但偏偏在这‘登天阶’的最后一步,正该摘取得‘原始北帝’大道神韵,助力自身劈开蛋壳,破壳成丹之时,出了偏差! 今下情形,便相当于是苏午推开庙门,本该观见庙中神灵,向其祭拜,偏偏他推门以后,门后没有甚么神灵塑像,甚至于,连大庙本身就是不存在的! ‘原始北帝’——‘背阴大帝’今时已经彻底不存在了! 它没有留下任何神谱庙系,连庙系废墟都荡然无存! 甚至于——漫漫神谱庙系演变长河中,‘背阴大帝’或许只是一个伪命题,它本来就不存在,只是后来者的讹传! 但苏午偏偏有一道一阶原始北帝符箓! 这是‘无中生有’! “无中生有也罢! 既然从来就没有背阴大帝,亦无有所谓背阴大帝庙系——那就由我来开创这道神谱庙系! 背阴大帝,我来做! 天之号令,我来掌!” 苏午的心意狂烈地喷薄! 在他内心陡现出这样念头之时,他脐下丹田之中,那颗混成一体遍生黑金之鳞的‘金丹’表面,骤地浮现出一道道裂缝! 一种若有似无的‘灵感’萦绕在苏午心间! 他恍然大悟——自己本该如此! 这个空着的位置,这片空白的神谱庙系——就须要由自己这个后来者,将它真真正正地开创出来! 此念一起,那飘转于冥冥之中,若有若无的机缘,终于被苏午完全抓住! 那缕机缘铸炼起了他的金丹! 丹壳之上,裂痕愈来愈多! 但尚且未有完全破碎! 今时机缘已到,金丹本可成就,但金丹的积累尚有些少——苏午看着封锁天地的十字劫倒影,倒是并不在意自身金丹积累不够——如今就有现成的‘积累’,漫山遍野间堆积的无根之颅、九首妖人,乃至此下剩余的九宗罪,都可以成为自己的积累! 咔嚓!咔嚓!咔嚓! 成丹灵感大动之际,封锁了苏午的凝滞诡韵亦如镜面般不断崩碎! 苏午脚下,如汪洋大海般的劫影,骤然转作血红! 死劫又至! 他浑不在意,趁着这‘死劫’乍现之时,念头飞转——一道道血色影子从劫海之中漂浮而出,裹挟着滚滚劫影,不断汇集,不断拔高,凝聚成一道如高山大岳般的血红手臂,那手臂攥紧化为巨斧的‘厉诡刑杀法性’,一斧劈向了天中央的十字劫! 刑天舞干戚,猛志固常在! 轰隆隆—— 厉诡刑杀法性大斧劈斩之下,铺张于天地间的凝滞诡韵在这瞬间被搅成粉碎! 苏午此时出手,终究不晚—— 再晚上几个呼吸,山峰上首先被‘凝滞’住的五个女子,便会因为长时间没有呼吸、心跳,乃至浑身血液断流而死,他在此时骤然暴起,破碎了万载玄冰般铺满此间的凝滞诡韵,为五个女子带来了新的生机! 钏宝儿急喘了几口气,接续着自身断续的念头,在此瞬完全将‘根本符箓’贴附在‘不死之罪’上,被厉诡刑杀法性气息压制得衰弱到极点的‘不死之罪’,由滚滚雷光携裹着,终究归于钏宝儿的头顶,为钏宝儿所容纳、背负! 玉佳人眼见钏宝儿将根本符箓贴附在那满头长发的骷髅头上,就将那个厉诡容纳在身,她抿了抿嘴,忽也驾驭着自己头顶的‘翻天雷霆号令’,直接贴附在了‘无罪之罪’之上,伴随着雷霆轰隆,方才脱离‘凝滞诡韵’,正缓缓复苏的‘无罪之罪’,就这么被玉佳人抓住机会,直接容纳了去! 玉佳人此番举动,完全无有任何人提醒她去做。 她却完全是无师自通。 为了令自身能在这般恐怖的劫数之中争取得一些主动权,倒是敢于以身涉险! 苏午眼神在‘玉佳人’身上停留一瞬,面上浮现一抹笑容。他随后看向仅剩的那两个、尚未得授雷法的小翠与巧儿,乃开声道:“小翠,巧儿!” 二者惊惶回头! 正见到苏午一指点来,他头顶昏黄法旨震动雷光—— 两道‘黄天雷法’根本符箓,就此被苏午授下! 他收拢了自身全部的性魂与精血,实力经过第二重轮回,更上层楼,真正运使‘黄天法旨’,授下种种根本符箓,不须如先前一般‘代天授法’! 不过,今时‘黄天法旨’能授下多少根本符箓,亦与苏午收拢积累来多少‘黄天道韵’有密切关联,却不是丝毫没有限制。 除了钏宝儿、玉佳人之外,其余三个女子虽然得授根本符箓,但此下乍然从凝滞状态中‘苏醒’,一个个却是无所适从,根本未想明白该做些什么。 苏午授下符箓之后,也无暇去理会几个女子了—— 如高山大岳般的劫影手臂奋力挥舞厉诡刑杀法性大斧,濒临了十字劫倒影,一时震碎无数凝滞诡韵——然而,便在厉诡刑杀法性临近那道十字形裂痕之时,那道十字形裂痕猛然间颤抖了起来,如狂涛怒潮般的哀嚎声,从十字裂痕后的另一重世界里爆发而出—— 在那绝望的哀嚎声响起的同时,一条条苍白的手臂、一张张苍白的人脸竞相‘挤’出了十字形裂缝,在半空中徒劳地抓扯着,如同溺水之人试图抓住救命稻草! 这些将面孔、手臂挤出十字形裂缝的人,并非是伪人、死者。 他们是一个个真正的活人! 他们都是各种发色,肤色苍白的洋人! 苏午在此下初见到的第一批真正的、活着的洋人,竟被封锁在‘十字劫的倒影’之后! 而这些活人奋力挣扎着,绝望地叫号着,在叫嚎声、剧烈的挣扎之中,他们又以极快地速度死去了,像是被镰刀割过的一茬麦子,只是随着苏午一个转念,何止数万个洋人,就这么死掉了! 无数洋人的尸首堆积于十字裂痕中! 尸体的皮肉相互粘连,交融,于那十字架上,骤地形成了一个模糊的人形。 ‘活着的父亲’! 看到那背负着‘十字劫倒影’的模糊人形的一瞬间,苏午已经猜出了它的身份——它与‘十字劫倒影’性质相同,就是‘活着的父亲’的一道倒影! 大秦教秘密教旨之中,‘活着的父亲’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背负了‘父亲’。 就今下情形来看,秘密教旨中的‘父亲’应当就是‘真实十字劫’! 所有大秦教民进行种种活人祭祀,收集‘人类之银’,拼凑召唤从‘活着的父亲’身上脱落的‘原初的遗泽’,一是为了叫它们悲哀的‘活着的父亲’能够彻底摆脱‘真实十字劫’,二是为了令‘真实十字劫’降临于拼凑完整的‘原初之人’身上,令‘父亲’与‘活着的父亲’并行于人世! 这‘秘密教旨’,听起来倒像是某个人不得已之下容纳了‘真实十字劫’此种恐怖厉诡,于是在此后的时间内,不断呼号,召集信徒,助力自身摆脱‘真实十字劫’! ‘活着的父亲’能够背负起‘真实十字劫’这种极端恐怖、甚至可能与‘完整三清’处于同一层次的厉诡,其本身又达到了甚么层次,其是厉诡,是伪人,还是活人?! 不论活着的父亲究竟是何种生灵或死物——它如今降下倒影,将自己的倒影悬吊于十字劫倒影之上,却都只有一个目的——杀戮活人,毁灭生灵! “GOD!GOD!GOD!GOD!GOD!” 无数虔诚的、绝望的、悲伤的、愤怒的呼唤声从那像是一团肉糜聚化形成的模糊人形之中爆发,伴随着这无数充满活气的、呼唤神明的声音,一只只眼睛竞相从那团肉糜人形之中生长出来,致使悬滞于天地中央的‘十字劫倒影’看上去,像是长满了眼睛一样! 密密麻麻的眼睛里,倒影出山上山下无数道活人、伪人、厉诡的形影! 嗡! 凝滞的诡韵紧紧贴附在了苏午与五个女子、与众多大秦教洋道士的后背之上,化作一道道苍白十字架! 无数道苍白十字架竖立在无边黑暗之中! 那些被苍白十字架禁锢住的大秦教洋道士满面虔诚,仍旧在不断呼唤他们的神明,呼唤他们活着的父亲! “GOD!GOD!GOD……” 七宗罪退转作七颗各有不同神色的女人头颅,亦是吊悬在了一道道苍白十字架上! 苏午不由自主地撑开双臂,被挂在了十字架上——那由血红劫影凝聚成的刑天手臂、厉诡刑杀法性大斧,重又坠落于劫力大海之中,再被无边无际凝滞诡韵封押! 所有环绕‘十字劫倒影’竖立的苍白十字架,尽被凝滞诡韵推动着,往‘十字劫倒影’汇集! ——这是要将所有死物活物厉诡,尽皆封锁入十字劫后的‘另一重世界’当中! 盛烈的金焰盈满了苏午的双目,他心念电转,身躯将在这顷刻之间,化为光雾——正在这时,一片暗红却燥烈的诡韵乍然撕破了这永恒的寂暗,在此间奔流开来! 暗红诡韵之中,一颗顶着弯曲犄角的羊头骨乍然而显! 羊头骨的眼眶里,盈满了暗红岩浆! 岩浆之内,倒十字形的瞳仁倏忽凝聚! 铺满此间的‘凝滞诡韵’疯狂颤抖,崩开了一道道无形的裂缝,聚集向天地中央的‘十字劫倒影’的无数苍白十字,尽皆摇摇晃晃,其上悬吊的一个个活人、死物、厉诡,纷纷脱落——苏午倒是未有运用羽化身,就直接脱离了这次危机! 那些脱离苍白十字架的大秦教洋道士,无有任何喜悦之色。 他们东倒西歪趴伏一地,一个个抬目注视着那道被十二道染血羽翅簇拥着,一身黑衣,手持盘旋人头黑刀的恐怖身影,仇恨、畏惧的声音,重复着那道身影的各种名号:“Satan……” “Satan……” “撒旦!” “祥羊……” 听着众多大秦教洋道士的呼喊声,苏午抬目注视着出现于暗红诡韵中的羊头身影,他的目光落在对方手中所持的漆黑苗刀之上,在眨眼之间,就已经识出了那驾驭了所谓‘撒旦’、又被称作‘祥羊’之厉诡的人,究竟是谁! ——李黑虎! 黑虎竟然容纳了‘撒旦’?! 他是如何容纳了这道专门与大秦教对立的厉诡?这道厉诡散发出的诡韵,能够破碎‘凝滞’诡韵,或许在‘灾级’的层次! 这便是所谓‘天命’的力量? ‘撒旦’又缘何会被称作‘祥羊’?! 种种疑问在苏午辨别出那容纳‘祥羊’之人的身份后,反而愈来愈多地从他思维力涌动了出来。 至于今时,苏午所容纳最强大的厉诡,亦不过只是‘尸林怙主’而已,连‘后土血脉’的力量,他都尚且不能完整运用! 在容纳厉诡这件事上,黑虎倒是轻轻松松地就超过了他! 此中或有天意使然! 天意的馈赠越是丰厚,苏午心中反而越发不安。 今时的天理,充满了恶意,它的馈赠之后,必定有难以偿付的‘代价’,这代价终有一日会显现出来! 暗红诡韵破碎凝滞诡韵的这个瞬间,苏午脚下劫影汪洋乍然沸腾起来,恢复了流动! 血红大海之中,一道道血色人影簇拥着那道化为巨斧的厉诡刑杀法性,将之推送到了苏午跟前,苏午探手从劫影大海之中打捞出了厉诡刑杀法性大斧,转而看向方才恢复自由、各自惊魂甫定的五个女子,开声说道:“诸位对我助力颇多,令我今时能完全恢复过来,我会尽全力保全诸位性命。 当下劫波翻涌,以诸位的力量,却无从应对这般劫数。 我先将诸位保护起来,待到劫波渡尽之时,再来唤醒各位。” 他话音落地,却不容五个女子拒绝甚么,心念一转,脚下劫影大海翻腾巨浪,乍然间裹挟住了五个妓女,将她们藏入劫海之中! (本章完) 正文 1159、末劫!(2/2) 在此同时,那容纳了‘撒旦’,极可能就是李黑虎的人影,身周劫影亦开始翻腾震动了起来,一道道血红的劫影聚成的巨虎,血虎如山峦一般重重啸聚,恐怖虎影裹挟着撒旦的暗红诡韵,猛然间掀起恶风,席卷向了那些散落各处的大秦教洋道士! 虎山轰动! 劫影翻腾! 苏午看着环绕那道黑衣黑刀人影的虎山,忽然面露笑容。 他大抵明白黑虎此下的幽微心思了——是想与他比较比较,看看谁累经劫数,积累起来的劫影更加强大…… 天命之人固然得天独厚,有天意造化。 但苏午一路走来,经历的种种劫数,积累的浩瀚劫力,足以淹没这重重虎山——黑虎大概又要被挫败一回了。 随群虎奔腾铺散而开的暗红诡韵,在刹那间浸润了散落于四下的大秦教洋道士。 那些洋道士惊恐躲避,却也躲闪不及,在被暗红诡韵侵染的一瞬间,一个个洋道士头顶长出猩红的犄角,身上整肃而阴森的黑袍沾染了血污! 腐臭晦污的鲜血从一个个洋道士身上的袍子上,从它们的眼耳口鼻中泉水般流淌出,在他们脚下形成了一汪汪血泊! 血泊里,生长出一条条雪白而滑嫩的手臂,紧紧固定住了它们的身形。 诸多洋道士面孔上的惶恐、逃避之神色尽皆消褪去了,它们重又变得满面狂热,朝天高举手臂,不断呼唤着某个名字:“Satan!” “Satan!” “Satan!” 一丛丛血管样的纹络,从这顷刻间被撒旦诡韵侵染,继而调转了矛头的大秦教洋道士们身上四散迸发,它们变成了一棵棵缠绕血管的大树,这大树的树冠枝条不断朝着天地中央的十字劫倒影蔓延,以肉眼难以捕捉到的速度,缠绕在十字劫各端,而后猛然扭转—— 想要将天地中央的十字劫倒影颠倒! ‘撒旦’的诡韵,引致诸多洋道士的‘堕落’! 赋予了它们颠倒十字劫倒影的某种力量——苏午看着散落山顶各处的无数洋道士,在这一瞬间就被撒旦诡韵侵染了,转而去颠倒‘十字劫倒影’,他面上没有任何喜悦之色,反而皱紧了眉头——于大秦教教义之中,‘撒旦’本是‘活着的父亲’座下最为强大的圣者之一,具备活着的父亲赋予的一份‘原初的遗泽’。 然而,其不知因何缘故,在后来背叛了‘活着的父亲’,沦为专门对抗大秦教的恐怖厉诡! 这所谓‘撒旦’的象征,即是倒悬的十字。 今下来看,‘撒旦’表现出的诡韵,也确实具备对抗十字劫倒影‘凝滞诡韵’的力量,能蛊惑大秦教洋道士反叛,赋予它们令十字劫倒悬的力量——可是若依道门、佛门所谓‘二元统一论’来看,撒旦与‘活着的父亲’本是一体。 譬如道门‘北帝大魔王’乃是‘酆都北阴大帝’的另一面,乃显化魔相,考验众生。 以此来揣测,撒旦说不定就是‘活着的父亲’的另一面,今时撒旦所谓令‘十字劫’颠倒,难保不是‘活着的父亲’的愿望——十字劫的倒影真正被颠倒了,发生的事情说不定更难预料! 苏午一念及此,周身毛孔里散溢出一缕缕细微的金气。 他的面容在瞬间变得模糊,整个人接着炸散作一道金气——化作一团金气的瞬间,此间萦绕的种种诡韵,皆‘穿过’了他,皆无法锁定住他! 倾盖此间的种种死劫规律,在短时间内,亦于他毫无影响! 金气浩浩汤汤蜿蜒如江河,与劫影大海相互纠缠着,直迎向天地中央,缓缓倒转的十字劫——化为长刀的厉诡刑杀法性,被滚滚金气与劫影大潮交相浸润着,愈发迸发出令一切厉诡彻底死寂的气息,那柄长逾百丈的厉诡刑杀法性之刀,在十字劫稍有偏移之时,便被金气与劫影长龙裹挟着,抵进了十字劫的右上侧。 像是一枚钉子一般,钉在十字劫行将偏移的某个位置,奋力地‘卡’住了十字劫,阻止它继续偏移倒转! 丛丛缠绕于十字劫上的血管枝条,在此瞬迸发出的力量,再不足以推动‘十字劫倒影’的偏转! 然而,苏午先前预料,今下已然成真。 十字劫倒转,恐怕真是‘活着的父亲’的本愿! 今下哪怕撒旦的诡韵,已不足以推转十字劫的倒影,令之继续倒转,但十字劫倒影却自发地牵引着那丛丛血管枝条,增涨着撒旦的诡韵——以至于那道悬吊于十字架上的模糊人形—‘活着的父亲倒影’之上,都被密密麻麻的血管枝条包裹了,头顶长出漆黑而弯曲的犄角,整个模糊人形被暗红诡韵所染红! 嘎啦!嘎啦!嘎啦—— 十字劫倒影再度开始倒转,厉诡刑杀法性之刀被十字劫倒影上爆发出的恐怖力量推动者,剧烈地震颤着,向反方向不断推移,不断偏离! 整个十字劫倒影,在这瞬间偏移了超过四十五度! 十字劫倒影,倒转过四十五度! 鲜血——汪洋大海般的鲜血从那道被染红的十字裂痕里铺洒而出,伴随着那滚滚血浆的,乃是一截截残肢断体,血海汪洋之中,甚至混杂了无数或棕或红或黑等种种发色的洋人头颅——鲜血铺洒于山峰之上,漫溢于一道道裂隙之中! 那鲜血甚至还有余温,还散发着缕缕热气! 内中随血流铺洒出的残肢断体之上,甚至未生尸斑,未出现丝毫腐烂的迹象! 这些尸体,曾经真是一个个活人! 甚至于他们可能在前一刻还是鲜活的,但随着十字劫倒影偏移超过四十五度,他们就全都死了! 尸山血海倾淹山峰,顺着山峰裹挟土石草木,向下滚滚洗刷,有倾淹太行群山之势! 鲜血大潮之中,一缕缕冰冷的火焰乍然燃起,赤红的焰流里,飘散出缕缕不同寻常的、让人血液流速加快的诡韵! 红色! 铺满太行群山! 红色! 取代至暗天幕! 在这充满了危险、不安、恐怖的色彩中,金红二色交转的气龙猛然折转身形,拖拽着厉诡刑杀法性之刀,以极快地速度斩碎了曾转化为七宗罪,面有种种不同神色的七颗女人头——属于九首之中的‘七首’,尽在这一霎被斩成粉碎! 它们行将彻底转化为厉诡,却在此刻被中断了转为厉诡的进程,被彻底斩灭! 一股股道韵洪流从破碎的头颅中冲天而起,在这个瞬间,压过了四下充满危险的赤红焰流诡韵,集聚向那道金红气龙! 金红气龙之中,显出一颗遍布裂痕的丹丸。 那丹丸吸收了滚滚道韵洪流,剥脱下一层层遍布鳞片的丹壳,在转眼间显露出半颗莹润的、如黑金一般色泽的丹丸! 金丹已成一半! 轰隆! 天地间无形的劫运在此刹变得有形—— 一道道或赤或黑的劫运如旋涡之轮般层层盘绕于苍穹之中,覆盖了群山万壑,而这一层层一道道的劫运在此时尽数向着那道金红气龙盘转,汇集! 金红之龙上空,黄天法诏乍然浮显! 滚滚劫运汇集于黄天法诏之中,经由黄天法诏转化后,尽数灌注入金红气龙之中,金红气龙无有实形的身躯之上,劫影密结成了气之鳞片——天地间奔腾而来,经由黄天法旨转化的劫运,都化作了这道金气长龙的‘鳞片’! 金气长龙被无数‘气鳞’覆护着,反倒在这一刻——成为了横亘于‘今时之天’间的一道劫数! 这道劫数裹挟着厉诡刑杀法性之刀,一刀劈向了尤还在徐徐倒转的‘十字劫倒影’—— 在这近乎劈翻了天理的一刀降临之前——容纳了厉诡的黑衣大汉-李黑虎亦终于压制住了‘撒旦’,收束了撒旦的诡韵! 绞缠盘结于十字劫倒影上的丛丛血管枝条倏忽退缩! 十字劫倒影的倒转却未停滞丝毫! 轰! 一抹金红刀光如天河坠落! 落在了十字劫倒影之上! 劫海倾覆! 天地轰鸣! 十字劫的倒影被这一刀斩成了两段——它止住了倒转,它无可遏止地在天地中央湮灭,消无,失去影踪! 曾经封锁住苏午所有退路、稍有不慎就要苏午性命沦亡、消尽他所有因果的十字劫倒影,在这一刻终于被他斩碎了! 然而,苏午念头里没有丝毫喜悦。 反而愈发沉重! 铺满天地的红色,未有随着十字劫倒影的消褪而消褪,这红色愈发浓重! 浓郁得化不开的‘红’中,一道比这般红色更加浓郁、更加猩红的‘倒垂红十字’显现了,那倒垂红十字显现的一瞬间,就锁定了苏午、李黑虎的因果! “末劫。” 金气聚化为人形,苏午手持方天画戟,站在李黑虎身侧,仰头看着天中那道比‘十字劫倒影’更加恐怖的‘倒垂红十字’,他开口轻轻发声。 末劫来临! 猩红天幕之中,荧惑星大若巨轮。 荧惑星轮之下,一道遍身猩红的身影,驱策着猩红的巨马,手提巨剑,踩踏着那些残肢断体,降临于人间! (本章完) 正文 1160、“相杀的死劫规律”(1/2) 充满危险与燥烈、不安与灾殃的‘红骑士’降临世间的这个刹那,洋文诵经之声响彻山野。 那诡异的诵经声,落入苏午的耳畔,就变作了他能听懂的语言:“揭开第二印的时候,我听见第二个活物说你来! 就另有一匹马出来,是红的,有权柄给了那骑马的,可以从地上夺去太平,使人彼此相杀,于是又有一柄大刀赐给他……” 苏午听着耳边持续不断响起的诵经声,转而将目光看向了身旁的黑衣身影。 ——暗红诡韵在那道黑衣身影脚下徐徐收敛,五官面容越发立体,与其父‘李雄彪’的面容越发接近的李黑虎就站在苏午身旁,他抬目迎上苏午看过来的目光,讷讷片刻以后,低声唤了苏午一句:“猪子。” 当时与黑虎分别情景尤在眼前,转眼之间,黑虎已经长开了眉眼,变得愈发成熟。 这数年时间过去,苏午都一直在太行山中经历生死转劫,他的心性与从前一般无二,无有任何变化,但黑虎这几年间,却不是一直都沉睡着的。 其经历颇多,无形之间,与苏午好似有了一道看不见的隔阂。 苏午内心叹了口气,才要开口言语,黑虎忽然又开口了,他语气有些懊恼:“我都没想到,能在这里碰着你——看见你那时候,我还想着自己能成事了,可以帮你更多,却没想到,关键时候,被我容纳的‘祥羊’反倒开始反抗我的封押……” 随着黑虎开口言语,那种无形的隔阂感一下消褪干净了。 苏午面上忽然就有了笑意。 “如今显映的劫数,非只是你我一两个人就能拦阻得住的。不需为此自责甚么。”苏午转而看向那身后荧惑星轮越发殷红,其身影却越发飘忽的‘红骑士’,在那犹如浓稠血浆聚集形成的荧惑星轮之中,‘倒垂红十字’摇摇晃晃,漫天播撒着倒垂红十字的充盈。 无数倒垂红十字悬挂在苍穹各处,在猩红天幕遮映下,犹如一道道竖立在天空中的墓碑! 黑虎神色甚为凝重,他听到苏午所言,拧眉出声道:“这个骑红马的诡,如此骇人的么?我们联手都拦之不住……” 骇人的并不只是这道降临于人世的‘红骑士’厉诡本身,更加有随着‘红骑士’降临带来的某种‘预示’—— “这是‘天启’。”苏午忽然开口。 李黑虎一听到他提及‘天启’这两个字,两道粗黑的眉毛顿时拧得更紧。 自他与苏午分别以后的数年以来,他与大秦教的‘接触’其实颇多,曾经连续摧灭数省的‘主祭大秦寺’,在今时康熙与大秦教媾丨和的背景之下,他这般与大秦教作对,便不仅只是与大秦教结下了梁子,更忤逆了满清的皇帝。 因而李黑虎会上‘大逆’的名单。 好在,今时天下人只知道他‘祥羊’的名号,如此朝廷也就无从追索他的根脚,他们根本就不清楚,黑虎自身亦曾是鲁地平度镇附近的一个猎户家少年人。 黑虎与大秦教接触愈多,对于大秦教的了解自然愈深。 ‘天启’之名,他确是听说过的。 是以此时从苏午口中听到‘天启’之名,他立时抬眼看向那道身影飘飘忽忽,似乎要将自身融化入铺满天地的猩红之中的‘红骑士’,心中寒意霎时陡增! “你当是听说过‘天启四骑士’之名的。 大秦教‘布道教旨’的最后一章,便全是关于‘天启’的内容。 ‘天启’降临,开启‘末劫之世’,每一个天启骑士,俱将杀死世间四分之一的人,直至杀死世间所有生者。 末劫之后,‘活着的父亲’重新降临人间,令所有‘亡者’复活,开始对亡者的审判。”苏午的心念徐徐流转入李黑虎的心神间,“今时降临于人间的这个天启骑士,应当是令世间所有人相杀,令‘民与民’、‘国与国’陷入无休止争斗,掌握‘战争’权柄的‘红骑士’。 红骑士降临,便表明‘末劫’正式在此时拉开了序幕。” 自十字劫倒影被苏午斩碎以后,便有一股股道韵在这猩红天地间汇集了起来,尽数朝苏午自身灌流,加速他体内金丹丹壳的剥脱—— 他将自身的念头,在刹那间尽数投照在了李黑虎的心神里。 而在这刹那之间,‘红骑士’的诡韵已经令这片被猩红遮映的天地,生出了种种诡异凶怖的变化! 遍天之间,无数倒垂红十字,如同天穹中的无数道裂口,又似是竖立在天穹上的无数道墓碑,此时,这一道道‘苍穹裂口’之后,真的浮现出了一张张苍白而阴森的脸孔,一张张脸孔挤在倒垂血十字的裂缝后,阴森森地打量着现实世界! 这些面孔,初看起来与常人一般无二。 可再一细看,便会让人由衷地觉得,它们或是某部分面容、五官超出了正常的比例,令人见之难抑心中恐怖,或是根本没有血色,瞳孔散大的尸相,或是呈现出种种与今时之人不一样的毛发、脸容状态! 一张张面孔缩在倒垂血十字后,冰冷地观察着人世间。 它们的上下眼皮上,渐渐生出一排排尖利的牙齿。 那些尖锐森白的牙齿,密密麻麻地排列于倒垂血十字的裂缝边缘,开始推动着一道道倒垂血十字,啃咬四周的空气,啃咬大地上的土石,啃咬散落各处的尸块与活人! 随十字劫倒影倒转,喷发而出的滚滚血浆里,散落的残肢断体上,也生出了一道道倒垂血十字的印记,那一道道印记里,也长出长牙,啃咬着周遭的一切事物! 一个个洋道士的脖颈上,浮现倒垂血十字的印记,它们疯狂地啸叫着,互相厮杀了起来; 冲上山顶的部分真空家乡会众脖颈上,出现倒垂血十字的印记,他们各自朝着同伴挥舞起了手中的刀枪兵刃; 山峰各处散落的石块、树木、泥土上,浮现出倒垂血十字的印记,它们滚动了起来,相互吞噬! 倒垂血十字的印记烙印于任何活物死物之上,便能令活物、死物开始‘相杀’! “啊!” 一个真空家乡会弟子被大秦教的洋道士咬断了一条臂膀,惨叫着跌倒在苏午与李黑虎的跟前。 苏午当即蹲下身去,按住那口中惨叫连连、双目猩红,在此时仍试图攻击他的真空家乡会弟子,将之掰转过身来,看到了其脖颈上越发殷红,都开始溢出阵阵阴笑声的倒垂血十字:“唵!嘛!呢!叭!咪!吽!” 六色琉璃斑斓之光,骤自苏午身后升起! 重重光轮中,六尊大佛虚相隐现。 无边光芒摧开天地间的血红,试图将这慈悲智慧光,播撒在山顶各处皆在厮杀的生者身上! 然而! 慈悲智慧光仅仅摧开天地间弥漫的血红一瞬,那猩红便再一次排山倒海般倾轧而来,使得端坐于六轮之中的六尊大佛虚相后脖颈上,都各自生出倒垂血十字的印记—— 六佛虚影不再宝相庄严,神色慈悲,它们一个个手中还掐着金刚印、智慧印、菩提印,面上神色却陡地变得诡谲起来,一个个勾起嘴角,阴森森地笑出了声! 正文 1161、倒垂血十字(2/2) ‘六字大明咒’在此时都失去了效用! 苏午眉心‘六天鬼眼’霎时张开,慧剑一起,斩断邪见! 居于六轮光中的诸佛陀诡相,尽作飞灰散尽! 六天鬼眼之中,三颗瞳仁聚合为一,紧紧地盯住了倒在地上的真空家乡会弟子,定住了他被‘红骑士’死劫规律侵染的心神,令他获得片刻清醒。 可他此时肉壳上的痛苦是实实在在的。 哪怕神智恢复清醒,亦要被肉身上的痛苦影响着,十指奋力扯开衣裳,疯狂地抓挠着自己的胸腹部,指甲深深陷入皮肉之中,刮起一道道肉丝血痕! 转眼之间,真空家乡会弟子浑身已是鲜血淋漓! 其脖颈后烙印的‘倒垂血十字’,此下缓缓‘溶解’了烙印血十字的那块皮肉,继而沾附在了他的颈骨上,继续溶解他的颈骨! 腐臭血脓从他颈上徐徐淌出! 苏午眉心六天鬼眼转动着,看破了地上真空家乡会弟子一身皮肉,看到了皮肉之下,其胸腹之中——心脏上烙印着倒垂血十字的裂痕,裂痕中长出纵横交错的长牙,这张十字形的‘口器’,疯狂地撕咬着真空家乡会弟子的肺脏! 他的肺脏上也长出了倒垂血十字的裂痕,同样遍生长牙,啃咬着他的胃部! 他的胃部…… 随着倒垂血十字烙印在真空家乡会弟子的颈骨之上,他体内五脏六腑都陷入了疯狂的‘相杀’——这般难以忍受的疼痛,令他不断抓挠、撕扯、扪叩自己的胸腹部,以求缓解疼痛! 见此一幕,苏午心中寒意陡增! 他按住真空家乡会弟子的手掌上,猛然缭绕起熊熊金色薪火! 此般薪火流入真空家乡会弟子的口鼻之内,倾灌入他的胸腹之中,试图抹去那血十字的烙印——可薪火灼烧,只是令真空家乡会弟子周身疼痛减弱许多而已,却不能烧去那一道道烙印! 那些烙印,就好似是真空家乡会弟子自身本就有的。 抹去烙印,亦将拿去他的性命! “我……”真空家乡会弟子嘴唇嗫嚅着,看着蹲坐在自己身旁的高大青年人,眼神里满是感激,“多谢,多谢……” 他还颇为年轻,就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人,面容稚嫩,嘴唇上有些青涩的胡茬。 今下以为苏午已经救了他,想要向苏午道谢。 “厉诡诡韵已经深入你的脏腑,我之薪火可以叫你一时无有痛苦,但却救不了你的性命。”苏午眉心竖眼映照之下,已经看到,在他向少年人投照念头的短瞬间里,少年人的意识上,亦渐渐弥生出了那个恐怖的‘倒垂血十字’! 皮肉之痛尚可忍受,脏腑之痛苦苦煎熬,可若是深入骨髓之痛、贯穿灵魂之痛,又该如何抗御?! 苏午想到地上少年人还将要承受那般痛楚之后,才能死去,便有些心神悚然。 他经历过那样痛苦,最知道那样痛苦有多难抵御! “我——我要死了吗?”少年人眼中流露深深的恐惧,他想要向苏午求救,但看到苏午的神色,忽然间意识到——对方也没能力救下自己! 少年人轻轻吐出一口气来,在苏午性灵遮护之下,渐渐平静下来,心神变得安宁:“那就请您帮我一把,莫要叫我再承受先前那般疼痛。 叫我就这么睡过去罢……” “睡罢。” 苏午点了点头。 他性魂轻轻一转,‘意’便似洪流决堤,冲散了地上少年人的意识。 令他未有感觉到任何疼痛,便这样无声无息地‘睡去’。 轰! 一缕缕火焰从少年人周身各处气孔中钻出,最终汇集成一团大火,将他的尸身都烧成了灰烬。 ‘红骑士’的死劫规律,已与大秦教‘布道教旨——启示录’中的描述,有了极大的差别,今时的‘红骑士’,不仅令人相杀,更令所有死物活物统统‘相杀’,乃至活物的五脏六腑,都要陷入彼此相杀之中! 末劫缘何被称作‘末劫’? 便是因为,此般劫数之中,死亡、毁灭如水银泻地,不会留下任何一处漏洞! “猪子……”黑虎在这时唤了苏午一声,声音微有些颤抖。 苏午神色凝重,转头看向李黑虎身周——那一道道如山般啸聚,如火焰般翻腾的虎山劫影之上,遍布倒垂血十字,纵横交错的森白牙齿,从倒垂血十字中生长而出! 接连五道虎山劫影的天地劫运,此刹已完全铺满了一道道倒垂血十字! 此间天地劫运,为‘红骑士’的死劫规律所侵染! 李黑虎背向苏午,抹过脖颈上的乱发,正叫苏午看到——一道殷红的倒垂血十字印记,正从黑虎的脖颈上缓缓浮现! 黑虎身上,阵阵诡韵开始翻腾! 他业已被‘红骑士’的死劫规律所侵染,自身容纳的厉诡,首先开始‘相杀’! 一缕缕暗红诡韵从李黑虎周身各处气孔中漫溢了出来,那如岩浆暗流般的撒旦诡韵,把李黑虎周身都漆刷得暗红。 滚滚诡韵里,似乎有阵阵轻语声响起,诱人忍不住接近,忍不住想要听清楚那些低沉又轻微的声音究竟说了些甚么。 丛丛血管纹络在暗红诡韵倏忽蔓延开的瞬间,尽数绞缠向李黑虎背后背着的那个破布娃娃——红修女! ‘红修女’剧烈地颤抖着,散发出阵阵‘虚幻’的诡韵。 可它相比于‘撒旦’而言,实在是羸弱了太多。 只在刹那间,丛丛血管纹络就绞缠住了破布娃娃,禁锢住了‘红修女’,令它行将陷入沉寂。 一旦‘撒旦’与‘红修女’相杀分出结果,接下来就是黑虎与撒旦的相杀了——‘撒旦’这个层次的厉诡,原本受到‘红骑士’的影响应该是微乎其微,但‘撒旦’因与‘活着的父亲’本身的牵连,反而导致它在‘红骑士’死劫规律之下,被影响得至深! 顶着弯曲犄角的‘撒旦’厉诡化相在黑虎背后若隐若现。 倒垂血十字已经‘镶嵌’入它一双眼仁之中! 天意馈赠以后,暗藏的‘代价’竟显现得这般快! 李黑虎略显苍白的脸容从那道道暗红诡韵中显现了出来,他看着苏午,眼神还算镇静:“猪子……这个‘红骑士’好似特别克制我所容纳的‘祥羊’嘞…… 我还以为我有本事了,还想着跟你显摆显摆……没想到还是没啥用…… 猪子……我、我要是死了——” 黑虎身躯渐渐颤抖起来,‘倒垂血十字’融入他的血肉之中,令他浑身血肉都生出了难以言喻的疼痛。 切肤之痛,血肉之痛,脏腑之痛,骨髓之痛,性魂之痛…… 如不能阻住‘倒垂血十字’的进展,这疼痛终将一步步进展,除非扼杀人的性命,否则便要随着倒垂血十字的进展,不可避免地将这种种疼痛都经历过一遍,最终凄惨地死去! “闭嘴!” 苏午打断了李黑虎的话。 他面无表情,好似又恢复了从前那种生硬的、好似旁人的悲喜皆不能叫他有任何触动的、不近人情的状态。 李黑虎听到他的话,反而咧嘴笑了笑:“我就是先嘱咐嘱咐你,要是……” 苏午手掌中长出了一张元皇脸,那苍白面孔骤然覆盖在了李黑虎脖颈上,张口啃咬去他后脖颈上那块烙印有‘倒垂血十字’的皮肉——李黑虎痛得倒吸了一口凉气——随着那块皮肉被元皇脸咬下,李黑虎周身呈现的‘相杀’状态,猛然消止—— 但苏午都还未来得及松口气,又有一道倒垂血十字在李黑虎肩膀上浮现了出来,它再一次从皮肉上显现,逐渐溶解肌肤——元皇脸能啃咬去李黑虎皮肉上的烙印,为他暂时祛除病痛一个瞬间,但李黑虎浑身血肉,又能经得起几次啃咬?! 就算他被啃成骨头架子,倒垂血十字也会如附骨之疽般烙印于他的骨头架子上! 这个办法,在此时没有太大效用! (本章完) 正文 1162、桃源李彘 苏午心头微沉,正自念头飞转,手掌上涌动起金色薪火之时,汇拢向山顶的真空家乡会弟子之中,忽然迸发出四道火光! 如月光般的银色火焰覆盖住了诸多相杀相争的真空家乡会弟子。 漆黑火焰随在银色火焰之后,攀附在众弟子周身。 随后一道全由薪火聚化形成的斑斓巨虎猛扑而出,掀翻了攻向众弟子的大秦教洋道士,那斑斓薪火巨虎踏着众多烧成火炬的大秦教洋道士,朝苏午这边奔赴而来—— 在巨虎之后,大势至菩萨心咒霎时响起,一片赤红薪火聚成火焰轮,覆护着一犹如玉菩萨般的身影,悬滞于半空中:“嗡!巴杂!嘿!嗡!巴杂!詹杂!摩诃噜呵呐吽嘿!” 赤红薪火化为一件件盔甲,覆护于诸真空家乡会众周身! 苏午感应着四周勃发的一股股薪火,内心油然生出与这四道薪火‘血脉相连’般的感觉! 他心神悸动,倏忽转头看向那奔赴向自己,虎脸上甚至流露出喜色的斑斓薪火巨虎——一道‘倒垂血十字’在此时猛地烙印在了那薪火巨虎的眉心—— 如月光般的薪火之上,浮现倒垂血十字; 如火焰轮般的薪火之中,浮现倒垂血十字; 四道火光,在顷刻间被‘红骑士’的死劫规律侵染了三道,伴随着三者的薪火被死劫规律侵染,那被覆护于薪火之下的真空家乡会弟子,一个个被火焰点燃了浑身衣裳! 薪火从不会害人! 薪火从不会伤害活着的生灵! 可此下的薪火,被‘红骑士’的死劫规律扭曲了,竟将真空家乡会众弟子的衣裳、毛发统统点燃,他们一个个在火焰中凄厉地叫号了起来! 轰隆! 咔嚓!咔嚓!咔嚓! 苏午眉眼间流淌着赤金色的雷霆,一道道赤金雷霆撕裂了猩红色的天幕,蔓延交织于天地之间,汇集于苏午身后,形成一道千百丈的豹尾旗帜! 那旗帜迎风摇荡! 鬼蜮倾盖的世界被瞬时定住! 天地重归于白昼! 象升! 苏午由‘人神’转为‘人王’之后,虽还未经历第二次‘象升’,仍处在‘初醒人王’的阶段,但由人神成就人王,本就是一次极大的跃升——他未进入第二次象升之时,但从前的‘人神象升’仍得到全面的提升! 象升旗帜卷动之下,猩红天地归复正常。 竖立在天穹各处,甚至插满了天地劫运之中,犹如一道道墓碑的倒垂血十字,在此时尽皆陷入沉寂! 如战争幽灵般在猩红中飘飘荡荡的‘红骑士’,厉诡本形亦被隔绝在这白昼之外! 那些被烙印上倒垂血十字的滚滚薪火,此下薪火中虽仍有‘倒垂十字’的黑色焦痕,但‘红骑士’的死劫规律在此刹被完全压制住,不得显发半分! 将要把所有真空家乡会弟子吞噬殆尽的薪火,终于依照他们主人的本愿,为真空家乡会众带来种种加持与覆护! 先前被隔绝于红骑士死劫规律之外,禁锢于各处的道韵,于此时顺畅地奔流了起来,汇集向苏午,令他体内那颗金丹飞快剥脱下片片丹壳。 他成丹在即! “天亮了!” “我的头发——” “翠娘,快披上我的衣服!” ‘真空家乡会’弟子们乱做一团,他们的头发、衣裳,皆被方才薪火一瞬间的反噬给烧去了,此下暂脱劫数之后,都顶着一个个黑漆漆的光头,穿着破烂焦黑的衣裳,叫喊吵嚷了起来。 在众人的后脖颈上,‘倒垂十字’的黑痕仍旧清晰可见。 ‘死劫’从未真正从此间远离。 只是被苏午的‘象升’暂时隔绝于外。 惊慌吵闹的人群之外,四道火光徐徐转动着,汇集在苏午身前不远处的位置。 如虎纹般斑斓的薪火里,浓眉大眼、圆头圆脑的矮个青年人身形若隐若现; 似月华般清冷的薪火中,肤色若白玉,连眉眼也温柔若白玉观音的女子,静静地凝视着苏午的面容; 火焰轮内,盘着梳丫髻的粉衣少女,不停地用手背抹着自己的眼角。 那道冲天而起的漆黑火焰里,未有显出任何人的形影,它停驻在苏午的不远处,漆黑薪火里似乎有一双眼睛,凝望了苏午良久良久,黑色火柱倏地颤抖了一下,在此时反而更远离了苏午几步,它又不肯走得太远,便躲在三道火光之后,时时看向苏午,不愿收回目光—— 四道薪火之中,除了那道漆黑火焰之外,其余三道火焰之中,仍留有‘倒垂十字’的黑痕。 今时场中,除了苏午与那道漆黑薪火,余者无不被‘红骑士’的死劫规律锁定! “师兄……” 这时候,一个有些畏怯的女声在虚空中响起。 苏午听到那个女声,心神一颤,便将目光投向了那置身于月轮一般的薪火中的温婉女子,他张了张口:“青苗……” 他的目光倏忽回转,又落在那道自始至终未显出身影的漆黑火柱之上,那道火柱又复倒退,距苏午更远。 师弟李虎、师妹李青苗、师妹李秀秀俱在这里了。 ‘珠儿’必然也在这里。 但她却始终未与苏午相见。 “终于在今时见到了大师兄,也不枉费这数百年在薪火中的煎熬……”月轮中的李青苗,嘴唇未动,她的声音却萦绕在四下,“师兄,我们今时已非人身了…… 我们已经死了……” 死了? 死了! 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苏午的心神间,他挺直的腰背猛地塌下去了几寸。 那道躲在青苗、李虎、秀秀三人身后的漆黑火柱,急趋向前——又在半途退了回去。 火光里的三个师弟师妹们脸上都带着笑容。 李虎更是大笑了起来:“我们死都死了这么久,还没有死透——师兄,我们已经够本啦,你别替我们难受甚么! 还是当下事最要紧啊!” “珠儿、珠儿……”苏午转头四顾,目光最终又落在那道漆黑火柱上。 那道即便在白昼象升之中,仍旧未显出丝毫被压制之迹象的漆黑火柱,此下静静地停驻于苏午对面数丈之外,她既未闪躲,亦未向苏午接近,令苏午在忽恍之间,好似看到了当年师妹一身花布衣裳,踩着绣鞋,俏生生地站在彼地,眉眼弯弯,眼神里满是欢喜地望向自己。 “珠儿的情况,比我们更复杂些……”青苗抬眼环视四下,她看到这遮蔽去恐怖死劫规律的‘白昼’,在此时已经摇摇欲坠起来,“但她今时就在师兄眼前。 师兄,还是先解决当下事吧。” 苏午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好。” 他取来一些纸张裁剪成的纸人,在纸人之后书写上‘李彘’的名字,旋而捏着纸人,心念一转,手中纸人无火自燃。 袅袅青烟飘入冥冥之中。 这时候,邵道师、麻仙姑亦走上了山顶。 他们与苏午打了招呼,并未与苏午过多寒暄甚么,神色严肃地站到了一旁。 随后,一顶红轿子在诸多纸扎成的‘乐师’、‘鼓手’、‘轿夫’等随员的簇拥下,出现在山顶,那顶轿子远远地停在山边上,未有主动与场中任何一人招呼。 苏午扫了那顶红轿子一眼,微微皱眉。 他未开口说话,轿子里传出一阵分辨不清男女的声音:“山下的满清妖人,暂且被拦住了,攻不上山来——照当下的情形来看,不管是八旗军,还是红哀会的‘哀主’,多半都趁这机会逃跑去了,这个热闹,他们断不会来凑了。” 红轿子里的‘人’虽未标明身份,但其言语态度,已然说明了自身的立场。 至少TA与苏午一方非是敌人。 “这次红哀会掺和进来的妖人,竟然是红哀会的‘哀主’吗? 贫道不知阁下是‘纸娘娘会’里的哪位娘娘当面?”邵道师适时出声,向那‘红轿子’问了几句。 ‘红轿子’中,又传出一阵辨认不出是男是女的笑声。 那阵笑声渐渐沉寂下去,转而有言语声从轿内传出:“方才在山下的时候,‘真空四使’才与那红哀会的诡东西交过手,应该能试出那诡东西的成色呀? 那个诡东西,只能是‘哀主’亲临了。 嘻……” 听到轿子里传来的不阴不阳的笑声,苏午皱着眉头,朝那顶红轿子看去。 红轿子中的笑声倏忽收住。 麻仙姑见此情景,目光在苏午与那顶红轿子间转了转,神色未变。 邵道师不觉有异,接着道:“传闻‘红哀会’的哀主已不是从前那个‘王传贞’了,好似名作‘胡苏苏’,其行事比先前那个王传贞,更为狠绝,有重振红哀会魔威之相,‘真空莲乡会’的各位,未在‘胡苏苏’手上吃亏罢?” 说话之间,邵道师目光看向了真空四使——那四道薪火。 青苗、秀秀、珠儿皆默不作声。 李虎则出声道:“阁下不必担心,我们同门联手,断不会叫红哀会在我们手里,讨得甚么便宜去!” 邵道师捋须而笑,眼神赞赏。 他当下也是第一次真正见到‘真空四使’,见得四人各有神异,心中颇有结交之念,当下还想与李虎再攀谈几句,陡见苏午身畔似有一阵水波荡漾——伴随着虚空升起层层涟漪,那一道道涟漪之中,似乎有一道人影由浅至深,由虚化实—— 肤色古铜、作猎户打扮,五官与地上的李黑虎竟有三四分相似的中年男人,骤然间出现在了苏午身畔! 李彘被苏午借助一道纸人,从桃源村引召到了此畔! 他陡一出现,令四下人皆沉默下去,暗暗观察打量着他,都未在此时出声言语甚么。 李彘站在苏午身旁,目光从苏午身上掠过,看向了倒在地上,肩膀上留有倒垂十字焦黑痕迹的李黑虎,中年男人眉毛一扬,即转头看向苏午,道:“苏朋友,请借我些钱。” 四周的人们还以为这陡然出现在此间,却也未在此间留下任何因果的中年男人,会对当下局势有一番真知灼见,未想到对方一出现在这里,目光就好似黏在了地上虎头虎脑的青年人身上一样,并且张口就是问苏午借钱! 众人更加无言,愈发地沉默了下去。 苏午对李彘的请求,却似早有预料。 他取出一只得自桃源村的纸元宝,直接交给了李彘。 李彘向苏午点点头,也不避讳甚么,当场将纸元宝点燃了,四周虚空如水波倾动,一根翠绿的钓竿从水波里延伸了出来。 中年男人握住钓竿,轻轻一拉一提—— 就将一尾活蹦乱跳的鲤鱼从冥冥之中钓了出来。 他捧住那尾看似普通的青鲤鱼,捏开李黑虎的嘴,在李黑虎骇然的目光中,将那尾鲤鱼整个‘续’进了李黑虎嘴里。 鱼儿入口即化作一股津液,周流于李黑虎五脏六腑之间,暂时覆护住了他的脏腑! 他反而越发地骇然,越发看不懂当下场面了。 “后人太不肖,也未给子孙后代们留下些甚么。 我们在桃源村,生活也过得紧紧巴巴,手里头没有余款,叫苏朋友见笑了。”做完这一切,李彘方才站起身来,面色平静地看向苏午,向苏午说着抱歉的话,脸上倒是未见有甚么歉意。 苏午更不在意这些,看着四周渐渐沉寂下去的‘涟漪’,乃道:“今时情形,李大哥也看得分明——我今虽能在这‘红骑士’死劫之中不受任何影响,自由出入此间,但我的这些同伴、此间众多无辜之人,身上却皆留下了‘死劫烙印’。 一旦我之象升倾翻,死劫规律必将在他们身上再度显现。 是以,我想再用一用‘那个东西’的死劫规律,将红骑士彻底封押起来,免去此间降临的末劫。” 而今山顶之上的众人里,唯有苏午、珠儿‘寄神’的漆黑薪火、邵道师与麻仙姑身上,未有出现‘倒垂十字’死劫烙印,那纸娘娘会的某位纸娘娘,身上是否留有死劫烙印,亦未可知。 除了他们几人之外,余者身上皆已留下死劫烙印,被‘红骑士’的死劫规律锁定! 他们几人固然能在红骑士死劫之下暂时不受影响,可剩余人却难免会陷入‘相杀’之中,陨亡己身! 正文 1163、钓来天河水!(2/2) 李彘抬目环视四下。 在‘白昼’之外,猩红若隐若现,犹如浓墨行将浸透纸面。 他转回头来,看向苏午,乃开口道:“‘那个东西’被埋藏于桃花源中,轻易不能运用——当初我们通过‘桃源河’,为你送去那一尾附带那个东西死劫规律的金鲤鱼,已经花费了不菲代价。 今时却不能再动用它来,镇封当下的末劫。 一旦那个东西再被启动,‘桃源河’都可能倾翻。 ‘韩周赵马’四姓人绝不会允许。” 苏午闻言,拧紧了眉头。 ‘白昼’之外的猩红越发洇润了进来,将笼罩天地的白昼撕扯开一道道细微的裂缝,山顶上那些身体上留下死劫烙印的人们,脖颈上的‘倒垂十字’印痕,由黑渐渐转红。 不祥、危险的韵致,逐渐在群山间弥散开。 李彘看了看从地上爬起来的李黑虎,又转而看向苏午,接着道:“我知你今时想法——无非是想自当下开始,一劳永逸地封锁‘天启末劫’的降临,‘天启末劫’无从降临,真正的‘十字劫’也就无法再出现了。 但你须要明白,今下时空的‘终末’,早已被某种力量牢牢锚定、封锁了。 ‘真实十字劫’便被封锁于这段时空的‘终末’。 你所拥有的那种力量,或可以叫你令这段时空中的某些事情稍稍发生‘偏移’,却不会对这段时空中的历史,造成翻天覆地的改变。 不论你今下如何试图在‘天启末劫’开端之时,就将之扼杀,‘真实十字劫’总会在那个锚定的时间,在该降临的时候降临。 区别只在于你今时扼制了‘天启末劫’,会令‘真实十字劫’的降临变得毫无预兆,增加更多变数。 若不是完全封堵‘天启末劫’的降临,它反倒会成为‘真实十字劫’降临的一个预兆,甚至于,通过推动‘天启末劫’的变化,亦极可能为‘真实十字劫’的降临,带来某种转机。” 李彘注视着苏午,顿了顿,又道:“堵不如疏。 更何况,今下已经有了一丝对世间生人有利的变数。” 苏午剑眉微扬。 他清楚李彘所说的变数是甚么——在大秦教‘布道教旨’之中,最末章节的‘启示录’里,对天启四骑士的降临次序有着清楚且严格的排序。 首先降临于人世的骑士,应当是传播瘟疫的‘白骑士’。 其次才是令人相杀,所有人陷入‘国与国’、‘民与民’之间争斗的‘红骑士’。 而在苏午对‘十字劫倒影’的颠倒做出了拦阻,乃至最终粉碎了十字劫倒影之后,首先降临于大地之上的‘天启骑士’,则变成了‘红骑士’。 这种在启示录中作出了明确预示,有明确排序的灾厄降临顺序,一旦被打乱,亦将导致整篇‘启示’都将失去‘现实’的支撑,继而出现启示录之外的各种不可测的变数! 依李彘所言,‘真实十字劫’的降临,最终仍旧无法避免。 但今时苏午已稍微做到,令它的降临不再那么从容。 “如不能运用那个东西的死劫规律,来斩碎‘红骑士’,那便只能运用我的办法了。”苏午的眼神变得冷静,他看向李彘,道,“此间有许多被‘红骑士’死劫规律影响的无辜之人,及至我的同门、好友、亲朋。 我不能保证他们在红骑士的死劫规律之下存活,‘十字劫’的力量始终影响着此间,我用之以令众人躲避灾劫的手段,亦无法在此时用出。 只有请李大哥帮忙,护住他们。” 李彘听得苏午所言,转脸看向了一旁的邵道师、麻仙姑,以及更远处的那顶红轿子:“他们也能替你护住众多无辜之人。” 邵道师、麻仙姑亦在此时向苏午稽首行礼,同时道:“道兄(小真人),我们二人运用身上厉诡死劫规律,当能替你抗御那‘红骑士’一时,避免它死劫规律伤害无辜!” “康熙今时与大秦教同流合污,你们两人今时亦非是籍籍无名之辈,康熙想要探知你二人行踪,却并不困难。 若他今时知道,你们在这太行山中丨出现,你们该如何应对?”苏午向邵道师、麻仙姑问道,“尤其是,我如今亦从太行山中苏醒——这消息必然遮瞒不住,待康熙知道你们与我联手,共同抗御‘红骑士’——他会作何反应?” “前来太行山以前,我们已然安顿了门下弟子。 倒是无惧康熙秋后算账——”邵道师还欲再言,却被苏午摇头打断。 苏午看向李彘,认真道:“我与那红轿子里的朋友,并不相熟,他有几分真心帮我,我亦不能确定——唯有请李大哥出手,可以一劳永逸,无有任何后患。” 李彘张了张口,他本也不善拒绝别人,今下苏午要求正当,他更拒绝不了,只得道:“好罢! 不过,我须多请几个人来。 以我一个,也无法庇护住这里如此多的人。” 苏午立刻掏出一叠纸人来,看着李彘。 李彘道:“我说名字,你来写。” “好!”苏午眼神有些惊讶,但仍是不假思索地点了点头——他还记得,初次从桃源村请来李彘之时,对方尚且不能透漏桃源村人名姓,令他写在纸上,召请过来,如今李彘却直接向苏午透漏姓名,令苏午写在纸人背后——这是李大哥修为见涨? 还是俩人交情更深,李大哥越发信任自己了? 个中因由,苏午不得而知。 “上次你请来孙家的那个叫‘孙九’的鲁班工匠,他有一位族叔,名叫孙吉,最擅做‘门’,你把他和孙九的名字都写上。”李彘说话不停,“孙吉老头因为擅长做门,所以常能从桃源村偷跑出来——他帮了你的忙,以后必会寻你喝酒吃肉。 你莫要怠慢了,一定要好酒好肉伺候着。” “好。”苏午答应着,在两张纸人背后,分别写下‘孙九’、‘孙吉’的姓名。 纸人无火自燃,青烟散入冥冥中。 看着苏午手中纸人作青烟飘散,李彘迟疑了一下,又向苏午说道:“你在纸上写‘钓叟’二字试试?” 刚欲在纸人背后写字的苏午,一听李彘所言,手中毛笔一顿:“钓叟?” “我还记得,你上次仅用一张纸铜钱,就从钓叟手中买得了一尾金鲤鱼——他看你顺眼也说不准,你写他的名字,未必就要请动他来——只是得到他的回应,也是一件好事,你可以借机提出,用一用他那根钓竿——不是为从河中钓鱼,而是用那鱼竿钓来一股天河水,这就再好不过。”李彘向苏午解释道。 苏午沉默了一下,又问:“若请不动钓叟,我这般做了,有甚么代价?” “运气变差。 从前几张纸铜钱就能钓来一尾金鲤鱼,此后可能几十个纸元宝也调不来一尾青鲤鱼了。”李彘坦陈道。 “钓来天河水,有甚么好处?” “以孙吉孙九叔侄二人的手段,加上那一股天河水,可将红骑士之死劫尽数隔绝在外,可保此间所有人,尽皆毫发无损。” “干了。” 苏午不再犹豫,当即提笔在纸人背后写下‘钓叟’二字。 钓叟自不可能是‘桃源河畔’那位钓鱼翁的真名,但在这来自于桃源村的纸人背后,写下‘钓叟’二字,却必指向桃源河畔的那位钓鱼翁! 写下名字之后,纸人忽然被不知从何而来的水液洇润,在水液浸润下,渐渐划开,变作一块块纸屑,漂浮在了半空中。 李彘看着这一幕,也有些紧张,抿着嘴不言不语,直勾勾地盯着那片片纸屑,看着它们在虚空的涟漪里游曳了一阵,忽又聚合成一道纸人,在顷刻间被点燃! 他神色一喜,转而深深地看了苏午一眼! 不必苏午此时再做些甚么,李彘首先走到苏午前头去,朝着那团还在燃烧的无色火躬身行礼,接着比划了几个手势,指了指自己身后的苏午—— 苏午看李彘如此紧张,也是神色郑重,见李彘手指指向自身,立刻跟着点头躬身。 他一点头——那团无色火焰忽然燃烧殆尽! 一道道涟漪自那火焰消失之处弥漫开来,一根没有钓线的青竹鱼竿顺着虚空中的‘水流’,漂浮到了苏午跟前。 苏午抓住那根钓竿—— 旁边的李彘紧张地提醒着他:“你会不会?不然让我来……” 话未说完,苏午已经循着某种感觉,将鱼竿甩向了虚无的水面,他好似看到了一根细细的钓线从冥冥中延伸出,投进了虚无的水面下。 他猛然提拉手中钓竿! 哗! 钓来一汪无色河水! 那无色河水漫过苏午的身躯,未曾打湿他的衣裳,浸润他的躯壳,却令他在这一瞬间,好似看到了无数恐怖的形影,从无色河水中漂浮而过—— 他的肤色霎时变得苍白! 一张张元皇脸竞相从他苍白的皮肤上‘挤’出,叼住了那一道道恐怖的形影! “你的‘元皇皮(残缺-甲之咒印)’得到‘元河之水’的灌注,正在补全!” “正在补全中……” “补全完成!” “你获得‘元皇皮(甲之咒印)’!” 正文 1164、解脱死劫(1/2) 很久都未曾出现的模拟器提示音,一刹响起之后,又于转瞬间消寂! 苏午低头看去—— 他浑身肤色恢复正常。 挤出皮肤的一张张元皇脸,尽皆消失不见。 另有一张无有五官的脸孔,在他低头看向自身之时,悄无声息地浮现于他的胸膛肚腹之上,随着他心念一转,他的面孔覆盖了自己的胸膛肚腹。 而他的头颅上,出现一张空白的面孔! 轰隆! 白昼破碎! 猩红重临! 一道道倒垂血十字,铺陈于暗红天幕之中,竖立在大地之上,犹如天地间耸立的一座座恐怖墓碑,又像是天地张开的狰狞裂口! 山顶上,所有被红骑士死劫烙印的人们,身上的‘倒垂血十字’亦在这瞬间变得猩红! ‘真空莲乡会’众举起刀兵,满眼血光,嘶嚎啸叫着相互厮杀了起来! 李黑虎身上的‘倒垂血十字’,向着血肉纹理之中渗透,溶解着周围的血肉,一股莹润生机亦在此时于他躯壳之中周流涌动了起来,护持着他的五脏六腑,抵消着‘倒垂血十字’对他的伤害——直至此时,他终于明白,那个猎户打扮的中年男人,给他吃下的青鲤鱼,究竟有怎样效用—— 那尾青鲤鱼,提供的蓬勃生机,正能帮助他抵消‘倒垂血十字’带来的死劫! 秀秀、青苗、李虎三人周身缭绕起三色薪火,那本当庇护生人的火焰,此下亦被‘倒垂血十字’侵染,张牙舞爪着,扑杀向了场中的活人! 此下场中,唯一不受‘倒垂血十字’影响的,除了苏午以外,便只剩下珠儿寄神的漆黑火柱、藏在红轿子内的‘纸娘娘’、以及身周盘绕漆黑发丝、悬挂起一盏盏诡异红灯笼的麻仙姑、邵道师! 李彘的身形在这猩红笼罩之下,隐约变得透明,‘红骑士’的死劫规律,根本无法锁定住桃源村出身的李彘! 他看向苏午身周虚空——一层层无色无形的涟漪盘绕在苏午身周,形成了透明的水流。 那水流之中,两道仰躺着的人影骤然站立了起来! 正是‘孙吉’、‘孙九’叔侄二人! ——他们随着苏午钓来的那道‘天河水’顺流而下,出现在了苏午身畔! 二者在苏午身旁站定。 孙九此前与苏午打过交道,一见面上一片空白、五官都消失的苏午,他眼神变得讶然,正要开口说话,李彘已经首先出声道:“吉叔,孙九兄弟! 请做一扇门出来,把这些人藏在门内。 免得他们被此间厉诡死劫规律所杀!” “这厉诡死劫规律太过可怖,一扇门怎么能拦得住它——”孙九看着四下猩红缭绕的天地,下意识地开口说话,他皱紧了眉头,显然觉得李彘的要求对他而言,乃是个大难题。 旁边的孙吉瞥了眼面容空白,站在原地暂时没有动静的苏午,乃道:“门,可以做! 人,也能救! 但是这里的天河水,也留点儿给我——我好拿来酿酒! 主人家同不同意啊——顶多酿出来的酒,也分给你一些,如何如何?” “可以。” 苏午顶着空白的面孔,当场点头答应。 “啧……”孙吉口中啧了一声。 孙九则犹豫着道:“三叔,这门怎么做啊?我可一点头绪都没有……” “就你那点子还未学成的手段,没有头绪,那不是再正常不过吗?”孙吉摇了摇头,从怀中摸出一只做工精巧的木船儿来。 他随后又从孙九那里借来一张纸,在纸上‘画’了一扇门,贴在木船之上——画在纸上的朱漆铜环大门,陡然间耸立了起来,竖立在山顶之上! 孙吉推开大门,步入其中,冲门外众人招手:“都来,都来!” 李彘一把拎起了李黑虎,将他扛在肩上,一手提着一柄柴刀,将那些陷入相互争斗之中,都杀红了眼的真空莲乡会众赶到门后去。 苏午顶着一张空白的面孔,看向了秀秀、李虎、青苗三个:“你们也去。” 三人神色犹豫。 李虎更挠了挠头,向苏午说道:“我们反正也死了,留在这儿,还能给师兄你搭把手——” “到门后面去,就是对师兄我最好的帮助了。”苏午道。 他既出此言,阴喜脉灶班的三个师弟师妹们也不敢再坚持甚么,各自化作一道火光,投入了朱漆铜环大门之后。 不过顷刻之间,山顶之上,所有被‘红骑士’死劫规律影响的人们,尽皆落到了孙吉画出的大门以后。 孙吉、孙九叔侄两人将大门闭拢得仅剩一道可容人侧身而过的缝隙,孙吉从门缝里探出头来,看着山顶上剩余的几人:“还有没有人到门后头来? 我可先讲明了啊,待会儿我把门闭拢了——你们想进也都进不来了!” 山顶上,只剩下苏午、邵道师与麻仙姑、纸娘娘、珠儿寄托的漆黑火柱,以及交织于天地间的无数倒垂十字架。 他们听到孙吉的询问,俱没有作声。 孙吉摇了摇头,缩回头去。 随着‘哐当’一声,两扇朱门瞬时闭拢,又化作了一副不到巴掌大的‘门画’,这张画贴在手臂长的小木船上,倏忽间驶入了四周无色无形的天河水中! 木船之上,人影重叠。 那些走入‘纸上之门’后的人们,好似都登上了那艘不到手臂长的小木船,乘船泛舟,优哉游哉,已然不受‘红骑士’死劫规律的影响! ——天河之水洗去了红骑士的死劫烙印。 纸上之门,连同那艘小木船,又隔绝了红骑士的死劫锁定! 在众人脱离红骑士死劫规律的一瞬间,苏午顶着空白面孔,仰头看向苍穹——他那张空白的脸孔上,迅速浮现纵横交错的血痕——‘倒垂红十字’猛然间‘烙印’在了他那张面孔上! 在倒垂红十字烙印上苏午空白脸孔的一瞬间,他浑身皮膜之上,遍生出交错重叠的‘倒垂红十字’! 而笼罩天地的‘猩红’,乃至侵染了天地劫运的倒垂红十字,在此时却尽数消失! 就好似原本能影响这一整片天地的‘红骑士’死劫规律,在此时全被苏午的‘元皇皮’集中在了自己身上——施加于天地间所有生灵死物的死劫烙印,此刹尽归于苏午的躯壳! ‘红骑士’的鬼蜮瞬间消散! ‘红骑士’厉诡本形在天地间飘飘忽忽,犹如一抹红云! 它的死劫规律被苏午牵制住,使得它自身亦无法从此间脱离,只能在苏午周围游游荡荡,始终不肯离去。 倒垂血十字烙印在苏午周身层层叠叠交织着,将他的皮肤染成血红之色。 苏午身形倏忽崩解作一抹金雾,金雾之中,亦有倒垂血十字烙印交织重叠。 他自身的面孔,从那滚滚金雾之中浮现出来,却未出现任何被‘倒垂血十字’烙印的迹象,他张开眼目,看向场中的邵道师、麻仙姑、珠儿师妹,以及远处的红轿子,出声说道:“若只是躲避红骑士之死劫规律,我们今下已然做到。 ‘登上船’的朋友,不会再被红骑士之死劫规律波及。 待到红骑士从此间脱离之后,他们再下船,即可保自身平安。 但我之所愿,非只是躲避过这次末劫——我等可以躲过此次末劫,红骑士飘散去其他地域,亦将令其他地域的百姓死于相互残杀,乃至自身五脏六腑的残杀之中。 他们身死以后,各自尸身亦绝无可能安宁。 而方才我那位友人所言,如将‘红骑士’彻底封押,亦不利于以后,可能招引来更大的恐怖——所以,我有一个想法,须请各位相助。 ——毒蛇之恐怖,全在口中毒牙。 我之想法,即是请各位助我,拔去红骑士这条毒蛇的毒牙——我可以准允它在人间游荡,却不能允许它继续杀人。 是以,我欲在不封押它的情况下,沉寂它的死劫规律!” (本章完) 正文 1165、开辟庙系(4K,2/2) 邵道师、麻仙姑看着苏午所化的金雾之中,翻腾无数倒垂血十字,二人皆面色震惊——他们经历诸多,与许多凶怖厉诡也算打过交道,知晓当下情形,分明是苏午以一人之力,将‘红骑士’的死劫规律牢牢牵制在了自己身上。 而即便他被红骑士死劫规律锁定,他自身化为金雾,却能在这死劫之下毫发无损! 在此片刻以前,苏午尚且无法做到如此精微地‘牵制’红骑士,片刻之后,却突然有了此般威能手段,两个道士俱猜测,此或许与苏午钓来的‘天河之水’有关。 苏午炼成‘完整元皇皮’,便是可以将‘红骑士’这般层次厉诡的死劫规律,‘倒映’在自己身上,封锁在自己身上——而这个层次厉诡的死劫规律,在短时间之内,已然无法破开他的元皇皮! “道兄今时手段,已然是近乎于拔去了‘红骑士’的毒牙,距离彻底沉寂它的死劫规律,而不令它自身被封押,只差最后一步而已。”邵道师思索着,向苏午开口说道,“道兄希望我们如何帮手?尽管说来就是,我们两个必然全力以赴。” 麻仙姑在旁跟着点头。 停在远处的漆黑火柱,在此时朝苏午靠拢了些许,珠儿的态度不言而明。 这时候,悬崖边上的那顶红轿子里,传来分辨不出男女的声音,那‘纸娘娘’在面对苏午之时,说话语气都收敛了许多,不似先前那般邪气:“道兄欲如何?我亦愿意出一把力。” “我欲开辟背阴大帝庙系。 将红骑士及至以后天启诸骑士之死劫规律,尽数封藏于背阴庙系之中。”苏午道,“诸位皆知,神谱庙系之中,‘神灵’实为群道众生之集愿。 独以我一人之力,无法代替众生。 是以希望借助诸位及诸位各自门下徒众之心意,塑造出庙中神灵。 唯有塑造出庙系神灵以后,方才能将天启四骑士之死劫规律封藏于庙系之中,乃为庙中神灵调伏运用!” “开辟……庙系……”红轿子里的那位‘纸娘娘’一时失语。 麻仙姑拧眉沉思。 邵道师想了想,即向苏午说道:“道兄,贫道虽是全真弟子,但对于三山法脉、神谱庙系亦并不陌生——贫道未有记错的话,三山法脉之中,并无‘背阴大帝’这一神灵得到香火供奉,三山法脉之外,巫教法脉、诸般旁支之中,亦不存有‘背阴大帝’的神灵尊号。 只是世间有好事者,将‘酆都北阴大帝’牵强附会作‘背阴大帝’,但世间虽有此般传说,但关于‘背阴大帝’的形迹,至今未被道门中人发现丝毫。 所以,道兄所言开辟背阴大帝庙系——此完全不同于开辟已有的但在半途崩殂的神灵庙系,个中难度超乎想象,未必能够成功…… 从古至今,神谱庙系虽然多有流变,但这些神谱庙系的传承,一直清晰可辨。 ——它们在‘故始’之时,早已留下痕迹。 贫道至今未听说过,哪门哪派的巨擘大能、掌教真人能够将一座未在‘故始’之中留下痕迹的庙系,彻底开辟出来的……” 邵道师愈是言语,脸色愈是凝重。 他甚不看到苏午开辟‘背阴大帝’庙系之举。 自故始人教有传承以来,至今无有此般成例——是以,哪怕他对苏午的实力有种近乎迷信一般的笃定,亦觉得此举成功概率近乎于无。 更何况,道门神谱庙系不断演变,一直在规避对‘三清’的直接祭祀,乃集人愿塑造种种神灵,摆脱三山神谱与‘三清’的强关联。 个中因由,涉及绝大恐怖。 然而道门弟子费尽心思至于如此程度,仍然难以彻底摆脱各家神谱庙系与‘三清’的关联。 今时苏午预备开辟‘背阴大帝’庙系,此庙系从未出现在‘故始’之中,生而与‘三清’毫无关联——他这般做,可问过‘三清’? ‘三清’可同意了?! “小真人欲行‘无中生有’之举……”麻仙姑神色犹豫,对此亦颇不看好。 盘旋于山顶上的那道漆黑火柱,游曳于苏午身畔,朵朵黑火环绕在了苏午周身,她倒是笃信苏午能够成功,一如既往。 “我知过去无有此般成例。 但我自觉此次开辟庙系,或能成功。 只需各位汇集门徒,在我成功开辟庙系之时,汇集人愿,于庙系当中塑化‘背阴大帝’。”苏午的面孔悬停于那滚滚金雾之中,周遭倒垂血十字层层叠叠,却对他自身毫无影响。 骑着红马的‘红骑士’飘荡在太行山间,一时间竟驯服若家犬。 麻仙姑看了邵道师一眼,做出了决定:“小真人道门修为造化,已然超出我们二人的见识。开辟‘古今未有’之庙系的过程中,可能会有何种恐怖显现,你比我们亦更清楚。 你既自觉能成功开辟庙系,我等也绝不会袖手旁观。 我们舍命陪君子就是!” “道兄不必担忧。 贫道如今修行,大半皆是道兄不吝赐教而来。”邵道师这时候亦舒展开了满面凝重之色,笑着道,“今时道兄用到贫道,贫道赴汤蹈火就是!” 红轿子前的红布帘子,忽被一阵阴风卷荡开。 一道盖着红盖头、凤冠霞帔,只从袍袖中露出惨白若纸的双手的‘纸娘娘’从红轿子中飘了出来,她向苏午蹲身福礼,红盖头下传出清脆悦耳的女声:“诸位道兄可往,小女子亦可往。” “庙中神灵,须有‘底胎’,供众人愿望附化……”邵道师又道。 他话还为说完,苏午身躯所化的那滚滚金雾周围,片片由黄天主导的‘劫运’转化凝聚的‘气鳞’,陡然化作汪洋劫海! 这属于苏午的劫海之中,一道苍白身影浮出水面。 劫海海面上的人影,面容与苏午一般无二,只是肤色比苏午更加白皙,面容气质更为阴柔——这道身影,自是苏午渡过第二重生死关后,周身八道狐尾剥脱后凝就的‘第二劫身’。 “此即‘神灵底胎’。” 众闻听苏午此言,再无任何异议。 “诸位稍待。 待我成功开辟庙系之后,请助我一臂之力。” 苏午悬停于金雾之中的面孔,扫过在场‘同道’,随后,他的面孔倏忽间消散于滚滚金雾之内——在他体内交叠弥漫的倒垂血十字烙印,在这个瞬间竞相脱离他的‘躯壳’,在天地间弥散开来,重新将天地变作猩红! ‘红骑士’的形影在这猩红天地间陡然变得极大,仿佛一下长出了恐怖毒牙,又将残害众生! 无数倒垂血十字,铺满了此间的天地劫运,推动此间原本平静下去的天地劫运,重新沸腾、奔流起来,将一重重无可避免的死劫,带给世间万类生灵! 便在‘相杀’的死劫规律参合入天地劫运,引致天地劫运都沸腾起来的这个瞬间! 盘转于山顶上的金雾收拢头顶‘黄天法旨’,撤去了黄天法旨对周身‘劫运气鳞’的引导,将周流于黄天之中的苏午劫力,接引上了天地间奔腾汹涌的劫运! 沸腾的天地劫运,引致苏午的劫力骤然沸腾了起来! 苏午身形所化的金雾,抟摇直上,化作一道气之龙,这道气之龙,顶着苏午的面孔,张口吐出了一颗已经剥脱下九成丹壳的‘丹丸’! 邵守善、素珏一见那颗丹丸,顿时神色震骇,眼神激动不已! “金丹!” “竟是金丹! 这便是金丹!” 全真弟子,遵守戒律,或入世修行,或出世修行,或主动经历累累劫数,或费心心机,窥察天机,规避种种劫数,修行数十年,经历无数生死,所求不过是这一颗‘金丹’而已! 然而,道门全真弟子万千人中,能成就金丹者,却也不过是寥寥几人。 每个人都在世间留名,皆是曾经名噪一时的得道高真! 成就金丹,何其艰难? 莫说成就金丹,便是亲眼见到‘金丹’者,世间又有几人? 今下邵守善、素珏却亲眼见到了‘金丹’的存在! 他们的师门长辈,修行至‘羽化’之时,都不曾见过金丹的存在! 他们如何能不激动?! 在几人紧紧注视之下,那颗被‘气龙’吐出的、还包裹着小块丹壳的‘金丹’,在半空中滴溜溜滚动,瞬间转入天地间奔腾的劫运汪洋之中! 轰隆! 一道道交织着倒垂血十字的劫运长河,冲刷在金丹之上! 磋磨着其上覆盖的小块丹壳! 在天地劫运无休止地冲刷之下,那金丹终于完全脱落下所有丹壳——色若黑金的丹丸在半空中迸发诸色虹光,天地间奔流的劫运在这瞬间猛地停滞! 滚滚劫运以这颗金丹为中心,如旋涡般转动,汇聚! 劫运长河尽皆灌注入金丹之中,在金丹表面聚化出一道道如水流般的波纹,波纹层层叠叠,细密若树木年轮! 此间天地劫运被这颗金丹吞噬一空! 苏午张口将金丹吞入腹内,在金丹彻底成就的这一瞬间,那种‘玄之又玄’的灵感,终于被他完全抓住! “庙系!” 他锁定住这一道稍纵即逝的灵感,身躯崩解作的‘气龙’之中,‘识神化相’乍然显现,披覆钩锁甲的赤面六耳识神化相,猛然张开焦黑的手掌,推向了冥冥之中—— 轰隆! ‘识神化相’手掌推向的那片虚空,‘有’自‘无’中生了出来! 朱门高耸,正被六耳识神一掌按在其上! 轰隆! 六耳以肩肘猛烈撞击两道朱门! 轰隆!轰隆!轰隆! 朱门剧烈颤动,渐渐敞开来! 门后依旧是‘无’! 这时候,苏午身后,那道面相阴柔的‘劫身’被苏午心意调转,直接化作一蓬狐毛,飘散进了一无所有的‘朱门’之后! 道是化‘无’为‘有’! 劫身于朱门之后落定,化作一道模糊人形—— 邵守善、麻仙姑看着那一无所有的虚空当中,骤然‘长’出了一座朱门高庙,大庙之中,已有模糊人形端立,化为神灵底胎! 二人眼中精光暴涨,同时手掐指决,开口发声! “高上清灵爽,悲歌朗太空。 唯愿仙道成,不愿人道穷。 北都泉曲府,中有万鬼群。 但欲遏人算,断绝人命门。 阿人歌洞章,以摄北罗酆。 束诵袄魔精,斩馘六鬼锋。 诸天气荡荡,我道日兴隆!” 这道歌在群山大岳之间回荡,随邵守善、麻仙姑心神激荡,传彻于天王观中,天王观中做着解签、洒扫、知客等活计的诸道士们,即将道观中香客送出,聚集于‘神宵天王宝殿’之中,诵唱道歌,与掌教心意共鸣。 “诸天气荡荡,我道日兴隆!” “唯愿仙道成,不愿人道穷!” “诸天气荡荡,我道日兴隆!” 高耸朱门大庙之下,邵守善、麻仙姑二人形影模糊。 他们的身影,在这瞬间犹如被无数道人影重叠了,密密麻麻的人影化作点点金光,汇成一道人愿洪流长河,轰隆一声——直灌入朱门大庙之中,与大庙之中的模糊人影交融! 大庙之中! 那道模糊形影被塑化作一道脚踩模糊本形之恶诡、披散头发、面若丹朱的神灵! 这神灵的五官、身量、衣饰依旧模糊! 邵守善、麻仙姑浑身以上在这瞬间被汗水浸透,二者同时转头,看向了山顶上的漆黑火柱,以及红轿子里走出的‘纸娘娘’! 盖着红盖头、凤冠霞帔的‘纸娘娘’,在此时扯去头上的红盖头,露出一张如白纸般惨白的脸儿,那张小脸儿上,柳叶眉、细长眼、翘挺鼻、含珠唇都栩栩如生,与真人一模一样。 李黑虎若还在此地,看到那纸上‘画’了的、栩栩如生的一张脸儿,或许会惊掉眼珠子! ‘白纸娘娘’朝着朱门大庙恭敬跪倒,双手捧握在胸口,垂下螓首,心意转动:“小女子诚心诚意,恭请‘背阴大帝’显化,救世间疾苦,灭众生灾厄,使所有求死不得者死,使所有求生不能者生。” 她的心意,影响了四下里抬轿子的纸轿夫、吹笙的乐师、敲鼓的鼓手、撒纸花的丫鬟,那些纸扎人的面孔上,两颗画出来的眼睛里,流淌下滚滚泪水,晕开了面孔上的‘喜漆’,使泪水化作血泪! 众多随员,尽皆随着‘白纸娘娘’跪倒在地。 它们的声音,在虚空中混成一片! 呐喊、嚎叫、哀求之声,直冲云霄! “救救我们!” “请您叫我死吧!我活够了!” “背阴大帝!” “请救世间疾苦,灭群生灾厄!” “诚心诚意,恭请‘背阴大帝’显化,救世间疾苦,灭众生灾厄,使所有求死不得者死,使所有求生不能者生! 谨供香火! 伏惟尚飨!” 一道道或灰或白或紫或青的冰冷人愿,于‘白纸娘娘’头顶聚成一片诸色斑斓人愿之海,随着她抬起头,注视向朱门大庙,汪洋恣肆,汹汹灌入朱门大庙之中! 大庙之内,面上五官模糊的‘背阴大帝’,在此瞬五官飞快变幻,于‘白纸娘娘’的注视下,那张面孔上五官变幻的速度渐渐停滞,最终仍旧化作了苏午的模样! 邵守善、素珏看着庙中神灵的面容,一时讶然,转头看向‘白纸娘娘’。 那位白纸娘娘在此时已重新盖上红盖头,退回了红轿子中。 乐师吹笙,鼓手敲鼓,随员挥洒片片纸花瓣,这支闹哄哄的队伍,就此下了山去! 正文 1166、神灵本形!(1/2) 麻仙姑看着‘白纸娘娘’盖上红盖头,步入红轿子中,也未与她们打招呼,便在众多纸扎人的簇拥下离开了此地,她目光闪动,转而看向朱门高庙中渐渐显露出五官的‘背阴大帝’,一时间若有所思。 “肤色若白纸,这位应该就是执掌‘纸娘娘会’的那位白纸娘娘了…… 她竟亲临此地,更能舍力相助,真是叫人钦佩。”邵守善看着那支走下山去的队伍,神色甚为钦佩地说道。 “‘纸娘娘会’行事虽然偏向正道,但作风百无禁忌。 对待红哀会众,一向以手段残忍、赶尽杀绝著称。 乃是‘纸娘娘会’中最为出挑人物的几位‘纸娘娘’,行踪诡秘不定,行事诡谲莫测,她们虽偏向正道,但根本亦非是以解救天下苍生为己任…… 这位‘白纸娘娘’之所以愿意舍力相助小真人,更多的原因在于,她与小真人早就相识,乃是小真人的一位故人罢了。”麻仙姑摇头轻笑着道。 “不论是为了甚么,总归是做了好事。”邵守善说道。 此时,朱门高庙之内,显化出五官的‘背阴大帝’,周身骨骼血肉、五脏六腑的纹理亦在诸般人愿‘塑造’之下,逐渐成形。 然而‘纸娘娘会’贡献的滚滚人愿,也只能做到如此程度。 无法助推‘背阴大帝’神灵真形完全塑化出来。 邵守善、素珏二人的目光,尽皆在此时投向了那道熊熊燃烧的漆黑火柱,他们亦知这道漆黑火柱的身份,乃是自‘真空家乡会’分离出去的‘真空莲乡会’四位执掌者之一,真空四使之中排序第一的‘真空黑殃’! 二人与这位‘真空黑殃’并不相熟,对方到此时都未自薪火之中显出真面目来,似乎并不愿与外人有过多接触。 他们不知该如何与‘真空黑殃’答话,只是将目光投向对方,示意对方可以在此时招引‘真空莲乡会’众信士人愿,汇入朱门大庙之中,助力苏午完成对‘背阴大帝’的最后塑造! 在二人目光看向那道漆黑火柱之时,漆黑火柱在这一瞬间如黑龙般蜿蜒于虚空之中,绞缠向了云空之中的那道金气长龙! 黑焰洪流与金气长龙刹那间交相缠绕! 金气长龙之中,亦有滚滚金色薪火瞬间燃烧而起,与那滚滚漆黑薪火相互交融——朵朵漆黑薪火簇拥着金气长龙之内,苏午的赤面六耳识神化相,苏午思维中,一刹那响起许多朦朦胧胧的呼喊声—— “师兄,师兄……” “我是不是成功了,师兄?” “我活不到那么久了,只能用这种方式与你相遇……师兄,你会不会不识得我了?” “师兄,我的眼睛已经看不见了……我看不见你……但我感知到你此刻是活着的,你活着,就是好事……” 朵朵漆黑薪火里,闪烁着一个女子的面容身影。 她闭着双眼。 她的一颦一笑,她的喜怒哀乐,她的每一个念头,都被这无边漆黑薪火铭记——苏午从中看到了珠儿的每一面,但这也仅仅只是珠儿的每一面而已——漆黑薪火之中,并未存留有珠儿的性魂,只是铭刻她的众多心意与念头! 那朵朵火焰,看似距离苏午很近,其实却又离他很远—— 在他注目向那朵朵漆黑火焰之时,从他躯壳之中爆发开来的金色薪火里,生出一种了强烈的、莫名的韵致! 此般莫名韵致犹如一道从冥冥之中垂下的绳梯,苏午的心神顺着这莫名韵致,霎时间升入冥冥之中—— 无边漆黑的、仍在天地间剧烈缠绕的火焰汇集成了一道巨大的人形! 那人形仰面而倒,它的身躯覆盖了不知如何概括、在某一刻存在又可能会在下一刻消失的‘冥冥之中’,以及阴间、现实世界,最终头枕在了有诸般光怪陆离之相交集的‘苍生意识潜流’之中! 滚滚漆黑薪火组成了它的身躯! 它张开双目,一圈圈朱红的火焰纹络在它双目中如旋涡般转动! 苏午看向‘它’双目的瞬间,内心陡然生出一个念头:“燧皇!” 这就是一切薪火的誓愿,‘人初大灶’的根本——‘燧皇’! 那引领他的心神升入冥冥之中的莫名韵致,乃是他所养炼的薪火之中包容的‘燧皇印记’,于方才那个刹那被珠儿的漆黑薪火交感,才得以演化而成! 仰面躺在‘诸世界’当中,覆盖了‘诸世界’的‘燧皇’双目之内,一圈圈朱红火焰纹络之中,浮现出无数道支离破碎的身影,那些身影在燧皇如火焰大池一般的双目之中摇曳着,时生时灭,在这无数道或残破、或完整的身影的生生灭灭中,一个女子的形影渐渐凝聚。 这才是珠儿! 真正的珠儿,性魂却寄托在了燧皇的双目之中! 苏午心神一震,就见珠儿跪倒在火焰丛生的薪火里,双手捧握在胸前,垂下了脑袋。 漆黑火焰从她紧闭的双目下流淌而出,一滴滴落在赤色火焰大池之中:“叩请燧皇爷爷开恩,请降诸般薪火万载流变之中,所有寄托在此的人愿心意,助力现实之内‘背阴大帝’塑化神形。 请降万千年来,为救苍生于倒悬的志士精魂。” 李珠儿在火焰大池之中缓缓叩首。 组成‘燧皇’身躯的无穷无尽漆黑薪火之内,浮现出一道道人影。 滚滚漆黑薪火裹挟着那一道道似真似幻的人影,形成汹汹洪流,漫过了冥冥世界,灌注入现实之中——漆黑薪火洪流铺陈于高庙朱门以前,一道道人影脱离薪火洪流,一个接一个地投进了朱门高庙之内! 这些人影面目模糊,身形皆或多或少地存在着残损。 此间的每一道人影,非只是某一个人存留于燧皇薪火之中的人愿,而是曾经无数人的相同心愿,汇集形成了这每一道人影! 人影漫漫,踏入庙系之中,重叠于庙中的‘神灵雏形’之上,与那道‘神灵雏形’相互交融,推动着‘神灵雏形’加快演化! 已经显出五官面容的‘背阴大帝’神灵雏形,在这个刹那融合了无数道漫入庙系的人愿身影,于是,苏午耳畔亦浮现出万众苍生的呼喊声! 那呼喊声层层叠叠,如海潮翻涌! “愿为天下人死!” “生,我所欲也; 义,亦我所欲也。 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者也!”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 人声浩浩汤汤,翻沸于朱门大庙之中! 在这汹涌人声之下,‘背阴大帝’神灵本形剧烈演化——背阴大帝面色赤红,眉心有一道漆黑电火痕迹,披散着头发,一身玄色道袍之上,龙蟒盘绕成轮! 它脑后一轮漆黑雷火大轮猛然间铺张开来,将身后庙墙都染作漆黑之色! 在那一片寂暗之中,又有一道白色雷光,隐有将这黑暗撕开之势! ‘背阴大帝’赤足而立,一双脚下,无数厉诡化相堆叠成了京观,这厉诡京观,在此时被‘背阴大帝’镇压于脚下,死死禁锢封押! 轰隆! 一道炽白雷光曳过猩红苍穹,‘背阴大帝’神灵本形在此时终于塑化完成! 朱门高庙猛然间闭拢大门,神灵庙系化作一道蜿蜒若雷霆的符箓印痕,被从天劈炸而下的‘炽白雷光’裹挟,瞬间劈落入那道金气长龙之中! 正文 1167、打碎心中偶像!(2/2) 虚空之中! 朵朵漆黑薪火自金气长龙之中剥离,汇成漆黑火柱,悬滞于山顶之上! 那道金气长龙在此时向内不断探索,于转瞬间凝聚成了苏午的身躯! 苏午的面庞不再空白,他的五官浮现于面庞之上——那道劈落入他躯壳之内的‘炽白雷光’,在此时于他眉心汇拢——他眉心之中,‘六天鬼眼’霎时长出,内中三颗瞳仁不断放大,昏黄瞳仁几乎填满整只竖眼,将整个竖眼都渲染成昏黄色彩! 那般昏黄,投映在炽白雷光之上,将赤白雷光缓缓包容—— ‘背阴大帝庙系’,被包容进了苏午的六天鬼眼之中。 ‘六天鬼眼’乃是故始人教的‘祭祀痕迹’,而今时不论道门巫教,乃至是外来佛门,皆与‘故始传承’有不同程度的融合。 甚至于,‘三清’这个概念,在最初始时亦出自‘故始’! ‘故始人教’,就是如今世间一切宗派法脉的源头! 然而,苏午此下以‘故始祭目’包容了‘背阴大帝庙系’,却并不代表背阴大帝庙系,已然在故始人庙之中‘名列在册’——今下他此般作为,仅仅代表他自身能以‘故始祭目’催动‘背阴大帝庙系’了而已! 背阴大帝庙系为故始祭目包容的这一瞬间! 猩红天幕之中,竟浮现出大片大片昏黄云气,那昏黄云气在天穹里游曳着,演化出种种神秘莫测的文字。 那种种文字,天地间齐齐涌现的‘纹理’,又与苏午的心意相合,演化成类似‘正气符’的文字! ‘云芨符箓’! 道门所传符箓,乃观测‘天地纹理’、‘大道纹韵’写就。 此般文字,乃称‘云芨’。 是‘道’与‘神’运转留下的痕迹! 如今,随着苏午立下‘背阴大帝庙系’,属于‘背阴大帝’的云芨文字,亦在苏午心意参合之下,渐渐被演化出来! 独属于背阴大帝的云芨符箓被演化出来以后,下一步就是凝聚‘背阴大帝宝诰’了! 苍穹之上,云芨文字游曳转动,有凝聚成‘宝诰’的迹象! 这时候,邵守善向苏午奋力招了招手,高声道:“道兄!切不可在此时凝就庙系宝诰——一旦宝诰凝聚成形,‘三清’亦将如影随形而来!” 苏午闻言,眉心竖眼之中,朱门大庙霎时敞开。 显出内里一身宽大黑袍,脚踩厉诡京观、披发张目,脑后雷霆如海的‘背阴大帝’,他的心神落在‘背阴大帝’周身飘转的诸多透明人愿形影之上,那些形影翻腾之间,尤有‘漆黑薪火’卷荡着,接连着冥冥之中的‘燧皇’! “无妨。” 他摇了摇头。 “背阴大帝,生来便为镇压厉诡、背负苍生而来。 愿为天下人死。 更何况,这次即便是‘三清’来了,亦绝无可能打碎我这庙系——这也是一重考验!” 邵守善瞳孔微张,他低下头去,一时愣愣出神。 而在苏午话音落地的这个瞬间——苍穹之中,一个个云芨文字凝聚排列,陡然间演变作一篇正气符写作的文章——那文章又陡然变化作一个个隶书汉字,如一颗颗星斗般镶嵌于苍穹上,更定住了四周翻腾的倒垂血十字! 这是‘背阴大帝宝诰’! 这篇宝诰,省却了诸多美化功绩,赞美神主的修辞,只有寥寥十余字! 十余个字,一字一句,皆是苏午心意映现! “镇压厉诡,背负群生。 愿为天下人死!” 嗡! 这篇极其简短的宝诰凝聚完成的瞬息间,天地齐齐颤动,淹没了太行群山的猩红,在此刹被浩浩汤汤的昏黄削平,镇压! 大地上的山峦、沟壑、湖海洲陆,皆投影在了苍穹之上! 而苍穹中流连的白云,悬滞的太阳、澄碧如洗的苍穹,则投影在了大地之上! ‘天地颠倒’! 苍穹、大地在此瞬好似变作了两面镜子,共同映照着两面镜子中间的那道庙系,那庙系中刚被塑化完成的神灵! ‘天地镜光’之下,‘背阴大帝’本形无损分毫,反而越发晶莹璀璨! 于是——天地发怒了! 一道道云芨符箓从天地间飘转的风中流淌了出来,从飘荡的云中流淌了出来,从世间群生群死存在于世间的每一个瞬间中流淌了出来,从诸多游曳于天下各处的厉诡本形中流淌了出来—— 邵道师、麻仙姑在此时掐动指决,引动各自体内的厉诡,猩红灯笼、漆黑发丝环绕于二者身周,禁锢住二者体内将欲飘转流淌而出的大道神韵、云芨符箓——然而,二者各自禁锢的眼诡、发诡,此刻却被天地间汹汹而来,呈诸色斑斓之旋涡的云芨符箓簇拥着,裹挟着,升上苍穹—— 他们仍然各自容纳着眼诡与发诡! 但他们失去在此刹失去了对两个厉诡的控制力! 颠倒作双镜的天地,重归‘正常’! 重重山影、人影、树影迅速漆刷过太行群山,而后猛然在山尽头立了起来——这重叠的影子,聚化成了一个肩膀上顶着三颗头颅的漆黑人形! 所有云芨符箓,连同眼诡、发诡,尽往那个漆黑人形汇聚而去! 符箓如海奔流! 邵道师、麻仙姑随同二者各自容纳的厉诡,被符箓大海裹挟着,汇聚向群山尽头处,云雾遮掩下那道仿佛能支撑天地的影子! ——诚如邵守善所言,宝诰凝聚成形,‘三清’亦将如影随形! 那道头顶苍天,脚扎黄泉的‘三清投影’,汇拢了两个恐怖厉诡,无边云芨符箓于‘自身’,但它自身却未显发出丝毫诡韵,反而有种‘煌煌正道’的恢宏气势! 在‘三清投影’汇拢诸般,‘补全’自身之时,苏午未有做任何抵抗——他也无从作甚么抵抗,他的身躯之中,都有丝丝缕缕大道神韵、云芨符箓流淌而出,汇向了远处的‘三清投影’——实话实讲,他拜入道门三山之中,更曾为‘闾山掌教大真人’,他纵然依靠‘后土血脉’重立了闾山神谱法脉,可他与‘三清’之间的因果,又岂是这样简简单单就能规避的? 他亦算是‘三清门徒’! 只要是‘三清门徒’,便免不了要在‘祖师天尊投影’显世之时,被收取些‘利是’回去! 苏午先前既决定凝聚宝诰,对此般情形,便早已有了心理准备——他任凭体内云芨符箓、大道神韵尽皆流淌向群山尽头的三清投影,他未曾感觉到自身修为有什么跌损,反而自觉身躯愈来愈轻,性魂愈来愈轻,有些强加于自己身上得到‘因果’,在云芨符箓、大道神韵奔流消失之上,亦被从自身之上卸却了! 他在这个瞬间,面容五官倏忽移转至胸腹之上,而胸腹之上的空白脸孔,转回了他的面庞之上。 苏午顶着眉心尤有竖痕的空白面孔,抬起头颅,朝向天穹中飘飘荡荡的‘红骑士’——在‘三清投影’覆压之下,‘红骑士’亦不过成了一个可有可无的角色而已,多数人不会在意它的去留——但是苏午在意。 若由‘红骑士’从此间脱离,对世间百姓而言,末劫才真正开始! 立下‘背阴庙系’,本就是为了剥离‘红骑士’的死劫规律! 嗡! 趁着‘三清投影’招引符箓汪洋,补全自身的这个刹那,苏午以元皇脸正对着‘红骑士’,将它的死劫规律,完整移转到了自己的面孔之上! 太行山间,那抹猩红就此消去。 红骑士又开始在苏午身周游曳,飘荡起来。 烙印满‘倒垂血十字’的面孔眉心处,竖痕骤然张开——高庙敞开朱门——一双由漆黑电火结成细密鳞片,覆盖其上的人手,陡自苏午眉心的‘故始祭目’之中伸了出来,瞬息间捧住了‘红骑士’面容模糊的头颅! 苏午的面孔,正对着‘红骑士’的头颅! 他那张布满倒垂血十字的元皇面孔,在这瞬间,骤自他的头颅之上脱落,‘沾附’在了‘红骑士’的头颅上! ‘背阴大帝’一双手臂捧起‘红骑士’凝聚自身死劫规律的头颅,将之从‘红骑士’肩膀上轻轻摘下,把那头颅收拢进了‘背阴庙系’之内! 无头的红骑士,既未沉寂,亦未再显发任何死劫规律。 它在群山间飘飘荡荡,远遁无踪。 故始祭目之中,背阴庙系之内。 沾附在红骑士头颅上的空白脸孔瞬间脱落,从庙系中脱离,回归苏午自身——而那些无处释放的、具现成一道道倒垂血十字的‘相杀死劫规律’,只能汇集于红骑士那颗头颅之上——这颗面容模糊的头颅,被‘背阴大帝’踩在脚下,变作那道恐怖恶诡京观的一部分! 嗡! 在苏午完成剥脱‘红骑士’死劫规律的这个瞬间,天地陡然颤鸣了起来! 伴随着这阵颤鸣之声,他的五脏六腑都猛然翻腾,‘元皇皮’无法阻隔这般震颤,这般震颤,全自苏午躯壳内部迸发出来,继而与天地‘共振’! 他口鼻间淌出一道道赤金鲜血,慢慢转回身去—— 脑后盘绕一道符箓轮盘,胸膛中亦有一道符箓轮盘的‘三清投影’已经临近了苏午身畔! 它的身形接天连地,头顶与胸膛中两道轮盘同时转动,正因为这两尊符箓轮盘同时转动——才引致天地颤鸣无有休止! 于此般震颤之中,苏午的‘元皇皮’未有毁损之征兆,可他周身气孔内都淌出赤金色鲜血,将他自身漆刷作一尊犹如赤铜所铸的造像! 在这‘天地同振’下,他甚至不敢转作‘气身’! 转作‘气身’,反而更容易在这天地共同震颤之中崩解、消散、归无! ‘三清投影’肩膀中央的那颗头颅之上,吊悬着‘邵道师’、‘麻仙姑’,二者所容纳的厉诡,一个化作了这‘三清投影’的眼睛,一个则化作了这投影的头发。 两人此时就好似三清投影耳垂上微不足道的两串耳坠挂饰而已! 此时,‘三清投影’以那双猩红眼眸看向浑身震颤不休的苏午,那双猩红眼眸之中,流露极其人性化的讥诮之色。 它面孔上无有口齿。 但耳垂上坠挂着的邵道师、麻仙姑,此下则变成了嘴巴。 二者面上浮现一模一样的讥诮之色,黑漆漆的眼睛盯着苏午,张口道:“天杀你。 与你无关。” 男女声重叠起来,在天地间响了一个刹那,便沉寂下去。 而那道‘三清投影’头顶、胸膛中的符箓轮盘在此瞬骤然崩碎,合混着这道‘三清投影’,将三清投影染得诸色斑斓——诸色斑斓的三清投影,铺天盖地般覆盖向了苏午——这道投影仅仅只是轻轻覆压而下,便足以湮灭苏午的因果、痕迹、存在! 从前没有苏午的存在! 以后也无人会记起有‘苏午’这个人! 这是——‘抹杀’! 苏午神色安静,看着那道诸色斑斓的投影,覆盖了高高的山峦、覆盖了湛蓝的天穹,覆盖自己前头几棵延伸向天的松树,朝自己不断覆压而来,他没有任何挣扎的想法。 他的眉心剧烈震颤着。 背阴大帝庙系倏忽敞开—— 一团团漆黑火焰从中流淌而出,淹没了苏午的身影! 先前那道贯穿了冥冥、现实、阴间,及至‘众生意识潜流世界’的漆黑焰流,在此瞬亦喷薄了出来,倾覆了群山! 熊熊薪火,焚烧阴影苍穹! 无数道人影从那滚滚薪火之中游了出来,在苏午身前汇集成七道残缺的身影! 这七道身影,重叠在苏午周身各处,好似变成了一个完整的‘人’! 此人拦在苏午身前,看着如裹挟着宇宙乾坤倾翻而来的斑斓三清投影,他猛然间怒骂出声:“三清! 天意?! 象帝?! 天贼而已!” 斑斓三清投影,对那道人影的怒骂无动于衷,依旧滚滚铺压而来。 那道人影在此刹倏忽转头——‘他’转头的瞬间,又化作了无数道人影,层层叠叠、密密麻麻地将苏午簇拥起来。 这些在岁月磋磨之下,连面孔都已经看不清的人影,尽皆凝视着苏午。 他们说:“你愿为天下人死! 我等亦愿为你魂消魄散,万劫不复!” “我等亦愿为你魂消魄散,万劫不复!” 嗡! 无数人影,又聚化成了那道面容普通的男人身影,他看着苏午,忽然间咧嘴一笑:“从此以后,便再也没有‘灶王神’了。” 他转回身去,又散化作无数道人影,裹挟着滚滚黑火,冲向了倾天而来的三清投影! 星星之火,已成燎原之势! 斑斓天原被这滚滚火焰点燃! 火焰里,无数人影的面孔好似又变得清晰了起来。 苏午听到他们留在这世间的最后声音:“但自有后来人!” “自有后来人!” “自有后来人!” 轰! 黑火在苍穹中肆意泼洒! 斑斓三清投影在这熊熊薪火焚烧之下,化作虚无的烟气,从天穹中飘散,大块大块消散的三清投影之后,显出了那真正的、湛蓝的云天! 而在此时,苏午眉心留下斑斓色的、掺杂着云芨符箓的血痕—— 他心神转动间,赤面六耳识神化相推开了眉心故始祭目中容纳的背阴庙系,那灵猴儿似的、披着一件钩锁甲的识神化相,看向庙系中正立的‘背阴大帝’。 它身上重叠着无数虚影,虚影里,斑斓云芨符箓交相缠绕,在它身后隐隐凝聚成了一道顶有三颗头颅的虚影。 ——那是‘三清’遗留下来的残影! ‘三清投影’虽已被灭去,但它终究影响了‘背阴大帝’,令之与‘三清法脉’产生了勾连——苏午的识神化相看着庙中的神灵本形,轻轻叹了口气:“破山中贼易,破心中贼难……” 轰隆! 话音落地的瞬间,识神化相提起手中厉诡刑杀法性所化之巨斧,一斧头劈烂了庙系中端立的‘背阴大帝’! 背阴大帝神灵本形四分五裂! 依附于这神灵本形之上的‘三清残影’,亦跟着烟消云散! 天光从庙外投照而来,映照在苏午的识神化相之上,在庙墙中投下了他的背影。 这道背影,立在神灵本形毁碎的废墟里,时聚时散,时有时无。 然而不论它是否存在,是否显现,红骑士的头颅依旧被镇压在此间,不得脱离。 背阴大帝,不再具备具体的实形。 那由苏午亲手塑造的偶像,亦被苏午亲手打碎! (本章完) 正文 1168、风波散尽 风波散尽。 天空一碧如洗,白云漫卷西东。 它亘古如此,无论甚么事物,都休想在这苍天之上留下痕迹。 悬停于悬崖畔的那道漆黑火柱盘旋而来,漫过了苏午的身躯,苏午自身躯壳之中,亦飞腾出朵朵金色焰火,二色薪火交融着,一颗金丹被苏午口中吐出,那金丹高悬于苏午头顶,在双色火焰熬炼之下,滴溜溜转动开来,散发出浩瀚气息。 苏午身上的伤势,便在这浩荡气息洗涤之下,皆得复原。 他浑身裹挟着双色薪火,看了看空无一人的山顶,随后折了根树枝作手杖,拄着登山杖,一瘸一拐地往山下走去。 山上山下,草木、野兽、虫豸等诸生灵,皆在‘三清投影’覆淹之下,化为乌有。苏午这一路走下去,到处都是静悄悄的。 下了山,越过几道山涧,在一片乱石堆里,苏午找到了邵道师、麻仙姑。 一颗颗猩红眼仁从邵道师浑身皮肤毛孔之中‘挤’了出来,冰冷而绯红的诡韵从密密麻麻的眼仁中散发出,将邵道师身周都染作了一片绯红。 经过先前三清投影的裹挟之后,邵道师所容纳的‘眼诡’已有了复苏的征兆。 在其不远处侧躺着昏迷过去的麻仙姑,身上倒暂时没有厉诡复苏的迹象,绯红光芒倾轧而来,她身上只隐约弥散出淡淡发诡诡韵,隔绝住了眼诡诡韵的侵蚀。 ——如若‘三清投影’未有裹挟这两道厉诡,也就无从发起那般令天地同振、仿若要倾倒苍穹一般的冲击。 但是,‘眼诡’、‘发诡’似乎也并非是‘三清’的一部分。 若二者皆是‘三清’的一部分,‘三清投影’汇集二者带来的劫难,便是凭借‘灶王神’牺牲自身,都难化解得了了。 二者与‘三清之肠’颇为契合,是以最终引致邵道师、麻仙姑聚集在某地,与‘三清之肠’相遇——但经过今下之事后,苏午又觉得二者似并不是‘三清’破碎散失的一部分躯壳。 ‘三清’包含的秘密太多太多,苏午远远达不到能窥视这隐秘的层次。 他步入那绯红诡韵之中,在邵道师浑身眼仁竞相转动着,朝他集聚来目光的这个瞬间,一缕东王公神韵从苏午脑后飘转而出,盘旋在他脑后某个点上,如同火红的烟头,烫穿了寂暗的夜一般,烫穿了苏午脑后虚空中的某一点。 那个指甲盖大小的、被东王公神韵灼烧出的孔洞里,显出苏午的本命傩府来—— ‘东王公’的影子投映于本命傩府之内,十三首的恐怖树影从本命傩府中探出一丛丛树枝,向着邵道师满身猩红眼仁延伸而去—— 密密麻麻的猩红眼仁,本来还在竞相转动着,将‘目光’集聚在苏午身上,然而今下随着苏午打开本命傩府,放出东王公的稍些神韵气息,那无数猩红眼仁,皆无声无息地从邵守善周身气孔中缩了回去,蛰伏回它原本所在的位置! ‘眼诡’行将复苏的局势,便如此被苏午压制住了。 再没有任何复苏的征象。 今下最为‘契合’眼诡,最适合容纳眼诡的人,其实已非是邵道师,而是炼出东王公本命傩府的苏午——但在而今时空中,苏午纵使容纳了眼诡,回归现世之后,依旧要把所容纳之诡还诸于当下时空,如此还会大幅度更改历史,导致不可测的变数出现。 是以他如今并没有容纳眼诡的想法。 眼诡不会无缘无故地消散去。 它还停留在现实的明州及周边地域的上空——等待苏午与它‘重逢’。 帮助邵道师压制住体内眼诡以后,苏午又去看过素珏的状态,确认二人身上其实无甚大伤势以后,他盘腿坐在旁边一块石头上。 漆黑火柱依偎在他身旁。 “师妹。” 他转脸看向那道漆黑火柱,唤了对方一声。 那道漆黑火柱微微摇晃,像是在回应他的呼唤一样。 这道黑色薪火,只是承载了师妹的许多心意念头而已,并非是真正的师妹,真正的师妹,此下被困在了‘燧皇’的眼中,诸多情况未明。 苏午向这承载了师妹心念的薪火询问情况,她亦难向苏午回答甚么。 方才经历过一场劫数,苏午此下身心都皆为疲惫,当下坐在石头上,便暂时忘却了自己当前要做些甚么,往后要做些甚么,只想坐在这里,好好休息一会儿。 可惜天不遂人愿。 便在他呆坐着的时候,四下里水汽氤氲。 无形无质的‘天河之水’从冥冥中流淌而出,在苏午侧畔徐徐周流着。 那不过只有丈许长的水流中,一艘制作精巧的木船摇摇晃晃,其上似乎有人影随船摇曳着——木船上贴着一张比木船也小不了多少的纸张,纸上画了两扇朱红的铜环大门。 此时,朱门徐徐打开。 鬓须皆白、但头顶脑后发丝还颇乌黑油亮的‘孙吉’背着手,先一步下了船,一下船,其身影便恢复正常体型,站到了苏午身畔。 在孙吉之后,孙九领着真空莲乡会众走出朱门。 随后李彘、李黑虎联袂走出——二者此时已经熟络了不少,李黑虎看向李彘的目光中,有着明显的孺慕之色。 三道火光在顷刻间亦飞腾出朱门,落在那道漆黑火柱四周,火焰之中,显出李虎、秀秀、青苗的形影。 “大师兄!” “猪子!” “黑殃使!虎狱使!” 众人纷纷出声,招呼着自己相熟的人。 烙印于他们各自身上的倒垂血十字,此下已经消失无踪。众人劫后余生,一个个脸上都是喜气洋洋。 连不苟言笑、寡言少语的李彘,此时脸上都带着淡淡笑意。 “猪子,那‘天启骑士’可已被你封押了? 还是把它赶走了? 我们在船上,看不见外面情形,只有这位孙老爷爷清楚外面发生了甚么,但他也不和我说……”李黑虎咧嘴笑着,同苏午连连言语着。 被李黑虎称作‘孙老爷爷’的孙吉把黑虎从苏午身畔挤开,他看了看神色空洞的苏午,眼珠子转动着,从怀中摸出了一个巴掌高的小葫芦。 那葫芦已在主人长久的把玩之下,变成了油润的酱红色。 葫芦皮上,弥漫着淡淡的酒香。 “来,喝口酒罢。 茶是涤烦子,酒是忘忧君。 一口酒能解百乏!”孙吉一边将酒葫芦递给苏午,一边言语道。 他那个族侄‘孙九’看到孙吉如此,神色有些讶然,再看向苏午,眼神里竟有了些丝羡慕。 苏午从前并不好饮酒,自从于‘鬼梦’之中做了鬼郎中以后,对于酒水也少了许多排斥,他听着孙吉所言,接过那只酒葫芦,向孙吉道了声谢,拧开葫芦塞子,隔空往嘴里倒了一大口酒——酒线入喉,一种暖熏熏的气息就在五脏六腑间荡漾开,又随周身血液,暖意熏染进苏午的四肢百骸,乃至性魂之中。 “确是好酒。”苏午赞叹了一声,将酒葫芦还给了孙吉,他感应着身畔徐徐流淌的天河之水,道,“这一股天河之水,于我已无太大作用。 您是好酒之人,先前我亦答应了您,今下您可将这一股天河之水尽数拿去酿酒。” “我请你喝酒,可不是图你的天河之水。 不过,你既然要将这股河水送我,我也没有推辞不受的道理。 多谢你了! 酿出好酒来,我和你一人一半!”孙吉咧嘴笑着,说道,“你是个很不错很不错的年轻人,可惜我们孙家除了会凿木头、盖房子以外,也无甚能帮你的。 ——你以后要是死了,我可以不要钱帮你打一副棺材。” 送一个风华正茂的年轻人棺木,总是不吉利的事情,更何况孙吉还称要等苏午死了的时候,过来给他打一副棺材——这般言语,在常人听来,难免刺耳,认为是对自己的诅咒。 但苏午清楚孙吉话中含义,明白这位桃源村老木匠的心意。 他神色一正,就要起身向孙吉拜谢:“老伯,我以后若是死了,确可能需要一副好棺材,我便不推辞了,多谢——” “诶,不必言谢。”孙吉阻止了苏午起身,又把那个小酒葫芦递给了苏午,“这酒葫芦也给你,作为信物——葫芦里的酒,你想喝多少就有多少,只是有一点——不能给别人喝。 行了! 我们走了!” 孙吉摆摆手,转头看向了孙九:“走走!咱们回去了!” “这就走了啊? 不等李彘吗?”孙九迎上来问道。 “他还有他的事要忙。 等他做甚?”孙吉又一次把李黑虎从苏午身旁挤开,瞪了李黑虎一眼道,“你莫问你这大哥那般多,他这会儿累着呢,叫他歇歇罢!” 李黑虎一脸茫然,挠了挠头。 按他与猪子的出生年月时辰来讲,他比苏午其实还大几个月。 他该是苏午的兄长才对。 只是就眼下情形来看,还是‘弟弟’帮助哥哥更多。 “黑虎,已经没事了。 红骑士带来的劫数,已然被压制下去。”苏午看向李黑虎,与对方说了几句,暂解了黑虎心中的稍些疑惑。 黑虎神色惭愧,其实还有颇多话想说。 但那火光中的三道人影,此时已经安抚好了手下众人,亦临近苏午身周,将苏午团团围住,他们也有许多话要与苏午分说,黑虎也不好‘霸占’着苏午不放手。 他最终只是点了点头,未有多说其他。 李彘站在黑虎身后,他看了看自己手中提着的柴刀与木杆组成的一柄朴刀,犹豫了片刻,便解下背后背着的牛角长弓,身形越过李黑虎,将那张弓递给了苏午:“我除了有把子力气之外,身上也没有太多东西能拿得出手——后世子孙太不肖,李家收来的供奉很少,家底也不比村子里的其他家…… 这张弓算是我唯一能拿得出手的东西,就送给你罢。 今次若没有你搭救,我这后人说不定就得凶多吉少了。” “我并不常用弓箭。 先前自张五郎仙人法坛前所得神弓,已被我转赠给身边友人。 更何况,这弓留在李大哥手里,比在我这里用处更大。”苏午直接推拒了李彘送来的礼物,道,“黑虎与我自小一同长大,虽非亲生兄弟,但亦与亲兄弟无异。 我救他,是出于兄弟之情,与李大哥的托付已然关系不大,李大哥不必言谢。” 李彘闻言,迟疑了一下,重新把弓背在了身后,继而向苏午说道:“你既然不要这把弓,我也不强送你了——此弓于我确实有用,猎获野物,养活李家上下,全凭这张弓了。 虽然黑虎是你的兄弟,但他亦是我李家后人。 你救了他,我深为感激。 我没有好东西可以送你,但给你出力帮忙,我却能做到。 你以后遇事,尽管来找我就是,我必应约而来。 这件信物留给你,持此物默念我名,我就能感知得到,应约前来——你也可以省下几张纸人了。” 李彘将一支铁箭头交给了苏午,即与苏午、李黑虎道别,转身步入冥冥之中,身形顷刻间消失于现实世界。 “太行山中异相消散,笼罩此间的大恐怖亦失去影踪。 康熙必会有所反应,派人前来此间探查。 如今大家正是疲惫之时,不宜与敌众再起冲突。”苏午站起身来,看向了青苗、秀秀等几个灶班师弟师妹,开口道,“师弟、师妹,先把你们手下真空莲乡会众聚拢起来,找个安全所在安置下来,其余事情,我们可以从长计议!” “好。” “听师兄的。” 青苗、秀秀几人纷纷点头,聚拢起了真空莲乡会众。 这时候,邵守善、素珏体内诡韵各自沉寂下去,也从昏迷之中苏醒了过来。 二人亲自经历了‘三清投影’裹挟自身之事,但在那三清投影裹挟之下,他们各自神智亦未散失,只是自身已经完全控制不住自身。 此下看到苏午当面,邵道师、麻仙姑二人脸上皆有惭愧之色。 “无须惭愧甚么。 当时情形,便是我受三清投影携裹,也难有甚么作为。”苏午已经看出二人心思,安慰了二人几句,接着道,“两位道友,先和我们一起走罢。” 正文 1169、“九流散人”(2/2) 黄昏时候。 临近京畿之地,某座人烟稀少,只剩寥寥几户人家居住,其余房屋尽早荒弃的村落之中,苏午等人聚集于此间某座荒弃的房屋中。 真空莲乡会众化整为零,早已化散入直隶省诸地之中。 只剩苏午领着青苗、秀秀,以及邵守善、素珏两位道士及他们各自徒众、李黑虎躲入了当前村落之内。 “我在直隶省、京城各地颇有交游,与三教九流的人物都打过交道。 方才从他们那里收集到一些消息——紫禁城中,‘粘杆处’的太监已被派出宫去,前往太行山去搜集消息了。 康熙自夺取‘轩辕玉棺’失败以后,便一直身体欠安。 他极可能将从前的‘皇太子’以某种方式作为血食牺牲了,补全自身——但即便如此,他身上伤势似乎一直未有痊愈,近几年来,甚少出现他巡幸某地的传闻。 但我那些京城的朋友观测皇宫动向,他们倒是觉得,康熙最近可能会按捺不住,出宫巡幸了——此或许与咱们在太行山中做的事情有关……” 空气里漂浮着腐朽味道的破落屋室内。 邵守善坐在一把刚被修整好的凳子上,向对面靠着椅子椅背、赤着上身坐着的苏午言语着,讲说着当下情况。 苏午上身未着衣裳,下身那条裤子也是破破烂烂。 此时,已经长高了很多,有些清秀少女模样的秀秀清扫好了靠墙的那张桌子,把手中油灯蹲在桌案上,朝已经油尽灯枯的油灯伸手一指——油灯里,便有月白火光徐徐升起,照亮了当下甚为昏暗的空间。 青苗坐在已经填补、修整得差不多的土炕上,怀里躺着一件沾染着赤金鲜血的衣裳,她在灯下穿针引线,缝补着那件破破烂烂的布衫。 李虎先带着莲乡会众逃散,待到朝廷的搜查松懈以后,他便会赶来与苏午等人汇合。 听着耳畔窸窸窣窣的动静,以及邵守善微微放低的声音,苏午心中萦绕着很久未有的安宁感,他的眼睛在这微显昏暗的环境里发着亮光,乃向邵守善说道:“皇太子被康熙作为血食牺牲的说法,最初是从何地传来的?道友可了解个中内幕?” 邵守善点了点头,笑着道:“我对此事内幕,倒确实了解许多。 康熙杀皇太子之说法,最初由‘算命人张某’首先提出,以‘龙吞龙’之局,隐射康熙杀自己所出太子之事。 这位‘算命人张某’,便是我在京城里的某位友人。 他常被称作‘张老瞎子’,自号‘九流散人’,是‘中九流’共推出来的头面人物,主理京畿之地、直隶省中九流——即相命、丹青、隐者、僧、道、尼、琴棋、郎中、童仙这九种职业的纠纷,以及对外的各种交流。 皇太子死后,他起了一卦,确实算出了‘龙吞龙’的命局。 但他并未将此事传出,乃是门下弟子口风不严,泄露了出去,最终引起轩然大波。 京城中九流人物,因此死伤诸多,基本逃散到了天下各地去。 连‘张老瞎子’自己都自身难保,从京城逃离,至今我都未与他取得联系,不知道他的行藏。” “这位九流散人,倒是有些意思。”苏午点了点头,“若事实真如他卜算的那样,他的相命之术倒确实了不得,如此一来,我也甚想请他帮我算上几卦。” “张老瞎子算命卜卦确实匪夷所思,鬼神莫测。” 邵守善摇着头道:“他的卜算常被称作‘二十九不灵’,意即一月三十日中,他的卜算有二十九天皆是不灵验的。 但此中亦必有一天,乃是百算百中,从无错漏。” “二十九不灵……”苏午一时沉默了下去。 “算出龙吞龙之局的那天,应该是张老瞎子那个月算命最灵的一天。”邵守善思索着道,“若他所算不准的话,宫里头的人也只当他胡说八道,将散播谣言之人抓住责打一顿,打个半死也就罢了。 可康熙反应如此之大,近乎将京城中九流职业都连根拔起,至今京城中九流都还未恢复元气,由此可见,张老瞎子或许真是算准了……” 苏午点了点头。 康熙自‘轩辕坟’内脱离之时,被他硬生生撕扯下了一双手臂,更在与他以命相搏的过程中,元气大损。 此般情况下,康熙确有‘修补己身’的必要。 它以子为血食,将之祭献给‘天母’,换来自身得到弥补,其实深有可能。 而这个被献祭的儿子,或许亦需要有‘帝王之相’方才能达到‘天母’的要求——如此一来,最接近帝王之相的倒只有那位皇太子胤礽了。 “你容纳‘万目诡’在身之后,被康熙赐号‘度厄真人’。 当时康熙赐号之时,你莫非未曾见到他?”苏午又向邵守善问道。 邵守善摇了摇头:“只是有旨意送到了景室山天王观而已,我不曾亲眼见到康熙。” “在康熙那里,你亦是有了名号。 ‘万目诡’更非同小可,你容纳此般厉诡,康熙对你必有极深印象,内心可能对你甚为忌惮都说不准。从前太行山中异相频现,你与道侣又结伴出现在了太行山——或许要不了几日,就有旨意送到天王观中,着你前往京城觐见皇帝了。 太行山中,‘红骑士’显身之事,康熙未必不了解。 此般厉诡背后大秦教的图谋,至此昭然若揭。 而大秦教之图谋,与康熙自身所追求的——或许恰恰相悖。 届时你一定得多提醒这位满清皇帝,令之禁绝‘大秦教’再在天下间布道发展——他虽是伪人,但性灵仍旧归属于‘真人’,他又是今时的皇帝,若官面上对大秦教表现出明确的排斥态度,大秦教亦必会发展受阻。” “伪人心思叵测险恶,虽然现下这些‘清妖’,还只能算是披着伪人皮的‘真人’,但从他们开始修习伪人法门,转变为伪人开始,它们已经自觉与凡人非在同列了…… 师兄还想与这些清妖陈明利害,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我看它们不仅不会领情,反而会暗中给咱们使绊子,这些清妖,最信不得的!” 秀秀脆生生的声音从苏午身后传了出来。 苏午转回头去,就见身影如月光般朦朦胧胧的秀秀蹙着眉,神色警惕地言语着。 他还是第一次听见秀秀说话,面上忽然就有了笑意:“我与满清宗室亦打过不少交道,甚至还阅览过那些伪人所修功法——那些八旗伪人,其实说到底不过是满清王公宗室在伪人一道上修行的资粮而已,它们内部阶级分明,既有阶级之分,便不可能铁板一块。 伪人阴险恐怖,我亦有所领教,也不可能相信它们,与它们合作甚么——如今只是出声提醒它们一下,希望它们做出些反应来。 它们对大秦教之作为能有反应最好。 纵然没有反应,我们亦不损失甚么。 秀秀师妹放心即是。” 李秀秀抿着嘴,笑了笑,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师兄能明白就好。” “如今莲乡会里,大事都是秀秀做主哩。虎师弟只管领人做事。”缝补着苏午衣裳的李青苗此时抬起头来,笑盈盈地看着李秀秀与苏午,向苏午说道。 苏午点了点头:“玄照老道曾经便说过,秀秀有大造化。 而今看来,玄照老道所言非虚。” “哎呀!” 已经是个长开了的少女模样的秀秀更加不好意思,依偎在李青苗身畔,不敢抬头。 苏午笑着回过头去,看向邵道师:“康熙对你必有一份防备心在,难保他不会对你不利,待你上京觐见之时,先向我传递消息。 我届时亦会暗中往京城走一遭。 一旦有甚么凶险情况发生,我可策应你与素珏道友。” “好。”邵守善应声道。 “你待会儿便领着弟子从此间离去罢,莫要叫人发现,你我之间有过接触——康熙若问起你,关于我之情形,你只需告诉他,我妄图独辟庙系,引来了‘三清投影’……之后你便与道侣从山中逃离了,并不知我结局如何,任他自行去猜就是。” 邵守善连连答应。 他站起身来,看着苏午,欲言又止,踌躇片刻以后,终于还是忍不住道:“三清投影倾轧而下以后诸事,我与素珏尽皆陷入昏迷,已然没有丝毫印象。 今下冒昧询问道兄一句—— ‘背阴庙系’可已竞得全功?” 苏午点头不语。 “太好了!” 邵守善神色振奋,又向苏午问道:“道兄预备在何处开辟道场?预备在何时授法?” “我今时已有了五个预备弟子,待到诸事解决得差不多了之后,我便会择一地隐遁下来,开辟道场,传道授业。”苏午正色道。 “是外头候着的那五个……”邵守善迟疑着道。 “是。 她们出身不好,然而今时已经脱胎换骨,从前经历于她们而言,反而是一道红尘磨炼。” “也好……” 邵守善点了点头,终于未再多说什么,转而与苏午说道,“景室山中,还有你的一位故人——小河姑娘,她这次正当闭关修行,素珏说她可能会醒觉宿慧…… 另外,那个身负‘轩辕血脉’的童子,你可要见一见?” 正文 1170、丁隐(1/2) “你今时能有命在,而非在尚且是一个婴儿之时,就死于襁褓之中,大半功劳都是因为屋里头那个人当时舍身救你,那时情形之险峻,非是亲身经历者,不能体会。 屋里面那位,可以说是你的再造父母! 贫道从前也常常这般提醒过你,你自己也灵醒些。 待会儿进了门后,一定要礼貌些,看见那人就给他磕头,称他作‘大父’也可,‘伯爷’也可,而后就老老实实听他说话,不要左顾右盼,不要顽皮! 可记住了?” ‘丁隐’脑海里回响着邵叔父的言语,走近那破落屋室的房门口,心中忐忑不已,又扭头看向不远处站在院子里的邵守善。 邵守善板起脸,冲他摆了摆手:“平时招猫逗狗惹人嫌,连诡你都不怕死敢逗一逗,这会儿子露怯了? 上不得台面! 快去,快去,莫失了礼数!” 听着叔父的话,丁隐脑袋昏昏涨涨的,心里又生出一股胆气来,转回身推开了那道破破烂烂的门,探头探脑地朝门里头看去—— 他还未曾看清甚么,身后又响起叔父警告的提示声:“咳!咳!” 丁隐忙把脑袋又缩回去,接着直起身,挺着胸膛,膝盖关节僵硬着,好似不能打弯儿一般,直挺挺地迈进了门内。 “把门带上!” 门外叔父又急声提醒他。 他赶紧转回身去拉那扇门,结果动作太急,一个踉跄差点跌倒。 好在他扶住了门,终于未有跌倒,在叔父失望的叹气中拉上了门。 屋子里点着一盏油灯,但光线并不大亮,丁隐站在门口,只能看到前头那张椅子上,坐着一个高高大大的人影,他穿着一身缝了好些块补丁的衣衫,衣衫上还沾染着些赤金色的痕迹,那些痕迹,反而把那个男人的身形衬托得越发威不可测! 丁隐不敢再看椅子上的人,他心虚地挪开目光,就看到了黑暗里浑身都在闪烁火光,形影朦胧的人形——他再不敢多看,垂下头去,真依着叔父在门外的告诫,恭恭敬敬地跪在地上,朝椅子上的男人磕头行礼:“丁隐拜见大父!” 他也不知自己这是怎么了。 向来天不怕地不怕,乃是个张狂性子的小童子,今下乖乖蛰伏起了爪牙,也开始讲礼貌了起来。 或许是这房间里光线太暗,一切都显得模糊未知,丁隐心生出了对未知的恐惧——也或许是椅子上的那人天然间对丁隐有种来自于血脉中的压制,他当面之时,丁隐只能老老实实的,也或许还有其他未知原因,总难说尽。 “丁隐,你叔父先前与我说起过你。 说你胆子极大,被天王观弟子,乃至香客信士称作‘丁大胆’——这样小的年纪,已经接触过厉诡了,能从厉诡手中死里逃生。 是个不错的孩子。” 椅子上的男人缓声言语着。 那平静语调如潺潺流水般,淌入丁隐耳里,叫他心里都响起了回声。 他脑袋埋得更低:“大父,我不敢了…… 我再也不会那么不着调儿去逗弄诡了……” “……我并未怪你。 胆大心细,本就是面对厉诡必须有的品质之一。 你能够如此,我亦颇高兴。总算没有埋没祖宗血脉。”苏午看着跪在门口、也只比自己膝盖稍微高一些的小童子,听着他畏怯的言语,有些哭笑不得地道,“是我叫你害怕吗?还是你叔父夸大了甚么?你今下看来,也不似是个胆子大的娃娃。” 丁隐趴在地上,眼睛骨碌碌转动着,奶声奶气地道:“我也不是怕大父,我是敬重大父才会这样嘞……我进门的时候,看到大父在椅子上坐着,就隐约好似看到了一条龙盘在椅子上,大父真威风啊,我能像大父这么威风就好了!” “这是太行山龙脉浸染轩辕血以后,在我身上的留影。 你能看到也算正常。”苏午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又向丁隐问道,“丁隐,如今可识得字了?” “能识得三百个大字!”丁隐又向苏午磕头说道。 他今时也不过是个四五岁的孩童而已,能在这样年纪,就识得三百余个字,在今时已经超过了绝大多数人。 “嗯。” 苏午点了点头。 屋室内安静了下去。 丁隐跪伏在地上,也不敢抬头看椅子上的身影,在此下这说短暂也短暂,说漫长也漫长的沉默之中,他听到一阵徐缓的脚步声——那道高大的身影走到了他跟前,丁隐不自觉地抬起头来,仰头看着那道身影,像是看到了大岳高山。 他微微张口,看着苏午伸手过来,抚在他的头顶上—— 嗡! 四下的阴暗角落都好似摇晃震颤了起来。 一道道阴影从四面八方朝着丁隐汇集,在他身周聚化形成一道盘绕、游曳的黑蛇! 而在那道游曳的黑蛇之外,无边阴影隐约凝聚起来,盘踞成了一段遍布鳞片的龙蛇身躯——这段身躯塞满了整个房屋,更往丁隐目光所不能及之地盘绕而去,不知其究竟有多长——仅仅是与这段身躯相比,盘绕丁隐自身的那道黑蛇,亦不过是如一根发丝般微渺的存在! “果然有劫力存在。 你还真曾从厉诡杀人规律之下逃生过。” 苏午看着丁隐脚边游曳的劫影黑蛇,面上露出一抹笑容,他收回抚过丁隐脑袋的手掌,丁隐身畔游曳的黑蛇便消隐了去。 那在丁隐眼里,近乎充塞了整个房屋的一段龙身,也消失无踪。 还只是个小童子的丁隐低着头,眼睛里闪动着亮光。 他听到‘大父’的问话:“丁隐,可要拜在我的门下,做我的徒弟?” 丁隐的心跳一下子加快了起来,他没有分毫犹豫,立刻向苏午再次磕起了头,口称‘师父’! —— “好事!好事! 你大父愿意将你收入门下,以后自然有你一番前程。 也不枉费贫道这几年来,对你悉心培养。 以后在你大父门下,你须好好听话,不要再像从前那那样调皮! 我和你婶娘今日便得赶回景室山,不能在这里看着你,你万事都须有眼色些,每天主动做些活计,不要招人讨厌……”邵守善看着跟随苏午而来,站在自己跟前的孩童——丁隐,他神色欣慰,摸了摸丁隐的脑袋,连声向丁隐嘱咐道。 跟在他身后的素珏道人拿出一个包袱来,交给了苏午:“这里面有他的几身衣裳,小真人先帮他拿着,嘱咐他自己换洗。” 苏午接过包袱,点头答应。 素珏接着又与苏午说道:“小真人与小河也已经数年未见了,她今次本是要跟着我们一同过来的,可惜临时遇着了关槛,关乎她醒觉宿慧的事情,是以她这次未有跟过来。 小真人以后若有机会,还是上景室山看一看,与她见上一面。” “若有缘法,我自会前去。”苏午点了点头。 素珏未置可否。 小河与她因‘发诡’之命格牵连,得以相遇,二人就此成为师徒。 但小河身上究竟有何隐秘,与苏午有着怎样牵扯,素珏道人也只揣测出——二者的牵扯,或在二者的过往宿慧当中。 两人究竟会走向何方,还是看二人各自的意愿,她顶多会偏向自己的弟子一些。 素珏低下头去,看着那低头不语的小童子,道:“我与你叔父回了景室山,你想联系我们,还是随时可以联系我俩的。 缺了什么,需要什么,和婶娘说就是了。 婶娘帮你置办着,设法送到你手上去。” “嗯!” 在邵守善连声嘱托之下,一直默然不语的丁隐,此时忽然抬起头来,露出一张满是泪痕的小脸儿,抽噎着道:“婶娘,叔父,我都、我都记下了!” “哭甚么……” 一见丁隐满面泪水,邵守善讷讷半晌,也说不出甚么话来。 身旁的麻仙姑拿出一方手帕,替丁隐擦拭去满脸泪水,笑着道:“从前天不怕地不怕的丁大胆儿,也有掉眼泪的时候? 好了!莫要哭了! 可别叫婶娘小看了你!” “婶娘,叔父……”丁隐拉住了麻仙姑的手,眼睛却看向了邵守善。 邵道人却不看他,而是向苏午稽首行礼,道:“道兄,我们这便走了,道兄保重!” “保重!”苏午应声回道。 “丁隐……”邵守善低下头去,看着丁隐不知何时拉住自己袖口的小手,他心底叹了口气,狠心拨下了丁隐的手掌,转而道,“丁隐,你也保重罢!” 两道人领着门下诸弟子联袂而去。 身后传来一阵阵孩童的嚎啕声。 “叔父! 不要走……” “叔父!” …… 邵守善带着道侣与众弟子出了门,闷头往前走出二三里地,方才在一处高坡上缓下步伐来——他站在一棵酸枣树下,转头朝那荒弃破败的村落看去。 那阵叫他揪心的嚎啕声已经消无了。 也不知丁隐儿是不是被道兄劝住了? 黑须道士脑海里转动着念头,旁边的麻仙姑忽然出声问道:“咱们停在这里做甚么?” “万一丁隐儿跑过来了呢?” 邵守善下意识地回了一句:“我怕他回头啊,怕他跑过来却找不着咱们……” “是怕他回头? 还是想他回头?”麻仙姑笑着问了一句。 邵道师垂下眼帘,沉默了下去。 正文 1171、解决隐患之法(2/2) “猪子,邵道长他们都走了。我也不多留了。 也准备动身往其他地方走一遭,看一看。”李黑虎背着‘黑地藏’以及一个装着几件衣裳的小包袱,腰间挎着木刀,在邵道师他们离开一二个时辰后,向苏午辞行。 此时天已全黑。 破落村庄被黑天笼罩着,在这夜里未有任何人气。 苏午坐在土炕上,侧靠着墙壁,伸手在桌上的灯盏里指了指,那灯盏中的火光便愈发见涨,将整间屋室都映照得亮堂堂。 黑虎看着苏午的脸色,觉得与白天那般疲惫的状态相比,猪子今下的脸色看起来要好许多,他心底对此颇为高兴,语气也爽朗了不少,不似先前面对苏午之时,犹犹豫豫,总是欲言又止。 “别处是有甚么事情在等着你回去办吗?” 苏午把手搁在桌案上,好整以暇地向李黑虎问道。 黑虎嘿嘿笑了几声,道:“我一直都是独来独往,哪里有甚么事情需要处置?只是看你好似累坏了,不想多打搅你,所以我先去别的地方转转。 我们以后可以再聚!” “我已经休息得差不多了。”苏午摇了摇头,看着李黑虎道,“若是别的地方真没有事情等着你处理的话,你就先别走了,留在这儿罢。” “留在这…… 猪子你还不知道吗? 我如今可是朝廷到处搜查缉捕的‘大逆’——我到哪里去,在我身边的人都得遭殃!”李黑虎挠了挠头,疑惑不解地看着苏午,不知他为何要叫自己留下来,“你是想做甚么事情,需要我来帮手吗?那我倒是可以留下来……” “先前在那‘红骑士’的死劫规律之中,邵道长、素珏道长,及至纸娘娘会的那位白纸娘娘,都未曾被‘红骑士’之死劫规律影响。 你所容纳的‘祥羊’之诡,在大秦教布道宗旨之中,亦排序极高,且不提这‘祥羊’是否能与邵道长所容纳的‘万目诡’相提并论,至少是不弱于素珏道友所容纳的‘发诡’的,然而在那比之‘祥羊’也仅强出一线的‘红骑士’死劫规律之下,你却是首先被留下‘死劫烙印’的那个。 我提到的这几位,展开各自容纳厉诡死劫规律,都能在红骑士死劫之下,保全自身。 是以,我觉得,你容纳这‘祥羊’之诡,有颇多隐患。 ‘天启骑士’不止红骑士一个。 此后还有三位。 大秦教‘布道宗旨’罗列出的、与‘撒旦祥羊’不相上下的厉诡,也有数位。 你可以躲过红骑士的死劫规律,以后未必好运,能接连躲过这诸多厉诡的死劫规律。我叫你跟在我身边,是为设法解决你所容纳之诡的隐患。 此诡与‘十字劫’勾连极深。 我们须彻底斩绝此种勾连,只要此般牵扯彻底断灭,你再运用撒旦祥羊,当无有任何隐患。”苏午皱着眉头,同李黑虎细细讲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经历‘红骑士’死劫以后,黑虎其实亦知自身容纳的‘撒旦’隐患重重。 但他也不想多叨扰苏午,意图自己寻找解决之法。 今下闻听苏午所言,黑虎心中暖意顿生,他开口说话,嗓音都沙哑了一些:“飞熊……我怕麻烦你嘞……” “我们时隔数年未见,你莫非是觉得你我之间已经生分了? 还怕麻烦我?”苏午抬眼看着黑虎,笑问道。 李黑虎连忙摇头:“我是不觉得与你有甚么生分不生分的,看你和从前也没甚么区别,一搭上话就知道你还是从前的猪子!” 苏午点了点头:“这便是了。 你就先跟着我,待到解决了你身上的隐患以后,我们抽个时间,悄悄回家里一趟,看看爷爷奶奶,还有灵鹤、铁牛、锦豹他们。” “好! 我上一年悄悄回去了一回,那几个孩子,如今也都有些要成气候的迹象嘞……” 两人聊了一番家里头的事情,苏午知道自己奶奶的身体还算康健,也稍稍松了一口气,他当时离开之时,留了不少丹药、草药在雄彪叔、雄罴叔那里,当时也专门嘱咐过他们,须要常常给几位老人煮些药膳来进补。 当下看来,雄彪叔、雄罴叔并未把他的话抛在脑后,是认认真真去做了的。 “你所容纳之诡,在大秦教布道宗旨之中,名作‘撒旦’,原本是‘父亲’手下最强的几位圣者之一,后来背叛了大秦教所称的‘父亲’,被视作魔类。 缘何这个厉诡,被你所容纳之后,又有‘祥羊’的称呼?”苏午再次与黑虎提起了正事。 黑虎收敛神情,道:“‘祥羊’的名号,其实不只是对‘撒旦’的称呼,亦是对我的称呼——猪子你不知道,我离开家以后,各处游历,不知为什么,与大秦教的接触越来越多了起来,与它们接触愈多,我便愈发现大秦教中伪人,皆是狼心狗行之辈。 所做恶事,罄竹难书。 是以便专门与大秦教做对,连连拔除许多大秦教的寺庙。 当时也解救了不少人出来,在我容纳‘撒旦’以后,运用这厉诡的能力,便会显化‘羊首化相’,从那之后,许多受大秦教欺凌、迫害的民众,便将这羊首化相视作吉兆……久而久之,我便被称作‘祥羊’了。” “原来如此!” 苏午恍然大悟。 他再如何联想,也绝对想象不到,‘祥羊’之名,竟是由此而来! “被大秦教视作魔类的撒旦,而今反倒成了当下许多受其迫害欺凌的百姓眼中的‘祥瑞之兆’,竟得‘祥羊’之美名,连那些大秦教洋道士,都开始以‘祥羊’来称呼撒旦,不得不说,这真是……造化弄人啊……”苏午摇头失笑。 李黑虎亦在旁跟着嘿嘿地笑。 “若你与天下间大多数人一样,我有一种办法可用以助你所容纳之‘撒旦’,摆脱与‘十字劫’的关联,且这个方法皆能迅速生效。 但这天下间九成九的人,与你皆没有半分相似之处。 是以,我的这种办法,便不能用在你身上了——这种方法,是彼之蜜糖,亦是你之砒霜。” 黑虎听得苏午所言,忽然道:“是因为我身负天命吗?” 苏午点了点头:“正是。” 他如今可以直接以‘黄天法旨’为黑虎授箓,如此可以将黑虎引入‘黄天体系’之下,脱离今天体系之中,这般一来,今天之中的所有因果勾牵,也就难以影响到他,‘撒旦’为‘黄天体系’包容,列于黄天体系之下。 然而,若将黑虎引入‘黄天体系’之中,他所承载的今天之天命,亦将荡然无存。 背负天命,最后或许会付出代价。 但若不曾背负天命,黑虎本身就可能成为那个‘代价’! 是以苏午此般方法,于李黑虎而言,损伤最甚,完全不能用在其身上。 不过,如今除了这种‘黄天授箓’之法外,苏午还有了另外一种构思,他还需要些时间来完善这个构想,倒是不着急用在黑虎身上。 他看了看黑虎背后背着的那个破布娃娃,想到了其他的事情,便向李黑虎问道:“羊大全去了何处?咱们见面之后,我还一直都未见着他。” 李黑虎垂下眼帘,沉默了片刻。 道:“羊先生为了救我,走了一趟阴间,已经迷失在阴间之中——多半已经死了……当时大秦教举行‘秘密仪轨’,聚集了三千个‘容器’,最终招来了‘撒旦’的降临…… 我未能打断他们的仪轨,便冒险尝试容纳这个厉诡,容纳接近成功的时候,大秦教举行仪轨的那方山谷之中,又生出诡变来,令我的性意大半沦入那山谷里弥生出的裂缝中,从裂缝中掉进了阴间里头去……” 李黑虎未有再说下去,但此后发生了甚么,苏午已然能够想见。 该是羊先生也跟着去了阴间,把黑虎的大半性意送回了肉壳,而他自身则沦入阴间之中,迷失在了那重诡谲险恶的地域里。 不论是性魂,还是生者,一旦沦入阴间之内,多半凶多吉少。 阴间里积藏着诸多恐怖厉诡——‘三清之手’说不得都在阴间里游行着。 除了这诸多厉诡以外,还有着‘阴差’的存在。 苏午还曾是灶班弟子的时候,就遇见过一位从阴间里走出来的‘诡差’——诡差性质类诡,但自身却未有散发出半点诡韵。 当时苏午与灶班众人,及至玄照老道,花费了极大代价,才将那诡差重新送回阴间,将其埋葬进了坟冢之中! “我已拜羊先生为师。 每年三节两寿的时候,都会为他供奉香火。”李黑虎沉默了一阵,又向苏午如是说道。 苏午点了点头:“应当如此。” 人生际遇便是这般奇妙,当时还欲‘夺舍’李黑虎的羊大全,最终却为救黑虎,将自身葬送进了阴间之内,如此反而被李黑虎拜为师父。 “其实我所设想的办法,亦是以旱雷公教‘养旱魃’一般的法子,将你所容纳的厉诡作为‘旱魃身’,封入特制的棺材里,送入阴间,埋葬起来,令之与阴间那些未名存在、凶怖之诡产生重重勾连,而后再将棺材启出,带回现实,你重新将厉诡容纳。 如此一来,‘十字劫’与‘撒旦’有牵扯,‘撒旦’又与‘阴间’有了牵扯。 两项对冲之下,任何一方便也难牵制住你了。 ——这法子也非是万全之法,也没甚么万全的法门。 便是我的黄天授箓之法,亦必有其漏洞……”苏午还在言语着,要与黑虎说明其中利害。 黑虎已然点头答应道:“我觉得这个法子很好,到了撒旦这般层次的厉诡,又与十字劫有涉,任何所谓万全之法,都绝不可能完全。 我有心理准备的。 猪子,你的意思我都明白。 咱们就用这个方法试一试吧!” “不着急。 该如何‘养旱魃’,如何‘过阴’,如何‘封棺入土’……我都须要准备好,拿出一套仪轨出来,亦需与对应人商讨好细节。”苏午道。 苏午与黑虎商量过大概思路之后,黑虎便出了屋子,自回居室歇息去。 此时已是一二更天的光景,月亮冷幽幽地悬在天上,四下里,万籁俱寂。 当下苏午等人所居的这处院落,房间倒是极多。 还未正式拜师的钏宝儿、孙豆儿等五个女子睡一间屋,黑虎与丁隐睡一间屋,青苗与秀秀在苏午隔壁的屋室内休息。 她俩而今已非人身,依靠薪火维持性魂,其实夜间也不用歇息甚么。 只是苏午要时时与众人商量许多事情,两个师妹也不便呆在苏午房间里,入了夜,自然要回到自己的房室内去。 苏午在土炕上坐正了身形。 一阵阵青雾从他身上溢发而出,充塞了他所居的屋室。 那徐徐流动的青雾之中,隐约浮现出几道身影。 待到青雾停止流动,凝滞在房间内,四周萦绕起某种虚无的诡韵之时,‘白驹太上爷’、‘黑傩太上爷’出现在了雾气之中。 在二者身后,还站着一位身材高大的白发老者。 老者虽然头发全白,面上皱纹却是极少,身上穿着的那件黑色布衫,却难遮住满身的肌肉。 这位老者的身份不言而明,正是先前被苏午所容纳,苏午预备与之沟通拳法功夫的‘大成太上爷’! “主人!” 三者皆向苏午行礼。 他们久未在现实之中丨出现,今蒙苏午召唤,第一时间便在苏午面前显身,一个个神色皆有些激动。 苏午与三者见礼,而后道:“此前遇着诸般凶险形势,皆不适宜召唤你们显身,避免鬼梦与现实劫数产生勾连,从而‘梦醒’,你们莫要怪罪我才好。” “我等只怨自身无能,不能在旁协助主人,渡过难关,又怎可能怪罪主人? 主人折煞我等了。”白驹太上爷摇头说道。 黑傩口中则没有多少客套话,他直接道:“我观主人今时劫影,已经达到独立于天地劫运之外,似已成为‘气鳞’,反过来庇护主人,免受天地劫运冲击。 主人先前着实经历了几重恐怖劫数,大劫不死,修为必然精进。 今时该已经炼成金丹了罢? 若是炼成金丹,不妨再容纳几位鬼梦中的‘太上爷’去,主人容纳的‘太上爷’愈多,愈能运用鬼梦的力量,届时,我们亦可在现实里相助主人。” 正文 1172、养旱魃(1/2) 黑傩身形笼罩在一袭黑袍之中,与四周的黑暗相融,唯有一张面孔赤红如血,分外鲜明。 他言语之时,眼中火光耀发,流露出盛烈的心气。 听到他所言,白驹太上爷、大成太上爷皆将目光看向他,而后亦跟着点头,预备劝说苏午,多容纳几位鬼梦中的太上爷,掌控更多鬼梦的力量。 苏午则向黑傩太上爷摇了摇头:“我今应对此间时空之事,已经耗费了太多心力,再无法分薄精力,去插手鬼梦世界诸事。 王前辈虽明言,我可以多容纳鬼梦力量,为自身所用。 但今时鬼梦之中的格局,其实已是最好局面。 有王前辈牵制现实之中十字劫泄露的力量、三清之肠、发诡、眼诡,我今下也轻松也许多,如果我接管更多鬼梦的力量,便不仅要应付此间时空中的四诡,更要拼命牵制现实中的四诡——实无有余力承担如此重任了。” 黑傩、白驹等三者,听过苏午的话,一时也都沉默了下去,未再劝告苏午甚么。 他们虽然身在鬼梦之中,未能亲眼见到苏午历劫,但看苏午今时的劫力,亦知其经历之凶险。想要渡过种种劫数,须要耗费多大的心力、多大的代价,由此亦可以想见。 苏午今下既已明言,他们也委实不忍心督促苏午甚么。 “我这次召几位前来,最主要是为了‘养旱魃’之事。”苏午目光看向了黑傩太上爷,开口说道。 黑傩一双眉毛倏地扬起,观察着苏午的气息变化,眼神困惑地道:“我观主人,并不似已经养出了‘本命傩神’的样子,本命傩神未曾养成,该是用不着‘养旱魃’、‘炼香身’的……” “非是我自身要‘炼香身’,而是黑虎——我拟将他所容纳的一个灾级厉诡,炼为‘旱魃之身’——今时在无有本命傩府的约束禁锢之下,不知是否能够养成这‘旱魃’来?” “可以。” 黑傩点了点头:“未曾开辟本命傩府,不将厉诡与自身命格相合,炼为傩神。 直接将厉诡寄托于‘化身’当中,养为旱魃——这本就是‘旱雷公教’的‘养旱魃’之法。我今时进一步总结出的‘聚香身’之法,其实糅合了‘傩神金身’,比之‘养旱魃’更精妙许多。” 苏午闻言松了一口气,笑道:“是这样的话,我便放心了。黑虎继承‘张五郎仙人’的法脉衣钵,与旱雷公教多有不同。 他未曾真正修过‘傩神金身’,如今养炼旱魃,反倒更容易些。” “将灾级厉诡炼入‘化身’当中,最困难、亦最关键的一步,其实是‘化身’的捏造。 诸千年坟土、阴土、太玄石等等,皆无法用来捏造承载灾级厉诡的化身。 须要以主人此前所有的那种‘泥壳’,方才能捏造成承载灾级厉诡的化身。若能提供足够的捏造化身之材料,‘养旱魃’之事,我可以一力操办。”黑傩一边思索着,一边向苏午说道。 “泥壳我还留有几副,你看看是否够用?” 苏午点了点头,念头一动,四下阴影沸腾开来,一副副皆留有着‘王传贞’样貌,栩栩如生的五色泥壳,便自阴影中浮现了出来。 自上次轩辕坟之事后,苏午还未再见过王传贞。 在与邵守善、素珏道人闲聊之时,倒是从他们口中得悉,今时的‘红哀会’,已经换了一位主人,乃名作‘胡苏苏’,旧哀主‘王传贞’从此不知所踪。 新哀主行事,比之王传贞更加残忍狠毒。 借助满清皇权国运,四处捉拿灶神弟子,转化怨火,塑造‘哀神’,曾经一度被苏午摧毁了大半根本,萎靡不振的红哀会,如今渐有抬头的架势。 黑傩扫了眼阴影中那些栩栩如生,直如活人的泥壳,转而向苏午说道:“我还需要探看那灾级厉诡的情况,才好挑选专门与之命相相冲的泥壳来容纳它,使它安安静静地沉寂下去,被炼造为旱魃。” “好。” 苏午答应了一声,四周阴影里浮现出的一具具泥壳在阴影中摊平了,缓缓沉入阴影之中。 他接着道:“黑虎当下已经歇息了。 到明日晨间,你去喊他过来。 早日解决他身上的隐患,我也尽早安心。” “是。”黑傩躬身行礼,将事情答应了下来。 随后,苏午目光看向了‘大成太上爷’,面有歉意:“此前一直预备同阁下探讨拳理拳意,但一直未能成行,未能顾及得上阁下,实在失礼,还请阁下万莫怪罪……” 身量高大,体格健壮的大成太上爷笑着摇了摇头,道:“钻研拳理拳意,修行百般术法,说到底都是为了应对劫数之用。 主人先前正在经历劫数,总不能在劫数中抽出时间,来与老夫探讨甚么拳理拳法,老夫怎会因此怪罪主人?主人说笑了。 只不过……” 高大老者顿了顿,又道:“不知主人今下可能腾出时间了? 主人的拳意进境从前便已到了关槛,如能迈过关槛,更上层楼,今后再历经劫数,也就能够更快打开局面了。” “以后每日夜间,我都会恭候阁下,与阁下切磋拳法,参修拳意。” “大善!” —— 翌日晨,李黑虎才睡醒,便被黑傩请到了苏午的房间里。 苏午房间内,摆了几张桌子。 那几个颜色行止间皆有些风尘气的女子,此时都规规矩矩地坐在桌子边,各自捧着一碗菜粥,小口小口地喝着,作大家闺秀之状。 已被苏午钦点作门下弟子的‘丁隐’,此时坐在苏午身旁,也捧着一碗粥,呼噜呼噜大口地喝着。 小童儿面前还摆了一些肉干,咸菜,他喝了半碗粥后,又去吃肉干、咸菜。 昨日邵道师他们走了之后,丁隐大哭了一场,今天眼睛都还是红肿的,但精神头已经恢复了许多,坐在苏午旁边狼吞虎咽,已经开始显露出一些‘丁大胆’的真实面貌。 今下只有苏午、丁隐,以及那五个女子围坐在桌前,苏午的两位师妹——李青苗、李秀秀,则坐在一边,笑吟吟地看着苏午用饭。 当下这餐饭正是青苗、秀秀准备的。 但是她们两个非是人身,却已经无法如生灵一般用餐了。 “黑虎,来,坐在这儿,先吃饭。 吃过饭后,我们便着手解决你的事情。” 苏午朝李黑虎招了招手,让他在自己身边坐下。 守在桌边小口吃粥的五个女子见状,纷纷起身要帮李黑虎盛饭,最后一番暗里较劲以后,玉佳人拿住了锅勺,给黑虎舀了满满一碗粥,小心翼翼地递到黑虎跟前,细声细气地道:“公子——” 黑虎一下子脸色泛红,局促不安起来。 “这里无人是什么大户人家出身,没有甚么‘公子’。”苏午瞥了玉佳人一眼,从其手里接过那碗粥饭,放到了黑虎跟前。 黑虎如释重负,悄悄吐出一口气。 “诸位如今已得解脱,身上病势尽去,各自寿元归复正常。不知道你们接下来是作何打算?你们于我有恩,不论你们想要做什么,只要不是伤天害理的事情,我都愿意出钱出力,帮你们立住脚跟。”苏午目视着玉佳人悻悻坐回原位,放下了自己的粥碗,开口说道。 五个女子闻言,或低头蹙眉不语,或眼珠滴溜溜乱转,或抚着自己的面颊若有所思,但一时之间俱无人出声,回应苏午甚么。 苏午有心收五女为徒,但五人皆是风尘女子,早在辗转恩客床笫之时,消磨光了各自的坚持。以她们如今心性,若将之收作弟子,师门都指不定会出甚么乱子。 是以他还需要再观察一段时间,看看五人的根本秉性究竟如何,才能真正做出决断。 其余人各怀心思,还在犹豫着如何向苏午开口之时,钏宝儿已经放下粥碗,向苏午说道:“奴婢想回趟老家去,看看能否找到我那兄长,有些事情须要问清楚了他。 待到奴婢了却心事以后……奴婢想追随您,侍奉在您左右!” 钏宝儿眼睛直勾勾地看着苏午,一副已经不要一点脸面,甚么都不在乎的模样。 苏午目光看向她,道:“可以。 你了却心事以后,自身所授符箓,便会告知你,我在何处,你来寻我就是,我届时会收你做弟子。” “好!” 钏宝儿高兴地连连点头。 她听到周围姐妹的轻咳声,一转头就看到了小翠儿朝自己眨了眨眼睛——钏宝儿立时会意,挪开身后凳子,就朝苏午磕头,口称‘师父’。 苏午身形微动,却避开了钏宝儿这一拜:“待你了却心事之后,再来拜师也不晚。以免到时候你有了其他想法,却因为拜我为师而反悔不得。” “我不反悔!”钏宝儿大急,连忙向苏午表明心迹,“我打定主意追随师父!” “不着急,不着急……”苏午不置可否,“拜在我的门下,免不了要守清规戒律,须要动心忍性,调伏五蕴,离断诸相,你且往红尘里走一遭,待到看清了自己的心以后,想想自己能否守住戒律,再决定是否拜我作师父罢……” 正文 1173、封棺(2/2) “这里有一些钱财,给你作盘缠。” 苏午拿出一个包袱来,递给了钏宝儿。 钏宝儿打开包袱,就看到里头包着三五串铜钱、几锭银子,内中甚至夹杂了几片金叶子,她看着包袱里那些黄澄澄、亮闪闪的物什,心跳忽然加快了许多,连忙将包袱重新包好,抱在了怀里。 周围几个姐妹俱看到了包袱里的物什,她们也不在犹犹豫豫,扭捏作态。 玉佳人当即出声道:“恩公,我也想回一趟家,看看我的老爹老娘……他们先前不得已才把我卖到牙行去,我想回去看看他们过得如何,要是他们过得不好,我还想给他们些钱,接济接济他们,也不枉他们生养我一回……” “嗯。” 苏午也不管玉佳人把她自己说得如何孝顺,依旧拿出一个包袱来,交给对方作为盘缠。 玉佳人掂量了一下包袱中的钱财,顿时眉开眼笑,向苏午连连磕头,道:“奴家安顿好老爹老娘之后,也愿意追随您,拜您作师父!” 苏午笑了笑,未有多言。 只是一包金银而已,就叫她们说的话都变得不可信了起来。 在玉佳人之后,其余几个妓女也纷纷出声,她们多是与钏宝儿、玉佳人一个理由,要回老家去看看自己的父母爹娘,只有小翠甚为干脆,直说自己预备回京城去,找自己从前的一个相好,和他成婚,好好过日子去,不会再回来寻苏午了。 苏午一一分给了五人一笔不菲的钱财。 用过早餐后,她们联袂向苏午道别,各自离去。 …… “和你青苗师叔她们赶集去罢。 今天暂且玩耍一天,明天便要跟着我首先习练拳法,打熬筋骨了。”苏午摸了摸丁隐的脑袋,拿出几枚铜钱来,递给了他,“自己去买个糖葫芦来吃。” “谢谢大、大——师父!” 丁隐接过那几枚铜钱,脸上终于有了稍些喜色。 他装模作样地向苏午躬身行礼,随后就慌不迭地出了屋子,在院子里喊着李青苗、李秀秀两人:“青苗师叔,秀秀师叔,快来呀! 快来! 我们去赶集啦!” 守在屋子里的青苗、秀秀相视一笑。 李青苗走近苏午身畔,道:“那师兄,我们带他在附近的镇子上转转,买些菜回来——师兄可有甚么特别想吃的?我们去买回来。” “师妹看着买些回来就好。 丁隐如今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多买些肉回来,给他养身体。”苏午亦是笑着回应。 青苗点了点头,拉着秀秀的手,二人有些虚幻、散发着缕缕火光的身影上,火光渐渐收敛,在转眼间变得与寻常人差不多。 她们与苏午道别之后,便出了门,领上丁隐赶集去了。 苏午目送她们走出屋子,方才收回目光,看着一旁坐着的黑虎,道:“你将那‘撒旦’先放出来,叫黑傩分辨一二,看看如何为它捏造合适的化身。” 黑虎连连点头,他站起身来,看了看黑傩,又看向苏午:“便在此间放出‘撒旦’吗?它的气息若是散溢出去,叫别人发现了……” “不会。” 苏午摇头道。 听他这般说,黑虎也不再迟疑,其神色变得严肃,念头转动之际,一阵阵暗红若岩浆的诡韵从他性灵之中漫溢了出来,漫过他的躯壳,从他眉心缓缓流泻而下—— 那浓稠的、尚在滚动的岩浆般诡韵之中,传出一声声男女充满撩拨的叹息声…… 伴随着那些极具诱惑力的叹息声,一条条纤细白嫩如玉的手臂、大腿、健硕强壮的肌肉就在焰流中若隐若现。 种种撩人的肢体在岩浆中浮现。 一双漆黑的手臂便在这无数肢体下浮现。 眼眶里凝聚着昏黄倒垂十字的羊头跟着显现。 羊头厉诡穿着一身黑袍子,从黑虎眉心流淌出的岩浆诡韵里显化了出来,它身影显化的一瞬间,这间屋室内的光线就剧烈摇晃起来,屋内的光线在剧烈摇晃中变得迷幻而妖冶,光线散溢之间,房屋各处似乎堆满了金条银锭。 那堆积如山的金条银锭上,还有一个个身段撩人的女子或坐或躺,尽情展现着自己美好的身体。 ‘恶堕’! 此即是‘撒旦’的死劫规律! 苏午看着满室的金银财宝、撩人女郎,他眨了眨眼——一片片气鳞从虚空各处浮现,覆盖向那岩浆中显化而出的‘撒旦祥羊’! 黑虎亦在同时转动心念,以自身压制‘撒旦祥羊’的死劫规律! 片片劫运气鳞覆盖在‘撒旦’周身,令它外散出的死劫规律猛然收缩,一道道或阴绿、或血红、或漆黑,或头生独眼,或有四条手臂的‘猖鬼’从黑虎的劫影中扑出,亦将‘撒旦祥羊’团团围住,压制下它外散出的死劫规律。 李黑虎继承‘张五郎仙人’衣钵,已经走上了另一条近似巫傩的修行体系。 这位‘张五郎仙人’,是否就是‘翻坛倒洞张五郎’,今下仍旧未有答案。 覆盖了四下的‘恶堕’死劫规律就此消寂下去,黑傩太上爷临近仍旧立于岩浆中的‘撒旦’厉诡本形,它像是一个顶着羊头骨的黑袍人形,但常人一看见它,便会在脑海中产生美好幻觉。 黑傩细细地观察了‘撒旦’一阵,它甚至吞吃了一缕撒旦的诡韵,那缕若岩浆焰流的诡韵在黑傩的身形内流转了一阵,随着他的身躯剧烈痉挛颤抖过后,色泽变得浅淡的撒旦诡韵,又自它的鼻孔中流淌出,散溢在了虚空里。 “我今下便要开始捏造‘旱魃身’了!”黑傩看向李黑虎,向其说道。 黑虎未想到黑傩这么快就要上手捏造旱魃身,他一时犹豫。 苏午的声音在这时响起:“不必担心。我给你留了一些丹药,此下哪怕‘撒旦’从你体内剥离,你体内的平衡亦不会打破,引致你自身陡然陷入虚弱状态。” 听到苏午的话,黑虎这才放下心来,向黑傩点了点头:“那就麻烦阁下了!” 见黑虎点头答应,黑傩亦不多言甚么,他取来一副昏黄色泽的泥皮——黑虎看着黑傩从青蒙蒙雾气里拖出一张昏黄的皮囊,那皮囊上的五官面容都还栩栩如生,他一下子吃了一惊,以为黑傩这是以人皮来塑造旱魃身,心中霎时就天人交战起来,忍不住又转脸看向苏午。 “此非真人皮壳。 实是一种特殊的、人间未有的泥土。”苏午自知黑虎的心思,笑着与其解释了一句。 黑虎神色缓和下去,又转回头,仔细看着黑傩太上爷削去了那张泥皮之上的五官面容,紧跟着便将这张犹如黄布一般的泥皮提起来,围着‘撒旦’厉诡本形包裹了一圈,将它从头到脚都包裹得严严实实——‘撒旦’被这层泥皮包裹起来的瞬间,一阵阵暗红诡韵便如同血墨般洇晕了泥皮,在泥皮上留下一层层如水波纹般的痕迹。 与此同时,好似有一只只大老鼠钻进了泥皮之下,在其下飞快跑动一般,一个个鼓包从泥皮上接连浮凸而出! 对于此种情况,黑傩早有准备。 他探手进青雾之中,从青雾里拿来一方砚台,一块缠绕着血红纹理的墨块。 白驹立刻拎起墙角准备好的一只大公鸡,当场结果了那只公鸡,将它的颈间血洒进了砚台里,随后以那方墨块研开鸡血——血墨在砚台里缓缓流动的时候,让人几乎有实感的‘生气’就从血墨中散发了出来。 这勃勃生机,引得泥皮下的‘大老鼠’聚集成磨盘大的一团,从泥皮的胸口处奋力凸起,企图临近砚台中的血墨! “哼!” 黑傩冷笑一声,拿起一支毛笔,饱蘸血墨,在泥皮头颅顶门、眉心、胸腹、肚脐、双手双脚的位置各自点了几点,泥皮下的那些‘老鼠’顿时分散而开,朝着沾染有血墨的位置冲突而去,在那些‘老鼠’冲突跑动之时,原本只如树桩木桶一般的‘化身’,立刻长出了四肢。 接着,黑傩开始为这长出四肢,但四肢还未分出手指与脚趾的化身,勾画出脸谱面容、五脏六腑、手指脚趾—— 黑傩的画工着实粗劣,将这化身的脸谱画得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镜,手指和脚趾一样——饶是如此,在他画出这具化身的各个部分之时,便真有五官面容、手指脚趾从化身身上长了出来,它的胸腹部中传来一阵阵震动之声,想来是脏腑正自泥壳之下生长而出! 只是转眼之间,化身就变作了一个长相随意的‘人’! 这‘人’皮肤青黑,浑身散发出郁郁死气,分明不是活人,而是一具‘尸体’——进行到这一步骤,‘旱魃’已经养成了大半! 泥壳包裹‘撒旦’,化为‘旱魃’之时,李黑虎骤然感觉到体内生出一种虚弱感,他自觉身体内的某一部分好似剥离去了,正是那被剥离去的部分,导致了自身的虚弱! “吃下这三颗丹丸。” 这时候,苏午将一个小口袋抛给了黑虎。 他慌忙接住不过巴掌大的口袋,从中倒出三颗手指头大的漆黑丹丸,一口气吞咽下肚——滚滚热力顿时自他体内各处弥生而出,填补着他自身缺失的部分,维持住了他体内即将崩溃的平衡,甚至开始修复他体内被厉诡长期盘踞而损伤的脏腑血髓! 那股虚弱感都未在黑虎体内爆发开,就被三颗丹丸压制了下去! 黑虎感激地看向苏午。 苏午手里提着一个巴掌大的小酒葫芦,从他身旁走过,站到了那具蓦然睁开漆黑双眼,口中生出獠牙,面皮迅速褶皱干枯,变得越发恐怖的‘旱魃’跟前,他一手按住那具‘旱魃’,一刹就把即将跳将而起的旱魃禁锢在原地,一手提起酒壶,拧开葫芦塞子,往口中倒了半葫芦酒水。 若有所悟的酒气从他身上弥散。 蒙蒙青雾浸润着那些酒气,萦绕在苏午身周。 在这个瞬间,苏午好似陡地变了一个人,他随手拿起黑傩双手递过来的毛笔,蘸取了些许血墨,就在那‘旱魃’脸上画下一些叫人根本看不懂的笔画痕迹! 这道‘鬼画符’连成一线,覆盖了旱魃眉心、鼻梁、下巴等位置。 张着漆黑眼眸的旱魃倏忽闭上双眼,浑身散发出的骇人气息骤地沉寂了下去。 一道鬼画符,瞬间封住了这具旱魃身! 面相狞恶、皮肤青黑的‘旱魃身’仰面倒在地上,苏午浑身酒气散尽,萦绕在他周身,令他身影朦朦胧胧,恍惚间好似换了一个人般的青雾,也就此消散去。 他转回头来,看向李黑虎,眼中神光湛湛:“黑虎,再过不久就是正午了。不妨就在当下,带你的这具旱魃身到‘阴间’去,将它埋葬起来?” 苏午说话之时,黑傩、白驹、大成三位太上爷,尽将目光投向了黑虎。 黑虎垂目沉思了片刻,便点头道:“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罢!” “嗯。” 苏午应了一声,四下沸腾开的阴影里,一副沾满灰黑泥土、雕饰华丽的木质棺椁从阴影下缓缓浮出,浓烈的阴气从棺椁上飘散,令屋子内的温度骤降。 “连棺材都准备好了?”黑虎眼神讶然。 “黑傩太上爷得知了我的安排以后,便与白驹连夜跑遍了京畿诸地,最终从满清某个王族的坟冢之中,取来这副棺椁——那个满清王族埋葬之地,时有阴间气息渗出,不断浸染这副棺材,令这副棺椁渐与阴间之物同质。 正适合用来封押你的旱魃身,用之将旱魃身送入阴间。”苏午向李黑虎解释了几句。 黑虎即向黑傩太上爷躬身行礼:“阁下为我不辞辛苦,寻来这副棺椁,我万分感谢……” “不必言谢。 我等也只是奉主之命行事而已。”黑傩太上爷摇头打断了黑虎道谢的话,他从前倾向于‘天命’,曾经一度欲拜李黑虎为主,而今再面对黑虎,却俨然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 随后,几人将李黑虎的旱魃身搬入棺椁之中,黑傩太上爷继而将棺椁钉死,做好了种种准备。 正文 1174、买路钱(1/2) 野草丛生的院落间,摆了一道香案。 香炉、对烛、黄表纸、令牌、桃木剑等诸般物什于香案之上依次排列开来,俨然将这道香案布置成了一座法坛。 苏午站在法坛前,看了看身侧几道在雾气里若隐若现的身影,开口道:“白驹,你与大成太上爷留在这里,出入阴间,总有许多不可测度的情况。 你与大成守在这里,一旦发现我与黑虎的命灯灯火有任何非同寻常的情况出现,亦可请王前辈过来,帮我搭一把手。” “是。” 白驹太上爷恭敬应声。 “待会儿我请来‘看门诡’打开阴间通道之时,黑虎,你切莫分了神,一定要守住精神,紧紧跟上我的脚步。”苏午转而看向自己身后——李黑虎与黑傩站在那副封押着‘旱魃’的棺椁前后,黑傩形影飘忽,与往常状态无有任何差别。 黑虎身上则浮现出一股浓烈的香火气。 这香火气熏染之下,令他看起来也不似活人。 听得苏午所言,黑虎立刻点了点头,他的五官面容在香火熏染之中,都变得虚幻模糊了起来。 苏午目光落在黑傩太上爷身上,道:“如在阴间遇到不可测之情形,唯有请伱多多庇护我这位兄弟了。” “在所不辞。” 黑傩出声答应。 苏午转回身去,手掐法印,头顶乍然显现‘黄天法旨’:“兵随印转,将随心动,听我号令,猖兵从驾。” 轰隆! 他话音一落,天地间徐缓流淌的劫运,骤起波澜,如狂涛般翻腾。 劫运翻腾之中,紫红巨电轰鸣,如一道道龙蛇般从大地龙脉之中翻腾而起,搅动天穹,尽皆汇集了苏午身后—— 一个个呲牙立目、披头散发、茹毛饮血的猖兵猖将乘游于那翻天巨电之内,在其中隐现身形! 不知多少数目的翻天雷霆都司猖兵,尽汇集在苏午周围,它们的恐怖形影不仅覆淹了苏午所处的这座屋院,将附近十余个村庄亦尽覆淹在内! 幸而此时周围百姓村民尽被带入了鬼梦之中,不然免不了许多波折。 嘶嚎啸叫之声从巨电紫雷之中传荡而出,令苍穹都失了颜色。 苏午置身于无数翻天猖兵的簇拥之下,神色如常,手上指决变化,又道:“三山正脉弟子,敕名烛霄广昭真君,请降三山法坛。” 他未有任何证明自己身份的印纽、令牌示于冥冥之中的三山正脉诸般神灵——然而,偏偏苏午此时一声令下,香案上的那对红烛就剧烈地燃烧了起来,赫赫明光盘旋而上,如团云、如游龙般的香火气息蒸腾于香案四下,将苏午的身形也笼在了那滚滚香火之中。 嗡! 天地气脉在苏午身前交结,顷刻间聚集成了‘上清法坛’! 上清法坛一现,四下万山山形地势,皆在法坛宗旨笼罩之中,俱受法坛调度—— 烛火激烈燃烧,香云如幡卷动。 五色斑斓之雷霆缭绕于香火之间,覆于天地万山气脉交结的‘上清法坛’之上,聚化为‘五雷法坛’——此般法坛,只是一座名不见经传的小法坛而已,然而因为操纵法坛的‘神真’——苏午操驾巨电神雷之威严,致使这小小法坛在此时亦变得举足轻重! 两重法坛刹那叠合,苏午身形在香火中抬高两丈,如登山岗上! 此时,在那萦绕苏午周身的香云翻动之中,一面黑幡便在他身后飘荡了起来,黑幡之上,银钩铁画排列其上:“闾山掌教尊,鼎阳大真人!” 这黑幡竖立起来的一瞬间,滚滚香火便自冥冥之中喷薄而出! 无边香火聚在苏午脚下,形成了一级一级延伸向更高处的玉石阶! 他踩在石阶之上,心念转动之际,身形便霎时抟摇直上,登上了玉阶之顶,玉阶顶上,又耸立着第三座法坛——‘闾山净明法坛’! 三重法坛叠合为一! 苏午高居于重楼玉阶之顶,脚下香云卷动,无数猖兵从驾! 李黑虎目瞪口呆地看着那被三重法坛托举而起,如端居于高山之上的苏午,口中喃喃道:“我听师父说,道门高人斗法之时,法坛高低亦是二人斗法成败的关键……现在猪子的法坛都这么高了,要是和人斗法……应该没人斗得过他罢?” 站在棺椁之后的黑傩太上爷,听着李黑虎的自言自语,忽然抖了抖眉毛:“斗法? 呵! 今下主人若是能与别人斗一斗法,对他而言,也算是一种休闲娱乐了。” “……” 对于当下显现的种种异相,苏午心中皆有预料。 他继续掐动指决,口中未有发出任何声音,然而四下翻腾的香火之中,却浮现出一张张模糊人面,竞相祷念法咒:“道由心学,心假香传。香燕玉炉,心存帝前。 真灵下盼,仙旆临轩。令臣关告,逕达九天!” 无数祷念法咒声下,苏午的一缕心念如线绳一般延伸进了冥冥之中—— 在他的心念勾连冥冥的这个瞬间,苍穹瞬息间化为墨色,而大地上则萦绕着一层昏黄。黑天覆压之下,朦胧的昏黄之中,一道道幽深而漆黑的沟壑在其中纵横交错,蜿蜒向苏午视线的尽头,这无数似有黑影飘游的沟壑,重叠于大地之上,看似与大地交叠,实则二者间泾渭分明,根本就是两重世界! ‘阴间’已在法坛之前显现! 伴随着‘阴间’显现于法坛前,法坛上方的虚空之中,亦跟着显现出一道道细微的裂缝。 阴冷的诡韵从那些细微裂缝中溢散而出。 一只只惨绿的眼睛从缝隙里长了出来,密密麻麻地排布于法坛之上。 诸多惨绿眼睛,尽数转动着眼眸,将森冷寂然的目光投照在了苏午面孔上! 阴间的‘看门诡’降临于此! 茅山群道欲要通过阴间,亦需要付给‘看门诡’一笔不菲的买路钱,这买路钱多是以‘愿力’附着于铜钱之上,年积月累之下,凝就的‘愿力金钱’。 看门诡视不同情况收取‘愿力金钱’,一般情况下,它索取的‘买路钱’都会远远超出茅山道人能给出的价码,这时便需要茅山道人随机应变,或有能耐与它讨价还价,威逼利诱,令它最终开辟阴间之门,或者设法绕过看门诡,直接步入阴间之内。 当下,看门诡那一只只惨绿眼睛,竞相从裂缝中长了出来。 它的眼睛尽向目光投向苏午,在苏午身上停留一瞬之后,它的目光倏忽挪移开,又落在那法坛上的一沓黄表纸上! 彻寒诡韵覆于黄纸之上,顿时在那黄纸上勾勒出一个个诡异的文字。 ——看门诡开始向苏午‘要价’了! 苏午目光看向那道黄纸,那黄纸上书写的诡文,分明传达出一个意思:“万万愿力金钱!” 这个看门诡,要苏午支付一亿枚愿力金钱,作为买路钱! 如今满清治下黎民百姓,尚不一定有万万之数,亿万黎民百姓也不可能凝聚出亿万枚愿力金钱——它却狮子大开口,直接问苏午索取亿万之数的愿力金钱! 这个数字,苏午哪里给得起? 纵然给得起,也不可能将如此海量的愿力金钱,交付到‘看门诡’手里。 苏午只看了那黄纸上的诡文一眼,便放弃了与‘看门诡’讨价还价的打算,他抬眼与那一只只惨绿眼睛对视,出声道:“弟子身上并没有这般多愿力金钱。 其实,弟子如今连一枚愿力金钱都给不了你。” 唰! 话音未落! 一只只惨绿鬼眼骤然紧缩眼仁,彻寒诡韵从无数眼睛里爆发出来,在四下虚空中化作有形的、如血管般的脉络,竞相缠绕向了苏午周身—— 苏午一手并成剑指,在眉心倏忽抹过—— 他眉心故始祭目霎时张开,一道微微摇晃的阴影,从祭目中覆盖了下来,覆盖在那一沓黄表纸上! 那书写有看门诡要价的黄表纸,由明黄色泽倏忽转为黄绿之色,由黄绿之色转为惨绿,惨绿转作青色,青色转为赤色,赤色转为紫色,紫色化为漆黑! 摇摇晃晃的阴影,倏忽归拢于苏午眉心之内。 苏午手持朱笔,在那张完全化作乌黑色,覆盖下所有诡文的符纸顶上,先点出了三个红点,勾勒出符头,而后写下一个‘敕’字,便搁下了手中朱笔。 密密麻麻若血管般的脉络,临近苏午身形之时,便被一层层‘气鳞’阻隔,再难存进半分。 苏午重又抬目看向那虚空中的看门诡,开口道:“我虽身无一文,但你须为我开辟阴间门户——否则,敕令一下,覆水难收。” 嗡! ‘看门诡’那一只只惨绿眼睛,竞相收缩诡韵,纷纷抖颤了起来! 它不知是在发怒,还是在害怕甚么——在无数眼睛的颤抖之中,缠绕向苏午的血管脉络都纷纷收缩了回去! 虚空中弥生出的这无数绿眼,尽皆消失无踪! 四下里复归平静! 一切好似没有变化! 但苏午转身四顾——在交叠的三重法坛之外,盘根错节的天地气脉之外——杂草丛生的屋院、院墙、远处的村庄,都朦朦胧胧起来,渐至不可见。 而那些在先前重叠于村庄之上的漆黑沟壑,陡然间倒转过来,与天顶倾淹而下的黑暗相互交融! 天地间,一片漆黑! 阴冷而虚幻的气韵萦绕在了四下! (本章完) 正文 1175、偷脸狐子(2/2) “黑虎,我在你身后……” “我是羊先生啊,黑虎……你转头看看我……” “拉我一把,拉我一把啊,黑虎……” 羊大全的声音、父亲的声音、母亲的唤声接连从周围影影绰绰的昏暗里传过来,李黑虎听着那些‘人’的说话声,即便明明知道那都是阴间蛰伏的诡怪试图诱骗自己回头的伎俩,但内心仍旧还是生出了想要扭头的冲动。 他攥紧拳头,努力着试图屏蔽去那些像是响在自己心念里,不停勾摄着自己的魂魄的声音,同时抬头看向前方—— 猪子就站在他前头。 在他目光朝苏午看去之时,苏午倏忽转回了头。 这一下转头,吓得李黑虎头发都竖了起来,连声惊叫道:“猪子,别回头!别回头! 在阴间不能回头的!” 就在黑虎的连连惊叫声中,苏午面露笑意,摇了摇头,同他说道:“不妨事,黑虎,勿要担心,性意羸弱者,步入阴间之内,须要时刻小心自身的性意被阴间潜藏的诡怪勾摄走,被那些诡怪占据自身的躯壳。 ——今时即便有诡能将我之性魂从躯壳中勾摄出去,但想要就此占据我的躯壳,却也没有可能。 当下既然已经进入阴间,你也无须担忧自身了。” 苏午说话之时,一丛丛金色薪火从他周身毛孔中流淌了出来,顷刻间覆盖住李黑虎的身躯,在这熊熊薪火覆护之下,那些萦绕在李黑虎心间的呼唤声,陡然间都远去消无! 熊熊金火照亮四下。 映出几人脚下像是香灰般细腻的黑色土壤,以及铺陈于这散发出阵阵阴冷气息的土壤上的一道道沟壑。 几人周围的虚空之中,亦有无数道沟壑裂缝交织纵横。 从那些临近的沟壑裂缝之中,甚至能看到一些光怪陆离的情景。 而大地尽头,无数如山般高耸、形象极其狰狞的黑影竖立在那里,这一道道极恐怖狰狞的诡影,耸立于地平线上,支撑起了几人头顶那块昏蒙蒙的、近乎破碎的苍穹! 薪火覆护指下,黑虎的心情渐渐平静了下来。 他听到苏午与黑傩太上爷的对话声。 苏午道:“如今已经踏足‘阴间’,黑虎的事情便算是成了大半——只要再将‘旱魃’再在此间下葬,剩下的一小半业已彻底完成。 只是,将那‘旱魃’葬在哪里比较合适?你有没有甚么建议? 我在阴间亦有不少师长,但他们背负厉诡,将自身葬在阴间之内,本就已经耗尽了心力,当下为这点小事情惊扰了他们,令他们各自背负厉诡有复苏之风险——我实于心不忍。 你曾是‘旱雷公教’的教主,本身传承一道傩神法门,对阴间应该也较为熟悉。” 黑傩皱眉回道:“若是一般厉诡被捏作旱魃身,乃或是主人所称的‘荒’这一层次之厉诡所捏造旱魃身,我皆能推荐合适位置、坟冢来埋葬它。 但是,今下这个厉诡,已经超过‘荒’的层次…… 我从前活着的时候,都甚少接触这个层次的厉诡,其实也没有合适的葬地可以推荐……” 李黑虎听着苏午与黑傩太上爷交谈,一时有些茫然地挠了挠头——这两个都未选好葬地,就带着自己下阴间来了,不会出甚么问题罢? “既然一时没有合适的‘葬地’给它,不妨让它自己来选,看它愿意把它自己葬在何地?”苏午沉吟了片刻,向黑傩太上爷问道。 黑傩立刻点头:“我其实亦有此意。” 二者又都将目光投向了李黑虎。 李黑虎心中越发忐忑,但他对阴间了解更少,且更加信任苏午,于是也点了点头:“可以! 那这就揭开棺材,叫它自己选地方吗?” “不着急。” 黑傩摆了摆手,接着道:“阴间既有盗尸之诡,亦有盗诡之‘尸’,我们须要在‘旱魃身’上做些手段,免得一时不察,它被蛰伏在沟坎阴暗里的那些‘盗诡之尸’、‘盗诡之诡’偷盗、抢夺走了。” “我有办法。” 苏午开口应声之时,一道道赤红焰流在他周身纵横交织着,向四面八方铺散! 焰网重重交彻! 赤红火焰将阴间都映照得明亮了起来——犹如巨雷划过苍穹,更加显映出了周遭晦暗沟壑之中的情景! 离三人身旁那副阴木棺椁最近的一道蜿蜒沟壑当中,生长着一棵枯死了的槐树。此时,槐树上站满了一只只滴血的猫头鹰,它们收拢起来的翅膀,遮挡住了它们各自的头颅,此下随着焰网延伸进那沟壑之内,密密麻麻站在树上的一只只猫头鹰尽皆啸叫着,张开了翅膀,往沟壑更深处高飞而去! 它们振翅高飞之时,分明露出了一张张生有四只眼睛,满脸皱纹,与一个个老头一般,却长着鸟嘴的脸庞! 嗖!嗖!嗖! 远处大地的沟壑里,一个个跳出沟壑的独脚老婆婆,皆在此时又纷纷跳回了沟壑中。 一辆由黑水牛拉着的排子车不知何时出现在了李黑虎身后几丈外,那生有巨大犄角的黑水牛埋头踏奔,拉着排子车驶进了昏暗破碎的苍穹里。 排子车上,坐着一个包着头巾的妇人。 妇人在李黑虎目光投向‘她’时,忽然转回头——花格子布的头巾下,分明是一张半黑半白的狐子脸儿! 那狐子嘴里‘嘎嘎嘎’地笑着,身上那件花袄子都在它的大笑之下,被震开了一颗颗纽扣,露出了袄子下两排如尖椒似的胸脯——它抱着的那个襁褓内、正自奋力吮吸乳汁的婴童这时扭脸儿看向了李黑虎——那婴童的面容与李黑虎一模一样! “偷脸狐子!” 李黑虎一刹那反应过来,瞬时挽弓搭箭,照着那朝天驶去的排子车上的‘偷脸狐子’一箭射了过去! 唰! “啊啊啊啊——” 利矢穿破黑暗,发出如鬼哭般的嚎叫声! 那狐子显然未料到李黑虎反应竟这般快,它都未来得及回头,就被黑虎这一箭贯穿了下颌,直把它射落了排子车,跌落在不远处的黑暗里,化作了一张血淋淋的狐子皮! 而李黑虎模糊的五官刹那又变得清晰了起来。 这张脸、这个‘李黑虎’的身份,总算未有被偷走。 黑虎咧嘴笑了笑,转头看向苏午与黑傩太上爷。 苏午收束了交织在周身,往四面八方一道道沟壑中重重交彻的焰网,只从中抽出一股来,凝成细若游丝的一缕,缠绕在自己的指尖。 “你反应得倒是快,一箭射死了那偷脸狐子。 那你知不知道,偷脸狐子往往成群结队,射死一个,还有它的姐妹兄弟、爹娘伯姨、爷爷奶奶、姥姥姥爷会一个接一个地蹦出来,冲咱们讨命啊?”苏午笑着向李黑虎问道。 李黑虎神色茫然:“羊师父只和我说阴间有‘偷脸狐子’这种诡怪,没和我说过‘偷脸狐子’远不止一个……” 黑傩拔去棺椁上的棺材钉,将之收集起来,这些棺材钉待会儿还有大用。他听到黑虎的话,抬头看了看李黑虎,板着脸道:“你不知道的还多着。慢慢看罢……既然来了一趟阴间,也不好在这里站站就回去。 多经历一些。 以后你自己行事须要过阴之时,倒不至于在此中吃大亏。” “好。”黑虎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他走到棺椁旁,托起棺盖一头,黑傩太上爷托起另一头,两者同时往上一托,就将棺盖完整地揭了下来。 肤色青黑、浑身遍布褶皱、嘴里长出一对獠牙、紧闭着双目的‘旱魃’就仰脸躺在棺椁之内,浓烈的阴间气息弥漫在这具旱魃身上,令它的身躯亦变得虚幻而充满了冰冷却腥臊的香火气。 当下即便棺盖被揭开,旱魃身依旧毫无动静。 仿佛已经化作一具真正的干尸。 苏午缠绕在指尖的焰网丝线,此时倏忽脱落,绕着棺椁中的那具旱魃身的脖颈缠绕了三圈,黑傩看了看棺椁中紧闭双目的旱魃身,道:“等它自己复苏也好,等此间蛰伏的诡怪凑过来,把它唤醒也可。我们待会儿跟着它走就行了。” 黑虎与苏午各自点头。 看着苏午靠坐在棺椁边,黑虎亦要跟着与他并排坐下。这时候,四周忽然响起一阵哀切而低弱的哭泣声。 “闺女,闺女……” “你们谁看见我的闺女了啊?” “我那苦命的闺女呦——” 哀泣声里,又有几个男女的呼喊声、询问声从四面八方出现了。 随着这些声音传入李黑虎的耳中,又有几张惨白的纸钱被阴风卷动着,飘落在黑虎的肩头,那些惨白的纸钱落在他的肩头,就瞬时变得像是被血染了一般的红! “闺女!闺女!” “你杀了我的闺女!” “我们全家举族皆不能饶你——你还我闺女命来!” 萦绕在黑虎耳畔的那些哀哭声、问询声、呼喊声,骤然间转作了一个个尖锐的啸叫声,像一根根铁针般贯刺向他的耳膜! 乍然间! 他看到四周浮现出一道道披麻戴孝的人影! 那些一身缟素的‘人’,都长着一张张半黑半白的狐子脸儿! 都是偷脸狐子! 所有偷脸狐子,尽将充满仇恨与悲伤的目光投向了李黑虎,在这密密麻麻数不尽的偷脸狐子之外,更有许多恐怖阴影暗暗蛰伏着,伺机而动! 李黑虎一手握住‘黑地藏’的刀柄,跟着就站起了身来! 四周那一道道穿着惨白衣裳的‘偷脸狐子’身形盘旋着,尖锐地啸叫着,朝李黑虎接近而来—— 唰! 黑虎抽出黑地藏,一颗颗恐怖人头在八尺苗刀周围盘旋飞腾,恐怖的煞气如血潮一般漫出刀锋,倾淹向四面八方! 苏午在这时站在了李黑虎身后。 他环视着盘旋而来的、密密麻麻的偷脸狐子,忽然间口发雷音:“踏前一步,族诛!” 轰隆! 巨电划破苍穹! 雷音回响于这片天地之间! 蛰伏于许多‘偷脸狐子’之后的鬼祟,因这骤然爆发的雷声,一下子撤走了大半! “踏前一步,族诛!” 这雷声在天地间滚荡,昭彰出煌煌威势,然而那盘旋着疾冲而来的‘偷脸狐子’,却对雷声警告‘充耳不闻’,反而更加快了苏午,直冲向李黑虎! “还以为它们会有些活人的意识,看来并非如此。 依旧只是‘死物’罢了……” 苏午摇了摇头,他拍了拍李黑虎的肩膀,道:“省些气力,待会儿追你的旱魃身的时候,总会用到。” “啊!” 黑虎应了一声,尚不知所以之时——便见猪子走到他前头,苏午左手并成剑指,那剑指在这瞬间被紫电青雷缠绕,倏忽间好似化作了一道煌煌号令! 苏午口中断喝一声:“疾!” 剑指上萦绕的雷霆似一道令箭般直插入冥冥之中! 冥冥之中,雷霆如火山岩浆般喷薄而出,巨电交结为长龙,在苏午身外数里之地盘绕过一圈——那些尖啸着冲向李黑虎的偷脸狐子,在滚滚雷霆之下,尽作黑烟消散! 一记雷霆号令,偷脸狐子举族诛灭! 这些‘偷脸狐子’,看似有些‘活物生灵’的意思,似乎能与人沟通,其实不然,它们没有对于‘死亡’的恐惧,对于危险、死亡的畏惧,刻在所有生灵的本能之中,有些人之所以不畏惧死,更多的是因为某种追求,而压制住了自身对死亡畏惧的本能! 而偷脸狐子没有此种本能。 无有此种本能,所以能前赴后继地、重复着要向李黑虎讨命的言辞,冲入雷霆巨电之中,被雷霆撕成一缕缕黑烟! “偷脸狐子虽非生灵,乃是死物,却似乎具有些许‘意识’…… 不知这意识从何而来? 是死在阴间的人,散碎意识聚集,化作了这些偷盗人的面孔,意图重回现实的偷脸狐子,还是另有源头?” 苏午脑海里念头闪转。 此时,一道猩红的舌头无声无息地游移到了棺椁之盘,舌头如大蛇般耸立而起,舌尖之上——一个下半身与舌头相连的人形张臂抱住了棺椁中的‘旱魃身’! 猩红舌头倏忽回缩向不远处的沟壑之内! (本章完) 正文 1176、盗诡之尸(1/2) 嗡! 漆黑大地无声息地颤抖了起来。 浮于其上,如香灰般细腻柔软的土层,在大地的抖颤中,尽皆朝着那道潜缩回猩红巨舌的沟壑汇集,令那道幽深的沟壑徐徐弥合。 苏午、黑傩太上爷、李黑虎在同时转身看向那道转瞬间就弥合得仅剩一道细缝的沟壑。 在他们转身的这个刹那,那道细缝也将弥合尽了! “不妨事。”苏午神色淡淡地开口道了一句,伸出一根手指——一缕细若游丝般的赤红焰网缠绕在他那根手指上,那焰网蜿蜒进此间的昏冥之中,勾牵入彼方完全弥合的阴土土层之下。 苏午迈步走了过去,另一手探入四下光怪陆离、张牙舞爪的阴影里,从那阴影内直接‘打捞’出了一柄方天画戟——厉诡刑杀法性气息霎时间在周遭萦绕、弥漫了开来,蛰伏于周遭晦暗里的诡谲形影,此瞬都纷纷退避,再不敢躲在暗处窥视苏午一行! 唰! 方天画戟一霎抵近那方已经完全弥合、消失去所有痕迹的阴土土层! 那块土层更剧烈地颤抖了起来! 如香灰般的阴土,在如万载玄冰般冰冷刺骨的气息煎迫之下,向着四面八方退避——被这一层阴土遮盖住的沟壑,便在苏午三人目下重又显露了出来。 红雾流转于沟壑中,遮蔽住了沟壑中的事物,浓郁的血腥与腐臭味从那翻滚的雾气飘散而出。 苏午看了眼指间延伸入红雾深处,此时正在不断摇颤的焰网游丝,提着方天画戟直接跳进了沟壑之中。 黑傩太上爷紧随其后。 李黑虎见状,也赶忙跟着跳进了沟壑内,他方才跳进沟壑中,一阵猩红之风便翻滚着,朝他裹挟而来。 腥风之中,白骨骷髅幻形挥舞刀镰铁剑,时隐时现! 呜—— 风声大作! 四面八方间翻腾的红雾里,一道道血淋淋的手臂、白森森的手骨竞相延伸出,骤地拉扯住李黑虎周身的衣衫,令他的身形悬滞于半空中! 看着那道腥风卷荡而来,李黑虎眼神一凝,瞬间就将黑地藏端在了手里! 呼呜呜呜! 恶风迎面扑来,漫天白骨骷髅挥舞兵刃割向李黑虎周身各处! 他双手持握八尺苗刀,心意移转,那苗刀就在他手里膨胀作一柄长满骨刺镰刃的蟒龙,蟒龙环绕黑虎周身游动一圈,迎面扑来的恶风被斩得粉碎,抓扯着黑虎周身的白骨手臂,亦被统统切割! 哗! 破碎的尸骨幻形化作一阵腥臭无比的脓汁血水,照着李黑虎就浇泼而下! 李黑虎另一手抽出木刀,一根根铁羽便覆盖在他周身。 无数铁羽编织成一件铁羽蓑衣,将浇泼而来的脓汁血水,尽数隔绝在外! “别玩了。” 这时,苏午的声音从红雾中传了过来。 伴随着他的声音,一缕赤红焰网骤然贯穿了红雾,缠绕于李黑虎腰身之上,那缕赤红焰网带着李黑虎倏忽缩回到了苏午身畔。 一座高逾百丈,甚至檐角都捅破了昏沉之天的门楼耸立于苏午、李黑虎、黑傩三者跟前。 门楼两侧连着的朱漆院墙同样高入云端。 苏午一根手指上牵扯的焰网游丝,便游曳进了那一眼望不到顶的高门深院中去。 巍巍如山般的门楼下,垂下几串红灯笼来。 那些红灯笼在阴风里打着转儿,李黑虎稍一晃神,便觉得那从门楼檐角垂下来的几串红灯笼,好似变成了一个个披头散发的女人头,一颗颗人头的眼耳口鼻内竞相淌出鲜血,晕红了周围的晦暗。而待他一回过神来,那些女人头又变成了散发出热热闹闹红光的灯笼。 此间诡谲,令黑虎心中警觉,他抬眼看向前头同样在观察着门楼的苏午。 “这一道沟壑里,只修筑了这般大的一套屋院。 黑虎的旱魃身能被屋主人看上,已不算埋没了它。 ——就是咱们今下该如何进到门楼里去? 好歹屋主人也得与咱们商量商量——它这不告而取,根本就是偷啊……”苏午皱眉摇着头,对于屋主人的作为极不满意。 黑傩听着苏午的言语,抬眼看着那座几乎高得捅破了天的门楼,道:“修筑这样与天相接的门楼,这样高的院墙,外人想要翻越已经根本不可能。 屋主人分明是不愿外客到访,它能出门偷别人家里的东西,别人却不能进它门来问它索取赔偿。 ——此是‘不讲理之门’,此是‘高难越之墙’。 修出这般屋院来,它便根本未想叫外客登门造访。 咱们想以正常方式进门去,已不可能。” 黑傩顿了顿,转而向苏午躬身说道:“主人,今下唯有破门凿墙一条路可以走了!” “好。” 苏午点头答应。 他手中方天画戟骤然变作了一面巨斧——一片片覆护于苏午周身的劫运气鳞,骤然化作了汪洋劫海,血红人影从劫海汪洋之中游曳而出,攀附上苏午的手臂,将他整条手臂染成血红,这犹如被鲜血染红的手臂,握持厉诡刑杀大斧,一刹那膨胀若巨山——巨山般的手臂握持干戚,抡圆了臂膀,一斧头劈在了那高耸入云的漆黑大门之上! 轰隆! 一斧之下,巍巍若大岳高山的门楼陡地震颤了起来! 无数裂缝以巨斧劈落的位置为中心,蛛网般朝四面八方迸发开去,瞬时间蔓延覆盖了周围的高墙——随着苏午骤地收回手臂,巍巍门楼、朱漆高墙猛然轰塌! 高墙后! 无有亭台楼阁,回廊高屋的踪影。 唯有一汪血池铺满了院墙,四下的院墙正好将这偌大的血池包围起来。 血池之中,堆积着许多或腐烂、或完好、或仅剩白骨的尸骸——比较完整的尸骸身上,多穿着清时人的衣衫,留着鼠尾辫; 已化作骸骨的尸骸身上,多着破破烂烂的襦裙,这样装束,却是汉时的衣裳。 李黑虎还自那尸山之中,看见有几个装束不似今人,亦不似古人的尸体,那些尸体身上的衣裳,完全不是自古一脉相承而来的种种衣衫。 他在其中看到一个女子,穿了件似缎面的裙子,裙下的双腿上,却包裹着一层薄薄的,像是雾一般轻薄的‘裤子’。 这个女子的尸相最为完整,几乎还保持着临死前的样貌。 苏午的目光同样落在了那穿着连衣裙、黑丝袜的女尸身上。 他此前‘过阴’之时,亦曾看到过作现实人装束的诡怪,在阴间出现过,今下又一次见到了现实人的尸骸,出现在阴间。 这女尸是真正来自于现实之中的? 还是另有因由? 腐臭的血雾在血池之上蒸腾,翻滚的雾气里,一座有数十丈长宽的巨床在血雾里沉沉浮浮。 苏午指尖缠绕的焰网游丝笔直地穿过血雾,牵连向了那座被浓郁血雾化作的床帏遮蔽住的巨床! ‘故始祭目’一瞬间从苏午眉心挤出,内中三颗瞳仁聚合为一,将目光投照向了那座巨床,穿过那一张张还缠绕着血丝脉络、如人皮一般的床帏,看到了床上情景—— 一具肿胀的、身躯几乎铺满了巨床的女尸卧倒在巨床上! 被焰网游丝牵扯着的‘旱魃身’,此下就躺在女尸肚子上破溃开的脓疮内,正被惨绿脓汁缓缓侵染,缓缓‘融’进女尸的肚子内! “此即‘盗诡之尸’。” 黑傩太上爷在苏午张开‘故始祭目’的瞬间,他借助祭目的目光,看到了床帏上的肿胀女尸,他开口说道:“阴间历来神秘,一直未有被人探明其中隐秘。 那些走阴的人,或是因为种种缘故‘失足’沦入阴间的人,在阴间气息长久的磋磨下,肉身首先转为‘不化尸’,‘不化尸’再不会腐化消无。 这些不化尸多半会在浸染成‘阴尸’——此种阴尸,亦有种种效用,对于旱雷公教而言,阴尸亦是用之以养育‘旱魃’的最好材料。 但取得阴尸,比获取阴间土要难太多太多。 以阴尸炼旱魃,对多数旱雷公教弟子而言,只是可望不可即的梦想。 唯有那些高门大派,掌握有‘钓阴尸’的法子,他们寻得现实与阴间交叠的某些裂口、‘狗洞’,就能以钓阴尸之法,从阴间钓来阴尸,为己所用。 而在阴间流转的气息侵染磋磨之下,不只是活人的肉壳有可能转为阴尸。 某些颇有修为之辈,沦入阴间日久不得脱离,他们的性意亦会渐渐被阴间气息染化,关于自身过往的种种记忆,自身的脾气秉性,都会在这个过程中,逐渐被阴间气息磋磨干净——而后,他们便各自有了某种执念——执著于偷盗、夺取种种不同的厉诡。 它们看上的厉诡,往往无法以死劫规律影响到它们自身。 盖因它们本就是死物,也就没有所谓‘死劫’了……” 黑傩太上爷对于‘盗诡之尸’的解释,叫苏午蓦然想起了他曾经遇到的‘诡差’——诡差对于诸多厉诡,亦具有极强的压制力! 它是否是由‘盗诡之尸’转化而来? (本章完) 正文 1177、梦貘(2/2) 苏午向黑傩道出了自己的疑问。 “这位‘诡差’,素有极大声名。 我虽未与它接触过,但根据种种描述,以及主人的切身经历,亦猜测它可能是一具层级较高的‘盗诡之尸’—— 你看这肿胀女尸眉心,由四道漆黑筋纹一直延伸到了脑后——每一道筋纹,皆是阴间气息在它身上聚集留下的痕迹,筋纹在头颅之上聚集,便说明它自身无从消化这般多的阴间气息,只能令之浮显在皮囊之上。 我们便以这种筋纹来确定阴尸的层次。 头顶‘鬼筋’越少的阴尸,层次无疑也就越高。” “诡差头顶是否留有鬼筋,我却不能知晓。”苏午摇了摇头,看向那床帏遮掩下的肿胀女尸,女尸肚子上的那个巨大脓疮,已将‘旱魃身’吞噬了大半。 他接着道:“我当时与鬼差层次相差太大,都无可能与它交手,更不提打落它的帽子,探看它头顶有无‘鬼筋’了。 若此次在阴间还能再见到更高层次的‘盗诡之尸’,我便能探看它们与‘诡差’有无类似之处。 届时即能确定‘诡差’究竟是不是‘盗诡之尸’。 当下这个,头顶有四道筋,在盗诡之尸中属于哪个层次?是高是低?” “中上层次。”黑傩道。 “原来如此。” 苏午点了点头,他看向身旁的李黑虎,道:“黑虎,你与黑傩太上爷现在门外等着,我去院子里看看情况。” “你多小心!”李黑虎正色道。 “放心。”苏午答应一声,蓬勃金火在他身外熊熊燃烧。 他身形骤然间提纵而起,越过崩塌的门楼废墟,横渡入滚滚血雾之中! 嗡! 那血雾似有意识一般,在苏午身形融入红雾内的这个瞬间,雾气猛地颤抖了起来,翻滚得更加剧烈! 剧烈翻滚的雾气里,一道道尸骸手臂竖立如林,连着筋膜血丝的根根手指,照着苏午扫荡了过来——苏午未有任何动作,他周身覆护的熊熊金色薪火,便在短瞬间化作一道道龙蛇,缠绕向了扫荡而来的如林手臂,将之烧成灰烬! 将此间蒸腾的血雾都大片大片的焚成虚无! 一具具浮动于血池之上的腐尸,都在熊熊薪火覆盖之下,被烧作灰烬! 随着浮游于血池上的诸多尸骸被烧作虚无,苏午亦陡生出一种感觉——自身性魂的积累正在激增——被薪火焚烧的血雾、尸骸,及至那血池里翻腾的脓血,都被薪火作为祭品,祭祀给了苏午的性魂! 在苏午性魂积累激增的同时,那一直萦绕在他耳畔的‘希夷之音’,此刹亦逐渐变得响亮而鲜明,不似从前需要他集中心神,才能听到这‘希夷之音’! 希夷之音来自于‘希夷世界’,来自于六耳的‘鬼蜮’! 当下这声音愈来愈响,恰恰说明,希夷世界-六耳鬼蜮正在迅速朝苏午接近而来! ——须在希夷世界将自身裹挟进去以前,首先为黑虎的旱魃身寻得一个好葬地,将之安葬了,自己才好安心步入希夷鬼蜮之中,一探‘三清’与‘原天大罗天’之间的隐秘! 苏午心念陡转,眼看熊熊薪火将如一汪湖泊般的血池都点燃了,连巨床之上的肿胀女尸也被熊熊薪火包围。 他眼光闪动,目光倏地看向血水水面之上,那具明显是现代装束的女尸。 这分明是来自于‘现代’,来自于现实的女尸,究竟藏着怎样隐秘? 它真的是来自于现实么? 苏午身形掠过大片没有血雾笼罩的虚空,身上的薪火将一阵从未名之地吹刮而来的阴风焚作虚无,他身形在血池水面上轻轻一点,整个血池大湖湖面上都泛起层层涟漪! 他临近了那具女尸,一道血红手臂从他背后伸出,裹挟着滚滚大道神韵,朝那水面上漂浮的‘现代女尸’抓摄而去! 血红手臂临近那具女尸的刹那! 苏午心头警铃大作! 他手势飞转,掐动指决—— 轰隆! 一记天蓬神刀分野了昏暗而破碎的苍穹,在那具‘现代女尸’方才睁开眼睛的瞬间,就将之摧灭,劈炸成了飞灰! 但一缕‘令一切凝滞,封锁一切变化’的诡韵,仍在此时从那记‘天蓬神刀’劈落而下的位置弥散了出来。 伴随着这缕令苏午‘刻骨铭心’的诡韵弥散而出,已被天蓬神刀劈成虚无的‘现代女尸’,又骤地出现在了那血水水面之上——女尸生有一张瓜子脸,‘空气刘海’遮盖着一双细如柳叶的眉毛,柳叶眉下,一双猫眼一样的大眼睛闪动着亮光。 在她的潋滟眼光里,她的瞳仁骤然散大。 一对十字形的裂痕,便自她放大的、青灰的眼睛里显现了出来。 那对十字形的裂缝仍在逐渐扩张着,一瞬间纵横交错着,撕裂了她的双眼,将她的面庞‘切’成了九宫格,将她的尸身切碎! 倒影! 又是十字劫的倒影! 这道倒影是早就存在于‘阴间’之中的? 还是专门在此间等着自己‘送上门来’的?! 苏午眼睛微眯,在那两道十字劫的倒影相互交叠,即将叠合为一之时,他提起方天画戟,骤然间一戟扫落! 劫运气鳞覆盖于方天画戟之上! 长戟于‘十字劫倒影’凝滞一切的诡韵将要爆发而未爆发开来的那个刹那,猛然扫落! 十字劫倒影被这一戟扫灭! 连同其下的血池,都被这一戟扫出一道深刻的沟壑,长久未有弥合的迹象! 轰! 薪火从苏午身上流淌而下,点燃了那具被十字劫倒影切割成数块的‘现代女尸’,将这尸块连同周遭流淌的血水都焚烧成灰! 轰轰! 在苏午心意转动间,整座血池都化作了无边火海! 熊熊金火里,苏午的身影临近了那座被火焰舔舐着,点燃了的巨床——原本仰躺在巨床上、身躯几乎完全覆盖住了巨床的肿胀女尸,此下早已站起身形,蹚着火海,往远处奔跑而去! 火焰点燃了它肿胀的身躯,却难阻住它奔腾的脚步! 苏午盯着那道肿胀女尸的背影,看着它蹚出了熊熊火海,周身生着的腐烂脓疮中,流淌出一股股脓血,竟浇熄了缭绕在它身躯上的金火——他举起了手中的方天画戟,欲要直接将方天画戟投出去,一戟钉杀了那具盗诡之尸—— 却在此时,一种隐约的预感浮现在苏午心头。 “被肿胀女尸塞入自身肚腹之中的旱魃身,至今未有任何反抗、苏醒的迹象。 当下被肿胀女尸裹挟着,带去未明之地,说不定就是这具旱魃身自己做出的选择——我又何必干涉?” 一念及此,苏午缓缓放下了手里的方天画戟。 他看着指尖缠绕的焰网游丝,转回身去,向熊熊火海之外的黑虎、黑傩太上爷说道:“跟上来!” 又有两缕焰网游丝从他身上飘散,分别缠绕在李黑虎、黑傩太上爷身上,二者看着苏午化作一团金火,横掠过虚空,追迫向那道奔跑在阴土大地之上的肿胀女尸,眨眼间就没了踪影,他们亦都循着缠绕在自己身上的焰网游丝,朝苏午追了过去! …… 轰隆!轰隆!轰隆! 肿胀女尸奔跑出那片红雾笼罩的阴间沟壑,它被一层层脂肪、皮肉堆叠起来的脚掌,落在这片更加寂静的地域上,在蓬松若香灰的土壤上留下一道道纤巧的足印,它的脚步声传彻这片越发寂静的地域。 这片寂静地域的空气,如水波般晃动了起来。 在晃动的水波里,亭台楼阁、高屋广厦就此‘长’了出来,种种建筑或是随水波浮动着,或是长在半空中,或是与此间的阴影重叠着。 光怪离奇已不足以形容苏午当下在阴间所见的情景。 他观察着周围如海市蜃楼一般的情景,甚至从那些似真似幻的房屋建筑中、城池里、街道上,看到了许许多多的人,那些不同场景里的人们,身上的衣衫服饰亦属于不同朝代,就如同苏午先前在血池中所见的那诸多腐尸身上的不同装束一样。 在他看向那些似真似幻情景中的人们之时,人们亦好似感觉到了他的目光,或震惊、或恐惧、或疑惑地朝他看来—— 双方隔着真实与虚幻的距离,相互对视着! “阴间里怎么会有活人,会有城池? 这是一场梦幻……” 苏午脑海里念头倏忽闪过。 他耳畔随即响起一声长长的呼吸声。 在那悠长而虚幻的呼吸声里,从水波中生长出的种种房屋建筑,那些行走在街道上,居住在房屋里、城池中的人们,就轻飘飘地破碎了。 幻相被苏午看破的瞬间,即如泡影般破碎。 破碎的泡影,却散发出五彩斑斓的光,映照出苏午身前的情景——一尊神像侧卧在这寂静地域的尽头,它头戴着串挂珠串,如珠帘般的平天冠,身上穿着黑白二色交错形成的冕服。 它的身形庞大而臃肿,侧卧在寂静地域尽头,甚至遮拦住了更远方地平线上升起的一道道恐怖厉诡形影! 它紧紧闭着双眼,鼻子如象鼻一般的长,在鼻子上,还生有两根如长蛇般的触须。 苏午所听到的、那阵悠长的呼吸声,就是从这个头戴帝王平天冠,身穿冕服的象鼻神像鼻翼间传出来的。 这尊神像的额顶上生出稀疏的毛发,平天冠只能盖住它天灵盖那块区域,遮盖不住它头顶其余部分,以至于那道从它额顶一直延伸到脑后的‘鬼筋’,便无法被遮盖住,叫苏午能够一览无余! “只有一道鬼筋的‘盗诡之尸’。 能使其幻梦在阴间化为真实的盗诡之尸……” 苏午皱眉看着那具肿胀女尸,朝那侧卧在这片寂静地域的‘一筋盗诡之尸’奔跑了开去,它的脚步声如雷般震响,以至于侧卧在阴土大地之上的象鼻子雕像似乎都被惊动,鼻翼间软趴趴垂下的两根触须,在此时猛地抖了抖! 嗡! 此间空气晃动地越发剧烈! 在‘肿胀女尸’越发临近‘一筋盗诡之尸’那根长长的象鼻之时,空气里弥生出了虚幻的水波! 水波中,又浮现出一片寂静的地域! 那片寂静阴暗的地域里,天穹苍灰破碎。 大地上覆盖着细腻若香灰的土壤。 于这寂静大地尽头,象鼻子神像侧卧着,遮挡住了地平线上升起的恐怖厉诡形影。 一道肿胀女尸,浑身遍布焦痕,正一步步朝那象鼻子神像接近而去——在那肿胀女尸临近象鼻子神像之时,苍灰破碎的天穹中,倏忽传来一声阴森而聒噪的啸鸣! “嘎——嘎!” 乌鸦叫! 在乌鸦叫声响起之时,一道身形近乎遮蔽住那片苍灰天穹、浑身挂满了死尸的乌鸦从天而落——这身上羽毛稀疏、皮肉腐烂,肚腹内堆积着大量婴童尸骸的乌鸦,长着比它头颅还大的一只鸟嘴,它的鸟嘴猛然张开,露出森白獠牙,一霎叼起了梦境里、临近象鼻神像的肿胀女尸! 幻梦中的大嘴乌鸦叼起肿胀女尸的一瞬间,现实的寂静地域里,亦响起了一阵聒噪而阴森的啸鸣音! “嘎——嘎!” 那浑身挂满死尸,连肚腹内都堆积着大量婴童尸骸的大嘴乌鸦,散发出强烈的香火气息,从天而降,一下叼中了临近象鼻神像的肿胀女尸! 此般情景,与象鼻神像幻梦中的情景分毫不差! 连肿胀女尸的站位、当时的动作、姿态,都与幻梦中的一模一样! 现实与梦境里唯一有差别的地方,即是——幻梦里没有苏午的身影,但现实里苏午正立身于这片寂静地域! ‘象鼻神像’——或者更该称作是‘梦貘神像’,无法在幻梦里拟化出苏午的形影! “嘎——” ‘大嘴乌鸦’叼起肿胀女尸,便欲振翅高飞! 苏午在此时提纵身形,一下高高跃起,紧跟着,一道道血红手臂从他身后接连生长而出,膨胀蜿蜒若一道道龙蛇一般,抓住了那‘大嘴乌鸦’肚腹里垂落而下的猩红肠道条索! 大嘴乌鸦叼着肿胀女尸,带着苏午,就此飞远! (本章完) 正文 1178、“蒿里”(1/2) 踏!踏!踏! 黑傩太上爷、李黑虎两个跟随焰网游丝,行至这分外寂静的地域内。 他们的脚步声被寂静的阴风裹挟着,在黑暗中传出很远。 萦绕在二者指间的焰网游丝,在昏冥的虚空间变得扭曲,一时穿入冥冥之中,一时又扭曲着,不知所踪。 “这…… 该去哪里找寻猪子的踪影?”看着在昏冥虚空里扭曲、不知去向的焰网游丝,李黑虎有些傻眼,茫然地说道。 黑傩太上爷瞥了李黑虎一眼,那张赤红的面孔上,漆黑的眼睛观察着周遭的情景,他的声音放低了许多:“阴间诡谲、不可揣测的情形太多太多,而今既然追索不到主人的影踪,我们便不要贸然前行了——或退回原处,或呆在原地,都比贸然前行要好许多。 主人今下应当安全无虞,他的层次比我们高出太多,等他主动来寻咱们罢。” “怎么确定猪子当下是安全的啊?”李黑虎又问道。 “若他死了,你也就看不见我了。”黑傩道。 “……那我们就在这里等他?” 黑傩太上爷感应着四周诡谲的寂静,他摇了摇头:“先回那女尸先前盘踞的阴沟里去罢——这个地方有些不对劲,咱们两个留在这里,恐生变数。” “好。” 二者做出决定,即沿原路折返。 在二者走出这片寂静地域不久,寂暗虚空又弥生出层层水波。 水波里,浮现出当下地域近乎一致的情景,只是水波幻梦中的寂静地域之内,站着黑傩太上爷、李黑虎两人的形影,二人在水波幻梦中正自交谈着,决定是留在此间,还是折回原处——而在他们交谈之时,黑黢黢的寂静地域尽头处,那道侧卧在阴土尽头的梦貘神像,不知何时坐起了身。 它那道象鼻子上蜿蜒出的两根触须,悄无声息地垂在肚腹上,头顶的帝王平天冠珠帘无声息摇晃。 它盘坐在寂静地域尽头,整片寂静阴土都在无声无息地朝它汇集、挪移,归拢进它四周扭曲的水波里——它自身好似化作了一口混洞,要将整片寂静阴土都容纳进去,包括当时立身于寂静阴土上的黑傩太上爷、李黑虎! 幸而,李黑虎与黑傩太上爷在那片寂静阴土无声息被梦貘神像吞噬之前,先一步走出了那片寂静阴土! 寂静阴土的虚空里,弥生出的水波幻梦顷刻破碎了。 黑沉沉的阴土尽头,梦貘神像不知何时坐起身,张开了头顶上的一双眼睛,它那双眼睛里,分明各自悬着十个瞳仁! 一颗颗血红瞳仁注视着破碎幻梦里,隐约显现的‘黑傩太上爷’背影,淌下两股透明的泪水。 “梦……” “香甜的梦……” “好梦易醒……” 瓮声瓮气、充满遗憾的声音消逝在寂静阴土中。 重归于肿胀女尸先前盘踞阴沟的黑傩太上爷,猛然间长出了一口气——方才走入那片寂静阴土之中,一种难言的、刻骨的惊惧感就时刻盘绕在他心识里,仿似一个在梦里到处寻找厕所的人,紧迫感如影随形地追迫着他! 仿似在提醒他,他所寄身之梦即将要醒了! 鬼梦一旦苏醒,黑傩、白驹这些寄居于梦中的人们,也就尽皆化作虚无! 好在他离开那片寂静阴土,回到肿胀女尸先前盘踞的阴沟之后,那种紧迫的、惊惧的感觉就倏忽消去,一切重归平静。 …… “嘎!嘎!” 阴森而聒噪的啸鸣声从破碎晦暗的苍穹中传来。 一根根金属色、沾满血污的羽毛跟着从虚空中飘落。 ‘大嘴乌鸦’叼着肿胀女尸,奋力振动双翅,从昏冥苍穹中俯冲而下,它肚腹中垂下来的血红条索上,一道人影紧抓着条索,随风摆荡。 “嘎!” 乌鸦大叫着,从大地上掠过,将嘴里的肿胀女尸掷向大地。 它一双巨大的、不剩几根羽毛的羽翅在阴土上掀起大风,荡起滚滚烟尘。 肿胀女尸落入这百丈尘灰里。 那紧抓着大嘴乌鸦的肠子的苏午,亦跟着松开猩红的条索,身形落向阴土大地之上——他周身缭绕起熊熊金色焰火,一道道焰火如怒龙般陡冲向盘旋向昏暗破碎之天的‘大嘴乌鸦’,却被大嘴乌鸦振翅时掀起的阴风气流尽数扑灭。 苏午心头凛然,瞬间弃绝了将这‘大嘴乌鸦’祭祀给自身性魂的想法。 这‘大嘴乌鸦’脱离阴间之后,是否也如当下一般‘凶怖’,掀起狂风就能扑灭苏午今时层次已经颇高的薪火,苏午尚且不能确定。 但在这阴间之内,苏午薪火完全无法接近‘大嘴乌鸦’,也就更无可能将之点燃,祭祀给自身性魂了! 阴间对它所包容的死物,似乎格外地庇护。 大嘴乌鸦振翅飞远,昏暗破碎之天间,已难见它巨大的形影。 阴土大地上翻腾的烟尘逐渐平息了下去。 一丛丛比巨树还要高的漆黑野草铺陈于大地之上,这如黑色海洋一般的野草,淹没了当下这片阴土大地上的所有事物。 高耸的黑草丛里,仅能看到比黑草丛还高耸的几道半倒塌的牌坊柱石的遗迹。 肿胀女尸落进这黑草丛中。 黑草丛内的某条小路上。 一辆排子车被一匹瞎了眼睛的马骡牵引着,停在路边,有个同样瞎了眼睛的老车夫坐在排子车头。 那肿胀女尸就落在瞎眼老车夫身后的小路上,它落地以后,身躯便急剧坍缩,很快就变得与寻常人身形一般无二,只是浑身淤肿。 它匆匆奔到了那辆排子车前,就躺在了排子车上。 原本翘起来的车头,因为肿胀女士仰脸躺在排子车上而被压平了。 瞎眼老车夫颤颤巍巍地跳下了排子车,嘴里言语着:“是货来了?是货到了?” 四下无人回应他甚么。 他面上浮现一抹笑容,解下排子车头铁钩上挂着的绳索,摸索着将排子车上那堆分外柔软的物什捆扎得结结实实,将肿胀女尸完全与排子车绑缚固定在了一起。 苏午安安静静地看着瞎眼老车夫的动作,在对方绑缚好车上的肿胀女尸,坐到了车头之后,他也跟着上了车,坐在车侧。 老车夫挥舞手里的鞭子,口中吆喝着:“走,走……” 那匹瞎眼的老骡马就慢腾腾地迈开蹄子,牵引着身后的排子车,往黑草丛深处去。 这瞎眼的骡马与车夫,并非死物。 老车夫是活人! 他们不知怎么到了这阴间的深处,甚至帮着将‘肿胀女尸’这样的盗诡之尸,运送到不知何处去——‘肿胀之尸’被老车夫称作是到了的‘货物’——是谁请他在这里帮忙运送货物的? 他又是否知道自己运送的货物是甚么? 是否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以及,缘何他与他的骡马在这阴间行走,竟不受此间强烈的阴间气息影响?! 在这‘黑草丛’中,连苏午的心识都被遮蔽,无法探明更远之处的究竟,但老车夫的那匹瞎眼骡马,却好似识得这里的道路一样…… “快些走……到了蒿里,就能领银子了。 领到银子,我每天给你的草料里多添两把豆子……人家就看上你我两个老牲口,指定要咱们来送货,我肯定会好好待你的,谁让你能给家里带来收入呢……” 排子车头坐着的老车夫,笑着言语着,驱赶着走得慢了的老骡马,那瞎眼的骡马便又鼓起了几分劲力,稍微提快乐速度。 它与它的主人都太苍老了,哪怕铆足了劲想要提起速度来,也只是叫排子车稍微加快几分而已。 老车夫也未过分压榨自己这个老伙计,感觉排子车速度稍微提上来了些许,他也就放下了鞭子。 实际上,这样老的牲口,眼睛都已瞎掉,已经做不了甚么活计,养着也是浪费草料,这匹老骡马原本也是要被杀了吃肉的,幸而有人拦下来,给老车夫与他这匹老骡马寻了个拉货的活计。 当下的活计颇清净,不必去与旁人争抢甚么。 每到月初及月末的时候,只要拉着车到家门口的河坝边,就会有人把货搬上车,老车夫只要捆好了货物,他的这匹老骡马,就会自行把货物拉到指定的地方——‘蒿里’。 ‘蒿里’这地方,老车夫都未听说过。 他养的这匹老骡马却知道该怎么走。 ——或许正是因为自己这匹老骡子有识途的能力,能把货物送到主顾指定的地方,所以对方才选中了自己来帮着拉货。 老车夫对此充满感激。 他喉咙里发出含混的音节,那些模糊的音节,隐约组成了一首年代久远的歌谣。 悲凉的歌声,在冷风里飘散。 “蒿里何家地?聚敛魂魄无贤愚…… 鬼伯一何相催促?人命不得少踟蹰……” 苏午听着那阵断续的歌声,坐在排子车的车帮子上,随车摇摇晃晃,身影漫过一丛丛漆黑蒿草。 他未有再向老车夫问询什么。 对方脑海里转动的念头,已被他所窥知。 老人家本就不是阴间里的人,只是‘碰巧’须借道阴间,送一程主顾托付给他的‘货物’,赚些银子,维持家里的生计而已——他又何必惊扰了对方,偏要坏别人这点好事? 更何况,将借道阴间的活人‘惊醒’,老人家只怕也会顷刻毙命。 (本章完) 正文 1179、太平顶上三座墓室(2/2) 车轮轧轧地行在土质松软的小路上,留下蜿蜒断续的车辙印。 小路两旁的蒿草随风摇荡,搅乱了天上的云雾。有些草茎被阴风吹刮得弯下腰来,横在小路之上,也被骡马车徐徐碾过,将草茎碾入尘泥里,与漆黑的阴土相混。 此间大片大片的蒿草都被一阵突然而来的阴风压得弯下了腰,于是就更显出前头那几座在黑暗里显得凋敝凄凉的牌坊废墟来。 那几座严重破损的牌坊,建立在一片徐徐隆起的缓坡上,正连成了一线。 老车夫驱赶着瞎眼的骡马,就从那一道道破损严重的牌坊下经过。 牌坊匾额上的字迹,早已被风化了个干净。 连那些石柱上的雕饰,也尽皆斑驳不清。 苏午坐在排子车上,跟着经过这一道道分辨不出任何有用线索、只剩些残缺石柱、柱础石块的破碎牌坊,越发感觉到历史洪流浩浩汤汤,这几道牌坊上承载的历史,距今应已有数千年岁月了。 高高低低的风从严重破损的牌坊下穿行过。 牌坊下方,蒿草摇摇荡荡,如海翻滚。 牌坊前头,蒿草越发稀疏,雄伟险峻的大山山影横陈于缓坡的尽头,连绵不尽的、生长着稀疏蒿草的坟包就随坡道伏延着,一座座坟包一直接连到了那大山的山影里,不知其尽头。 荒凉、死寂的气息倾盖了此间。 此间的荒寂,甚至压过了流淌的阴间气息。 骡马车从牌坊下穿过,车轮碾过那些坑坑洼洼、遍布漆黑石块的地面,都未再发出一丝声音。行至此间,连老车夫都闭上了嘴,不再唱歌、言语甚么。 苏午仰头看向牌坊后那庞大雄峻的山影,又低下头,看了看排子车头前坐着的老车夫。 对方莫非是要将车上的货物,一直送到山上去? 如此的话,路途未免太过艰险了些。 也不知他是怎么坚持下来的…… 他正自转念之际,骡车行过了第二道牌坊。 横陈于最后一道牌坊后的雄伟大山山影依旧在大地尽头铺开来,但苏午当下置身的情景,却陡生出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那徐缓攀升的长坡,此时似已被骡马车攀越。 苏午扭头回望,就看到那道长缓坡就在骡马车后铺陈。 原本漫长的一段距离,似就此被第二道牌坊轻而易举地‘折叠’,所以骡马车才能如此轻而易举地攀越过长缓坡。 此时,在骡马车前铺展开的是一片坦途。 大片大片漆黑的树木在阴土大地上张牙舞爪,各自尽力地伸张着自己的树冠。 一座座被条石砖块围拢起来的坟茔,披覆着葱茏草木,就耸立在那些漆黑大树的间隙里——苏午看着‘第二道牌坊后’的情景,忽然觉得分外熟悉—— 当时他与玄照师叔,好似就将‘诡差’葬在了类似地域? 甚至于,他能从中分辨出‘诡差’的那座坟冢! 自己乘着骡车,竟然到了当初埋葬‘诡差’的地方? 苏午扶着排子车的车帮,看着骡马车穿过那一座座坟茔,乃至是‘诡差’的坟茔,都与自身擦肩而过,他越发确定,这里就是自己与玄照师父曾经来过的地方。 而今‘故地重游’,他心中没有任何欢喜的情绪,只有强烈的诡谲感萦绕在心头。 骡车越过这片遍布大树与坟茔的地域,径自穿过了最后一道牌坊。 牌坊后横陈于大地尽头地雄伟山影,顷刻消失无踪。 凛冽山风从远方吹刮而来,骡车上的老车夫紧了紧自己的衣裳。 苏午环顾四下——他们已在山顶! 四下里群山万壑,尽显得微渺而矮小。 ‘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最末的那道破损牌坊,‘折叠’了崎岖险恶的山路,令骡车从牌坊下穿过,便来到了那雄伟大山的山顶! 有些条石铺就的平台在山顶上错落交叠。 几株阴森森地野槐树从山壁间伸展开枝丫,在寒冽阴风里抖擞着深黑的叶片。 更多的野树郁郁葱葱,遮蔽住了那道如擎天一柱的石峰,石峰左右,插满了一道道招魂幡,纸幡在阴风中飘飘荡荡,猎猎作响。 骡马车停在一处石台边,老车夫从骡车上走下来,绕到车后去,解开了绑缚着‘肿胀女尸’的绳索。 凭他一人的力量,也休想将车上躺着的那具女尸卸下来,他也未有将之卸下排子车的多余动作,解开绳索以后,就靠着一侧的车帮子,安安静静地等候着。 苏午亦无声息地跳下了排子车,他扬首看着那如擎天一柱的石峰下,一节节被昏冥冥雾气遮掩的石阶上,有个束着发髻,披着一身玄色大氅,内里穿着件青色交领道袍的中年男人,从那石峰上走下来,穿过一级一级的石阶,走过那片左右两边插着无数招魂幡的道路。 那片插着无数招魂幡的道边,几具穿直裾衣袍的石像抖落下满身的石屑,将手中的铁戈、长矛搠在石块边,推着一副车轮箍了黑铁、上面放着一具黑棺材的大车,跟在披着玄色大氅的中年男人身后,临近了骡马车。 箍着沉黑铁片,打了铆钉的车轮碾过条石砌造的平台,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老车夫听到这声响,顿时循声仰起头,面朝向领着推车的石像走过来的中年男人,他面上露出一抹讨好的笑容:“先生,小老儿已经把东西带过来了……” “嗯。 我看到了。 老丈做得好。”那中年男人点点头,出声回了老车夫几句,他挥了挥手,身后那几具活动自如的‘石像’便走到骡车侧,将骡车上仰躺的‘肿胀女尸’搬起来,抬进它们推过来的大车上的那副棺材内,封好了棺盖。 苏午看着这几具石像的动作,眼皮跳了跳,按捺着未有出声。 “这是今天的工钱。 请老丈收好。”那两鬓斑白、模样仍旧俊秀的中年男人拿出一锭银元宝,交到了老车夫手里。 老车夫接住那锭银子,却好似是觉得那银子烫手一般,一下将银子都塞到中年男人手里,脸色吃惊地道:“这、这次怎么这么多? 小老儿只是帮您拉一回车而已,实不值您这么多钱的酬劳。 只要几枚铜钱就好,几枚铜钱就可以了……” “老丈这次送来的货物,与往日皆有不同,对我等尤其意义重大。”中年男人笑着解释道,话语里意有所指,“所以我理应多给老丈一些酬劳。 并且,这次交割了货物以后,我以后该是不会再来雇佣老丈帮我拉货了。 ——我们需要的,今下已被你真正拉过来了。 这锭银子,便算是我予你的分别赠礼罢! 有了这锭银子,至你寿终正寝之时,你与这匹老骡马,都能衣食充足,子孙贤孝,再无有甚么忧患了。” “以后便没有这样的活计了吗……”老车夫的神色有些难过。 中年男人再将银锭塞进他掌心里,他亦再未有拒绝。 这一锭银子,估计有五两。 一家人省着些花,确实能叫老车夫到死都衣食充足了。 苏午看着老车夫掌心里的那块银锭——那银锭看起来像是真的,但又给苏午一种‘假的’的感觉——正是这块真真假假的银锭,才有叫老车夫直至寿终之时,都能与那匹老骡马衣食充足,无有任何忧患。 “您送我这样多的钱财作相别赠礼,我却没甚么能送给您的……”老车夫攥着银子,就想跪下来,给那中年男人磕个头。 中年男人伸开双臂,缠缚住了他,道:“你已将最好的赠礼给我们送过来了。 老丈,你我之间,两不相欠。 回去罢。” “诶……” 老车夫最终坐上了骡车,老骡马带着他缓缓调头,往山下的牌坊缓行而去。 相比来时费尽气力,老骡马回转之时,明显要轻松许多。 不知是不是因为先前的骡车上,多了些不属于它原本要运送的‘货物’的重量。 骡马车转眼间消失在了山顶。 中年男人转回身去,皱眉看着石人推过来的大车上的漆黑棺椁,出声道:“以你之积累,只能在山南的蒿里中,寻一处空坟下葬,岂能僭葬于山顶? 你虽有功,此功却不能至你葬于山顶。 到山下去罢!” 棺椁内的肿胀女尸似是听懂了中年男人的话,在中年男人对它的葬地作出安排的时候,强烈的香火气息混合着‘撒旦’的‘恶堕诡韵’猛然间自黑棺之中散发而出,直将黑棺被封死的棺盖都推开来,滚滚诡韵香火漫出棺材,化作一道道血淋淋的手臂,朝四面八方抓扯而去! 中年男人见此状,摇了摇头,取出一本薄册来,随手从薄册上撕下一张,贴在了棺盖上—— 嘭! 棺盖彻底封死! 从中漫溢出的香火诡韵,尽在一张书页贴在棺盖上的时候,尽又收拢了回去,被死死封锁在棺木之中! 苏午盯着那贴在棺木之上的书页,书页上只写着一个字——‘封’! 但这个字,非是以汉字、云芨文字、诡文书写就,而是糅合了种种文字特点,继而形成的‘正气符文字’! 这中年男人掌握了‘正气符’?! 他是谁?! 莫非是素王?! 在苏午脑海中神思飞转之时,那中年男人转过头来,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而后与那几具推车的石像道:“将棺中之尸葬到‘桃山’去。 它原本有功,应当葬在‘蒿里’,但欲僭葬‘太平顶’,便也有了过。 功过相抵,该去哪里去哪里罢! ——路上有那些‘不化魂’、‘不死尸’、‘背诡之尸’、‘直神像’、‘直神尸’、‘旁神像’、‘旁神尸’等等问起,你们便如此作答。” 那几具石像未有回应甚么,只是推着大车上的棺材渐渐走远。 中年男人目送它们远去,亦迈步走过那片遍插招魂幡的道路,沿着一级级山阶,往那道宛若天柱一般的山峰峰顶上走去。 苏午见状,便跟在了他身后。 这个中年男人,并非活人,但在苏午的感知之内,他亦非是‘死物’。 当下苏午所见的这个中年男人,状态非常奇异,他以‘性魂’的状态存留于阴间的地域,却亦未受阴间的气息侵染,性魂上未有留下丝毫阴间的痕迹。 此人即便非是‘素王’,亦必然与‘素王’有极深的牵连。 苏午跟着中年男人,亦步亦趋地临近那如天柱般的山峰,临近那座山峰之时,他才看清那山峰之上,凿刻着三个正气符文字——‘太平顶’。 “太平顶,泰山之顶,此为旧称。 自明以后,太平顶改称‘玉皇顶’。” 在苏午目光注视着那道天柱般的山峰之时,中年男人的声音亦从他前头传了过来。 他仰头看着前头山阶上中年男人的身影,出声相问:“这是泰山?” “泰山岱宗,于阴间留影。”中年男人道。 苏午低下头去,沉默了一阵,又向其问道:“撒旦祥羊,葬在尊驾所指的‘桃山’,是否合适?” “正合适。” 他与那中年男人对语之间,脚下的石阶好似化作了一道鳞片滑腻的蟒蛇——他踩在这滑腻的鳞片之上,只是稍微动念,身形便跟在中年男人之后,须臾间登上了泰山主峰之巅顶! “太平顶。” “唯有阴间主可葬于此,余者不得僭越。 所以我才说那‘不死尸’欲葬自身于太平顶,是大僭越,有大过错。 那些‘直神像’中,与阴间主关系最近的‘嫡子辈’,都不能将自身葬于太平顶,一个头顶鬼筋都还未脱尽的不死尸,却想僭居太平顶,太痴心妄想。”中年男人将一道招魂幡插在了山顶旁侧一座孤零零的、分外低矮的坟丘上。 坟丘前立着一块墓碑。 石碑上的字迹业已在阴间之风无休止的吹袭下,被刮磨去了。 但这座坟冢既然立在太平顶,其身份已然分明,想必正是‘阴间主’! ‘阴间主’的坟冢侧方,还挖出了两口坟冢。 一座坟冢里的青石上,覆盖厚厚尘灰,显然是被挖掘出不知多少岁月,已致墓室里都堆积起了厚厚的尘灰; 另一座坟冢的墓室,则是刚刚才挖掘出来,内里干干净净,未有积累起丝毫的尘土。 (本章完) 正文 1180、诸我归一,心即宇宙(1/2) 苏午的目光落在那两座才开挖出来,还未有‘人’下葬的墓室上,脑海里还在想着这两座墓室又是为谁而留? 阴间莫非还有再有三位阴间主? 中年男人在那座孤零零的坟冢上插好了招魂幡,向那座坟冢躬身行礼后,转回身来,看着那座新挖出的墓穴,笑着道:“大抵是这座新挖出来的墓室,叫‘食死女尸’起了贪心,以为它立下了泼天的功劳,这座墓穴是为它而留……” 他抬头看向苏午:“你觉得,这座墓穴是为谁而留?” “我不知。”苏午摇了摇头。 中年男人又道:“你再想想。” 苏午看向那中年男人,道:“我对阴间了解太少,对于‘阴间主’是谁,尚且一无所知,又如何能知道,谁人可以葬居于这属于‘阴间主’的墓穴之中?” “你肯定知道。”中年人语气笃定,与苏午对视着,“你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只是当下未有说出口罢了。” “……”苏午沉默了下去。 “此即阴间主的坟冢。”中年男人侧过身去,同时扬起手臂,指向那道插满了招魂幡,孤零零耸立在山顶的那座矮小坟丘。 这座坟丘哪怕甚为矮小,远远不及山下那些坟墓看起来高大、修葺得宏伟。但因它立于这高山大岳之巅顶,它自身便也成了崇高的峰顶。 山下那些坟冢修葺得再如何高大雄伟,又如何能与它相提并论? 苏午看着那座矮小的坟丘,一时若有所思。 中年男人接着道:“茅山祖师受‘想尔’所骗,以‘八部鬼帅’作为祭品牺牲,开天门未成,自身接住一块‘原天大罗天’之碎片,身殒于九地之下,化成‘阴间’。 这‘阴间主’自然与他脱不开关系。 其实就是他的部分性魂在阴间化为‘不化魂’,乃成‘阴间主’。 不过,如今陶祖部分性魂形成的‘不化魂’,业已消散在即,须有人躺到这第二座墓室里,成为第二位阴间主了。 这第二座墓室由陶祖亲自开掘而出,为后来人所留。 你猜,这座墓穴是为谁所留的?” 中年男人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苏午,向苏午问道。 苏午皱眉看他,更觉得此人性情跳脱,方才还在问他这第三座墓室归属于谁的问题,今下又跳到了第二座墓穴的归属上去。 他看着那中年男人,忽然道:“是为你而留。” “正是。” 中年男人一副‘我早知道你知道’的表情看着苏午,笑道:“我今只有一缕残魂,这缕残魂来做‘阴间主’其实正合适! ——你都猜出这第二座墓穴归属于我了,该知道第三座墓穴归属于谁了吧?” “归属于我。”苏午面无表情地道。 “你果然早有成算了!”中年男人重重点头,“这座墓穴,由我开掘,正是为你所留。你既立下‘背阴大帝’庙系,有为众生背负天下厉诡之志,第三代‘阴间主’的位置正适合交给你——” 苏午未有听完那中年男人所言,即向对方问道:“阁下是谁?” 中年男人面露笑容,与苏午对视:“阁下心里已有了答案罢?” “……是被称作‘心圣’的王阳明前辈? 还是开创‘正气符’,再造诡狱的‘素王’前辈?” “都是。” “都是?”苏午瞳孔微缩,看着中年男人,一时间不知该如何言语! 素王者,应当是当下历史时期的人,本身是一位穷困潦倒的读书人,科举屡试不中,遂隐入戏班子之内,为许多戏班子写戏,是以那一页‘伏藏纸’称其为‘家’。 而‘王阳明’,乃是前明时期生人,开创‘心学’,被尊为‘心圣’! 两个处于不同历史时期的身份,却皆是同一个人! 是‘宿慧转劫’? 还是幻变身份? 苏午脑海中念头闪转着,中年男人则自顾自地坐在了一把石凳上——此下太平顶上,除却插满招魂幡的一座孤坟,以及与这座孤坟并列的两处开掘好的墓室之外,还有几棵野树伴着坟冢,在阴风中摇曳枝条。 黑漆漆的野松树下,还有座以石块砌造的、已倒塌了许多的法坛。 诸多裂缝如蛛网般于法坛周遭蔓延,那些看似细密微渺的裂缝,在苏午注视之下,倏忽间膨胀开来,好似在瞬间变作了一道道恐怖的龙脉,要贯穿诸般世界,将诸般世界都尽撕裂——然而,那座孤坟正坐落于这无数蛛网的交结之处,压住了那一道道恐怖龙脉,令之智能化作山顶上几道山缝细纹而已。 即便只是几道山缝细纹,依旧在流转‘浩渺无余,万般归虚’的恐怖韵致,这般韵致又被孤坟收摄,转化为了凛冽的阴间气息——阴间气息吹荡活人身躯及至性灵,极容易就令活人身魂变得虚幻,想来亦因阴间气息是由那般恐怖韵致转化而来。 中年男人此下所坐的石凳,便离一道山缝极近。 山缝中流淌出的‘浩渺无余,万般归虚’之韵致,飘散萦绕在他身周,却在瞬时间随他心意变化,反过来被他的心意包容,与他同‘呼吸’。 他看着苏午,指了指苏午身后,道:“你身后还有座位,随便坐就是。” 苏午欲言又止。 中年男人也未与苏午再客套甚么,转而道:“你今时已成‘识神’层次,与‘元神’层次更近一步,应当能知道,到达如此层次之后,人之性意念头便会凝为‘魂魄’,自此层次开始,便真正自有‘魂魄’了。 你身上沾染有‘鬼梦’的气息,或许见过我那位故友。 应该也从他那里听说过,‘心圣’已经修成‘元神之境’。” “我确有耳闻。”苏午点了点头。 “嗯。 王梦龙亦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我虽修成‘元神之境’,但并非是‘识神死,元神生’的那个元神,我自‘知行合一’,以心即理,致良知以后,便已经没有所谓‘识障’,我之识神,就是元神。 素王是我的一道识神,亦即我之一道元神。 王阳明是我的一道识神,同样亦是我之元神。 你今下所见之我,亦是一道元神。”中年人如是说道。 苏午闻言,顿时恍然,他转而向中年人问道:“如此境界,应当已经超越‘元神’之境?我常听闻,元神之上,更有‘在此岸’与‘三不在’之境——” 中年男人摇摇头,随后又点了点头:“虽然诸般‘识神’,皆我之元神,但我只能修行至此了——自将识神尽脱转为元神之后,‘元河’便自‘虚无’之中倒灌而来,横断了我之前路。 我猜测,这‘识神’尽转‘元神’之后,应当将诸般元神、诸般之我聚化起来,以诸般时空中的‘诸般之我’作为钩锁,钩锁来诸般时空,皆盘转于‘我’之身周。 以此成就‘心即宇宙’的境界。 如此,就越过了经历什么‘彼岸’、‘此岸’的修行,可以直接越过‘三不在’之境,令诸我归一。” “心即宇宙,诸我归一……” 苏午喃喃低语。 ‘心圣’无愧圣人之名。 也唯有这般圣人,能开创出正气符、‘心学’、‘诸我归一’的修行法门,这般法门既是捷径,又是正道——可惜‘元河’自虚无之中倒灌,横断了心圣的修行前路,以至于今时这位‘心圣’,虽然看似不是死物,其实终究是死了的。 “这种致良知之法,唯一的缺陷,即是行将修成之时,元河便必定自虚空中倒灌而来,截断前路,令自身陨亡。”提及此事,‘心圣元神’亦颇为惋惜,“而且,我观你之修行,与我已经截然不同,你既已走出新路,也不必再回头了。 可将此般‘致良知之法’,作为万般无奈之时的选择。 或许你能截断江流,令‘诸我归一’呢?” 在心圣元神言语之时,他的‘致良知之法’亦随其言语,烙印在了苏午的心识之中! 苏午向‘心圣元神’恭敬行礼,对方坦然受过。 他随后道:“缘何前辈会认为,‘诸我归一’之层次,在‘三不在’之境界之上,乃是一切的‘最圆满’?” 面容俊秀的中年男人眨了眨眼睛:“世间万般生灵,与‘宇宙天意’是何关系?” “可视作母子关系。”苏午说了一句,顿了顿,又道,“亦可将万般生灵,视作‘天’之身上所脱落之物。 我明白前辈的意思了。” 心圣元神笑着点了点头:“你识神通明,悟性果然是出类拔萃。 如‘我’与‘天’本是同源,本出一体,那么‘诸我归一’之层次,便是将‘天’亦视作‘我’的一部分,以‘本我’来容纳‘外我’,成就我心即天心,我意即天意的境界。 不过,不能令‘外我’即‘天’来容纳‘本我’。 因为‘天根’出自‘虚无’。 天容纳世间诸般之‘我’,最终结局,便是世间诸般生灵,尽归‘虚无’! 有无之说,实是万般根本之说。 而除此之外,其实还有一个例证,可以证明‘诸我归一’便是一切修行之大圆满——” 正文 1181、例证!(2/2) “甚么例证?”苏午猛然抬头,向中年男人问道。 “你自去看。”中年男人摆了摆手—— 这时候,苏午耳畔一直萦绕、变得愈发清晰的‘希夷之音’,于此瞬陡然变得高亢了起来,那些模糊若呓语的声音,这个刹那亦被苏午所‘听懂’! “大罗之境,无复真宰,惟大梵之气,包罗诸天太空之上……” “渺渺大罗,上无色根,云层峨峨……” 如潮水般的呓语声充塞于苏午的心识之中,‘若有似无,微渺难察’的诡韵倏忽自虚无中弥生而,将苏午的身形包容。 苏午目光落在心圣元神身上,已知这位前辈所说的‘例证’在何处—— 就在‘六耳鬼蜮’——‘希夷世界’之中! 哗啦! 瓢泼天雨从黑沉沉天幕之中飘坠儿下,将苏午眼前的世界‘打湿’,水雾蒸腾之间,一切都变得雾蒙蒙的,地面上随处皆是雨露滴落激起的涟漪。 苏午在这雨线肆意挥洒的朦胧世界之中,看到一座屋院的轮廓。 除却这座屋院之外,雨线里便再未显出其他任何建筑物来。 踏!踏!踏! 苏午踩着地上流淌的水洼,激起一朵朵水花,往那淋漓雨线遮蔽下的屋院奔了过去,他淋雨大步而行之际,脚下溅起的水花,尽化作雾气飞快飘散在虚空里。 那处白墙黑瓦的屋院,一扇黑漆木门敞开了半边,正能容人侧身通过。苏午在门前也未停留,将那扇门推得更敞开了些,即迈过门槛,步入院子内。 不大的院落中间,栽植有一棵枇杷树。 雨水淋在枇杷树清脆的树叶上,打得枇杷树叶噼啪作响。 枇杷树庞大的树根有些裸露在外,翻出了泥土。 树根四下以碎砖石围成了一道围栏。 苏午看那棵枇杷树上,当下并未长出枇杷来。 小院地面上铺着一层青砖,砖石面上除了有稍些被雨水击落的枇杷树叶、临近墙角的砖石上生出了片片青苔之外,便再没有其他污迹。 这座小院被它的‘主人’打理得很整洁。 但当下它的主人,并未在屋院内。 甚至于,其主可能都未存在于‘希夷世界’之中——苏午便有此种感觉。 “赤龙师父当时来到这‘希夷世界’时,此地是否也正下着一场豪雨?这里毕竟也是一处‘鬼蜮’,既入鬼蜮之中,又该如何脱离?” 苏午心念转动着,迈步走过小院,走到了小院堂屋屋檐下。 他身上衣衫已被这淋漓雨水浇透,一些模模糊糊的形影如雾气一般,从他的湿衣裳上蒸腾而起,环绕着他,作长呼吸之状。 苏午并不理会身上漂浮出的这些未明形影,他的面孔倏忽变得空白,这张空白脸孔长出一张嘴唇紫红的嘴巴,接着空白脸孔上映照出周围那些模糊的形影,空白脸孔将这些模糊形影尽皆收束起来,一个接一个地将之吞吃下肚。 元皇脸吞吃了这些自雨水蒸汽里浮现出的模糊形影,随后打了个饱嗝。 此间淋漓雨水,尽由‘元河’而来。 寻常人沾染‘元河’因果,便可能成为沉积于元河之中那些未名形影的因果牵绊,沦为它们的棋子。但这淋漓元河水,于苏午的元皇脸而言,却是一种颇‘美味’的食物。 元皇脸从苏午面上滑落,苏午脸上重新‘长’出自己的五官,他跟着推开了堂屋门——正对门的那面白墙上,悬着一副黑底白字的牌匾,上书‘遁去之一’。 牌匾之下,挂着一副大画。 ——说是大画,其实就是一张经过精心装裱过的白纸。 有些狭窄的堂屋里,除了正对门的墙壁上悬有牌匾与无字迹的大画之外,左右两侧则摆着两排书架,左侧的书架上,只余一部书籍。 右侧的书架上,则有数十部书册。 “遁去之一…… 大衍之数五十,天用四十有九,独留一者从此遁去。 此‘一’为‘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之一,乃是一切变化的起源。 当下这方六耳鬼蜮,自名为‘遁去之一’,倒也暗合某种变数。毕竟,如今也唯有它留存有记载着‘三清’之真实记录的书册了。 它是三清的变数。 三清对今时之天的掌控,无以复加。 如此,希夷世界也就成了那个未在它掌控之下的变数了。” 苏午看着墙上悬挂的牌匾,以及两侧的书架,他并未贸然踏足堂屋之中去——孰知踏足其中以后,是不是院子里其他几间屋子的房门,便再不会对自己打开了? 他记下堂屋中的摆设,甚至还想记下那书架上所有书册的名字。 但那些书籍堆叠在书架上,封皮上的字迹都显得朦朦胧胧的,非得要人走近了,才能看到每一部书的书名。 如此,苏午也未再强求甚么。 他转去西厢房,再次推开房门。 屋内,悬挂着‘遁去之一’的牌匾,匾额下挂着副无有字迹,但装裱精美的空白‘大画’,两侧摆着书架。 左侧的书架上只有一部书籍。 右侧书架上则有数十部书册。 此间陈设、书架上书籍的位置、乃至是书册的数量,都与堂屋一模一样,就好似是堂屋被复制、平移到了西厢房这边。 苏午皱了皱眉,又去推开东厢房、倒座房…… 内中情形皆与堂屋内别无二致。 这样也就无所谓他选择哪间屋室了,他直接抬步迈过门槛,走进了那间倒座房内,在屋子里转了几圈,未有发现甚么不同寻常的线索,才将注意力聚集在了两排的书架上。 左侧那排书架上,只有一部书,青色的封皮上写着‘原天大醮’四个古字。 看到封皮上的字迹,苏午便想起,当时赤龙师父走入六耳鬼蜮之中,在此间翻阅的书册,乃是五斗米教总结的《事原天典录》,其当时才将那书册看了一半,书籍便无火自燃,其亦就此从六耳鬼蜮之中脱离。 当下苏午所见的这部书册,亦有‘原天’二字留于封面之上,内中或有涉‘三清’之内容。 他未有直接翻开书册,以免自己阅览到其中内容后,书籍亦跟着无火自燃,叫自身都未探明这希夷世界当中的情况,就被从此间送了出去。 将《原天大醮》拿在手里,苏午转过身去看对面书架上的书籍,随手从那数十部比《原天大醮》要厚实宽大数倍的书册里抽出一部来,拿在手中。 封面上书‘贤劫翻天雷霆真解’八字,书封右下角,写着‘翻天雷霆祖师张五郎’之名。 “张五郎的翻天雷霆法门? 竟出现在了六耳鬼蜮内?莫非他亦曾来过这方鬼蜮?” 苏午心下诧异,翻开书页—— 第一页上一片空白。 此后每一张书页上,都是一片空白,没有一个字迹! “怎么回事?” 苏午皱着眉头,将手中大书合拢——手中书页哗啦啦归拢之际,苏午似从些飞动的书页间隙里,看到了密密麻麻的字迹、图形! 他立刻停住动作,再将书册翻开! 书册里,依旧没有一个字迹,全是一片空白! “合拢书,书上就有了内容。 翻开书,却看不到半个字迹……”苏午又尝试了几次,情况依旧如此。 他终于确定——这部书册大抵是不想叫自己看到其上内容,所以明明书籍里载满了法门学识,但自己只要一翻开书,便只能看到一片空白! 苏午亦不再坚持甚么,将这部《贤劫翻天雷霆真解》放归原处,接着又抽出一部书来。 这部书乃是《九转金丹宗旨》,由‘王重阳’所著。 王重阳,全真祖师! 封面上的字迹,着实让苏午心神震了一震,他再次翻开书页—— 依旧只能看到一片空白。 合拢书页,飞动的书页间隙,便显露出密密麻麻的模糊字迹。 这书上内容,他依旧看不到! 此后,苏午将书架上的每一部书都拿下来,看到封面上一个个皆有来头、曾有好大声名的前辈所著的种种修行法门、理论、猜想! 而这每一部书册,他都只得封面上的几个字,封面下的内容,他皆完全看不到! “是我无缘法,还是此间的‘规律’本就如此?” 苏午叹了口气,拿起书架最下角倒数第二本书,他拿起那部书以后,也未观看,顺势把最后一本也抽出来,抱在了怀里。 倒数第二本书封面上的字迹,叫苏午一时恍惚。 只见封面上书‘三天雷霆符箓修真’,署名为‘道弘’。 道弘,赤龙师父之道名! 连赤龙都在这‘六耳鬼蜮’内留下了自己关于‘三天雷霆符箓’修行的种种体悟——苏午看着封面上的字迹,隐约明白了甚么。 此间收藏的种种修行法门,只怕不是为了供下一个来客阅览的。 而是一种‘备份’。 苏午翻开赤龙的《三天雷霆符箓修真》,书页上,依旧一片空白,依旧在他合拢书册之时,飞快合拢的书页间隙里,浮现出密密麻麻的文字。 他把书册放归原处,看向了怀里的最后一部书。 这部书的封面上没有任何字迹,翻开以后,内里的书页亦是一片空白。 即便在合拢之时,亦未浮现一个字迹——这是一本真正没有书写任何内容的空白书册,苏午已经明白,这部书册是留给自己的。 希夷世界的‘死劫规律’,应当便是须要在此间留下自身的一部修行法门。 否则,便无从自这希夷世界之内脱离,自身将一直被困守于此,直至在这鬼蜮之中沦亡。 明白了这一点,苏午也未着急在空白书册上留下甚么修行法门,他拿着空白书册转至左侧的书架前,翻开了书架上唯一的那本‘原天大醮’。 ‘醮’者,祭祀神灵之礼仪。 ‘原天大醮’,祭祀‘原天’之神灵的仪轨。 道门诸般斋醮科仪之中,以‘罗天大醮’规格最高,所谓‘罗天’,即网罗诸天之意,罗天大醮合起来的意思,则是对罗天之内众多神灵的祭祀活动。 罗天大醮设一千二百醮位,祭祀‘三天’之内的一切威灵。 而‘原天大醮’,苏午未曾在今时道门听说过有此斋醮科仪——此般仪轨当中,设有之醮座必然极少。 能够位居原天的神灵,能有几位? 苏午翻开薄薄的书册,其上的字迹一个接一个跃入他的脑海—— “原天大醮,设四醮座。 以‘原始三清’为主坛尊座,下设‘太无之先’、‘太上大象’、‘太上玄元’三醮位。 焚香科仪:略过。 请水科仪:略过。 扬幡科仪:略过。 ……” 在一长串的略过以后,终于有了一长段内容—— ‘祭祀礼表’:须与‘原始三清’有涉之诸般神灵作为祭品牺牲,以‘三官位’奉于祭坛之上,而后诵持‘原始三清大天尊’之尊号,向天奏表。 ‘原始三清’受享祭祀,降赐诸般,无所不包。 何所谓与‘原始三清’有涉之神灵? 即——以修持三清神谱之类为第一品最高; 以尊奉三清为祖师指类为第二品稍次; 以由三清诸般符箓转修,另立道脉之类为第三品再次; 以受感三清神韵而后通修行,成神灵者为第四品; 以受感大道神韵通融于自身修行之中,成为神灵者为第五品; 以享受天地奉养,食用五谷肉食,自悟修行,成为神灵者为第六品; …… 凡称颂‘三清’之名,祭祀过‘原始三清’,此后成为神灵者,皆录入第九品,亦可作为祭祀牺牲,供奉于祭坛之上! 九品祭祀——近乎包含了罗天之内所有生灵! 所有生灵,几乎都与‘原始三清’有涉,可以成为它的祭品牺牲! 只要在天地之间食用过五谷杂粮,草木菜蔬、禽畜肉食者,若成神灵,便可以被作为祭品,祭祀‘原始三清’! 为何一定要与‘原始三清’有涉,才可以作为祭品祭祀给原始三清?! 苏午此时终于明白—— 原来这就是心圣所言的‘诸我归一’,乃是一切修行之顶点、之大圆满的‘例证’——与原始三清有涉之类,便被‘原始三清’认定是它的‘外我’了——它亦在汇集‘诸我’,将‘诸我’合一! (本章完) 正文 1182、素王元神(1/2) 轰! 苏午手中那部《原天大醮》书册骤然间熊熊燃烧起来! 熊熊大火中,堂屋内的一切陈设都在斑驳,脱色,衰枯,就连苏午,亦在逐渐变得斑驳、褪色——他还未有留下自己的修行法门,不能脱离‘六耳鬼蜮’,就此躲避‘三清’此时看过来的一束目光,亦更无法随六耳鬼蜮一齐遁去! 他翻开了那部空白书册,目光落在空白书册之上,在脑海里诸般心识亦逐渐‘褪色’以前,眉心故始祭目骤然张开,一道模糊的、人形的阴影在那道空白书册之上稍微停留——空白书册的封面上,顿时浮现出六个古字! ‘背阴大帝宝诰诵持’! 这部书册不再空白,其上浮现出一列列的字迹。 书页翻动着,飞快合拢了,从苏午手中脱离,自行归回到那一排书架上——这部《背阴大帝宝诰诵持》并未被放置在书架最角落,而是被摆到了最上方,下一个来客进入六耳鬼蜮,首先就会看到这部书册,从书架上拿起的第一部书,必然是这部《背阴大帝宝诰诵持》! 轰! 熊熊大火令苏午眼前世界又变得鲜明起来! 他在一瞬间陡地沉坠下‘希夷世界’,耳畔萦绕的希夷之音飞快远去! 待到一切重归于沉寂之时,他已经重回到‘太平顶’。 面容俊秀的中年男人坐在石凳上,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如何?今下该已经知道,我为何会说‘诸我归一’,乃是一切修行之大圆满了罢?” “明白了。”苏午点了点头,他看向心圣元神,正要开口,心圣元神抬手阻住了他继续询问。 转而道:“你心中那些与‘三清’有涉的种种疑问,我一个都无法帮你解答——到了你我这般层次,有些问题,一旦问出口,便会酿成灾祸。” “……”苏午沉默了一下,又道,“我并非欲向前辈询问与三清有涉的种种问题,只是想要问问前辈,如此费尽周折,把我待到这‘太平顶’上,只是为了告诉我,您已在此间为我修造好了一座坟冢,留待我继您之后,成为‘阴间主’?” 中年男人还以为自己这次又猜中了苏午的心思,未想到苏午根本未有向他问询与三清有涉之问题的想法。 他有些尴尬地笑了几声,清了清嗓子,才道:“倒也不是。 我还有两件事相托给你,需要你回到现实之中,帮我们完成。” “何事?”苏午问。 “你且稍待。” 心圣元神回了苏午一句,便站起身,转到那座孤坟之后,俯下身去摸索了一阵,未过多久,他又抱着两个黑漆漆的坛子折了回来:“算算时间,那道‘素王元神’今下亦该要苏醒了,这一坛骨灰……” 他托起左边的黑坛,仔细看了看,神色又变得有些迟疑,用衣袖擦去那黑坛上沾染的泥土,显出坛子釉面上描绘的字迹,便又放下左手里的坛子,将右手中的坛子交给了苏午:“这一坛骨灰,你回归现实以后,可起法坛,以‘破地狱咒’将坛中骨灰化散。 而后转身逆走二十里,诵‘招魂咒’,不久以后,‘素王元神’便能自特定之人身上醒转了。” 苏午接过那坛骨灰,也学着心圣元神,擦去骨灰坛上的泥灰,显出釉面上描画的几个字来,上面写着‘钟遂’二字,看起来似是一个人名。 “‘素王’名为‘钟遂’?”苏午向心圣元神确认道。 心圣元神点了点头,将左手里的骨灰坛也交给苏午,道:“这坛骨灰,乃是‘茅山祖师’尚未化尽的些许魂魄,你将它待到人间去。 待到自身陷入‘三清之肠’死劫笼罩之时,取出这坛骨灰,设法将之迈入‘三清之肠’当中。 它或能借助‘轮回’之死劫,再得一番别样际遇。” “我记下了。” 苏午点头答应。 他抱着‘茅山祖师’的骨灰坛,看到釉面上隐约有一个‘洪’字。 不知这个‘洪’字是何意? 鬓发斑白的俊秀中年人看着苏午怀中的骨灰坛,又道:“我因元河倒灌,横断前路而致肉壳崩毁,诸道元神性意散落诸般时空,其实已经是个‘死人’了。 如今你带着我这道元神回到现实,令之于特定之人身上醒转,其实也是在‘逆转生死’,可能会引来不可测的灾劫。 不过,也无须慌张甚么。 我这就要下葬了,届时可以运用阴间的力量,帮你挡住灾劫。 你先有个心理准备。” “好。”苏午与心圣元神相视,答应道。 心圣元神向他摆了摆手:“好了,你回去罢。 待你的‘时候’到了,自会感应到阴间传来的接引之力,到了那时,便回到这太平顶上,将自身葬在阴间,从我这里接过‘阴间主’的位子。” 随着心圣元神摆了摆手,苏午陡然看到,这黑沉沉的阴间变得五色斑斓了起来,在虚空大地各处,聚集成一个个色彩旋涡。 每一重旋涡之中,有着种种不同的人影。 那每一道人影显发出的莫名气韵,都叫苏午叹为观止! 他听到那居于旋涡正中的人影,或摇头晃脑,吟哦有声,或缓缓踱步,低沉祷念—— “无善无恶心之体; 有善有恶意之动; 知善知恶是良知; 为善去恶是格物……” 心圣的诸我归一,非是要归拢诸般之‘我’,而是要归拢筛选去诸恶之我,归拢‘诸善之我’! 轰! 苏午隐约间似乎明白了甚么,便在他一瞬恍然大悟之时,那弥生于虚空大地处处的斑斓旋涡,忽然间尽数归拢了,天地间猛地颤鸣了一瞬! 白光铺满苏午的视野! 待到那白光消尽之时,他已经回到了先前暂居的院落里! 院落中,没过脚踝的野草随风摇曳着,苏午身前的那道香案之上,香烛皆已燃尽,‘黑天黄地’的颠倒阴间之景尽数消去。 连黑傩太上爷、李黑虎都在此时出现在了苏午身后。 二人一脸茫然,俱看到了站在前头苏午的身影。 苏午转回身来,二者就看到他怀里抱着两个黑漆漆的坛子。 白驹太上爷、大成太上爷守候于法坛之畔,见到三者俱于坛上浮现,皆松了一口气。白驹太上爷在此时首先向苏午行礼,而后问道:“主人,事情可已办妥了?” 听到白驹问话,李黑虎、黑傩都向苏午投去目光,眼神里带着探询的意味。 这情形倒叫未参与阴间之行的白驹、大成二者迷糊了起来。 “已经妥当。 黑虎所容纳的祥羊厉诡,葬在了‘桃山’之中。”苏午看向李黑虎,笑着回答道,“你今下感觉如何?是否还能感应到祥羊与你之间,若有若无的牵扯?” “确能感觉得到。”李黑虎笃定点头。 苏午此行是将其所容纳之诡,在阴间下葬,与阴间诡怪建立牵扯,并非是要彻底斩绝黑虎与撒旦祥羊的联系,今下黑虎还能感觉到祥羊的存在,才是正常情形,说明他们此行目的已经达到。 “桃山不错。 明时端公法脉的一方巨擘,被称作‘棘棘山主’的某位端公,曾写过一本《阴间行记》,此书上记载了他对阴间葬地层次的判断。 他认为,阴间有诡、不化尸、神像、怪胎、陈死者此五种‘居民’。 此五种死者,在阴间留候时间愈久,愈会与阴间莫名流通的气脉交感,在各自身上或形成‘鬼筋’,或自身血脉之内,流淌有‘阴间之血’,此种‘阴间之血’被他称作‘鬼血’。 体内流有鬼血者,基本居于阴间食物链之上层,其中亦有‘直系’与‘旁系’之分。 一般神像与怪胎体内,多有鬼血存在。 被称作‘直神像’、‘直神胎’、‘旁神像’、‘旁神胎’。 直神像比直神胎更高一层,它们可在‘中天坟’获得葬地,其中有佼佼者,或能在‘天门’获得葬地; 中天坟之下,乃有‘碧霄场’、‘三坎三折’、‘蒿里’、‘桃山’、‘黑木林’、‘铁块山’等二十余葬地。 桃山排在蒿里之后,已是极不错的一处葬地了。 祥羊葬在彼处,与它勾牵之辈,至少须是‘旁神胎’、三筋不化尸、陈死者这个层次的了,它们勾牵着祥羊,正能与十字劫的勾牵形成对冲,两相抵消。” 苏午也从心圣元神口中听到过这些‘直神像’、‘旁神像’一类的词语,当时他的关注力不在此,是以未有过多了解,此时听得黑傩所言,有些好奇地道:“此种种诡怪,缘何执著于要在阴间寻一处葬场,埋葬自身? 它们已在阴间,已是死物,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再埋葬自身所为何? 为了获得阴间的权柄?” “正是。”黑傩太上爷有些意外地看了苏午一眼,随后点了点头,“主人对阴间看来也颇多了解,竟能猜到那些诡怪将自身下葬于阴间以后,可以获得阴间的权柄……它们埋葬自身,正是为了获得阴间的部分权柄,以这种权柄,来对抗阴间的‘正气灾’。” (本章完) 正文 1183、真空道化身(2/2) 苏午笑了笑。 他在阴间‘太平顶’上已有了一处墓穴,葬在墓穴之中,即成‘阴间主’,由此自然能猜测出阴间的葬地,与阴间权柄或有关联。 倒是这个正气灾…… 莫非与‘心圣’有关? 心下转动着念头,苏午便向黑傩太上爷问道:“何谓‘正气灾’?” “时人将天地分作‘阴阳’、‘正邪’两面,人道乃是正道,负正气而生,而阴间那些死物,便是负阴气而生。 所谓‘正气’,即天地间煌煌之气。 原本无形,但被不知多少年前,落入阴间的某个未明存在,将之在阴间聚炼成形,此般‘煌煌正气’,对阴间那些死物有极强杀伤力,对于它们而言,直如末劫一般恐怖。 正气潮涌,覆盖阴间,于它们而言,即是‘正气灾’。 阴间死物原本亦极凶狂,偶有阴间死物通过那些洞隙出现在人间,亦曾在人间造成过绝大的死伤,它们在阴间受内中气息浸润,邪气比更胜于在人间时。 这样事物,于人而言,原本是与厉诡一般的巨大祸患。 但自‘正气灾’形成,诸般阴间死物便开始自觉接受‘阴间’本身的统御,将自身葬于阴间葬地之内,收到阴间钳制之时,亦可分得阴间权柄,用来抗御正气灾……” 黑傩太上爷说到这里,苏午已经猜测出了真实情形。 大抵是茅山祖师部分不化魂——第一代阴间主,与落入阴间的心圣元神,两者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心圣元神负责导引正气灾,强迫阴间死物接受统御,同时缩减阴间死物的规模,而茅山祖师不化魂,则负责接管前来投献的阴间死物,以此维持其中的平衡。 同时对阴间死物形成管制,令它们无法随意出入阴间,祸害活人。 那所谓‘正气灾’,应是心圣元神对‘正气符’的一种极致运用。 苏午的目光落在了怀里抱着的‘钟遂’骨灰坛上,他先将‘茅山祖师残缺元神骨灰坛’仔细收好了,只抱着素王元神的骨灰坛在手,转而与黑傩等人说到:“今天这趟阴间之行,也颇多离奇古怪。你们与我分开之后,可有遇到甚么凶险情形?” “黑傩老爷说你的手段,虽不至于在阴间畅通无阻,但也不会遇到太多凶险,所以和你分开以后,我们往前循着焰网丝线追了一段,便折了回来。 倒是未遇着甚么凶险。”李黑虎向苏午说道。 黑傩瞥了李黑虎一眼,并未言语。 但他的心意已经投影于苏午念头之中,向苏午阐述了在阴间经过一片寂静地域之时,自身生出‘大梦将醒’之恐怖感的事情因由。 “你们应当是经过了我先前去过的‘梦貘’占据之地。 那‘梦貘’乃是一尊戴帝王平天冠,身着冕服的神像,有令幻梦化真,预知前后之恐怖威能。你本是鬼梦的一部分,与它一样都具有‘幻梦’的部分特性,碰上它,有此般恐怖感,其实也颇正常。 幸好你当时反应得快,及时从它占据之地脱离。 否则或会生出大祸事来……也是我考虑不周……” 苏午与黑傩太上爷解释了几句,对那‘梦貘神像’的恐怖,更有了几分了解。 对方能叫黑傩太上爷‘梦醒’,极可能拥有将本身来自于鬼梦的黑傩太上爷灭杀的能力,这样一尊神像,不知是不是阴间最顶层的‘直神像’? “当下事了,你们暂归鬼梦之中休整。 有其他情形,我再召请诸位。”苏午抬眼看向黑傩、白驹、大成三位太上爷,与他们行礼作别,他看了看大成太上爷,又拱手与对方说道,“自明日早晚开始,便请大成太上爷,与我切磋拳理拳意,顺带也教授我那个小弟子一些拳脚功夫。” 祖大成闻言,原本拧紧的眉毛霎时松开,亦向苏午躬身还礼:“理当如此,我荣幸之至!” 三位太上爷身周萦绕起青蒙蒙雾气,各自身形隐入雾气之中,倏忽消去影踪。 苏午看了看天色,当下已临近黄昏,青苗、秀秀他们也快该回来了。 “黑虎,先歇息一会儿罢。 ‘祥羊’已在阴间得到一处葬地,与阴间产生了牵扯,你身上的隐患自此也算是解决了,明天你起一个仪轨,再将‘祥羊’从阴间唤出来即可。”苏午向李黑虎说道。 李黑虎挠了挠头:“该以甚么仪轨来唤出祥羊啊?” “便依你所学的巫傩法脉,开坛请表过后,直接明述自身与祥羊的因果勾牵,而后诵持‘破地狱咒’,即能将祥羊唤回。”苏午如是道。 ‘破地狱咒’今时不仅是道门法决,在民间丧事等种种超度亡魂的活动当中,皆有运用——虽然那些念诵法咒者,多数时候也破不了地狱,他们诵持之法咒也起不了任何效果。 破地狱咒流传颇广,是以李黑虎一听苏午所言,就点了点头,未再追问甚么。 二者回转屋室内。 未过多久,青苗与秀秀带着丁隐也归返到了居处。 几人烧锅做饭,用过午饭后,又闲聊了一阵。 苏午与青苗、秀秀定好,明日启程前往李虎现下所在的地方,先与李虎汇合。 “我在各地行走之时,亦曾听说过关于‘真空家乡会’的许多事情,当时有人与我说,那位真空家乡会的首领夫人,江湖人称‘明珠夫人’,据说名作‘李珠儿’。 当时我便将她与师妹珠儿联系了起来。 以为师妹就是那位‘明珠夫人’。”房室内,苏午看着身影隐隐闪烁火光的李青苗、李秀秀两位师妹,开口言语道。 黑虎带着丁隐在外面玩耍。 此下屋子里只有阴喜脉的同门。 闻听苏午所言,李青苗、李秀秀同时抬目看向苏午。 李青苗平静的神色里,隐含笃定,轻声向苏午说道:“师兄莫非不明白么?珠儿她怎可能嫁做他人妇呢? 不过,真空家乡会首领夫人,其实确是一位普通老妪,亦不名作‘李珠儿’。 只是我与秀秀从前常常顶着这个名号,与江湖中人常见的‘明珠夫人’面貌,在各地行走,是以许多人士不明情况,皆认定真空家乡会首领夫人,乃是‘明珠夫人’。 只有当时真空教中高层,清楚事情真相究竟如何。 自我们与真空教首交恶以后,这个身份也再不能使用了。 之所以须借‘珠儿’的名号,亦是因为大家都觉得,我们同门重逢之日将近了——为免师兄找不到我们,所以打出了这个名号。 ——其实不拘于此时,在过往数百年岁月里,‘李珠儿’之名,曾经活跃在天下各处。 就是怕与‘那个人’擦身而过。 怕等也等不到那个人。” 青苗言语到最后,语气里已经满是幽怨。 苏午叹了口气,沉默良久,才道:“我先前亦收拢了一部分白莲教各派支教众,就是为了打探真空家乡会的消息,摸清真空家乡会的据点所在何处。 中间我遭遇了劫数,与这些人就此分散,尚不知他们的下落。 不过,从这些人口中,我也探知到了许多真空家乡会的消息。 据他们所说,真空家乡会中,除却首领夫妇,以及你们四位真空使者之外,还有一位‘真空教首’,能感应‘无生老母’之意志,传达无生老母之旨意,可以审断真空教众之魂魄。 而所谓‘真空家乡’,其实是一颗宝珠……” 苏午话未说完,便被李秀秀摇头打断。 李秀秀心直口快,道:“那些人是不是还与师兄说,我们师门四人,加上真空家乡会原本首领‘白全孝’及其夫人,一直在追索那颗所谓宝珠的下落。 而真空教首与那颗宝珠有缘,先一步得到宝珠,与宝珠之间有了机缘牵扯。 因而能感应到宝珠内蕴的‘真空家乡’? 师兄,他们根本不知情况! 那所谓内蕴真空家乡的‘宝珠’,实则是珠儿师姐步入‘燧皇本源’之后,自身褪脱下了一道皮壳,化作了那颗宝珠! 真空教首其实从前是一个看管淫祠邪祀的庙祝! 他当时就与所谓‘无生老母’有了牵扯,突然杀出来,夺走了那颗宝珠,‘无生老母’继而占据宝珠,在其中开辟了所谓‘真空家乡’—— 我们与他们之间,从来都有不共戴天之仇! 要不是师姐的遗蜕被无生老母掌控着,甚么真空教——我们才不会与他们虚与委蛇!” 秀秀提及这些往事,周身腾腾地冒出火光来,那腾腾火光在她身后聚集,显化作一尊面目威严的菩萨相,她就是天下人传言之中,真空四使里的‘大势至护道人’——秀秀不知有何机缘,却将佛门传承与自身所修薪火完美地融汇贯串了。 “这些年来,我们归在真空教的名头下,也做了不少实事,乃至各地百姓都对真空家乡会交口称赞——在此以前,白莲教不仅被官府穷追猛打,百姓亦饱受白莲教滋扰,对其深恶痛绝。 也是在我们竖起了真空家乡会这道旗子以后,劫富济贫,杀贼锄奸,绞杀贪恶凶残之官宦,才叫各地百姓逐渐接受真空家乡会,乃至于白莲教的声名一时都好了起来。 真空教首、真空家乡会首领,只管躲在背后收买人心,拉拢教众。 最终那真空教首借‘无生老母’之口,拿出一个‘救世宝船大圣’、‘持钥圣人’即将出世的名头出来,随便立了一个教徒,称其是‘持钥圣人’,令我们真空四使对其尽心辅佐——那持钥圣人实是奸恶之人,竟然想、竟然想叫我给他做妾室,意图侮辱于我——我们就先杀了他! 由此与真空家乡会分裂,部分教众随我们创立了‘真空莲乡会’,继续与真空家乡会争斗,以期能夺回师姐的遗蜕……”这些年来,秀秀、狗剩、青苗几个同门师弟师妹,必是受了不少委屈,以至于秀秀在谈及这些过往之时,仍旧义愤填膺,恨意难平。 苏午听着秀秀的言语,眼中火光闪动。 他在秀秀说完以后,抬眼看向青苗、秀秀二人,面无表情地道:“其实非只是珠儿的遗蜕被那所谓真空教首抢了去,我观你们各自性意,皆有缺失。 是那真空教首,拘禁你们各自部分性意到了那真空家乡里去?” “这倒是不曾有。”青苗见苏午变了神色,她的声音变得愈发温柔,“虎师弟、秀秀师妹与我,因为自身肉壳将死,便设法将部分性意寄托在了‘青儿’腹内。 而后皆以各自修行的薪火,勾连神韵,再容纳剩余性意,以此来延续存活时间。 珠儿走入燧皇本源之中,虽有自身肉壳将死的缘故,但亦是为了从燧皇本源之中,请来燧皇火种,壮旺我们今时的‘火神身’,叫我们能存活得更久些…… 只是现下‘青儿’确也被真空教首拘禁着……” 青苗虽然未提‘青儿’是谁,但苏午已经猜出,这个‘青儿’,应该是当时那头将‘织锦山之诡’的一部分与自身胃部相融的大骡驹子。 自身在现实之中,面临十字劫封锁,正走投无路之时,亦是秀秀驱策着那头巨大如象的青骡,为自己接续了一缕薪火。 “我知道了。” 苏午点点头,忽向青苗问道:“如今真空家乡会据点在何处,师妹可知悉?” “知道的。”青苗应声道,“莲乡会与真空家乡会颇多争斗,真空家乡会欲彻底镇灭我们,我们亦恨真空教首入骨,彼此时常爆发争斗,对于彼此的巢穴、据点,也都了如指掌。师兄先莫要冲动,你不知那‘真空教首’与‘无生老母’的诡谲之处,真空教首而今除了人身之外,还修成了‘真空道化身’,那道化身,能化‘灵山’,承托‘无生老母’……” “我从前猜测,这个真空教首,或许是与‘想尔’一般,由人意与诡性混合而成的‘道诡’,今下据师妹所说,更应如是。 不过,‘想尔’是祖天师与‘太上玄元’部分诡性相合而成。 这所谓‘真空教首’,远远不及‘想尔’。 不必惧怕它们。 不论是真空教首,还是那真空家乡会首领,他们既然背信弃义,如此残害我之同门,我皆要将他们枭首问罪。” (本章完) 正文 1184、投生(1/2) 李青苗凝视着苏午的侧脸,忽然感应到旁边有两束目光朝自己投了过来,她侧过头去,便看到秀秀抿嘴笑着看向自己。 两人相视,宛然一笑,跟着都朝苏午出声道:“我们都听师兄的。” “自上次那个所谓‘救世宝船大圣’被我们杀死以后,那真空教首又称,其实这个死掉的救世宝船大圣,只是真正救世宝船大圣、持钥圣人的一道幻身而已。 幻身幻灭以后,真身才会显现。 他专以此般言语蛊惑信众,还说真正的救世宝船大圣,将在‘真空家乡会’真正扫灭背叛之民,镇灭我们真空四使之战中丨出现,其出现之后,将会‘统御真空’,使万众臣服哩。”如今的秀秀已然成长为能够独当一面的‘大势至护道人’,再不是当时阴喜脉灶班那个备受呵护的小师妹。 自苏午走后的这许多年来,她再没有一日如今时这般轻松畅快过,面对自己视作长辈的师兄之时,便不自觉显露出了从前一直压制的小孩子脾气,带着向长辈告状的语气,向苏午说着话。 苏午听着秀秀的话,点了点头。他心念一转,一道‘因果神咒’便自他眉心飞转而出。 捏住那道符箓,其上便有缕缕大道神韵显发,勾连牵扯入冥冥之中。 片刻后,苏午看向秀秀、青苗二人,说道:“真空家乡会与莲乡会颇多争斗,而今正值局势紧张,风声鹤唳之时,虎师弟又将莲乡会众分散在直隶省各地——这个时候,真空家乡会说不定会借势出手,对莲乡会众落井下石。 以我所推演的种种因果来看,我们今时是不能在此地停留多过一个夜晚了。 今夜就出发,与虎师弟先汇合罢。” 两位师妹闻言,俱是精神一振,各自答应。 她们夜间其实也不需要休息,虽然今时难得有一二日能与大师兄待在一起,但内心亦颇挂念李虎师弟的安危,而今得到苏午今夜就动身启程的决定,她们自然没有不答应之理。 “你们先去收拾收拾。 趁着这段时间,我亦要先去了却一桩旁人托付给我的事情。”苏午道。 青苗点了点头,向苏午问道:“师兄,可需要我们在旁帮忙?” “不用。 只是一桩小事情而已。”苏午摇了摇头,“你们收拾过后,若是无事,便先在这里等候。我待会儿便会回来。” 他与两个师妹交待了几句之后,便离开了屋室,在院子里看到了正带着丁隐玩耍的黑虎。 黑虎与丁隐倒是颇为投契,两人相差了十几岁,却还能玩到一块去,也颇奇异。 “猪子!” 看到苏午走出屋子,黑虎便拉着丁隐迎了上来。 丁隐儿恭恭敬敬地向苏午行礼问候。 苏午看了看在自己面前倏又变得老老实实,仿似方才那个性格跳脱大胆的孩童,只是自己幻觉的小徒弟,他笑了笑,与李黑虎说道:“黑虎,当下便起仪轨,去将那祥羊厉诡请回来罢。 今夜我便需动身,从此间离开。 你是预备跟我去各处看看,还是自己有事要单独去做?” “我跟着伱罢,反正也无事。”李黑虎摸了摸丁隐儿的脑袋,笑着回道,“只是当下就把祥羊请回来,会不会有甚么影响?” “放心就是。 祥羊在阴间已有墓碑,自与阴间诡怪建立了勾连。 我们将它葬在阴间,本就是为了追求这种勾牵关系,而非真正要将之在阴间下葬。 先前之所以让你明日再起仪轨,是因为我届时还可以在旁给你看顾着——今下我另有事情须做,夜里又得动身,也不能帮你看顾着了,你自己小心些,完成仪轨也不困难。”苏午回道。 “那好。 我这便准备准备,开始仪轨。” 苏午拍了拍丁隐的肩膀,指了指自己的房间,道:“你自去房间里等候,待会儿除了你青苗师叔、秀秀师叔来叫你,其他情况你皆不要出门。” “弟子遵命。”丁隐极有礼貌地答应了,小步走到苏午的房间去。 李黑虎看着丁隐小童子的背影,有些感慨地道:“这娃娃胆子很大,性格也颇活泼,估计邵道师抚育他到今下,也着实费了许多心血,为了管教他,邵道师得掉不少头发。 就是他不知为何,一见到猪子你,立刻就老实了下来。” “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苏午随口道了一句,转而道,“我出门去办些事情,召回祥羊之时,若遇着诡异情形,立刻通知于我。” “嗯。你放心。 我不会和你客气扭捏甚么的!” …… 苏午匆匆离开荒草萋萋的屋院,走出了当下这处人烟凋敝的村庄。 此时日头西斜,醉人的红霞便在村落尽头的那处高岗子上晕染开来,将高岗上几棵枝叶寥落的野树都浸在那霞光里,反而为萧索的景色,增添了几分别样的生机。 那些低矮的门楼屋棚,将村道挤压得越发狭窄逼仄。 几个老妪坐在各自门楼下发着呆,微有些暖意的阳光穿过门楼屋棚的间隙,洒在她们跟上,烘晒出了更多郁郁的死气。 苏午从这些形容枯槁的老人身畔经过。 她们却看不到苏午的身影。 翻过村落尽头的高岗,便是一片山丘地。 丘陵如坟包般连绵于大地之上,幽壑深谷纵横其间,大片大片的野树伸张着嶙峋的枝杈,生长于那山丘沟壑之间,枯枝败叶在山谷间堆积起厚厚的一层。 苏午走入那片山谷之中,寻了个方位,捡来些石头就地设了法坛。 对烛、香炉列于法坛之上。 收集有‘钟遂元神’的骨灰坛置于香炉后,苏午左手并成剑指,在那对蜡烛上虚指了两下,蜡烛之上陡然腾起明灿灿的火焰。 随后,他擎起一炷香,朝那黑釉面的骨灰坛拜了三拜,将线香插入香炉之内。 线香无火自燃,青烟袅袅浮动。 立于法坛前,苏午身形不动,他四下里却隐约浮现出一道道模糊人影,那些人影尽皆发出虚幻而虔诚的声音:“茫茫酆都中,重重金刚山。 灵宝无量光,洞照炎池繁, 九幽诸罪魂,身随香云幡, 定慧青莲花,上生神永安!” 苏午的诸道念化身齐声诵念‘破地狱咒’,他的心意因而与冥冥之中产生勾牵,及至昏天黄地之情景,在法坛四下皆隐隐浮现。 覆盖幽谷的枯枝败叶之上,道道幽深沟壑铺陈而开。 一缕缕阴间气息便自那沟壑内飘散而出,环绕在那只黑漆漆的骨灰坛周围。 法坛前漂浮的香火烟气,在半空中聚成朵朵香云,那朵朵香云又在苏午心意点化之下,隐然间凝作灰白色的豹尾旗幡,与阴间气息相互勾连。 此时,冥冥之中忽又生出玄之又玄的某种灵感,点在了那香火云幡与阴间气息交融之处—— 三股气韵混合为一。 九瓣青莲环绕着那只骨灰坛,滴溜溜旋转。 那骨灰坛好似化作了莲苞里的莲子,在莲瓣旋转之时,散发出乌溜溜的光。 苏午伸手将那朵九瓣青莲收摄在了掌心内,莲瓣中央的骨灰坛就此脱落,在石块上摔了个粉碎,但其中收殓的部分素王元神,则在莲瓣里结成了一颗乌溜溜的莲子。 他看着掌心那朵九瓣青莲,倏忽朝掌心吹了一口气:“呼——” 莲瓣纷纷脱落,飘散各方。 天地间忽地落英缤纷起来。 苏午迈步行走于这落英缤纷之间,沿着花瓣飘坠的路径,往着法坛相反的方向,逆走出二十里,他从黄昏走到了天擦黑之时,一边走,一边在越发昏沉的夜里,诵招魂咒:“钟遂兄弟,魂归来兮——钟遂兄弟,魂归来兮—— 魂归来兮——” 这越发昏沉,根本不似是天刚擦黑时候,反而犹如午夜的漆黑中。 响起了许许多多男女老少呼唤的声音:“钟遂兄弟,魂归来兮! 魂归来兮!” 铁一般凝固的漆黑之中,一道道招魂幡、引魂棒竖在苏午身周,朝远方铺成了一条长路,长路尽头一片混沌朦胧之光。 在此般漆黑里,阴间情景愈发凸显,一道道石像、恐怖畸形的祸胎、不化尸竞相从沟壑里飘散出,化作了一个个人影,它们同样挥舞着招魂幡、引魂棒,一边唤着‘钟遂’之名,一边朝苏午靠近,意图走上苏午前行的那条路——取代所谓‘钟馗’,自身逃窜入人间! 阴间有‘正气灾’,毕竟太苦。 还是阳间呆着舒服,有受用不尽的血食牺牲! 苏午看着那汇集而来的‘男女老少’,他面无表情,一手五指张开,掌心朝天,一手并剑指于眉心——天地之间,霎时雷音滚滚:“背阴大帝敕令—— 一敕不去,尔罪难消! 二敕不去,逆劫相连! 三敕不去,影灭风烟! ——急急如律令!” 轰隆! 敕令一下,一道恐怖雷光倏忽间从苏午眉心劈炸而出,那雷光上升苍穹,下击大地,将天地都仿若劈作了两半! 在那道竖分天地的雷霆之中,隐约浮现一道脚踏万诡京观,背负无数恐怖的模糊背影—— (本章完) 正文 1185、天道正道!(2/2) 哗—— 无边电丝如一道道人手般,从那道竖分天地的雷霆四下发散,手持‘背阴敕令’,朝着那些接近向苏午的、试图脱离阴间的‘男女老少’头顶插了过去! 轰隆!轰隆!轰隆! 滚雷盈满山谷! 大地化作一片苍白之色! 又哪里还有那些阴间诡怪的影踪?! 炽白雷霆映亮了整片山谷一个刹那,便又重新消寂了下去。那些从阴间万壑千沟之中显现出的诡怪,尽在背阴雷霆震慑之下,缩回了阴间之内。 横陈于阴暗中的阴间沟壑跟着消隐。 独留一道道招魂幡、引魂棒遍插于黑暗之中,连成了一道长路。 长路尽头,混沌朦胧的光芒忽明忽暗,如呼吸般地收放着。 片片莲花瓣环绕着那团混沌朦胧的光芒,围绕着那团光芒,结成一朵莲苞——似有一道无形的手掌捏住那支莲苞,将它随手投向了某处—— 苏午张开眉心故始祭目,试图捕捉到那支莲苞——那素王元神最终投向了何处,可他张开故始祭目,亦看不清那莲苞飞转的轨迹,只生出一种莫名预感,在‘素王元神’被引摄而去的刹那,自身与之就产生了某种因果勾牵! 双方终会‘相遇’! 昏冥天地间,九瓣青莲溢发出的混沌朦胧光,只剩星星点点。 遍插于昏冥之中的无数招魂幡、引魂棒,在此时俱熊熊燃烧了起来。 亡者出殡以后,停在家中的纸人纸马、纸衣裳、纸家具、纸房屋,都会被送到墓葬地付之一炬,随亡人重归于天地间——与今下这一道道招魂幡、引魂榜被点燃是一样道理。 这些招魂幡、引魂棒全被燃烧干净之后,苏午这次‘招魂仪轨’才算彻底完成。 然而,便在那无数道招魂幡、引魂棒被阴绿色的火焰引燃的刹那,苏午听到了细微的水声——那水声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只是在一刹那间,滚滚水液就从很远处漫淹到了近处,细微的水声变作洪流怒涛之声! 轰隆! 苏午眉心竖眼之中,三颗瞳仁左右转动起来! 他看到,昏冥天地各处,那些山影与天地交叠之处、那些树影与山影交叠之处、那无数阴影重合之地,都弥生出一道道扭曲的裂缝来——无色无形无质但在人感知之中鲜明存在的‘河水’,就从那无数扭曲重合的裂缝里漫淹了出来! 无数裂缝重叠为一个扭曲的豁口! 河水从那扭曲的豁口里怒冲而出! 无色无形之河流照着遍插于昏冥天地间的招魂幡、引魂棒浇泼了过去! 元河脉流,倾灌而来! 在这一道元河水脉冲出那豁口的刹那,苏午顿生出一种根植于血脉当中的恐惧来,这种恐惧是一种一直被掩藏着的‘本能’,是只要还活着的生灵,就会有的‘本能’! 此下在面对这道元河水脉之时,此种本能被激发了出来! ‘本能’约束着苏午的行动,禁锢着他的思维,让他只能站在原地,看着那元河水脉朝着无数引魂棒、招魂幡漫淹过去—— 无数虚幻的声音,随元河水声一同灌注进了苏午的思维里! “我无法反抗母亲!” “是天要亡我!” “非我之罪!” “非我之罪!” “吾将沦入河中——” “无能横渡彼岸了,无能横渡彼岸了——” 那无数声音如潮水般灌入苏午的思维之中,冰冷绝望的嚎叫,似乎要将苏午的思维都冻彻——他浑身颤抖着,在这剧烈地颤抖之中,他面孔上的眉毛、眼睛、鼻梁、口齿都一一滑脱,一张脸转眼间变作空白! ‘元皇脸’浮现于苏午头颅之上时,他就挣脱了这源出于根性本能的恐惧! 他猛然扬起手臂——攥起一道炽白雷霆——撕裂了这个长夜! 嗤啦! 雷霆竖分天地,背阴大帝的背影从那雷霆的裂缝之中显化而出,横亘在天地间,抗御了那道元河支脉一个瞬间,令河水倒冲,江流横断! “哈哈哈哈——吾死以后,还能于元河之中畅游,快哉快哉!” 一个声音,在苏午截断元河支脉的瞬间,骤然从他身后响起! 披着黑色大氅,内着交领青色道袍的‘心圣元神’站在了苏午身后,他满身阴间的气息,咧嘴大笑出声,眼角因这笑意浮现出几缕鱼尾纹。 无数个声音,在天地间响起:“无善无恶心之体; 有善有恶意之动; 知善知恶是良知; 为善去恶是格物……” 在这一道道低吟诵唱之声在天地间响起的同时,心圣元神面上带着笑意,伸手按下了苏午攥着一道炽白雷霆的手掌,拦阻住元河漫淹而下的背阴大帝身影,便倏忽消隐无踪。 心圣元神向苏午眨了眨眼:“你看这漫天星辰……” 苏午仰头看去—— 天地间萦绕的低吟声倏忽消寂,但在下一刻又猛地炸响! 那种种声音,或是慷慨激昂,或是满怀悲怆! “为天地立心; 为生民立命; 为往圣继绝学; 为万世开太平!” …… “天变不足畏! 祖宗不足法! 人言不足恤!” …… 这一个个声音响起的同时,一颗颗灿灿星斗便悬挂在了天穹之中,在苏午与心圣双肩上,洒下熠熠星光! “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于人曰浩然,沛乎塞苍冥……” 映亮苍穹的星辰,此瞬化作了一个个正气符,贯连成一道浩然正气长河,从天顶刷落,猛然间与那自扭曲豁口中喷涌出的元河支脉相撞! 轰隆! 浩气长河流淌不息! 元河支脉被就此横断,往扭曲豁口之内倒缩! 心圣元神还在咧嘴笑着:“你看,它是一条河,我亦是一条河——它那条河叫做‘天道’,我这条河,就叫做‘人间正道’!” 正道! 言犹在耳之际,心圣元神已经迈步走入了那浩荡正气长河之中! 浩浩正气,洗刷去他满身的阴间气息。 他随手从正气长河中摘取来几道正气符,在自己掌中完成重组——而在此时,那倒冲向扭曲豁口的元河支流中,一具女尸倏忽浮出水面。 这具女尸的额头化作了一片苍白的沙洲,鼻梁嘴唇等乃至脖颈以下的部位,化作了伏延的群山。 唯有双目,镶嵌在沙洲与群山山脉之间,仍旧大张着朝正气长河当中的‘心圣元神’投去目光—— “此黄姖之尸也。” 苏午只听到心圣元神言语了一句。 紧跟着,便似有一座座缠绕筋脉血管的山峰,要从正气长河之中浮出——而在此时,心圣元神丢出了手里重组完成的那道正气符! 那正气符一瞬从他掌中脱落,猛然间在天地间爆发无量金光! 符箓飘坠而下,刹那贴附在了‘黄姖之尸’的额顶! 苍灰的沙洲重新化为充满死气的苍白额头,大睁着的、无有神采的双目之下,鼻梁、嘴唇及至脖颈以下的所有部分,重新凝聚成一具女尸之形! ‘黄姖之尸’沉入元河支脉河面以下。 元河支脉彻底归拢于那道扭曲豁口之内,那扭曲豁口也在倏忽间弥合如初,消失无踪。 心圣元神脱离正气长河,那浩荡长河也消失在了天地间。 滚滚阴间气息又萦绕在了心圣元神周身。 他朝苏午躬身一拜:“多谢。” 转瞬之后,心圣元神重归阴间之内。 天地不再如先前那般昏冥,渐渐显出一些光来。 苏午看了看四下一片焦土的情景,‘意’若汪洋充塞山谷幽壑,那铺满灰烬交谈的山石土层里,渐渐生出一些嫩绿的草茎树芽。 他定定地看了一眼心圣元神消隐的方向,亦转回身去,沿原路折回了居处。 青苗、秀秀已经将一切都收拾停当了,黑虎背着包袱拉着丁隐,站在院子里,一众人看到苏午回来,都面有笑意。 “师兄,咱们这就出发罢?”秀秀心直口快,才见苏午走入院中,便直接开口问道。 苏午看了看李黑虎与丁隐,也笑着点了点头:“好。” “出了这个村,我设法弄两匹马来……”李黑虎拉了拉身侧的小童子丁隐儿,道,“我们的脚力不须骑马,这个小娃娃跟着咱们走一路,可是要遭大罪……” “我才不怕嘞!” 丁隐儿呛了李黑虎一句。 李黑虎捏了捏他头上的冲天髻,仍旧笑着道:“你若不怕,就自己走一路试试?” 小童子一听这话,眼珠子骨碌碌转动着,嘴里却未说话。 他这次跟叔父出远门,一路上可都是被叔父背在箩筐里的,就这依旧深觉疲乏,要是靠他自己的双脚——他有点不敢想象。 “他再大些,稍微通了符箓,便可以用‘甲马’行路了。 当下符箓不通,年纪尚幼,运用这些符箓术法手段,确实会损伤身体。”苏午看着丁隐,点了点头,“那便按黑虎所说,先找两匹马来罢。” “可以给马腿上贴‘甲马’。”秀秀提出了建议。 “马腿上贴甲马……”李黑虎挠了挠头,憨笑了几声,未置可否。 “这两盏灯笼师兄拿着。 我们待会儿便不用出力,呆在灯笼里,叫师兄带着走了。”青苗抿嘴笑着,将两盏铁框灯笼递到了苏午手中。 苏午亦调侃道:“那你们两盏灯笼,可得给师兄指好路才行。” “师兄放心……” 青苗、秀秀笑着答应。 二者身影朦胧,倏忽化作两团火光,投入了苏午提着的那两盏灯笼里——铁框内,一朵火光皎洁如月华,一朵金红明灿,威严庄重。 李黑虎看着秀秀身影倏忽消去,变作那铁框里的金红焰火,一时愣愣出神。 “走了。” 苏午提醒了他一句,先迈步走出了遍布荒草的屋院。 黑虎反应过来,拉着丁隐连忙跟上。 一行人出了村子,依着青苗、秀秀的指引在黑夜里走了一阵,丁隐这小童子气性倒也颇大,跟着走了三四里,也未有哭闹要求师父或者虎叔叔背他,还是黑虎怕他走得久了,伤到了筋骨,直接把他背了起来。 几人后来经过了一个集镇,黑虎便从镇子上牵出了两匹马来—— 这样膘肥体壮的马儿,也不是随处皆有,是他从当地富户家里顺手牵过来的。 苏午、黑虎依秀秀的提议,在马腿上贴了甲马,驱策着两匹马风一样地刮过了这处大镇子,往远方行去。 同一时间,直隶省某地深山之中。 林影绰绰,似有人潜藏于深林之中,窥视着此间的‘外来者’。 在那深林老树掩映之下,有一处只能容人侧身而过的山洞,隐约火光便从那处山洞之中传了出来。 山洞内。 李虎围着薪火盘坐在地。 许多穿着短打衣衫的汉子,一人抱着一个食盆,将手里的干粮撕碎了,丢进食盆冒着热气儿的汤水里,拿起筷子便呼噜呼噜大嚼起来。 这处山洞洞口极其狭窄,然而穿过那只容人侧身而过的通道以后,内里便霍然开朗起来,却是一处能容纳二三百余人的宽阔地。 此时这偌大山洞的角落里,堆满了粮食、肉干等物——这处所在,必然早被人发现,在内中储备食粮,终于在今时成了李虎及手下一众‘莲乡会’众的秘密据点! “赶紧吃。 吃完了就把王二脑袋他们换回来。 走了一天了,叫大家都吃点热汤饭!”李虎拍了拍身边汉子的肩膀,嘱咐了对方一句,见对方连连点头答应过后,他抬目环视起四周来,眼中流露满足之色。 这处据点,乃是他偶然经过当地,听闻此间有个叫‘牛尾巴洞’的传说,于是在山中多留意了一番,才终于找到。 他之后便令心腹‘王大脑袋’、‘王二脑袋’两兄弟,常常带些人来,将粮食储备在此。 而今朝廷派兵大索直隶省全境,真空家乡会教众又在此时趁机发难,李虎便带着手底下一百多号兄弟,在朝廷官兵自此地退离之时,抓住机会聚集在此,把一百多号兄弟暂且安置在了这处据点之内。 此地乃是他新发现的据点,料定真空家乡会众也绝找不到这里,大家皆可以在这里稍作安顿,等到大师兄那边事情结束,同门汇合之后,就是莲乡会反攻真空家乡会之日! (本章完) 正文 1186、皈依者(1/2) “真空使,我先吃饱了。 先去把我弟他们替回来。”坐在李虎旁边的汉子狼吞虎咽地吃完了食盆里的汤饼,他擦了擦嘴,一边打着饱嗝,一边向李虎说道。 李虎点了点头:“快去吧。” 那五短身材的汉子抄起身旁的兵刃,朝山洞里的莲乡会众招呼了几声,立刻就有十余个人放下食盆,聚在了他身后,众人鱼贯走出山洞通道,山洞内乱糟糟的动静响了一阵,就又逐渐平静下去。 周围只有众兄弟埋头吃饭的声响。 李虎靠山壁坐着,斑斓如虎纹的火焰在他身外隐隐流转,将他与周围那些血肉鲜活的莲乡会兄弟区分了开来。 距他不远处的粮袋旁,年纪已经有些大了、满头发丝斑白、背脊都有些佝偻的男人放下了自己的食盆,老人抬起一双浑浊的眼睛,目光转动着,看过山洞里的莲乡会众兄弟,最终将目光聚集在了对面靠山壁闲坐的李虎身上。 那老者脸上浮现一抹笑容,他扬了扬手里的食盆,与李虎打着招呼:“虎狱使,你不用一些饭吗?” 李虎微微张开眼睛,看向那个于他而言并没有甚么印象的老者,面上跟着浮现和善笑容:“老伯,我现在这个样子,哪里能吃得了东西啊? 我都很多年没用过饭食了。” “呵呵呵……真羡慕虎狱使啊…… 不是血肉之躯,就不用受饥渴贫病的困扰了。”老者端着手里空空如也的食盆,一边笑着与李虎言语着,一边穿过人群,到了李虎身边,也靠着山壁坐下,“虎狱使,这许多年来,不受贫病交困,没有饥渴之烦恼,再没有体会过切肤之痛…… 会不会忘了这些东西,其实对活人而言,都是与厉诡一样恐怖的东西啊? 没有哪个活人不畏惧这些的……” 李虎从身旁老者的言语里,听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意味。 他皱起了眉头,向那老者低沉问道:“老伯,你究竟想和我说什么?” 这时候,四下里吃饭的响动声忽然变得稀疏了一些。 周围有些人的目光游离着,好似有了心事。 那个老者此时笑着说道:“王大脑袋、王二脑袋这两兄弟各自有一双儿女,虎狱使您知道吗? 前些时日,真空家乡会搜寻到了他们两兄弟的儿女后代,把他们各自的女儿给杀啦,人头拿石灰腌好,给这两兄弟送了过来……” 李虎听着老者的言语,已然明白了甚么。 他霍地起身,欲要往外走。 这时候,坐在他身旁的那老者也跟着起身——那老者低着头,嘴里低沉地念叨了几句,紧跟着就他掌心里就燃起了一团橘色的火光! 火光方才燃烧而起,老者手掌上就浮现出一道道血管的纹络! 丛丛血管从他皮肉上浮凸而起,在他五指指尖交缠,一滴滴乌血跟着从他指甲缝里迸射而出,直接汇入那团橘色火焰之内! 橘色火光倏忽熄灭! 老者掌心一片乌黑——他便以这只遍布漆黑的手掌,朝着李虎胸口一下拍击而来——他的动作太慢了,其手掌都未临近李虎,便被李虎猛然间攥住手腕,将之抵得背靠着院墙,根本挣脱不得! 斑斓虎纹薪火从李虎周身涌溢而出,将他的面容都映衬得凶神恶煞。 但他压抑着流窜的薪火,张目怒视那老者,寒声喝道:“你也有父母家人、妻儿老小被真空家乡会抓住?!” “不曾有……” 老者即使被李虎抵在山壁上,已经动弹不得了,仍然还想挣扎着,给李虎造成哪怕些丝伤害! 他脸上爬满了紫青的血管纹络,整张脸都在这无数血管纹络映衬下,显得分外狰狞恐怖! 一滴滴污血在老者眼白之内晕染开,将他一双眼睛都晕染成了漆黑色! “伱有把柄被真空家乡会拿捏?!”李虎心中怒意奔涌,他咬着牙,仍在克制,以为眼前这个老者,会与王氏兄弟一样,有甚么苦衷! “不曾有……” 乌血从老者周身血管里迸射出,溅落在李虎周身一簇簇‘虎纹火’上,竟令他周身蓬勃燃烧的薪火,在此瞬变得黯淡了些许! “你有苦衷?!” “我没有父母妻儿,乃是光棍一个。 在此以前,亦在莲乡会兢兢业业做事,从不曾做过对不起莲乡会兄弟的事情——真空家乡会那里没有我的把柄,也无什么能拿捏我的手段…… 我没有苦衷……”老者摇了摇头,扬声说出一番话来。 听得其这番话,李虎忽然愣了愣神。 他心里的狂怒,忽然转作了彻寒——他盯住那老者,再次问道:“那你为何要害我?我与你没有冤仇!” “我是觉得——我们赢不了啊…… 我们已经赢不了,却还要跟着你们真空四使拼命……你们不会有生老病死,不会有饥渴疼痛……你们甚至不会死——我们却有这种种苦痛,种种恐惧如影随形…… 缘何要跟着你们去送死呢? 大家早就不想跟着你们了,我只是第一个——说出了大家的心声,做了大家都想做的事情!”那老者忽然咧嘴大笑了起来,蓬蓬血雾从他周身暴凸的血管纹络里炸散而出,朝着近在咫尺的李虎溅射、侵染而去! 李虎被老者一番话夺去了心神。 这一瞬间,他似感觉到周围有许多意味莫名的目光朝自己投来,那些目光落在他身上,叫他浑身皆生出如被针扎一般的感觉——他身形顿在原地,竟未在第一时间做出反应,躲避那自老者身上炸散开来的一股股乌血! 这一蓬蓬血雾,其实并非老者本身的血液。 而是其以特殊法门,引来真空家乡会‘无生老母’的‘炼世泪’,此般‘泪水’,专能浇灭薪火,克制李虎等人身上覆护的种种薪火,削弱他们各自的实力! 但李虎带领莲乡会众与真空家乡会众交手不断,对于如何躲避、防备这些‘泪水’,自有充足经验——他当下本来完全能躲过老者周身激射而来的‘炼世泪’,却在那个瞬间因老者所言,而被夺去心神,以至于涓滴炼世泪,尽数洒落在他周身! 他周身翻腾的斑斓虎纹薪火,便被这泪水浇灭出一个个乌黑的疮洞! 犹如一张虎皮被虫子蛀蚀了一样! “你这个叛徒!” 李虎身形倏忽变得朦胧,他猛然间怒吼一声,将老者抵在墙角的手臂骤然扬起,覆盖遍布些许疮洞的斑斓虎皮,好似化作了一道虎爪,一爪照着老者头顶天灵盖落! 却在这时,四周响起一片兵刃出鞘之声! 随后,惨叫声、薪火燃烧之声、火焰溅落入水滴的声响……种种不同响动一刹那遍布山洞各处,那些在李虎感受中分外鲜明的、投注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更在此时倏忽转变,充满了仇恨与恶意——一个个浑然淌落‘炼世泪’的莲乡会兄弟,攥着被‘泪水’与同伴兄弟血液混合着,涂抹在刀锋上的兵刃,尽朝着李虎直冲而来! “杀!” “真空四使才是一切的罪源!” “杀死真空四使,洗脱我们身上的罪孽,重归真空家乡!” “妻儿老小,都还等着咱们呢! 还不快动手?!” 李虎猛地转回身去,看到那些曾经的莲乡会兄弟,一个个面目狰狞地挥舞刀刃,朝自己砍杀而来。 插在山壁间的火把落在地面的粮袋上,将大袋大袋储存在这里的粮食都点燃了,那火光熊熊而起,映照得山洞里遍处皆是扭曲而猖獗的阴影。 还有许多同伴的胸口冒着血、脖腔子里冒着血、肚子里脱出几截肠子……就这样倒在了那些猖獗的阴影下。 更多的人、更多的莲乡会兄弟,被那浑身涌出‘炼世泪’的叛徒裹挟了,也都操起兵刃,没头没脑地朝李虎冲杀而来! 他们疯狂的叫喊声,令整个山洞如同一锅沸腾的水。 而李虎置身于这一锅沸腾的水中,却觉得自己的心神愈来愈冷,愈来愈冷! “我们四人视你们作兄弟手足,对你们掏心掏肺—— 你们却这样待我们!” “叛徒!叛徒!” 李虎怒吼着,他回头就看到那个老者,面上依旧带着畅快的笑容,毫无惧色——哪怕李虎无法杀死此间这般多的‘泪人’,但杀死眼前这个老头,依旧是轻而易举,可对方好似不怕死! “你为何不怕?” “你做了这种愧对良心的事情,你凭什么不怕!!” 巨大的迷茫击中了李虎的心神,他终究未有一掌拍死眼前这个老者,拽着对方,就化作一头遍体鳞伤的猛虎,以身上背负更多伤痕为代价,冲散了那些从四面八方冲向他的‘泪人’,直撞塌了半面山壁,在山石崩裂,尘土飞扬之中,扑出了山洞! 猛虎扑入山林,点燃沿途一棵棵野树! 熊熊薪火点燃了寂静长夜! 李虎拎着那老者,一路狂奔,他一双虎目遍处梭巡着,找寻王氏兄弟及他们带领的莲乡会众的影踪——他在丛林间左冲右突,却最终一个人都未见到! (本章完) 正文 1187、杀虎(2/2) “他们已经弃暗投明了啊,虎狱使……” 老者被李虎拎在手里,其在这连续颠簸里,已被去了半条命,此时已然气若游丝,但其面上依旧挂着那胜利者的微笑。 那笑容像是一根根铁针,对着李虎的神经狠狠穿刺! “你缘何不杀了我呢? 虎狱使?”老者见李虎渐渐停下脚步,他喘匀了气,又出声向李虎问道。 此时,天上月光皎洁如霜,洒在山间。 草木树影于四下交织着。 一阵山风吹来,带起了‘哗哗,哗哗’的响动。 像是林海翻腾,又似衣袂翻飞之声。 李虎周身薪火摇曳着,一滴滴漆黑泪水从他周身薪火上脱落,他蹲坐在了一块平坦的山石上,听着老者刺耳的言语声,于是低下头来,看着老者:“我先不杀你…… 你这样的孬种,你这样的叛徒,缘何会不怕死?我要弄明白这个问题…… 有人会给我答案。 我师兄会给我答案!” “虎狱使觉得我是孬种,是叛徒…… 或许虎狱使自己是错的啊…… 我不怕死,亦并非叛徒。 真正的叛徒,其实另有其人……”那老者回应着李虎的言语,他亦不知李虎的师兄能给对方一个甚么样的答案,他只能给出自己的答案。 他是这样以为的。 李虎并不言语,坐在那块大石头上。 浑身薪火如呼吸一般摇曳着,渐渐抖落那一滴滴‘炼世泪’。 随着炼世泪的脱落,弥生于李虎周身斑斓虎皮上的千疮百孔,亦渐得修复。 那老者看到李虎周身薪火渐复,眼中流露很明显的失望之色——他还以为这样就能杀死一位真空使,是他想得太简单了。 老者不甘寂寞,不愿李虎就此恢复了浑身伤势。 他便再次张口道:“虎狱使缘何停在这里?可是在等王氏兄弟他们? 说不定,他们这会儿亦在领着人,漫山遍野地找虎狱使呢!” 李虎垂下眼帘,眼中流转着冷森森的光,他盯着被自己一手按住,仰脸躺在石头上的老头,出声说道:“我此时虽然还不想杀你,但让你闭嘴也不是甚么难事!” 说着话,一缕缕薪火被李虎捻成线绳,在老者惊骇的目光下,穿过了对方干瘪的嘴唇,将其两片嘴唇缝了起来! “唔!唔!” 老者满眼怨愤盯着李虎,喉咙里发出含混不清的声音。 李虎看着老者这副样子,内心不知为何,突生出了几分快意。 而在他捻薪火为线绳,缝上地上老者的嘴唇,令之再难开口言语之时,四下里那些哗哗的响动声亦变得愈来愈密集,直至有人穿过大片被焚烧的山林,出现在这片山坡上的时候,那阵哗哗的响动声才渐趋于消寂。 王氏兄弟里的‘王大脑袋’,领着一些曾经的莲乡会兄弟,从树林里钻了出来,站在李虎对面数十丈外; 王二脑袋亦带着一些人马,出现在了李虎身后; 更多的真空家乡会、莲乡会众混在一起,钻出树林,出现在李虎的四面八方。 这些人员还在不断增加着,一层一层地将李虎包围起来,将这片山坡包围得水泄不通。 “虎狱使。”王大脑袋目光看向李虎,他眼神里还有些浓浓地愧疚,然而这般愧疚之色,终于随着四下里围拢来的人越来越多,而变得越来越淡,终至完全消无,最后王大脑袋-王全有的脸上,甚至有了些许戏谑的笑意,“我听说您漫山遍野地在找我,我就来了。” “之所以耽搁了那么久的时间,实在是因为我们想给虎狱使一个惊喜啊……”王全有身后密集的人群里,响起一个稍有些苍老的声音。 伴随着那个声音响起,王全有身后人群自动分开——穿着一身绸缎袍子,衣袍上绣画着黑白双龙的老者从中走出来,站到了王全有身前。这老者背脊佝偻着,头顶毛发稀疏,一副鸡皮鹤发的模样,但他开口言语起来,却是中气十足:“我们招来了众多熟悉虎狱使的兄弟,攒起了这支‘杀虎队’。 虎狱使,想必是迫不及待欲试试咱这支杀虎队的成色了吧?” 佝偻老者话语声中,黑漆漆的树林子里,伸出一支支黑漆漆的箭头。 那些箭头上贴着同样黑漆漆的符咒,弓手调整着角度,将箭矢尽皆对准了李虎。 李虎目光扫过那一道道从林间伸出的漆黑箭头,心中生出一阵阵寒意——他竟未察觉,自己不知何时起就已落入了真空家乡会的局中,自己直至此时才明白过来! “你欲杀我——又预备付出多少代价?”李虎眯起眼睛,一缕缕斑斓虎纹薪火从他周身气孔中飘发而出,在虚空中不断汇集。 一头巨大若山的虎影踞坐在李虎身后,虎目之中,火光熊熊,凶相毕露! “虎狱使是觉得这些‘泪咒’还不够浇灭你那满身薪火吗? 那你看看这个?”身形佝偻的老者闻听李虎所言,他冷笑了几声,稍一扬手,一阵车轮轧过山石、车轴吃力地转动开来的声音,就自深林之中响起。 一尊尊如黑铁铸造,蹲在排子车上的棺材,被诸多真空家乡会众奋力推出了山林。 黝黑的棺材周围,缠满了铁索,铁索上缀着一道道长条形的铭牌。 铭牌碰撞锁链,叮当有声。 那铭牌上隐约浮现银白的纹络,与森林里探出的一道道箭头上贴着的符咒纹络别无二致。 “无生老母三十六‘泪身’,也被我请动了。 它们够不够请虎狱使上路啊?”佝偻老者笑眯眯地向李虎发问,他看着李虎越发凝重的神色,似是忽然想起了甚么一般,一拍手道,“虎狱使若是觉得这些泪身都不够,我们还请来了其他的援手,虎狱使,你看——” 佝偻老者扬手指向李虎的侧后方。 李虎都未侧头去看,便首先闻到了一阵强烈的尸臭味。 浓郁的尸臭味随风卷荡而来之际,山坡上就传来了一阵喇叭唢呐吹吹打打的声音,那阵乐器声,在这长夜里尤显聒噪与凄厉。 “红哀会的一位‘哀神’,得知我们欲筹措‘杀虎队’,主动加入了进来。 老朽已经与红哀会的朋友商量好了,待会儿会尽力保全你身上的‘虎狱薪火火种’,到时我们双方可将之对半平分。 虎狱使应是清楚罢? 你们真空四使,不论是于真空家乡会,还是红哀会而言,那都‘浑身是宝’啊。 身上脱落的薪火可传续于活人,炼作‘泪咒’,上供到真空家乡去,可供‘无生老母’,凝练‘泪身’——你们那位大师姐的遗蜕,更是被教首拿来演化出了整个‘真空家乡’,今下,我们就只未有利用过你们的薪火火种了。 你们的薪火火种,比之寻常薪火火种而言,必然更加不同凡响——” “白常青! 我纵是死,也要先杀了你!” 李虎骤然咆哮出声,他提起地上的老者,猛然间化作一头如小山般的斑斓薪火巨虎,直朝着那佝偻老者——真空家乡会首领‘白常青’扑了过去! 轰! 薪火如洪水决堤! 斑斓薪火之中,浮现一道道人影,随着这道洪流围绕向了‘白常青’——那一道道人影临近白常青之时,又陡地化作一道道虎爪,从各个方向围堵白常青,犹如虎神降牢狱! 轰烈薪火席卷之地,诸多真空家乡会众、莲乡会叛徒眼露惊惧之色,纷纷退避! 白常青直面这威严虎狱笼罩而来,却勾着嘴角冷森森地笑了几声:“你还能翻得过这山去?!” 话音一落! 他手掐法印,一缕缕漆黑焰火从他周身气孔中飘散而出。 那火焰与薪火性质类似,然而却带着更浓烈的‘末劫’之气息——熊熊薪火在白常青身后短瞬间聚成一座漆黑大山,大山之顶,有一滴血珠滴落。 看似微渺不可察的一滴血泪,滴落在黑山之顶,却将雄伟黑山从顶上至于山脚下,尽数染成赤色! ‘大哭灵山’! 如血玉般瑰丽的一座‘泪山’冲出白常青头顶,压住了那瀑布般冲刷而来的熊熊薪火——白常青从容后退,口中发出指令:“放泪咒,给我钉死了他!” 绷! 唰唰唰唰唰! 一支支箭矢脱离弓弦,从四面八方攒射向了李虎! “啊啊啊啊——” 箭头上,符咒霎时化水烟消失。 虚空处处,却有一个苍老妇人的大哭之声乍然响起! 与这黑天黑夜融为一体的‘泪水’,在瞬息间混成了泪海,滚滚泪海扑向化作斑斓猛虎的李虎—— “谁敢杀他!” 轰! 金红辉煌薪火撕裂黑夜! 如山般的火焰轮从天而落! 火焰轮中,伸出一道道如玉藕般的手臂,抓持着金刚杵、紫金锤、金刚铃等种种法器,猛然间挥舞起来,直接将那座压住李虎一道虎爪的‘大哭灵山’摧灭! “嗡!巴杂!嘿!嗡!巴杂!詹杂!摩诃噜呵呐吽嘿!” 大势至菩萨心咒响彻山野! 金红焰火缭绕于李虎周身,刹那在他身上凝成了一件甲胄! 火焰轮烧破苍穹。 巨轮之中,俏丽少女盘腿端坐。 在她头顶,如月光般皎洁的火焰倾盖四下,却将四周翻腾倾覆而来的‘泪海’尽皆冻彻——月轮之内,李青苗面含愠怒,双眼直盯着白常青:“白常青,狼心狗行,背信弃义,先去黄泉里为真空教首探路!” 她提起一盏灯笼—— 灯笼里,黑火摇曳。 她以灯笼指向簇拥在白常青周围的诸多真空教众、莲乡会叛徒,及至那一个个再次弯弓搭箭的弓手:“你们也速去! 速速去死!” 嗡! 那盏铁框灯笼内,本只有一缕微弱火苗的黑火,忽然间震颤开来! 漆黑火柱贯通霄汉,猛然间飞旋入人群之中! 诸多叛徒、真空教众浑身流淌下滚滚乌黑泪水,在转瞬间变作了一个个‘泪人’,可他们的‘泪水’,却难浇熄那道漆黑火柱! 反在火柱覆盖之下,如一根根蜡烛般被点燃,被‘融化’! “饶命啊!” “黑殃来了,快逃快逃!” “啊啊啊啊啊——” 白常青一把抓住身边的真空教众,将之投向那道盘旋而来的漆黑火柱,他眼见真空四使一瞬间齐齐出现,脸上也禁不住流露恐惧之色! 他一边以身边人作为牺牲,抵挡直冲而来的漆黑火柱,一边连连后退,口中叫嚎不已:“开棺起泪身!起泪身! 红哀会的朋友,此时不动手,更待何时?! 等到我们教首亲至——四使皆要在此沦亡,你们也休想再分一杯羹了!” “呵呵呵……”白常青话音未落,那山坡上被众多乐师、随员前呼后拥着的大红轿子里,便传出一阵轻笑声。 轻笑声中,一缕缕紫红阴森的火焰从诸多乐师、随员、轿夫身上涌了出来,将这众多腐尸点燃成一根根火炬! 紫红焰火激烈燃烧中,尸臭味愈来愈浓。 在那火焰的不断熬炼之下,原本没有影子的众多随员脚下,皆蕴生出一道道猩红的‘影子’——那一道道猩红影子,更像是某种化不开的油漆,漆刷过了山野间的荒草土石,将红轿子周围都染成猩红! 覆盖方圆数十丈的‘红漆’,猛然间收缩,汇聚于红轿子内! 四下里所有被紫红火焰点燃的随员,身上火焰倏忽熄灭,尽皆倒在红轿子周围。 那顶红轿子骤然四分五裂! 一双皮包骨头的‘纤细手臂’从破碎的轿子里骤然伸出,这双手臂关节扭转着,猛然间伸过三五里的范围,抓向薪火覆护中的李虎! 苍白手臂在临近熊熊薪火的一瞬间,地上便被映照出了一道似被漆刷作手臂状的‘红漆’。 细长手臂状的红漆,倏忽探入了薪火之中,竟压得李虎周身薪火在刹那间剧烈摇晃了起来,随着薪火的摇晃,地上生出更多手臂状的、或短或长的红漆,一道道红漆抓扯向汇集起来的真空四使! 哗啦!哗啦!哗啦! 在此同时,那缠绕着一座座铁棺、挂满泪咒铁牌的锁链如蛇般游曳起来,渐次从三十六具黑铁棺上脱落。 一道道锁链,缠绕住周围逃散的真空家乡会众脚踝。 (本章完) 正文 1188、天帝戈矛(4k,1/1) 被缠绕住脚踝的人们,便尽皆立在原地,自身性意里不断淌出‘炼世泪’,那泪水浸过了他们周身血液,化作乌黑之色,在他们脚下弥散。 他们渐渐形销骨立,化作一具具皮包骨头的干尸。 而他们脚下浓稠如蜡泪的‘泪泊’中,响起迷茫的呢喃:“真空家乡,无生老母……” “真空家乡,无生老母……” 低回迷茫的呢喃声里,从一座座铁棺材上逐渐脱落下的的漆黑锁链,好似化成了一道道游动的黑蛇,这无数道黑蛇,一端连着那些排子车上的铁棺材,一端则扎入那些不断浮现出一张张人脸、发出迷茫呢喃声的漆黑‘泪泊’中。 泪泊不断缩小。 一具具铁棺震颤开来。 一根根铁钉在三十六具棺材剧烈的震颤中,从棺盖上纷纷脱落。 三十六副棺盖像是被棺内之人猛力地推举了起来,被从棺材之上骤地掀开去,棺盖横飞而出,砸落在四下的荒草野树丛中! 棺材之内,浓稠如沥青的黑液不断冒出气泡,每一具棺材内的黑液表面上,皆浮凸出或男或女的模糊人形——而这一个个模糊人形,就在黑夜不断沸腾,不断冒出气泡的时候,被液体无声息地‘煮透’、‘煮烂’,直至完全化散在黑液之中,再没有丝毫痕迹留存! 雪白的手臂在棺材里的男女人形尽皆‘融化’之时,跟着从那平静的黑液表面之下伸了出来,向天空延伸。 一双双雪白手臂竞相从那不生一丝涟漪的黑液表面下伸出来,它们在半空中绞缠着,相互攀附着,竞相往天顶延伸。 这无数双手臂牵连起了水面上的漆黑人身,看起来仅能用以收殓一具尸骸的铁棺材,此时包容的黑液表面下,竟爬出了十余个浑身漆黑,唯有双臂雪白的‘泪人’! 每一具铁棺内,皆有少则十余个,多则数十个泪人相互绞缠,竞相往天空中攀爬。 它们变作了扎根于铁棺之内的‘泪树’,随着这棵泪树的树冠不断收缩、绞缠,泪树就变作了一座座‘泪山’! 三十六座泪山交叠连绵,环绕这片山坡。 三十六座泪山顶上,一个个血红的人影捂脸悲泣着。 那些人影的啜泣声,在虚空里层层叠叠地传荡开来。 赤红色的‘炼世泪’从泪山顶上流淌而下,化作一道道蜿蜒于诸座泪山上的溪流,那血红色的溪流在山脚下竞相弥漫,倾覆了沟壑山谷。 血红泪水弥漫之地,便有大哭声不断响起。 大哭声里,又有许多朦朦胧胧的血色泪山,从欲淹没群山的泪海中生长而出,层层叠叠地环绕着那三十六座泪山,无数朦胧泪山顶上,都有隐约人影晃动着,捂脸悲泣。 这环绕百千重泪山的山野,这充满悲泣之声的山野,叫人恍惚间生出自身已不在人间,而沦落于另一个浸满悲伤之世界的感觉! 真空家乡会首领白常青,在众多真空教徒簇拥下不断后退,远离那道飞旋而来,点燃无数真空教徒,乃至大片炼世泪泊的漆黑火柱——他陡然间听到开始在四下里弥漫开来的悲泣之声,一转脸,看到三十六座泪山忽然自四面八方升起,三十六座泪山之后,更有重重泪山投影于此间——白常青原本还有些惶恐的心,此下倏地定了下来! 他跟着停住脚步,冷森森地看着那道飞旋而来,凶威极盛的漆黑火柱,冷笑着道:“三十六泪身已现,教首已然驾临此地! 黑殃使,今下你们真空四贼与本教之间的争斗,确该要分出结果了! 你等真空四贼,今日注定沦亡! 真空家乡会,注定大兴天下! 真空家乡,无生老母!” “真空家乡,无生老母!” “真空家乡,无生老母!” 诸多真空家乡会众挥舞着武器,纷纷高声叫喊起来。那萦绕在天地间的悲泣之声,都遮盖不住他们叫喊声中的狂热! 白常青搬出‘真空教首’之名,着实令在场众多被真空四使吓住的真空教徒心神振奋了起来! 三十六重泪山一瞬笼罩此间山野,更为他们增添了深厚底气! 狂热的叫嚎声中,李青苗、秀秀、黑虎身上飘发薪火,与那留有珠儿部分念头的漆黑火柱相互交融,漆黑而炽烈的火焰游行于诸色薪火当中,驱赶、抵御着一道道探入薪火之中的红漆手臂,四者身上燃烧的薪火晃动得越发激烈,引致四下阴影里弥生出的红漆手臂越来越多—— 如同蛛网一般,将四者团团网罗! 远处,倾淹山谷的滚滚泪海,裹挟着无数道泪山、泪山投影,朝着半坡上的真空四使倾轧而来,那一座座遍布蜿蜒血流的泪山顶上,血色人影倏忽化作炽白色——如同一根根红黑交织的‘蜡烛’,在此瞬点亮了白色的火苗! 一缕缕炽白色火光,映亮寂暗天穹! 那天穹上! 一尊尊佛陀塑像密集排布,形成了一堵天幕浮雕之墙! 这堵横断了天幕的浮雕墙正中央,缓缓浮现出一道十字,那十字在群佛之墙中央缓缓转动,在转动过程中,化作了‘卍’字印! 面目慈和、一身灰色衣裳、拄着龙头拐杖的‘老妇人’,拄着拐杖,脑后卍字轮盘旋着,站立于天地中央! “无生老母!” “真空家乡,无生老母!” “草民诚心叩拜无生老母!” 苍穹下的诸多真空家乡会众,看到那脑后转动卍字顶轮的老妇人,一个个神色越发狂热,有些人激动得直接跪倒在地,朝着天中央的‘老妇人’不断叩拜! 那妇人的面容,便在无数人诚心诚意叩拜之下,越发慈祥。 每个人看向它,都好似看到了自己的慈母! 这时候,一个声音在不断叫号、叩拜的人群中响了起来,那声音并不大,却传彻了山野:“真空统合归一之时,‘救世宝船大圣’便会于此降临。 无生老母颁下法旨——今日,就是‘救世宝船大圣’、‘持钥圣人’降世之时。 真空四贼,尽皆授首。 万般生灵,虔诚恭请‘救世宝船大圣’降世! 诛贼! 请圣!” “诛贼!请圣!” “诛贼!请圣!” 那个声音才一落地,四下人群纷纷景从。 眼见得‘无生老母’显圣的真空家乡会众,挥舞着手中的兵器,如同受了种种加持一般,悍不畏死地朝着真空四使冲了过去! 更多的弓手、真空家乡会众、莲乡会叛徒簇拥在白常青周围,被那重重泪山覆护着,将冷森森的目光投向了青苗、秀秀等‘真空四使’,仿若他们四个已经被彻底诛灭! 白常青却在此时侧开身子,朝身前虚空躬身行礼:“拜见教首!” 周围教众左右四顾,神色惊疑,皆不敢怠慢,跟着朝那片虚空跪拜行礼:“拜见教首!” 轰隆! 环绕此间的血红泪海骤生狂澜。 犹如冰雪堆积形成,散发莹莹白光,照亮了当下这深暗之夜的巍巍高山陡自泪海中央徐徐升起——雪色高山在一瞬间超越了所有泪山、泪山投影的高度,耸立于群山最中央,受群山簇拥! 一朵朵如烛火、似泪光的光焰从那白光巨山上,一直延伸到白常青与众教徒行礼叩拜的虚空中! 哗啦!哗啦! 光焰摇曳间,似有长河奔流之声。 朵朵光焰里,偶现出一个个男女老少的身影。 最终,一个须发洁白、肤若雪色的少年人从一朵光焰中走出,从白常青、诸真空教徒身畔经过。 白常青并诸真空教徒皆将伏低的头颅转向那少年人的背影,为表示自身的敬畏,久久不敢抬头——直至白常青感觉到‘真空教首’的气息逐渐远去,他方才抬起头来,望着那道浑身散发着白光的白发少年身影,一挥手臂:“诛贼!请圣!” 他追随那道白发少年身影,带着诸多拥趸,朝‘真空四贼’冲杀而去! 天地之间! 悬立泪山重重! 无数刀兵,尽向真空四使挥舞! 白发少年人迫近被红哀会‘哀神’缠住的青苗、秀秀等四者,他的身形猛然间膨胀开来,化作了一颗散发着无量白光的泪珠儿,泪珠儿落向青苗、秀秀、黑虎身外覆护交织的熊熊薪火—— 冲天而起的薪火因这一颗泪珠向下‘滴落’而剧烈收缩! “哈哈哈哈——”白常青咧嘴大笑,亦在此时临近了青苗等四人! 李青苗看着白常青,神色安静。 秀秀转过头去,似是想在这重重包围中找寻到甚么。 李虎按住亦在咧嘴大笑的老者,满眼悲愤与狂怒——盘旋于三个阴喜脉弟子身外的黑殃之火,倏忽收拢进了李青苗手里提着的灯笼里! 薪火在这一瞬间黯淡到极点,已有风烛残年之相! 这时候,一个声音在重重泪山间传开来,声音平平淡淡,却叫此时真空教徒胸中狂烈如火的气焰,倏地一滞:“都到齐了?” “嗯,我已照你说的,封锁群山。”另一个声音回应道。 “好。” 话音落地。 轰隆! 一道炽白雷霆骤自重重泪山之外、真实世界中的某座高山上乍然亮起,这雷霆从高山上奔腾而来,如同天帝的戈矛,瞬间扫灭几重泪山投影,在‘白光泪珠儿’行将滴落进那近乎黯灭的一团薪火中时,以更恐怖的速度刹那抵近白光泪珠,朝其贯刺而去! 嗡! 化作那白光泪珠儿的‘真空教首’,一霎又转回白发少年身形,猛然侧身退避数十丈,避过了这道如天帝戈矛一般的炽白雷霆—— 护拥于他身后的无数真空教徒,却远远没有他这般快的反应! 皆被这一道炽白雷霆摧炼作劫灰,随风湮灭! 雷霆朝远处劈落而去,将‘真空教首’身后数十丈范围化作白地,将近三成真空教徒,在这一道雷霆长矛贯刺之下,灰飞烟灭! 轰隆! 一重‘真实泪山’被炽白雷霆贯穿,在雷光电丝不断蔓延翻腾间,无数泪人被摧炼为熊熊火光! 大火包围泪山! 泪山瞬间崩塌! 独留那一道雷霆扎在大地山峰之中,迤逦数百丈! 雷霆扎根于大地之上,若火树银花! 这繁茂大树一根‘树枝’上,还贯穿了一颗大张着眼睛的头颅! 白常青仓皇逃窜,险之又险地避过了那一道‘天帝戈矛’,他转头望向雷霆巨树某根树枝上贯穿的头颅,心神悚然! 那是、那是真空教首指为‘救世宝船大圣’、‘持钥圣人’的某个真空教徒。 那可能是真空教首俗世里的某个子侄! 就这么死了?! 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更深彻的寒意从白常青骨髓之中漫溢出来,瞬间在他四肢百骸间弥漫,他抬眼看着重重泪山外的那重现实高山。 高山上有两道人影。 其中某个人影,以一道雷霆戈矛将‘大哭灵山世界’打穿,使之不得不与现实世界连接起来了! “呜——” 这时候,一阵似鬼哭,如虎啸的声音从现实世界中传至大哭灵山世界当中。 伴随着那阵阵鬼哭与虎啸交替响起的声音,漆黑劫影从大哭灵山世界被撕裂的‘豁口’中漫灌进来,顷刻间在泪海之上铺开,凝聚作一座座巍峨高山! 重重漆黑高山,犹如一头头盘踞的猛虎! 一道高壮身影拎着一柄漆黑长刀,在劫影化成的群虎簇拥下,踏足大哭灵山之内,在他身旁奔腾的群虎,啸叫着直扑向山坡上的红花轿—— 披着红盖头,着一身斑驳褪色的‘凤冠霞帔’的哀神衣袖里,伸出细长手臂,朝那被群虎簇拥的高壮身影抓扯了过去! 唰! 高壮身影一刀斩落细长手臂,及至地上弥生出的红漆影子! 他身后忽然浮现出一道穿着黑袍的曼妙女子身影,那女子身影愈来愈高,近乎接天连地,那美丽的洋人女子朝着‘哀神’伸出了手—— 立在一片如血泊般的红漆中央的哀神,衣衫表面上忽然浮现出密密麻麻的裂缝! 它暴露于空气中的那双细长灰白的手臂上,裂缝更多,有污血从裂缝中不断淌出——它整个像是一堆腐肉般融化在了那滩红漆里! 那滩红漆忽然收缩。 周围的‘炼世泪’漫淹过来,要将那滩红漆覆盖! 今天比较累,只有一更! 正文 1189、师兄(一)(1/2) “呵呵呵……” 炼世泪完全覆盖住了那滩红漆,虚空中响起女子的轻笑声。 轻笑声中,泪海徐徐涌动,一个身材凹凸有致的女形从泪海中站立而起,猩红的泪液覆盖在这道女形身上,变作一身鲜艳的凤冠霞帔,‘新娘’站在滚滚泪海中央,身形随泪海浮沉摇晃,在四下虚空中摇晃出许多残影。 那些残影身上的嫁衣斑驳脱色。 强烈的怨气将这一道道残影点燃,阴惨而紫红的火焰倾覆海面,随着海波反而包围向了被群虎簇拥的高壮青年人——李黑虎。 在此同时,须发皆白的少年真空教首出现在了‘新娘子’身侧。 ‘新娘子’秀白的手掌,抓住白发少年垂在身旁的手掌,泪海之中,一具面目狰狞、充满怨气的男尸被炼世泪凝聚成的泪壳包裹着,由泪海推送到了白发少年教首脚下。 嗡! 一根根猩红丝线以白发少年教首与那新娘子为中心,朝四面八方铺散! 漫溢入此间的‘红修女’诡韵,被一缕缕猩红丝线勾牵缠绕着,反而将之转化为紫红焰火——铺天盖地的紫红焰火倾轧向了李黑虎与他前头的青苗、秀秀等人! 轰隆! 又一道炽白雷霆贯穿进‘大哭灵山世界’当中,将此间翻腾的紫红焰火尽数缠绕、搅碎! 令之彻底化为虚无! 哗哗哗—— 雷声滚滚,如千鸟鸣啼。 一缕缕雷龙电蛇摧灭了所有红线,向着红线中央站立的‘新娘子’覆压而去! 白发少年教首抓住了‘新娘子’的手掌,一道道以炼世泪凝成的手臂,从‘新娘子’脚下泪海中伸出来,将‘新娘子’层层叠叠地环抱覆护起来,把‘她’拖往泪海之下! 咔嚓! 正当‘新娘’被不断流淌的泪壳包裹,行将落入泪海中时,那从四面八方蜿蜒游曳而来的缕缕雷光电丝,猛然间凝聚作一道模糊人形! 白发教首陡见那道模糊人形,一双白眉倏地扬了起来! 他未及反应,便看到那道雷光聚化而成的模糊人形忽然伸出一道手臂——那手臂化作一道龙爪,一把按住了逐渐沉入泪海之中的‘新娘子’肩膀—— 轰隆! 那道由雷光聚化形成的模糊人形,在按住‘新娘子’肩膀之时,倏忽贴附在了‘新娘子’身后。 雷光人形模糊不清的面庞上,浮现出一双冰冷无情的眼睛。这双眼睛注视着近在咫尺的白发教首,而后徐徐以双臂扼住自己的咽喉——因雷光人形完全贴附在了新娘子身后,‘他’此时举臂扼住自己的肩后,‘新娘子’也不得不抬起双臂,掐住自己红盖头下的脖颈—— 就在白发教首眼睁睁注视之下,雷光人形操纵着那‘新娘子’的双臂,将‘新娘子’的头颅从脖颈上‘端’了下来! “呀啊啊——秦郎,救我——” 新娘子身上剥脱泪壳,转瞬间变作一道一身血衣的厉诡! 这厉诡已经‘身首异处’,它血淋淋的双臂,捧起了它的头颅——它都未来得及散发死劫规律,便被身后雷光人形彻底禁锢,陷入沉寂! 而在它端起自己颈上头颅之时,一股黑烟便自它颈腔中冲出,盘旋上天穹,黑烟之中,传出一个女子惊慌不已的求救声! 白发教首一手并成剑指,指尖燃亮一缕微白火光,要将盘旋于黑天之中的黑烟收摄于火光之中! 但是,那方才禁锢住血衣厉诡的雷光人形,同时伸出剑指,屈指一弹——就在白发教首指尖火光临近那股黑烟之时,先一步将之劈炸成虚无! 虚空之中,传来阵阵鬼哭! “啊啊啊啊!” “我好恨!” “缘何不救我,缘何不救我!” 随着雷光将最后一缕烟气都绞碎,这些鬼哭之声也尽皆散去了。 但在此同时,周围却响起一声声惊惶呼喊:“教首!” “教首小心!” “小心呐!” 白发教首闻声,骤地低眉看向身前的雷光人形。 这道人形背负起身首分离的血衣厉诡,一只手在白发教首一无所觉的情况下,反过来抓住了白发教首的一条手臂—— 白发教首整张脸都猛地‘皱’了起来! 那些细密的褶皱从他的面庞上一直往下蔓延过脖颈、胸膛,乃至他的手臂、四肢——他在一瞬间好似变成了被烈火烧炼得即将融化的蜡烛! 并且,他身躯各个部位也确实在融化入泪海之中! 唯独被雷光人形攥住的那条手臂,此下仍旧完整,在雷光禁锢之下,没有出现一丝褶皱,没有丝毫融化的迹象! 哗! 雷光尤在顺着那条手臂,朝着白发教首的肩膀蔓延过去! 白发教首的身躯骤地化作一滩烛泪,融入到泪海之中——只剩他那条被雷光人形抓住的手臂,断口处淌出淋漓血液,森白骨茬就显露于手臂血肉簇拥包裹之间! 哗哗哗! 泪海猛然间翻腾开来。 重重泪山随泪海翻腾而移换方位,企图遮挡住那道被雷光贯穿的豁口! 天顶上,端居于诸神灵佛像最中央、脑后有卍字轮转动的慈祥老妇人缓缓捂住自己的面孔,老妪悲哭之声响彻大哭灵山世界! 一缕缕血液从老妇人指缝间流淌而出! “呜呜呜呜——” “啊!” “哇哇!” 泪海中,无数真空教徒跟着嚎啕大哭了起来! 他们浑身淌下漆黑的泪水! 泪海‘水位’层层抬升,逐渐要淹没一个个真空教徒,要淹没这片山谷,将此间化作一片黑与红的泪水交融的海洋! “老母在天盘,两眼泪涟涟。 天下男和女,至今不回还。 无生母在天宫两眼垂泪,泪频频往下倾浸透衣衫。 自从咱在灵山母子失散,至如今六万年不曾回还。 想儿女想的是眼前活见,想儿女想的是心如刀穿。 ……” 嚎啕大哭声中,隐约浮现出有人低声诵持《无生老母大哭灵山真经》的声音,在那声音里,泪海海面上浮现出一张张人脸,那些栩栩如生的人脸注视着抓着一道血淋淋手臂的雷光人形,尽皆无声地流淌着眼泪—— 所有乘泪海而行的真空家乡会弟子,一旦与泪海海面上那些默默垂泪的人脸相视,浑身便会淌出大量泪水,自身的血肉与性灵尽皆化为泪水,融入泪海之中——可那道被无数人脸注视着的雷光人形,在这无尽悲怆目光之下,却没有一丝变化! 它倏忽收拢作一道雷光,投向远方! 这个瞬间,一条条手臂如蟒蛇般伸出海面,抓向那道雷光! 咔嚓! 雷光穿空而过! 所有泪之手,尽皆扑了个空! 那道雷光,落入一个高大人影手中。那人收摄了那一缕禁锢着一道身首分离之厉诡,以及白发教首一条手臂的雷光,在重重泪山间显出身影。 重重泪山阻不住他的脚步,他才迈开步子,下一瞬就出现在了那朵在泪海中摇摇晃晃的薪火之前。 轰! 覆护着青苗、秀秀、李虎的那朵薪火,猛然间爆发来开,摧开了四下的沉黯,在‘大哭灵山世界’之中大放光华! “哭甚么哭? 还不到你们哭的时候。” 那人的声音传彻整个大哭灵山世界! 盘旋于此间的悲哭之声,忽然停滞了下来! 那些浑身不断涌出‘炼世泪’,身形渐渐形销骨立,眼看就要化在泪海之中的真空教徒、莲花乡会叛徒们,也都倏地止住了哭声! 他们心中充满了庆幸——虽然自身死后亦能归于真空家乡,可这些人还没活够,还不想就这么死了! 敌人在此时出现,反而延缓了他们死亡的进程,他们当然庆幸无比。 这般庆幸引得他们纷纷抬头将目光投向那道高大身影,想要看看,正好救下自己的那个蠢笨敌手,究竟长甚么模样? 诸多徒众得偿所愿。 他们尽皆看到了苏午的身影。 在熊熊薪火映照下,苏午的面容甚至都被诸多真空教徒所看清,以至于苏午手中拎着的那条血淋淋手臂,都在众人目光下变得分外清晰。 诸多真空教徒倏地收回了目光。 他们内心生出些不祥的预感。 “师兄!” “师兄!” 苏午听到身后众师妹师弟们的唤声,他回过头去,看见青苗、秀秀面上带着笑意,看到李虎瘪着一张大嘴,满脸泪水,一副在外受了欺负的孩童,看到自己家长的样子。 他向青苗、秀秀点了点头,随后面色柔和地看向李虎,开口道:“不用担心,今天的事情已经结束了。” “哇——师兄!”李虎一听苏午的话,顿时哭声更大,哭得满脸鼻涕眼泪的,叫秀秀看得直皱鼻子。 李虎嚎啕大哭着,抽抽噎噎地道:“他们太欺负人了,师兄! 我待他们那么好,他们反过来就跟别人了,师兄——我心里难受啊——” “他们欺负你,我会叫他们付出代价。 狗剩,别难过了。”苏午耐心安慰着李虎。 在这重重泪山环绕之下,他的身形挡住了翻腾倾淹的泪海,给几个师弟师妹带来了无比坚实的安全感,以至于李虎一看到他,就再也维持不住脸上的神色,像个孩童似的大哭了起来! “师兄,你问问他们,问问他们为什么要背叛我们?” “好。” “师兄,你再问问他们,问问他们我待他们不好吗?” “好。” “师兄,你问他们,我德行有亏吗?他们这样待我?” “好。” “师兄,我没有问题了。” “嗯。” 苏午转回身去。 (本章完) 正文 1190、斩立决(2/2) 大哭灵山世界之中,泪海翻腾无声无息,此间一切都是寂静的。 而在这时候,李虎的大哭声就变得分外突兀,以至于他的三个问题,都被诸多真空教徒、莲乡叛众听到了耳朵里。 徒众看着那道挡住泪海倾翻,比山还要稳固的身影,见其背对着一众敌手,耐心地听过了师弟提出的三个问题,一时都更加沉默,不知该作何反应。 此般行为,在这个时候,总是有些可笑的。 但没人能笑得出来——别人随随便便就能挡住泪海倾覆,几道雷霆就打落了红哀会一尊哀神,贯穿了大哭灵山世界,撕下了教首一条胳膊……谁遇着此人的时候能笑得出来? 白常青躲在泪山投影后,听着‘虎狱使’满腹委屈地哭泣着,向其所谓‘师兄’告状,内心更生出难以言喻的荒谬感。 他偷偷从泪山投影后探出头来,看到那道只身挡住泪海倾覆的身影,拦在真空四使身前,心里生出的荒谬感,倏地消失无踪,紧跟着,一个念头便在他脑海中浮现,再也挥之不去。 我怎么没有这样的兄长、师兄? 白常青脑海里正转动着念头,背后忽生出阵阵寒意。他慌忙扭头看去,就见一个穿一身交领道袍的花白发老者正站在自己身后。 那老者面孔上没有眼睛,本属于眼眶的部位,此时被一层薄薄的皮膜覆盖着。 看到老者的一瞬间,白常青就直接躬身拜了下去:“拜见教首!” 先前的白发少年人乃是‘真空教首’,今下这个花白发没有眼睛的老者,同样亦是‘真空教首’,真空教首有许多个,白常青最为熟悉、最常见到的就是眼前这位——只是这位的眼睛怎么不在脸上? 它去了何处? 花白发老者静静站立在白常青身后,对于白常青的拜见无动于衷。 白常青亦不敢起身,便只能躬身低头站着,听到重重泪山之后响起的言语声—— 重重泪山之后。 一条手臂齐肩而断的白发少年真空教首从泪海之中显出身形,‘他’目视着站在真空四使之前的苏午,面上终于有了些许生动表情,不再似从前一般冷漠,带上了些许笑意:“阁下手段不俗,你我争斗,断然不会轻易分出结果。 若是你我两败俱伤,反倒会令白莲教其他派支尽收渔翁之利。 你自灵山之外而来,应能看到外面已经诸多白莲派支在此方汇聚。 不妨你我就此休战,我放你与你那四位同门离去,我们之间恩怨,就此一笔勾销如何?” 白常青听到那白发教首所言,低垂的头颅上,目光微微转动。 他实力远远不及真空教首,不然作为真空家乡会首领,也不至于在面对教首之时,如此卑躬屈膝,但当下形势,他还是看明白了些许—— 教首开始说话,开始讲道理了! 其既开始讲道理,正说明当下情况,由不得其‘不讲道理’! 到了此时,白常青亦希望双方争斗就此结束——他是为捞取功劳而来的,不是为送命而来的! 他屏息凝神,竖着耳朵,听到那真空四使的师兄平淡的言语声。 苏午看了看自己手中那道血淋淋的手臂,抬眼看向一身雪白浑然不似活人的白发少年人,口中道:“你觉得,你我之间恩怨,一笔勾销得了吗?” “只要愿意沟通,总能化干戈为玉帛。”白发教首面上笑意更浓。 “你当下之人身,并非你之本尊身。 依照我的师妹们所言,你已将自身与无生老母诡性相合,成就‘真空道化身’——此或许才是你的本尊身。当下这具示现于我眼前的,不过是你在人间行走的众多人身之一罢了。”苏午徐徐出声,转而说起了其他话题。 白发少年真空教首注视着苏午,他实看不透对方,所以才愿意与对方勾销恩怨——可对方好似已经看出了他的一些虚实。 苏午继续道:“不过杀你一具人身,与杀你所有人身,于我而言没有甚么区别。 你害我同门至此,如此欺负他们—— 既然如此,不妨待我杀净了你的人身以后,我们再谈勾销恩怨之事罢!” “什么?!” 苏午话音未落,白发断臂教首神色陡地变得冰冷,他看着对面青年人,立刻将自身沉入泪海之中,以防备对方可能‘暴起发难’! 然而,苏午却只是平淡地看着他,任凭他将自身沉入泪海之内。 他这般紧张的动作,反而成了笑话! “跑的了和尚,跑不了庙。”苏午看着渐渐平静下去的那片泪海,如是道。 轰隆! 一道灿白雷霆撕裂大哭灵山世界,将这世界中的一座泪山劈成烟气消散——雷霆树立于苏午身后,如同存在于这世界中无可弥补的裂痕! 裂痕之内,一道恐怖形影忽然探出手臂! 那道脚踩着无数恐怖厉诡京观的恐怖形影,没有实形的手臂一探出裂缝,就化作了一道龙臂! 由滚滚劫云凝就的气鳞,覆盖于那道龙臂之上! 龙臂越过苏午的肩膀,抓住了苏午递过去的那条血淋淋手臂,而后瞬息回归于裂缝之内。 下一刹,大哭灵山世界之内,雷音炸响! “沾因诸类,跪吾台前! 有赦不赦,一应断头!” 轰隆! 那道竖着立于大哭灵山世界之中的炽白雷霆裂缝,骤然间弥漫开一道道人手一般的雷霆电丝。 裂缝之中,背阴大帝背影倏忽间化作一道赤龙,几乎充塞半个大哭灵山世界的龙首伸出裂缝,悬于苏午身后—它伸出一道龙爪,那根属于白发少年人形真空教首的手臂,就躺在它的掌心里。 所有与此沾染的因果,在此瞬尽皆被席卷天地的雷光耀亮! 轰隆! 灿白雷光将那黑与红交杂的泪海映照得晶莹剔透,将周围诸道泪山亦映照成了虚无,只剩下山上一个个人影,在雷光下分外鲜明—— 自那道恐怖雷霆裂缝上蔓延出的一道道人手状雷光电丝,于这相关因果被照亮的瞬间,尽皆朝着那一道道人影抓扯而去! 那一道道人影,实是真空教首在过往十数年时间里,积攒下来的人间身! 每一具人间身,皆积蓄着无数‘灵山灯火’,有着不俗实力! 此刹,眼见那一道如巨灵手臂般的雷电朝自己当头笼罩而来,这一具具人间身,自不可能束手就擒——他们陡然间化作一束束灵山灯火,火中传出哀哭之声:“哭崩灵山!哭崩灵山!” 笼罩向这一具具人间身的巨灵手臂之上,在此刹那竟然浮现出一张张悲伤的面孔,尽皆大哭落泪,泪滴如雨倾落! 苏午陡然间感觉到自己的念头里生出难言的悲伤,仿佛游子拜别亡母,仿佛夫妻阴阳永隔! 他的心神晃动了一个刹那! 他定住心神! 天地之间,一道道巨灵手臂相互拂扫,像是掸去了身上尘土! 那些悲伤大哭的人脸,都被统统掸落! 无数巨灵手臂,攥住勒每一个真空教首的人间身。 此时,虚空处处,雷音更加轰烈:“沾因诸类,跪吾台前! 有赦不赦,一应断头!” “有赦不赦,一应断头!” 咔嚓! 白常青一个激灵! 他猛地抬起头来,就看到自己身前的花白发老者、面上无有双目的真空教首,浑身激烈颤抖着,眼眶的部位生长出了一双烛光摇曳的白光之眼—— “教首以此真空断妄之眼,试图窥查那人虚实! 他失败了!”白常青心中恍然,他神色更加紧张,陡见到—— 花白发真空教首以双手抠下了那双‘真空断妄之眼’,将之掷入泪海! 而其仅仅做了这一个动作,便有一道巨灵手臂猛然落下,从白常青身旁拽到了这个头发斑白、老者形象的真空教首! “啊啊啊啊!” 白常青吓得惨叫了起来,他眼看着那道恐怖雷霆与自身‘擦肩而过’——他还以为自己也会被那雷霆抓走! 可那道雷霆无视了他! 他并不觉得受到了甚么羞辱,心中只有满满的庆幸! 这里太危险了! 大哭灵山世界亦不再安全! 但真空教首的‘真空道化身’还未显化,它说不定就在某处看着自己,自身却不能在这时逃跑! 白常青脑海里念头激烈运转,他咬了咬牙,按住胸口,定了定心神,又将那颗头发花白的头颅,探出泪山之后,去窥视那重重泪山之后的情景—— 那薪火明光灿烈,未被泪海沾染半分的山坡上,那道高大身影,背后盘绕着一道呼吸天地劫运的万千手臂之龙。 高大身影之前,无数真空教首人间身尽皆跪倒。 一道道巨灵手臂禁锢住这一道道人间身,使之动弹不得。 万千真空教众、莲乡叛徒看着这一幕。 这已经破破烂烂的大哭灵山世界之外,诸多白莲教派支汇集,许多白莲教众,亦看到了那被一道道巨灵手臂按住的真空教首人间身,及至那道被呼吸天地劫运之龙盘护,与恐怖之龙相互成就的高大身影。 “这、这是怎么回事?!” “大哭灵山竟有破碎之迹象?!” “真空教的形势看来并不大妙啊……” 诸多议论声中,白莲教明尊派、红帮等几个实力最为雄厚的派支首领聚集在一处。 他们所立身的山顶之上,正能观见到破碎灵山世界中的全部情景。 那些被巨灵手臂按倒,跪于苏午身前的真空教首众人间身,顷刻间被这些派支首领认了出来。 “那花白发老者、长脸乱发青年人,乃是真空教首之化身,我曾经见过这两个!从那时起,我便觉得真空教首诡异莫测,最好不要与之为敌,他怎么完好似被压制住了,跪在那里?!”大腹便便、满脸横肉的红帮帮主震惊说道。 他看似面目和善,但板着脸的时候,便显出两道深深的法令纹来,又叫人看着觉得他深有威严。 红帮帮主话音未落,三世界弥勒教教主——一怀抱木制女菩萨像的光头和尚亦道:“跪倒众人里,我识得那白发断臂少年人,驼背老妪,亦是真空教首……” “那长臂中年人亦是……” “疤脸汉子也是……” 众派支首脑纷纷出声,一下子就将跪倒在地的大半人都识了出来——跪下的每一个人,都是真空教首的一具人间身! 他们识出了众多真空教首人间身以后,内心便有了共同的猜测—— “该不会……所有的真空教首人间身,都跪在那片山坡下了吧?”一个女声在此时响起,将众人共同的猜测道了出来。 又有人在此时道:“这会不会是真空教诱敌深入之计? 他们故意显出此般大势倾颓之相,实则是为了令咱们放下防备,将咱们一举拿下,统一整个白莲教?!” 有人闻言深以为然,附和点头。 有人皱眉不语,不置可否。 亦有人低声道:“真空教首曾言,真空教统合如一之时,便是‘救世宝船大圣’显形之时,我们明王教中,亦有‘明王’于无边苦海中播撒光明,降临显圣之预言——你们看那灵山世界之中,铺满天地的灿灿白光,起不正如明王降世之情景? 那倾覆天地的血海,都被无边白光阻住,又似是救世宝船大圣要建舟载人,横渡苦海了……” 众闻明王教主所言,又都沉默了下去,各自在心头哂笑。 在这时,大哭灵山世界之中! 万众真空教徒、莲乡叛类瞩目之下,苏午手掌徐徐按落:“斩!立决!” “有赦不赦,一应断头!” “断头!” 雷音狂烈! 禁锢着诸多真空教首人间身的无数巨灵手臂,在此瞬猛然化作一面面巨刀,从天而落! 唰! 巨刀之下,人头滚滚! 所有真空教首人间身,在此时尽皆身首分离,无一幸免! 白常青看着这一幕,脑海里一片空白! 仿佛他的魂儿也随着那无数人头落地,而飞回了真空家乡! 那些先前还狂热无比的真空徒众,此时纷纷转身,意图奔逃—— (本章完) 正文 1191、道出因由,区别生死(1/2) 山坡之下! 所有真空教首人间身,一瞬间便被雷霆巨刀斩下头颅,滚滚头颅与各自无头尸身,尽皆滚落向那浸没而来的泪海之中! 轰! 在此时! 金色薪火如一道道蛟龙,在此瞬从苏午周身气孔中奔腾而出,张牙舞爪着,扑下山坡,把那一具具尸身、一颗颗人头尽数裹挟了,铺满了翻腾着倾覆而上的泪海海面—— 黑与红交融的泪海海面上,朵朵金色薪火燃烧得越发炽烈。 那泪海中响起了无数惊惶失措的哀哭之声! 此般原本能浸淹李虎之薪火的泪海,在此时反而被苏午周身喷薄的熊熊薪火所点燃,大片大片地干涸了下去! 所有真空教首尸身,尽被薪火点燃,付之一炬! 于此无数尸身激烈燃烧之际,苏午性魂上自生出一种触动——炽烈薪火如柱抟摇而上,那居于最顶如鸡卵般的一团金色薪火里,赤面钩锁甲的神灵浑身遍布裂缝,随着底下那些真空教首人间尸身被不断献祭给赤面六耳识神,它浑身遍及的裂缝越来越大,并最终倏地完全崩解开来! 六耳识神崩碎无数,融入金色薪火之内。 但这破碎识神之下,却又有一道识神化生了出来! ——一盏盏明灿灿、光艳艳的烛火围拢簇拥着一道盘腿端坐的人形虚影,那道虚影浑身若金铜铸就,脑后生光聚成顶轮,顶轮之内,隐约有符号字迹徐徐转动。 这道‘识神’,尚未完全拟化出来。 只是苏午从前积累,加上这数十具由真空教首以活人血肉相混‘炼世泪’、‘泪烛火’凝聚而成的人间身,才令这道识神‘破壳而出’! 形影模糊,唯独身遭一盏盏金灯分外明亮的识神,隐于苏午身后。 苏午抬目看向那些四散逃窜的真空教众、莲乡叛逆,他右手并成剑指,剑指之间,已然聚化一道底色灿白,缭绕雷霆的符箓,这道符箓又如一道令牌,被他身后的‘背阴大帝化相’一口叼住。 原本化作生有百道巨灵手臂之龙的‘背阴大帝’,此时身影陡然拔高,化作一道头顶苍天,脚扎黄泉的人形虚影,这虚影一瞬间突破了本就生出道道裂缝的大哭灵山世界,自身贯穿了现实、冥冥,以及这破碎灵山世界—— 虚影之上,浮现无数如血管般的经络纹理。 经络交集之地,即成穴窍。 穴窍中,有一道道令牌似的物什滴溜溜旋转。 ‘令牌’颜色各异,并不一致。 所有‘令牌’皆通过虚影浑身血管般的经络纹理,汇向那道人形虚影的脑顶——人形虚影脑顶眉心之中,另有一重血管交结形成的脉轮,那脉轮之内,却生出了一只缭绕雷霆的眼睛! 这道人形虚影化相显化的一瞬间,苏午眉心的故始祭目倏忽张开,眼目之中,出现了这道人形虚影的投影! 向四面八方逃散的真空教众、莲乡叛逆,尽皆生出一种感觉——自身好似与那道恐怖人形虚影化相产生了莫名的牵连! “背阴敕令,运转乾纲。 诸般生人,尽归收摄!” 苏午口中,敕令落下! 他背后那道人形虚影周身‘穴窍’之内,滴溜溜转动的一道道令牌,在此瞬骤然脱离了似血管般的纹络交织形成的‘穴窍’,投向那众多真空教众! 与此同时,端居于破碎灵山世界之顶的‘无生老母’,朝着诸般泪山深处滑落而去。 它带着天顶汇成一副恢宏浮雕的诸佛陀、神灵造像,尽朝着无数泪山中央滑落! 在隆隆震响中,无数佛陀、神灵造像沉陷入泪海之中,在泪海中交相折叠、堆积,突出海面,堆成了一座巨山! ‘无生老母’立在巨山之顶,它捂住面庞的双手徐徐放下,反而抱起了一个发着光的襁褓—— 那襁褓里,没有婴胎的实形,只有点点光芒在其中摇曳。 所有四散奔逃的真空教众、莲乡叛逆,在这瞬间尽受到了号召,性魂挣扎着,从头顶脱出,欲要投向母亲的襁褓,归于母亲安宁的怀抱之中! 母亲的怀抱里,不会有病痛、灾难、刀兵、血泪! ‘无生老母’本就是所有苦苦挣扎求活的底层百姓,在失去了一切对于‘生’的渴望之后,自相聚集塑造出的一重‘偶像’。 他们以‘母亲’之名,塑造了这重‘偶像’。 但今下这个‘无生老母’,与他们塑造出的偶像看似完美契合,实则不过是披着‘偶像’的皮囊,行着恶诡的勾当罢了! 教众无从甄别,只对母亲拥抱的‘真空家乡’,充满向往。 ‘无生老母’怀抱襁褓,脑后卍字印周围,浮现出一道道虚幻的人影,那一道道人影,皆是驻留于真空家乡里的性意,朝着在世的活人招手,邀请他们踏足真空家乡! 咔嚓! 咔嚓!咔嚓! 可惜,尽管‘无生老母’费尽心机,仍然比苏午慢了一步——在场所有真空教众,方才有性灵从顶门之中飞腾而出,欲将投往那完美无瑕的‘真空家乡’,便有一道道诸色令牌被炽白雷光裹挟着,从天而落,将那些真空教众冲出头顶的性意,连同他们的身躯一并‘贯穿’! 无数真空教众,被钉在了泪海海面之上! 泪海翻腾,而他们静止不动! 他们眼神惊惶,看到身边同伴,便像是在照镜子——从对方的遭遇,了知了自身的遭遇! 那一道道裹挟着令牌的雷光,像是一根根长矛,将他们钉穿了,竖在此间,叫他们根本动弹不得—— 然而,此般雷光只是禁锢住他们的行动,却并未顷刻就结果他们的性命。 白常青亦在诸多被雷光禁锢住行动的人中,他尝试运使种种手段,皆不能摆脱贯穿自身的雷光控制,反而随着他使用手段愈多,他愈发感觉到,一缕缕雷光浸入自己的血肉骨髓之内,勾连上了自己的性魂,此下,只要雷光稍一翻腾,自身就顷刻性魂毁碎,肉身化为焦炭了! 他不敢再轻举妄动,强行收摄心神,转脸看向身旁其他人。 身旁教众与他情况大差不差。 他看到身旁人头顶雷光中,滴溜溜旋转的一枚令牌,倏忽崩解开,化作一种他难以识别的文字组合,像是那些死囚脑后插着的‘亡命牌’一样! “亡命牌!” “完了!” “这下恐怕不得活命了!” “我也未害过甚么人,只是跟随教首剿灭叛逆——为什么我就得死在这儿?!” 白常青听到身周许多人惊叫、哭嚎了起来,他才平静下去的心神,陡又开始翻江倒海! “看看我头顶,我头顶可有甚么亡命牌?!”他急声向身旁教众询问。 但那教徒从旁人的神色中,已然意识到自己头顶也插上了‘亡命牌’,教众面若死灰,一心都扑在自己将死这件事情上,哪里还顾得上回应白常青的询问? 哪怕白常青是真空家乡会首领! 可现下首领也被肉串似地钉在泪海上,‘无生老母’都无法救渡大家,不更说明真空教没甚么大用,被人一碰就碎么? 首领、教徒,在死亡之前总是平等的。 “谁帮我看看?! 我头顶可有亡命牌?!” 白常青更加惶急地询问着周边人。 周边人或嚎啕大哭,或懊丧悲泣,哪里有人管他? 他目光扫视着周围人,入目所见,皆是一道道血淋淋的‘亡命牌’——他由此亦愈发意识到,大抵此间所有人都得随那人的意思,顷刻就死了…… 就像所有教首人间身一样,被那人一声令下,都斩立决了…… 白常青浑身似没了骨头一样,吊悬在雷光长矛之上。 此时,那道‘长矛’徐徐转动。 所有被贯串其上的真空教徒、莲乡叛逆,尽皆随之转动,都面朝向山坡上的苏午,朝向他身后那道浑身缭绕经络血丝,眉心生有一只雷霆之眼的恐怖人形! 苏午一抬手,那些被真空教徒们当作是‘亡命牌’的一道道正气符文字,尽皆从雷光之中脱离,朝他抬起的手中汇集而去—— 那些正气符文字,勾连着一个个真空教徒的‘生辰八字’,乃是他们存身的根本! 佛像巨山之上,‘无生老母’或许不能辨明‘正气符文字’之涵义,但却亦知这些文字此时至关重要,因而将脑后顶轮猛然扩张,在灵山世界之中铺展而开,一道道男女老少的手臂从那顶轮之中伸出,奋力抓向了汇向苏午的所有正气符文字! “嗡!” 苏午口发雷音! 一道遍覆劫运气鳞的龙爪从现实天顶生出,顷刻撕裂灵山世界,一爪扫灭了所有抓向诸多‘生辰八字’的手臂! 那重明灿灿的顶轮顷刻缩回‘无生老母’脑后,不敢与那不属于今天任何庙系的雷光有分毫接触! 所有正气符文字书写的‘生辰八字’,皆在苏午手中汇聚成一部薄册。 苏午一手翻开薄册,一手拿起一道朱笔。 他抬目看向所有转脸过来的真空教徒,一开口,雷声落入众生心间:“真空教诸生民,缘何反叛真空四使? 道出因由! 区分生死!” (本章完) 正文 1192、真空之门!(2/2) “道出因由,区分生死!” 所有真空教徒、莲乡叛逆,眼见那山坡上的高大身影手持朱笔,他们顿时生出一种感觉——自身生死存亡,皆系于那一支朱笔之上了! 朱笔刷落,生死由此区分! 而那朱笔是否会点在自己头上,便要看自己面对那高大身影的问题,会有如何回应! “我没有办法啊! 妻儿老小性命都被真空家乡会拿捏着,他们已经诱骗我的妻儿老小将魂魄归入真空家乡之内了——我不跟着他们做事,妻儿老小的魂魄马上就得死亡!” 有人涕泪横流,连声哭嚎着。 与他一般,妻儿老小受‘真空家乡’胁迫,不得不为真空家乡会做事,乃至背叛真空四使者,并不在少数。 那些被雷电贯串的人们里,大半都是以如此理由回应苏午。 苏午手捧书卷,看着那些以‘家人性命被胁迫,不得不为真空家乡会做事’为理由,回应自己的众多教徒,他面上没有甚么表情。 但身后的李虎已经有些于心不忍了。 李虎看着师兄的背影,小心翼翼地道:“师兄……这些受胁迫的人,本来身世也可怜,还是饶过他们性命,放他们一马……” 师兄帮自己出头到如此地步,李虎已经万分满意了。 他胸中愤懑消散以后,甚至觉得自己对师兄要求太多,生怕师兄因为自己的三个问题,直接把天都捅破了去。 ——当下这般架势,已经有些要将天捅破的趋向了! 苏午听得李虎所言,转过脸去,看着李虎道:“你视他们若手足,真心实意对待他们,他们说背叛你便背叛你,还要纠集其他人来杀你——他们莫非不该死?” 被雷霆贯串的真空教众,听得苏午所言,一个个浑身颤栗! 那些痛哭嚎啕、泪流不止的倾诉自身苦衷的教徒们,一个个也都噤了声,脸色灰暗地垂下头去,双眼里已没有神采。 而李虎听到师兄的话,下意识地附和了一句:“或许该死……” “那我便把他们全都杀了! 给你出口气!” 苏午说着就要转回身去,手里朱笔已将要落在薄册之上! 李虎见状,瞬间眼皮乱跳,连忙叫道:“师兄!等等,等等!师兄——” “嗯?”苏午停下动作,注视着他。 他眼神慌乱,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回应,转头去看青苗师姐,青苗师姐抿着嘴,端坐在月轮之中,老神在在,犹如一尊白玉观音。 李虎赶忙又去看秀秀师妹。 秀秀师妹别过头去,看也不看他。 他叹了口气,整理着自己纷乱的思绪,片刻后道:“我们师门四个被他们所害,最多最多只四条命……但那些有苦衷的人,每个人身后都连着三四条性命…… 把他们全杀了,我也不觉得有什么气可出啊,师兄——我早就不气了,还是放他们走罢,吃过这个亏,师弟以后便再不会上这个当了!” “你之作为于他们而言无有亏欠。 你之德行亦无瑕秽。 纵然他们每个人不只代表自身,每个人都连着自己妻儿老小的性命,但那只是他们各自的事情,于你无有关系,不代表你要因此亏欠了他们甚么。 他们欲杀你之时,可曾想过,杀了你以后,我这个做师兄的难道不悲伤难过? 你的青苗师姐、秀秀师妹,乃至落入燧皇本源之中的珠儿师姐,她们就不悲伤难过?你身后,亦不只是你自己一个人。”苏午看着李虎,如是道。 众多真空教徒,闻听苏午所言,愈发沉默了下去。 有些教徒面上露出愧疚之色。 有人竟忍不住喊道:“是我对虎狱使不住,如今只求速死! 虎狱使,小人下辈子给您当牛做马,报答您的恩情,报偿我的罪孽!” “是啊,我已经没有牵挂了! 看真空教首这架势,断不会留下我一家人性命,说不定早拿他们填了泪海——我愿领死!虎狱使,不必为我等求情! 今日结果,全是我咎由自取!” “真空教首答应留我母亲性命——他真会拿我母亲性命去填泪海?! 我不信,我不信!” …… 李虎听得那些喊叫声,愈发觉得于心不忍。 他低下头,看着被自己按住的老者,这老者第一个向他出手,欲杀他性命,此下却未被雷电长矛贯串,依旧被他控制着。 ——这是师兄有意为之。 老者神色平静,见李虎朝他看去,他面上反而露出些许讥讽之色来,尤是一副悍不畏死的模样。 有人愿意为自己的过错付出性命,一心求死。 有人却觉得自身的背叛没有任何过错,更愿意为这般坚持,付出性命代价,这又是为什么? 许多念头在李虎脑海里盘旋着,李虎难以平静心情,只能循着自己本心里的答案,向苏午郑重道:“师兄,我们跟您分别以后,经历了诸多。 最初时局分外艰难,那个时候,我们四人为渡过劫数,都付出了惨痛代价,身上留下暗伤,由此更知道世间大多数人,其实没有所谓选择的权利。 如今我有了可以作出选择的能力,我亦愿意给别人留一个机会。” “师弟可想好了?” 李虎听到师兄的问话,他仰起脸,竟看到师兄没有甚么表情的面孔上,似乎有了些丝笑意。他点了点头:“我想好了,师兄。” “好。 接下来一应诸事交由我来处置。 不会叫这些人没有选择的机会。”苏午点了点头,再不听李虎言语,转回身去,一张口,天地间遍发雷音:“真空教诸生民,因父母妻儿挂碍,不得不悖逆本愿行事者,手上未曾沾染血腥,未曾残害无辜者,可活!” 一言落! 被雷霆电光贯串的诸多真空教众里,有一小半的人从雷光贯串之上解脱。 这些人尽皆朝着山坡上的那几道身影跪伏行礼。 他们之中,有人大步逃奔向破碎灵山世界之外,有人不知为何守在了原地,或许是因那‘真空家乡’中还有他们的牵挂,令他们不愿在此时脱离。 不论是在此时脱离破碎灵山世界,还是依旧执著留守于此的众人,他们身上皆飘散出一缕缕薪火,缕缕薪火汇集成一道长河,尽皆投向了山坡上的苏午与诸同门。 曾经由真空四使传诸于这些人身上的薪火,在此时尽被苏午收回了。 他们不再具备任何薪火修为,与灶神教阴喜脉再无瓜葛。 有人在黑暗里抹着眼睛,低低地哭泣了起来。 有人神色惆怅,黯然不语。 做出选择,焉有不付出代价之理? 只是削去他们各自薪火修为,已是给予他们的最大恩惠了! 白常青眼看着自己身旁有两个教徒,从雷霆电丝之上解脱——当时他与那两人一齐哭喊自己有苦衷,乃是受真空家乡会胁迫,才要来谋害真空四使——可现下那两人都得释放,各自解脱,独剩下他一个被串在电树之上,仍没有丝毫解脱的迹象! 他一下子明白了过来:对方具备勘验真假之能! 自己嘴上说的做不得数! 才升起的一丝希望,此下就摇摇欲坠了起来。 但白常青还不想放弃,他听到了那高大身影与虎狱使的对话,对方如此仁善,愿意放叛众一马,自己未必没有机会! 即便自己手上沾染了些许血腥,但自己愿意付出修为尽丧,乃至断去一条手臂的代价! 与白常青一般心有侥幸,自觉还能活命的真空教众,并不在少数。 他们先前便尝试浑水摸鱼,跟着那些真正有苦衷的徒众一齐嚎啕大哭,诉说着自己的苦衷——只是这个办法并未奏效! 苏午低下头,看着薄册上一个个淡白色的生辰八字从册子上消去,独剩下大片大片猩红色的、以正气符书写的生辰八字,他面无表情,再次出声道:“凡手上沾染无辜之人血腥,试图以谎言欺骗‘背阴敕令’者,领受第一等死劫! 身魂俱灭! 凡手上沾染无辜之人血腥,领受第二等死劫。 形销骨碎! 凡戕害无辜之人,后能亡羊补牢,未致人丧命者,领受第三等死劫。 寿终!” 雷音骤然而落! 白常青听得那滚滚雷音,大脑里一片空白—— “饶命哇! 我再也不敢了!” 他听到身边某个教徒的哭嚎哀求之声,对方才喊出几个字来,那将之贯串的雷霆,便骤然间将其身躯撕扯得四分五裂。 那教徒的每一块血肉、每一缕性意,都在雷霆劈炸之下,沦为烟尘,消散无踪! 而偏偏在那雷霆撕扯血肉骨髓之时,那教徒尤能感受到自身血肉被撕碎、自身性意被撕碎的痛楚,在这无尽的痛楚中,身魂俱灭,彻底沦亡! 浓烈的寒意从白常青四肢百骸内涌出,他喉咙里发出几个无意义的音节:“哬——嗬!” 咔嚓! 那与他血肉骨髓紧紧牵扯,勾连他性意的雷霆,在这一瞬间爆发开来! 无尽痛楚,直贯天灵! 他的身躯缓慢破碎,崩灭,消无! 破碎灵山世界之内,处处惨叫痛嚎之声! 在此般惨叫声中,那些能得‘寿终’之死劫的真空教徒,反而显得尤其幸福——他们闭上眼睛,头顶发丝迅速斑白,脸上浮现层层褶皱与斑点,在瞬息之间,‘寿终’而死! …… 遍天雷光逐渐消寂。 破碎灵山世界,在这滚滚雷光之中,彻底崩毁无踪。 ‘无生老母’怀抱着襁褓,好似就此消隐了。 而黑天之下,莽莽群山之中,白莲教无数派支齐聚于此。 随着大哭灵山世界彻底崩灭,所有人尽向目光投向了那座矮山半坡上的真空四使,以及真空四使前头那道高大身影—— “此间白莲教众,于‘背阴敕令’之下,能不领受死劫者有几何?” 山坡上,传来苏午的声音。 这声音飘散在沉黯的夜色里。 无人出声回应! 但有许多派支首领召集起了手下人马,从这莽莽群山间缓缓脱离——不知是不是因为山上人方才那几句关于‘背阴敕令’的言语。 方才‘背阴敕令’之下,真空家乡会彻底被抹除的景象,尤未在白莲教众脑海中消散! 黑夜笼罩之下,莽莽群山间响起无数窸窸窣窣的声音。 许多白莲教派支趁着夜色,从这片山野间脱离。 他们聚集于此,是为了看真空家乡会的热闹,并且奢望在此中分一杯羹,但他们显然不想让自己成为这个‘热闹’的一部分。 而就在众多派支从群山间脱离之时,一声低沉的叹息从远方飘忽而来,传遍了群山:“唉……” “问菩萨为何倒坐? 叹众生不肯回头……” 这叹息之声响起的同时,一道白光忽然自群山外显映。 白光刹那爆发开来,化作一尊双手合十、身披袈裟、神色慈祥而庄严的‘佛陀’,这尊佛陀盘腿坐着,头颅抵着山峰之顶,倒悬于天地之间—— 面目与‘无生老母’一模一样的‘佛陀’,口中尤在徐徐发声:“世间处处皆是苦海,不若回归真空家乡……” ‘无生老母’所化的佛陀身躯微微颤抖着。 一重重虚影从它身上竞相脱落,那些虚影飘飞向四面八方,一共十二道虚影,将此间群山环绕了起来。 此十二道虚影,除了身披袈裟于天地间倒坐的无生老母之外,还有手捧太极图、满头华发、戴凤冠着一身黄衣的无生老母相; 有手持龙头拐杖的无生老母相; 有头发乌黑,乃是中年美妇形象,手捧金印的无生老母相…… 十二道无生老母化相,尽皆倒坐于天地间。 十二双盈满烛光的眼睛,遍照了群山间汇集的白莲教众身影! 轰! 它们头枕着的一重重现实山峰,于此瞬淌下泪海洪流,瞬间席卷过一个个白莲教众,将他们拖入泪海深处! 泪海翻腾间,十二道无生老母化相,尽皆化作一扇扇开在虚空之中,摇摇晃晃、似有似无的‘门’! 似真似幻、似有似无的‘门’后,盈满了杳杳白光,寂静无声! 无生老母化作门户之时,此间大地陡然倒悬,乍然间好似化作了虚空,而虚空亦跟着倾倒,乍然间好似化作了大地! 那虚空中奔流的泪海,裹挟起了无数白莲教众,尽数汇向十二道似有似无、似真似幻的‘门’! (本章完) 正文 请假条 家里面在修房子,这两天挺忙的,请假一天!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请假条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 正文 1193、禁皮(1/2) 纯白无暇泪海洪流,无声息从诸座山峰顶漫下。 一道道泪海洪流,裹挟着遍山间的草木、土石,纯白泪海翻腾无声,然而那些受其裹挟的草木土石,及至那些被泪海淹没的生人,却并不能保持安静。 诸般响动刹那盈满山谷。 许多未作任何准备、即被泪海淹没的白莲教诸派支教众,只来得及在泪海中扑腾起几朵浪花,他们的面目五官、掌纹指纹便在纯白泪海洗刷下,尽数消失一空,变作一具具没有任何显著特征的躯壳,漂浮在了海面上。 这一具具失去任何显著特征的躯壳头顶,飘散出一缕缕纯白烛火。 所有烛火汇集起来,随海水倒灌向天地间的十二道门,独留下那一具具失去任何特征的尸体,在海面上静静悬浮。 不只是活人活物被泪海裹挟,会被洗刷得‘干干净净’。 就连那些被裹挟入泪海中的草木、砂石,亦俱失去原本的显著特征,变得‘干干净净’,铺陈于海面之上。 海面上。 十余道身影在泪海中奋力挣扎着。 这十余人身上皆穿着厚厚的藤甲,藤甲上挂满了一道道铁牌符咒,头上戴着一种似由兽皮缝制而成的皮套。 随着他们在泪海中翻动身形,便显出那皮套正反两面都描绘着不同的面孔,再加上他们关节转动,亦不似常人那般只能转动到一定角度,而是几乎可以三百六十度转动——如此就让人根本难以分清,他们的身躯究竟哪面是‘正面’,哪一面是‘反面’了。 此十余人,应同属于白莲教中的某个派支。 他们不比其他寻常白莲教众,在泪海中挣扎不了几下,便会被洗脱去一身所有特征,继而‘溺毙’于这泪海之中——包裹他们全身的那种特制兽皮皮套,能散发出某种韵致,反复排开周围不断汇集而来的滚滚泪水。 泪海朝着众人不断汇集,又不断被排开。 众人借此机会,不断朝着一片由失去所有特征的尸体聚集形成的‘陆地’奋力游动而去,他们互相搀扶着,最终爬上了那片尸体聚集形成的‘陆地’。 正反两面分别描绘着‘貔貅’与‘饕餮’面纹的身形抱住尸堆中的一根横木,跟着攀附其上,他随即伸手,将还沉陷于泪海中的几个同伴拉了上来。 这十余人纷纷动手将尸堆里间杂的土石草木都拨拢过来,勉强地拼凑出了一副破烂的木筏。 众人环顾四下。 茫茫泪海间,白光如雾气蒸腾,覆淹了群山。 无数人在泪海中扑腾着、挣扎着,哀哭几声就消融在了白光中,仅留下一具具无有任何特征的尸体,在海面上漂浮、聚集。 那些尸体脑顶燃起一朵朵烛光。 烛光汇成的光带,又朝环绕泪海四面八方的一道道扭曲而虚幻的门户汇集。 “真狠呐…… 这一下,至少得有千百人来不及反应,就直接淹死在泪海里了罢?”头颅正反两面一面描绘着‘火神’、一面描绘着‘雷神’的身影,才在几根横木上稳住身形,看着无垠泪海间飘摇的朵朵烛火,顿时咋舌不已,震骇出声道。 “真空教首也是凶横。”那将所有同伴拉上海面、头颅两面描绘着‘饕餮’与‘貔貅’面纹的男人沉声说道,“一下子吞了这般多人命,必是为了与那灭杀了他所有人间身的神真相斗。 那位神真……看起来像不像是咱们的主人? 我听声音有些像。” “离得那么远,谁又能看清人家的脸儿? 不过声音确实很像。”又一个正处于变声器的公鸭嗓道。 他们互相交谈了几句,忽然都将目光看向了呆坐在角落、沉默不语的某个同伴。他们的这位同伴,头颅正面描绘着‘弥勒佛面’,反面则是‘明王面’。 “文远先生,您与明王相处最久,您看那位神真,像不像是咱们的明王?”身形最为高大,面有‘貔貅’与‘饕餮’面纹的男人向‘弥勒佛面’问道。 ‘弥勒佛面’闻言叹了口气:“应当就是明王了……” “真是明王!” “那咱们应当安全无虞,能渡过这重劫关了!” “我还以为自己就得淹死在真空教首的泪海里了……” 众人闻听那位被称作‘文远先生’的弥勒佛面所言,语气顿时都振奋起来,纷纷出声言语。 他们虽有独门手段,能在这泪海中支撑一时,却决计支撑不了太久,若泪海不消,他们在此中浸泡日久,便难免死亡。 是以一个个面上虽未有表露,但内心已经都是惴惴不安,精神时刻处于紧绷状态了,此时从‘文远先生’口中得到确切答案,众人心头的恐惧都被拂扫一空了! 唯独那高大男人仍旧保持沉定,他面朝着‘文远先生’,语气里还有些忧虑:“文远先生,可是出了甚么变故?” 文远先生沉默了片刻,道:“我身上的‘压生像’快要碎了,内中厉诡将要镇不住了……” 众人闻言大惊。 “什么?!” “您怎么不早说?” “快把身上的‘禁皮’脱下来,这会子还有办法补救,大不了把压生像推入泪海里,叫泪海和压生像压着的厉诡狗咬狗罢!” “对对对,文远先生,我来帮您脱!” 一众人纷纷言语的同时,都临近了文远先生,帮他解下身上藤甲,扯开身上那件不知名兽皮皮套上的一根根细密缝线。 ‘文远先生’任由他们帮助自己解下身上藤甲,以及那件绘画弥勒佛面与明王面的‘禁皮’,同时道:“我愧对你们……” “甚么愧对不愧对的? 您帮助我们黄稻会众兄弟很多,从前几次险关,都是靠着您的江湖经验才渡过去。 现下您遭了难,我们也不可能不管你!” “是啊,文远伯伯,压生像中厉鬼快要复苏,对咱们来说虽然凶险,但也不是甚么了不得的大事情,您要是瞒着不说,那才会酿成大祸……” “我说的不是这件事……”文远先生缓缓道。 “其他事情也不必您来操心……” “除了这件事,其他事都是小事,更不值一提了!” “……” “符令丢了……”文远在众人七嘴八舌之际,忽然道了一句。 这时候,他已经被众人扒去身上藤甲,以及那件兽皮缝制的‘禁皮’。 那厚重的、以丝线缝出许多莫名纹络,诸多纹络尽数朝着正反两张神灵面孔汇集的禁皮下,露出一个背着半人高木神龛的老者来。 老者白发苍苍,面上皱纹深深。 他身后的木神龛里,两扇小木门紧紧关锁着,一缕缕诡韵便从木门中渗了出来。 这座木神龛周围连着一根根缝线,那些缝线又都连在了被从老者身上扒下来的那件‘禁皮’之上,丝丝缕缕诡韵便通过一根根缝线,流转入禁皮之中。 而在此时,不只有诡韵流转于禁皮之内,更从木神龛的诸多缝隙间流泻了出来。 阴郁诡韵将‘文远先生’——三阳会的‘吴文远’颈上皮肤都侵染成了青灰之色。 围在吴文远四周的三阳会众、黄稻会众,才将那张禁皮连同神龛,从吴文远身上解下,忽然间听到吴文远口中传出的简短言语,一个个都呆愣住了。 “符令……丢了……是甚么意思?”那以‘饕餮面纹’正对着吴文远的高大身影——黄稻会首领‘秦横’涩声问道。 吴文远低下头去,满面愧疚:“方才在泪海之中挣扎之时,我不慎丢下了明王传我之符令。若无此符咒,便无法与明王取得联络了……” 秦横闻言,愣在了当场。 大多数人也都沉默了下去。 只有少数二三人不明情况,乃出声道:“明王今下就在这片地域之中,丢了符令也没甚么罢?我们还有别的办法,可以与明王取得联络!” 同伴们沉默着,大多不愿理会这个出声者。 也有人小声地道:“泪海淹没此间莽莽群山,这片山脉的范围,何止有数十里? 今下我们在泪海海面上,你看哪里还能找得到周围山峰的影踪? 这么宽阔一片泪海,我们有甚么办法与明王取得联系? 大声呼救,他又怎可能听得见…… 我们身上的禁皮,也支撑不了多久了……” 同伴一番解释,令所有人心情都陷入低谷之中。 泪海寂静流淌。 周围原本此起彼伏的呼救声,如今也都逐渐消隐。 三阳会、黄稻会众乘浮木漂浮于海面上,他们身上的那一件件‘禁皮’,此时亦逐渐解脱下一根根缝线,行将在泪海浸没下失去特征,就此消解。 与此同时,一片纯白的海面之下,忽然浮出一根根红线。 那些猩红的丝线,游曳在白光海水中,像是嗅到了血腥味的鲨鱼,一丛丛一缕缕尽皆朝着还在海面上苦苦支撑的众人汇集而去。 “呵呵呵……” 阵阵女声随红线游曳而来,萦绕在众人耳畔。 白光海面下,浮现出一道道猩红的阴影。 那些阴影由小至大,在瞬间探出水面——一具具凤冠霞帔的女尸,猛然间死死攥住了众人的手臂、脚踝,将他们往泪海海面下拉扯而去! (本章完) 正文 1194、偷鸡不成蚀把米(2/2) 十二道扭曲的门户悬滞于天地间。 此间天地都因这十二道门户而扭曲颠倒了,大地铺陈于天上,天穹坠落于大地,在这颠倒世界之中,纯净无暇的泪海寂静奔流,淹没了一座座倒悬的山峰。 于此颠倒天地尽头处,有道稍显低矮的山坡。 山坡及山坡上的人与物,成了此间颠倒天地中,唯一不曾被颠倒的景象。 苏午看着前方的寂静泪海,转回身去,向自己的师弟师妹,以及李黑虎说道:“照此情形来看,真空教首必是与‘无生老母’诡性相合,成为一尊‘道化身’了。 这真空家乡会,与‘红哀会’联系亦极紧密。 真空教首此次出手,背后亦有‘红哀会’诸多哀神在出力支持。” 李青苗闻言,秀眉微蹙,出声道:“红哀会从前亦是‘白莲教’的一大派支,确实与真空家乡会过从甚密。 ——师兄,我们师门几人当时尚未经历大劫数,自身未有留下暗伤之时,亦层遭到红哀会屡次追杀,它们似与咱们阴喜脉系出同源,对于咱们阴喜脉弟子有种莫名的仇恨。 后来我们与今时真空家乡会首领‘白常青’,以及如今的真空教首‘余秀伦’联合创立‘真空家乡会’以后,亦曾多次遭到红哀会侵扰,后来发展到与之水火不容的地步。 再往后,红哀会不知为何突然放弃了对我们的袭扰,我们与余秀伦之间的裂隙亦在此时愈来愈大。 余秀伦在那个时候,应当就已与红哀会暗中有了勾结……” 红哀会缘何会对阴喜脉多番袭扰,与阴喜脉水火不容的原因,苏午其实颇为了解。 此与‘王传贞’关系颇深。 但当下不是说这些陈年往事的时候,他提及‘红哀会’,亦是为了叫师弟师妹们多加小心,注意防范,毕竟红哀会与阴喜脉天然对立,二者‘薪火’互相克制。 苏午道:“这个真空教首‘余秀伦’行事藏头露尾,甚为奸猾。红哀会亦善使诡谲阴毒之手段,他们在今时突然摆出这般大的阵仗,未必是真要与我们明刀明枪相斗一场——或许背后还藏着其他甚么图谋。 狡兔三窟,你们要多留意些。” 秀秀、李虎闻言点了点头。 李青苗若有所思,看着苏午问道:“师兄要去哪里?” 苏午只说了几句话,她便猜到苏午不准备留在此地,要涉入局中了。 “我去那门后看看。”苏午看着虚空中耸立的十二道扭曲门户,道,“‘真空家乡’乃是无生老母与余秀伦以珠儿的一道遗蜕炼就,我自不能任由珠儿遗蜕落入这般奸贼之手,必要将之夺回。 你们就留候在这里罢,待事成以后,我再回来。” “好。”青苗点头答应,“师兄小心。” “师兄小心!” 师弟师妹跟着道。 “你们也要小心。”苏午向同门几人眨了眨眼睛,抬目看向一直守在后面,默不作声的李黑虎,道,“黑虎,你要留在这里? 还是与我同往‘真空家乡’走上一趟?” 李虎听得有人与自己姓名类似,转头看向身后青年人。 黑虎迎着众人目光,挠了挠头,目光快速地在李秀秀身上顿了顿,接着看向苏午,支支吾吾地道:“我、我还是和你……” “你还是留下来罢!”苏午摆了摆手,直接替李黑虎做了决定。 李黑虎亦未抗拒甚么,挠了挠头,便默认了苏午的安排。 青苗眼波流转,瞥了眼身旁的小师妹,见其转回头来,面上隐隐有些笑意,她心里亦已有了答案,便抬目看向自己的大师兄。 大师兄冲她点了点头:“保重。” “师兄更要保重。”李青苗柔声答应。 轰隆! 苏午身形直接化作一道炽白雷光,从山坡上奔腾而起,曳过颠倒天地——那片颠倒扭曲的天地,登时在雷光铺张之下,纷纷归正! 山峦归于原位,泪海刹那退潮! “大师兄的薪火,与我们各自修行的薪火,已经有了很大区别。 虽然彼此薪火仍然根出同源,但他的薪火之中,自我的气息似乎压过了燧皇留下的印记——这是接近‘灶王神’的层次了。”李秀秀看着化作雷霆刹那而去的苏午,忽然向李青苗说道,“而我们的薪火,还是种种‘奇遇’、‘法门修行’得来的神韵味道更浓一些。 我们几个人里,只有珠儿师姐归于燧皇本源之中,她的薪火可以凭借燧皇本身,压过大师兄一头。 但大师兄必是那个在薪火修行里,更快走出前人之路,走向自我之路的‘灶王爷’。” “金色薪火……”李虎低声自语,“便是在其他诸多灶神教脉之中,也从未见过……” “希望我有朝一日,也能有猪子今天的实力!”李黑虎站在阴喜脉三人身后,忽然感慨道。 阴喜脉三人听着黑虎对苏午的称呼,彼此相视,眼里皆有笑意——也不知是机缘巧合,还是冥冥之中的注定,今时有一个‘李黑虎’,今时的大师兄,亦小名作‘猪子’。 …… “红哀会!” “怎么这里都有‘哀鬼’?!” “明王不是已经镇灭了那尊‘哀神’了吗?” “我的禁皮破了! 救我!” 一具具凤冠霞帔、浑身散发出浓烈腐臭味的女尸自泪海海面之下倏忽浮现,紧跟着伸出一截截青白手臂,猛然间攥住了靠着一根根浮木,在泪海海面上稳住身形的三阳会、黄稻会众人的脚踝、手腕! 它们出现得如此突然,令三阳会、黄稻会众人皆猝不及防,都未反抗什么,就被它们猛力拉扯下,往海面之下沉坠! 寒彻骨髓的冷意从这一具具‘哀鬼’手上飘散,令众人浑身包裹的‘禁皮’都在瞬息间变得青白,有几人身上的禁皮抵抗不住这般阴寒,禁皮上刹那浮现一道道褶皱,紧跟着就被哀鬼撕裂—— 众人惊慌不已,连声啸叫! 泪海海水倾覆而来,直接淹没过他们各自头顶! 海面上霎时重回寂静! 下一瞬! 整片泪海都剧烈震颤起来! 在这剧烈的震颤中,整片泪海加快速度汇入十二道扭曲门户之内——一如翻腾上沙滩的潮水,在此刻迅速退潮。 那些随潮水涌上海岸的‘鱼虾’,来不及跟随潮水退却,就被随意抛在了海岸之上! ——方才被拉拽入海面之下,身上禁皮迅速脱落,眼看着就要被洗刷去所有特征的众人,随着泪海海水猛然褪去,又一个个付出了水面! 连带着拉拽他们手腕脚踝的一具具‘哀鬼’,也都从猛然退潮的泪海里浮显了出来! 众人劫后余生,立刻运使种种手段,与那些‘哀鬼’激烈搏斗了起来——一层层‘喜漆’顺着哀鬼们的手掌,朝着众人手腕脚踝之上蔓延开去,众人周身飞腾起熊熊薪火,身后背着的木神龛倏忽敞开两扇门户,居于神龛内的种种‘压生神像’被薪火缠绕着,猛烈颤抖着,忽然之间从神龛中飞了出来—— ‘压生像’化作一尊尊石兽神灵,与背负着自身的黄稻会、三阳会众瞬间移换了方位! 一尊尊石兽神灵,背负着众人,以口齿撕咬一具具哀神,以足掌践踏一具具哀鬼! 缭绕它们全身的薪火,与它们各自散发出的诡韵相互交融,变作另一种猛恶的火焰,亦在灼烧着那些覆盖上一尊尊石兽神灵的‘喜漆’,令之从自身斑驳脱落! 哀鬼毕竟不同于哀神。 哀神能将薪火直接化为己用,对一般薪火有极恐怖的克制力。 然而哀鬼只相当于是哀神的诡奴而已,它们只是一具具负有强烈怨恨,等待被哀神汲取怨气的尸体,只会运用喜漆涂抹生人,以喜漆来夺去生人的性命——而它们自身怨恨弥生的喜漆,恰恰能为薪火所烧炼化无! 竞得生机的众人,一个个都爆发出了无穷的力量,与缠绕自身的三五哀鬼奋力搏斗! 但是,此时吴文远因体内‘压生像’中,厉诡行将复苏,不得不首先剥脱去了禁皮,将压生像也抛入了泪海之中,他如今无有压生像可以运用,只凭借自身散发出的薪火,根本无法抗御侵扰自身的两个哀鬼—— 两具哀鬼攥住他的手腕脚踝,猩红‘喜漆’便从他手腕脚踝处,向着他的躯干蔓延! 喜漆覆盖之下,他听到许多似真似幻的声音。 自身像是一个浑身僵硬,连喉咙都被堵住无法发声的人,直挺挺地掉进了一片沼泽中,徐徐沉入腥臭腐烂的淤泥之内。 “罢了,如今死了也不亏了……” 过往一幕幕在吴文远眼前飞快闪回,那些似真似幻的声音,亦在此时越发清晰了起来,眼前那些模糊的光影,亦在这个瞬间变得金灿灿的。 ——金灿灿的火光铺满了吴文远的视野! 吴文远猛然从僵硬、濒死的状态中解脱,他仰脸躺在一块山石上,四下尽是不断退去的泪海海水——此时,那片纯白无暇的海水,皆被灿金色的火焰点燃了,连他自身与众多同伴,都置身于这熊熊火焰当中,感受到了自身所修炼的薪火,对此般灿金火焰的无限敬畏! “明王!” 黄稻会首领‘秦横’看着那道化光投向一道扭曲门户的身影,突然振吼出声! “留候此地。 待我来寻你等。” 化作一道炽白雷光的苏午,倏忽掐了道指决——一道道符令从他周身飘飞而出,倏忽掠过半空,投进了秦横、吴文远等众手中! 吴文远挣扎着爬起身,看着掌心里的符令纹络,他满面通红,朝着苏午的身影跪倒在地:“弟子遵命!” “弟子遵命!” 众人山呼声里,一道道猩红丝线忽在天地间纵横交织成网。 整片天地莽莽群山,皆在这张红线大网的网罗之中! 红线大网上,燃起熊熊怨火,阴森恐怖的气韵在天地间尽情铺陈。 这张大网随意抛撒在莽莽群山里,即网罗起了不少白莲教众——诸多白莲教众,亦非是红线怨火大网的最终目标,它骤然收拢了,朝着那道化作炽白雷光的身影网罗而去! 轰! 半边天穹被紫红怨火充塞! 滚滚怨火下,一根根红线纵横交错的节点之上,浮现出一道道凤冠霞帔的女尸身影。它们冷森森地笑着,浑身爆发出更猛烈恐怖的怨火,充盈入覆盖半边天穹的火海之中,使得这片紫红火海,霎时间化作一片乌黑! 紫得发黑,黑里泛红的怨火铺天盖地地包裹向了苏午! 苏午周身缭绕的金色薪火,都在这般狂猛的怨火火势下,不断回缩收拢! 立于红线巨网节点上,那一道道凤冠霞帔的女尸,能够爆发出如此猛烈的怨火,自非是普通‘哀鬼’,乃是一尊尊哀神! “真空家乡与红哀勾连已然如此之深。 不知那真空教首,可曾请过你们这些哀神,往真空家乡一观?”苏午看着铺天盖地而来的怨火,忽然在半空中停住身形,“他既不曾请得你们入内看过,不妨由我领着诸位进门看看——” 话音落地! 猩红手臂从苏午背后猛然伸出! 这一道道手臂之上,恐怖大道神韵如龙蛇般缠绕! 缭绕恐怖大道神韵的‘后土血脉’猛然张开,延伸入那熊熊怨火之中,任凭怨火灼烧,亦无损其自身分毫,反而一道道手臂上裹挟的大道神韵,在突入怨火海洋的刹那,就摧灭了无数道怨火! 赤红手臂攥住了红线大网! 将所有红线、连同红线牵连的一个个‘哀神’收束作一股,攥在掌心—— 苏午身形徐徐后退,临近了一道扭曲的门户! 那道门户剧烈颤抖着,它似乎感应到了苏午的临近,在此刹猛然间收拢——同一时间,又一道赤红手臂探入那行将收拢的门户当中,将之强行撑开来! 苏午一‘手’撑着扭曲门户,一手拖拽着数十个哀神,与它们激烈拉锯着,最终将它们拖入了身后门户之中! 轰隆! 天地间悬立的十二道门户齐齐收拢! 在此瞬都被染作紫红! 深重怨火,污染了纯白泪光! 推荐一本书:我的怪谈手册 (本章完) 正文 1195、老母十二相!(1/2) 盈满无穷白光的真空家乡中,同时显现十二道扭曲门户。 此十二道门户在刹那化为紫红之色,阴寒酷毒的紫红怨火被强行收束成一股,由一道身影手臂牵拉着,将之猛然间拖拽进了真空家乡之内! 那道身影,身着玄色交领道袍,天地劫运以他为中心盘旋飞腾,于这无边白光中凝聚成片片漆黑气鳞。 无穷气鳞盘结于虚空之间,犹如一道黑龙,环绕住那道身影。那身影伸出一道赤红手臂,将紫红丝线攥在掌心内,一根根缭绕怨火的紫红丝线之后,吊悬着一个个凤冠霞帔、尸香浓郁的‘哀神’! 赤红手臂掷落手中红线! 数十道哀神散入这片寂静恒一的白光世界里。 于此真空家乡内,荡漾起一道道紫红涟漪—— 寂静恒一、不动真如的气韵便被因这数十具哀神怨火侵染,在瞬息间破碎,再维持不住那般恒定真如的状态! “云空未必空,欲洁何曾洁?” 那迈入真空家乡的身影盘坐于无边涟漪中,声音传彻此间世界,“既是‘空空’,何来‘真假’,何有‘虚实’,何必‘真空’? 真空真空,实是不空!” 何所谓‘空性’,‘空性’并非对应道门的‘有无’。 所谓‘空’,实在是连‘无’也没有,一切任何都没有,一切任何都又俱可以存在——剥脱去所有关于‘我’的见解以后,事物本身的运转,即是法性,即是‘空性’! 然而真空家乡会,偏以‘真空’强名‘空性’,也便直接落在了下乘! 苏午踏足此间真空家乡,便直接以‘空’对‘真空’,以自身尚未彻底成就之法性,对此间‘真空道’! 他口中宣诵之声刹那落下,整个真空家乡都在这瞬间似乎震颤了一下。 立成‘真空家乡’的本源宗旨,被他所言直接触动了,继而引致整个真空家乡都猛烈地震颤了起来——地、水、火、风从无边白光中显化,重新演化世界,眼看要将所谓‘真空之世界’,化作‘不空之世界’! “真空真空,实是不空!” 滚滚地水火风之中,又陡然浮现出一道道人影! 那一道道人影都长得一模一样,像是由一个模子倒出来的,原本没有任何特征,它们皆是被真空家乡包容了的性魂,在这里它们没有特征、没有意识,它们组成了这方真空世界,但此方真空家乡,却并不为它们所有。 它们是此方真空家乡的耕耘者,但享受着田地之上耕种出的果实的人们,亦并不是它们! 然而,此时它们环绕在苏午身周,跟随苏午宣诵真言,它们一个个就再次恢复了原本的五官面容,体貌特征,变作了一个个鲜活的性灵! ‘真空教首’对于‘空’的理解太过于浅薄了。 浅薄到只是构建了一层‘空’的假象,遮蔽在所有性灵之上,试图以此将它们洗刷成空白,将它们伪装成‘空’的模样! 空即是空,何须伪装,何来真假,何有虚实?! 遍天遍地之间,所有收容进真空家乡的性灵意识,此刹都围拢在了苏午身周,苏午好似成了此间的主人,而此间的所谓‘真空教首’,一刹那就沦为‘过客’! 滚滚演化的地水火风之外,不断消褪的白光之中,骤然传出庄严肃穆之声:“我佛慈悲—— 皈依我佛!” 白光中,一尊头顶白纱、身着雪白纱裙,如羊脂白玉一般的妇人一手捻柳枝,一手托净瓶,漂浮于白光之上。 它面目慈悲,口发庄严之声,于是白光重又向那地水火光激烈演化的世界覆淹,试图令那地水火风皈依,重新化为无边白光! 一重重美妇人形影环绕此间天地,口中不断发出慈悲之声:“皈依皈依皈依皈依皈依——” 环绕在苏午身周的一道道性灵意识,在这无边慈悲之声中,顿时有面容五官、体貌特征重新被洗刷去的征兆! 苏午静坐不动,唇齿不动,心念不动。 此间真空家乡,却皆在贯彻他的意志:“你非真佛,何必要人皈依? 何必皈依?何必皈依?何必皈依?” 三声何必之下,从无边白光中涌现的一道道‘观音老母’化相浑身遍布裂纹,紫红怨火陡地攀附上这一尊尊浑身裂纹的‘观音老母’,一霎那就叫它浑身白玉般的外壳破碎了! ‘观音老母’外壳破碎,其下却陡地显出了又一尊‘老母’化相! 这尊‘老母’,盘坐于金色莲台之上,一身白色长裙,头发雪白,面容却是个年轻妇人,她双掌间托着一面宝镜,那宝镜中映出苏午的身影,苏午身影在镜中变作了无边巍峨、无边庄严、无边神圣、无边纯洁的一座雪山! 此大雪山,乃是‘灵山’! 宝镜将苏午本形化作‘灵山’的刹那,就跟着陡地变作一团金光! 年轻妇人足踏莲台,捧住那团宝镜所化的‘金光’——金光化作一面巨斧,照着苏午劈杀了过去! ‘大劈灵山’! 金色莲台上的年轻妇人,乃是‘劈山老母’! “你以我代灵山,劈却灵山,莫非就能破除我执,粉碎偶像,成就‘真如’?! 拿起——”苏午眼看那年轻妇人拿起纯金大斧,照着自己面门劈落,他面不改色,笑着道:“放下。” 足踏莲台的‘劈山老母’,却放不下手中巨斧,她这一斧,距离苏午面门已经近在咫尺,往前一寸,即能将苏午劈作两半—— 到了此时,她怎可能放下? 怎能放下! ‘劈山老母’放不下手中巨斧,于是便永远与苏午面门相隔咫尺,永远不能存进丝毫! “放下!” 苏午仍在笑着,请她放下巨斧。 放下巨斧,放下我执! 它身形悬滞于无边白光中,一双冰冷漠然的眼睛注视着白光之外,与斧刃近在咫尺的苏午面门,犹豫再三,再三犹豫,竟真放下了手中巨斧。 “放下!” 虚空处处,仍在响彻雷音,催促‘劈山老母’放下甚么。 可它如今依然放下了手中巨斧—— “手上放下,心中拿起。呵呵…… 业障!” 苏午一指点出,‘劈山老母’身形直接在他一指之下,被摧灭作虚无! 地水火风已在此间演化出了洲陆大地,绿树湖泊! 地水火风之外,白光激流涌动,此后又有‘梨山老母’、‘泰山老母’、‘太极老母’、‘西山老母’、‘金身老母’等共八道老母化相相继演化,以种种手段交攻苏午,亦尽皆被苏午以一句句‘真言’化解! 十二道悬立于虚空之中的扭曲门户,此时已经破碎了十道。 仅剩的两道门户被白光海洋簇拥着,尤在试图倾淹那些重演地水火风的地域。 此时,一道浑身靛蓝,盘坐于靛蓝莲台之上,形容模糊分辨不出男女的‘老母’化相又自滚滚白光中显化而出,它双掌合十,一重重靛蓝轮光便自身外发散,将四面八方不断演化的地水火风、一道道长出五官形容的性灵意识,及至滚滚紫红怨火,皆包容在靛蓝轮光之内—— 使得此般一切种种,尽皆归于‘本初’! 尽皆回归那寂静白光恒一不动的状态! 苏午看了一眼那自白光中显现、浑身靛蓝的‘老母化相’,忽然间双手放在膝盖之上,身后跟着浮现出一尊身青靛、坦身盘坐的佛陀! 这尊佛陀浑身散发出靛蓝光芒,无边靛蓝光芒在其脑后聚成了一道‘绿日顶轮’! ‘绿日顶轮’转动之下,四下虚空中,皆有如潮水般的声音,称颂此佛陀之名:“本古衮德桑波!” 本古衮德桑波——光明总持——普贤王如来刹那自苏午尚未完全成就的法性之中显现,那尊浑身青靛的老母化相,亦被普贤王如来周身散发出的佛光覆盖,它跟着化作了普贤王如来的面貌—— 从这‘普贤老母’身上散发出的靛蓝光芒,在此时覆盖四下,反而令那些地水火风的演化愈发激烈,生机充盈于其中,那些面目模糊的性灵意识,面目亦跟着变得清晰起来,连同那滚滚紫红怨火,在靛蓝佛光侵染之下,都逐渐消解怨气,变作缕缕或白或赤的薪火,尽数朝苏午汇集而去! ‘普贤老母’直接回归本初,为苏午法性中飞出的‘普贤王如来’所取代! 轰隆! 虚空之中,仅剩的两道扭曲门户,此时又破碎了一道! 耸立于这片混乱无序,充斥着地水火风、紫红怨火、无数人影的世界中央的那道扭曲门户,化作一股清澈水液,缓缓滴落。 苏午看着那股清澈水液,从中感应到了‘女娲神韵’。 除却‘女娲神韵’之外,他还感应到了一种似曾相识的气息—— 他脑海里思维飞转,瞬间就回忆起了这般气息的来源。 “最初裹尸布……” 苏午了知此般气息为何会令他‘似曾相识’,他确曾接触过类似沾染此般气息的事物——即是那些用以包裹蕴含‘人类之银’、‘原初遗泽’之人的、出自‘大秦教’的裹尸布,那些裹尸布上的淡淡尸油印记,亦散发着类似气息。 只是那些可以批量出产的裹尸布上散发出的气息,皆不如当下这股水液中的气息这般浓郁强烈! 这股水液中的气息,并非来自于那些批量出产的裹尸布,应是来源于最初的那块,真正包裹了‘活着的父亲’的裹尸布! ‘无生老母’与‘女娲’、大秦教‘活着的父亲’皆有勾连! 嗡! 那股水液浸入白光海洋之中,却不与白光海洋相融。 反而在白光中被塑化出了身形,变作一个浑身包裹在白光般的衣袍之中,头戴锥帽,怀抱着一个纯白襁褓的妇人! 任谁看到这并未露出面容的妇人形影,脑海里便会不自觉浮现出自己母亲最慈爱的那一面! ‘无生老母’脑后‘十字’转动成‘卍字轮’,它漂浮于白光汪洋之上,手中襁褓空空如也——这空空如也的襁褓,此时成为了此间所有一切的归宿、本源! 地水火风种种物质、深红怨火裹挟下的哀神、环绕在苏午周围的一道道人影,尽皆投向它怀中的襁褓! (本章完) 正文 1196、柱石(2/2) ‘卍字印’高悬于天地中央,所有事物尽皆朝着头顶‘卍字印’的白袍妇人怀中襁褓汇集! 万川归海! 诸般事物在投向那妇人怀中襁褓之时,亦尽皆化作了一道道诸色斑斓之光! 苏午目视着那白袍妇人的身影,将手一招——方天画戟被他攥在手中,这道银色长戟随苏午心意变化,瞬间化作一面斧头,厉诡刑杀法性之气息自大斧上翻腾而起,四下溢散。 他手持巨斧,片片气鳞覆护周身,摇身一变—— 轰隆! 比此间白光更加纯净、炽烈的雷光遍天铺张! 无数雷光缭绕于苏午周身,令他转瞬间化作一道恐怖而模糊的形影! 这形影手提巨斧,照着‘无生老母’一斧劈下! 轰隆! 轰隆!轰隆!轰隆! 汹汹雷光聚于斧刃之下,这一斧将一切斑斓声色尽皆劈成了虚无,而被斧头当头劈下的‘无生老母’,甚至未来得及挣扎甚么——就直接在斧刃下彻底粉碎,化作虚无! 一切归于寂灭! 杳杳白光充盈此间! 遍身缭绕雷光的形影倏忽消散。 苏午依旧盘坐于虚空之中,先前种种,犹如一场幻相。 但此间充盈的白光,终究与先前不同了。 白光翻腾着,向着苏午对面汇集——更庄严肃穆、隐约流转‘空性’的卍字印收敛所有白光,聚成一道顶轮! 着灰色交领道袍,头上绑着发髻,黑须黑发的清瘦中年人盘坐于莲台之上,与几丈外的苏午对视。 此人即是真空教首——‘余秀伦’! 法性气息隐隐自‘余秀伦’周身透发,‘无生老母’彻底被苏午破碎,与‘无生老母’联系最为紧密的‘余秀伦’却毫发无损,甚至境界层次似乎都更提升了一层,真正触摸到了‘法性’的存在——一尊与‘想尔’属于同类的‘道化身’,触碰到了‘法性’的关槛! “我将成佛。” ‘余秀伦’神色淡淡,无喜无悲,开口出声。 虚空之中,无数寂灭白光,皆在回响他的声音:“成佛……成佛……” “你不能成佛。” 苏午摇了摇头。 他不仅摇头,而且直接迈步走到了‘余秀伦’跟前,踩上余秀伦座下莲台,狠狠地抽打了余秀伦一个耳光:“你成不了佛。” 轰隆! 这一巴掌打落下去,虚空中都回响着雷声! ‘余秀伦’被苏午这一巴掌打得脑后‘卍字印’摇颤不休,眼看着就要跌入无边寂灭白光之中——‘他’对此毫不在意,只是道:“真空不空……空空是空!” 所谓真空——‘真正的空’,既有真假虚实之别,可见并非是‘空’。 唯有‘空空’,四大皆空,万法皆空,方才是‘空’! ‘余秀伦’话音落地之时,四面白光之中,顿时传出阵阵回响:“真空不空,空空是空!” 苏午初入‘真空家乡’之时,与无生老母十二相‘辨经’,首提‘空证’之说,以此直接打开局面,将无生老母十二相尽皆挫败,连最终显化出本形的‘无生老母’,都被他一斧头打碎在这真空家乡之内——然而,一切破碎归空,反倒令‘余秀伦’有了证得空性的架势! 他今时再以‘空证’之说‘辨经’,亦得到了真空家乡的响应。 此时此刻,一如彼时彼刻! 轰隆! 听着四面响起的阵阵回声,苏午神色平静,忽然提起厉诡刑杀大斧,一斧头照着‘余秀伦’劈了过去! 嗡! 白光顷刻汇集而来,覆护于余秀伦周身! 余秀伦居于滚滚白光覆护之中,神色愈发平和,‘空性’愈发从性意之中流淌了出来,他望着挥舞厉诡刑杀法性大斧的苏午,开口出声:“无能放下我执,如何成就‘真如’? 放下罢,放下罢……” 白光里传荡着一个个男女老少的声音,那诸般声音,皆在劝告苏午‘放下’! 当时苏午如何对待无生老母十二相,如今余秀伦便如何对待苏午,二者像是身份颠倒了,真空教首成了那个掌握真理的人,而苏午似乎化作了一个胡搅蛮缠的恶棍! 然而,苏午却不理会周遭那些劝告自己‘放下’的声音,他摇身一变,化作一道头顶苍天,脚扎黄泉的恐怖身影,手中厉诡刑杀法性大斧猛然劈落! 轰隆! 覆护于余秀伦周身的无边白光,在这一斧之下纷纷碎灭! 那从白光之中响起的一个个男女老少声音,尽皆归于寂静! ‘余秀伦’脑后顶轮本就在先前被苏午一记耳光打得摇颤起来,行将跌落,此时随着厉诡刑杀法性大斧骤然劈落,‘他’脑后顶轮彻底支撑不住,直接四分五裂,与四下间升腾的白光一齐破碎,消无! 此后,余秀伦讲说诸般佛理,辩说‘空证’。 真空之中,处处皆在回响他的感悟与所得,他周身萦绕的那般法性气息,亦不再隐隐约约,而有凝聚成真的架势。 余秀伦辩说‘空证’,甚至将苏午先前辨经时示现的种种空证禅理,直接拿去使用——苏午对此却浑不在意,他只是一下一下地挥动巨斧。 斧刃劈碎了余秀伦脑后顶轮,斩落了‘他’座下莲台,震灭了四下翻腾的杳杳白光……最终,甚至将‘余秀伦’的身躯都斩碎了——余秀伦只剩一颗头颅滚落在苏午脚边,他头颅上萦绕的法性气息已经宛若实质。 此般法性气息在他脑后聚集,隐隐又再聚成一道顶轮的架势! “我将成佛……” 感应着自己脑后盘结的法性,余秀伦一直无喜无悲的面孔上,终于浮现出了一抹笑意,他勉力仰头,看向苏午,同时开口出声。 余秀伦声音微弱。 虚空处处,亦不再有他声音的回响。 他心中生出些恐惧来,正在此时,便看到苏午低下了头,与他对视。 苏午亦面露笑容:“你如何成佛?” “我将证得法性……”余秀伦徐徐道,但在他开口言语之时,他却感觉到自己脑后盘结的法性正在飞快消散,那种方才要被自己抓住的某个‘机缘’,此时亦在逐渐远离自身,自身越发地抓不住、越发难以锁定住那个机缘了! “一切破碎成空,便能成佛吗?”苏午盘腿在余秀伦身前坐下。 他捧起‘余秀伦’的头颅,地水火风四种物质在他身前演化成一块石头,苏午便将余秀伦这颗头颅摆在身前的石块上。 在他身周,青草从泥土里生出嫩芽,远处已然绿树成荫。 那些被收摄于真空家乡之中的性魂,此时皆恢复了自己的本来面孔,在绿荫下乘凉,互相交谈着,人群里偶尔爆发出一阵笑声。 余秀伦注视着苏午的眼睛,他心中的恐惧终于浮显于面孔之上,脑海里尤在盘旋着苏午方才的问话—— ‘一切破碎成空,便能成佛吗?’ “成佛,便是一了百了吗?”苏午又问。 “照搬他人禅理,便能证就自己的法性吗?” “天下间有一模一样的两种法性吗?” “伱走我的路,证我的空,到了后来,是你成佛,还是我成佛?” 苏午的一声声询问,一个个问题,犹如一根根棍棒,直敲打在余秀伦的头颅上,叫他神智摇晃,脑后盘结的法性似长河决堤,一瞬间流泻成空! 此下真个是‘空空如也’! 他脸色无比骇恐,张大双眼注视着身前的苏午,听到苏午又再次向他说道:“空是魔障。” 余秀伦闻听此言,顿时如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一般,连声大叫起来:“对对对!空是魔障,空是魔障,空是魔障——” “既然空是魔障,缘何成佛者,皆虚‘证空’?”苏午又问。 “缘何证空……”余秀伦神色迷惘,一缕缕诡韵从他这颗头颅上飘散,他喃喃低语着,“是啊,既是这般,为何要那般,为何还要这般? 这般那般,这般,那般…… 为何,为何?!” 余秀伦猛然间抬起头,左眼中浮现十字印,右眼中浮现‘卍字印’,眉心流转女娲神韵——他不知在何地收拢了女娲神韵、最初裹尸布上脱落的一滴尸油,又自修佛理,从一座佛堂中挖出了‘无生老母’这个厉诡。 将三者融汇于自身,余秀伦自创出了‘真空道’。 曾经还是‘人身’的余秀伦已经死去,今下的余秀伦乃是‘真空道化身’! 一具道诡! 但这个道诡,比之祖天师与太上玄元相合化出的‘想尔’却远远不如! 它自身尚未能通悟真空,直接被苏午一番‘空空’之说给迷惑住,继而妄图借苏午之辩说,证自己的空性—— 这又怎么可能?! 自它试图借苏午之路,成自己的佛之时,便已经注定失败! 剽窃他人,还想成佛? 做梦! “为何,为何?!” 余秀伦身后虚空翻腾起来,一具遍布尘灰,似是观音造像,又似并非观音的妇人石像从虚空中浮现,阵阵女娲神韵从这具石像上散发出来,这具石像徐徐睁开双眼,双眼里却悬着‘十字印’! 它就是合化了最初裹尸布上的尸油,及至女娲神韵的‘无生老母’厉诡! 随着它从虚无中浮现,周围一切都变得混沌。 混沌雾气翻腾间,现实世界情形在雾气之外若隐若现! ‘真空家乡’已在苏午一番折腾下,渐渐剥离出了‘无生老母’以及‘余秀伦’,它行将回归它的本初,重新便会珠儿留下的一道遗蜕! 苏午注视着余秀伦癫狂的眼目,开声道:“修行无别妙,需悟本来空,试看成佛者,皆在寂然中…… 唯有证悟空性,方才能够成佛。” “为何?为何! 空是佛陀……空是魔障! 佛本是魔,魔本是佛——”余秀伦越发无法理解苏午的话,他已经被困在了‘山中’,无从出山,也就看不到山外风景,更不能从山外往山里去看了! 在这般癫狂的呢喃声中,那具无生老母石像缓缓坐起。 它摊开一张沾染着‘最初裹尸布’上尸油的襁褓布,将这块布披在了余秀伦身上,这块散发浓烈异香的布盖在余秀伦身上之时,余秀伦的神智一瞬间回向清明,他眼神倏地变得冰冷漠然,没有情绪地与苏午对视:“我不成佛了—— 我是真空! 我即是真空!” 苏午听到它的话,却摇了摇头,站起了身来:“你是我之柱石。” 柱石? 余秀伦愣神了一个刹那! 在这刹那间,苏午身形猛然拔高,冲开了此间混沌迷雾笼罩的天地——他的身形,在余秀伦眼中变作了一根由诸多虚幻石块堆砌起的石柱! 这根石柱只有柱础是真实不虚的! 在看到这道石柱的刹那,余秀伦就明白了苏午所谓‘柱石’的涵义是甚么! 它脸色阴寒,襁褓布覆盖下,只剩一颗首级的余秀伦倏地长出了一副全新的身躯——这副全新身躯散发凛冽诡韵,朝撑开天地的石柱铺张而去—— 在下一刻,凛冽诡韵尽被石柱最底下的莲花柱础镇压! 余秀伦连同无生老母石像,尽皆被镇压作一块柱石,填入了那柱础之上! (本章完) 正文 1197、“轮回” 嗡! 四下飘转的混沌雾气,在‘余秀伦’连同无生老母石像被填到柱础之上的瞬间,亦尽皆朝着那根支撑天地的石柱汇集了过来,一层一层缠绕在余秀伦、无生老母石像周围,与二者不断交融,最终将二者变作了一块柱石! 这块柱石中央,绘刻着怀抱襁褓的白袍妇人相。 白袍妇人背后,‘卍字印’徐徐转动,在柱石表面铺张开来! ——余秀伦与无生老母,化作了苏午‘天柱超脱相’的又一块柱石! 苏午立身于这虚实不定的‘天柱’之上,抬头向上看去——他的身形穿过了行将破碎的真空家乡,出现于现实之中,此时仰头朝天看,目光就刺破了天顶,仿佛看到了天顶之外许多破碎斑驳的痕迹。 那斑驳破碎的诸多痕迹,被苏午目光捕捉到的一瞬间,就从苏午意识中消散去了。 “彼岸……” 他喃喃自语。 方才‘惊鸿一瞥’,瞥见那般破碎斑驳的痕迹,正来自于‘彼岸’。 只是,这彼岸却是如此破碎斑驳之相,与他想象中的情景,实在大相径庭。 他低下头去,看到天地之间,一颗泡影缓缓飘转着,隐约显露斑斓光彩的泡影之中,混沌雾气剧烈翻腾,眼看着就要将这一颗泡影撑破。 雾气流转之际,隐现出被收摄于其中的一道道性意影子。 苏午伸手托起那一颗泡影,流转迷离光彩的泡沫,就在他掌心里倏忽化‘无’,它未曾破碎,只是在这一瞬间由‘有’化作了‘无’。 泡影化无的刹那,被收摄于其中的诸多性魂影子,便随着滚滚混沌雾气,从苏午掌中不断倾泻而下。 雾气汹涌如长江大河倒灌群山,许多性意影子被这雾气裹挟着,播散进茫茫群山各处,乃至脱离此间群山,朝着不同方向飞转而去! ——它们各得归宿。 各自回归了自己本来的躯壳。 浇淹群山的混沌雾气,又在顷刻间消散了。 苏午掌中,已经化无的泡影,此瞬又再度浮现——它犹如一颗透明的水晶球,实则轻而无质,似乎经风一吹,就会彻底破碎。 托着这团泡影,苏午从中感知到了珠儿的气息。 “珠儿……”苏午心念微动。 被他托在掌心里的泡影,在此刻倏忽化作一道摇曳的火光。 这一缕细若游丝的火光微微摇曳间,四下虚空里便被映照出了一道道若隐若现的罅隙——苏午看到那些罅隙,顿时明白,缘何珠儿自身蜕脱下的这一缕火光,竟能被炼造出‘真空家乡’,容纳诸多人的性魂了。 容纳诸多人性意的并非珠儿遗蜕本身。 而是她身上蜕脱下来的这缕火焰,能够映照出诸多‘冥冥世界’。 所有性魂借助这缕火焰,寄托在了那些冥冥世界当中。 ‘冥冥’,模糊不清,指向不定,时有时无,时聚时散,而这缕火焰总能映照出那些存在的‘冥冥’,令人之性魂得以入驻其中,留存自身。 但是,‘冥冥世界’本身并非适合性魂寄托之所在,大多数性魂归入其中,若有剧烈活动,反而可能会引致所寄居之冥冥世界刹那破碎,继而导致寄托于其中的性魂,跟着无声息地湮灭。 苏午念头转动之时,掌心里细若游丝的这缕火苗,亦在摇曳生姿之际,变作了珠儿的形影。 她的声音轻轻传入苏午耳中:“师兄,今下却需由你带我们重入轮回了——你会比别人做得更好……” 话音消去。 掌中火苗倏忽融入苏午自身。 他融合了珠儿蜕脱的这一缕薪火,自身似无有任何变化。 他的意转动着,身外便响起一阵悠长而徐缓的呼吸声,这阵呼吸声仿佛就在他耳畔响起,乃是他自己的呼吸,又仿佛远在天边,其实是未知之‘人’的呼吸声——伴随着这阵呼吸声,他身周就有诸多冥冥罅隙不断显现,时生时灭,时聚时散。 珠儿的薪火与他自身薪火交融,令他的性魂在转动之时,竟有了呼吸一般的律动。 在这阵律动之中,冥冥再次被他观见! “祭物……” 他已然明白此般‘意之呼吸’是甚么。 正是故始人教的又一种‘祭物’,与渺渺之发、故始祭目同属一类的‘冥冥之息’! “珠儿自身之薪火,与‘燧皇’关系紧密,她的薪火与我,以及阴喜脉诸师弟师妹,尽皆不同,薪火‘祖源’早已经与‘燧皇’牵连了起来,而非如我们一般,依循着燧皇-灶王神-阴喜脉祖师的传承次序。 而在她踏足燧皇本源之时,她身上蜕脱下来的这缕薪火,反而与‘故始人教’产生了勾连。 一切法门、诸般变化、不论巫傩,尽出‘故始’。 如今看来,‘燧皇’亦与‘故始’联系极深…… 珠儿所说的重入轮回,应是借助‘三清之肠’再度转托人身了,与茅山巫开山陶祖一样……只是,她说的是‘重入轮回’……难道从前她们还曾经历过一次轮回? 她说我会比别人做得更好——这个‘别人’指的是谁? ——将十字劫封锁在这一段时空末尾的那个‘人’?! 若以此来推断的话,珠儿她们确曾经历过一次轮回……” 苏午想起现实之中,被一头巨大骡马载着,为自身传续一支薪火的秀秀师妹——当时的秀秀她们,应当就是已经轮回过一次了…… 接过薪火之时,苏午还听到珠儿、青苗等人的声音,她们当时说要与自己在轮回里相见…… 珠儿早已经知道了一些甚么? 其他师弟师妹们又是否知道? 她已经经历过一次轮回,明明挣脱了死劫,可以转死托生,却又转回头去,重临于此次的死劫之中……她踏足燧皇本源,以及青苗、秀秀她们受到极大创伤,不得不舍弃肉身这件事,与‘重入轮回’是否有关? 若是有关,她们怎么从不提及?! 苏午长吸一口气,身周响起的‘冥冥之息’骤然消寂,那些被映照出的冥冥罅隙,尽皆消无,他身形倏忽消隐于虚空中,下一刻就出现在了山坡之上! 山坡之上,四道薪火熊熊燃烧。 一道薪火皎洁若月光; 一道薪火庄严神圣若佛陀菩萨; 一道薪火威猛凶恶,奔腾虎影; 一道薪火漆黑寂静,直冲霄汉! 苏午看着薪火中显现的青苗、秀秀、李虎,她们的性灵比之先前更加凝练,随着真空家乡破去,被禁锢于真空家乡之中的、诸师妹师弟们的残缺性意,此时亦尽回归,引致她们各自的实力都提升了数个层次—— 在苏午于轩辕坟经历死劫以前,他自身的薪火未曾与轩辕血交融,却根本不能与自己这几个师妹师弟相提并论! 今下经历过第二次死劫,薪火又得蜕变以后,才能压过众同门一头! 苏午目光依次从青苗、李虎、秀秀于薪火里浮现出的面容上掠过,他看着师妹师弟们带着笑意的面孔,目光重又集聚在青苗身上:“青苗,你可知‘轮回’?” 青苗神色茫然:“轮回,甚么轮回? 师兄想要说些甚么?” “果真不知吗……”苏午摇了摇头。 李青苗垂下眼帘,未有作声。 秀秀这时向苏午招了招手,笑语嫣然:“师兄,真空家乡破碎,‘青儿’的性魂也被我捕捉到啦,我们可以追着它的性魂,找到它,看看它被那真空教首拘禁在了何处!” ‘青儿’即是那头天赋异禀,容纳了一个厉诡的大青骡。 “好。”苏午点了点头,收束着思绪,与众师弟师妹道,“你们现在这里等一等,我去接几位故人过来,咱们一同启程,去把那匹骡马寻回。” 秀秀、青苗等人纷纷点头。 李黑虎见苏午抬步欲走,连忙跟了上去:“猪子,等等我!” 苏午斜乜了他一眼,笑着道:“我那几位故人就在不远处,你在这里等我就是了,不必和我同去。” “我还是和你同去罢!走走走,同去同去!”李黑虎推搡着苏午道。 见此,苏午亦未坚持,带着他一同远去。 半路上,黑虎又叫苏午等一等,自己则钻进了一片野林子里,解了个手。 …… 苍莽群山被泪海倾淹过一遍,已然遍处狼藉。 某处山脚下,一中年男人牵着一匹瘦驴,失魂落魄地走在山道间,他一边走,一边以衣袖抹着眼泪,不时扭头回望。 在他牵着的那匹瘦驴上,还绑着一个年幼孩童。 只是那个孩童双眼直勾勾地看着前方,看似是活着,整个人却又好似已经‘死’了,那双瞪得大大的眼睛里没有半分神采,像是被抽走了魂魄。 ——这孩童,确实没了魂魄。 魂魄被真空教首收摄到了真空家乡里,若不是因为自己孩儿性魂被收走,‘李秀贤’也不可能背叛莲乡会真空四使,转投了真空家乡。 “文成,文成……” 李秀贤停下脚步,哀哀地唤了几声马匹上绑着的孩童。 孩童木木呆呆,全无反应。 “哎……”李秀贤擦了擦眼泪,远望朦胧山影,陡然看到天地间似乎一瞬间翻腾起了混沌雾气,他怕这突然而起的妖雾里蛰伏着甚么诡怪,立刻拽着瘦驴飞快朝前走。 这时候,朦胧雾气里倏忽飞出一道彩光。 那光直追着李秀贤父子而来。 李秀贤见得那雾气里冲出的彩光,更加惧怕,更不敢停住脚步,拉着驴子跑得愈来愈快! 然而,他与那驴子加起来纵然有六只脚,又如何比得上天上飞的一缕光? 仅仅几个呼吸过去,那彩光便倏忽追上了父子二人,一瞬间融入了驴背上被绑着的孩童身躯之内—— 父亲见此状,惊得连声大叫,也顾不得逃跑,赶紧走近驴子,去扶驴背上摇摇晃晃的孩童:“文成我儿,我儿!” 他扶住了孩童,孩童一双抱着驴腹的手掌,亦倏地用力,捏住了驴腹上的两颗奶丨头! 母驴吃痛,猛地叫了一声,一下子就把失去所有修为的李修贤甩出去,令他跌倒在山道边! 他背脊撞上一块石头,疼得直吸凉气,正自挣扎之时,忽然听到那朝前疯跑的驴背上,传来孩童的惊慌呼喊:“爹爹!爹爹! 倔驴,停下,倔驴,停下!” 听到这阵呼喊声,李秀贤脑海里一片空白。 下一刻,他满面狂喜,身上的疼痛都好似在这瞬间消去了! 他连滚带爬地追向那头瘦驴! 好在驴子被他牵着走了一路,今天一天又未吃甚么食物,当下也没多少余力,疯跑着折腾了一阵,就靠着一侧的山壁停了下来。 李秀贤追近那驴子,看到驴背上满面惶恐未褪的孩童,他咧嘴笑出了声:“文成,你好了,你好了?” “爹! 甚么好不好的?你绑着俺干啥?痛死俺了!”驴背上的孩童像是一条肥虫一样扭动着,操着一口乡音嘟嘟囔囔。 见自己这个一向口吃的孩儿,此下说话都利索了,李秀贤更加高兴,他一边解着孩童身上的绳索,一边道:“我方才看到了一道光,一下飞过来,然后你就醒了! 儿啊,你在那真空家乡都看见了甚么? 你说话都比从前更利索了!” “俺看到了坐在柱子上的佛,还看到了被教首——教首被变成了一块柱子石头,垫在了那佛的脚下……俺还看到了伍叔的儿子、张婶子、王七哥…… 他们很多都变来变去的,最后也没撑下来……” “张婶子以前还给你做过饭哩,她没能撑下来吗……哎,可怜人…… 那你最后怎么撑下来了啊? 文成?” “他们变来变去的,后来都变成了一道道光。 俺也马上就快变成一道光消失了,但俺听到了那柱子上的佛说了些甚么……俺隐隐约约感觉那佛说得怪有道理嘞,后头就没变成光消失,反而把张婶子、王七哥他们变成的光都拽过来,收在了俺自己身上——然后俺就撑下来了!” 山道上,父亲牵着驴子,带着自己的孩儿渐渐远去。 莽莽群山间,除了这一对欢喜的父子,各处多有哀哭声。 正文 1198、大雪(2/2) 康熙五十四年,腊月。 紫禁城里传出旨意,着景室山天王观观主‘度厄真人’邵守善,进京觐见皇帝。 京城里关于这位‘邵道人’的种种神异传闻,一时喧嚣沸腾。 京师之外,直隶省某个小村子,迎来了今年的第三场大雪。 雪夜。 柴门村内。 一座有三间大瓦房、在柴门村内亦极其显眼的院子门前,身形佝偻、满面老人斑的老者与满头银丝的妇人结伴站在门口,二人都拄着拐杖,互相搀扶着,站在大门门槛前。 在他们身前,一个中年妇人拉着已有五七岁的孩童,陪伴在一身形胖大的中年男人身畔。 众人言笑晏晏,看着院门台阶下的年轻女子。 那女子头上包了一方布巾,遮住两边脸颊,仅露出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看了看台阶前的中年夫妇,她的目光随即从夫妇身上掠过,投向了门槛后相互搀扶着的老夫妇,温柔的声音从她口中传出:“爹,娘,那我这就走了,您们二老要保重好身体。” “诶,诶!” 老者应了一声,与老妇人一同殷殷地笑着,眼睛里满是慈爱。 “你哥嫂会把你带到地方的,你过去以后,也不要忘了多给家里稍信儿,逢年过节回家看看——这里始终是伱的娘家!”老妇人眼圈微红,她低头以手绢擦拭眼泪,嘴里说着话。 年轻女子点了点头:“您们放心吧,我会多回来看您们的!” 头巾下,那双大眼睛里眼波流转。 若有旁观者在此,即便未有观见女子全貌,只看到她的双眼,亦知她必定是一位美人。 “妹妹,回去后好好过日子罢。 这次的人家真不好找,是一户清白忠厚的人家,你去他家里,给他做小,心里也莫嫌弃甚么——像你这样的女子,能寻着一位良人……”那中年男人摸了摸自己孩儿的脑袋,咧嘴笑着与年轻女子说话,他话还未说完,便被旁边中年妇人瞪眼打断了。 中年男人脸色讪讪,大概是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便只顾揉自己儿子的脑袋,将儿子那颗阴阳头揉得越发锃亮了。 妇人笑盈盈地道:“妹子,你大哥不会说话,你别往心里去。 以后成了家,就好好地将养身体,给他家生个儿子出来……有了孩儿,就到你出头的时候啦,做小也没甚么的,觉得不舒服了,在那里过得不快活,就回家住几天!” “钏宝儿多谢哥哥,多谢嫂嫂。”年轻女子向哥嫂蹲身福礼。 “嗯!”中年男人见‘钏宝儿’如此,神色愈发满意,面上堆满了笑容,“那咱们这就走罢,宝儿!” 钏宝儿轻轻点头,道一声:“好。” 男人侧头看向身旁的妻子,道:“我把宝儿送到地方,就再折回来,你和浩儿在家,不用担心我——把咱们爹娘照顾好了!” “方才用晚饭的时候,天还光亮着。 这才多久啊,一下子就黑下来了……”妇人把孩子搂进自己怀里,看着昏沉沉的天色,忽然转头与丈夫对视,眼睛里闪烁精光,“我还是和你同去罢,那户人家还是我给介绍的,是我们村的一户人家,你不熟悉,我怕你去了找不着地方。” 中年男人不敢与夫人对视,他缩了缩脖子,目光游移不定:“你去啥啊? 你就在家呆着,家里老人还得你来照看! 我这又去不太久,天才刚黑,到了你们村子,我真找不到地方的话,随便敲开一户人家的门,问问就知道该怎么走了!” “哼!” 妇人轻哼了一声,凑近目光躲闪的丈夫,压低声音道:“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干什么,想借机在外面留宿? 想都别想! 我就是要去!” “娘,我也要去! 我也去!”被妇人搂在怀里的孩童跟着叫嚷了起来。 一家三人如此吵嚷了一阵,最终男人还是妥协了,道:“天这么冷,非得要去……那你去搬一床被子过来,在路上吹风吹雪的,你不冷,我还怕冻着孩子!” 妇人点点头,却并不挪动脚步,而是回身看向了门槛里的那对老夫妇。 老夫妇在这三人争论之时,都陪着笑,不敢做声,此时他们的儿子媳妇商量出了结果,他们也是附和着点头,不敢发表任何意见。 当下见儿媳妇转头朝自己看过来,老者还未反应过来,老妇人已然道:“秀华呆在这儿,被子我去给你们拿!” “哎呦,娘您还是慢慢的吧,被子我自己去拿就行了! 雪这么大,您别滑倒了,再摔着!” 妇人嘴里如此说着,欲动身拦阻老妇人,却始终未有真正去拦自己的婆婆。 “这么点雪,怎么能把我摔着? 放心罢!”老妇人连连摆手,颤颤巍巍地转回身,往屋子里头走,她丈夫见状,终于反应了过来,也赶忙跟着去帮忙。 天穹中,雪花扑簌簌落下。 门口站着的四人相对无话。 钏宝儿看着自己的兄嫂,眼睛里没有什么情绪。 中年妇人扭头看着门后过道,拧着眉,眼睛里满是不耐,直到那对老夫妇一人抱着一条被褥,颤巍巍地走近,她脸上的不耐烦倏忽消去,转作满面的喜色:“真是麻烦爹娘了,您们在家好好歇着吧,我和孝泉去去就回!” 说着话,她从公婆二人怀里夺过被子,转去门后一侧的草棚子里,给停在草棚子里的那辆由一匹大黑骡拉着的排子车上铺好了床褥,便朝‘金孝泉’以及自己的儿子‘金正善’招手:“来呀,咱们上车走罢!” “走喽!”金正善撒欢似地奔跑过去。 金孝泉连忙跟上:“慢点儿,慢点儿!” 他走到半途,又转头去看钏宝儿:“宝儿,走啊!” 钏宝儿点了点头,转回头去看白发苍苍、垂垂老矣的爹娘,她的眼神有些复杂,轻声地道:“爹,娘,宝儿这就走了……你们还有没有什么话想和我说?” 爹爹张了张口,最终只是满脸堆着笑地道:“在夫家好好过吧,宝儿。” “是啊,好好过吧……”娘亲目光挪去了别处,不与钏宝儿对视,只是附和着丈夫道。 “好。 爹,娘,你们也保重身体。” 钏宝儿的眼睛一下子没了亮光,变得比这雪天更加冷寂。 她听着身后的催促声,先前已被她从袖袋里拿出来捏在掌心的一个丹瓶,此时被她用力捏得粉碎,丹瓶破碎后的瓷片,割破了她的手掌,亦切碎了瓶中原本装着的两颗蜡封药丸。 宝儿转身朝马车走去。 雪夜寂冷阴沉。 她走过的路上,洒落点滴乌黑的梅花。 若凑近那朵朵黑梅花去闻,还能闻到血腥味与药味混杂的气味——那是钏宝儿的鲜血化开了两颗丹丸以后,淌下的鲜血与药浆。 呜—— 寒风号泣,卷动雪尘,铺洒在大地上,遮盖去了那朵朵墨梅。 钏宝儿挨着嫂子‘尹秀华’坐在排子车上,听到身后院门闭锁的响动。 身旁的尹秀华吸了吸鼻子,有些狐疑地道:“甚么味儿啊?像是一股草药的味道,又有点铁腥气……” “咱家的骡子这两天有点拉肚子,我早上给它灌了点草药。”坐在车头的金孝泉随口回了一句,他扬起小鞭,甩了个鞭花。 鞭子头尾碰撞,发出噼啪的一声,大骡子听到声响,便拉着车,慢慢走出了草棚,朝路上行去。 “这匹骡马真壮实哩,买的时候得花不少银钱罢?”钏宝儿面上带着笑,向旁边的嫂子尹秀华问道。 尹秀华闻言,转头看着她,那张胖脸上亦是笑容浓郁,只是意味莫名:“是得花不少钱,不过也不在那点儿……这骡马还得是你大哥照料得好,要不是他天天操心,现在也长不了这么壮实。你看,这都买回来七八年了,这骡子还这么能干,就是你大哥操心得多的原因……” “七八年…… 我也是七八年前离家的……” 尹秀华听到钏宝儿有些惆怅地言语声,她目光闪动,未有言语。 前头的金孝泉更加快地挥舞起了鞭子——他从前根本不舍得抽打自己这匹骡马,而今也下了些力,把鞭子抽打在骡马屁股上,催促着它加快速度。 骡马吃痛,往前奔得更快。 四蹄落在雪尘中,留下碗口大的蹄印。 马车沿路走了约莫一个时辰,依旧未有到达金孝泉所说的那个村子。钏宝儿看着越发漆黑的天色,依旧道路两侧那些张牙舞爪的枯树,她似乎有些害怕,声音颤抖着道:“哥哥,嫂嫂,这好像不是去刘员外家的路…… 咱们是不是走错路了啊?” “没走错。”尹秀华笑眯眯地看着钏宝儿,眼神里却是一片冰凉,“妹子放心就好,咱们现在走得这条路更近,能早点到刘员外家!” “对! 更近!”金孝泉挥舞着马鞭,简短地附和了一句。 此时,他的声音不知为何听起来有些冷。 听兄嫂都这么说,钏宝儿似乎也放下了心来,她点了点头,忽然又道:“上次去刘员外家中相看时,骡车好似也没像今夜一样,走这般久……” (本章完) 正文 1199、好大雪(1/2) 金孝泉听到钏宝儿的话,一时未有反应过来,支支吾吾了几声,终究未作出甚么回应。 尹秀华反应得快,则跟着立刻道:“当时是白天,又没有下雪,骡子走得快! 哪像今天,有这么大的雪?” “是啊,今天雪很大……”金孝泉赶忙跟着附和。 钏宝儿笑了笑,轻声说道:“倒是一场好大雪呢……” “好大雪……” 嫂子尹秀华听到钏宝儿所言,抬目看着四下飘转的雪花,她只觉得这雪夜寒凉阴森,倒未看出来哪里有甚么好来。 她抱紧了怀里的儿子,未再多言。 骡车越过了一片宽阔的平原,雪片像是棉被一样盖住了田地里的麦苗,厚厚的雪层间,只能见到点点嫩绿。 随着骡车继续走了一段,道路两旁,田地里的麦苗已完全被新雪盖住,再未显露丝毫绿意。 天苍黑,地茫茫。 骡马车停在了一座野庙前。 这座野庙立在一道高阔堤坝下,庙门半掩着,内里还有火光闪动着。 有人争执交谈的声音,便被呜呜风声裹挟着,吹进了停在庙门前这辆骡车上的几人耳中。 “诶,诶!” “我们一个年过古稀,一直都在这里守庙,从未做过甚么坏事,一个更是瞎了眼的孤寡老者——你们为什么要欺负我俩?大家在这间野庙里相聚,本是一场缘分,何必要把一场缘分变成孽障呢?” “老瞎子少废话! 还缘分,孽障——你嘴里的词儿倒是一套一套的。 看你这招旗上,写着甚么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中知人事——能批掌纹骨相,善算八字生辰,还号作甚么‘九流散人’……呵!甚么狗屁名号,爷们从来没听过! 嘿嘿黑……伱这么能算,可算到了自己今天会有这一难?!” “算命就是混口饭吃…… 小老儿一月里只有一天算卦算命,无所不准。 今下这情形,不必小老儿批算,小老儿亦知自己与这位老庙祝,当下绝不会死……至于你们嘛……嘿——你们今天有血光之灾,搞不好就得命丧黄泉!” “入丨你娘! 看我不先打你个头破血流,叫你今天遭上血光之灾——” “慢点动手,慢点动手! 大哥,金大已经到了!” “嗯? 把这俩老头嘴巴堵上,拖神像后头去! 别磨蹭!待会儿再搜他俩身上有没有钱财!” …… 野庙里的吵闹声倏忽消寂了下去。 有个黑脸汉子从那半掩着的庙门里探出头来,看着庙外面空地前停住的骡马车,他看到骡马车上的金孝泉,面上倒没甚么意外之色,只是见着排子车上坐着的金孝泉之妻‘尹秀华’时,神色顿时变得诧异起来。 金孝泉冲那黑脸汉子咧嘴笑了笑,他从车上跳下来,又扶着自己的妻子下了排子车,最后将目光投向车上的钏宝儿。 这时候,他面上倒没了甚么笑意,眼睛里一片冰凉:“妹子,来,先下车罢!” “在这里下车? 咱们不是去刘员外家里头吗?”钏宝儿与金孝泉对视着,声音平静地道。 布巾遮住了她的面庞,叫金孝泉只能看到她一双黑漆漆的眼睛,听着她没有多少情绪波动的声音,金孝泉不知为何有些烦躁,他阴着脸,喝声道:“车轮子出了点问题,我得好好修修,正好咱们也在这里歇歇脚,快下车罢!” 兄妹二人交谈之时,将脑袋探出小庙的黑脸汉子手里提着一柄连着长杆的柴刀,一边打量着排子车上的钏宝儿,一边绕到了马车后。 他与金孝泉一前一后围住了排子车。 尹秀华放下自己的娃儿,站在道路一侧,她往那一站,那个位置正好堵死了钏宝儿拦路而逃的可能。 钏宝儿听着兄长越发冷的言语声,她瞥了眼排子车两侧的车轮。 骡车走了一路,车轮明明没有任何异常,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 兄长当下连托词理由都不愿好好想一个了。 她叹了口气,未再多言,弯腰下了骡车。 转而便被兄嫂以及那黑脸汉子的‘簇拥’着,走进了这间不大的河神庙里。 推开庙门,就有一股热气扑面而来。 庙里燃着一堆柴禾,一个黄脸短须的汉子坐在篝火边,他四周散落着许多柴草。积着香灰的地面上,还有许多凌乱的脚印。 看起来,不久前就有人在这庙里扑腾过一阵。 黄脸汉子上下打量了一番步入庙门的钏宝儿,棕褐色的眼眸里流露出满意之色,他从钏宝儿身上移开目光,转而看了看跟在钏宝儿身后的那黑脸汉子。 黑脸汉子顿时会意,返身回去奉上了庙门,插好了门栓。 “我骡子在外头还未栓呢,插门作甚?”金孝泉咕哝了一句,身子往后一撑,就欲将黑脸汉子挤开,去庙外头拴自己的骡马。 那黑脸汉子朝他一瞪眼,一亮手里的柴刀—— 他缩了缩脖子,顿时有些不敢吭声。 其妻尹秀华抱着睡着的儿子,目光在庙里逡巡着,找了一块临近篝火的大石头,施施然坐下来,她在当下这般场面里,反而更加‘如鱼得水’。 尹秀华瞥了眼自己的丈夫,道:“天寒地冻的,这会子哪还会有人到这荒郊野外来? 骡子不会有事的,你先找地方坐下! 今下反倒该好生注意你这个妹子——她说不准能使点花招出来……” 黄脸汉子闻言,嘴里发出‘嗤’地一声,冷笑了起来:“花招?把花招留在床上,对付自己以后的客人罢!” 他抬眼看着对面的尹秀华,目光在其肥硕的胸膛上流连,又道:“只是送个‘马’而已,叫泉子自己来就是了,你怎么也抱着孩子跟过来了?” “他以往给你们送‘马’,送‘猪’过来,往往都得在外头留宿一夜。 卖马卖猪的钱,一夜过后就少了一半——这怎么能行? 如今年辰越发不好,地里长不出庄稼,我们娘俩就靠这份钱过活呢,他在外头找个骚蹄子潇洒一夜,我们一家人就得好几天不见荤腥。 所以我这次就跟过来,当面点钱,当面拿钱。 免得再少了数!”尹秀华注意到黄脸汉子的目光,她没有丝毫不自在,反而更加挺起了胸膛,那张肥胖的面孔,在火光映照下,却显得妩媚了起来。 金孝泉坐在妻子身旁,见其与黄脸汉子眉来眼去,却讷讷不敢多言,只是低下了头去,眼神里藏着愤懑。 黄脸汉子听着尹秀华的话,摇头笑了起来:“他也就找个半掩门的暗娼、大草棚子里的野鸡快活快活而已,能花几个钱? 你说这话,是嫌我每次给他钱给得少了啊…… 那以后你和他过来,我多给你拿一些。” 说着话,他从怀里摸出一个钱袋,将几串铜钱数出来,丢在自己前头的一块石板上。那几串铜钱在火焰映照下,反射出黄澄澄的光彩,叫人看得目眩神迷。 金孝泉默默数过那几串铜钱,眼里也放出了光,先前的愤懑早就消散一空。 “我早就不掺和这些行当了……”尹秀华目光却不在那几串铜钱上,而是落在对面黄脸汉子身上,她摇头拒绝着,声音却越发地软。 黄脸汉子朝她身后那道遮着布帘子的耳房努了努嘴:“待会儿去里头坐坐?” 尹秀华眼神犹疑。 金孝泉一听这话,一股血直往脑门上顶,整张脸腾地一下子红了起来,他仰起头,怒视着对面的黄脸汉子,黄脸汉子这时候又从衣袋里往外掏东西—— 他把一柄明晃晃的短刀丢在身前石板上,又拿出两串钱来,连同先前的那几串,一并丢给了篝火对面的金孝泉:“你今晚早些回去,你爹娘还在家里等着呢,莫叫他们等急了。 我明天把秀华和孩儿给你送回去!” 黄脸汉子说得毋庸置疑。 金孝泉抱着怀里沉甸甸的几串铜钱,又见那汉子把玩起了那柄短刀,他喉结滚动着,最终只弱弱地应了一声‘好’。 黄脸汉子转而看向了钏宝儿。 钏宝儿安安静静地坐在角落里,头巾下的一双眼睛此下也正打量着黄脸汉子——当下情形,哪怕是个未知世界凶险的女子,亦该看得明白了,更何况是这个久经风尘的女子? 然而即便看明白了如今情形,她依旧未有哭闹,好似就这么平静而坦然地接受了这一切——这令黄脸汉子深觉奇异,他转脸朝对方看去,见对方也注视着自己,对钏宝儿不禁越发感兴趣起来,于是朝对方问道:“你看甚么?” “我好像曾经见过阁下。”钏宝儿回道。 黄脸汉子闻言恍然,笑道:“咱们不久前还见过呢——那个要将你讨作二房的刘员外,可不就是我?” 说完话,黄脸汉子就在脸上抹了几下,待他放下手掌时,露出的那张面庞五官,与先前看起来似没有甚么变化,但叫人一看,却会生出他变了张脸,换了个人的感觉! 黄脸汉子变成了‘刘员外’! “是。 前几天兄嫂领我相看过你,你就是那个刘员外。”钏宝儿点了点头,她随后轻轻扯下包裹面庞的头巾,露出一张如花似玉的面容。 灯火葳蕤,美人面容更似画中仙子一样。 黄脸汉子搓了搓手,眼中满意之色愈来愈浓:“你还看明白当下情形吗?” “看明白了。” “你不怕吗?” 钏宝儿想了想,转脸看向埋着头不敢看他的金孝泉,她的目光在金孝泉身上微微停留,便转而看向了嫂嫂尹秀华,尹秀华也笑着看她。 那张胖脸上笑容依旧和善,然若联想前事,便会叫人更觉得这笑容下藏着的凶毒,才更为不寒而栗。 宝儿收回目光,笑着向黄脸汉子道:“我曾经见过阁下,不只是阁下变作‘刘员外’的时候,七八年前,也是阁下把我骗上了马车,送到了青楼里。 我们已经是熟人了,熟人见面,又有甚么可怕?” “哈哈……”黄脸汉子握着短刀大笑了起来。 守住门口的黑脸汉子、抱着孩子的尹秀华也都跟着大笑。 金孝泉见众人都笑着,连自己马上就要被再一次卖掉的妹子也笑了起来,于是他也不明所以的跟着笑。 “你这女子,说话挺逗趣。 ——马上你就要再次被卖去青楼了,这次是卖你去‘胭脂胡同’,你去了就算做不得花魁,也至少是个红倌人了,比你上一回好太多! 以后你若还能从那里头逃出来,便不要回家了。 直接来找我罢,我给你卖个好价钱,不叫你这对兄嫂在中间抽成赚钱!”黄脸汉子一边大笑,一边言语着,话语声里满是讥讽。 他看着钏宝儿的目光,就像是看着一只被关进笼子里的鸟雀而已。 鸟雀生有一对翅膀,高飞起来,任谁都难抓住——可一只被关进笼子里的鸟雀,就算有对翅膀又有何用? 在他的话语声中,钏宝儿点了点头。 她像是已经认命了,未有任何挣扎,只是向那黄脸汉子道:“阁下能否容我和兄长、嫂嫂单独说几句话?” “可以!”黄脸汉子干脆答应。 他对金孝泉夫妇甚为了解,也不担心他们会放走钏宝儿,直接起身走进了对面那间连着小庙正堂的耳房中。 黑脸汉子看了看相对而坐的三人,他亦拉开门栓,走出了庙门。 从庙外头抵上了庙门。 小庙正堂内安静了下来。 正对门的那面墙上,塑化了一尊白须老者的神像,神像后的布幔微微摇晃。 金孝泉低着头,看着那摇动的火光,面上没有甚么表情,脑子里不知正在转动着甚么样的念头。 钏宝儿目光看向他,轻轻开口出声:“兄长,我回家的时候,带回了五吊铜钱……那是我的压身钱,这五吊铜钱不够兄长一家花用吗?” “爹娘常年生病,你又不能在家照看。 我还要养儿子,他这个年纪,正是能吃的时候,半大小子,吃死老子……五吊铜钱,只能支撑一段时间而已,想要尽情花用,自然是远远不够的。”金孝泉对答道。 他说这些言语的时候,语气轻快,对答如流,像是脑海里早已无数次的预演过当下场面,知道该怎么应对妹妹的诘问了一样。 “当时我离家那一年,家里还只有两间土坯房,兄长和嫂子刚成了婚……我走以后,应该未过多久罢?兄长就买了骡马,又过不久,就盖了瓦房…… 兄长,妹妹的卖身钱给你置办来这些家产,你看来是还觉得不够,而今竟还要将好不容易脱离苦海的妹妹,再卖去那种地方?”钏宝儿的语气越发平静,越发轻柔,叫人听着就好似不是在诘问金孝泉,仿佛是在柔声安慰着他一样。 可这样轻柔的话语声,落在金孝泉耳里,亦叫他觉得尤其刺耳。 他拧紧了眉毛,阴声道:“甚么叫我花你的卖身钱?那盖房子的钱财,也是你兄长我辛苦挣来的——” “辛苦绑了周围村镇的良家女子,卖到人牙子手里挣来的吗?”钏宝儿忽然出声,打断金孝泉的话。 金孝泉一时语塞,旋即更加狂怒:“你这贱人,敢这么跟你兄长说话?! 我看你是恨毒了我? 当年又不是我卖的你——是爹做主,娘答应,把你给卖了! 我只是代他们走一遭而已!” 他怒声咆哮了几句,钏宝儿就低下头,好似被他吓住了一样。 一见妹妹这副样子,金孝泉心里顿时涌起许多快意来,他心情舒畅,轻哼一声,放缓了语气,转而安慰起妹妹来:“宝儿,我都和朱老大说好了。 你这次去的地方,是胭脂胡同! 到那里面做红倌人,可比在咱们穷乡僻壤过活要好得多,出入皆是达官显贵,在那里吃香的喝辣的,要不了多久,你就该攒够赎身钱了,到时候再把自己赎出来就是,哥哥在家给你盖一间房,留着你到时候回来……” 金孝泉越往下越说不出来话——他看着钏宝儿从怀里拿出一个鼓囊囊的袋子,解开袋子,就露出了内里黄澄澄、白花花的物什。 那是一个个银元宝、一块块金条! 一个银元宝,能换走他现下怀里抱着的所有铜钱,都还有剩余! 一根金条,能换走那样大的百十个银元宝! 金孝泉呼吸急促了起来,旁边的尹秀华也腾地站起身,左右四顾着,生怕‘朱老大’和他的同伙这时闪出来,夺走钏宝儿跟前的那堆金银! 她连连拍打着金孝泉的肩膀,示意金孝泉叫自己的妹妹把那些金银先收起来,莫叫旁人看到。 这时候金孝泉脑筋转动得也快,赶紧压低声音,向钏宝儿道:“那什么……妹妹,哥想个招儿,咱们待会儿……” 他一边说话,一边连连指着庙门外,意即他会想办法把妹妹带回家。 孰料钏宝儿此时道:“兄长,你知道我这次回家,明明怀揣着这般多的金银,为何只分了你们一家人五吊铜钱吗?” “……”金孝泉神色茫然,旋而又摇起头来,“那都不重要!” (本章完) 正文 1200、毒酒(2/2) “这很重要…… 关系到谁该活着,谁该死的问题,怎么能不重要呢?”钏宝儿轻笑了一声,她从墙角徐徐站起身来,朝自己的兄嫂走去。 金孝泉看着她踢开那些银锭金条,嗓子眼一阵阵发紧,瞪大了眼珠子。 尹秀华看着钏宝儿轻悄悄地走过来,她不知为何,后背倏地浮起了一层白冒汗,此下竟有些害怕,但看着钏宝儿那个娇滴滴的样子,心头恐惧跟着烟消云散——只是个弱女子而已,还能杀了自己不成? 夫妻二人脑海里念头转动着。 宝儿的声音就在他们耳畔徐徐流转:“宝儿之所以只交出了五吊钱给你们,是因为我早就不信你们啦…… 我若仍旧相信自己父母爹娘、长兄长嫂,怎么可能不对你们掏心掏肺呢? ——我早就不信你们了,那五吊钱是我送给爹爹、娘亲,便当是还给他们生我的大恩了,至于养我至十四岁的恩情——他们把我卖了的时候,便已彻底还完! 前事了结,若一切仅止于此,总算还是个美好的结尾。 可是为什么呢,为什么啊,兄长你又动了贪心……要将我卖给甚么猪老大、狗老大的?我们之间,已没有任何情分在了,你却还想着拿我去还钱,叫你自己一家三口人过好日子……你凭什么?哥哥?” “凭、凭什么……”金孝泉喉结滚动着,他张大眼睛,看着走到自己近前来的妹子——当下的妹妹与他脑海里那个温柔怯懦的印象已然大相径庭! 她竟然敢对自己说出这种话来,她难道觉得当兄长的不敢教训她吗?! 金孝泉脑海里翻腾着念头,可他看着钏宝儿站到自己跟前来,却始终说不出甚么话来,恐惧犹如在屋檐上聚集起的一滴水,在长久的酝酿之后,终于倏地滴落! 水落无声,只是在水洼里激起层层不休的涟漪! “朱哥!” 这时候,心中不祥预感愈来愈浓的尹秀华,也顾不得那散落在庙墙角落的金银被旁人发现了,循着心中那股浓烈的恐惧感,直接惊叫出声,“朱哥快来! 出人命了!” 她话音才落,钏宝儿就扬起脸儿,她面上笑吟吟的,与尹秀华说着话:“嫂子这是等不及啦?你既然等不及—— 那你先第一个去罢! 你的丈夫、你的姘头、你的儿子,都会下去陪你的!” “朱哥! 啊!你这个贱婊丨子!”尹秀华惊得踉跄后退——钏宝儿此时却更快一步,伸手掐住了她的面庞,她张口怒骂着,就想咬断钏宝儿掐住她满脸肥肉的面庞! 轰! 这时候,一片炽白光芒在尹秀华眼前闪烁了一瞬! 下一刻,那种浑身血肉乃至性魂都被生生撕裂的疼痛,骤然在尹秀华身魂间漫淹了开来——一缕雷光从钏宝儿掌心迸发,霎时缭绕尹秀华全身,尹秀华发出杀猪般的叫嚎,浑身激烈地颤抖着,在这般猛烈颤抖中,满身皮肉迅速绽裂,继而满身尽作焦黑之色! 一阵肉香飘进了庙堂里。 一具焦尸仰面而倒。 噗通! 那黄脸汉子——‘朱老大’在尹秀华‘千呼万唤’之下,终于从耳房里走出来,他原本平静的神色,在看到尹秀华的焦尸仰面倒下、摔得四分五裂之时,陡地化作了满脸的惊恐——朱老大转身就朝庙门口扑去! 轰! 钏宝儿掌心迸射一缕电光,那电光刹那穿空而过,在朱老大身上轻轻一触—— 又一具焦尸摔倒在地,四分五裂! 门外黑脸汉子听到内里的吵嚷声响了一霎,又倏地沉寂下去,他觉得情况不对,便提着柴刀推门走入,迎面就见一缕雷光迸射而来…… 庙堂里安静了下去。 庙堂外却有冷风裹着风雪扑打进来,搅得庙子里的篝火猛烈摇晃,火星随处挥洒。 这雪风将金孝泉的身与魂也俱冻彻。 他噗通一声跪倒在钏宝儿跟前:“宝儿,宝儿……我、我我——我知错了,我知错了啊,宝儿!第一回的时候,是爹娘说卖了你,给我添一份产业,我没拒绝他们…… 第二回…… 宝儿,说到底也只有这第二回是我自己贪心作祟,而且爹娘也都点头答应了! 你能饶他们两回,能不能也饶我一回? 我保证不会再做这种事了!” 钏宝儿冷眼看着涕泪横流,求饶不已的金孝泉,面上忽地浮现一抹笑容,她向金孝泉问道:“兄长怎么就能确定,我会饶过爹娘两回?” “你——爹娘还好好地呆在家里!”金孝泉下意识回道。 他才说过话,便猛然间意识到甚么,震惊地看向钏宝儿,他喉结滚动,却说不出话来,便一个劲地向钏宝儿磕头! “那个家是我的伤心地…… 我也不会再回去了。 爹娘若是在意我半分,只要在咱们临出门的时候,他们拦你一拦,帮我多说一句话,我都当他们对我有恩,把事情就揭过去了…… 可他们甚么都没说…… 虽然如此,我也不愿叫他们死得凄惨,死前还要那么难受——你还记得吗,兄长,今天晚饭前,我特意去打了些好酒回来,和爹爹、娘亲饮了一杯。 给他们的那酒里就下着毒药哩…… 他俩吃了酒,今下应当也睡死了过去,再醒不过来啦!” 轰隆! 钏宝儿的话,犹如一道激雷,骤然劈进了金孝泉的心魂里! 金孝泉浑身冰凉,脑海里只剩一个念头盘旋着了:“她连爹娘都杀,她还有甚么杀不得的?!” “她连爹娘都杀,她还有甚么杀不得的!” “她杀我,更不会有甚么阻碍了!” 嘭嘭嘭! 一念及此,金孝泉直接双手撑地,不停地朝钏宝儿磕着响头! “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 嘭嘭嘭! 他将自己磕得头破血流,知道自身决计无能逃跑,只希望自己这般‘虔诚’地祈求,能得到妹子的一点宽恕! 在他连连磕头叩首之际,却看到站在自己身前的钏宝儿身躯摇晃着,踉跄后退,也跌坐在了庙门口——金孝泉心思一动,抬头以眼角余光微微一瞥,就看到钏宝儿口鼻流血,面白如纸,靠在庙门口,双眼无神地望向自己这边。 “今晚她给爹娘吃了毒酒,她自己也吃了好几杯——毒药药劲发作了! 她也得死了!” 正文 1201、珍珠如土金如铁(1/2) 金孝泉一下就想到了问题的答案,他心中狂喜不已,面上却不敢表露——钏宝儿已变作一个会放雷电的妖女了,纵然她快身死,但随便放出一道雷霆,也能结果寻常人了! 这个时候,自己只要拖住就好,万不能以身犯险! “妹子,我错了!我真知错了!” 金孝泉又哇地大哭出声,继续磕头。 只是磕头的力度,显然不及先前那般足了。 “兄长,你也猜到了罢? 我也吃了毒酒,当下也快死了…… 兄长,你还记得吗? 你把我卖掉的那天,伱诳我说带我去赶集,要给我打一支铜簪子——我从小到大,都穿你穿过的衣裳,家里有些余钱,爹爹送你去读书,我便每日烧火、煮饭、喂养鸡鸭,跟着爹娘下地干活,我哪里拥有过自己的东西? 那天你说要带我去赶集,要到铺子里给我打一支铜簪子——我觉得,你是天底下最好的兄长…… 可你把我带到集市上,带着我在镇上绕了几圈,我就迷路啦,也找不着你,只看到朱老大带着个打手把我拦住了……我那时还未想到,是你叫他们来的,是你把我卖给了这些人牙子……我还想着那支铜簪子,于是我拼命挣,想着法子跑——我真从他们手下挣脱了,跑走了! 你又出现了,你说送我铜簪子…… 你这次直接把我送到了他们跟前…… 兄长…… 我从朱老大那些人手底下挣脱的时候,心情和你如今心情,应当是一模一样的。 你也觉得我马上就得死了,你就能逃得生天,大难不死,该有后福了…… 是吗?兄长?” 钏宝儿话音落地。 一股寒气从金孝泉心底喷涌而出,直贯天灵! 他僵着脖子,缓缓抬头,就看到眼耳口鼻里淌出一股股黑血的钏宝儿,站在他跟前——他张了张口,眼睁睁看着宝儿那只纤细的手掌覆盖上他的面容。 妹子的说话声,还在他耳畔飘荡:“兄长,这种原以为自己逃出生天,结果才发觉时掉进更深的冰窟窿里的感觉,才是最疼最疼的啊—— 住在我邻床的‘碧桃’不愿出去卖身,她被龟公拿鞭子抽,拿针扎,叫她只穿着肚兜整夜跪在冰雪地里,派打手轮着奸丨淫她…… 她只剩一口气的时候,被抬了回来…… 她死前喊了一整夜的娘——她死了,还知道自己娘亲是最疼她爱她的…… 可我那时候也和她一样经历了这些……我该去喊谁呢? 总是我杀了爹娘,杀了兄长…… 我把你们送上路,我就往庙外头奔,死得离你们越远越好——下辈子咱们别再碰上啦……” 轰隆! 一片炽白雷光在金孝泉眼前迸发! 他终于感受到了那种身与魂皆被撕碎的痛楚,在这般痛楚中浑身痉挛着,冒出滚滚黑烟,变作了一具焦尸! 钏宝儿收回手掌,愣愣地看着倒地毙命的金孝泉。 片刻以后,她转回身,踉踉跄跄地朝庙外奔去。 如她先前所言,她往着与野庙相反的方向踉跄逃奔着,一滴滴鲜血顺着她的下巴滴落在她衣裳上,溅落于雪泥中。 她未走出多远,便有一辆骡马车乘着风雪,从远处倏忽而来,拦住了她的前路。 那匹骡马身躯雄伟得不像是一匹骡马,它拖着的马车里,响起一声叹息,那声叹息之后,熟悉的声音就在钏宝儿耳畔响起了:“钏宝儿,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怎能轻易毁去?” 钏宝儿听到这个声音,眼眶一热,低头垂泪道:“我杀了我的爹娘,今下便服药而死,算是偿还他们的生养大恩了!” “你从前肉壳,早已死去。 今下肉壳,非你爹娘所生,实由我血液之中‘轩辕血脉’化生。 你之父母,早已不是从前的爹娘了?他们于你的恩情,你亦已尽数偿还,又何必这样为难自己呢?” 听得马车里的声音,钏宝儿心里忽然释然了许多,但她已经服下毒药,确已命不久矣,便拜倒在地,哭着道:“宝儿明白了…… 只是宝儿如今后悔也已经晚了,本想着了却前事,便投在您的门下,拜您作师父,以后就好好孝敬您,追随您了——而今看来,只有下辈子才有机会了…… 宝儿下辈子愿意给您当牛做马!恩公!” “便是现在拜师,也为时不晚。” “师父!” 钏宝儿朝着马车重重地磕了一个头,接着便眼前一黑,委顿在地。 宽大如房屋的马车上,两扇车门被忽然推开,一道高大身影从中走下来,看了看地上的女子,摇了摇头,拿出一颗丹药塞进她的嘴里。 这时候,又有一身影朦胧的女子从马车里飘下来,卷起地上的钏宝儿,就将她带上了马车。 比水牛都要大上两圈的大青骡,甩动着四蹄,沿着一路乌血痕迹,往风雪中的小庙走去。 小庙里。 一具焦尸正倒在敞开了半扇门的小庙门口。 天穹中雪片飘洒而下,很快就在那具焦尸的下半截身体上堆积了薄薄一层。 庙中央的篝火只剩暗红火炭闪着微光,神像前蹲着的烛火已被外头灌进来的冷风吹灭。 那神像背后的布幔里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 黑暗中,有个老者一手捶着自己的腰,一手拨开布幔,摸索着从中走了出来,他在这黑暗里行动自如,很快就摸到了香案上蹲着的蜡烛,以及烛台下的火镰。 他擦着了火,将蜡烛点燃。 一边用手护着那在风中摇曳的火苗,一边朝着那布幔之后言语着:“行了,老哥哥,都没事了,你出来把门关上…… 我又老又瞎都不害怕,你怕什么? 快出来吧……” 那老者说着话,自顾自地坐在了香案上,嘴里还在念叨:“贼人死得好啊,这么欺负我们两个老人家,活该死得这样凄惨……只可惜了那小姑娘,好好的为甚么要想不开? 生在这样的家中非是你的罪过,尽早脱离就好了,缘何要给他们陪葬呢? 不过小姑娘把事情也做的绝,连父母都两杯毒酒送走……这样的事情,终归是不容于今时的纲常伦理的……” 在他说话的时候,又有一个老者哆哆嗦嗦地走出了布幔。 这老者借着微弱的火光,看见地上庙里那几截黑漆漆的尸体,顿时哆嗦得更加厉害,但这里是他一直居住的地方,他也不可能弃了这座庙远走别处,是以也只能哆嗦着,去关上了庙门。 庙门一关上,正堂里便没有呜呜风声。 一股焦臭味在空气里浮动着。 这老者折回身来,又借着还闪亮着的火炭,点燃了一堆篝火。 篝火熊熊燃烧之时,整个小庙都被映照得亮堂起来,那几具摔倒在地、四分五裂的尸体,也就变得越发显眼。 蹲在火堆旁的老者只能遮着自己的眼睛,不敢去看地上的焦尸。 香案上坐着的瞎眼老者,却没甚么害怕的,他跳下香案,绕过火塘走到小庙角落,经过那几截焦尸时,还随意地在尸首上踩了几脚。 瞎眼老者在小庙角落里捡拾起一颗颗银元宝、一块块金锭,那旁边现成的布包好了,捧到了火堆旁老者的眼前。 火堆旁那老者原本还遮着自己眼睛,不敢去看那些焦尸。 此下从指缝里看见那些黄澄澄、白花花的物什,心里的恐惧一下子就消去了。 他放下手,看着那些金子银子,用力咽了口唾沫:“这、这般多的金银……” “金银钱财,够用就行了。 不属于自己的,多拿就得惹祸。 你看他们几个,临死前的时候,哪一个是记挂着自己手里头有多少金银,能拿多少金银的?无不是希望拿金银财宝换自己的命…… 这个时候,命最贵重。 珍珠如土金如铁啊……”老瞎子摸索着从那堆金银里捡出一个小小的银元宝来,收在自己怀里。 对面老者见状,也伸手去抓那些金条。 这时候,老瞎子却再次伸手,扒开那堆金条,另外找出一个小小的银元宝,丢给了对面老者:“老哥哥,就这一块,就够你花用了。 拿得多了……你怕是很快就会没命。” 那老者见得一堆黄白之物,原本还起了贪心,想要多拿几根金条银锭来,但听到老瞎子的话,他忽然冷静了下来—— 自己无儿无女,平日也没甚么大的花销,拿那么多钱做什么? 这份钱财,本也不属于自己。自己拿在手里,叫别人看到了,自己又有何法能守住这份钱财? 必定是守不住的,还可能因此断送性命…… 老者把目光艰难地从那堆黄白之物上挪开,转眼去看旁边的焦尸,他这时候内心却没多么害怕了,只是低低地叹息了一声,嘴里发出浑浊的嗓音:“果真是珍珠如土金如铁啊……” “这样多的金银,随意丢弃在路边,说不得就得引起几场人命官司。 但若埋藏起来,也难保不会有其他人发现,继而还是会引发种种因果争执,把它送往官府去罢,官府又必定会想从咱们手里拿走更多……这该怎么处置呢……”老瞎子摸着那一块块金条银锭,他眉头紧皱,为如何解决这堆金银发了愁。 (本章完) 正文 1202、算卦(2/2) 对面的老者这辈子都未摸到过一根金条,其更不知该如何处置这堆金银。 两人堆着一堆金银宝物,都愁眉紧锁了起来。 在这时,庙门忽然又被轻轻推开了。 一个声音随后出现在小庙之内:“不妨把这堆金银交由我来处理,九流散人以为如何?” “又又又有人来了!” 那老者见到一道高大身影踏入庙中,他顿时惊惶起来,磕磕巴巴地说着话,迅速以双手抱住了脑袋,生怕来者会像先前那两个匪类一样,见面就殴打他一通。 “嘿!” 老瞎子听到庙门口传来的声音,倏忽扭头朝向庙门那边。 他看不到是谁在此时推门走入,但对这一切却也并不意外:“小老儿算到今夜出门往京城去,必会遇着以后都绝不会遇着的贵人,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您看来就是小老儿这辈子的贵人了?” “张先生说笑了。 我亦是依照因果推演到老先生可能会出现在此地,是以特来拜访,请先生为了算上几卦。”那高大身影面露笑意,径直走到九流散人-张老瞎子对面坐下来,他声音温厚,言辞之间,便叫身旁捂着脑袋的老者-老庙祝内心恐惧消去了不少。 在他之后,又有几道身影鱼贯走入小庙里。 张老瞎子嗅了嗅空气里浮动的血腥味,叹道:“看来那位离开破庙的姑娘,是被您救下了?我当时还以为她饮下毒酒,已经是必死无疑了。” “她本是我之弟子,此番入世是为了了却尘缘。 而今尘缘总算斩去——只是几杯毒酒而已,依她的体质,足可以完全消化了,只是会暂时对她造成些许损伤而已,却也不会‘必死无疑’。”苏午看了看被李虎背在身后,脸上渐有了些许血色的钏宝儿,转而与张老瞎子说道。 “原来如此。 先前我还为她一条性命惋惜着,今下倒是不用可惜甚么了。”张老瞎子搓了搓手,面孔偏对着苏午这边,一双睁开的眼睛眼仁灰白、浑浊无神。 他笑着道:“贵人欲令我替您算上几卦——我今天算卦奇准,卦卦皆中! 我今日起卦,算自身必遇贵人,而今此卦应验。 我算那几个匪类恶徒必有绝命之劫,此亦应验。 看来今天遍是我这个月算命最准的一天了。 ——择日不如撞日,贵人不如就选在今天,叫我为您算上几卦如何?贵人所算之事,或许所涉诸多,因果繁杂,难以剖解。 我最多只能为贵人算上三卦,若中途生出变故,可能连这三卦都没有。 还望贵人谅解则个。” “老先生称我作‘苏午’即可,贵人之称,我实在受之有愧。 当下也是恰好,我想请老先生卜算的事情,亦只有三件。”苏午神色严肃起来,看着对面的张老瞎子,就要说出自己欲测算的三件事。 张老瞎子却在这时扬手阻住了他,讪笑着道:“三卦就三卦罢,只是在卜算之前……我需与贵人商量好卦金……” 苏午恍然点头:“这是自然,不知老先生需要甚么?我必不吝啬。” “自小老儿第一次算卦算中那一日,小老儿算了算自己的死期——算定小老儿将死的那一日,或会有一桩万分重要的大事,因小老儿之死而彻底倾覆毁坏。 是以……小老儿所求的卦金,是希望贵人在小老儿死时,能为小老儿延命三日……”张老瞎子搓着手缓缓说道。 听到他的要求,苏午微微皱起了眉头,一时未有言语。 他看了看对面的张老瞎子,料定以对方这个岁数,修行所谓‘魔身种道大法’,亦是为时已晚,除却此法之外,哪怕他在张老瞎子死前,强行收摄其之生命力,以种种灵丹妙药为之吊命,都不可能完全保证能为对方延命三日…… 此中变数太多。 ——人死前的每一时每一刻,都充满了不可测的变故。 “老先生……延命三日有时极其容易,有时却又是千难万难,此中变数无法揣测……”苏午斟酌着言辞,开口向九流散人说道。 张老瞎子闻言,连忙摇了摇头,又伸出一根手指:“那延命一日如何? 罢了罢了! 延命三个时辰! 三个时辰,我也能对那件事做出些测算了。 少了这三个时辰,于我便也没有任何作用……” “好。 就三个时辰。 我拼尽全力,亦会为老先生延命至少三个时辰,若我有余力,亦不会吝啬,争取为老先生延命数日!”苏午终于点头,答应了张老瞎子的要求。 “阁下果然是小老儿的贵人。 要是寻常人,听得小老儿这般要求,若是庸人,或会一口回绝,或会吹下牛皮当场答应,但这般小心斟酌,最终给出答案的,却也只会有贵人一个了。 看来今天确实是我本月算卦最准的一天。 ——当下已是腊月,或许今日是我今年算卦最准的一天也说不定。”张老瞎子了却了一桩心事,面上笑容更浓,他接着向苏午说道,“不知贵人想请我算的第一卦是甚么? 寻人?寻事?寻命?” “我所想追寻的,应当归属于‘寻事’一类。”苏午答道。 张老瞎子点了点头,他制止了苏午继续说话,示意苏午把手递过来,接着伸手在苏午掌纹上寻摸了起来。 他一边寻摸,一边道:“贵人所寻之事,第一在晋地发生,发生之日,当在明年春天时候……虽是春天,但我观此相中并无万物萌发生机之相,这是……饥荒之兆,此事发生,必致一地庄稼荒芜,继而引起青黄不接、饥荒四起的局面…… 相中黑漆漆不见一片亮,此相苍黑而寂灭,涉及诡邪侵扰。 贵人所寻之事,第二在豫地发生,发生之日,当在后年寒冬时候,相中尽作死灰之色,人面有此色,乃是横死相,水面有此色,乃是枯水局……此横死之兆,亦波及诸多,同样涉及诡邪侵扰。 第三件事在鲁地发生…… 发生之地,应是贵人家乡…… 此事发生之时,亦是后年寒冬时候,可能与第二件事同时发生,相若尸胀之青白,此青白相,实瘟疫相,贵人家乡后年寒冬时候,或因诡邪之灾,而生瘟疫。 第四件事,一片血红,亦可能与二三件事同时发生——” 九流散人所言的前三件事,分别对应了天启四骑士中的‘黑骑士-饥荒骑士’、‘灰骑士-死亡骑士’、‘白骑士-瘟疫骑士’。 但他当下又提及了第四件事,且此事可能对应‘红骑士-战争骑士’。 ——可是红骑士已经被苏午剥脱了死劫规律,它在后年此时还能再度复苏不成? 而且,灰骑士、白骑士、红骑士极可能在同一时间同时复苏——此般局面,又该如何应对?! 苏午皱着眉头,他未有打断九流散人所言,听其继续将四件事发生的大概时间、大概地点都推算了出来。 九流散人接着道:“小老儿在此四件事中,皆未观察到贵人命星入局之相——可见当时,贵人或因为种种原因,不能踏足此般命局之中…… 此四件事里,最后一桩事最为凶险。 此事如若发生,一切局面都将如江河决堤,顷刻间糜烂千里。 而这第四件事虽然存在于局中,却是‘飘忽不定’之相……它是否发生,还与贵人的命星有所勾牵,甚至于,这件事相作朱红之色,此色可以批算作‘相争相杀之兵灾战祸’,在此地又可以解作‘运势自此奋发升隆如火如荼’……此事最终会如何走向,却需看贵人自身的运作。 运作得当,甚至可以令此灾祸,成为自身的助力。 若运作不好,一切便将无可避免……” 红骑士之降临,并非绝对,而是‘飘忽不定’的。 九流散人的卜算,终于将解开了苏午心中生出的疑惑,他点了点头,想要询问对方,为何自身未在此四件事中显出形迹? 但想到自身当下只剩卜算两卦的机会,便忍住了向九流散人询问的心思。 对于这个问题,他内心其实亦隐隐有些答案。 他接着道:“老先生,我想请您为我卜算的第二卦,乃是‘寻人’,我其实如今亦常能感应到与此人的因果勾牵越来越重,但想寻索他之踪迹之时,却总会因莫名缘由被打乱因果……” 苏午话未说完,九流散人就笑了笑。 张老瞎子直接道:“贵人所寻的这个人,就在贵人前头的路上候着呢! 贵人只需往前走就时,多不过明日,少不过今夜——贵人就会遇着他——贵人之所以会在寻索他影踪之时,便被莫名缘由打乱因果,正是因为离他太近了,离得太近了,便似入得山中一样,在山中观山,自然难见高山之全貌!” “原来如此。” 苏午心中大定。 又道:“第三卦,乃是‘寻命’。 请老先生为我卜算,我今之死期,在甚么时候?” 听到苏午的话,张老瞎子神色严肃了起来。 聚集在这座小庙里的青苗、秀秀、李虎、黑虎等人,亦同时将目光投向了张老瞎子,他们的目光犹如实质一般,落在张老瞎子身上,即便张老瞎子看不到周围情形,亦感觉到气氛在此刻倏地变得沉凝。 张老瞎子低声道:“为贵人算前两卦的时候,小老儿已经感觉到,贵人之命格非同凡响。若不是因为我早已‘眼盲心瞎’,怕是为贵人批算前两卦之时,就可能双眼爆裂、心神受损了——而当下批算这第三卦,已然完全涉及贵人自身的命格,我须做更多准备才行。 贵人稍待。” 说完话,张老瞎子站起身来,走到不远处的墙角,拿起了被丢在墙角的一个褡裢袋。 他从褡裢袋里取出一副须得有脸盆般大的龟壳,这龟壳形状完整,表面光滑锃亮,自然长成这么大的乌龟,至少须活了几十年了。 随后,张老瞎子又从褡裢袋里拿出两枚黑漆漆的、已经在长久磨砂中被磨去其上字迹的铜钱,以及一支笔、一张红纸。 其提笔在那张红纸上写了几个字,随即将红纸团成一团,塞进了龟壳里。 之后便抱着龟壳,回到了苏午对面坐下。 九流散人以一根红线串起两枚铜钱,戴在自己眼睛上,又敞开了衣襟,露出胸口一面画着八卦,贴着符箓的护心镜来。 做完这种种准备,他看着苏午,面上方才露出了笑容:“这两枚铜钱,乃是我师父的‘压命钱’,他死后将这两枚钱传给了我,我亦用之覆压自己的命局,今时应能派上用场,避免‘天机’巡视之时,寻得我之命格。 而这副龟壳,取自一副百年老龟之壳。 那老龟自然死后,留下这副龟壳,亦被我以活气‘养’了几十年,我将自身生辰八字藏于其中,避免未知之类追索、捉拿于我。 最后这面护心镜,便用之护住心神! 贵人,可准备好了? 若准备好了,我今时便为你算一算命!” “好了。”苏午点了点头,看着周围神色变得沉重的师弟师妹们,他又笑了笑,道,“我今时之死,又非是真正死去。 魔身种道大法可以转换死劫。 你们这般严肃作甚么? 以后若有机会,你们说不定也得借此法超脱死劫。 而今能知自己会于何时死,对我而言,却是一件好事!” 他这样一说,众人的神色才放松了一些。 九流散人随后令苏午将自身生辰八字附耳告诉了他,他知道苏午生辰八字以后,点了点头,又捏住苏午的手掌,寻摸着其上的掌纹。 在其寻摸苏午掌纹之时,其胸口那面护心镜忽然发出‘嘭’的一声! 像是被无形的重锤猛锤了一记! 带着点点绿锈的护心镜上,登时出现一个凹坑! 贴附在护心镜上的几张符咒,当场燃烧成空! 护心镜上刻画的阴阳八卦图,亦在瞬息间变得斑驳难见! 而护心镜发出巨响之时,张老瞎子自身却未受甚么影响,他伸手摸了摸自己胸口出现凹痕的护心镜,松了一口气,道:“我才寻摸出一点线索,便引来了贵人命中枭神的警告——啧,幸好有这面护心镜,不然此下心神怕是要立地受损了!” (本章完) 正文 1203、七日死限(1/2) 苏午看着九流散人胸口那面留有深深凹坑的护心镜,面上神色未有变化,在内心里却叹息了一声。 这次‘寻命’,九流散人才找到些许线索,便受到他命中枭神警告,将老先生胸口护心镜毁去……此般征兆,并不是一个好兆头。 对于自身这次的死期,苏午内心隐有预感。 当下这般征兆,叫他心中那般预感愈发强烈了。 张老瞎子紧紧闭着眼睛,两枚压命钱覆在他的眼皮上,随着他的轻微动作而微微颤动。 他放下苏午的手掌,自行掐指推算着,嘴里尤在念念有词,如此过了一小会儿后,他身形一僵——盖在他一双眼皮上的两枚压命钱陡然间剧烈颤抖起来,在颤抖中剥脱下一层层绿锈,紧跟着就浮现出道道裂纹! 随着‘嘭’地一声,两枚压命钱当场崩碎,变作铜屑四散飘飞! “嘶——” 张老瞎子倒吸了一口凉气,他顾不得其他,伸手在自己遍布铜屑的脸上抹了一把,另一只手掐算的速度越来越快,而摆在其身旁那副龟甲上响起‘咔嚓’、‘咔嚓’的声音,一丝丝裂缝从龟甲上浮现了出来! “按住它! 来个人帮我按住它!” 看着身旁龟甲,张老瞎子额头冒汗,手上掐算不停,同时急声向身边其他人说道。 当下他像是控制不住自己掐算的动作了,无法中断这次卜算,只能请其他人出手帮自己一把! 一直关注着这次算命的秀秀、青苗、黑虎等人同时反应过来,离得最近的青苗首先做出动作,她捧起那副在轻微震颤中浮现出细密裂缝的龟甲,直接将之抱在了怀里——以自身的力量禁锢住龟甲,避免龟甲在越发剧烈地震颤里,彻底毁碎崩解! 张老瞎子松了一口气。 他手上掐算动作又持续了一阵,便渐渐放松下去。 “呼……”他浑身汗如雨下,猛然间放下了手掌。 而被李青苗抱在怀里的那副龟甲,亦在此时完全崩解作一片碎末——塞在龟甲里的那张红纸,伴随着龟甲碎末扑簌簌落下,总算未有受到甚么损伤。 九流散人将那张刻有自己生辰八字的红纸拿起来,丢进火里烧成了灰烬。 他擦着额头上的汗水,看着对面正襟危坐的苏午,一时间神色踌躇,不知该如何言语。 苏午看着他的脸色,内心已经有了计较。他面露笑容,向九流散人问道:“不知老先生这次卜算,可有算出我的死期?” “嗯……”张老瞎子点点头,又摇了摇头,犹豫着道,“小老儿这次算得可能不怎么准,不妨让我再准备准备,我重新给贵人算一卦……” “这倒是不必。 天机怎么可能一而再、再而三的泄露? 能有一次窥见天机,已是侥天之幸,若再强行为我卜算,我怕老先生自身都要因此遭到天意反噬了。”苏午摇了摇头,坦然看着张老瞎子,道,“老先生只需告诉我,此次卜算结果究竟是甚么就好了。” “哎,这卜算结果,总是与前面的批算自相矛盾…… 我前面批算自己今夜将遇贵人,何所谓‘贵人’,贵人者,必然能在自身人生某个抉择上,为自身提供绝大助力……我自觉自身最大的那个抉择,便在临终之时了。 是以能为我助力者,必然有能为我延命之手段。 依阁下命相来看,那个贵人,确是阁下无疑! 只是……这几日也不该是我临终之日啊……我所卜算贵人的寿限,却就在七日之内了……”张老瞎子皱着眉头,对这一卦卜算出的结果,也是分外疑惑。 他的话外之意,其实颇为明显。 即是苏午若在七日之内死去,也不可能等到他快殒命之时,再为他延寿三日了。 “可以自死中求活。”听到自身还有多不过七日的寿命,苏午神色也没有甚么变化,笑着与张老瞎子说道。 而周围同门、李黑虎等人却俱沉默了下去。 七日寿限…… 任谁得知自己寿数只剩七日,也绝难平静得了心绪。 今下是他们最敬爱的师兄、兄弟寿限只剩七日,哪怕知道有‘魔身种道大法’可以在死中求活,可这死活之间的变数,谁又能说得定? 万一死去了,却活不过来…… 那该,那该…… 青苗急忙掐住了自己的思绪,内心里却涌出浓浓的悲伤。 秀秀当场红了眼眶,低着头亦不言语。 小庙里的气氛越发沉默下去。 张老瞎子则在这时若有所思地喃喃自语:“死中求活……这倒是说得过去……” 他说着话,又低头以右手手指磨砂自己左手里的掌纹,片刻之后,他忽然面色一白,‘哇’地一声当场吐出一口血来! 苏午立刻伸手扶住张老瞎子,感应着其气息变化,当场取出一颗丹丸来,送入了对方口中。 那颗丹药入口化作一股药浆,顺喉咙而下,很快在张老瞎子脏腑之内化散而开,张老瞎子方才觉得体内翻江倒海起来,陡然得到着一股药液补益,体内翻腾的五脏六腑迅速归位、平静了下去,而他面上亦渐渐有了血色。 他撑起身躯,讪讪笑着,向苏午拱手道:“多谢贵人相助——只不过,小老儿却也不好为贵人少算些卦金了……” “老先生不必计较这个。”苏午笑道,“老先生这是怎么了? 在此时强行又卜算了一卦?因而遭到反噬?” “是啊……”张老瞎子叹了口气,道,“小老儿总觉得这最后一卦卦象实在有些怪,当时感知到它时,它尚且亮堂堂明光赫赫,然而真正将它算出来的时候,它又变成了昏冥冥天黑地暗……” 他说的却是为苏午卜算寿限的这一卦。 “是以,我便想着再算一算自己今日运势。 看看先前那‘遇贵人’之相当下是否还存在? 孰知再一测算,卦象里却分明未有显出任何‘遇贵人’的命相来,我心里一惊,忽然生出被甚么诡怪盯了一眼的感觉,接着就吐出了一口血来!” 老瞎子神色感慨,抬起脸庞,一双浑浊无神的眼睛对着苏午。 他的眼睛看不到苏午,但内心却能‘观见’苏午。 在他的心识里,正是苏午化作一轮圆日,骤放光芒,将那些从冥冥中投过来的恐怖目光,尽数烧炼成了虚无。 若非对面人的存在,那些诡怪盯他一眼,就不只是叫他吐出一口血这般简单了。 “天地之间,包藏诡邪。 就连人的命局之中,亦有诡怪存在啊……”九流散人说道,“贵人的命相,在我起心测算的时候,根本发生了更改—— 像是有一只手故意在此时拨弄了贵人的命局,将贵人原本明光赫赫的命相,拨弄得昏天黑地了。 虽然命相并不能完全说明一个人就必须会如何如何,但那暗中存在既于此时拨弄了命局,看来就是在以此故意向贵人下这一封战书…… 它的意思分外明显——它要叫贵人七日内死,贵人又能否七日不死? 亦或者,贵人而今原本要去向某地,若再继续往那个地方去,七日内便必定是贵人的死期了——若贵人不再坚持,愿意转身去往别处,则可以免除贵人的七日死限……” 张老瞎子说过这些,便沉默了下去。 青苗、秀秀、李虎、黑虎忧心忡忡地看向苏午。 仅此康熙召见邵道师进京觐见,邵道师与麻仙姑或遭遇不测,是以苏午要奔赴京城一趟,在京城可以时时策应邵守善、素珏道人。 想来那‘七日死限’就应在邵守善入京觐见一事上了。 与‘康熙’必有极深关联。 念及此,青苗便开口道:“师兄,不妨由我们几人前往京城,策应邵真人、素珏道长,你就留在这里,待到七日过后,再作打算……” “不行。” 苏午摇了摇头,拒绝了青苗的提议。 他未有与几人解释甚么。 其实不解释,言外之意也是分明的——若这七日死限应在‘紫禁城之事’上,那他去往京城,亦会死在彼处,又何况是这几个师弟师妹? 她们去策应邵守善,或许结局更加凄惨。 “若我之死劫便应在‘紫禁城之事’上,自然说明此次事件万分凶险,邵道人、素珏道人他们更可能身殒于这次劫数之中。 他们两人于将来之时局皆有大用,却不能死在今时。 是以唯有我前去,方才能腾换出他们两个,让他们免于在此次劫数之中殒命。”苏午笑着道,“死劫而已,我已经渡过两重死劫,今下既然又有死劫来临——那便渡过劫数即可。 不必为我过分担忧。” 苏午对于这次的死限之后,潜隐的恐怖,已经有了推测。 能令他在今时陷入死劫,并且可能无法腾出手来,解决之后‘天启四骑士’复苏之事、且在今时尤其活跃的厉诡,也只有那有数的几个了。 青苗听到苏午的话,沉默了一阵。 她轻轻地道:“师兄心怀天下苍生,若是师父还活着,看到今时的师兄,他不知道会有多高兴……” 苏午低下头去,声音低沉了些许:“非我心怀天下苍生,只是天下苍生里,如你们一般的人太多太多,我不愿叫你们这样的人死去罢了。” 正文 1204、寻人(2/2) 骡马车在风雪里继续行进,将小庙留在了原地。 张老瞎子与老庙祝站在庙门后,风雪里的巨大骡马车徐徐远去,老庙祝收回目光,看向庙门前这头与走远的大青骡一比,显得分外瘦小矮弱、直如一匹骡驹子般的骡马,咧嘴笑了几声。 九流散人慢吞吞地往小庙里走,低声喃喃自语着:“有时候觉得命数真真有意思,推演命局,测算卦象,就能看出一个人近些时日、乃至一生的变化轨迹…… 有时又觉得这命数也太没劲了。 人之一生,早早地便被这命数变化、命局框定在其中了,再怎么变,也逃不出那命局的大概轮廓…… 那是死局啊…… 死劫尚且是一重劫数,纵然难过,但总有机会可以渡过。 可死局又怎么破? 哎! 劝不了,劝不了啊……” 九流散人意兴阑珊地摆了摆手,返身回到了小庙里。 骡马车沿路走出七八里,苏午的声音忽然从马车里传了出来:“停下。” 他声音落地,那头大青骡就摇头晃脑着,停住了四蹄。 苏午接着与马车里的人说道:“醒了? 你去前头路口等等,不要叫故人来了,反而找不着咱们。” “她才刚刚醒转,身子还虚弱着,要见甚么故人啊?师兄,我替她去看看罢……”青苗的声音跟着出现在了马车里。 李青苗话音才落,‘钏宝儿’就出声道:“还是我去看看罢,我身上已无大碍了……” 钏宝儿说着话,便推开马车门,走下了马车。 她形单影只行在风雪里,一阵寒风似乎都能把她单薄的身影吹刮去。 青苗掀开车窗,看着走下马车的钏宝儿,又转回头来,看着苏午,她更不忍心责怪自己的大师兄甚么,便只是道:“师兄既已收了她作弟子,更该爱护她一些才是。 她也命苦,一家子那样的人……哎……” “不用太过担心她。”苏午笑着道,“她所服毒药药性极烈,乃是一剂穿肠剧毒,是以能叫人在短时间内死去,以她的体质,消化这药性也没甚么问题,只是总会留下暗伤。 若以药剂补益,又未免过量。 就叫她在这冷风里吹一吹,正好可以中和药性,弥补暗伤了。” 苏午的话随着风声传进钏宝儿内心里。 她原本心中凄凉,行在这风雪天里,就更觉得悲凉难过,然而此时听到师父的话随风传来,她总算明白了师父的用心,心里也就好受了一些。 依着师父的吩咐,她站在那十字路口处,往前眺望。 隔着飘飞的雪片,钏宝儿果然看到有两道人影摇摇晃晃着朝这边走了过来,待到那两道人影走近,她才看清楚其实走来的是三个人。 ‘小翠姐姐’被‘玉佳人’背着,还有‘巧儿’托着小翠的后背,就这么摇摇晃晃地走了过来。 “玉佳人,巧儿妹妹,翠儿姐姐!”钏宝儿朝几人一边招呼着,一边朝几人走去,她看着被玉佳人背在身上的小翠,连声问道,“翠儿姐姐这是怎么了,呀——这手腕上怎么还在滴血? 这是割了腕?! 怎么这么想不开啊!” 钏宝儿看着小翠垂下去的左手手腕上,尤在滴落鲜血,她连忙走到玉佳人另一侧去,帮着扶住了小翠的身体,接着拿出一条手绢来,帮小翠包裹好了手腕上的伤口。 小翠手腕上敷了一些药草,有被绑缚过的痕迹,应该是先前被包扎过,只是在几人奔走的过程中,包扎之物脱落了下来。 玉佳人托了托小翠的身子,她眼神发冷,寒声说道:“翠儿先前不是说,她要和她的郎君相会吗?未想到那个该杀千刀的已经另有了人,翠儿找到他的时候,正撞见人家在逍遥快活呢! ——咱们风尘女子,遇着这种被辜负、欺骗的事情哪里少了? 其实早该见怪不怪了! 但小翠这回不同——她当初就是为了这个男的能考取功名,跟着这个男的一路到了京城,为了凑集在京城几天的盘缠,她把自己卖到了青楼里! 尔后还把自己的压身钱都拿出来,交给这个男的花用。 你想想,这是把自己完全托付给了这个男的,结果这个该死的,竟然干出这种事! 翠儿一时想不开,就杀了那个男的……她自己也实想不开,看着那个男的死在自己眼前,她便也跟着割了腕……” 听到玉佳人所言,钏宝儿叹了口气,也跟着红了眼圈。 她低声道:“翠儿姐姐的命也太苦了……只是玉佳人,你和巧儿是怎么发现小翠姐姐割了腕的?” “我们和伱分别之后,一直结伴同行,回了京城。 在京城里找了个院子租住着。 白天里大家各忙各的事情,晚上都回到院里住。 小翠遇着的事情,我早就了解了个八九不离十了,所以当时也幸好赶得及,把她救了下来——我本来想着在京城开个甚么铺子,做点甚么生意,但自己手里钱还有那么多,也不着急做事,所以就每日听曲儿看戏,东游西逛。 逛着逛着,又觉得这生活其实没甚么意思。 我又没甚么亲人,也不记挂哪个,反而觉着咱们姐妹五个呆在太行山里的那几日,是我这辈子过得最安稳的时候。 所以小翠割腕之后,又想开了,说想来拜师学法,以后也不出山了,我便也跟着来了……这样也挺好,比整日花钱做些不知所谓的事情要好多了!”玉佳人将诸事解释了一番,继而看着钏宝儿,有些忐忑地道,“当时师父说我们想明白了以后,随时可以过来寻他,拜他作师父。 不知道他今下还肯不肯收我们啊?” “这…… 师父的心思,我也不知。”钏宝儿摇了摇头,她想及苏午先前所说,目光微亮,又低声道,“师父就在后头等着,他早知道你们会过来,所以让我过来接你们。 他应该是愿意收你们的罢?” 旁边一直默不作声的巧儿,这时看向钏宝儿,小声地道:“你、你已经拜师了?” “……是。” 想及前事,钏宝儿的心情也有些低沉,是以只回了一个字。 巧儿见钏宝儿脸色不对,也未有多问。 玉佳人看看四下,低语道:“也不知道孙豆儿今下在何处——不管是回来,还是去往别处,只要是能平平安安的,自己心里觉得舒坦、满足就好……” 四人言语着,结伴走回那辆骡马车。 玉佳人、巧儿还是第一回见着这样大的骡马,一时都甚为震惊。 她们在马车前跪拜下去,苏午一看亦知她们总算都斩断俗缘,也就收了她们四个做徒弟,令她们上了马车。 他给昏迷中的小翠服了一颗丹药,待到对方醒转了,恢复心神,也跟着向自己拜了师之后。苏午领着几人下了马车。看着在自己对面站了一排、低着头大气也不敢出的四人,出声道:“你们从前名字,终究是那些妓寨青楼里的掌事,给你们所起的艺名,而今拜在我‘北帝派’门墙之下,这些名字,确不堪用。 北帝派由我开创,亦将在你等手中继往开来。 是以,我以‘初’字作为你们这一辈弟子的字辈,为你等取下道名之后,你等可在道名之前加上俗家姓氏,作为俗家姓名使用。 钏宝儿,我赐你道名作‘初玄’。” “初玄拜谢师父。” “玉佳人,我赐你道名作‘初济’。” “初济谢过师父。” “小翠,我赐你道名作‘初正’。” “初正谢过师父。” “巧儿,我赐你道名作‘初本’。” “初本谢过师父。” 苏午取出四道符纸来,交给四人,令四个弟子以剑指并起符纸——她们动作笨拙,以剑指并起符纸之后,空白的黄符纸上,顿时显出她们各自从前的风尘艺名。 随后,符纸无火自燃! 将纸上艺名烧了个干干净净! “从此以后,钏宝儿、玉佳人等名,俱与你等无有因果挂碍。 你等自此重获新生。” 四个弟子眼眶通红,在痛哭声中,皆向苏午不断叩头行礼。 “师父,师姐们都有了道名——”这时候,一直在旁守候的小童子-丁隐忽然向苏午行礼,出声言语。 他话未说完,便被苏午严肃打断:“须称师兄。北帝道门不分男女,男为乾造,女为坤造,一切平等,门内平辈统称师兄、师弟,高辈则称师叔、师伯。 以后莫要再这样称呼你这几位师兄了。” 丁隐看着苏午严肃神色,害怕地点了点头:“弟子明白了。” “丁隐,你无须斩断俗缘。 你我缘分,更在这四个师兄之上,我便以‘婴初’作为你之道名。”苏午道。 “婴初拜谢师父!”丁隐一听这个道名,顿时觉得自己好似与师父的距离更拉近了一些,立刻向苏午跪拜称谢。 随后,苏午又颁下‘二九初戒’。 此‘二九初戒’,即对出入门弟子之行为进行种种约束的十八道戒律,戒律除了要求门下弟子不得轻生、不得杀害同门、不得杀害无辜、不得背叛门墙、不得背叛祖师等道门通用戒律之外,更有‘不得行为冶荡’、‘不得眉眼风流’、‘不得口吐秽语’等诸戒律,要求极是严苛。 “北帝法门尊奉‘背阴大帝’庙系,上修符箓,下炼金丹,中持雷法,修的是‘出世法’,是以对戒律要求极其严苛。 二九初戒之后,还有‘三十六正戒’、‘七十二大戒’、‘一百单八天仙戒’、‘北帝黑律’在后头等着,每过一道关槛,便须遵守更多戒律。 直至在戒条之下,将自身约束成就金丹,篆道名于庙系之中,方才能得一切成就,自此可以消去一切戒律。”苏午见初玄、初济几个弟子对于戒律似有些不解,是以出声向他们解释了几句,亦叫他们明白,这般戒律其实非只是因为他们几个从前乃是妓女,特意对他们做出的约束。 而是在这二九初戒之后,还有更多、更严苛的戒律等候着! 他令丁隐以师兄相称四人,亦为破除男女之见,先前他所拜的道门虽亦有如此要求,但也不如他要求这么严格。 众弟子解去心中疑惑,尽皆拜倒,领受了戒律。 几人随后回到马车上去,马车继续行进,这一路走到临近天明的时候,第五个肚子-孙豆儿始终未有出现。 苏午自此明白,这个弟子大概是不会回来了。 他未有向初玄、初济他们询问甚么,几个弟子更不知孙豆儿的去向,更不敢向师父问及这个问题。 天蒙蒙亮的时候,下了一夜的大雪终于停歇。 骡马车转至小路上,车轮碾过一尺厚的雪层,留下深深的车辙。在几道深深的车辙痕迹旁,还有些深深浅浅的脚印。 那些脚印雪坑里,只积累了薄薄的一层新雪,因而可以确定,先前人应该是不久间从这里经过。 苏午掀开车窗,看到小路上那些深浅不一的脚印,内心忽然生出某种‘预感’,他放下车窗,转而与青苗等人说道:“你们先坐车往前头去,我待会儿赶上去与你们汇合。” 青苗闻言有些诧异,向苏午问道:“师兄要下车去? 师兄要去哪里,令青儿带着你去不就是了?” “九流散人为我卜算的第二卦,指我找寻的那个人,今时已经出现了。 青儿体型庞大,这驾马车过于惹眼,我怕惊着了他,反而与他更难见面——你们转到大路上,往前头走就是了。 我将一件东西交托给那人之后,便会赶过去与你们汇合。”苏午与青苗等人解释了几句,消除了几人心中疑虑。 他随后下了车,目送着大青骡调转方向,往旁侧的大路行去。他亦转过身,追寻着那些脚印,深入到层林掩映间的羊肠小道。 道边的枯枝老树上,堆满新雪。 不时有树枝被雪层压塌,坠落在地,荡起一蓬雪尘。 此时,天虽只是蒙蒙亮,但这蒙蒙亮光经过满地白雪反照,反而将整个天地都映照得亮堂堂了起来。 (本章完) 正文 1205、更改的因果(1/2) 苏午从怀中取下一块枯黄纸张,沿着那小道匆匆而行。 小道蜿蜒向上,最终通向了一片遍生野酸枣树的高岗。 高岗上,一个头发蓬乱的瘦高个,卸下背后书箱,朝着东方朝阳初升的方向,长长地吸了一口气。随着他将这一口气吸入腹内,他体内顿时传出阵阵轰鸣之声,仿佛其体内五脏六腑都在承接这一股吸入腹内的气,将之练为己用。 苏午站在高岗边沿,安静等候着。 那瘦高个读书人似是未有察觉到身后来人,如此吸气呼气行过数个周天,直至朝阳升上东方天穹之时,他方才停下动作,转身看向了苏午。 这读书人容貌平常,颧骨高耸,一双深陷在眼窝里的眼睛却似点星,聚敛着灼灼亮光。其垂手看着苏午,亦未有甚么表示,木着一张脸道:“阁下看来是专门为寻我而来的? 你在此地等候有二三刻了。 是为了甚么事来寻我?” 感应着读书人的劫力气息,苏午笑着道:“阁下可是名叫钟遂?” 那读书人闻言挑了挑眉:“正是。我未曾见过阁下,阁下却知我名,看来是有人特意请你来寻我?是谁?” 他思维敏捷,几乎在苏午话音落地之际,就从苏午的询问里反而寻出了线索,接着向苏午反问。 苏午看着对面神色木然,隐隐流露出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孤僻气质的‘钟遂’,心里颇为感慨,未想到‘心圣元神’是那样疏朗豪纵的性格,这位与‘心圣元神’系出同源的‘素王元神’,却又是这样一个孤僻生冷的脾气。 这位以后会自称作‘素王’的读书人,今下性格之所以会如此孤僻生硬,与其妻被厉诡所杀,其一心欲寻得斩杀厉诡之法,必然脱不开干系。 此时的‘钟遂’,大概已经有些质疑‘天意’的心思生出了。 ——苏午能有这些了解,都得益于他此下手里拿着的这张‘伏藏纸’。 伏藏纸上,曾经书写过一个读书人的日记。 “我确是受人之托来寻阁下,那人令我将此物交托阁下手中,称此物于阁下而言,或有大用。”苏午将手中枯黄纸张折叠妥当,递向了钟遂,同时道,“希望阁下能对此物善加利用,作出一番成绩来。” 钟遂狐疑地看了看苏午递过来的枯黄纸张,又将目光投向苏午:“我要此物有何用处?我都不知该如何利用此物,又何谈‘善加利用’,还要以此物来作出一番成绩? 作出甚么成绩?” 他的话,叫苏午暗暗皱眉。 事情与苏午想象的已经有些不一样了。 今时仍旧是一七一五年——康熙五十四年,他原本就该在今年与素王相遇,将伏藏纸转交给对方,作为对方研究‘正气符’的载体。 只是原本交托给钟遂伏藏纸的人,乃是钟遂居处临近的一间道观里的某个少年道士。 今下的苏午,自然并非是少年道士的形象,更不是与钟遂比邻而居之人,钟遂从前根本未见过他——莫非这就是导致事情发生变故的主因? 还是说,自己此时终究来得太晚,误了时辰? ——当下已是康熙五十四年的腊月了,再过不了多久,新年就将来临。 可是,即便自己来得太晚,更非是原本时空中那个与钟遂比邻而居的少年道士,但有些事情终究客观存在着——钟遂此时隐隐揣摩到‘正气符’,总是应有之理,可看当下钟遂这反应,他都还未到需要伏藏纸承载正气符的时候,可见他此时对于‘正气符’还未有甚么概念! 这又该如何解释? 苏午心念转动着,再次向钟遂问道:“阁下确实没有什么东西,想要书写在这张纸上?” 他扬了扬手中的伏藏纸。 钟遂眉头紧锁,有些不耐烦地道:“阁下还是莫要在这里打哑谜,有什么不妨直说!究竟是谁令你来寻我的?我不记得谁事先与我打过招呼,说会有阁下这样一个怪人,专门寻我来,给我送一张纸?” “阁下确实是钟遂?” “如假包换!” “阁下可曾见过一个叫邵道师的道人?与他亲历‘万目诡’之灾祸?” “邵道师之名,天下皆知。 不过我却未见过他。 别人乃是皇帝亲封的‘度厄真人’,我一个写戏卖稿赚钱的穷酸书生,怎么可能与这样有道高真结实?” “阁下,恕我冒昧—— 尊夫人而今是否安好?” “……” 苏午一提起钟遂的夫人,钟遂的脸色骤然间阴云密布,仿佛能拧出水来! 他冷森森地盯着苏午,寒声道:“亡妻已死数年之久! 阁下既提及亡妻,还专门问她是否安好——看来已经大概知道她不安好了——既知道她不安好,偏要有此一问,阁下是故意如此?!” 钟遂逻辑缜密,环环相扣,可称完美。 苏午一时哑口无言。 对方简直说中了他的全部心思! 他确实知道钟遂的夫人可能已经不在了,还要故意这样一问,其实是为了确认这个钟遂,是不是真‘钟遂’…… 苏午叹了一口气,向钟遂拱手行礼:“请阁下见谅。 确实如阁下所想,我故意以此向问,确实冒昧——但亦是为了确定,阁下是不是我所要找的那个‘钟遂’…… 而今已然可以确定了。 不过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钟遂看着苏午,他面皮抽了抽,沉默半晌,终于道:“问罢……” “阁下居处附近,是否有一座道观? 那道观之中,是否有一位少年道士,他常常出观与你探讨天文地理,宇宙诸般奇妙,种种诡谲……”苏午话未说完,便被钟遂摇头打断。 “我从前居处附近,确有一处道观。 不过那道观看似是道观,实则是个娼窝。 内中妓女皆扮作女冠,专门吸引过路游商、远来官宦投宿,夜间与他们行鱼水之欢,所收寝金颇巨,里头确没有甚么少年道士……内里遍是负责洒扫劳作的仆人,亦皆是肥硕妇人。”钟遂冷笑着看向苏午,将苏午看成了一个神棍,“便是这个道观,在半月以前,我外出的时候,亦被‘纸娘娘会’一锅端了。 那‘纸娘娘会’中,地位最高的‘白纸娘娘’,倒常以种种形象显世。 近来这些时日,江湖传闻她也常用‘少年道人’之形象示人。 不过我倒不曾见过她,更未有与之探讨过甚么宇宙奥妙、世间诡谲、天文地理了。” “纸娘娘会……” 苏午听钟遂突然提及这个纸娘娘会,他皱了皱眉。 月余以前,他脱出太行山脉,重整背阴庙系之时,亦曾经遇到过纸娘娘会中的‘白纸娘娘’,他隐约觉得这个白纸娘娘与诸事皆有勾连,甚至与那甚么‘少年道人’,亦有某种因果关系——然而,此间线索太少,只凭这些丝感觉,他却难以真正将线索链条完整剖析出来。 “阁下不知纸娘娘会? 纸娘娘会自‘红哀会’中分出。 领头者‘白纸娘娘’,独创了某种法门,能将人愿混化‘天愿’,凝聚‘喜漆’,此般凝聚的喜漆,据说比红哀会以灶神薪火熬炼的喜漆更为凶猛,对红哀会诸哀神有极强压制力,常能瓦解哀神,反过来将哀神炼为己用,收在纸娘娘会麾下……”钟遂与对面那高大青年言语着,他与对方越交谈,便越有一种爽快感。 他性情孤僻,沉默寡言,与相熟之人几乎少有言辞。 而今撞见这个人,看似了解自己,但其了解的又好似不是当下这个自己,这倒很有意思,叫钟遂起了与之攀谈的兴趣,一攀谈起来,他就守不住闸关了,漫谈种种,亦无所拘束。 而对面那高大青年,倒是个很好的倾听者。 对方偶然提问,亦总能戳中要点,叫钟遂深觉满足。 “以人愿混化天愿,凝聚‘喜漆’…… 此愿想来是彼‘怨’了。 人之怨恨,皆有其因,天之怨恨,根出于何? 这位白纸娘娘能感应到天之怨恨,想办法将之混化人愿,亦是天资惊才绝艳之辈。”苏午听过钟遂所言,感慨地说道,“我亦曾与这位白纸娘娘有过照面,只是也缘悭一面而已。 当时只觉得她汇集怨力深重,如海如渊,给予我极强助力,倒是未有想到,她已经到达这般境界。” “你真见过白纸娘娘?”钟遂眼神诧异地看着对面高大青年,对方神色坦诚,他一听对方所言,便直觉对方未说假话。可对方先前表现,叫他觉得对方更似是个言语能力极高明的江湖神棍而已,于是也不由得对其当下所言起了几分疑心。 但不论真假,这人倒都挺有意思的。 吹得牛皮看起来也像那么回事。 钟遂很快便不再追究个中真假了,接着向苏午问道:“你既见过白纸娘娘,那可曾见过渡厄真人‘邵真人’? 以及其道侣‘麻仙姑’? 先前你也提过邵道人之名,还称我该与这二人见过。 我若见过这二人,倒也了却一桩心愿了。” 前面有一章标识的日期是康熙五十五年腊月,我又翻看了一下,是我写错了日期,已经修改过来了。 封面因为带着模拟器三个字,所以不适合用了,就改了现在这个(老封面找不着了) 本书距离完结还早,关于完结的猜测可以稍停一停了。 清朝这一卷结束可能会很快(在半个月之内),要是有了什么神展开的话,也可能得到一二个月后了。 不过书写到现在,确实已经进展到了剧情的中后期,清朝这个副本是逐渐从中层向高层过度的副本,唐朝副本应该就是高层次存在全面开花的一个副本了(暂定为此,到时候写成什么样再看)。 祝大家看书愉快! 正文 1206、正心(2/2) 今时的邵道人,已得苏午传授拳意神韵交感之法、魔身种道大法,其将之与天王锁诡锤融合,自创出一门‘天理剑法’,亦能通感天理,引天理为己用,可以替天行道。 这邵道人,比之原本的邵道人,总要强出许多。 亦或许因为他已非彼之邵道人,方才致使其与钟遂之间原本的因果勾牵,就此消散。 钟遂无缘与邵守善见面。 更不曾与之同历‘万目诡灾’。 莫非这就是当下这个钟遂,还未揣摩出‘正气符’的因果根由? 亦或是自己从阴间取得‘钟遂元神’的时机有些晚了,也就导致钟遂真正领悟正气符的时机,也要就此延后? 苏午心里念头飞转,回应钟遂之问,亦没有丝毫迟疑:“确曾见过邵道人、麻仙姑,二人皆是我之至交好友,我这次去往京城,亦是为了见一见这两位好友。 邵道人以天心化入自心,独创出一门‘天理剑法’,也是得道高真。 而那位江湖人称作‘麻仙姑’的女冠,其实道名为‘素珏’,其容纳了一道恐怖厉诡,将厉诡抟成泥丸,禁锢于丹田之中,榨取厉诡之力,引为己用,也是一位巾帼英雄。 他们二人本是全真弟子,全真戒律森严,禁绝门下弟子有任何凡俗之心,终身不得婚嫁,二人违背了戒律,转借三山符箓法脉重录道碟,其实也是一段佳话。” “你说的好似真的一样。 这些说法,若不是真正了解邵真人、麻仙姑的人,一定也说不出来。”钟遂看着苏午的眼神里满是叹服。 苏午见他表情,一时沉默。 ——甚么意思? 这是一直都未相信自己所说? 将自己所言当成了乐子去听? 钟遂接着道:“你这次去京城,若真是与邵道人见面,能否带我一个?” “……”苏午又沉默了一下,道,“我与阁下也只是萍水相逢,阁下是真不客气。” “是。 别人都说我面皮厚。”钟遂咧嘴笑着回道。 他其实才不是厚颜之人,寻常时候鲜少与熟人交流,更不曾拜托过别人甚么事情,就是厌恶人情纠葛,不想与外界有任何社交往来。 只是当下这人很有意思,他也就放开了些。 苏午抬眼看了看钟遂,笑着道:“我倒是可以带阁下见一见我那两位好友,只不过,阁下须得先告诉我,缘何如此想见他们二位? 可是将他们二位视作了榜样、偶像?” “偶像……” 钟遂听苏午说得有意思,于是便将苏午提及的词语重复了一遍,接着道:“偶像这个词倒颇新奇,那些庙里的泥胎画像,口口相传的自然神灵,皆是存留于人们心中的偶像。 偶像,泥偶造像,却又不只是泥偶造像。 一旦这泥偶造像映刻在人心里,就成了人所崇拜的偶像。 而世间活人的某一面,若映照在人心里,也可以成为其所崇拜的偶像。 我确实钦佩邵道人,想要知道他如何平息了‘万目诡灾’,亦有心学道,不过他却并非是我心中的偶像,亦或者说,每一个在我前头的高道大德,亦皆是我所崇拜的、等待着被我打碎的偶像!” 这番话听得苏午甚为惊异。 他由此确定,此人确实就是后世那个‘素王’了! 世间先行者,皆可作偶像。 达到偶像的高度,便亦将打碎偶像,为偶像‘祛魅’! 此时的‘素王’,已经有了这般的心境! 也怪不得他会对‘天’心生质疑! 打碎偶像的第一步,就是对偶像产生质疑! 只是,当下钟遂的想法有些不对劲……其竟有心学道,而非是独辟蹊径,去追寻天地间人道中的‘正气’,去凝练‘正气符’…… 这样想法,该得纠正。 “阁下有向道之心?”苏午注视着钟遂,开口问道。 钟遂点了点头,回道:“我非只是有向道之心,而今已经从古书典籍之中,自悟出了一个服气炼丹的法门,正要走一走道家金丹修行之法,看看我自己能否炼出一颗金丹来!” 先前钟遂面朝东方,吸取天地之气,运行体内周天的那法子,应该就是他从所谓道藏典籍之中悟出的服气炼丹之法了。 法门虽然粗疏,但确实有用。 最关键的是,此人从前并没有任何道家修为,更不曾在哪个道士门下系统地修行过,在如此情况下,他都能自悟出服气炼丹之法,足见其天资禀赋是何等的高! 然而,‘素王’不修正气符,转去修甚么服气炼丹之法,却也实在是暴殄天物,浪费了自身的禀赋! “阁下,采食饵药,炼造金丹,是为了甚么?”苏午再次向钟遂问道,“是求长生,还是……” “自然是为杀诡!” 都不必苏午把话问完,钟遂就给出了他的答案。 他眼神森冷,内中暗藏深刻恨意:“我在诸地游历,见识种种奇门妙法,最终都是为了解决这天地间的厉诡之灾! 厉诡杀我妻子,我无能杀它——我深恨自己这般无能! 而今诸般法门之中,在我看来,也唯有佛道二门直通根本,其中或有彻底灭杀厉诡之法!” 苏午听过钟遂的话,叹了口气,摇头说道:“我若告诉阁下,佛道二门,或许确实直通‘根本’,但这‘根本’其实与厉诡联系更加紧密。 ——阁下还会觉得此般法门之中,留有彻底灭杀厉诡之法吗?” 钟遂闻言冷笑:“话谁都会说,但情况究竟是不是你说的那样,我未有亲眼所见,却也不能相信……” 他话音未落,便陡然间感受到对面高大青年气息一变,一种巍巍若山岳、浩荡若烟海的气息从那高大青年身上流露了出来—— 那青年张口一吐,便吐出了一颗黑金丹丸。 丹丸转动之间,天地间似有种种恐怖如影随行,盘转于那颗金丹周围,将那金丹推向天顶! 随着金丹转动不休,那无形的恐怖在此时亦变得有形—— 滚滚劫运如龙般层叠于天地之间,化作片片鳞甲,环绕在了那颗金丹周围! 浩荡劫运,则勾连着许多厉诡,只是以钟遂的层次,却难看见那些厉诡的影迹! “金丹!” 钟遂虽然‘修行’尚浅,但在看到那黑金丹丸的瞬间,还是将它识了出来,他眼神震惊,终于意识到跟前的青年人先前所言种种,实非是说大话! 他一心求道,却未想到,‘道’其实就在他的眼前! “如阁下所言,此为金丹。 乃是我修行所得一颗万劫金丹。 阁下,可能借这金丹,感应得到诸般恐怖?”苏午向钟遂问道。 钟遂眼神挣扎,他低头沉默了片刻,还是点了点头:“金丹修行,确实与厉诡联系紧密,阁下所言不需。” “又何止是金丹修行? 符箓修行,同样与厉诡关联极深。”苏午又回了钟遂两句,他并起剑指,在虚空中蓦画,顷刻间就书写出了一道符箓。 那符箓在虚空中乍现金光,种种云芨文字极尽演化,不断被苏午拆解。 钟遂看着那云芨文字被苏午不断拆解去诸般‘装饰’,最后显露出的内容,却是一个个恐怖阴森的文字—— 诡文! 对于这般诡文,钟遂亦曾见过。 他其实对云芨符箓也颇多研究,只是领悟尚没有苏午这般深刻! 随着苏午此时将云芨符箓的本质指给他看,他也顷刻间明白了许多:“云芨符箓,乃是道人摄天理变化,指此文字为‘天旨’——可天旨竟与诡文一脉相通……连此间之天意,也都与厉诡勾连如此紧密了……” “阁下而今可还想修道?”苏午收束神通,又向钟遂问道。 钟遂低着头,声音依旧坚定:“而今更要修道了!” “嗯?” “阁下为何而修道?”这下子,反而变成了钟遂向苏午提问了。 苏午平静作答:“为镇压厉诡而修。” “阁下所修之法门,可能镇压厉诡?” “有时能,有时不能。” “道法是否有用?” “有用。” “阁下修道至今,对于厉诡之本质,是否有了更深刻的了解?” “这是自然。 不过对于厉诡之了解,非只因为我修了道法,还有佛法、巫傩法脉等诸般法门,我以此诸般法门为工具,镇压厉诡,继而在与厉诡争斗的过程中,对厉诡了解愈来愈多。” “正是如此了!”钟遂一拍手,笑着道,“不论佛法道法、诸般法门,终究只是了解厉诡的‘工具’而已,阁下手中掌握这诸般工具,对厉诡了解极深,而我手中却没有这样工具,而今修行道法,正是为了让我自身掌握这样一道工具而已!” 苏午闻言愣了愣,旋而笑道:“你能如此作想,却是一件好事。 但是,而今阁下眼前明明有更趁手、更好用的工具,有通天大道可走,缘何要去借其他不趁手的所谓‘工具’来做事? 如此,岂不是舍近求远?” “我身边有更趁手、更合用的工具? 在哪里?”钟遂皱了皱眉,未有想到苏午所说的趁手工具,究竟是甚么。 苏午继续道:“阁下而今已有‘天意’与‘厉诡’联系紧密之设想,应知此下道法佛法,皆承继‘天意’。 世间种种法门,大多如此。 大多数人修行此般法门,终究被天所裹挟; 亦有少数人借助此般法门,可以挣脱天意束缚。 但天地之间,除了‘天意’,莫非众生就有自己的意志了,就没有‘人意’了么?” “人意?!”钟遂眼中神光闪动,隐约间感应到了甚么,但他仔细去追究,却觉得与那朦朦胧胧的事物,始终隔着一层窗户纸,难以被捅破。 “人意何处寻?”苏午又道,他不等钟遂回答,又道,“古今人意之集汇,又在何处?万般种种,总在书中! 阁下本就是读书人,何不借助黎民百姓之心意,为这天地‘立心’、‘正念’?!” “为天地立心!” 钟遂一个机灵,终于彻底捅破了那层隔绝在自己思维里的‘窗户纸’! 种种灵感一个接一个在他脑海中迸发,那曾经日夜苦读、呕心沥血研修的种种圣贤文章、古典经卷之中,此时皆有人性光辉闪耀光芒,化作一颗颗星辰——一颗颗星辰聚成长河,贯穿了钟遂的思维:“此为正气! 此是天下人之正心! 我该立此心为天之正心,以此意为天之正意!” 他恍然大悟! 苏午笑了笑,他未在此时作声,而是取出那张‘伏藏纸’来,于纸上书写了一道云芨符箓,这道云芨符箓之中,包含了他自身对于‘道’的种种理解。 随后,他将那张伏藏纸塞进了钟遂手中,起身朝钟遂拜了拜,即转身而去! 钟遂抓着那卷伏藏纸,脑海里念头飞转良久,终于回过神来,他直觉身心净明,种种念头皆得洗练,已经无比明确自己需要的‘工具’,究竟是甚么! 他对于苏午亦充满了感激,张口出声:“阁下为我指明前路,乃是我之贤达,乃为我之师! 恩师,恩师—— 恩师?” 钟遂站起身来,举目四顾。 白雪皑皑的高岗上,又哪里还有那高大青年的身影? 他匆匆奔下高岗,在苏午曾经走过的那条羊肠小道上,却连半点脚印都未看到——这下子,就连那人是否真正来过,都好似变成了一件难以确定的事情…… “总是来过的…… 我记得清楚……”钟遂低声自语,他低下头,摊开了掌心里的伏藏纸。 伏藏纸上,那道云芨符箓飞快淡化,苏午对于‘道’的种种理解,与钟遂的心神相交融,而钟遂过往经历,亦在这纸上不断浮现:“一七零五年,吾妻亡故矣! 文弱书生,只会写些淫词滥调,博人眼泪而已,妻亡于当面,无能为力! 痛!痛!痛! 恨不能杀诡而后快!” …… “恩师送来的这张纸,倒确实能为我所用。 此般纸张,或许能用来承载正气——这纸应是一道邪物,却可以用来承载正气,也真是奇妙……”钟遂将那道伏藏纸重新卷了起来,背起高岗上的书箱,朝岗子下走去。 (本章完) 正文 1207、造化(1/2) 新雪初停,雾霭沉沉。 嶙峋枯树、幽径小道尽着银装。 在那荒僻小道的路口,一阵雾气卷荡间,有些猩红色就从雾气里显露了出来,它们汇集在小路口,形成了一支寂静无声的队伍。 这支队伍像是一支送亲的队伍。 队伍里的轿夫、乐手、随员都穿着红艳艳的衣裳,它们一个个脸色却如地上雪一样的白——它们并非真人,而是一个个纸扎人! 众多纸扎人组成的队伍里,也唯有站在那顶大红花轿前的女子,有着丝丝活气儿。这个女子亦是队伍里唯一未着鲜艳红衣的人,她一身朴素衣衫,此时抬目正看到前方翻动的雾气里,一道瘦高个、好似背了个书箱的身影渐行渐远。 女子垂下眼帘,躬身向那大红花轿唤了一声:“娘娘……” “嗯。”花轿里传出轻柔的回应声,那女声徐徐说道,“咱们这一路走过来,豆儿,你也看着了——若是跟着你从前的师父,你往后便再不必如此颠沛流离、孤苦无依了。 在他那里,还有你原先的四个伴儿。 你们可以远离这万丈红尘,只管避世修行就好。 千百年后,天下间或会传送你之名。 尤其是——你从前的那位师父,是天下第一的大英雄,你若真能被他收作弟子,他更不会叫你以后没着落的…… 你看,只是这样一个寻常的读书人,都能得到他的指点。 在他眼里,人与人之间总是平等的,不分上下高低,没有贵贱尊卑。 看着了这些,你现在会不会有些后悔跟我呀?” 被大红花轿里的女声称作‘豆儿’的朴素女子犹豫了一下,小声地道:“娘娘,孙豆儿其实是有些后悔…… 但是我那四个姐妹,她们皆斩断了俗缘,能够跟在师父身边,不受因果挂碍。 可我的情况和她们不同。 世俗里,还有我深深记挂的人——因着他们的存在,我也无法斩断俗缘的。 我非得看着他们一个个落进火海,下了地狱——我的俗缘才算彻底斩断,师父不会容我蹉跎这般久的,所以我也想开了,我和他或许没有师徒缘分。 他对我的恩情,我只能用一辈子来报偿了。 如今拜在娘娘您的门下,倒是能叫我更快看到那些我深深记挂的人,一个个没有好下场,一个个都下地狱——我心里全都是恨意,我也不想从这恨中脱身,也只有跟着娘娘您,拜在娘娘您的门下了……” ‘孙豆儿’神色平静,小声地说着话,话语里流露出来的恨意,却叫人毛骨悚然,直比这雪天更加森寒。 轿子里的人,听过‘孙豆儿’的话,她轻轻笑了笑:“我不想叫你心里留下遗憾,现下也可以明示你,你今下追上他的车驾,告诉他——而今满清贵胄‘富察氏’与你有破家灭门之仇,你请求他替你做主——他九成九会答应替你报仇。 剩下那一线不答应的可能,只会是因为天意造化他,叫他帮不了你。 亦或是有更大的事情等着他去做,在此之前,他要推开一切事。 豆儿,别怪我没有提醒你——你何妨去试试呢?” “娘娘也说了,恩公只可能会因为他有更大的事情需做,亦或是天意造化,叫他不能帮我。当下这情形,恩公不正是要有更大的事情要做吗? 我虽是个婊子,但也分得清轻重。 我自己的仇,我来报就是,不能阻了恩公的大事。”孙豆儿说到这里,犹豫了一下,声音更压低了些,“而且,纵然我想去寻他,请他在此时替我做主,偏要在此时打搅他……您难道会愿意吗?” 她话说完。 花轿里一时没了声音。 片刻后,花轿中的人才轻哼了一声:“你个孙豆儿,拌嘴倒是厉害。” 在这阴森森的车队里,花轿中的女子一声轻哼,却显得很是鲜活俏皮,一下子就好似叫这冰天雪地里造化出了生机,令冰消雪融。 孙豆儿低着头,宛然一笑:“娘娘,我们还要继续追恩公的车驾吗?而今纸娘娘会里,所有的娘娘都分散在近京各地,替您探查情况,您自己何不歇一歇?” “不准打趣我。”花轿中的女子嗔怪了孙豆儿一句,又叹息道,“那庙里的九流散人也说了,他这次、这次只要进了京,怕是就出不来了……这样严重的时候,我怎么好停歇? 我的修行,正善于借天意潜伏自身,叫他一时不能发觉我的存在。 这个时候,我即便做不了甚么,也会跟着他。 他想完成的事情,若他实在完成不了—— 那我就替他完成!” 孙豆儿闻言晃了晃神,一时未有出声。 轿子里的声音又放轻了一些:“如今感悟到‘天怨’之后,我时有恍惚之感,好似这世间人皆在一重重盘绕的轮回里。 我们只存在于一段时间里,周而复始地做着某些事,说着某些话。 或许你我早先就曾经见过一面,或许我们今时说过的话,我们从前亦曾说过……我们被定格在了这重时空里,只有他……我从未觉得他在这轮回里……他好似是从轮回外头来的。 他来了,或许会改变一些事……” 雾气里的声音渐渐消去了。 一阵寒风刮过。 那路口空无一物,哪里还有甚么纸扎人结亲队伍的影迹? 雪落无痕。 …… “停下。” 健硕如虎、高大若象的大青骡,听到后头同样高大的马车里,传来青苗的声音,它眼皮上的睫毛抖下几片冰雪,停住了四蹄。 马车后,苏午风尘仆仆而来,他推开车门,旋而进了马车内。 一股寒气跟着他一同灌入温暖的马车中,又旋而被马车里的暖意消解无踪。 青苗、秀秀、初玄、黑虎、李虎等人,皆将目光投向了苏午,他们各自称呼着苏午,向苏午行礼,青苗看着苏午,则道:“师兄可找到了自己要寻的那个人?把要给他的东西给他了吗?” “找到了。 已经给了。”苏午点了点头。 拖着马车的大青骡缓缓动身,这时候,苏午同‘青儿’说道:“往西面去,西面有个荒村,我们在那里暂时落脚。” 大青螺闻言调转了方向,果然往西面去了。 青苗、秀秀等人则对苏午当下这番安排有些意外。 秀秀眉毛一扬,有些高兴地向苏午说道:“大师兄,咱们不往京城去了?” 往西面走,彼方并没有去往京城的路。 尤其是大师兄还要在西面的荒村里驻扎下来,这样一盘桓,或许就可以渡过‘七日’之期,师兄也不必经历甚么死劫了。 青苗等人心中亦有与秀秀一般的想法,她们都目光殷殷地看着苏午。 苏午却摇了摇头,道:“京城还是要去的,只是当下暂且稍停一停,我提早做些准备也好。” 他话音落下,青苗眼神黯然。 车厢里的气氛变得沉默了下来。 “青苗、秀秀,李虎,还有黑虎,以及我门下诸弟子,你们送我到京城外即可,便不要随我进京了。”苏午把话说出口,被他提及名字的众人顿时都各自摇头,想要拒绝他的决定。 他眼神一凝,接着道:“我有更重要的事情安排给你们去做。 与我同往京城,于大事不利!” “帮助师兄,对我们来说,才是第一等的大事!”秀秀扬头,毫不示弱地与苏午对视,振声说道。 李虎在后面小声地跟了一句:“就是……” 青苗看了看僵持着的双方,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低声道:“听师兄安排罢……” “这怎么能听他的,师姐!”秀秀闻言顿时情急,扭头看着青苗师姐,却见师姐低眉顺眼,神色黯然,她的心一下子软了下去,有些沮丧地道,“为什么啊……” “听师兄的。”青苗又把话重复了一遍。 灶班众人皆垂头丧气,算是默许了苏午的决定。 “师兄,其实你实不必担心我们……我们可以死千百次……本也已经是死人了,但你若死了,就真正甚么都没有了……”青苗凝视着苏午的双眼,轻声说道。 黑暗里,苏午与青苗对视着。 他觉得青苗的话语好似暗有所指,但一时却未能将师妹话语里的暗指想得明白。 “我会叫你等能从死中得活!”苏午如是向青苗回道。 “好,师兄做什么都好…… 也请师兄务必保全自身……”青苗未有再多说甚么,她嫣然一笑,笑语声中,泪光点点。 (本章完) 正文 1208、五副棺材(2/2) 荒村中。 骡马车停在一处较为宽阔的屋院前,苏午伸手推那两扇在风中摇晃着的木门,木门轰隆一声倒了下去,溅起蓬蓬雪尘。 众人踩着那两扇破碎的门板,鱼贯走入宽阔院落中。 “你们在这里稍待。 不必打扫院子。”苏午与众人言语了几句,便取出了几张纸人,他在那几张纸人背后分别写下‘孙吉’、‘孙九’、‘李彘’之名,眼看着三道纸人无火自燃,他亦未有停留,心念转动之间,周身青蒙蒙雾气翻腾了起来—— 黑傩、白驹、大成太上爷从雾气中显出身形,向他躬身行礼。 三位太上爷这几日时有出现,大成太上爷更是每日晨昏皆会显身,与苏午探讨拳理拳法,教授丁隐拳法,帮助他打熬肉身,是以,今下三者被苏午召唤了出来,亦并不觉得惊讶,行过礼后,便在旁边站定—— 在三者出现之后,虚空中似有涟漪弥生。 那无形的涟漪中,显出了三道有形的人影。 于桃源村中极擅长木工活计的‘孙吉’、‘孙九’叔侄,以及猎户‘李彘’站在苏午身后,他们环顾周遭,最终将目光集聚在了苏午身上。 三人欲向苏午询问甚么,只是看到苏午手上动作,便暂且按捺住了心中疑问,与三位出身鬼梦中的太上爷,及原本就跟着苏午的众人站在周围,默不作声。 此时,众皆不作声,各自盯着苏午的动作。 气氛逐渐变得凝重起来。 苏午不理会周遭人的神色变化,他手掐指决,一手抓出一道紫黑符纸,一手并起剑指,在那紫黑符纸之上,写下四个方方正正、类同汉字,却又并非汉字的字迹来—— 正气符书写于紫黑符纸之上,紫黑符纸顿时承受不住,一刹那被撕裂,接着熊熊燃烧! “开阴间门!” 那正气符中传递出的信息贯穿了冥冥,直达了阴间。 一颗颗惨绿眼睛才从虚空间弥生出的一道道裂缝中长出,便陡然被四个散发出浩然气息的字迹摄压,一刹那又退避了下去! 紧跟着,铺满新雪的大地变得漆黑,湛蓝苍穹却化作了一片昏黄。 漆黑大地之上,道道沟壑显现。 ‘阴间’已在此时为苏午敞开门户! “请‘阴间主’上来一叙!”苏午看着那一道道阴森森的沟壑,心随念转,张口发出一阵阵虚幻缥缈的声音。 此般声音传入那些沟壑阴土之中,在阴间世界一层层荡漾开来! 于是,一道道招魂幡、引魂棒从阴间沟壑中骤然耸立而起,由极远处的巍巍山峰上,一直栽插到了苏午的近前。 披着玄色大氅,穿一身青色交领道袍的俊朗中年人沿着这道由引魂棒、招魂幡连成的长路,一步迈出——他下一瞬就走到了苏午跟前! 黑傩、白驹、大成三人看着那中年跨越阴间不知多远的距离,一步就走到苏午跟前,俱眼神悚然,面上浮现出浓重的忌惮之色。 孙吉、孙九叔侄与李彘相视,三者各自取出随身的种种工具,默不作声地朝后退了几步,与那并排站立的苏午、‘阴间主’拉开几个身位,自居于二者之后。 ‘阴间主’-心圣元神环顾周遭,他的目光首先在青苗、秀秀、李虎三人身上停了停,接着看向孙吉、孙吉、李彘此三个从桃源村出来的人,眼神有些惊讶:“故始墟中的人?” 三人听到心圣元神的话,皆脸色疑惑,不明白其所说的‘故始墟’是甚么意思? 心圣元神摇了摇头,也未与三人解释什么,转而看向苏午,笑容满面:“我观小友身上,已经有了钟遂的因果…… 见过他了?” “见过他了。”苏午回道,“不过今时这位素王,于我想的那般很有些不同。我见他的时候,他竟打算修道,为了让他回到正途,我也是费了一番口舌。” “他打算修道?”心圣元神也未有想到事情会如此发展,他一时愕然,旋而摇头失笑,“这一次与上一次总归是有些不同了。 有不同反而是好事。” “这一次,上一次?”苏午抓住了心圣话语中的关键。 心圣看着他,扬了扬眉:“小友不知道我话中之意?” “我不知我所想的这一次与上一次,和前辈所说的这一次与上一次,是不是一回事。”苏午摇了摇头。 他所想的上一次,自是自身这次模拟之前的‘历史’。 历史上的这个时候,素王已经揣摩出了正气符的端倪,只等伏藏纸拿到手中,就将彻底领悟出正气符了。 但今下的钟遂,虽得了苏午的点拨,但估计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造化出正气符的雏形。 心圣所说的这一次、上一次,与他想的是否一致? “就是你想的那般。”心圣摆了摆手,转而道,“小友把我招来,把这三位归墟里的人招来,把我那位故友所容纳鬼梦中的亡魂也召集了过来—— 摆出这般大阵仗,是为了甚么事情啊?” 苏午看了心圣元神一眼,他总觉得对方好似在遮瞒甚么,不着痕迹地转移了话题,但他也难抓住这转瞬即逝的漏洞,便暂时压住了自己的心思,转身看向了孙吉、孙九两叔侄,向二人躬身行礼,二人亦跟着向他回礼。 他直起身,神色歉然地道:“今次未以诸位留我之信物,召请诸位,实在是因为在下觉得以纸人相招诸位,会显得正式一些。 而在下此次招诸位前来,是为了‘棺材’之事。” 孙吉听得苏午所言,当场摇了摇手:“我早先就答应过你,会为伱量身打造一副棺材,这是早就说好的事情,你只要招呼我一声,我便会开工了,哪用得着这么麻烦——” 老者话未说完,就被苏午摇头打断。 苏午神色更加歉然,道:“今次请老伯为我打造的棺木,不止一副——我想请老伯在三日之内,为我打造五副棺木。” 孙吉听过苏午的话,目光一凝。他还未有说话,旁边年轻些的孙九已经跳了起来,惊声叫道:“五副棺木?!这怎么能行! 阁下不知我们家为你准备的棺木有多贵重! 那样材料,是从桃源河上游飘下来的阴沉木——打造这样一副棺材,都得叫我们孙氏元气毁伤,更何况是打造五副棺木?! 就算是能造出五副棺木,我们整个孙氏也将彻底颓靡! 村子里竞争如此激烈,一旦宗族颓靡,离被荡灭也就不远了! 不行不行,这种要求我们绝不能答应!” 孙九在旁边上蹿下跳,拒绝得甚为干脆。 其族叔亦未拦着孙九说话,而是由着孙九把话说完了,叹了口气,亦向苏午摇了摇头:“非老夫不愿帮助阁下,我实不能。 我若帮你,就将愧对整个孙氏。 整个孙氏,皆将因我今日之所为而覆灭!” 他说到这里,稍微停了停,又道:“不论是多大的大事,哪怕是天要塌了,地要陷了,末劫降临——这个忙,我也帮不了阁下。” “若以寻常材料来做一副棺木……”苏午话未说完,心圣就摇头打断了。 心圣道:“他们说要以元河上游飘来的阴沉木为你做棺材,自然是因为这木头才最能承载你下一次所面临的死劫,寻常棺木必然是不行的——你若是不想求活,只是想着叫自己尸身腐烂在泥土里,那用甚么棺材也就随便。” 与苏午解释过几句,心圣转而看向孙吉、孙九叔侄二人,道:“不知当下的故始墟,与我当时所见还是不是一般光景? 毕竟故始墟时刻变化,总有人来,总有人去。 当下的故始墟,可还是那位‘祭酒’负责诸天地宗长之祭祀?” 孙九闻言眼神茫然,看向自己的族叔孙吉。 孙吉向心圣躬身行礼,而后道:“阁下所说的事情,于桃源村今下的年轻人而言,都太过久远了。老夫亦未曾听过‘故始墟’之名,只是阁下所说之事,老夫倒是听老一辈的人讲过——祭酒偷喝了祭祀给天地宗长的‘香油’,被大家合力推下了祭坛,落进元河里,变作了无数鲤鱼。 天地宗长采食鲤鱼,亦在我们村子里每年选出一姓一宗作为祭品吞吃。 直至后来,有位自称为‘钓叟’的人守在元河畔,天地宗长不再采食河中鲤鱼,亦不再随意吞吃宗姓,只是在宗姓倾颓之时,天地宗长方才显身吃人,荡灭宗姓,钓叟也阻止不了。 ——钓叟也只关心钓鱼,对村子里的诸事,实则从无关注。 后来诸宗姓中,又有‘韩周赵马’四姓异军突起,掌管了整个桃源村,有个叫‘韩平’的韩家人,权势日盛,转而开始令钓叟向他称臣纳贡了…… 只不过这般称臣纳贡只持续了一段时间,如今韩老太爷也掉到了元河里,被拿来喂元河鲤。 直至如今,我们亦不知钓叟以何种手段祭祀天地宗长。” “倒不认识这位‘钓叟’。”心圣听罢孙吉所言,摇了摇头,笑道,“今时元河鲤是给人吃的,你们村子里的诸姓诸宗,亦只有势力最为颓靡的那个,才可能为天地宗长所吃。 天地宗长却又未因缺少祭祀,而转去吞吃故始墟,缩小故始墟。 ——我猜,这钓叟说不定是在以自己为饵食祭品,钓那‘天地宗长’。” 桃源村三人听到心圣这般猜测,皆是脸色震骇,都沉默了下去。 心圣则接着道:“你们当下不愿意为我这位小友打造五副棺木,非是因为你们没有那打造棺木的材料,而是一旦将那材料用去以后,宗族的积累也就荡然无存,势力倾颓,继而被天地宗长吞吃,从此灭绝,也就成了可以预见的事情,应是如此罢?” “正是。”孙吉点了点头。 “苏午,你有没有办法在他们底蕴,缺少积累之时,护他们周全? 直至他们重新积累起底蕴,再无宗族尽灭之患?”心圣看向苏午。 苏午则将目光投向李彘。 李彘摇了摇头:“李氏世代皆是猎户,虽然能操弄兵器,比其余诸宗强上一些,但以李氏之力,庇护孙氏全族,也实不能……” 苏午亦跟着摇头:“我并非是请李氏庇护孙氏。 李大哥,可还记得那埋在桃花树下的物什?” “那件东西……”李彘一时失神,接着又道,“若能借助到那东西的力量,孙氏不仅不会覆灭,反而能借此凭恃,从桃源河上游带回更多‘阴沉木’,宗族势力因此大兴也说不定…… 但是,先前我们李氏耗费诸般心血,才为你送去一道那物什的气息而已,从此以后再无可能借助它的力量,想借来它的力量,又谈何容易……” “是甚么东西?”心圣好奇地问了一句。 苏午转眼看向他,在自己掌心以正气符勾画出了几个字迹,展示给心圣看了一个刹那。 下一刹那,他直接运转慧剑,斩去与那正气符有关的所有念头。 当下那无名之诡仍处于被桃源村封押之中,一般念及它,也不会惹来甚么祸患,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当下这个节骨眼,最不能再横生变故! “原来如此……”心圣看过苏午掌心飞快消褪的正气符,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他紧皱眉头,低声道:“竟是这个凶怖之诡……容我想想……” 他背着手,在小院里踱着步子。 众人便都等候着他。 良久后,他倏地停住脚步,向李彘招了招手:“借刀一用!” 李彘闻言,取下身后背着的柴刀,交到了心圣手中——心圣抓着那柄柴刀,朝着自己右手食指手起刀落! 唰! 他直接将自己的食指斩了下来! 手指切断之处无有任何血迹,只是那根手指从心圣元神之上脱落,心圣元神便变得稍微透明了一丝,其手指断裂的部位,又重新长出了一根手指。 心圣身上这般变化,近乎微不可查。 也唯有在场有数几个感知精微的人,察觉到心圣身影稍稍淡化。 苏午见心圣如此,直接出声说道:“前辈,你这是为何——” “你有决死之志,我作为前辈,自然该助你一臂之力,今下便以这道元神碎片,帮你一把!”从心圣元神之上被斩落的手指,落地后即化作一股清气,在心圣周身盘绕,欲与他融为一体,却被他始终拒止在外,他将那一束清气收束在掌心,一边与苏午言语着,一边将那道清气抟成了一道纸团。 他随后将那道纸团递向孙吉,开口道:“你带着我这道元神碎片回归故始墟,将此物贴附在那无名之诡封押之地,三日之内,可从那封押之地提摄三缕无名之诡的气息,以此三缕气息,应当可以作为孙氏的凭恃,诸宗忌惮无名之诡的死劫规律,绝不敢在孙氏底蕴耗空之时,欺辱于孙氏。 你觉得如何?” (本章完) 正文 1209、五分(1/2) 孙吉从心圣手中接过那道纸团。 那纸团一落入他掌心里,霎时化作一道清气,清气之中,漂浮起一个个正气符文字。孙吉看到那飘转于其中的一个个正气符文字,立时从中感应到了一种浩然正大的气韵。 而以他本身力量,却险些控制不住掌中盘旋挣扎的清气,还是心圣道了一声:“定。” 孙吉手里那道清气才安静下去,不再挣扎。 他看着掌中盘绕的清气,一时犹豫不决,不知这道清气能否真正提摄出无名之诡的诡韵,然若此物真有此般效用,孙氏以五副棺材换来三缕无名之诡的诡韵,可以引动三次无名之诡的死劫规律,其实是大赚了的。 老者正踌躇着,李彘走到了他近前。 瘦高猎户看着老者手中盘绕的那一缕清气,向孙吉点了点头:“我们李家与那无名之诡打过几次交道。村子里,也只有我们一家对这厉诡了解最多。 我觉得此物必定有用。 可以用之提摄无名之诡的诡韵。” 孙吉闻听李彘所言,内心稍稍放心了一些。 这时候,他身后站着的孙九则犹疑着,向对面的心圣、苏午出声道:“能否容我们将此物带回桃源村,验看一番? 而且,纵然是要为苏兄弟打造棺木,我们亦需要将桃源村的阴沉木拖过来。总是要回村一趟的,不如让我们趁着这个机会,试验试验您这‘元神碎片’,是否真能收摄那无名之诡的死劫规律。” 李彘、孙吉闻言,也皆将目光看向心圣与苏午。 苏午不置可否。 心圣却在三人目光注视下摇了摇头:“我将此物给了你们,你们将此物带回故始墟去,若是你们一去不回了,我该如何是好? 我们手段毕竟不及伱们高妙,可以穿梭诸般时空。 若你们遁入故始墟,缩在其中不肯与我见面的话,我也拿你们没甚么办法……此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众人听得心圣这般好似是在故意示弱的言语,一个个眼观鼻,鼻观心,皆老神在在,默然不语。 孙氏叔侄更是在心头暗骂心圣脸皮太厚——明明已是一方巨擘人物,纵然无法追索他们到‘故始墟’中去,但想要在他们身上栽种上甚么因果,利用元神碎片做些手段,令他们不好好合作便会遭受种种磨难,却是极其简单。 然而其偏偏要示己方以弱,己方却还真不好说些甚么。 孙氏叔侄一时沉默。 苏午在此时忽然道:“若能以此元神碎片收摄无名之诡三道死劫规律,我或许不用将自身安置于棺木之中,在劫海翻腾之际,将自身下葬。” 他这番话真假不定。 此次履足京师,苏午将会面对甚么恐怖存在,今下仍是一个未知数。 他猜测与‘康熙’有所勾连的恐怖厉诡,非是‘女娲’本身,亦可能是‘三清之肠’这个层次的恐怖存在。 且不说三道无名之诡死劫规律能否斩切‘女娲’,只是三缕死劫规律,莫非还能斩断与其同为‘三清’一部分的‘三清之肠’? 这般可能性其实很小。 而且,他固然可以携带三缕无名厉诡死劫规律在身,但依九流散人卜卦来看,他若踏足京城,极可能会深陷于京城之中,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无法从其中脱身。 那么在此般情况下,他又该如何应对接下来其他诸方厉诡之复苏,打断‘十字劫’降临的进程? 黑虎、师弟师妹他们已足可以成为自身臂助,但苏午总觉得此中有太多未确定的因素,他还需要在此中再加一份力,才有可能抹除那些潜藏在暗处的、在今时尚无法被察觉的不确定因素! 在师弟师妹、黑虎他们之外,不论是鬼梦、还是阴间的力量,都无法涉入现世太多,二者涉入现世太过,引来的变故会比劫数本身更可怖。 是以今下反倒是令孙吉叔侄为自己打造五副棺木,是苏午今下所能想到的最好办法。 他之所以还会口吐此言,确是为了配合心圣元神。 虽与心圣前辈相处不久,但与钟遂一番交谈之后,倒让苏午‘触类旁通’,有了一些与心圣前辈配合的默契。 心圣不着痕迹地瞥了苏午一眼,面上神色未有变化。 孙吉听得心圣与苏午所言,内心暗暗叹息一声。 双方合作基础尚不强固,此前孙氏与这位苏小友虽有过几次来往,但大都是互惠互利,也不存在谁欠谁人情这个说法,正因为大家互不相欠,情感上便终究没有那么亲近,互相不能信任,也是正常。 他亦清楚,若对面那人的元神碎片,真有收摄无名厉诡死劫规律之能,那当下改变桃源村格局,令孙氏更进一步的时候就已经来到。 但同样若那人的元神碎片并无此般效用,那整个孙氏亦将会因为底蕴耗空,而陷入万劫不复之境地。 孙吉虽然心动,却不敢去赌。 他摇了摇头,正欲将手中盘绕的清气送回—— 心圣在这时开口道:“其实,你们若实在拿不定主意,必须要将我之元神碎片带回故始墟中验证,我亦有一个折中方案——不妨你们孙氏再答应我这朋友一个条件。 只要你们愿意再答应我这朋友一个条件,我可以承担这份风险,叫你们将我之元神碎片,带回故始墟中,验证我所说效用真假。 如何?” ——原来应在这里! 众人听到心圣提出的建议,顿都心神恍然。 对方这是在‘虚空造牌’,为的其实就是能让他的朋友-苏午,多得一份利益——可以向孙氏多提一个条件! 这个条件,甚至可以是再要一副阴沉木棺材! 孙吉亦在心圣话音落地之时,明白了对方的心思。 可即便明白,他也难拒绝甚么。 “那可不——”族侄孙九在他身后猛然摇头,话还未说完,他就转回头去,瞪了族侄一眼,叫孙九把最后一个字硬生生憋回了嗓子眼里。 孙吉回过头,向心圣拱手,苦笑道:“阁下,孙氏底蕴只能造出五副阴沉木棺材,除此以外,其他是甚么都拿不出来了。” 心圣拍了拍苏午的肩膀,道:“叫我这朋友与你谈。” 他说过话,便背着手转身而去,在这破落院子里四处转悠了起来。 孙吉将目光看向苏午。 苏午笑着道:“我不需老伯再为我造出第六副阴沉木棺材,只是待会儿或许有需要孙氏帮忙的时候,还请孙氏不要推辞。” “若无涉现实大势,无涉孙氏举族存亡,我愿意代孙氏答应苏小友这个条件。”孙吉道。 “好。” “那我留在这里,令我这族侄回桃源村去,验看阁下高朋这元神碎片效用真假。 也把阴沉木和孙家人多带些来,尽早为苏小友造出五副棺木。”孙吉终于松了一口气,得到苏午首肯以后,他看向了身后的孙九,将手里那道安静的、不再挣扎的清气交于族侄手中。 族侄领命而去。 虚空中,无形无质的水波弥散荡漾。 孙九身影倏忽消隐。 那般水波复归寂静。 此时孙吉空闲了下来,他看了看周围来自不同地域、却被苏午聚集起来的众人,继而笑着向苏午问道:“苏小友,老夫冒昧一问—— 不知你今下为何非要五副棺材? 你今时劫力虽盛,却其实一副阴沉木棺材,也足以抗御你今时面临的劫运冲击了。” 孙吉话音落地,青苗、秀秀、黑傩、李彘等众,纷纷将目光投向了苏午。 正在院门外逗弄那匹大青骡的心圣,亦在此时背着手走了回来,他虽未言语,但看他行为,亦知他对苏午这番安排,必定甚为好奇。 苏午笑道:“我欲将我分成五份,葬身于五个不同地域。 以此来抗御接下来一段时间内,可能出现在天下各地的五道劫数。” 他话语平淡,但闻其声者,无不短暂失神! 就连心圣都在人群外发了一会儿愣,再看向苏午之时,目光已经截然不同——那种目光,非是看向一个从后面赶上来,逐渐接近自己的后辈,而是在看一个同行者、一位同道的目光,目光中充满了激赏! “将自身分作五份……”孙吉喃喃自语。 “这、这难道可行?”白驹太上爷神色震骇。 青苗则在此时断然摇头:“假若师兄将自身分作五份,自身力量,岂不是亦要被分割成五份,独以五分之一的力量,如何应对京师中那场极可能是针对师兄展开的死劫?! 我绝不同意如此!” 她性情柔婉,对于苏午的要求、决定,一向甚少阻止,都会顺从而为。 今下却如此坚决地阻止苏午如此做,亦是觉得苏午这般作为,实在是冒险到了极点,荒唐到了极点—— 自身永劫沉沦也算不得甚么,可师兄若沉沦在此,她不会答应! “青苗,秀秀,李虎…… 我实有一法,可以令自身被分割作五份的情况之下,仍然短暂保有全部实力,而自身各个部分,则仍旧能分得一部分力量,助力你们镇压会在接下来接连复苏于各地的天启四骑士——”苏午环视众人,道,“只是此法,需要诸位齐心协力,配合于我!” (本章完) 正文 1210、梦貘帝王(2/2) 黑傩、白驹等出身鬼梦之亡者意识、李彘、孙吉等出身桃源村之人,再加上心圣元神,尽皆点头,表示会合力配合苏午。 心圣更在此时欲言语甚么。 青苗却先他一步,不停摇着头,泪水涟涟道:“师兄,你已为我们,为这天下苍生做了太多太多了,我不能叫你如上次一般,最后没有着落,尸骨无存……” “果然是有上一次的……” 苏午听到青苗的话,忽然间笑了笑。 他目光看向青苗,青苗却垂下了眼帘,她的腮边不停滴落泪水,在此时保持了沉默。 他环视四周。 秀秀、李虎挪开看向他的目光,不敢与他对视。 ‘玄济正本’与‘婴初’俱是眼神茫然。 李彘、孙吉看着苏午,眼神意味莫名。 苏午看向心圣,心圣哈哈一笑,却道:“你试图以何法来平息此场灾劫?需要我们配合甚么?伱心里或许已经明白——这次你所面临的劫数,非只是你个人的劫数,这次若渡不过劫数,或是出现哪怕丝毫纰漏,都可能导致天下苍生的死劫降临。 是以,今次的劫数,应该就是‘末劫’的前兆了。” 师弟师妹们不敢与他对视,心圣故意挪开话题——此无不说明,‘上一次’确实存在,他只是重新走入了这场轮回之中。 但‘上一次’究竟发生了甚么事情? 哪怕是心圣,也绝不能提及。 心念转动之间,苏午想起‘王梦龙’前辈,对方亦对那最终锁住了十字劫,锁住一整段历史的人讳莫如深,直言那人不可提及。 苏午在心底叹了一口气,他未有为难师弟师妹们,转而回应心圣元神道:“我以自身五份力量,应对天下五道劫数。 将我之皮交由青苗、秀秀,令他们带着我之皮前去封押天启四劫之中的‘黑骑士’; 将我之脏腑血肉连同‘金丹’,交给我门下弟子,令他们带着我之脏腑血肉,前去封押‘灰骑士’; 将我之骨连同‘象升’,交给黑虎、李虎,令他们带着我之骨骼,前去封押‘白骑士’; 将我之轩辕血脉连同‘厉诡刑杀法性’,交给会被送出京师的邵道师、麻仙姑,及我最小弟子婴初,令他们带着我之血,前去封押‘红骑士’。 而我之首级,便须劳烦心圣前辈从阴间取来一具适合我的‘阴尸’,将我的首级与阴尸缝合,而后须请阴间那位‘梦貘帝王’与王梦龙前辈驾驭鬼梦联手,炼造出一个保存着我全部实力的‘幻梦’,这个幻梦将承载着我,前往京城,应对此次劫变的最关键处。” 心圣原本面上还有笑意,听着苏午阐述自己的应对之法,可他听到后来,却再也笑不出来,只是重重地叹了口气,低下了头:“此不亚于五马分尸……何其残酷……” 李彘、孙吉二人亦变了颜色。 前者看向苏午,眼神崇敬。 后者羞愧无地,以手掩面。 灶班众师弟师妹无声地流着眼泪,却再说不出话来。 “即便如此,这样方法,成功几率亦并不甚高……”心圣看着苏午平静如初的面孔,他张了张口,再难说出甚么残忍的话来,他意兴萧索地摇了摇头,道,“我会将‘梦貘帝王’送至人世来,不过,王梦龙与我却不能在当下世界之中照面,他若要来,我便先走了。” 心圣看着哭成泪人的李青苗、秀秀,叹了口气,又道:“你这几个师妹师弟,对你情深义重,及至你身边众多友人,都希望你能得活。 你……也莫要叫他们伤心。” 心圣话中似有暗指,但他说过话,便摇着头走入了那道遍插引魂棒、招魂幡的长路之中,身影在人间倏忽消失,走进了阴间里。 阴间的模糊清醒仍旧在这座院落里浮现着,未曾消褪。 苏午没有机会再多问心圣甚么,转眼看向了黑傩、白驹、大成三位鬼梦中的太上爷。 黑傩红着眼眶,向苏午躬身行礼道:“天柱爷已经得到了消息,他要先处置一些事情,过不了多久便会来了。” “好。” 苏午点了点头。 院子里的众人皆沉默了下去。 这般沉默未有持续太久,虚空间涟漪浮动,孙九的身形从中显现,他满面喜色,张口就向孙吉说道:“叔,能行!” “阴沉木带来了吗?!”孙吉扭头看向孙九,眼神忽然变得十分严厉。 孙九被族叔这般严厉的眼神吓住了,他挠了挠头,再看看周围众人的反应,也瑟缩起了身子,压低声音道:“大哥、二哥他们会带着阴沉木过来……” “只他们两个怎么够? 我要现场就将五副棺材全做出来! 把你那八个兄弟,连同十六个姐姐都叫过来!”孙吉厉声发话。 孙九见孙吉生了这么大的气,他虽不知原因,却也不敢怠慢——族叔为家里带来了这样巨大的受益,说不准以后就得做家长了。 此时他有甚么要求,家里都会尽力满足他。 “我现在就叫,我现在就叫。”孙九连连说着话,转身走到角落里,拿出了一道木造的牌坊,在那牌坊前上了三炷香。 线香袅袅浮上虚空。 只有巴掌高的一道木牌坊,倏忽见变得巨大。 牌坊后朦朦胧胧,好似有人影攒动。 “大哥、二哥……吉叔让你们还有我那些姐姐都过来,赶紧把阴沉木带过来,帮着吉叔做棺材! 别多问! 吉叔发火了!” 孙九的声音传入那道迎风便涨的牌坊后,一刹那层层叠叠地传递开来。 未过多久,一道道人影就从那牌坊后钻了出来,在现实里显出身影。 他们带着各种工具,扛来了一根根通体漆黑的阴沉木! 孙吉向苏午拱手行礼,他的神色变得和缓:“我这便为苏小友制作棺木,一定不负小友所托!” 苏午亦向孙吉躬身回礼:“多谢了。” 孙吉点了点头,转身走向一众孙家人。 这时候,那道由招魂幡连成的长路之中,一阵虚幻韵致弥散而出—— 头戴着帝王平天冠、身穿冕服的象鼻神像,被一道道来自阴间的锁链绑缚着,送到了现实之中! (本章完) 正文 1211、哪怕是冰雪覆盖(1/2) 梦貘帝王被心圣送到了苏午跟前。 它身上绑缚着一道道清气锁链,那些锁链之上,不断飘散正气符文字。 诸多锁链禁锢住了‘梦貘帝王’的行动,它自身独具的‘拟造梦幻,幻假成真’以及‘吞噬美梦’的种种能力,皆在约束着,在此时皆不得施展。 这尊‘梦貘帝王’乃是一尊‘直神像’,同时亦是一尊‘一筋不化尸’,它曾经只是沦入阴间之内的一具不化尸,却在机缘巧合之下,吞了一尊层次极高的‘直神像’,继而令自身兼具了盗诡之尸与直神像的特性,体内‘阴间之血’的浓度越来越高。 若梦貘帝王欲将自身葬于阴间中,依其层次,最低亦能于‘中天坟’中得一陵墓位置,便是在阴间泰山之顶‘天门’之上得一陵墓位置,亦并不稀奇。 假若初代阴间主-茅山祖师‘陶祖’有将阴间主之位世袭罔替之心,那么‘梦貘帝王’,至少也是下一代‘阴间主’的有力竞争者! 它体内流淌的浓烈鬼血,使得它就相当于是‘死者陶祖’的亲儿子。 可惜陶祖并没有将阴间主之位世袭罔替传承下去的心思,如今由心圣元神继承了阴间主之位,哪怕‘梦貘帝王’体内鬼血再如何浓烈,也无法对掌握整个阴间的阴间主构成直接威胁,相反在‘正气灾’运化之下,梦貘帝王亦是顷刻间沦为囚徒的宿命。 “我在阴间主统御之下,不过囚徒而已…… 但你今时安敢解脱我之束缚? 解脱我之束缚,谁会成为囚徒,谁会沦入永恒的迷梦,就尚未可知了……”头顶帝王平天冠的梦貘帝王,口中发出浑厚低沉、又有些虚幻地声音。 它那双漆黑若黑洞的双眼,直勾勾地盯着苏午。 阴间主先前也与它好生商量过,请它出离阴间,帮眼前人这一个忙。 但阴间主请它帮忙做的事情,又岂是简单就能完成? 作为承载幻梦的躯壳,身履那般恐怖的死地,一旦梦碎,它也就彻底消亡了——梦貘帝王自然不可能答应阴间主的要求,于是便被绑着送到了现世。 “解脱你的束缚又如何?” 苏午笑着与‘梦貘帝王’对视,他言语之时,右手并成剑指,在虚空中勾画了一个正气符文字——‘解’! 梦貘帝王看到清光流转之下,一个正气符文字霎时成形,朝它周身缠绕的清气锁链覆压而来,它眼神寂静,如刀削斧凿而成的神像面孔上,已经有了些许笑意。 先前此人亦曾出现在它的梦中,可惜它当时未能捉住此人。 原以为此人实力如此恐怖,心思亦毕竟是深沉缜密之辈,却未想到,此人竟如此受不得激,只是被它三言两语就说动了,要给它解开身上束缚—— 这般粗疏大意之辈,也想破开死局? 它做梦也不敢这么做! 嗡! ‘解’字瞬息覆盖于梦貘神像周身清气锁链之上,那缠绕禁锢梦貘神像的一条条锁链,霎时震颤开来,在震颤中不断收缩,从梦貘神像身上退转—— 梦貘神像原本被禁锢得只与寻常人一般高的身躯,此时骤然拔高千百丈,耸立在天地之间! 在它头顶,虚无空幻的韵致静谧流淌开来,一片大雪覆盖的大地,一片湛蓝的苍穹,一座铺陈于大地上的荒村……完整呈现在了它的梦中! 那荒村里,出现了许多人影。 那些模糊人影,由模糊渐至清晰。 黑傩、白驹、大成此三位鬼梦太上爷身影晃动开来,青蒙蒙雾气从它们身上飘散,它们眼看着要如一阵雾气被风吹散,似一个泡影顷刻破碎了—— 这时候,那些飘散的雾气里,陡然现出一个矮汉的身形! 矮汉一从雾气中显身,三位鬼梦太上爷的身影便不再晃动! 及至‘梦貘帝王’头顶那片迷梦,却在此时剧烈地晃动起来,弥散开一层层涟漪…… “哎……” 王梦龙从黑傩身后走了出来,他看着苏午,忽忽摇头叹息一声,开口道:“我本是欲将心圣留存于鬼梦中的部分意识,在你元神将要炼成之时,交托于伱。 而今看来,却是要提前使用了……” 苏午看着天穹中荡漾起层层涟漪的‘迷梦’,继而收回目光,向王梦龙躬身行礼,却并不言语。 “从前我与你之承诺,我今下是做到了的。 往后若还能再有一次,我依旧愿意与你立下一个承诺——尽力为这濒临破碎的世界,保全几枚种子,等待下一个能扛起破碎世界的圣人出现。”王梦龙定定地看着苏午,又说出几句意味难明的话语来。 苏午与王梦龙对视,他无所谓地笑了笑,道:“我并未记得从前与王前辈立下过甚么承诺。” “你总会记得。 ——你就将走入从前了。”王梦龙咧嘴笑着,摇了摇头。 他仰头看向那片涟漪荡漾的迷梦——‘梦貘帝王’的梦境之中,出现了它自己的身影! 迷梦里。 大雪覆盖的荒村中。 门前停着一匹巨大若象的青骡的破败屋院内。 梦貘神像依旧被一道道正气符锁链绑缚着,它看到身前出现了一个矮汉的身影,那矮汉身上飘散的气息,叫它垂涎欲滴。 “美梦,美梦……”迷梦外的梦貘神像沉睡着,低声自语着。 “到此为止了……” 梦中的王梦龙身上飘散的鬼梦诡韵,倏忽转变。 迷梦外的梦貘神像剧烈挣扎起来,它梦到自己遇着那个叫自己垂涎欲滴的矮汉,浑身散发出的韵致骤然变化,转作了噩梦般的气息! ——那矮汉拿出一道清光流转的符咒,将那符咒贴附在梦中的梦貘神像头顶! 现世里的梦貘神像头顶,出现一道写了几个正气符文字的符咒。 符咒涵义分明——吾心即宇宙! 这道符咒,乃是心圣留存于鬼梦中的一道意识演化而来,它覆盖于梦貘神像头顶,令梦貘一时接通了鬼梦的力量,将自心化作了包容一切的宇宙! 它的迷梦中,不再有矮汉的形影,不再有覆盖白雪的大地、湛蓝的苍穹、荒僻的无人村…… 那梦里白茫茫一片。 唯有‘梦貘神像’自己的身影。 ‘梦貘神像’亦随着四周白茫茫的光倏忽变化,化作了一片白茫茫的镜子。 镜子里,映照出了苏午的身影! 一直未能被梦貘梦到的苏午,此时在诸多力量加持之下,终于梦见了苏午! 镜光流转! 苏午的皮膜在镜中化作了空白无有五官的面孔; 苏午的骨骼在镜中化作了一具缠绕红绸带的白骨骷髅,红绸带飘摇汇聚,骤然间化作一道震飘赤金雷霆的旗帜; 苏午的血肉脏腑被层层劫运气鳞覆盖,一颗黑金丹丸居于他脐下丹田之中,滴溜溜转动; 苏午一身鲜血洒落于镜光之内,每一滴鲜血中,都传出低沉的呢喃声:“我以我血荐轩辕,我以我血荐轩辕……” 霜白方天画戟插在苏午身后。 他头顶骤然间飞出一道炽白雷霆,雷霆分野了镜光,如同镜面上崩开的一道裂痕! 裂痕之内,一道脚踩厉诡京观,背负苍生的虚影飘飘荡荡。 又有一道昏黄诏旨飞出苏午头顶; 又有血海劫波翻腾而来,无数血色人影乘游于劫波之中,发出种种振聋发聩的诵唱声:“刑天舞干戚,猛志固常在……” “世尊,此日月轮,可使坠落,妙高山王,可使倾动!” “世尊所言,无有异也!” “世尊所言,无有异也!” 轰! 又一场金色大火从苏午被照彻了的血肉骸骨之中奔腾而起,点燃了那镜光世界,熊熊薪火之中,一座篆刻有‘仙门’二字的牌坊巍巍耸立。 薪火里,似有无数人影生生灭灭。 “薪火永续……” …… 镜光世界里显化出苏午的种种神通威能,诸般神通威能,最终尽归于梦中的‘苏午’自身。苏午看着那镜光中的自己,神色还是有些遗憾:“可惜,便是这种程度的幻梦,都假造不出‘天柱超脱相’……” 王梦龙听得苏午所言,张了张口,最终低下了头,未有说话。 这场幻梦,梦貘帝王足足用了一日一夜的时间,方才假造完成。 而在这一日一夜间,孙氏工匠时刻不停,终于赶在幻梦假造完成一个时辰后,造出了五副棺材。 五副漆黑的棺木陈列于苏午眼前。 灶班众师弟师妹,看着那五副棺木,顿时泪流不止。 其余众人,亦情绪低沉,不愿言语甚么。 苏午看着那五副棺木,双手捧住自己的下巴,轻轻一端,就将自己的头颅从脖颈上端了下来——他的双眼看向孙氏众工匠,道:“劳烦各位,将我之首级缝合在梦貘神像之上。” 说话的同时,一丛丛渺渺之发从他耳畔垂落了下来。 孙吉见此状,沉默着点了点头,即捧起苏午的首级,带着众工匠围住了陷入梦中的‘梦貘神像’。 苏午一身皮膜在此时骤然脱落; 他浑身骨骼就此拆解了下来; 血肉脏腑倒在雪地之上; 金色鲜血裹挟着一柄银白色的方天画戟,在雪地里流淌开来。 “若我无能打破死局,我之血肉骸骨,尽可交由有能力者继承。”苏午道出了自己最后的要求,倏忽闭上了眼睛。 院子里,响起一片嚎啕大哭之声。 (本章完) 正文 1212、扶棺(2/2) 桃源村众人各自散去了。 黑傩、白驹、大成三位太上爷隐入鬼梦之中。 原本聚集了许多人的院落,如今变得空荡荡的,显得分外荒凉。 五副漆黑的阴沉木棺材停在院落里,其中四副棺木之中,都收殓有苏午的身躯,青苗、秀秀等人守在棺材边,无声地擦拭着眼泪。 苏午被众人簇拥着,伸手轻轻拍了拍身旁的棺材。 ——他今时借助‘梦貘帝王’幻假作真之能,在自身仅仅留下一颗头颅的情况下,仍然保留住了自身的绝大部分实力。 当下他的这具身躯,实际上是由梦貘帝王与他自身首级两个部分组成。 “依我先前所说,你们带着四副棺木,先行离去。 不要前往京城。”苏午面露笑容,与灶班众师弟师妹、自己的几个徒弟开口说道,“若是一切顺利,我们很快就能再见。” “一切顺利……” 听到苏午的话,众人眼里滚落的泪水却愈来愈多。 李青苗泪眼婆娑,看向苏午,轻轻出声道:“师兄的安排,我大都可以接受。” 苏午闻言就点了点头。 灶班众师弟师妹,今下是以‘青苗’为首,若一件事情不能征得她的同意,那么秀秀、李虎两个大抵也不会愿意尽心配合。 如今她能接受苏午的大部分安排,叫苏午也稍稍放下了心。 “师妹,你还有甚么想法? 当下都可以提出来。 若师兄能够做到,都会尽力帮你做到。”苏午笑看着泪流不止的青苗,声音温和地道,“擦擦眼泪,师妹。” 青苗低着头,泪水顺着她的下巴不断滴落,在虚空中消失无踪。 她不去看苏午的面孔,兀自出声说道:“珠儿以残缺念头聚集形成的‘火神身’,可以辅助秀秀,秀秀与珠儿火神身联手,再加上师兄的部分尸身,已足以应对天启四劫中的‘黑骑士’。 我要陪着师兄入京,将来为师兄‘扶棺’。” 苏午闻言,下意识地就想要拒绝—— 然而,秀秀却在此时出声道:“师兄,伱就答应青苗师姐的要求罢! 你若不答应,那我们也就不走了!” “是,我们不走了!”李虎附和出声。 “我们灶班同门,自幼孤苦无依,幸有师父收留,大家聚集起来,早就已经是一家人了……”青苗出声道,“若令师兄独自一人抗御死劫,死后连扶棺的人都没有,师父会骂我们没有良心,我们自己亦不能原谅自己…… 秀秀、李虎他们皆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我所修火神身,实比他们还羸弱些。 也帮助不了他们甚么…… 就让我留在师兄身边,陪着师兄罢…… 不会叫师兄孤苦伶仃。 师兄若死,我会与师兄同死……” “我……怎能叫你与我同死? 师父怎会因为这些,怪罪你们甚么?”苏午凝望着青苗的面容,内心种种情绪翻腾着,他从青苗的眼神里看到了铁一般的坚定。 他叹了一口气,移开了目光。 青苗嫣然一笑,笑中带泪:“青苗早该在很多年前,被那伙山贼奸辱而死了,是师兄给了我第二条性命。 我无比珍视这失而复得的活命机会,这许多年来,都在拼命修行,不敢有分毫懈怠。 现在,这条命的珍贵程度,已比我尚且只是一个普通民妇之时,珍重了太多太多,以它来报偿师兄的恩情,再合适不过。 师兄,这是知恩图报。 师兄,你若不答应我,他们便也不会答应你。 孰轻孰重,你能分辨的。” 苏午眼光闪动,良久之后,终于缓缓点了点头,道了声:“好。” …… 骡马车拖着四副棺木,从荒村中离去,朝着与京城相反的方向远行。 苏午与青苗相伴着,离开了那间屋院,步向京城。 已经停了一天一夜的雪,今时忽又飘坠到了人间。 黄昏近。 天光收敛。 鹅毛大雪中,一支全由纸扎人组成的送亲队伍,忽然出现在了荒村外的高坡上。 守在大红轿子旁的‘孙豆儿’,俯身掀开了轿子的门帘,凤冠霞帔的‘新娘子’从轿子中走出来,站在一道道猩红身影中,远眺着风雪中身影渐朦胧的两道身影。 “她能以同门之名,守在他身边,与他同死…… 我又能借甚么名义,与他偕行呢?”红盖头下,响起新娘子轻轻的叹息声。 孙豆儿守在那新娘子身后,小声地问道:“娘娘,咱们还要往前走,前往京城去吗?还是调转方向,往别处去?” “我去京城。 你往别处去罢,豆儿。”‘新娘子’转回身来,轻声与孙豆儿言语着,“我将一道纸人交托于你,你带往别处去。 这道纸人,寄托了我的……” 似是风雪太大,顷刻间吹散了‘新娘子’的言语声,但是孙豆儿却将她的话记在了心里,其与‘新娘子’握了握手,出声道:“娘娘,你要保重!” “我自会保重。 豆儿,到了情势危亡之际,也请你莫要惜身。” 孙豆儿听到‘白纸娘娘’这般嘱托,她跪倒在地,朝那道凤冠霞帔的身影磕了三个头。 她随后被‘白纸娘娘’扶起身来。 高坡上的结亲队伍似被一层水波覆盖住了,那水波弥散荡漾了片刻,一支大红轿子车队撤下高坡,往着与京城相反的方向飘忽而去。 衣衫朴素的‘孙豆儿’则低着头,匆匆往京城而去。 双方各自远去后不久,一阵浓烈得呛鼻的尸臭就被风雪裹挟着,忽在高坡下浮现。 又一支穿着鲜红衣衫的‘结亲队伍’,簇拥着一定猩红花轿,出现在了高坡之下! 这支队伍中的乐师、轿夫、随员,尽皆脸色青白,它们脚下淌落一滴滴鲜艳的红漆——那红漆中,正散发出强烈的尸臭! 组成当下这支结亲队伍的众多随员,尽皆是死尸! 与前面离去的那支全由纸扎人组成的结亲队伍完全不同! 同样一身大红衣裳、凤冠霞帔的女子走下了花轿,她身周响起层层叠叠地声音:“该追哪一个?哪个是柳飞烟? 哪个是孙豆儿?!” (本章完) 正文 请假条 请假一天,整理剧情!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请假条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 正文 1213、怨憎会,求不得(1/2) “哪个是孙豆儿?” “哪个是柳飞烟?” 那些层层叠叠、充满怨恨的虚幻声音,在猩红花轿前的‘新娘子’耳畔浮动着。 ‘新娘子’缓缓掀起红盖头,红盖头下,慢慢露出纤巧白皙的下巴、如血般殷红的嘴唇、俏挺的鼻梁……一张五官搭配恰到好处,极其精致的面容暴漏在空气里,一双眼睛勾魂摄魄。 她朱唇微动,口中未有发出任何声音。 四下的虚空里,却响起她的回应,淡漠冰冷的女声,压住了那层层叠叠涌上来的尖利询问:“柳飞烟是甚么人?你们与她交手这样多次,还不够了解么? 她生性狡诈,都快要被塑成哀神了,还能死里逃生,反过来骗着一众哀神跟着她,反出去成立了‘纸娘娘会’……此人行事,总是比寻常人要多思考一些的。 你们看那走向京城方向的‘孙豆儿’,大抵是觉得她是柳飞烟假扮的。 而真正的孙豆儿,已经乘着纸娘娘会的轿子往相反方向去了…… 多想一想罢! 这样明显的骗局,只有你们这些傻子才会上当。 那轿子里坐着的,依旧是柳飞烟,往京城方向去的,正是孙豆儿——京城周边的哀神分出一半去,把孙豆儿捉回来,剩下的那几个,跟着我去捉柳飞烟!” “是!” “遵哀主命!” “愿跟随哀主圣驾!” 那些层层叠叠的声音再一次响起。 又有几支被浓烈尸臭裹挟着的接亲队伍,忽自雪地里显出形影来,聚集在了那位拿下头顶红盖头的女子周围。 女子低头看着手里殷红如血的红盖头,眼神一时忽恍:“都记住了,不论出现何种情况,切不可以与‘那个人’碰面。 康熙若令你们去堵截‘那个人’,你们也尽可听令而不从。 此非只是我之令,更是‘皇母’的旨意。 我们红哀会,切不可以与‘那个人’沾染上一丝一毫的因果……” 呜! 雪风卷起这一道道猩红身影,将她们尽皆带进了茫茫白雾之中。 片刻间,阴风散去。 此下的雪地之上,又哪里得见半个脚印,又哪里得见甚么一身红妆的新娘子? 红哀会四位哀神、连同那位哀主,尽皆借助隐秘手段,追索向了早她们一步离去的那支接亲队伍——来自于‘纸娘娘会’的接亲队。 昨夜漫漫大雪,掩去了大地上的诸多污浊痕迹。 四下里尽皆是一片纯白。 诸位哀神、哀主伴着那刺耳的喇叭唢呐声,便在这雪色天地间时隐时现。 而那支全由纸扎人簇拥着的、同样遍染猩红的接亲队伍,亦始终悬停在地平线上,任凭红哀会如何追索,都似难以与她们拉近半分距离。 纸娘娘会借助‘天怨’隐蔽自身行踪,亦能乘游‘天怨’而行。 因着天怨的便利,它们行踪不定,诡秘莫测。 它们虽是反出红哀会的一支,但自从那位‘白纸娘娘’——‘柳飞烟’感应天怨,领悟以天怨与人怨对冲的法门以后,俨然已经自成体系,反过来在法门成就上,压过了‘红哀会’的‘喜漆’一头,此亦是导致红哀会哪怕只是慢了纸娘娘会的接亲队伍一小步,而今想要追上对方,却也是千难万难的根本原因。 纸娘娘会的接亲队伍,始终停在红哀会所能感知的尽头,像是一块‘饵料’,引诱着诸多鱼儿来追索它,啃咬它。 即便情况如此,红轿子里的那位‘哀主’,亦并不着急,只是令诸哀神跟随自己,远远地吊在纸娘娘会的接亲队伍之后。 直至白天换做黑夜之时,地平线上纸娘娘会的接亲队伍,倏地一下由极远处拉近了过来。 随着阵阵轻笑声,这支全由涂刷‘喜漆’的纸扎人组成的接亲队伍,就出现在了红哀会接亲队伍前头的那处高坡上。 像是被光映照的一道影子,霎那间从极远处投映到了红哀会的近处。 ——双方兜兜转转,竟然回到了最初那座荒村外的高坡前。 “嘻…… 果然还是没能骗过苏苏姐姐。 姐姐竟然早就猜到我的行迹了……” 纸扎的轿夫放下大红花轿,轿帘子被轻轻掀开来,凤冠霞帔的新娘子小步迈出轿子,向高坡下数支接亲队伍簇拥着的那顶大红花轿蹲身福礼,轻轻一笑,“柳飞烟见过姐姐……” “柳飞烟!” “柳飞烟,你害得我好惨!” “我恨不能食你之肉,饮你之血——” 在那新娘子步下花轿之时,那数支接亲队伍里的一个个随员身上,爆发开浓烈的怨气,怨气凝若实质,在它们周身燃起了紫红色的火! 火焰里,腥臭腐败之气味愈发浓烈! 紫红火焰映照出众多随员猩红的影子,那一道道人影忽然变作狰狞指爪,从四面八方瞬间抓向了高坡顶上的‘新娘子’! ‘喜漆’汇聚而来! “哎……” 被称作‘柳飞烟’的新娘子,有些无趣地叹了口气。 她未有任何动作。 所有喜漆影子汇集在她脚下,被她那双包裹在红色绣花鞋里的小脚儿轻轻踩住,便再也动弹不得,紧跟着,天地间骤然阴风怒号,那些无形的风,滚动着携裹着更深重的‘天之怨’,猛然间扑入了被柳飞烟一双脚儿踩住的一道道喜漆之中! 一道道喜漆,如火烤的活蟒蛇,尽皆剧烈挣扎弹动起来! “这都多长时间了? 苏苏姐姐,你手底下这些哀神,还是这样怨恨冲脑,如此蠢笨,怎堪得一用呢? 哀神就是蠢物,苏苏姐姐你这样钟毓神秀、天地造化的女子,何必困在这样一堆臭气熏天的蠢物之中?还是弃暗投明罢,苏苏姐姐…… 还有——那个要喝我血的哀神,我今日刚好来了月事,你要不要尝尝呀?” 柳飞烟声音里带着笑,她脚尖轻碾着,那些被天怨猛烈炙烤的‘喜漆影子’,顿时都像是被铁鞋踩住了,瞬间被踩踏得稀巴烂! 连带着身上延伸出喜漆的一个个轿夫随员尸体,浑身怨火倏地熄灭! 一具具尸体顷刻间被天怨裹挟来的阴风,吹刮去身上红装、腐肉、五脏六腑,变成了一幅幅骷髅架子,就此立在冰雪地上,彻底灭亡! 眨眼之间,高坡四下骨架成林竖立。 骨架丛中,只剩五顶大红花轿耸立着,周围再不见有任一个随员。 那些盘旋在柳飞烟耳畔,充满怨毒的声音,在这一瞬间都消褪去,没了声响。 “如此蠢笨,该得教训。” 冰冷女声从最中间那顶红花轿里传了出来:“红哀会而今有近千尊哀神,这些哀神皆被牢牢束缚着,你如不能寻得它们真身寄托的巢穴,即便今下杀光它们,它们亦能一遍遍从痴男怨偶身上不断复苏……飞烟妹妹,你教训它们,总是用了气力的。 你的气力莫非是无穷无尽的么? 你所掌握的人怨,够你用之以驾驭无穷无尽的天怨吗? 人力有穷尽,天力无穷竭…… 你尽可将力量都用在这几个小小哀神身上,待到你没有气力的时候,就该我出手啦……今下将你困在这里,你那个新收弟子的死活,又有谁能管得了呢?” “就像这铺在路上的雪一样,有人要赶路,就自然要铲雪。 我那个弟子的死活,自然会有人去管的。 姐姐看来是想知道那个人是谁?”坡顶上的柳飞烟轻笑着,掀下头顶红盖头,露出一张妩媚可人的面孔,那双狐狸似的眼睛里,流转着狡黠的光芒,“就是那个人呀,苏苏姐姐……那个你不能提,皇母不叫你想的人……” 坡顶下最中间那顶红轿子里,一时没了声息。 周围四个同样坐在轿子中,蠢蠢欲动的哀神,这时也俱安静了下去。 柳飞烟拍了拍手,畅快地笑了几声,接着道:“我骗你的,姐姐……你不会相信了吧?那个人还有很多重要的事情须做,或许还要去京城取走狗皇帝的人头——这个节骨眼儿上,我怎么可能叫他被别的事情耽搁住呀? 姐姐,其实我在京城周边,也安排了许多‘纸娘娘’。 纸娘娘应该得比姐姐布置在周围的‘哀神’多得多——她安全无虞,你也杀不了我——姐姐还守在这里,岂不是白费力气?” 红轿子里的‘哀主’沉默了一阵,才徐徐道:“当时几个哀鬼欲将你与周生塑成哀神,我便觉得不对,你这样灵巧女子,怎么会看上那么个酸腐书生? 可惜你当时亦不过是个小角色,我对你不甚在意。 倒叫你借机会窃取了喜漆炼造之法,反出了红哀会……我还记得,当时将你塑造成哀神的时候,你却是负有‘怨心’的,只是此般痴怨,与那个周生,并没有丝毫关联。 那周生倒是没甚么怨恨,只有色心。 而今想来,你的怨心,便是应在‘那个人’身上? 你爱慕他,想念他,却不敢再接近他……于是久爱成怨……这般痴怨,不能用以塑造哀神,只是会折磨你自己罢了。 我若告诉你,他一旦步入京城之中,便会沦入必死之局,你会不会更觉得折磨? 我把你困在这里,叫你不得走脱,不能去京城看他最后一眼,你会不会更心如油煎? 他就得死了,你却须老老实实呆在这里,呵! 飞烟,逞一时口舌之利又有甚么意义? 难过煎熬,总是自己的……” 正文 1214、满城因果(2/2) 花轿里的哀主‘胡苏苏’声音落下,这下轮到坡顶上的柳飞烟脸上笑意褪尽,低着头小声道:“爱别离,怨憎会,贪嗔痴,求不得……此人生八苦,我皆一一体验……但姐姐看来,似也是个有故事的人——皇母令你不可与他沾染因果,你缘何要去向太行群山,却终究只是在山下徘徊? 涉足‘真空家乡会’之事的那些哀神,今下尽皆沦为一块石头。 你是不是也借那些哀神的目光,看了他一眼? 而且,今时为何偏偏又要与他擦身而过? 你心里真的没有鬼吗?姐姐?” 呜—— 忽有一阵雪风平地而起,席卷了坡下那五顶红花轿,将四周散落的如林白骨,也尽皆冻成了一副副冰雕。 雪风来去匆匆。 雪尘消尽之时,高坡下已经没有了那五顶红花轿的形影。 它们不知所踪。 满地白骨随处散落。 柳飞烟眯眼看着满地散落的白骨,白皙面孔上,忽然流露一抹笑容:“我就知道…… 若不是你有心,我怎么能在红哀会撕出来一道口子……” 她转身坐回红花轿。 纸扎人轿夫扛起花轿,众多随员簇拥着这顶轿子,消失在雪地上。 …… 黄昏时分,夕阳西下。 霞光披在巍巍城楼上,于大地上投下巨大沉凝的阴影。 车夫坐在板子车上,挥舞着马鞭,驱赶着两头骡马,穿过了几道牌坊,停在距城门楼几里外的一道牌坊下。 那骡马车后,一男一女从车上走下来,身形高大的的青年拿出几枚铜钱,交给了车夫,与车夫笑着道别。 这时候,又有一对穿着打满补丁的破棉袄的中年夫妇迎上前来,向那对青年男女拱了拱手。 双方都未言语甚么。 然而他们的心识已在此时做了一番交流。 “道兄!” “道兄!” “邵道友,素珏道友,这是我的师妹,李青苗。” “李姑娘,道兄,当下不是说话的地方,我按你的嘱咐,未进京城以前,就做足了种种准备,遮蔽了我们两个的因果,不叫外人知道——邵道人与麻仙姑今下已到了京城——然而,真正来到此地之后,我却觉得,这京师与从前好似不太一样了。 好似遍地人都在监视着我与素珏。 这情形很不对劲,咱们先寻一个僻静所在,再商量一二!”中年男人看着周围行色匆匆的路人,眼神里带着浓浓的戒备。 他向苏午、青苗招了招手,四个人便从牌坊下走开,穿过那些楼阁林立的繁华地带,走过一片瘦骨嶙峋的树林,便临近了几间破落草屋。 那几间半倒塌的草厅之中,显然无人居住。 中年男人-邵道人搬开挡在一间草厅前的几捆木柴,便转身与素珏道人、苏午、李青苗招了招手,三人鱼贯走进那间不大的草厅内,邵道人又将那些木柴堆在草厅前头,遮挡住草厅中几人的身影。 众人以木柴作板凳,在草厅中围坐起来。 苏午看邵道人这般紧张,明明已经到了这处四下无人的所在,其尤是一副疑神疑鬼的样子,不禁皱了皱眉,开口说道:“道友……” 话未说完,便被邵道人扬手打断。 邵道人的心识随即落入苏午的意中:“道兄,我们还是这般以心识交流为妙,小心隔墙有耳……” “以我识藏观照周边,并没有其他人经过。” 苏午以心念回应过邵道人,但见对方坚持,他却也无不可,接着向几人投去心识:“道友这几日在京城之中,究竟经历了甚么,让你忌惮至此,处处提防? 康熙可曾发现你的影迹?” “不瞒道兄,自我与素珏踏足京城以后,自第二日开始,沿途所见之人,不论是街边卖烧饼的摊贩,还是店里炖羊杂的伙计、布庄金楼里的掌柜……此间每一个人,我皆觉得好似与他们曾经见过一样——我虽非记性极好之辈,但好在也并不糊涂,便是我交游广阔,也不至于与当下见过的每一个人都有过交集…… 而且,若这般情况只是出现在贫道身上也就罢了,但素珏也有此般感觉。 她亦觉得,在京城里见过的每一个人,她都好似曾经与他们结识过一样——可在此之前,她并未来过京城!”邵守善神色凝重,旁边的素珏道人亦是眉头深锁。 素珏道人向苏午投寄心识道:“因此种种,我们怀疑康熙皇帝已经察觉了我们的到来,是以用了某种手段,借助京城之人来监视我们——可若是如此的话,这整个京城的人,莫非也非拉扯进了‘伪人六道’、‘天母八轮’之中? 京城人口,逾百万之巨…… 事实如此的话,又该是何等的骇人……” “为了消除我们心中的困惑,我们二人犹豫再三,终于还是运用了一张道兄相赠的‘因果神咒’——那因果丝线一闪而逝,叫我等看到——我二人与这满京城的人,竟皆有着因果勾连,这这这——这样情形,却叫我们想不明白了!”邵道人接着素珏道人的话往下说,说着说着,他眼里已经流露出些许恐惧之色! 他怎么可能与一座城的人皆有因果勾连? 这般繁密的因果,背后深藏的未知,才叫人深觉恐惧! 苏午‘听’过二人的言辞,他沉默了一阵,看向旁边的李青苗。青苗垂着眼帘,不知她心中是何想法。 ——当下情形,苏午已是明白了些许。 王前辈称他此行即是走入‘从前’,灶班师弟师妹们说不愿叫他再有第二次尸骨无存的结局。模拟以前,他曾听珠儿、青苗她们说过,会与自己在轮回中相见…… 邵道人、麻仙姑之所以会与这一整座城的人有因果勾连,实在是因为他们从前与这满城人有过一番‘前缘’。 而今他们是身在‘轮回’里,所以才会有此般情形出现。 “如今你们运用‘因果神咒’,可还能看到自身与这满京城人之间的因果勾牵?”苏午沉思了一阵,抬头看向邵道师、麻仙姑,出声问道。 二人闻言都摇了摇头。 “只那一次能窥见到因果勾牵,便是那一次也只是短暂刹那。 刹那之后,所有因果丝线便尽皆消失一空,仿佛根本就未存在过了。”邵道师如是道。 (本章完) 正文 1215、终点(1/2) “原来如此。” 苏午点了点头,接着道:“只是康熙的伪人六道、天母八轮,若将整座京城百姓都变作伪人,所需耗费的代价亦是海量——凭借伪人六道、天母八轮,尚且做不到将京城百姓尽皆拉扯入其中。康熙也无法借助每一个京城人来监视两位道友。 两位道友之所以会与这满京城人曾有因果勾连,应该另有原因。 康熙或与这个‘原因’有关,但不太可能是幕后主导一切的那个‘人’。” 苏午并未将话挑明。 他已经渐渐明白,自身走入京城,便已走入了‘轮回’之中,此间京城百姓乃至是康熙、天母八轮、伪人六道,都尽皆被拉扯进了这重‘轮回’之中,而主导这一重轮回的恐怖存在,更可能是‘三清之肠’。 今下‘邵道师’、‘麻仙姑’终于到了命定的殒命之时。 他们二人将与‘三清之肠’于此相遇,而后走入命定的终点。 直至数百年以后,苏午走入龙山集,再从头开始经历这一场‘轮回’——‘轮回’从此时开始转动,却渐渐涵盖了所有时空的范围,只是因为曾经有人封锁住了这段时空的终点,是以导致只是今时有涉‘轮回’之类,将无休止地在轮回中陡转,而与这段时空无涉的其他生灵,尚且能避开轮回,令时代向前演进。 更易轮回,须从眼下就开始做起。 “道友,在你运用‘因果神咒’之时,与此下深藏种种诡秘有涉的‘康熙’,或许已生感知。 他已知道你与麻仙姑来到了京城,你看到了自身与这满京城人的因果勾牵,他亦看到了你们与他的因果勾牵——因果因果,有因必有果。 康熙或会因此提早做出种种应对,你再入紫禁城,觐见康熙,便正中他的下怀了。 而今看来,你与素珏道友唯有先行离开京师,避免局势瞬间恶化下去。”苏午站起身来,看着邵道师、麻仙姑,道,“两位道友,尽快出城罢!” “出城?” 邵道师、麻仙姑听到苏午所言,都是愣了愣神。 随后,邵道人看向苏午,道:“康熙下旨令我前来觐见,我若就此离去,他说不得会迁怒于我在景室山上的那些弟子……而且,道兄不是令我去游说康熙,使其放弃与大秦教合作么?我若不去觐见康熙,谁去游说他? 今下情形虽险,但贫道有大任在身,却不能就此推脱了去……” “两位道友出城以后,我与青苗会扮作二位道友的模样。 在约定之日,前去面见康熙。”苏午笑着与邵道人说道,“届时,我会亲自游说康熙,希望能有些作用。” 邵道人闻言还欲再言,苏午摇了摇头,神色严肃下来:“两位道友的最大价值,并非是在今下,别处另有要事需要你们两位去做。 依我所言,当下尽快出城才是正事。 而今情势已近危急存亡之时,怎能在此地蹉跎性命? 二位还是先行离开,我另有重托于两位道友!” 苏午所言,叫邵道师沉默了下来。 一直未有声言的素珏道人,蹙着眉道:“我们若是离开了,岂不是会置道兄与这位李姑娘于龙潭虎穴之中?” “不妨事。 龙潭虎穴,也是要闯一闯的。”苏午笑了笑。 …… 京城外。 羊肠小道边,几颗野柳树在寒风中颤抖着枝条。 野柳树下,苏午、青苗等四人悄然而立。 他们的出现没有任何征兆,只是天地间奔腾的劫运流淌至此,四者的身形便自黑漆漆的野柳树下显现了出来。 “道友,远离京城以后,便以此符咒设法与我那几个同门、亲族兄弟、弟子联系,和他们碰头以后,他们自会告诉两位,两位接下来需要做些甚么。”苏午取出几道符咒来,交到了邵道师、麻仙姑的手中,他眼神定定地看了二人一个刹那,旋而稽首行礼。 “道兄,保重!” “保重!” 邵守善、素珏亦向苏午稽首回礼。 苏午沉默了一下,笑着道:“我自会保重,但亦请两位道友,如置身劫波之中,莫要惜身。” 浓重的不祥预感笼罩在邵守善、素珏的心头,二人听到苏午如此说,已然明白当下情势,确已然到危急存亡之时——若非如此,友人相互道别之时,又何必以告诫友人‘不要惜身’作为道别之语?! 二人重重地点了点头:“一定!告辞!” “告辞!” 苏午站在路边,目送邵守善、素珏远行而去,黑暗吞没了二人的身影。 他带着青苗在野柳树下消去影踪,借助天地间奔涌的劫运,再度回到了京城之中。二人身影出现在距城墙不远的一道牌坊下,苏午方才定住身形,便陡然感觉到天地间流淌的劫运,在此瞬停止了流动,像是一张无形无色的网,覆盖在了京城之上。 苍穹暗蓝。 城墙再高,亦难以与天相接,令飞鸟都难越过。 但在这个刹那,苏午真真切切地感觉到——整个京城都在此时‘封锁’了起来,而他与此间满城百姓,都是被锁在牢笼中的鸟儿。 “青苗,自今时开始,你便是素珏道人,我便是邵守善了。”苏午低下头去,轻声向沉默不语的青苗说道。 他话音落地,青苗点了点头。 他的身形陡然发生变化,须臾间变作了一个黑须清瘦的中年道人。 这中年道人伸手搭向青苗的肩膀,青苗的形影亦跟着转变,化作了一个面上长着不少雀斑的中年女冠。 两个道人相视。 ‘邵道师’面露笑容。 ‘麻仙姑’凝望着‘邵道师’的面孔,她的眼睛里却倏地淌下两行泪水:“若这不是真的就太好了!” 这不是真的……就太好了?! 这本就不是真的! 苏午并非‘邵道师’,青苗更非‘麻仙姑’,他们只是在当下扮作了二者而已,怎么会是真的? 可青苗却又口出此语,此中又藏着甚么秘密?! 心念电转之间,他猛然间想起了‘云龙观’山门前,那口葬有邵道师与麻仙姑两人的枯井——他心神忽恍,在此时此刻,好似回到了彼时彼刻,站在云龙观山门前的那口枯井边,隔着一道幽深井道的距离,与井底那一对中年道侣相视。 那对中年道侣眼神冰冷,身上已没有任何活气! 苏午心中蓦地一寒! 他的心识飞快从那云龙观前的枯井边脱离,回归到当下——饶是如此,他仍旧从中感觉到了‘轮回’的死劫规律,可以磨灭生灵所有,叫一个人变成另一个人,消去他的命格,粉碎他的过往,让他变得面目全非! 苏午立身在原地。 四周的一栋栋楼阁、一处处房屋、一缕缕寒风,变作了狂澜、怒涛、水流,尽皆向他倾轧了过来,那狂澜怒涛,终究淹没过他的头顶! 一种窒息般的恐怖感,从他的意中迸发了出来! 嗡! 在此刹那,他心中生出某种‘似曾相识’的危机感。 他抬目看向远方,目光越过在黑暗里趴伏着的高耸城墙,看到城墙外,北部天穹之上,一盏盏红灯笼竞相升上苍穹,在天穹中滴溜溜转动。 那样鲜红的光芒,将整片北方天穹都渲染得美轮美奂! 但在一盏盏红灯笼转动之间,却更映照出了如一道道溪流、长河般游曳于红色苍穹中的苍黑发丝,那些发丝一团团、一道道地在天穹中肆意铺张,成团成团的发丝里,似乎有些蠕动的虫子——再将目力集聚一些,便能看出,那些所谓‘蠕动的虫子’,其实是一个个人! 无数人,在发丝绞缠下,被发丝贯穿性魂,就此陨亡! 轰! 眼看着北方苍穹中浮现的这般景象,苏午心神陡然从那种窒息般的恐惧中挣脱了出来,他大睁着双眼,凝望北方苍穹—— 那是他送邵道师、麻仙姑离去的方向! 城外发生了甚么?! 二人为何要如此大张旗鼓地运用眼诡、发诡的力量?! ——他们将两个不下于灾级的厉诡死劫规律运用到如此程度,两个厉诡呈现出的这般死劫规律,就像是已经彻底复苏了一样! 还是说——邵道师、麻仙姑在此时都死了?! 死了! 所以二者身上的厉诡,就此复苏?! 呜! 一阵寒风吹袭而来。 这样的寒风已然不会对而今苏午的体魄造成任何影响,但置身于这阵寒风中,他却感觉到了侵入骨髓的冷意! 他转身朝那巍巍城墙走去。 却在这时,青苗拉住了他的衣角:“师兄,而今我们已经出不去了……连天地劫运都被转入此间的轮回之中,我们如何能走脱……” 苏午站住身形,看着那一道黑黢黢的城墙上——一个个在城墙上巡察的兵丁不知何时都转过了身,将没有情绪的目光投向城墙下的苏午。 非生非死的韵致在它们身后盘绕,裹挟着黑暗,形成了一道道有形的轮盘。 那重重轮盘相互推转,似要将整个京城都拉扯入无数重轮盘之中! 正文 1216、转动(2/2) 苏午仰头看着那天穹上铺满的重重轮盘,他眼光摇颤着,向后退了一步。 在他朝后退出一步之时,城墙上显现的种种恐怖异相——那铺满苍穹的无数轮盘、那些散发出非生非死之气息的兵丁,此下都倏地回归了‘正常’! 暗蓝苍穹下,兵丁在城墙上来回巡察。 他们似乎根本就不曾向苏午这边投来哪怕一眼目光。 先前那一幕,仿似只是苏午的幻觉。 但他转回头,看着身后朦胧泪眼,又深切地意识到——先前种种,并非幻梦! 他注视着青苗化作麻仙姑的面容,在忽恍之间,他觉得对方就是‘麻仙姑’,自己也真个变成了‘邵道师’。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这个瞬间,他真正感受到了‘天地’施加于自己身上的大恐怖! 苏午垂下眼帘,他心念转动着,感应着如今自身仍可以运用的‘黄天法诏’、‘人神象升’、‘轩辕血脉’等种种力量,今下至少还能确定,自身并非是真正的‘邵道人’,身边的师妹亦非是‘麻仙姑’。 他收拾着心情,向青苗笑着说道:“我们先暂且找个落脚的地方罢。 明日就要觐见皇帝了。” 青苗轻轻点头,挽住了他的臂弯。 两个人肩并肩走在这茫茫夜色笼罩下的京城中,他们在黑夜里越走越远,他们的背影也越来越像是曾经的邵道人、麻仙姑。 …… 京城外某条大河边。 邵道师、麻仙姑二人联袂而行,从河岸边匆匆穿过,河水汹涌奔腾,在黑暗里激荡有声,只是不知自何时开始,那河水渐渐变了颜色。 一缕缕鲜红从翻腾的浪花里溢散了出来。 远处白茫茫一片的河面上,出现了一道道血色的影子。 那些血色影子顺河而下,从邵道师、麻仙姑两人身畔流过之时,就变成了一具具凤冠霞帔的女尸,腐臭的气味弥散在长河两岸,阴冷怨恨的韵致盈满了此间。 “哎……” 邵道师停住了脚步,他叹息了一声,眼中藏着深深的忧虑,抬目看向前方。 前方那片长着许多野槐树的河岸上,突兀地出现了一支喜气洋洋的接亲队伍,那些穿红戴绿的轿夫、乐师蹦蹦跳跳着,沿着河岸走近了邵道师、麻仙姑。 一阵阵凄厉的喇叭唢呐声在黑夜里传出很远,更映衬出这个夜晚的孤冷阴森。 这时候,那些顺着河水而下的凤冠霞帔女尸之中,有一具女尸似是撞到了河中石块,它原本直直地顺河而下的身躯,忽然间摆动起来,横在了河面上——从它身畔‘经过’的诸多女尸,随着它这一下打横,顿时都被拦阻住去路,一具具女尸就此在河面上淤积起来,只是片刻时间,就将从远处至此间的河面尽数淤塞! 猩红色铺满河面! 河水仍在奔流! 那浸润着无数女尸的河水,此下却渐由血红色转变为昏黄色。 昏黄的河水,犹如泥浆。 邵道师、麻仙姑对河水的变化似乎浑然不觉,前者周身长出了一只只猩红的眼仁,后者披散下头顶发髻,一头漆黑长发在黑暗中游曳了起来。 冰冷阴郁的诡韵从两个道士身上散发。 “前面没有路啦,两位再往前去,怕是就得死在前头了。”那支接亲的队伍在邵道师、麻仙姑两人前头缓缓停住,轿夫按下车轿,凤冠霞帔的女子矮身钻出大红花轿,她声音轻轻柔柔的,钻进了邵道师、麻仙姑两人心里,“两位不知道罢? 往前再走五七里,就能看到一座矮山。 翻过那座矮山,就到一个叫‘龙山集’的村子了。 你们可不能经过那个村子,到了那个村子,就必定没命了。” “哦? 缘何我们两个经过那个叫龙山集的村子,便会没命?红哀会的哀主可否好心给我们两个解释一二?”素珏道人冷眼看着那‘新娘子’的身影,一扬眉,向对方问道。 那从花轿中走出的红哀会哀主‘胡苏苏’声音依旧轻柔,她耐心地道:“走到龙山集,二位本被更易的命格,就会重新转回原点啦…… 隐在你我目光之外的东西,就会游动而出,把二位拖到它的肠道里去。” “我肉眼凡胎,诡邪之类不能被我目见也是正常。 只不过,我所容纳的‘万目诡’,应该不至于甚么都能看不到——你说的那东西,连万目诡都看不到它的影踪?!”邵道人出声言语,声音里充满敌意。 今时天下,正邪难辨。 但一些根本性的东西,却从来都没变过,也不需多加辨认甚么。 似‘红哀会’这般杀人无算的教派,是毋庸置疑的邪门大派。邵道人、麻仙姑又怎么可能相信这个邪门大派的主人所说的话? 她越是不叫他们往龙山集去,他们才偏要往龙山集看看才是! 嗡! 二者说话之间,一只只猩红眼仁骤然在‘胡苏苏’周围生出,那些眼仁转动着,将目光往‘胡苏苏’身上集聚—— “呵呵呵……” 胡苏苏的身影立在原地,纹丝不动,在这瞬间变作了一具泥塑。 任凭那些眼仁将绯红目光投照在泥塑之上,也只是摘取了泥塑的头颅,却不能损毁真正的胡苏苏分毫——真正的胡苏苏轻笑着,声音里却没有了甚么温婉柔和之意:“你们二人的死活,其实与我毫无干系,我本也懒得理会你们的死活。 但谁叫你们两个死了,你们的命格便要被轮转到那个人身上去——叫他替你们背负太多呢? 所以你们今时是必不能死的,今时莫要想走近龙山集半步!” 麻仙姑闻听胡苏苏所言,满头长发登时炸散在虚空当中,遍处巡游,找寻‘胡苏苏’的身影——邵道人听过胡苏苏的话,内心却陡地打了个突! 他有些意识到了甚么,试探着出声问道:“若不往龙山集去,我们该往何处去?” “道兄,莫要被这个哀主迷惑了!”麻仙姑急声提醒邵道师。 邵道师递给麻仙姑一个安心的眼神。 虚空各处萦绕的女声,则在此时给予邵道师回应:“沿此处朝前走五七里,便逢‘龙山集’,若改了道路,往东南方向去七十里,又会经过另一个叫‘龙山集’的地方,若往西面去,走十五里,还是会经过一个叫‘龙山集’的地方…… 其实你们不管往哪个方向去,最终都会遇上‘龙山集’。 你们,没路可走啦……” “呵! 胡说八道!”麻仙姑眉毛一立! 满头青丝在此刹那感应到了某种极不寻常的韵致,于是尽皆追索着那缕极不寻常的韵致而去——如漆黑长河的发丝轰然直冲向前—— 轰隆! 发丝奔腾的方向,倏忽浮现一道汉白玉牌坊! 牌坊之上,写就‘人文始源,福泽社稷’八个古字! 胡苏苏的声音,在此时于邵道师、麻仙姑耳畔浮现:“不如先到我这牌坊里躲一躲……” (本章完) 正文 1217、入宫(1/1,4K) “什么?!” 邵守善、素珏道人俱是心头凛然。 那种莫名的、仿佛根出他们各自本源的‘韵致’一刹那从那道汉白玉牌坊中飘转了出来——二人心头警铃大作! 邵道师浑身长满的猩红眼仁齐刷刷转动开来,一抹绯红诡韵从他身上流转而出。 他周身所有眼仁,尽将目光投向天穹。 于是,暗蓝苍穹之中,刹那间高升起了一盏盏红灯笼! 一盏盏红灯笼滴溜溜转动着,将整片苍穹都映照得美轮美奂! 在转动的红灯笼间,又有丛丛黑发如湖海般奔腾涌动——二者感应到绝大危机,都最大限度地运用出了各自容纳厉诡的死劫规律! 然而,胡苏苏的声音在此时飘了过来:“不觉得太晚了么?” 话音未落,一只只白嫩柔软的手臂乘着那仿似根出人道本源的‘女娲神韵’,倏忽临近两个道人周身,按在了他们周身各处。 一只只莹白手臂轻轻拉扯,二人便不受控制地掐动印决,运转法门,倏地又将外放出去的厉诡死劫规律收束回自身。 紧跟着,两人都被莹白手臂拉扯进了汉白玉牌坊之中。 天穹一刹那恢复暗蓝。 仿似先前那般红灯笼升上天空的美丽光景,仅仅是一场梦幻。 凤冠霞帔的胡苏苏,掀起头上的红盖头,娉婷走入那道汉白玉牌坊里,天地陡然转换,黄泥大海充塞了大地,而天穹则湛蓝湛蓝的世界,出现了胡苏苏、邵守善、素珏道人三道身影。 前者笑盈盈的悬立在空中。 虚空处处都投照出她的身影。 麻仙姑、邵守善两人则被一条条女娲手臂抓扯着,往那浸满了一具具尸骸的黄泥大海里沉陷而去。 他们作为‘人’的本源都被那一道道由女娲神韵拟化的手臂拿捏着,此下却施展不出任何手段,只能任凭女娲神韵摆布! 一旦彻底沉入黄泥大海之中,他们就能作为塑化‘哀神怨偶’的材料了! “若你们早一步释放万目诡、发诡出来,我也奈何不得你们——可惜你们终究慢了一步呀……”胡苏苏有些意兴索然地叹息了一声,看着被女娲手臂拖拽着的两人,那张美不胜收的面容上,又生出了些丝笑意,“你们一个容纳万目诡,一个容纳发诡,都已是极恐怖的厉诡了。 依着皇母给出的划分,这等层次的厉诡,已是‘天诡’。 如此以你们两人塑化出的‘哀神’,一定最为强大,皇母一定青睐有加……” 在胡苏苏说话之时,她身周涟漪荡漾。 又一个女声,忽从她身侧虚空中传出:“呵呵呵…… 若以他们两个塑化出哀神来,皇母何止青睐有加?皇母怕是会第一时间将我们换下去,认他俩作儿女……” 伴随着那个女声响起,一颗同样精致美丽的头颅,就自‘胡苏苏’左边肩膀上长了出来——这颗女子的头颅,与胡苏苏面貌有些相似,此时出声言语着,眼里都是盈盈笑意。 “那我们的处境可就凄惨了。 本来就因为办事不利,而屡遭皇母责罚,我们两个的性灵都被抹除个七七八八了,此下他俩若再得皇母青眼,皇母怕是会把咱们踩到泥浆里去呢……”又有一个美人头从胡苏苏右边肩膀上长出,她左右肩膀上的美人头,面貌竟是一模一样。 只不过二者神色不同,看起来就像是一对双胞胎一样。 “是呀,这可如何是好……”左边的美人头蹙起了眉。 被诸多女娲手臂拉扯着,往黄泥大海里徐徐沉陷的素珏道人,看着‘胡苏苏’两边肩膀上倏忽生出的美人头,惊诧之色在她的眼中流转,心底缓缓铺陈开的绝望,在这个瞬间忽然退转了许多——这个瞬间,她意识到了甚么。 她偏过头,看着身边的邵道人,嘴里作着口型:“‘王传贞’……那两个是‘王传贞’……” 王传贞?! 邵守善目视着胡苏苏左右肩膀上长出的、那两颗愁眉不展的美人头,更是惊诧莫名——他未曾与‘王传贞’照过面,但素珏却曾见过红哀会的这位旧哀主,这位不知所踪的红哀会旧哀主的头颅,怎么会长在‘胡苏苏’身上? 怎么会有两个‘王传贞’? 这两个‘王传贞’与‘胡苏苏’又有怎样勾连? 看胡苏苏的表情,似是都未有察觉到自己两边肩膀上,另外长出了两颗头颅——邵守善隐约觉得事情有些蹊跷,而此中暗藏的‘蹊跷’,就可能是他们二人此下面临的绝境中的转机! “为子女的,孝顺父母本是应当应分的事情。 能让母亲觉得高兴的事情,作子女的自然亦应尽力去做……”胡苏苏开口说话,随着她开声言语,从她两边肩膀上浮现的两颗一模一样的美人头,又倏忽消隐无踪了,她轻声说道,“可是,若母亲不爱惜自己的子女,只想将子女当作工具,子女又怎么可能反过来爱戴母亲呢? 皇母虽然会因你二人被塑化作哀神而高兴,可她高兴过后,就得将我换下去了…… 我却不愿意……” 胡苏苏轻声自语之时,一种‘非生非死’的诡韵从她身上徐徐飘散。 她身后倏忽伸出一道蓬松而雪白的狐尾,那般与伪人、九尾九首所散发的‘非生非死’之气息相类的诡韵,就在那道狐尾之上萦绕着。 狐尾轻轻摇曳。 一缕缕银白色狐毛往四下弥漫,狐毛化散入四下虚空之中,下一瞬,邵守善、素珏两人各自生出异样的感觉——一根根虚幻的狐毛从他们周身长出,将他们二人霎时变得毛耸耸的,所有抓扯着他们‘人道本源’的女娲手臂,在此刹都倏忽松开! ——二人的人道本源,被那般‘非生非死’的诡韵所遮蔽。 连女娲神韵也无法锁定二者的本源。 他们原本已在往黄泥大海中沉陷,此下在诸多虚幻狐毛的包裹下,骤然漂浮于空中! 胡苏苏身后狐尾轻轻探来,一下卷起了两人——湛蓝湛蓝的苍穹之中,陡地凸显出遇到慈和女形虚影,那道虚影张开左手五指,照着胡苏苏就抓扯而来! ‘女娲神形’在此瞬向胡苏苏出手了! 原本平静如一的女娲牌坊世界之中,骤地惊起一道道涟漪。 那一道道涟漪里弥生出滚滚女娲神韵,化作层层叠叠的一道道女娲神形,共同向胡苏苏打出这一巴掌! 轰! 这一记巴掌重重地抽打在胡苏苏的身躯之上,将她的身躯抽打得四分五裂! 一块块由泥壳塑化的身躯,散落在黄泥大海之中! 所有泥壳碎块身躯,此时都生出了蓬蓬狐毛,那些虚幻狐毛牵引着这一具具泥壳尸块,又将它们聚集起来,变作了满身裂痕的胡苏苏! 胡苏苏伸手抚平着面孔上的一道道裂痕。 裂痕里丛生的虚幻狐毛,跟着她手掌抚下,也俱消失无踪。 她那张精致美丽的面容,亦在瞬息间修复如初。 胡苏苏红着眼圈,看着虚空中悬停的‘女娲神形’,泫然欲泣:“哎呀……人家只是和母亲开个玩笑,母亲何必这样生气? 你须要这两人,苏苏将他们还给母亲就是了……” 话音一落。 那被丛丛虚幻狐毛包裹的邵守善、素珏,便被狐尾放下来,悬滞在空中。 ‘女娲神形’伸出双手,欲要捧起此二人,却被他们浑身包裹的那层虚幻狐毛所阻隔,根本无法将二人收入自己的怀抱之中! ‘女娲神形’猛地颤抖了起来! 在这般连天与海都同振的颤抖之中,神形倏忽消隐无踪。 一切风平浪静。 胡苏苏嫣然一笑。 这个笑容极是生动。 她垂下眼帘,看向被狐毛包裹住的二人,面上的笑意又收尽了,只开声与二人问道:“你们接下来是要与那几个真空使汇合,完成‘他’交待的事情罢? 他留给你们,联系那些真空使的符咒在何处?” 邵守善、素珏全程目睹了胡苏苏与女娲神形的交手,见识了胡苏苏这个哀主的喜怒无常,莫测心意。邵守善心情复杂,自身此下完全被这些虚幻狐毛牵制住了,而若贸然扯碎这些狐毛,那藏在不知何处的女娲神形,就会出手把自己与素珏变作‘它’的子嗣。 ——与沦为女娲子嗣的情形相比,被这些虚幻狐毛牵制似乎要好一些。 可他方才上了胡苏苏一次恶当,当下根本没有与对方合作的打算,是以听得胡苏苏所言,亦是保持沉默,不言不语。 然而,素珏看过事情全程,内心此时却忽有了一个想法。 她尝试着出声问道:“你想帮我们?” “帮你们?”胡苏苏掩嘴轻笑,“为什么要帮你们?呵呵呵……” “那便是为了帮他了。”素珏笃定道。 她如此笃定,对面的胡苏苏反而没了声音,既未讥笑她甚么,也未否定甚么,只是垂下了眼帘,沉默不语。 素珏见此情形,对自己心里的某个大胆猜测,也就越发笃定—— 先前胡苏苏肩膀上分明生出了两颗‘王传贞’的头颅,可她自己却丝毫没有反应,对此浑然未觉——那先前显现的‘王传贞’,其实是示现给自己与道兄看的! ——王传贞与胡苏苏不能说存在莫名勾连,但二者之间,或许就是‘一脉相承’,胡苏苏就可能是转劫以后的‘王传贞’! 而‘王传贞’不知自何时起,对苏真人暗生情愫。 胡苏苏亦受了如此影响…… 她因而想要向苏真人施以援手! 素珏心底更生出一种有了‘重大发现’的兴奋感,她维持着自己的神色不变,心念一动,几道符咒从她身上飘散出:“苏真人令我们以这些符咒联络几位真空使,以及他先前所收的几个徒弟,你要取这些符咒来用?” 胡苏苏看着半空中飘转的几道符咒,却转过身去,哼声道:“我要这些符咒作甚么?我是令你等运用符咒,与那几个真空使联系,确认他们所在位置。” “我明白了,我这便去联络。”素珏点头答应。 胡苏苏娉婷而去,身影倏忽自女娲牌坊世界之中消散。 邵守善转过脸,眼神有些复杂地看着自己的道侣。 …… 清晨。 京城各处都笼罩在一层厚重的雾气里。 在覆淹了一座城池的雾气中,人们的言语声、牲口活动时发出的声响,都好似变得极远极远。两顶藏青色的轿子被几个骑马的太监引领着,穿过了浓重的雾气,越过几道牌坊,在漆刷成朱红色的宫墙前停了下来。 领头的太监瞥了眼身后的轿夫,几个轿夫立时会意,放下了轿子。 有随员去掀开轿帘,出声道:“真人,到宫外头了。” 随员声音才落,黑发黑须、一身青黑色道袍的中年道人弯着腰从轿子里走了出来,他站在轿子前,抬目扫视过高高的宫墙,旋而收拢目光,看向那守在一道角门边的一队侍卫。 苏午看着那些来回巡防、顶盔掼甲的侍卫,诸多侍卫,尽皆已非人身,而是一个个伪人。 倒是领着他前往紫禁城的那几个太监,还都是人身。 领头太监去角门前与侍卫交换令牌,苏午后头那顶轿子亦放了下来,脸上长着点点雀斑的‘素珏道人’从轿子上走下来,站在了苏午身畔。 不多时,交换过令牌的领头太监回转过来,他抬手指了指由李青苗假扮的素珏道人,掐着嗓音道:“皇上这次本只是召见渡厄真人一个,并未准你也进宫。 不过咱特意请示了皇上,皇上恩准你们两个一同进宫。 待会儿入了宫,你们随我到‘奏事处’候着去,待到皇上与朝廷大臣们商议完事情,自有旨意下来,召你们过去,听明白了吗?” 苏午、青苗都点了点头。 二人行止随意。 那领头太监素日里见着诸多朝廷大员、封疆大吏,在自己跟前尤是保持恭敬,如今这两个乡野道士,却一副不将他的话放在心上的样子,他心里顿时有些愠怒,当下也不好发作,便闷哼了一声,领着几个小太监,扬首朝宫门内走去。 青苗挽着苏午,跟在几个太监之后,迈步走入紫禁城中。 (本章完) 正文 1218、死而复生(1/2) “在这儿呆着吧。” 太监们领着苏午、青苗到了一间殿屋之中。 殿屋里的桌椅不知因何缘故都被撤去了,内里没有摆放甚么家什,阔大的殿屋也就更显得空荡荡的。领头太监将人领进来之后,冷冰冰地丢下一句话,便带着其余太监扬长而去。 走在后头的太监们返身闭拢了殿屋。 屋子里,只剩下苏午与青苗两人。 变作‘麻仙姑’的青苗,听着殿屋外面传来的讥笑声,她神色有些难过:“这些人浑然不知自己为何能够活着,掌握一点权柄,都要十倍地在他人身上使用出来。 世道真叫人难过。” 苏午看着李青苗,面露笑容:“师妹,那‘康熙’应当已经清楚你我两个的身份,并非是真正的邵守善与素珏道人了——他毕竟是如今的皇帝,召见一个道观的住持,想来自心理上便是觉得自己要比邵守善高出几等的,更不可能顾及邵守善的家眷,准允其家眷亦跟着进宫。 眼下却突然改了主意——这份功劳,却非是几个小太监可以包揽的。一定是康熙察觉出了甚么,特意将你我都召进宫中。 先前邵守善运用‘因果神咒’,看来不仅是那真正具备‘轮回’之死劫规律的厉诡被其触动,康熙亦有所感应——亦或者,康熙开创的‘天母八轮’、‘伪人六道’,而今已经与那个具备轮回死劫规律的厉诡有了牵连。 我原本预备劝他为后代子孙谋福积德,不要与大秦教再合作。 而今看来,却是不用劝了。 他们跟我们,自今时起就彻彻底底不一样了。” 青苗看着苏午的表情有些黯然,她亦轻轻叹了一口气,未有言语。 “若我猜测不错,康熙一定会尽快召见你我,师妹,你多加小心,做好准备。”苏午收拾心情,再度与青苗说道。 “好,师兄。”青苗点了点头。 恰如苏午所料,在他与青苗交谈过后不久,殿屋外就响起了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那阵脚步声临近了殿屋正门,屋门门轴发出吱呀一声,跟着就被推开来。 先前那个领头太监站在门槛外,急喘了几口气,待到呼吸稍稍平顺,才与苏午、青苗说道:“快!快!皇上叫起了!” ‘叫起’即是‘召见’的意思。 “你们本是今天的第六起,不过皇上特意开恩,准你俩头一个面见圣上,快跟我走罢!” 苏午与青苗相视一笑,便出了门,跟着那个领头太监沿着一道道朱红宫墙朝前去,穿过几道深院,经过了几处大殿。 这一路上,那领头太监嘴里一直不停地絮叨着,嘱咐二人看见了康熙应该如何行礼,行礼过后又该跪在何处,被康熙的训话以后,该如何去冠磕头行礼,得到康熙的褒奖以后,又该如何磕头谢恩…… 林林总总许多规矩,领头太监交待了一大堆。 苏午饶有兴致地听着,倒也并不会不耐烦。 领头的太监迈步走入一处深院之后,便倏地安静了下来,脸上的神色也变得毕恭毕敬的,他微微弓着身子,小心翼翼地侧目看向身后二人—— 那两个乡间野道行止随意,与先前相比,也没有半分变化! 他方才可是嘱咐了他俩一大堆的! 他俩看起来也俱是认真听了,可认真听了,却都没有按着做的意思! 领头太监心中暗道一声‘苦也’,他一抬眼就看到了那道四门敞开的宫殿,亦不敢在此时再提醒那两人甚么,只得低着头领着人到了宫殿的台阶下,躬身朝殿门后守候的大太监行礼,小声地道:“安总管,两位真人已经带到了……” “嗯。”被他称作安总管的大太监一身丝绸质的袍服,眼神不阴不阳地盯着他,压着嗓音道,“你叫什么名字呀?” 领头太监心头惶恐,不知总管太监为何会有此问,但也不敢不回应,只得低着头,硬着头皮道:“小的叫‘福尔泰’。” “福尔泰,你先在这里候着罢。”总管太监又吩咐了领头太监‘福尔泰’一句,接着将目光看向了苏午、李青苗,那张清瘦窄长的脸上顿时堆满了笑意:“两位真人,皇上已经等候二位多时了,皇上特意恩准您二人面见之时,可以不用下跪。 请随我来……” 躬身候在一旁的福尔泰,听得皇上给予两个乡间野道如此礼遇,他身形一僵,一双眼睛里霎时满是恐惧! 苏午、李青苗跟着总管太监步入那间殿屋之中,绕过一道画样精美的屏风,正看到形容枯槁、垂垂老矣的康熙侧坐在一道火炕之上,那火炕上铺着一层明黄锦缎面儿的垫子,康熙侧靠的位置,亦摆着厚厚的靠垫。 他侧身坐着,目光却正对着被总管太监领进来的苏午与李青苗。 “李飞熊,月轮使。” 康熙微微坐起身子,似笑非笑地看着走入屏风后的苏午、青苗,目光最终集聚在苏午一人身上:“朕是该以鲁地平度地区泾阳李氏的后代——‘李飞熊’此名来称呼阁下,还是该以‘苏午’之名来称呼阁下?” 苏午听得康熙所言,道:“都可以。” 他的真名所知者亦并不少,但此名于当下世界当中,其实并未有甚么名气,了解此名者,也仅限于他的身边人。 康熙却知道他的真名——此或许与那个拥有‘轮回’死劫规律之厉诡有涉。 而‘李飞熊’之名,自苏午出了村子以后,就更甚少使用了。康熙了知此名,也就了知了他在当下世界的‘身世’,他的家乡父老,怕是会有危险…… “阁下乃是一方豪雄人物,道法修为在今时天下道门之中,可称‘道魁’。而今受朕召见,至于此地,朕自不会轻慢于阁下。 先前那个领头的太监,对阁下如此怠慢,非朕之意。 安福海!”康熙看着苏午,说完一番话,朝屏风外头唤了一声。 屏风外头的总管太监当即躬身应声:“奴才在!” “去! 把那个奏事处的太监,杖杀!” “嗻!” 总管太监领命而去。 殿屋之外,很快响起一阵哭嚎求饶之声。 那阵哭嚎求饶声,未过多久又变作惨叫之声,惨叫声里,夹杂着一下一下棍棒捶打皮肉的声响——惨叫声渐渐减弱,最终消无。 不多时,总管太监即至殿屋屏风后回话:“回禀主子,已经杖毙了。” “把尸体带上来,叫两位真人验看验看,消消他们心头恶气!”康熙又道。 总管太监依言照做,领着两个侍卫走进了殿屋里。 两个侍卫架着一具血肉模糊的尸首到了苏午、李青苗近前,苏午看着‘福尔泰’那张七孔流血,眼球暴凸的面孔,确认他就是已死去的福尔泰——其身上最后一缕活气,此时亦都徐徐飘散了,不可能再回过魂儿来。 康熙饶有兴致地看着苏午的神色,忽然道:“阁下,可是惋惜福尔泰一条人命,心里实觉得他虽有轻慢之举,但也不该就这么殒命于杖下?” 苏午目光从福尔泰身上收回,与康熙对视,面色平静道:“人是由你所杀,与我无甚干系,我倒也不会因为一个无关之人在自己眼前死去,便不断在自己身上找这无关之人的死因。” “朕以为,阁下心怀天下,一定会是怜悯世人悲苦,见不得旁人在自己眼前受罪的大菩萨。”康熙摇头失笑,“不过,阁下既这般说,倒叫朕替这个小太监觉得惋惜。 他虽轻慢于你,但至少是忠心于朕,忠诚于皇家的。 朕不分青红皂白,便将他杖杀,也是不该。” 康熙叹息着,目光看向七孔流血,眼球暴凸的死尸-福尔泰,他接着道:“福尔泰,你受过此次惩罚,当有悔过之心。 朕允你重来一回,再活一次。 莫要空耗了这次活命的机会!” 话音落地! 苏午骤然听到好似有蟒蛇从身畔游曳而过的声音,那般细微的声响响起的刹那,殿堂里倏地变得沉黯。 昏暗无光、连他的故始祭目都难看穿的朦胧黑暗里,一重重血红的轮盘如蟒蛇般盘绕在康熙的身后,那重重轮盘向外发散,包裹了整个殿堂—— 置身于殿堂中,被两个侍卫架着的‘福尔泰’浑身上下沾染的血迹纷纷变得鲜艳,衣衫表面渗出血珠,一颗颗鲜红血珠回转他的躯壳各处,他暴凸的眼球归拢原位,满面的鲜血回归气孔,血肉模糊的后背上,伤口倏地弥合! 内里粉碎的五脏,都渐归完整! 只这一个刹那时间,‘福尔泰’由死转活! 连他破碎四散的性意,都裹挟着已经消亡的、本属于他的一缕缕活气,归回了他的躯壳之内! 他真正是个活人了! 一具死尸,就在苏午眼皮子底下变成了一个活人! 不需任何铺垫,不用任何准备,不必刻苦修炼了甚么,只是康熙一言落下,他就活了过来! “轮回!” 苏午眼中神光湛湛,抬目与康熙对视。 原本昏冥乌光的殿屋,此下霍然大亮。 被两个侍卫架着的福尔泰活了过来,痛哭流涕地跪地谢恩! 推荐一本书:希腊神话:灵性支配者 简介:混沌的卡俄斯刚刚开辟,荒芜的虚空迎来了异界的灵魂。作为卡俄斯世界第一个灵魂,莱恩自动成为了灵性之神。 然而,神的力量来自神力,灵性的存在无足轻重,所以新生的莱恩弱小不堪。没办法,为了不被命运的洪流掀翻在地,莱恩只好自力更生。 开辟界面,诞生独属于灵性的生命。 创造序列,散播登神长阶。 编织魔网,笼罩天空,海洋和大地。 当黄昏之钟敲响,我高举神座,在灵界之巅向众生宣告:世界有两个面,物质的和灵性的。 物质的归众神,灵性的归我,这就是万物的真理…… 正文 1219、圣王(一)(2/2) “谢主隆恩,谢主隆恩! 奴才万死不辞,奴才愿为主子万死不辞!” 福尔泰向康熙连连叩首,言语之间满是万分的敬畏——他未曾散失先前经历的种种记忆,对于自己死前种种都尤其清晰,正因为对临死经历记忆清晰,才致使他内心充满了对康熙皇帝无以复加的崇敬,此时此刻,他所说的‘愿为主子万死不辞’,绝不是一句空话。 当下康熙令他死,他真会一头撞死在御座之前! 反正只要展示出自己的忠勇,主子也会再度复活他! 这种‘造化生死’的能力过于恐怖,超越了当下任一个层面的修行,便是苏午亲眼得见,心中都生出层层波澜。 康熙皇帝挥手令福尔泰退下,转而与苏午相视,笑着开口道:“如此般‘造化生死’之能,全凭朕心意一言而决。 天下万众,皆能在朕手中死而复生,生而复死。 天地之间,焉有比‘生死’更重的事情? 世人若皆能‘不死’,又哪来甚么‘忧患’、甚么‘苦痛’?你先前放言称甚么‘六亿神州皆尧舜’、‘世间人人皆能如龙’——朕躬今日只有一问:尧舜之类,能否‘不死’? 纵然世间人人如龙,又能否‘不死’? 不死,就是朕给这天下亿兆生民最大的恩惠! 这份恩惠,足够不足够他们对朕永恒效忠? 今时,你若起心与朕对抗,就是与天下万众相抗衡——你要做个心怀天下的‘圣人’,今时与却偏偏与天下人意相悖,这般圣人,还能是圣人么? 为一己之私而夺万民——不过‘民贼’而已!” 康熙帝言语之时,一道道血红蟒龙在他身后盘绕而开,那道道蟒龙形成巨大无比的轮盘,一道道轮盘交相盘绕、同心转动之际,一个个人的虚影便自那轮盘之中浮现了出来—— 第一重轮盘之中,囊括了京城百万黎民,百万民众此时都抬起双眼,将冷森森的目光投向苏午; 第二重轮盘之内,囊括了直隶省数千万百姓,那如此众多的百姓,此时或站在田垄间,或坐在屋舍内,或正在饲喂猪羊……他们也都木然地看着重重轮盘治外的苏午; 第三重轮盘…… 第四重轮盘…… 重重轮盘——道道蟒蛇,似乎将天下人都包容吞吃在了它的肚肠之内! 天下亿兆生民,皆被这‘轮回’的死劫规律囊括,他们皆能在这‘轮回’之中‘不死’,似乎皆得到了康熙帝的恩惠! 甚至于,苏午在那重重轮盘之中,似乎看到了一些熟悉的身影…… “陛下这般造化而出的‘不死’,难道是真正永生不死? 今时看起来约莫十八九岁的‘福尔泰’,其命格‘中途而断’,会在三十岁左右横死。 当下这个十八九岁的福尔泰,能否活着到三十岁以后,看到自身三十岁以后的光景?还是说,福尔泰还是会在三十岁左右的时候横死,继而再重新回到当下这初入‘轮回’的状态,周而复始? 若我猜测不对,陛下真有能力为福尔泰续命,叫他活过六十岁,看过六十年光景——若真能造化生死,使人永生不死,不妨将我也收拢进这轮回之中,我亦想永生不死。”苏午目视着康熙帝,忽然笑道,“若陛下能令我也永生不死,我亦愿为陛下肝脑涂地,万死不辞。” 苏午心神被那‘造化生死’之能迷惑了刹那,便又倏忽定下了心念。他心若静湖,目视着康熙,如是‘请求’道。 康熙未曾想到他会有如此回应,其面色一僵,随后道:“若你愿为‘轮回’献身,假以时日,‘轮回’极尽演化,亦可以将你归复至今时状态,令你保持不死——” “恰如阁下所说,我今亦有一问——轮回能否叫我活过真正永生,由此至彼看到万万载风景?”苏午反过来向康熙问道。 康熙冷笑几声,正想言语。 苏午又道:“阁下,你继承皇统将近六十二载以后,便要撒手人寰。 你可能看到自己活到继位第六十三载时是个甚么光景?” 康熙脸色一变,神色变得阴沉下去。 “阁下,假若你真能永生不死,想必自身旧伤亦将在强盛生机之下,尽得疗愈,人身性意自行更新,当下性魂体魄也不至于有所残缺了罢? 但你这两条胳膊是怎么回事? 我当时在轩辕坟中斩下你两条手臂的伤势——你这般永生不死,乃至是造化生死之辈,竟都还未能将之复原,令之痊愈如初,乃至更胜从前? 你何至于拼凑自己子嗣的手臂,在自己身躯之上? ‘龙吞龙’看来并非是传言。 你真杀死了自己留下来继承皇统的太子?!”苏午盯着康熙显露在衣袖之外的一只手掌,那手掌上无有任何皱纹,但色泽极其苍白,犹如失血过度,又似是死人才有的一条手臂,他此下言语声声,唇枪舌剑,一下一下狠狠地扎进了康熙帝的心神之间! 康熙帝的心神猛然间变得极其狰狞,他猛然间拔身而起:“不论如何,此时此刻,朕躬不死!而你——苏午,你就将在这轮回之中受万劫碾磨,尸骨无存了——” 轰隆! 一道散发非生非死之气息的龙臂从康熙帝身后骤然伸出,掏向了苏午的胸膛! 苏午身后同时展开一道血色手臂,一把攥住了那道龙臂,猩红大道纹韵绞缠之下,那道血色手臂直接将龙臂拧成了麻花! “我本将你当作可以对等交流的对手,此行前往京城,亦是为了请你慎重考虑大秦教在我中土布道传教之事,却未想到,你自己倒先一步做了厉诡的奴才。 做了‘三清之肠’的狗! 自你甘心做狗之时,你我之间,已不再平等。 狗而已,焉能与人平等?!” 一道道缠绕猩红大道纹韵的后土手臂从苏午身后竞相伸张而出,抓住了康熙帝周身各处,在康熙帝狂怒的神色中,一道道猩红手臂向着四面八方猛然一撕! 嗤啦! 无色而腐臭的鲜血肆意喷洒! 康熙帝的身躯四分五裂! 那些被后土手臂抓住的尸块,在短瞬间变成了透明胶质的物体! 熊熊金色薪火从苏午身上飘散,将那一团团透明胶质物体尽数点燃,猛烈煅烧——他曾经在‘诡狱’之中解剖过一个‘伪人’,那伪人被解剖开来以后,亦会变作这种透明胶质的东西! “苏午!” 康熙帝的声音忽在殿屋各处响起! 伴随着它声音响起,一道道血红蟒龙在这殿屋之中游动起来。 那朦胧血色之中,隐约显出紫禁城一座座宫殿、一堵堵宫墙的轮廓,显出紫禁城外诸多楼阁房屋、野地荒居、巍巍城墙的形影。 在那被血红蟒龙卷入肚肠之中的宫殿之中、宫墙廊道之间,及至整个京城的屋舍里,道路上——无数人尽皆盯着苏午,他们的面容尽皆变成了‘康熙帝’的面容,‘康熙帝’神色阴冷,忽然咧嘴一笑:“你就要死了,尸骨无存! 尝尝这万众人意罢!” 嗡! 满京城街道巷陌之间,充斥的一道道康熙帝身影,在此刹骤然合二为一,它背后连着猩红蟒龙,那蟒龙在它身后盘绕成轮,它一掌轰向苏午胸膛——滔滔人意骤然沸腾,化作一道漆黑大河,灌冲向了近在咫尺的苏午! 漆黑大河倾轧而下! 苏午周身霎时浮现密密麻麻的裂痕! 那熊熊金色薪火,及至他被幻梦假造出来的‘人王体魄’,在这熊熊人意冲撞之下,一刹那破碎了! 薪火、人王体魄尽皆随着幻梦破碎而破碎! “若天下万众苍生不能明白我意,我便叫他们听个明白——”‘幻造人王体魄’破碎的苏午,在瞬间变作了一尊身穿冕服,顶着他的头颅的石像——血淋淋颈骨连着脊梁,从苏午后颈垂下,连着整个梦貘神像,丛丛渺渺之发将他的颈骨与梦貘神像完整缝合了起来,苏午眼中流淌炽白雷光,刹那振声,“黄天助我!” “黄天助我!” 轰隆! 雷音一下,整个殿屋都在雷声中直接被撕扯得粉碎! 黄天法旨高悬于天顶,炽白雷霆蜿蜒而下! 那竖着分裂了天与地的炽白雷霆之中,一道巍巍背影骤然化作面色丹朱,披头散发,身着盘龙冕服,脚踩厉诡京观的神灵! 神灵交出权柄! 苏午持握雷霆! 炽白雷霆劈炸而下,将那道尤在不断冲刷而来的漆黑人意长河一刹那贯穿,将那道漆黑人意长河,一瞬间‘点亮’! “我叫你等明白我意——” 无比坚决的声音贯彻天地:“愿为天下人死!” “愿为天下人死!” “愿为天下人死!” 李青苗站在苏午身后,看着仅剩一颗头颅与脊梁连着梦貘神像的苏午,她直接落下泪来:“师兄!” 她指间跳跃缕缕月白火光,那火光连成了一条线,向苏午身躯覆盖而去,试图为他的身躯加持上一层盔甲——然而,那一道火线方才漫过虚空,便有无形的轮回力量从虚空中流转而出,将那道火线扭转了方向,使之轮回去了不知何处! 血红蟒龙在青苗身后若隐若现,她眼中流下泪水更多! “青苗。 不必担心。 不要害怕。” 这时候,苏午转回头来,笑着与李青苗言语了一句。 那道凶狂冲刷向他的人意长河,在被雷光点亮之后,一瞬间竟凝滞不前,不再冲击苏午的身躯,苏午拔步向前,逆人意长河而上,走向那汹汹人意的尽头——那重重血红轮盘加护之下的康熙帝! 康熙帝面无表情,看着苏午逆长河而来,它摇头道:“人意蒙昧,纵能被一时照亮,又终究会随着人命陨亡而熄灭下去。 星星之火,一时可以燎原。 岂能永恒照亮蒙昧的荒原? 人们终究会忘了那些曾为他们流过血、流过泪的豪雄,然后去相信一段被人矫饰过的历史——你能照亮一城一池之人的心魂,叫他们明白你的意志,若是一省数百城池呢? 若是一国数十万城池呢? 这蒙昧人意,也能将你冲击得粉身碎骨了!” 康熙随手一拨,身后轮盘再度转动起来,一座座城池中的蒙昧人意尽皆被他提摄而出,聚集成汪洋大海,狂烈地冲刷向苏午的身躯! “人王人王,万众百姓信持,方才能是‘人王’! 大商之时,‘人王’莫非是叫那些如野蛮一般的民众明白了他的心意,他才能够成为‘人王’?谬也! 此般‘人王’,实则是运用权柄、施用刑条才成就的‘人王’! 你这个人王,却没有太古之时的那些人王想得明白!” 康熙看着尤在不断照亮人意的苏午,冷笑连连,将苏午当下行为贬低得一文不值,然而他一番贬低之后,神色忽然变得有些低沉:“此非是人王之道。” ‘此乃是圣王之道!’ 一个声音骤自他心神中乍现,惊得他心神散乱了刹那! 他连忙抬眼看向汪洋黑海中的苏午,见到对方仍在不断尝试着,其才稍稍放心。 心底那个突然升起的声音在此时虽已经消失不见,但它的余韵萦绕在康熙心底,却始终难以真正被清除干净。 他看着苏午点亮一道道人意长河,便转动轮回,又令那些被点亮的人意恢复蒙昧,如此周而复始—— 仅仅借助这浩浩人意,他就近乎立于不败之地! 但是苏午的身影逆着人意大海,尤在慢慢接近他——他在某个瞬间,再度转动轮回,试图将那道从自己脚下流淌向苏午的、被照亮的人意长河转复蒙昧之时,那道人意长河忽然剧烈地挣扎了起来,它的挣扎,竟致他掌握的‘轮回’之力停滞了一个瞬间! 这一个瞬间,苏午踏长河而至! “总有火种!” 苏午的声音刹那响彻康熙帝的心神! “什、什么?!” 康熙帝心神狂震,在这个刹那竟未反应过来! “星星之火亦终究会熄灭。 但总有火种。” 苏午认真地与康熙帝解释了一遍。 他手中握持的炽白雷霆,贯穿了康熙帝的性魂—— 轰隆! “啊啊啊啊啊——” 康熙帝在这炽白雷光中,沦为光尘! 正文 番外预告 我看很多书友猜测这次‘填坑节’的番外是写给谁的,大家不用猜了,这次的番外是关于‘李岳山’的。 番外已经写得差不多了,具体的发布时间应该是在12月1号到12月7号之间。起点读书APP独家免费更新! 书友们届时在起点读书APP搜索‘我的诡异人生’,在书籍详情页面就可以预约了。 感谢大家的支持,我这次写得番外字数也足,希望大家看得开心!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番外预告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 正文 1220、圣王(二) 炽白雷霆盈满天地! 康熙身躯在这炽白雷霆撕扯之下,逐渐化作透明胶质的类人形,这道类人形又在雷光轰烈之中,化作齑粉! 康熙,死矣! 然而,轮回是一个圆,死亡并非是轮回的终点。 苏午将滚滚雷霆收束在掌心,他看到那一道道血红蟒龙盘绕在虚空当中,倾轧入冥冥之内,铺陈于大地之上——无数轮盘环绕着他脚下的紫禁城,及至整个京城,及至整个直隶省,及至全天下! 在康熙陨亡的这个瞬间,他感应到了‘伪人六道’的痕迹,伪人六道在故始祭目映照之下,化作八面同心圆式的轮盘,这轮盘亦如一道色泽斑斓的蟒蛇,接驳着那一道道血红蟒龙相接连的轮盘——伪人六道、天母八轮已经接连上了‘三清之肠’! 天母八轮乃是康熙帝为一己之私心,联通了满清国运与天下龙脉,造化而成,自三清之肠接连了天母八轮之后,它也就不费吹灰之力,便将整个天下都囊括吞噬进了自己的肠道之中! 天下各地、万众苍生皆随着那斑斓蟒蛇的盘转,而进入无限的轮回里。 时间在此刻飞快流逝。 苏午看到——自己脚下原本已经崩塌的殿屋前,聚集了一伙太监,那些太监领着许多衣衫褴褛的工匠、苦力至此地,由大内侍卫看守着,开始捡拾砖块,就在倒塌的殿屋地基之上,重新砌造起高墙,重新建筑起一座更加宽阔、更加雄伟的宫殿。 工匠们日夜不停歇,苏午虽然能看到他们在自己眼下忙忙碌碌,却完全无法参与到他们的活动中去,与他们无法产生任何交流——他处在轮回的夹层之中,却又像是置身在轮回之外,便如此停滞着,无法与轮回中的苍生产生任何交集。 青苗在此时都不知去向了。 只有时间随轮回碾动,滚滚向前! 许多岁月匆匆过去。 第二年春天的时候,原本化为废墟的殿堂已经焕然一新。 这座被诸多侍卫把守着的殿屋之内,有大太监匆匆走入其中——苏午认得那个大太监,却是先前的大内总管太监‘安福海’。 其看起来并未因为康熙帝殒命,而跟着被一朝贬落凡尘,反而威势正隆,在宫中仍旧是一副如日中天的气象。 安福海经过之地,诸多太监、侍卫纷纷躬身行礼。 ‘他’走入殿屋之中,不久以后,又迈过门槛,出了殿屋。 面庞清瘦窄长的总管太监,抬眼看向苏午的方向,掐着嗓音道:“苏真人,请吧,皇上在里头等着您呢!” 随着安福海话音落地,苏午骤然脱离了那种‘停滞’般的状态。 他身形落在地上,看了看那神色不阴不阳的总管太监,抬步从其身畔经过,走入了那座新修筑好的殿屋之中。 当下正值早春时节,天气尚未回暖,尤有些‘倒春寒’。 殿屋里还烧着炉子,炉子里散发出的热烘烘暖意在阔大的宫殿里分散开,却也就没甚么热气儿了。 苏午看着宫殿里的陈设,与先前一年并无变化。他神色平静,轻车熟路地绕过那几道画样精美的铜屏风,便看到屏风后墙角里修筑的火炕上,铺着明黄色锦缎面儿的缎子,一只雕饰精美的矮桌蹲在土炕中央,土炕两侧皆有扶手靠垫。 戴着雄罴帽子,穿着一身暗红员外袍的老者靠矮桌坐着。他一手撑着矮桌,一手捧着一本奏折,正在批阅奏折。 许是听到了由远及近的脚步声,老者放下奏折,抬起头,一双虽然苍老,但仍旧锐利的双眼看向了苏午,他面上露出些丝笑意,张口道:“自昨年冬至今年春时,晋地汾州一带,未见有一片雪,未下过一滴雨,晋地大旱,田间庄稼甚少生长——可以想见,过不了多久,便又是一场大饥荒席卷晋地了。 当地人传言,晋地之所以会有这场大饥荒,实是因为有厉诡作祟。 朕着钦天监前去探看情况,倒有不小收获—— 安福海,让他们把东西搬上来!” “嗻!” 苏午看着眼前‘重活’了的康熙,面上没有甚么惊讶之色。 他听到康熙帝言语声落下,殿屋外就响起了一阵车轮轧过砖石的声响,那阵响动在殿屋外消止了,接着,总管太监‘安福海’迈步走到屏风后,向康熙磕头行礼:“皇上,将那棺材搬进殿屋里,未免不吉利。 是否另以木箱盛装那东西过来?” “你看着办就是。” “那奴才就令他们以木箱盛装那东西了。”安福海答应一声,便站起身走到屏风前面去,其在殿屋前吆喝着,未过多久,便指挥几个侍卫将一座半米高、一米长、缠绕着道道漆黑锁链的大木箱搬到了屏风后头来。 侍卫们解开锁链,打开木箱,便露出了箱中之物。 ——一张苍白的人皮整齐叠放在箱子里,那人皮面部五官虽然摊平了,难见其原本被骨架支撑起的真容,但依稀能看出,人皮的面容五官与苏午的面容五官有些相似。 在人皮的胸口处,还有一张空白的面容! 苏午盯着箱中的人皮,瞳孔紧缩:“珠儿、秀秀她们……看来是失败了……” “又何止是他们?” 康熙似笑非笑地回了苏午一句。 他踢了踢脚下的木箱,接着道:“阁下‘幻假成真’之法,确实极其高明,比之先前而言,阁下似乎更有些长进——然而纵有这样些丝长进,于大局又能如何? 不能破开轮回,便处处皆是囚笼。 朕如今倒想看看,以你幻造之元皇皮,对你本有的真正元皇皮,哪个能更胜一筹?” 康熙能识出苏午的种种手段,他不仅能看出苏午拥有‘人王体魄’,今下连苏午修炼有‘元皇皮’之事,都被他轻易说了出来! 这些手段,便是苏午身边最亲近的人,尚且不一定能够熟知——康熙却能如数家珍,而康熙之所以能如此,并不是因为它见多识广,有一副好眼力,实是因为,它曾经看到过从前的苏午,运用这种种威能,甚至于,它从前也运使过苏午身上这种种威能。 它自然轻车熟路,如数家珍! 康熙开口言语之际,苏午骤然暴起,试图收拢回自身的皮囊,炽白雷霆在他手中攒聚,瞬间缭绕向地上那口木箱子——然而,地上那口木箱子周围散落的一道道漆黑锁链,于此瞬骤然转至血红色,变成了一道道血红肠道条索,将木箱盘绕在中央—— ‘三清之肠’包容了这口木箱子,使之陷于轮回之中! 苏午手里攒聚的雷霆,根本无法寸进半分!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皮囊陡然人立而起,覆盖在了‘康熙’身上——康熙自身,无法完全支撑起这副皮囊,于是就令这副皮囊显得萎缩而干瘪,这副萎缩干瘪的皮囊张开双目,一道道肠道条索在康熙帝双眼里盘绕着,它盯着苏午,咧嘴笑道:“以子之矛,陷子之盾,何如?” 包裹着康熙躯壳的干瘪皮囊面孔上,那副五官倏忽脱落——空白面孔正对着苏午的头颅,其上飞快浮现出梦貘的五官面容! 苏午周身弥生出层层涟漪。 他以梦貘帝王加之心圣意识幻造出的自身,在此刹就有了崩溃的征兆! “哈——”苏午猛然张口,一颗黑金丹丸滴溜溜转动着,从他口中吐出,这万劫金丹转动之间,天地劫运瞬时受到引导,尽朝着苏午汇集而来,在他体表形成了片片气鳞,覆护住他周身,覆护住他幻造的身躯! 劫运如海翻腾,无尽血红轮盘之间,聚成劫海旋涡! “万劫金丹? 我也有!” 康熙阴冷地笑着。 包容天地的一重重血红轮盘骤然转动—— 轰隆隆!轰隆隆!轰隆隆! 时间加速流转,大地之上,春景渐浓,春去而夏至,夏去而秋来……在这岁月光阴不断轮转之中,一道道血红肠道在披覆苏午之皮的康熙身旁盘绕成轮! 那一重重轮盘当中,脱出苏午的五脏六腑包裹着的一颗黑金丹丸; 脱出苏午骨骼溢发炽白雷霆形成的一面赤金之旗帜; 脱出燃烧着金色火焰的黄金之血,那炽热血流,缠绕着一柄霜白方天画戟—— 苏午分出自身的四份力量,此刻尽皆汇集在了他的面前! 但这四份力量出现在这里,并不昭示着他的筹谋已经成功,反而说明,他先前费尽心血营造出的局面,已经功亏一篑! 不止是秀秀、珠儿他们封锁晋地的‘黑骑士’失败了,北帝派四个弟子封押‘灰骑士’的行动,黑虎、李虎封押‘白骑士’的行动,邵道师、麻仙姑、丁隐封押‘红骑士’的行动,此下统统都失败了——他们都被卷入到这场轮回之中,不得挣脱! 苏午心神如堕冰窟! 四道血红肠道轮盘之中,走出四个康熙的身影。 它们各自运用着一部分苏午的力量,向幻造的苏午投来冷森森的目光! 四个康熙帝齐声道:“失却元皇皮、失却万劫金丹、失却轩辕血脉,金母心旌、失却人神象升……你自身还剩下甚么? 你只剩下一颗头颅了,何必挣扎?!” 真正的万劫金丹滴溜溜转动开来,天地间奔腾的劫运尽朝它汇集而去,披覆在包容了苏午之脏腑血肉的康熙身上,在他体表形成片片气鳞,反观幻造的苏午——周身气鳞层层脱落! 在他周身气鳞褪脱干净之际,对面那张干瘪萎缩的面孔之上,终于完全勾勒出了梦貘神像的面容! 苏午身畔萦绕不休的‘涟漪’,于此刹骤然陷入寂静! 于此般寂静之中,似有甚么东西破碎了…… 幻梦破碎! 将苏午的脊梁缠绕加固在梦貘帝王背脊之上的渺渺之发,纷纷绷断! 梦貘帝王神像在四种恐怖力量交攻之下,霎时四分五裂,继而被一道道血红肠道条索包裹了、吞噬去! 嗡! 一面赤金旗帜耸立于天地之间,将天地都短暂化为白昼。 在这‘白昼’覆盖之下,无数肠道条索轮盘被隔离于外,但那些肠道条索也仅仅是被隔离了一个瞬间,便又重新延伸进白昼之中,盘绕在苏午连着脊梁的头颅周围,要将他包容、吞噬! 象升降临。 苏午却成了被自身的象升压制的对象! 第四个康熙浑身流淌燃烧着熊熊金火的轩辕血液,它手持方天画戟,被一道道血红条索轮盘推转着,临近了苏午——它挥出手中方天画戟-厉诡刑杀法性:“你今下可是明白,甚么叫‘尸骨无存’的结局?这便是你的结局—— 尸骨无存! 再重复万千次,亦不会改变!” 苏午完全被自身的力量禁锢住了,他无法动弹半分,眼看着那森然凛冽的方天画戟朝自己劈斩而来,他闭上了眼睛:“万般皆是命……” 消沉的叹息声从他的念头里浮出。 听到这消沉的叹息声,第四个康熙面上浮现得意的笑容。 “假若万般皆是命,缘何上一次的我,能将你这狗奴连同你的主子、连同四诡尽皆封锁固定在这段时空之中?! 难道这一次的我,竟比上一次的我更加不堪? 难道所谓‘命定的’,其实终究都是‘人挣的’?! 这一次,我还要‘人胜’! 天——休想胜过我!!!” 苏午骤然睁开眼目—— 四个康熙尽皆面色狂怒,齐声吼叫:“痴心妄想,痴心妄想!” 轰! 一道道血红手臂从苏午背后生长而出,攥住了那道在苏午本身力量压制之下摇摇欲坠的‘黄天法旨’,一道血红手臂在苏午的心神引导之下,贯通‘拳意神韵’,那般轰轰烈烈的拳意神韵落在在那道翻转过来的‘黄天法旨’背面,就凝成了一列列血淋淋的正气符文字! “敕令苏午皮囊并元皇面孔列殿陛前!” “敕令苏午血肉脏腑并万劫金丹列殿陛前!” “敕令苏午骨骼并人神象升列殿陛前!” “敕令苏午轩辕血脉列殿陛前!” 正文 1221、圣王(三)(2/2) ‘后土血脉’于黄天法旨之上写下一列列正气符文字的瞬间,黄天法旨就猛烈地颤抖了起来,如今这道黄天法旨虽然在苏午修行之下,已经得到了长足的提升,但独以它之力,想要完成对苏午自身力量的‘敕封’,却是根本不可能! 苏午也没指望它真能就此‘敕封’了自身! 他只是要利用‘黄天法旨’挣得一线机会! 黄天法旨剧烈颤抖,后土血脉依旧紧攥着黄天法旨,不使之坠落——在这道法旨的颤抖之下,书写于其上的四道敕令,尽皆有了脱落的迹象! 但在此同时,一道道昏黄道韵亦在苏午拳意神韵贯彻之下,从法旨之上猛然流淌开来——那一股股昏黄道韵独立于‘今天’之外,绕过了重重血红轮盘的封锁,猛然间缠绕在被四个‘康熙’驾驭的苏午各个部分之上! 嗡! 黄天道韵缭绕之下,苏午的各个部分也都在这瞬间脱离轮回! 在下个刹那,血红轮盘层层推转而来,顷刻间就碾碎了萦绕而来的黄天道韵,将苏午的各个部分再度纳入轮回之内—— 苏午头顶那道‘黄天法旨’受‘轮回死劫规律’裹挟,终究不可遏制地从后土血脉持握之下脱落去,黄天法旨上写就得一列列正气符文字就此消无! 但是这一个刹那,就打断了苏午各个部分显发出的力量,阻断了万劫金丹带来的气鳞加护,封锁了象升带来的‘白昼’,解脱了‘元皇脸’对苏午的禁锢,封绝住轩辕血脉、厉诡刑杀法性对苏午的杀伤—— 一切力量重新复苏之际,苏午眼中神光湛湛:“黄天法旨背阴庙系即是我今时所掌握的、不可被复制的力量,你不能再轮回中磨灭‘黄天法旨’,便也休想磨灭我!” 他言语之时,目光并未看向四个‘康熙’,而是投向了遍及天地虚空的一重重血红轮盘! 话音未落! 神头鬼脸——霎时发动! —— 神头鬼脸(乙之咒印):当你置身于厉诡鬼蜮之中,无法抗御厉诡侵杀、诡韵侵袭之时,你将会被暂时同化为厉诡,若无人以特定的仪轨将你唤醒,你将在厉诡的状态中持续加深,并最终成为真正的厉诡! 但你在化为厉诡之时,有较小概率保有神智! 在你自身保有神智的情况下,你将可以自行施行仪轨,令自身从诡化状态脱离! —— 十二根主支顶着十二颗各不相同的头颅从苏午那根脊梁之上,向着四面八方疯狂延伸! 这棵脊梁白骨之树猛然膨胀,在重重轮盘缠绕拖曳之下,瞬间生长至千百丈高,巨树的主干朝着天顶直插而去,主干之上,顶着苏午的头颅! 他披散着头发,脑后一轮漆黑大日剧烈转动! 无边的因果尽皆向这‘诡树’之下汇集! 诡树延伸出无数根系,接连那些因果——一根根树根牵连进了重重轮盘之中,与重重轮盘内容纳的无数人、无数事件产生了牵扯! 哪怕那些事件、那些人,皆在‘轮回’转动之下,变得面目全非! 但在树根牵连因果,瞬息间延伸过去之时,那些事情、那些事情中的那些人,尽皆找回了自己的本来面目—— 轰隆!轰隆!轰隆隆! 无数轮盘此刹竟被缭绕因果的诡树树根推动了,更加狂烈地转动开来! 时间飞转! 轮回不休! 自此至一百余年之后的清末,世界没有任何变化! 自一百年之后的清末回转至于今时,世界没有任何变化! 正转!倒转! 倒转!正转! 于此无数次的轮回与逆转轮回之中,那棵诡树终于在某次轮回之中,锁定住了一丝机会,它抓住了某个不可被免却的概率,令苏午保有了神智! 诡树主干之顶,那棵披头散发的头颅张开眼睛。 眼中慧光澄澈,纵然经历百千次轮回,依旧未有任何减损! “来吃了我! 你既有将一切皆纳入轮回之中,永劫轮转之能,缘何不吃了我,不将我也纳入你之轮回之中?我已身在轮回之内,缘何不吃了我?! 是不想? 还是不能?!” 唰唰唰唰唰! 十二道主支分离无数枝丫,化作遮天蔽日的因果之网,朝着诡树之下容纳了苏午四个部分的四个‘康熙皇帝’包裹而去! 所有血红轮盘尽皆向着苏午簇拥而来,一道道肠道条索拖曳、缠绕住那本就属于苏午因果一部分的元皇皮、脏腑血肉、骨骼、血液,将它们拖曳入轮回深处! 遮天蔽日的因果之网亦在此刹铺压而下,一网落下,兜罗住了四个康熙皇帝——轮回之肠尽力包容苏午的四个包容,却对四个康熙皇帝弃之如敝履! 苏午所化的诡树,看似将自身的四个部分视作最终目标,实则主要目标却是‘康熙’! 他不费吹灰之力,达成了自己的目标! 四个康熙皇帝在因果之网中叠合为一,因果之网穿透了康熙皇帝,又在它身后发散出无数因果,每一道因果都疯狂牵连,勾扯着华夏龙脉,牵连着大清国运,延伸入八旗子弟的性魂深处——缠绕住了那‘天母八轮’、‘伪人六道’! 轰隆! 无数诡树枝杈交织形成的‘因果之网’,缠绕着‘天母八轮’,将之拖拽了出来! 重重血红轮盘覆盖的天地之间,一棵高逾万丈的巨树张开枝杈,枝杈交织成的因果之网上,承托着八道轮盘。 最顶上的‘天母孕育世界大轮’独自转动。 ‘伪人六道’诸轮陈列于天母轮之下,交相推转。 此六道诸轮,又将‘众生六道’之轮盘绕了起来,从众生六道之轮中汲取养分,壮大自身! 众生六道,包含世间一切生灵! 伪人六道,包含一切化生伪人! 诸道伪人轮盘之上,人影绰绰,那一道道人影,又被若隐若现的诡树枝条牵引着,与诡树之间弥生出无法化开的因果! 恐怖巨树承载着这八面轮盘,巨树主干之顶,披头散发的头颅骤然振声:“苏午!魂归来兮! 苏午!魂归来兮!” 十二道主支接连起的一颗颗头颅,纷纷振声呼唤:“苏午,魂归来兮——魂归来兮——” 这声声呼唤汇成了浪潮,铺散进无数因果之内! 诡树猛然坍缩,弥散于其上的诡韵跟着消无——在诡韵不断消无,诡树坍缩化无之际,许许多多的画面出现于苏午的思维里,他看到自身与‘轮回之肠’的交手,看到自身最终仍难以抗御三清之肠与十字劫的同时爆发—— 于是,自身变成了一棵长出十二棵主支的诡树,生长在了三清之肠与十字劫中,强行将二者牵连起来,由二者裹挟的整个世界、此下二百年时空,都被自身的根系裹挟起来,就此封锁住! 原来自身最终是以这样手段封锁住了时空! 那些记忆存留于轮回中的诡树之内,哪怕苏午在此瞬化为诡树,亦只是从中找回了一部分散失的记忆而已,他未能窥见自身过往记忆的全部! 披散着头发的苏午头颅,连着血淋淋的脊梁,挺立于轮回之肠中。 他眉心张开‘故始祭目’,故始祭目之中,乍现一道竖痕裂缝,背阴庙系在裂缝中显现影踪。 那庙系中端立的恐怖背影张开双臂,一双盘绕炽白雷霆的龙臂就自苏午身后张开,一把攥住了‘天母八轮’,将天母八轮拖入‘背阴庙系’内,骤然间禁锢了起来! 嗡! 苏午眉心‘故始祭目’猛烈震颤着,一股股鲜血从竖眼中流淌而出! 鲜血漆刷在他的双目之上,但未能阻隔他的视线。 他看到—— 随着背阴大帝强行禁锢住了‘天母八轮’,那与天母八轮有着无形勾牵的‘轮回之肠’,亦在这个停滞了下来,停止了转动! 覆盖天地,吞噬天地的一重重肠道条索轮盘,尽皆消去影踪。 但天地之间,亦不见了紫禁城,不见了整个京城,不见了全天下的影踪。 只有一片废墟的大地之上,垒砌起了几块潦草的石头。 没有生命、暗无天日、甚至连物质都只是最初开始衍生的荒寂天地间,那几块叠砌向上的石头,似乎要化作一根柱子,有支撑天地之志。 然而,天何其高,地何其广? 于它们而言,这几块石头,亦只是几粒不起眼的砂砾而已。 几粒砂砾、几颗石子,欲要支撑天地——谈何容易?! 苏午看到那几块石头,他无法幻造的‘天柱超脱相’,在此时终于被他所感应到,他眼中流露明悟之色,喃喃低语:“原来如此…… 怪不得……怪不得……” 一些记忆片段,又再次回归他的思维。 上一次,他已将天柱超脱相留在了这里。 今时愈是临近这段‘轮回’,他便越难感应自身的‘天柱超脱相’。 直至今时,他再度与它重逢! “康熙,你来做我的第三块柱石罢!”苏午开口出声,眉心竖眼之中,伸出一道龙爪,那道龙爪紧紧攥着一颗透明胶质的、神色狂怒的老者头颅——这颗头颅,正是伪人康熙之首级! 正文 1222、圣王(四)(1/2) “你令朕来做你的垫脚石?! 奇耻大辱!奇耻大辱!”康熙狂怒啸叫起来! 苏午摇了摇头:“你为众生作垫脚之石,这是大功德,有何耻辱?” 他话音落地,心念一转,手中的康熙首级裹挟着滚滚伪人气运,飞快聚集、变化,最终化作了一颗有盘龙纹样的青黑巨石! 那巨石垒砌在了荒寂天地间的两块柱石之上! 苏午站在这依旧渺小得可笑的‘天柱超脱相’之上,极目远眺。 荒寂天地间,忽起一阵恶风。 三清之肠似虚似实的诡韵化作无形之风,在天地间掀起狂澜——一道道如苍龙般的血红肠道条索,盘绕于宇宙洪荒之间,向着苏午层层裹挟而来! 轰轰! 轮回之肠环绕天地! 在这漫天巡游、层层排布的血红肠道条索中,一个个光影像是一帧帧画面接连起来,被无数肠道条索包容! 苏午的每一次模拟、每一次走入他人过去人生的画面,尽皆浮现于那一道道光影当中。 他初次进入模拟,试图利用模拟器逃出影诡笼罩的‘平安花苑’,却在自己的房间里当场被影诡杀死的情景; 他成功逃出租住的大楼,却在那遮天蔽日的阴影大手拍死的情景; 他到达第一个‘安全屋’的情景; 他与江莺莺相遇的情景; 他逃离明州的情景; 他走入龙山集时的遭遇; 他在卓杰的过去人生中的遭遇; 他在灶神弟子的过去人生中的遭遇…… …… 这一种种经历、一种种事到临头终于陨亡的模拟里,皆有血红肠道条索的阴影巡游于彼方时空之中,将这一重重时空贯穿、纳入轮回、轮转成粉碎! ——苏午每一次在轮回中的陨亡,不仅仅代表着他自身模拟的失败,更表示一重平行时空就此粉碎了! 无数平行时空铺陈在无数肠道条索中,像是一面面布满屏幕的‘电视墙’,环绕在苏午身周四面八方,层层叠叠、无有穷尽! 庆幸的是,苏午也曾将平行时空接续得完整,也曾救渡过无数劫数—— 李午的未来人生; 鼎阳的过去人生; 烛照大御神的过去人生; ‘元空’的未来人生…… 以他自身作为中轴线,作为石柱,这一重重时空被贯连起来、接续起来,最终推向未来,这一重重时空皆未被‘轮回’裹挟染指! 无穷平行时空都被轮回之肠盘转侵袭了,只有以苏午作为纵贯线串连起来的这一系列时空,仍在‘轮回’不断盘转、裹挟之下支撑着! 但是,它今时已经摇摇欲坠了…… 血红肠道条索在这一系列时空中若隐若现,最终汇集在清末时期。 那浓稠若血浆的光芒,盈满了这个时期,将一整面‘电视墙’都漆刷成了鲜红之色。 在这面血红电视墙的中央,倒十字的裂痕深刻烙印着,一圈圈轮回之肠便盘绕在那倒十字烙印四周,铺满了这整个清末时空! 末法之世,人间已是绝路! 苏午看着这一幕幕,他的心神剧烈地颤栗起来! 他还想要多努力一回,多挣扎一次——可他如今已经没有任何余力了,他只是站在那几块渺小得可怜的石头上,被动地迎接着轮回向自己裹挟而来,破碎这终将无法被自己支撑起来的最后一重时空—— ‘也许,轮回才是正确的…… 接受这样的结果,也未尝不可?’ 苏午低低地叹息了一声。 他的脊梁佝偻了下去,头颅深深地垂下。 “师兄。” 一个熟悉的声音传进了苏午的心里,他神色恍惚,抬眼看向那被肠道条索吞噬的一重重濒临破碎的时空,那时空中的模糊光影,在此时倏忽变得清晰。 黑火熊熊燃烧着。 珠儿置身于熊熊黑火之中,手捧着一团灿白的火苗,那一缕火苗又分化作数个光影。 李虎、青苗、秀秀从那一道道光影里走出,站在珠儿周围。 “我们已经商量好了。 师兄。”珠儿巧笑倩兮,泪眼朦胧,“这一次,就让我们为师兄做点什么——你也该有你的生活,师兄,从此以后,好好地活着吧……” 她话音落下,青苗、李虎、秀秀都向苏午轻轻挥手,作最后的道别。 苏午张了张口,徒劳地看着那被轮回之肠裹挟着的灶班众师妹师弟——看着她们化作一团团火光,聚集在了自己的脚下—— 变作几块缭绕火焰纹的石头。 他低下头去,喉咙里发出朦胧的声音:“师妹……” “从此以后,便再也没有天下道门,没有邪诡妖仙之说了——这却是天下道门中人的夙愿! 道兄,珍重! 贫道在此别过!” 光影中,邵道师、麻仙姑牵着丁隐,领着一众天王观弟子,向苏午躬身行礼。 他们身旁,站着北帝派的四个弟子,她们神色平静,向苏午跪地磕头:“师父,到我们报偿您再造之恩的时候了!” “这次重活,时日虽短,但我们再无遗憾!” “师父,祝您能长命百岁——” 邵道师、麻仙姑、北帝派几个弟子的身影倏又变作模糊光影,投向苏午脚下,将他脚下石柱又垫高数十层。 “我师!” “元!” “魔!” “尊师!” “若您走入太平世界,经过一个叫密藏域的地方,那里一定已是歌舞升平,无有人吃人,无有狗吃人,无有恶诡神佛的地界了! 请您诵持六字大明咒! 经筒转动一次,我等至心发愿,为您增寿一日! 我师,永不再见了!” 那一道道比血更红的人影大笑着,向苏午招手道别。 拜‘麻仙姑’为师的‘小河姑娘’俏生生站在血海恣肆的破碎时空中,她神色安静,背后浮现出一道扎着马尾辫,背着手,害羞地看着苏午的少女。 江莺莺化作虚幻的光影,飘游在小河姑娘身后。 她与小河姑娘一同挥手:“我也走啦,不要哭……” 莫名的、仿似窒息一般的堵胀感冲上了苏午的喉头,瞬间漫过他的鼻翼,他眼圈一红,却终于再也忍不住,落下泪来…… 无数模糊光影飘转在轮回之肠中。 似真似幻的女声一刹响起:“师兄,忘了罢……” “忘了罢……忘了罢……” “高上清灵爽,悲歌朗太空。 唯愿仙道成,不愿人道穷。 北都泉曲府,中有万鬼群。 但欲遏人算,断绝人命门。 阿人歌洞章,以摄北罗酆。 束诵袄魔精,斩馘六鬼锋。 诸天气荡荡,我道日兴隆……” “我道日兴隆……” 那些大笑高歌的道音倏忽飘远了,一阵阵虚幻的诡韵渗入轮回之中,化作青蒙蒙雾气,王梦龙站在青蒙蒙雾气里,向苏午低低叹息了一声:“哎……” 王梦龙目光看向别处。 苏午顺着他的目光,看到又一重破碎光影中,丹加、卓玛尊胜、阿姐、云霓裳在其中浮显身形。 “尊者。” 丹加双手合十,脸孔上的笑容惊心动魄,她的声音轻而细,像一湾清水流淌进苏午的心底:“关于此间的一切,尊者皆当作是一场梦吧…… 而今,尊者的梦该醒了。 虽然只是一场梦,丹加仍要感谢尊者,从我的梦中经过。 尊者,永别了……” 卓玛尊胜垂下眼帘,双手合十:“愿您平安喜乐。” 云霓裳向苏午挥了挥手,她想要说些甚么,最终却也甚么都未说出口。 阿姐看着泪流不止的苏午,她心疼地摇着手掌:“阿弟……别哭,别哭……” 她连同丹加、卓玛尊胜、云霓裳,俱化作一道道虚幻的光影,投向苏午的脚下,那劝慰苏午的女声,尤在苏午耳畔回响:“别哭,别哭……” 苏午抬目看向四周。 四下里空空荡荡——其实也并非空空荡荡,只是一个个陌生人从那些破碎时空中走出,向苏午行礼,与苏午道别:“苏先生,感谢您让我能回归本来面目,让我能与从前的家人团聚。 这样的‘永生不死’,并不是我们想要的。 我们也为您出一份力罢,苏先生,珍重!” “先生,珍重!” 在那声声珍重之中,许许多多居于轮回之肠中的人们骤地化为流光,投向了苏午的脚下! 苏午脚下那根石柱,在诸多故旧亲友化为柱石支撑之下,已经很高很高了,高过了半空,此下得到轮回之肠中数不尽百姓的支持,那根石柱便再度猛然拔高,向上不断升举—— 一重重肠道条索、一个个平行时空,便在石柱朝上不断拔高之时,被石柱攀越而过! 随着石柱不断拔高,苏午亦终于看到——在无数肠道条索、诸天轮回的尽头,还有一重时空——那重时空被无数肠道条索盘绕着,已经濒临破碎。 但在它破碎之前,至少内中无有任何诡邪妖仙的影迹。 此时苏午就离这重平行时空很近很近了,他只要轻轻一跃,就能落入那重平静的、不会有任何厉诡邪祟的世界之中,在那个世界里安静而平凡地走完自己的一生。 在百年以后,自身撒手人寰之际,整个时空亦将被三清之肠纳入‘轮回’之中。 世间就此再没有一个脱离轮回影响的时空了。 正文 1223、圣王(五) 诸天轮回尽头的那重时空,美轮美奂,像是一个被完美编织的梦境。 也或许,它本就是一重梦境。 苏午走入梦中,在梦境里过完一生。 梦醒之时,性命终结,梦境破碎。 但是,它终究是完美的。 在那个梦境里,苏午看到了自己原本居住的房屋,看到了小区里散步的父母,看到了在乡下的爷爷……他只要向前一步,就能拥抱这重梦境。 原本在他的一生里,亦有太多太多难以被补全的遗憾,他有许多许多期许,注定不可能全得到满足,而在此时,只要走入这个完美的梦中,自己的一切期许就能尽得满足,一切遗憾,尽得抹平! 他可以无病无灾地活到老死。 他可以奉养父母,陪伴爷爷,经历正常的黑发人送白发人的循环。 他皮相不差,若没有父母双亡的变故,性格也不会变得多么孤冷,一个幽默风趣、英俊帅气的青年男人,怎么会不受女孩子喜欢? 是以,他会找到一个漂亮贤惠的妻子,与她生下一双儿女,在经过一段岁月以后,于儿女的陪伴下,进入永恒的沉眠。 这一切,只要向上一跃,就能全部达成了。 这是真正的、完美的人生。 …… 这真的是真正的完美人生吗? 苏午看着自己脚下那一块块雕绘着种种纹样的石块——走入梦中,此间的一切,便与自己再没有任何瓜葛了。 珠儿、丹加、青苗、李虎、岳山师父、赤龙师父……自今时起,自身与她们永相诀别——难道这些人是自己的人生中可以随意被割舍的部分吗?! 至于今时,自己追求的究竟是一个‘完美的人生’——还是一个‘完美的世界’?! 苏午低头看着脚下的一块块柱石,他面露笑容,张口开声:“我想明白了。” “我的人生之中,不能没有诸君。” “你们组成了我的‘世界’。” “我不愿放下任一个人——我宁愿今时就死,亦不愿走入一个看似完美的梦中——会走入梦中的,是从前的苏午,绝不是今时之我! 假若此刻轮回裹挟天地,我无力回天——我便与诸位同坠轮回! 我们在轮回里死死生生,也好过我一人走入那温顺的梦中! 诸位! 你们发愿救我,我亦有回应—— 我要救你们脱离轮回! 我尚有一丝余力—— 若我不能救伱们,就让我们同坠入轮回之中,无有分别! 我来化作这天柱的最后一块柱石,我来将这轮回撑开一线裂隙——”苏午之声震彻天地,他的头颅连同脊柱紧贴着这由无数石块垒砌起的天柱,他的头颅化作柱石,他的脊梁支撑开天地,重重肠道条索轮盘倾轧而来,又被他撑开—— 圣者以脊梁支撑苍穹! 珠儿、青苗、丹加……一道道人影流着泪水,凝望苏午。 “师兄,不要……” “尊者,你走入那梦中,仍旧可以抓住最后一线机会……将一切重新来过……” 苏午看着那一个个故旧亲朋,他的头颅渐趋于石化,他干涸的嘴唇微微嗫嚅:“纵然能够重新来过……还能再与你们相遇吗?” 丹加眼中落下颗颗泪珠儿。 无数故旧亲友,尽皆红了眼圈。 “我不愿再重新来过了……” “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 苏午的头颅完全化作了一块石头,这块石头居于天柱之顶,竟令整道天柱在此瞬拔高了不知多少杖——这道巨柱耸立在重重轮盘之中,受重重轮盘奋力裹挟,却将重重轮盘撑开了一丝裂隙! 咔嚓! “再争一百年!” 苏午的声音传彻于轮回之中! 那重重轮盘间的裂隙,又被撑开一线! 轮回轰然转动,天柱层层倾塌! 堆砌成天柱的一块块石头化作人影,行将被裹挟入转开的轮回之中,但那‘轮回’之上,却有一道极细极细的裂痕——便是这一道极细极细的裂痕,引致一道接一道的人影在此瞬脱出了轮回! 青苗、秀秀、李虎、黑虎被抛出轮回…… 丹加、卓玛尊胜、云霓裳回归鬼梦…… 北帝派四个女弟子被抛出轮回…… …… 一道凤冠霞帔的身影濒临那道行将弥合的裂痕之时,她扯下头顶红盖头,露出一张姣好的面容。她扭头回望,看着那轰隆隆倒塌的天柱之顶,看着顶上那块巨石——一根根红线从她衣袖下游曳而出,倏忽间缠绕在那块巨石之上,意图将那块巨石也拉扯出轮回! 那块以苏午头颅化作的天柱顶石向下飞快坠落,在一根根红线缠绕住巨石之时,一重重血红轮盘骤自虚空各处浮现而出,覆盖住那块巨石,将它往轮回之中奋力拉扯——那块巨石在这个瞬间,陡然回转作苏午的头颅! 苏午张开双目,注视着缠绕在自己头颅之上的一缕缕红线,他忽然张口吐出一道符咒—— 因果神咒! 这道因果神咒贴附于缠绕他头颅的红线之上,那一根根红线刹那间分化出一丛丛因果丝线,延伸入轮回之中,从轮回之中拉扯出了苏午的其他部分! 红线接连因果丝线,牵扯出了一张苍白人皮,苍白人皮上浮现出一张没有五官的面孔,那面孔正对着诸天轮回,空白面孔上,亦开始浮现一道道不断盘绕的血红条索; 一副雪白骨骼从轮回中被拉拽了出来,骨骼缭绕赤金雷霆,滚滚雷霆聚成一面旗帜,旗帜一瞬间伸展开来,白昼重临此间。无边的白光遮蔽了诸天轮回一个刹那; 燃烧着熊熊金色火焰的血液,裹挟着一柄如白霜般的方天画戟…… 血肉脏腑包裹着一颗黑金的丹丸…… 苏午借助因果,勾连起自身的每个部分,于此瞬都运使种种手段,疯狂挣扎了起来! 他的头颅连接着一块块柱石,更是拼命地支撑着轮回,不让诸天轮回的死劫规律就此倾轧而下——在那崩塌了大半的天柱超脱相勉力支撑之下,苏午的血肉脏腑、皮囊、骨骼、轩辕血脉连同厉诡刑杀法性,接连从那道不断弥合的裂隙中脱离! 那丛丛红线缠绕着他的头颅,将他的头颅都拉扯至那道裂隙之前! 他转回头去,看向裂隙之外掀起红盖头的女子-柳飞烟,开口出声道:“我若就此离去,无人支撑轮回,轮回又将猛烈扩张,席卷世间。 我留在此间。 飞烟,请将此物带至轮回之外……” (本章完) 正文 1224、待到英雄在铁铸的摇篮中长成(一)(1/2) 柳飞烟伸手接过逐渐弥合的裂隙中投过来的一团物什,她将那团物什抱在怀里,凝望着将头颅抵在那道裂痕之上,致使轮回之肠的裂痕无法完全弥合的苏午。 她眼中涌出泪水,柔媚的面孔上却笑容灿烂:“小哥儿,这次总是比上一次情况要好上不少的……咱们总还是有机会成功,是不是?” “是……” 苏午低低地回应了柳飞烟一声。 他耷拉下眼皮。 整个世界陷入黑暗。 轮回之肠裹挟着那道无法被弥合的裂隙,在苍穹中盘转开来。 血红的条索疯狂转动——但它转动的速度,相比之从前,却终究慢了一线——轮回转动慢上一线,就是世间匆匆百年。 无数血红轮盘在苍穹中瞬间消去踪影,柳飞烟身影飘飘荡荡,落在了一片贫瘠而枯黄的土地上。 枯黄的麦苗横七竖八地倒在田垄间,像是一具具腐烂在田地里的尸体。 春天了。 生机却并未重回大地。 “嘎——嘎——” 几声凄厉的啸叫声由远及近,一只喙子黑漆漆的老鸹扑腾着双翅,飞过昏沉沉的天穹,落在不远处的一棵野槐树上。 那野槐树同样瘦骨嶙峋,在风中摇晃着没有绿叶遮蔽的树杈。 老鸹栖在枯树上,脑袋频频转动着,乌溜溜的眼睛里放出锐利的光,盯着那荒田里站着的红衣身影的一举一动。 柳飞烟低头看着自己怀里抱着的物什。 一个黑漆漆的骨灰坛被她抱在怀里,在她目光落在那坛子上的时候,那坛子倏地崩裂开来,一股青蒙蒙的雾气裹挟着一缕似有似无的因果线,在风中飘散开去。 飞烟注视着那缕倏忽化无的因果线,她被太阳映照在身后土地上的影子骤然变得通红,如一片红绸缎般,盘旋在空中,遮蔽在那缕因果线消失去的方向。 ‘喜漆’遮蔽住那片虚空的刹那,那片虚空之中,霎时生出一道道盘绕飞转的肠道条索——那些肠道条索在虚空间左右迂回、蜿蜒巡游,似是在找寻那缕因果线的影踪。 可惜一抹喜漆遮蔽住了那方虚空。 这一缕极浅淡的因果线,又不会令‘轮回之肠’对它投去全部的‘注意力’。 几道肠道条索巡游了几个呼吸,便又归拢向冥冥之中,顷刻间不知去向。 飞烟收束回‘喜漆’,那一缕浅浅淡淡的因果丝线从喜漆遮蔽之处飘荡而出,终于汇同那阵四散飘飞的青雾,投去了远方。 “总算未有负你所托。 小哥,我们各自努力挣命罢。”看着青雾与那一缕浅淡因果线飘散去远方,柳飞烟嫣然一笑,她转身走出脚下这依山势扶级而下的层层梯田,步上那条路边长着一棵野槐树的两山夹道。 “嘎!” 她临近那棵野槐树下的时候,栖在野槐树上的老鸦忽然短促地啸叫了一声,长着翅膀、裂开大嘴就朝她扑咬了过来—— 飞烟神色平静,艳红色的衣袖下,伸出一截皓白的手腕。她轻轻扬起手,张开两根手指,‘恰好’就夹住了那飞扑而来的大嘴乌鸦的脑袋。 那大嘴乌鸦霎时惊惶起来,拼命扑腾双翅,想要将头颅从她的‘两指山’间挣开,柳飞烟饶有兴致地看着这只扑腾着,比自己手掌都大了几圈的大嘴乌鸦,笑着道:“你找不着食儿了,便想拿我就食?真是只蠢乌鸦……” 女子抿嘴笑着,手势变幻,转而捉住了那只乌鸦的两只翅膀。 她像是提着一只鸡一样地提着那只脑袋乱转的大嘴乌鸦,站在山道口,远望山道下方没有人烟的荒村,摇着头叹息了一声:“大多数生灵都被卷入轮回之中,今下这地界又正是饥荒年景……你这样连死尸都可作食的鸟儿都难以为继了吗? 走罢,跟我到山下面的村子里头去,看能不能给伱找到些食物。” 手里的老鸹像是听懂了柳飞烟的话,未再挣扎。 她提着老鸦的翅膀,轻移莲步,往山下凋敝破落的村落走去。 苍穹灰暗,大地枯黄。 这一身红色嫁衣的女子,竟成了天地间唯一的一抹艳色。 女子衣裙摇曳,在临近野村的道路边,发现了一块蒙尘的界石,界石上分明写着‘离石界’三个大字。 “离石界…… 这当是晋地无疑了…… 晋地、饥荒、那件事快发生了……” 柳飞烟喃喃自语。 …… 吱呀,吱呀—— 一头壮若小象的青骡马托着堆放着一口黑棺材的板车,行在苍灰的天地间,一条窄路在它脚下铺陈开来,只能容三四人并行的小路,分野了一片开阔而广袤的原野,原野四面,又有群山山影朦胧,反过来将这一片开阔地包围起来。 这地界,却是一片山峦的平坦腹地。 “翻过了‘吕氏梁’后,便临近离石地界了,再继续往出走,就是汾州府一带。 天启四灾劫中的‘黑骑士’,便极有可能在这一带降临。 我们沿途走来,也见了不少大秦教的洋道士。 ——因为轮回的缘故,大多数生灵都被牵扯进了轮回之中,剩下的少部分生灵,却根本无从与那些非生非死的伪人抗衡,如此反倒会加快‘黑骑士’的复苏,毕竟那些洋道士便是以活人作为载体,提炼‘人类之银’,以此来祈求他们秘密宗旨之中的诸多神灵——其实就是厉诡,降临于人世间。 今时侥幸留存在轮回之外的人们,面临为数众多的洋道士……也不知未有身在轮回中,究竟是他们的幸事,还是不幸? ‘黑骑士’是如今四灾劫中,第一个复苏的厉诡,其必然要为后面的几个天启厉诡打开局面,是以应对难度必然极高,再加上现今有许多人被那些洋道士裹挟,说不定会招引来其他的厉诡,辅佐‘黑骑士’……咱们所面临的局面,必然更加困难! 我们必须要拼尽全力! 我们如果就这么输了,也就什么都没有了……也就辜负了师兄为咱们辛苦挣来的这一线机会。”大青骡行至一片被枯树遮蔽着的光影阴暗之地,它身后那辆只放着一具漆黑棺材的板车上,便倏忽显出三道人影来,三道人影身上有诸色火焰随风飘转。此时,坐在正中间的秀丽少女连连出声言语,她说过一番推测以后,就看向左边的那个女子,蹙着眉道,“青苗师姐,届时若是封押黑骑士,是将它以灶神法油炸了,还是……” “由师兄留下来的皮囊,容纳黑骑士。”左边那个周身被月白色火光笼罩的女子-李青苗,轻声回应着秀秀的话,“师兄打开裂隙,令我们偏偏出现在这春时闹饥荒的汾州府一带,更将他自身的四个部分拼力拉扯出轮回,正是为了让我们以他的肉身,容纳天启四诡。” “若是容纳了天启四诡……”秀秀神色微动。 “届时就是我们与师兄重聚之日了。”青苗转头看向那座漆黑的棺木,棺木之中,正躺着师兄的一副皮囊。 这时候,右边那道被漆黑火焰笼罩着,身影朦朦胧胧,时隐时现的人影,忽然化作一团黑火,投向了远方。 李青苗与李秀秀眼看着被漆黑火焰包裹着的‘珠儿残念’飞转向某个方向,二者相视一眼,李秀秀出声道:“附近有‘非生非死’的韵致聚集。 ‘大秦教’的洋道士来这边了。” “去看看。”青苗点头回了一句。 她话音落下,拉着板车朝前奔走的大青骡,忽然加快了速度,穿过小路,翻过几道山弯,朝着一处荒村奔行而去! …… 大青骡无声无息地停在了一道山梁子上。 山梁下方,一个已经荒弃多时的小村,此时被诸多穿着黑袍子的洋道士团团包围。 非生非死的韵致盈满了这片山谷,几乎凝成实质,那一道道黑漆漆的身影,默然站立于群山各处、倒挂在一棵棵野树之上、潜藏于阴影之中,从各个角度包围着这处山谷,阴冷的恶意便在四下里流转开来。 青骡马晃动着庞大的身躯,它原本牵引着的板车,此时随着它身躯晃动,就此从它身上脱落。 而那辆板车之上,不见了青苗、秀秀的人影,亦没有了那副黑漆漆的棺木。 大骡马所在位置的斜侧方,一棵野树下,吊悬着几个黑袍洋道士的身影,但它们纵然与这匹骡马-‘青儿’相距不远,却都好似未有发现青儿的存在一样。 青儿低着头,嘴唇翻动着,一口大板牙不断交错,像是在咀嚼着甚么。 它那双黑漆漆的眼睛里,燃亮三朵不同色彩的火焰。 大骡马将目光投向下方久无人居住的小村。 小山村里,几个穿着白袍、衣袖衣领间皆有金线滚边的洋道士,领着一群黑袍洋道士,从村落间一处半倒塌的马棚中走开。 领头的白袍洋道士,高举起一个襁褓。 襁褓中,响起婴儿响亮的啼哭声。 “无垢之婴灵!全由人类之银塑造的婴灵! 这是天启的预兆,这是天国的降示! ‘亡者审判’之序幕,黑骑士的降临,就在今日!”那白袍洋道士举着襁褓中的婴儿,高声啸叫了起来! (本章完) 正文 1225、待到英雄在铁铸的摇篮中长成(二)(2/2) “Amen!” “Amen!” “Amen!” 所有洋道士,看到那领头的洋道士主祭举起襁褓中的婴儿,尽皆啸叫了起来。 它们的啸叫声中,未有任何情绪。 冰冷而机械的呼喊声如黑潮般盈满了山谷。 山梁子上的大青骡嘴唇下一口大板牙叩击着,像是在咀嚼着虚无的空气,两个女子的交流声就在它的肚腹内隐约响起。 “没想到我们才来到这边,就直接撞上了大秦教祈求‘天启’降临的仪轨…… 那个婴孩看起来不像是真人,这是怎么回事?”秀秀有些惊愕地声音自大青骡肚腹之中响起。 青苗跟着回应道:“轮回之肠侵蚀了一段段时空,我们而今不过是置身于一时空的罅隙之中而已,其他人应该也和我们一样,各自置身于一个个时空的罅隙、‘冥冥’之中。 或许在当下这个时空的罅隙里,‘天启四劫’中的‘黑骑士’就会降临。 对这里的大秦教洋道士而言,我们就是那个不速之客。 至于那个婴孩……而今是伪人当道的时期,大秦教掌握了人世间绝大部分的权柄,活人无力与它们抗衡甚么,这样的世道里,发生天降妖孽的事情也并不奇怪。 那个婴孩没有一丝活人的气息,但它看起来却又像是活着的。 洋道士的首领说它全由‘人类之银’塑造,它很可能会成为‘黑骑士’降临的载体……” “黑骑士对应着‘饥荒’,不知道它的死劫规律会如何展现——先前红骑士降临之时,我们性魂尚且残缺,各自实力不全,在那个‘红骑士’的死劫规律笼罩之下,根本未坚持多久,就被它的死劫规律侵蚀。 若不是师兄当时出手,我们说不定就会彻底死在太行山中了。 这次我们都保全了性魂,各自的火神身都是最完整的状态——一定要抓住机会,将‘黑骑士’成功封押!”秀秀语气坚决。 “一定。”青苗道,“你我之火神身,相比珠儿而言,仍旧差上不少。 她得‘燧皇’青睐,薪火本身与你我就有很多不同。 这次就由她来驾驭师兄的皮囊,运用师兄皮囊中留存的力量,我们全力协助于她,秀秀,这样可以吗?” “嗯,就按照师姐说的办!” 大青骡腹内的两个女声各自安静下去。 无数黑袍洋道士,像是一棵棵树桩子一样,满山满谷耸立,从它们口中传出的冰冷啸叫声,而今亦尽数沉寂。 一副副薄皮棺材被搬运到了荒村中央的晒谷场上,几个洋道士掀开棺材,浓烈的尸臭边从棺材中喷发了出来。 数十副棺材中,摆放着一具具身躯各处皆有不同程度的残缺的尸体。 那些尸首肢体的残缺,看起来并非人为造成,而是天生如此。 其中大多数尸首,都是刚刚出生不久的婴儿,甚至于有些婴尸身上还垂坠着干瘪紫红的脐带! 众多的尸体漂浮在一层银光闪闪的液体中,如流动白银般的液体之中,不时浮现出一张张哀恸的人脸,那些人脸簇拥在一具具婴尸周围,呼唤着已死的、天生残缺的婴孩。 “我们今时付出诸多努力,终于为‘天启骑士们’的降临,做好了充足的准备。 这次降临的天启骑士,将得到足可以完整承载它的容器。”白袍主祭将襁褓中的‘无垢婴灵’放到了众多薄皮棺材围拢起来的中央空地之上。 那婴孩躺在黄土地上,四肢摆动着,口中发出咿呀咿呀的声音,好似是一个真正的、活着的婴孩,可它的双眼里流淌着白银般的液体,那般液体里浮现出密密麻麻的一张张人脸,在低沉叹息声中,所有人脸尽皆开口吐出一段段晦涩难懂的洋文,向神灵祷告:“我们在天上的父,愿人都尊你的名为圣。 愿你的国降临。 愿你的旨意行在地上,如同行在天上。 我们日用的饮食,今日赐给我们。 免我们的债,如同我们免了人们的债。 不叫我们遇见试探,救我们脱离凶恶。 因为国度、权柄、荣耀,都是你的。直到永远,Amen!” …… 所有洋道士尽皆在胸口画着十字,低头出声祷告,它们一向没有情绪的声音里,此时满是虔诚。虔诚的祷告声中,一副副被掀开的薄皮棺材开始颤抖。 一张张充满哀恸的人脸从盈满薄皮棺材的‘人类之银’中竞相浮现。 如同滚沸水液表面翻腾的气泡,密密麻麻的人脸挤满了液体的‘人类之银’的表面,它们簇拥在那一具具外表看似还未出现腐败迹象、实则内脏大多已经高度腐败的婴尸周围,一个个流淌着眼泪,张口吞噬着残缺的婴尸—— 棺木中的婴尸在这众多人面的簇拥之下,逐渐消无。 滚滚人类之银涨破了一副副薄皮棺材,在黄土地上铺陈,向着空地中央摆动着四肢的‘无垢婴灵’汇集。 无垢婴灵被液体的人类之银淹没。 它的身躯在如潮水般的液体里溶解。 山谷里,祷告声未有止歇。 无边白光盈满了山谷,白光在每个洋道士背后映照出它们的影子,它们的阴影化作一道道十字形裂痕,无数道裂痕竖立在一个个黑袍洋道士身后,犹如坟墓前的一块块墓碑。 天地间插满了漆黑的十字架,插满了一块块墓碑! 白光中的所有十字架,汇向天地中央,形成整个天地的墓碑! 那巨大的十字形裂缝中,亦传来另一个时空中,无数洋道士虔诚的祈祷声:“我们在天上的父,愿人都尊你的名为圣。 愿你的国降临……” 白光覆淹的大青骡打了个响鼻。 三道火光从它口中冲出,汇成三道人影。 李青苗、李秀秀看向站在中间的那个‘人’——那‘人’相貌英俊,丰神俊朗,体格高大,身形魁伟,‘他’浑身沐浴在熊熊黑火之中,此刹似是感应到了身边二女的目光,便向二女点了点头。 青苗与那人相视一眼,看到那人眼眶里盈满的熊熊黑火,她的心一下子空了许多。 她定下心神,抬目看向天地中央的漆黑十字—— 漆黑十字中,祷告声渐趋狂热! 黑色的裂隙里,隐约有灰暗的死亡气息流转。 ——借着那一缕缕暗淡的灰光,青苗隐约看到——还有许许多多洋道士,聚集在另一处地域,进行着一场同样的仪轨! 她心神一凛,陡然间明白了甚么! ——或许四劫在不同时空罅隙、冥冥之中,同时降临! 此念乍起之时,那漆黑十字裂隙里流转的一缕缕死灰气息,骤然被一道道血红的劫运气鳞交相覆盖、缠绕、绞碎! 轰隆! 这般光影,仅仅持续了几个刹那,黑暗便重新铺满十字裂隙。 天地中央的黑十字裂隙,倏忽倒垂! —— “我们在天上的父,愿人都尊你的名为圣。 愿你的国降临。 愿你的旨意行在地上,如同行在天上。 我们日用的饮食,今日赐给我们。 免我们的债,如同我们免了人们的债。 不叫我们遇见试探,救我们脱离凶恶。 因为国度、权柄、荣耀,都是你的。直到永远,Amen!” …… 北帝派‘玄济正本’四弟子,眼看着无边白光中的灰色十字裂隙,猛然间颠倒而下,‘初玄’-钏宝儿瞬时出声:“动手!” 她脚下生根,骤然从自身下腹丹田之中——密藏域‘脐脉轮’内,感应到一股磅礴伟力,骤然喷薄而上,盈满了她通身各处—— “嗡! 南谟拔噶瓦德…… 萨尔瓦…… 都尔嘎德,巴咧勺达呢——啰渣! 答他噶打雅,阿尔哈德……三木鸦三布达雅……耶梭哈。” 大日如来本尊大咒在初玄身外不断轰响,脐脉轮化为一层层同心盘结,不断向外扩张的赤金大日轮盘,这赤金大日之轮轰然转动开来,将磅礴伟力推转向另外诸重脉轮! ‘初济’-玉佳人腹脏之中,脏腑涌动磅礴血气,接续着那自初玄身上推转而来的本源伟力,刹那间转作不断运转的腹脏脉轮! 无数血盆大口环绕玉佳人周身,张口啃咬着天地间盈满的非生非死之韵致,将之转作‘秘藏’,调伏于她周身五脏六腑之中! 而滚滚秘藏、熊熊血气汇同那自脐脉轮中喷薄出的本源伟力,移转向‘初正’-小翠体内,她的心脏猛烈地搏动开来,一重心脉之轮围绕她的心脏缓缓撑开,一重重神灵牌位,尽在那心脉之轮上耸立! 熊熊薪火在初正身外燃烧,一个甲骨文的‘火’字在她背后聚集。 朵朵薪火簇拥着那个甲骨文的‘火’字,顷刻间形成一件火焰缭绕的大氅,披覆在初正的背上! 诸大脉轮继续推转! 所有力量流转过‘初本’-巧儿喉间‘天关之轮’,最终盘转于眉心脉轮之内! 她张口一吐,吐出了一颗黑金丹丸! 北帝派这四个女弟子,各自容纳了苏午的一部分血肉脏腑,却在无形之中,运转了苏午体内本有的诸大脉轮,此诸大脉轮贯通诸般威能,正可以抗御灾劫! 抱歉抱歉,今天第二章更得晚了。 因为想把天启四灾整合在最多七八个章节内,不至于把情节拖得太长,斟酌这个用了比较久的时间。 不过这章字数还是比较长的……吧? 正文 1226、待到英雄在铁铸的摇篮中长成(三) 嗡! 万劫金丹滴溜溜转动。 天地间奔腾着的、无形的劫运,簇拥在万劫金丹四周,在这个刹那变作有形——劫运如龙蛇、如长江大河盘转于万劫金丹四周,形成了包裹天地的漩涡,片片劫运鳞片覆盖在劫运旋涡之上,并由劫运旋涡盘转,交结于北帝派‘玄济正本’四弟子身上! 初本头顶陡然冲出一道符箓,那符箓之上,紫金雷霆蜿蜒而下,被她攥在手中! 她猛然挥动手中那一绺游丝般的雷霆—— 轰隆! 苍穹摇颤! 遍天之间,龙蛇并起! 滚滚雷霆顺着覆盖天地的劫运旋涡,倾盖向大地上那些发出狂热祷告声的大秦教洋道士,集汇向天地中央的倒垂灰十字! “嗡! 南谟拔噶瓦德…… 萨尔瓦…… 都尔嘎德,巴咧勺达呢——啰渣! 答他噶打雅,阿尔哈德……三木鸦三布达雅……耶梭哈。” 大日如来本尊咒在‘初玄’身外不断回响,密藏域本源伟力在她身外盘转成大日之轮,那赤金色、仿若燃烧烈日的轮盘向上举升,滚滚金焱向下倾淹,浇铸成一尊身若黄金所铸、散发无边光芒的佛陀! 佛陀面容与苏午别无二致! 他端坐于天地之间,如燃烧烈日一般的轮盘,成为了他脑后顶轮—— 一道道血红人影从那顶轮之中飘散而下,簇拥在这尊伟大佛陀周围,齐声呼喊:“世尊,此日月轮,可使堕落;妙高山王,可使倾动。 世尊所言,无有异也! 世尊所言,无有异也!” 血色人影聚成十二品莲台,更将那佛陀朝天顶托举! 那佛陀双手合十,他的形影在这一瞬间变得模糊,化作了一团流淌的金液,这团金液之中,传出一个密咒根本种子字:“嗡!” 这密咒根本种子字,瞬时扩张成一道完整的根本咒—— “嗡!吭恰嘛喇,瓦囊雅,梭哈!” 时轮金刚根本咒! 流淌的金液在这瞬间剧烈变化开来,演化出地水火风、空五行、日月此诸十相自在,排布于重重圆轮之中——大日如来本尊端坐于时轮坛城中央,四面其教令轮身化相‘不动明王’、忿怒相‘大威德金刚’等诸化相盘踞。 整座坛城轰隆隆转动开来! 坛城之外,大日如来密续本尊‘时轮金刚’张开二十四臂,环抱坛城——站立于大地之上的一个个黑袍洋道士,尽在这坛城运转之下,直接气化,瞬间化无! 雷霆滚过大地,烽烟漫淹苍穹! 诸重脉轮汇集来无边伟力,簇拥在那颗黑金丹丸四面,填镇向天地中央的倒垂灰十字,而后——倒垂灰十字中流淌出丝丝缕缕极细微的灰白诡韵,这经由苏午自身脏腑血肉爆发而出的诸般伟力,一一‘死亡’! 万劫金丹停止转动! 死灰色的人影驱策着灰马,踩踏着一具具死尸,降临于世界之中。 天地间盘转的劫运旋涡跟着止歇。 滚滚雷霆倏忽沉寂。 一切都在不可遏制地陷入到无边的死寂当中! ‘死亡’成了当下的主旋律! 方才感受到苏午脏腑血肉中那磅礴伟力的北帝派四弟子,在瞬息间便各自生出自身的力量正在无止境地跌退的空洞感,她们瞬间惊慌起来,眼看那道死灰色身影将死亡气息播撒在世间各处,一个个更不知所措! “唉……” 这时候,一声轻轻的叹息在四人耳边响起。 在那片一切尽化作死灰色的天地间,一顶艳红的花轿被几个轿夫抬举着,跟着一个衣衫朴素的女子,朝天地中央的倒垂灰十字走来。 “他的力量,这样强横。 镇压当下厉诡,已经绰绰有余。 你们缘何还要分散他的力量,各自为战呢? 如此令自身陷入险境之中,未免太过愚蠢……”花轿里的女声徐缓地言语着,北帝派四弟子看着那徐徐临近的红花轿,内心才生警兆,一道凤冠霞帔的身影已经走下了花轿,她身影微微一晃,下一瞬,就出现在了四女身前。 四女心神悚然,才要有所动作,一丛丛红线就从那‘新娘子’的袍袖下蜿蜒而出,将她们四人捆了个结结实实! 那看似纤细的红线,却比金丝铁线更加强韧,任凭四女如何挣扎,都无从挣开红线半分。 然而随着她们的奋力挣扎,红线却愈收愈紧了。 一缕缕莫名韵致从虚空中生出,化作一道道莹白手臂,按压在北帝派四女周身,也就摄拿住了她们各自的‘人道本源’——在那些好似具备塑化人道本源之能的白嫩手臂拿捏住四女之时,一重重脉轮竞相从她们身上脱落,在半空中聚集起来,形成一副血淋淋的、没有皮囊包裹、没有骨骼支撑的肉身! 这副包裹着五脏六腑的肉身,脐下丹田之内,黑金丹丸再度滴溜溜转动起来。 一层层劫运气鳞覆盖向北帝派四女周身,要将那些拿捏住四女本源的雪白手臂隔绝于外! 凤冠霞帔的女子见此状,一抬手,将虚空中飘散的‘女娲神韵’俱收拢了回来,她便以那一根根阴冷的红线拴缚着四女,转身看向自己身后跟着的那个一直埋着头、衣衫朴素的女子:“豆儿,你来运用你恩公的脏腑血肉。” “豆儿?” 听到这个称呼,再看那埋着头不与自己等人对视的女子体型,初玄似乎明白了甚么,她盯着那个女子,见其徐徐抬起头来,露出了一张自己分外熟悉的脸孔,“真的是你,豆儿——孙豆儿,你怎么和这红哀会的——” 孙豆儿神色复杂,未有回应初玄的话。 她抬眼看向那神色慵懒的‘新娘子’——红哀会哀主‘胡苏苏’,犹疑着道:“我并未真正拜在恩公门下,我怎么能运用他的力量……” “他传给你的根本符箓,今时可曾毁坏?” “不曾。” “那遍是了,符箓既在,他仍旧是你的恩师,弟子继承师父的衣钵,合情合理。” “可是……我拜在白纸娘娘门下,怎么夺取恩公的衣钵传承?我——” 胡苏苏转回身去,笑吟吟地看着孙豆儿:“豆儿,你是不是害怕我借你来操纵他的血肉脏腑,以此来达成自己的目的?” “你有这样忧虑,本也是正常的,我们这些阴沟里的老鼠,与他从来都是对立的。”胡苏苏摇了摇头,神色转冷,“但你今时若不照我说的去做,这四个曾经与你相依为命的姐妹,便要顷刻就死了……” 根根红线徐徐收紧。 玄济正本四弟子面露痛苦之色,但仍纷纷出声:“这是师父交托下来的大事情,豆儿,你投靠谁都无所谓,但今下最要紧事是封押天启厉诡! 若能封押天启厉诡,我们死也无所谓。 若是不能,保全我等性命,还不如让我等此刻就死!” 孙豆儿低着头,眼下的情势也容不得她多做思考,她只沉默了片刻,便定下了心念,重又抬眼看向胡苏苏:“好,就按照你说的办……” 她看着苏午的脏腑血肉包裹一颗金丹,散发出层层劫运气鳞,覆护住钏宝儿等人,连同自己也在那劫运气鳞保护之下——孙豆儿心中更生出一种愧疚的情绪来,接着向胡苏苏说道:“只是,我该如何运用恩公的力量?” “我来教你……”一缕红线自胡苏苏衣袖下游曳而出,缠绕在了孙豆儿手腕之上,胡苏苏看着苏午的脏腑血肉,声音变得柔软了许多,“这根红线会牵引你,让你知道你该如何做……” 几人言谈之时,那驱策着灰马遍处巡游的‘灰骑士’,背负倒垂灰十字裂隙,朝着众人奔腾而来。 他身后的倒垂十字裂隙里,显出无数洋道士的身影,那些洋道士耸立于大地之上,人头攒动,齐声诵念着晦涩难懂的经文:“我们在天上的父……” 白光在这个刹那,陡然铺满了倒垂灰色十字裂隙! 下一瞬,白光沉寂。 死灰色的诡韵盈满那道裂隙。 那裂隙之内,却也没有了众多洋道士祷念经文的声音。 —— 一望无际的大片田野之上,麦苗青翠。 微风吹过,麦浪翻腾。 就在这片广袤的原野上,无数大秦教洋道士汇集起来,仿似绿毯上的一大块黑色污迹,又像是绿野上的一汪黑色湖泊。 为数众多的洋道士,将一副副薄皮棺材堆在中央,那些薄皮棺材压倒了田垄间的一丛丛麦苗。 它们掀开棺木,露出棺木里尤在挣扎着、嚎哭着的一个个肢体残缺的活人! 白袍的首领洋道士取来一个个瓷瓶,从中倒出液体的人类之银,倾洒入一副副棺木之中。 远处的土坡上,两个身材健壮的青年人看着这一幕,都拧紧了眉毛。 左边那个眉毛粗黑、虎头虎脑、提着一柄漆黑苗刀的青年人开口道:“若要任由它们将仪轨彻底进行下去,招引来的‘天启之灾’恐怖程度,或许会更提升许多。 而且,许多无辜活人都将死在仪轨之中。 李虎,我们现在动手罢——我以‘祥羊’引这些洋道士堕落,令它们自顾不暇,只能举行残缺仪轨,尽快引来‘天启’降临,你来引动象升,于‘天启骑士’降临的瞬间,暂时将它禁锢住。 而后你我合力,封押这个天启骑士。” 相比起李黑虎而言,要清瘦些许的‘李虎’听得对方安排,低眉沉思了片刻,道:“好,那就照你说的来办!” “那我动手了?” “嗯,速战速决!” “好!” 话音落下,李黑虎身形猛扑而出! 他脚下劫影汹涌,铺张开去,化作一重重高逾十数丈的黑虎,闯入了那洋道士聚集之地,在那洋道士被重重虎山劫影分割开来,各自还未反应过来之际—— 黑虎手持黑刀,一刀扫落几个发现自己、朝自己扑杀而来的白袍洋道士之首级,暗红若岩浆般的诡韵从他周身弥散,燥烈而让人杂念丛生的韵致铺散在天地间! 天地骤作暗红之色! 暗红诡韵裹挟着黑虎的身影,令他在瞬间化作一道以羊头骨为首级,一身蠕动的黑衫,背后生长出六对染血羽翅的身影! 这道恐怖身影张开盈满沸腾岩浆的眼眶,眼眶里,浮现出污秽的、昏黄的倒垂十字烙印! “Satan!” “祥羊!” “Satan,Satan——” 田野间无数洋道士狂乱地喊叫起来! 它们的眼眶、鼻孔等孔窍之中,淌出污秽腐臭的血液,滚滚血液在它们脚下聚成血泊,一条条雪白而滑嫩的手臂便从血泊之中伸出,环绕着它们的双脚,将它们的身躯往那一汪汪血泊中拉扯——许多洋道士迅速沉坠入血泊之中,在血泊里长出弯曲的犄角,瞳孔化作昏黄之色——它们被‘祥羊’的死劫规律诱引着,就此走向堕落! 化为‘恶魔’的拥趸! 沦为‘祥羊’的诡奴! 仍有诸多洋道士,在祥羊的死劫规律侵袭之下,尽力维持,它们各自在胸前画着十字,再顾不得以人类之银杀死棺材里那些天生残缺的活人,一个个狂热地祷告起来:“我们在天上的父,愿人都尊你的名为圣。 愿你的国降临。 愿你的旨意行在地上,如同行在天上。 我们日用的饮食,今日赐给我们。 免我们的债,如同我们免了人们的债。 不叫我们遇见试探,救我们脱离凶恶。 因为国度、权柄、荣耀,都是你的。直到永远,Amen!” “Amen!” “Amen!” 在这狂热而虔诚的呼喊声中,一副副苍白十字架耸立于众多洋道士身后,所有苍白十字环绕着天地,于是天地中央,便也浮现出一道十字形的裂痕——那道裂痕耸立于天地之间,因着仪轨未能完成最后一步,是以尚未发生颠倒—— 黑虎此时抬起恐怖头颅,眼眶里的昏黄倒垂十字正对着天地中央的十字形裂痕—— 那十字形的裂痕猛然倒转! 在倒转过程中,化作苍白之色! 倒垂白十字,就此显现! ‘白骑士’于此降临! 如溺水之尸一般苍白的光芒,从倒垂白十字中流淌了出来,大地上的洋道士,身躯忽然肿胀开来,体内淌出汩汩血脓,那脓水向四下弥散,腐败了充满恶堕之诡韵的血泊,开始随处散播瘟疫! 正文 1227、待到英雄在铁铸的摇篮中长成(四)(2/2) 原野上,那些原本青翠的麦苗,而今完全化作苍白之色。 ‘瘟疫’就此传播,‘灾秧’已经埋下。 许多在大地上行走的洋道士,此下都化作了传播灾厄的‘秧苗’,它们身上飘散出一缕缕截然不同的诡韵,行将为人间引来更多的厉诡! ‘白骑士’的死劫规律,即是在人间传播灾秧,引来十字劫中更多的厉诡降临世间! 诸般诡韵于大地上绞缠,又被无尽的苍白色覆盖。 那倒垂的白色十字形烙印中,同样一身苍白,骑着白色死马的‘白骑士’从中奔腾而出——在它脱离倒垂白十字烙印的这个刹那,一副骷髅骨架手骨上缠着红绸带,蹦蹦跳跳地跃至高天! 骷髅骨架周身萦绕赤金雷霆,滚滚雷霆于它身后聚集成一面长逾百丈的赤金色豹尾旗帜! 旗幡摇曳一个刹那! 无穷的光明从那副骷髅骨架之上爆发而出,骤然间遮盖住了天地间似有蠕虫游曳的苍白诡韵—— 白骑士才从倒垂十字形烙印中脱离,便在这‘白昼象升’之中定住身形,它所携裹的死劫规律在白昼降临的时间里,无可遏止地陷入沉寂! 象升笼罩天地,天地中央的倒垂白十字都隐约消弭了许多。 大地上耸立着的、那一个个虔诚祷告的洋道士、陷入恶堕之中的洋道士,在此瞬一并被白昼象升覆盖,如同一根根木桩子一样竖立在原野上,根本动弹不得! “吼——” 所有邪诡尽皆沉寂之时,一声声虎吼震动乾坤! 明黄色的火焰从远处土坡上翻腾而下,一头头巨虎扑出焰流,冲入了那如树桩子般竖立于原野上的洋道士群中,将一个个洋道士点燃,焚烧成灰烬! 熊熊大火冲天而起,流转于天地间的苍白诡韵亦尽被烈火裹挟,转眼间烧作虚无。 李虎乘奔腾的焰流而来,抬眼看向高居于一座虎山劫影之顶的李黑虎,他高声道:“我试试以收魂米来收押此诡!” 黑虎手持黑刀,闻言看向四下禁锢住白骑士死劫规律的‘白昼’,他见此时白昼象升依旧稳固,未有被‘白骑士’死劫规律震碎的迹象,便点了点头:“好。若是不行的话,我们再想办法!” 听到黑虎所言,李虎笑了笑,并未多言。 他收摄来一缕白骑士的残余诡韵,将之就着大地上铺洒的骨灰,抟成泥丸,塞进了自己手中托着的一个黄铜虎头罐子里。 旋而从那虎头罐-五内罐的屁股后头,抽出一张纸条。 看到纸条上勾画出的一道道命纹痕迹,李虎顿时松了一口气:“看来洋人的厉诡,亦有相应命格。以收魂米封押这个‘白骑士’,应当没有问题!” “还是小心一些。”黑虎紧紧盯着那被白昼象升禁锢的白骑士,提醒李虎道,“猪子当时封押‘红骑士’之时,亦是费了好大一番力气。 我当时未见他运用灶神法来封押天启之诡…… 当下纵能以灶神法封押白骑士,但也须仔细验看,以免出现甚么纰漏!” 黑虎的话提醒了李虎,李虎神色肃然,点了点头:“我会多加留意。” 他取出一碗收魂米,依着五内罐给出的‘白骑士’命纹,称量出恰当重量的收魂米,将之摆在了一个土坡之上。 做完这一切,‘白昼象升’亦终于支撑不住,徐徐消解下去。 映亮天地的‘白昼’,如雪般消融。 苍白诡韵重新倾盖了天地,那冰冷死寂的苍白色光中,隐约中极细微的线虫蠕动着,在虚空中游曳,飘散各处,在大地间播撒‘灾秧’! 李虎与黑虎并肩站立在土坡之后,紧紧盯着着‘白骑士’,看着那道白色形影缓缓复苏,在复苏过程中,不自主地飘转向了他们前方的高坡。 一缕缕苍白诡韵聚集于土坡上的那碗收魂米中。 ‘白骑士’汇同那一缕缕诡韵,亦跟着扑入了那碗收魂米内。 瓷碗内的一粒粒生米,因白骑士‘浸没’入其中,顷刻间被翻腾的诡韵蒸熟,饱胀的米粒在瓷碗里堆得冒尖,一块块青绿的霉斑覆盖在熟米之上——即便李虎、李黑虎与那碗收魂米相隔数丈之远,仍旧嗅到了空气中高度腐败霉变的气味! 李虎眼见白骑士浸入那碗收魂米内,未再从其中挣脱而出,他神色一振,道了声:“成了!” 跟着就匆匆奔上土坡,临近那碗遍布霉斑的收魂米,想要将之捧起—— “竟然这般简单,就能封押与红骑士齐名的‘白骑士’?”黑虎跟在李虎身后,神色间尤有些迟疑——他对封押红骑士的情形记得清楚,虽然苏午当时并不单单是封押了红骑士,更将红骑士的死劫规律从厉诡本形之上剥离,但即便如此,红骑士乍然降临,亦令当时群聚于太行山中的大家都手忙脚乱,一时间进退失据。 未曾想到,而今距离封押‘红骑士’还未过去多长时间,再封押‘白骑士’时,就已经如此容易了! 或许是因为自己与李虎出手时机选择得恰好,瞬间杀尽了此间的伪人洋道士,不叫它们将仪轨彻底完成,如此也就导致降临的‘白骑士’恐怖程度、死劫规律,远远不如当初的‘红骑士’…… 也或许,白骑士本身的死劫规律便不及‘红骑士’那样直接,灶神法用以封押它,也是‘正中下怀’…… 黑虎眼看着李虎捧起那碗已被蒸熟的收魂米,心中的最后一缕疑虑就将消散之时,他忽然看到——自己脚下的劫影由黑转赤,这瞬间泛红的劫影淹没过李虎脚下,及至李虎脚下那微弱的劫影,在此刹都变得通红通红! “不对!不对!” 他连连出声,如岩浆般的诡韵从他身上爆发开来,倾轧向了前头的李虎! 汹汹诡韵淹没了李虎的身形,并未损伤对方分毫,只是在那岩浆焰流般的诡韵冲刷过处,于李虎身外,一根根细微的、几乎不可查见的苍白蠕虫都被祥羊恶堕死劫规律引诱,瞬间变成血红之色,坠入了岩浆焰流般的诡韵之中! “白骑士未被封押住,李虎,那碗里的诡没有沉寂!” 黑虎急声提醒李虎,拔步奔至对方身后—— 李虎浑身颤抖着,黑虎方才出手,亦未能阻止事态持续进展——一根根苍白线虫顺着他周身气孔,钻进了他的体内,他浑身毛孔中,都有苍白的蠕虫在风中徐缓游曳! 听到黑虎的厉声提醒,李虎颤抖着转回头去—— 他脸色苍白,就连双眼里都有一缕缕苍白线虫盘转着、蠕动着,渐渐填满他的眼眶,将他的双目都变作苍白之色! 他张开口,发出充满憾悔的声音:“来不及了…… 快杀了我,快杀了我!” 轰! 明黄色薪火从李虎周身气孔中喷涌而出! 但那熊烈的火焰里,亦有苍白蠕虫遍处游曳! 甚至于,那些苍白蠕虫在熊熊薪火里勾牵着、聚集着,隐约间变作了一个骑着白马的恐怖厉诡形影——白骑士如疫病一般依附在了李虎身上! 而李虎手中捧着的那碗收魂米里,亦有蠕虫在挣扎蠕动! 李黑虎眼见此般情景,瞬间头皮发麻——岩浆焰流般的诡韵从他头顶漫灌而下,将他变作顶着羊头骨、一身黑衣、背后生有六对染血羽翅的‘祥羊’,祥羊撑开双臂,猛然间抱住了李虎! 岩浆焰流般的诡韵顺着李虎周身气孔,钻进他的性意深处! 那副停在远处的骷髅骨架,在此瞬忽然间蹦蹦跳跳而来,它贴在李虎背后,李虎浑身血肉都好似猪油遇到了被烧红的铁筋一般,缓缓化开,缓缓将那副缠绕红绸带、遍体缭绕赤金雷霆的骷髅骨架包容了进去…… 一缕缕钻入李虎脏腑血肉内的祥羊诡韵,随着苏午骨骼被李虎身躯包容,而被逼迫了出来。 一道道焰流般的诡韵,带出一根根死去的蠕虫。 赤金雷霆在李虎遍身游曳着,最终聚集在他的双眼内,扯碎了其中游曳的一条条蠕虫——他眼里淌下腐臭的血泪,赤金雷霆聚成了他的眼仁。 “你情况如何?!” 李黑虎见李虎的情形似乎好了一些,连忙出声相问。 “白骑士被暂时封押了……”李虎面上浮现一抹笑容,“阁下驾驭的厉诡诡韵,连同师兄的骨骼,将白骑士封押在了我的体内——这下子也算因祸得福,它本要在我体内寄生,却正为师兄骨骼封押它提供了机会…… 不过我现下情况不妙……接下来便要请阁下将我封入棺木之中,留待以后与师兄在轮回里相见了。” “好!接下来一切便交给我! 你……安心休息就是……”黑虎答应下李虎的请托之后,李虎把眼一闭,整个人的活气迅速颓靡下去,转眼之间,已变得犹如一具活死人一般。 黑虎看着瞬息间就死寂下去的李虎,叹息了一声。 他将对方背了起来,走向远处山坡下的一辆马车。 马车上还停着一副漆黑的棺木。 远方残阳如血。 黑虎将李虎封入棺材之中后,远望那轮夕阳颤抖着、无可避免地坠入地平线以下,他心生茫然——而今虽然封押了‘白骑士’,但自己又该如何进入轮回之中,再见猪子? 自身如今都是身处于时空的罅隙、冥冥之中,这处罅隙之内,都无法确定是否有其他被抛出轮回之人的踪影…… 若不能尽早见到猪子,以李虎如今的状态,也无法在‘非生非死’的状态持续太久。 那便需要尽早为他找一块合适的葬地,令他能在其中渡过死劫了…… 正文 1228、待到英雄在铁铸的摇篮中长成(五) “天星冥暗,四季难分,农人依节气耕种,而不能收获谷稼,百姓守四时穿衣,而不能预见冷暖——这是妖孽降世的征兆! 这是‘天崩’之相! 值此妖魔祸乱,神州陆沉,人道颓靡之时,正该由我们来开天辟地,驭正气而灭邪佞,存浩然而去阴晦! 我辈读书人,在此时正该有一番作为—— 罗刹妖人,你干什么?! 放开我! 放开我!钟兄!快快救我——这怎么回事?你背几句诗词,就能令枯梅再开花——我慷慨陈词、我慷慨——啊!怎么一点用都没有?! 钟兄,别在那干看着了,我快死了!” 非生非死的冰冷韵致从荷花池中翻腾地如白银般的液体中飘散了出来,两个肤色苍白的洋道士按住人群中那个大声叫嚷、作书生打扮的清瘦青年人,押着他往盈满‘人类之银’的荷花池走来。那书生原本还慷慨激昂地言语着,吸引来众多与他一般被捉拿至此的百姓目光,可他一被洋道士捉住,立刻就原形毕露,恐惧地大叫了起来。 书生这般前倨后恭,贪生怕死的样子,未免有些可笑。 可当下众多百姓见那书生被押往由诸多白袍洋道士守护着的那方荷花池,一个个却都笑不出来,他们神色悲戚,有些妇孺更是忍不住哭出了声来。 众皆兔死狐悲。 这个书生接下来的下场,便是他们这些人不久后的结局。 此处原本属于富贵人家的园林里,树木葱茏,远山与近处的湖景皆被融入到了偌大的园林之中,也是个风景雅静的好所在。 然而,而今聚集于园林中的无数黑袍洋道士,却坏了此下的好风景。 遍处可见的尸骸、被圈禁起来的人们的悲泣之声,更令此下的风景陡然间变得阴郁而恐怖起来,原本雅静所在,此下更充满了阴森。 “我们跟踪这些洋道士多日,而今看来,终于要到收获之时了。 根据咱们收集而来的大秦教典籍所载,当下这些洋道士进行的仪轨,正是招引‘天启’降临的仪轨——此处又距离太行山不远……”绿树遮蔽的某个角落里,黑须道士与身旁面有雀斑的中年妇人言语着。 邵守善盯着那些洋道士的一举一动,他未有把话说完,但话外之意已然甚是清晰。 当初苏午正是在太行山中夺去了‘红骑士’的死劫规律,失却本来‘相杀’之死劫规律的红骑士,极可能仍在太行山及近周边地带飘飘荡荡。 而今,他们循着红骑士的隐约线索而来,就发现了在太行山下已成一股庞大势力,兴修了诸多大秦寺的这股大秦教团。 当下这些大秦教洋道士聚敛各地残余不多的百姓,在此下园林中进行的仪轨,正是招引‘天启’降临的仪轨,它们将招引而来的‘天启骑士’,很可能就是‘红骑士’! 素珏道人牵着婴初的手掌,她注视着那个书生被押往流淌着人类之银的荷花池,跟着出声道:“咱们再不出手,这个酸书生就要死了。” 邵守善点了点头,瞬时抽出腰间黄铜法剑。 利刃穿过皮鞘,发出沙沙之声。 麻仙姑与他同时动作,抽出了一柄隐约有国运龙气萦绕、化为青黑鳞片的法剑。 二人同声喝道:“动手!” 话音落地,二人身形拔地而起,偏将婴初-丁隐儿留在了树林里,他们高跃至两棵高树之上,就将给予园林里的诸多洋道士雷霆一击之时—— 一个长衫被洗得发白,身形高瘦,颧骨高耸的青年人走出哀泣的人群,向那两个押着方才叫嚷的书生,就要将书生投入荷花池中的洋道士喊道:“且慢动手!” 那两个洋道士闻声,竟真停在了荷花池边。 它们按住浑身哆嗦的书生,转回头,两张青白脸上,两双没有情绪的眼睛看向了走出人群的高瘦青年人。 青年人也是作书生打扮。 其颧骨高耸,眼窝深陷,从面相上看便是个孤冷性子,常人不易接近。 然而,此下他满面笑容,见押着那书生的两个洋道士、荷花池边低声祷告着的诸多白袍洋道士,俱向自己看来,他面上笑意更浓:“诸位,不若由我代替孔兄,首先投入那荷花池中,先替他去死,诸位以为如何?” 被孤冷青年人称作‘孔兄’的书生肩膀直哆嗦,他听到孤冷青年人的话,面上挤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钟兄,你——你也没有甚么办法吗? 那正气歌、天地浩然之气……竟、竟然是假的? 你诓我们的? 早知道如此,钟兄,我今天就不陪你来刺探敌营了啊——我我我、我真是作死!” 孔兄愈是言语,脸上的表情就越恐惧悲伤,最终终于连那一丝难看的笑意都无力维系,整张脸皱在一起,号丧一般地哭了起来! 钟氏青年对孔兄的哭嚎声并不在意。 他盯着那个领头的白袍主祭。 那主祭看着他,口里吐出僵硬的言语:“他想先死,就让他先死。这是他最后的心愿,父亲没有理由不满足他…… 先把他投入‘圣银’之中,让他的同伴第二个进去。” 白袍主祭话音刚落,钟氏青年就被人群里走来的两个洋道士按住了肩膀,对方伸过来的手掌冰凉冰凉,那般刺骨的寒意穿透了他的衣衫,在他双肩上留下苍白的印痕。 “哇!”孔兄哭得更加伤心了。 钟兄当下出声,也只是决定他们死亡的顺序而已,又不能让他可以就此免于被杀,被丢到甚么‘圣银’里当祭品了。 “孔兄,叫你当下遭遇如此劫难,实非钟某本愿。 不过,咱们这些人要是不主动冒出头来,它们也凑不齐进行仪轨所需的活人……”钟兄被洋道士们押到荷花池边,他在与‘孔书生’错身而过的间隙时,低低地言语了几句。 孔书生听到他的话,连哭都忘了,一脸震惊地看着他。 天下间国与国之间互相倾轧,便有国贼汉奸,但国与国中,皆是百姓生民,都是人——当下钟兄——钟黑脸偏偏要把大家带到这些不是人的罗刹鬼面前来送死,原来生人之中,亦有‘人奸’?! 一念及此,一股寒意从孔书生脚底直冲向他脑顶! 两个洋道士将钟书生按在荷花池边,转头看向不远处的白袍主祭,白袍主祭捧着一部厚厚的黑皮书卷,五官僵硬地点了点头—— 洋道士还未来得及动手,便见到一片绯红光芒从天顶挥洒而下! 那绯红光芒里,生出了一盏盏红灯笼! 红灯笼悬在园林上空,滴溜溜转动着——所有洋道士在这个瞬间,俱感受到无形的目光在未知之地注视着自己,它们身躯摇摇晃晃,一个个头颅脱离脖颈,飞向天空,化为了天空中众多红灯笼的一员! 绯红洒满园林! 那就要将钟姓书生推入荷花池中献祭了的两个洋道士,头颅亦无声息地脱离了脖颈! 几个白袍洋道士见此一幕,俱将手掌按在手中书册之上,它们口中传出低沉而阴森的祷文:“揭开第二印的时候,我听见第二个活物说你来! 就另有一匹马出来,是红的,有权柄给了那骑马的,可以从地上夺去太平,使人彼此相杀,于是又有一柄大刀赐给他……” 荷花池中的人类之银在祷告声中沸腾了起来。 一张张哀恸的人脸浮显于人类之银的水面上,非生非死的韵致在此间流动着,为此间每一个尚未被眼诡死劫规律摘取头颅的洋道士,披覆上一层肉眼难见的膈膜,帮助它们抗御着眼诡的死劫规律——那些已被摘去头颅的洋道士,胸腔里便传出狂热的祈祷声:“我们在天上的父,愿人都尊你的名为圣。 愿你的国降临。 愿你的旨意行在地上,如同行在天上……” 弥漫于天地间的绯红光芒,此刹变得愈发艳红,渐化作如血一般的颜色。 荷花池里的人类之银越发地滚沸,那些哀恸的人脸聚集在‘水面’上,渐渐交融,形成了一道红色的形影,那道骑着马的红色形影在人类之银中奔腾着、挣扎着,意图挣出荷花池——然而,似乎因为当下仪轨未能彻底完成的缘故,它如是挣脱着,却始终无法从荷花池中跃出! “献祭……” 这时候,白袍主祭抬起头来,它周身流淌着一层粼粼银光,银光里浮显出一张张哀恸人脸,那些哀恸人脸尽皆呢喃着,传递着不知是哪个存在的旨意。 临近钟、孔两个书生的洋道士,闻听这‘旨意’,便挣扎着在红光中迈开步子,朝钟、孔二人走来。 它们方才走出几步,身上流淌的粼粼银光便相继破碎,头颅跟着被无声息摘去,飘悠悠飞上天顶,化为一盏盏红灯笼! 它们的躯体只能留在原地,作虔诚而狂热的祷告! 钟书生见此一幕,看着天顶盘旋的那一盏盏红灯笼,他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直接自行跳进了那流淌人类之银的荷花池内! “不可!” “他怎么自己跳进去了?!” 在钟书生跳入荷花池的一刹那,邵守善、素珏两道人的形影几乎同时落在荷花池边,他们震惊地看着那落入荷花池中的孤冷书生,眼看着其被人类之银浸淹了——一种凶残而暴烈的诡韵骤然自荷花池中铺张而出! 天顶那些飘转的红灯笼里,有部分红灯笼后,竖立起猩红的十字架! 站在大地上的一个个黑袍洋道士,脑后亦立起十字形的血色墓碑! 无数十字架簇拥着天穹中央,天穹中央便形成了更巨大的十字形裂痕,那裂痕缓缓倒转——‘天启’降临! 如血般浓郁的红光从那道倒垂血十字裂缝中流淌而出,聚集成了骑着红马的无头骑士形影。 ‘相杀’的死劫规律,重新在这恐怖厉诡身上酝酿,继而往大地上覆盖而去! 邵守善、麻仙姑看着那道噩梦般的恐怖形影,俱是神色凛然! 那被倒垂血十字分割来的天穹中,一盏盏红灯笼滴溜溜转动着,往那无头红骑士的恐怖本形汇集、所有绯红光芒倾轧向了无头红骑士! 孔姓书生震惊地看着天穹中乍现的倒垂血十字,他纵然不是特别聪明,此下也明白了一些东西——就是钟遂钟黑脸跳进了荷花池里,把自己献祭了,才引致这个无头红诡的降临! 天地间尽作猩红之色! 身处于这危险的色彩里,孔书生内心惊惧更无以复加! 他忍不住喃喃低语:“做人奸竟要做到这个份上……这这这、这究竟是图甚么?” 孔书生脑海里还在回响此般疑问之时,一道道清光忽然重开了这淤积的红,化作一个个似乎汉字、又隐隐像是云芨符箓的文字,诸多清光文字散发出浩然之气,萦绕在了那无头红骑士周围,乍然间凝聚作一道道锁链! “正气!” 孔书生识得这蒙蒙清光究竟是甚么,他高叫一声! 声音未落,所有正气符化成的锁链,就将方才降临的‘无头红骑士’牢牢锁死,一刹那拉扯到了地面之上! 浑身淌落人类之银的高瘦书生爬出荷花池,手捧着一张皮卷,目视着那被锁链紧紧缠缚住的无头红骑士化作青红交加之光,瞬间聚集于自己手中皮卷之上,化作倒垂血十字的烙印! 天地间,猩红光芒乍然散去! 正文 1229、待到英雄在铁铸的摇篮中长成(六) 苍穹中飘转的一盏盏红灯笼倏忽间收拢在邵道师身周,在他身外密密麻麻排布。 他看着那个爬出荷花池的书生将那张昏黄的皮卷叠好了,收尽怀里,身外一盏盏血灯笼便跟着缓缓消散。 聚集于这处园林中的洋道士皆都被麻仙姑脑后飘散的丛丛黑发贯穿杀死,人们见此情况,不敢多在此地停留,匆忙各自逃散。 连钟书生那位友人-孔书生也都跟着人群逃跑了,不愿在此间多停留哪怕一个呼吸。 转眼之间,偌大园林内寂静下去。 现场只剩四个站着的人。 麻仙姑拉着丁隐,站在了邵道师身后。 钟书生的目光停留在丁隐身上,目不转睛地打量着这个小童子。 邵道师震骇于这个高瘦书生转眼之间就收押了‘红骑士’的手段,他亦不知这个书生究竟是敌是友,是以见对方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丁隐,眼神里便有了些丝戒备,向高瘦书生稽首行礼道:“未知阁下尊姓大名?贫道邵守善稽首了。” “果然是度厄真人,度厄真人之名,如雷贯耳!” 钟书生转眼与邵守善相视,他面孔上浮现些许笑意,眼神里有了些丝崇敬——邵守善却不清楚,这个名作‘钟遂’的书生,从前乃是以他作为人生目标,甚至是‘偶像’来崇拜的。 邵道师看着钟遂神色变化,心下松了一口气。 幸好当下这位书生对自身没有敌意,似乎也曾听过自己的名字。 那接下来总能好好沟通了。 “在下名作‘钟遂’,见过两位真人。”钟遂亦自报了姓名,向邵守善、麻仙姑躬身回礼道。 “不敢称真人,不敢称真人……”邵守善连连摆手,神色惭愧地道,“只是微末修行,怎敢妄称‘真人’?阁下称我作‘邵道师’就是,真人之名,贫道愧不敢当。” “我们追索这些大秦教妖人的行踪,一路至此。 亦是为了封押那天启之诡-红骑士,倒未想到在此间还有意外收获。 能遇着阁下这样的奇人。”麻仙姑见钟遂仍时不时往丁隐身上投来目光,她接过话头,向钟遂问道,“贫道观阁下先前作为,也是提前预备好了,要对大秦教招摄来的‘天启之诡’出手? 阁下手段高妙,贫道从前只在一位故人身上见过些许。” “故人……”钟遂看向素珏道姑,若有所思地道,“道长的那位故人,是否名作‘苏午’?” 麻仙姑闻言眼神讶然,她与邵守善相视一眼,都点了点头。 邵守善惊讶地道:“阁下与苏真人是——” “苏先生乃在下指路恩师。 我今时能走上正道,修成正气符,乃至于炼造‘诡狱’,皆因苏先生当时出言指点,为我勘破迷津,我所以能有今时之修行。”钟遂的态度更亲近了些。 他先前知悉邵道师身份后,对三人尤带着审视态度,今下因‘苏午’之名,他终于完全消去内心的戒备,指了指被麻仙姑拉着的小童子,与邵守善、麻仙姑说道:“在下从这个小童身上,感应到了苏先生的些丝痕迹…… 不知他与苏先生是何关系? 莫非是苏先生的爱子? 苏先生今在何处? 而今天象分崩离析,四时变化难测,昼夜交替不明,正该由苏先生这等奢遮人物、英雄豪杰,带领大家匡正天道,再造乾坤!” “这个小童名作丁隐,苏真人赐下道名作‘婴初’,乃是苏真人门下亲传弟子。 他之所以会具有苏真人的气息,此事说来话长,与‘轮回’有涉……”邵道师叹息了一声,向钟遂问道,“阁下可知轮回? 如今,苏真人便为救渡群生,陷入了‘轮回’之中。 我们千方百计追索天启之诡,亦因此诡或为苏真人脱离轮回的助力……” 邵道师将先前事情捡重点与钟遂说了一番,钟遂听完邵守善所言,感慨道:“在下未曾想到,当时与苏先生见面之后不久,他便要身履浩劫之中了。 或许,当时他寻着我,为我指明前路,亦是为了今时布局。 两位道长欲要如何容纳‘红骑士’? 在下可将此诡从诡狱之中解脱了,交由两位道长来将之封押,希望它能为苏先生逆反轮回,贡献一份力量。” “苏真人将自身血脉剥离出来,连同‘厉诡刑杀法性’带出轮回,由我等看顾着。 若阁下真能将‘红骑士’从那诡狱之中解脱出来,贫道想请阁下搭一把手,协助我俩,将‘红骑士’封押在苏真人的血脉之中。 待到苏真人肉身重聚之日,就是倾翻轮回之时!” “可以!” 钟遂点了点头,他旋而又似意识到了甚么,抬眼看向邵守善:“你说‘苏真人肉身重聚之日’……道长,苏先生莫非是分割了自己的肉身? 欲以肉身诸部分来封押天启四诡?” “正是如此。”邵守善道,“这是苏真人未曾身履浩劫之前,便定下来的计划。他在当时便计划将自身五分,以头颅缝合阴间诡怪,前去奔赴浩劫,自身其余部分则往各地去应对天启四诡的降临!” 钟遂沉默了下去。 良久之后,他出声道:“道长引苏先生肉身重聚之时,可否由在下为先生扶棺?” “我虽问明真人,但阁下之请求,真人耳闻之后,亦必会答允。” “好!” 钟遂身后浮现一道道清光。 清光之中,一个个正气符文字交相流转,伴随着犹如铁环碰撞的清脆响声,一个个正气符文字连成了一道道漆黑的锁链,如蛛网般往四面八方铺展,延伸入冥冥之中—— 于是,冥冥之中便有种威严气息流露而出。 一截截青砖砌造成的高墙在冥冥中若隐若现。 那些高墙上开凿出的窗户内,似乎有阴森目光穿透出来,隔着窗洞与墙外之人对视! ——高墙之内,就封押着一个个厉诡! 这还真是一座收押厉诡的囚牢! 邵守善感应着堂皇浩然的气息威压着冰冷的诡韵,在钟遂身后流转开来,他眼中异彩连连,向钟遂说道:“如若是能将这诡狱在天下各地铺陈开来,天下之间,便再没有厉诡祸乱人间,残害百姓生民了!” “没有那么简单……”钟遂摇了摇头,与邵守善说道,“这座诡狱,本身极其特殊,难以复制。想要在天下各处兴建诡狱,以而今国力、人力却是根本不可能。 而且,封押厉诡,终究是一时之法。 唯有真正杀死厉诡,才可以彻底夷灭厉诡之祸,福泽天下苍生!” 说到这里,钟遂眼中流露出一抹坚定之色。 “杀死厉诡……”邵守善听到这四个字,便觉得这件事距离完成还太过遥远,他摇了摇头,“厉诡从未被真正杀死过……想要杀死一只诡,又谈何容易?” 钟遂笑了笑,未有多说甚么。 对于如何杀死厉诡,他而今已有了些丝眉目。 然而像度厄真人这般人,想来也无法理解他的话。 将来若能与苏先生重逢,他倒是很乐意与对方分享自己的见解。 邵守善看着那些遍处游曳,深扎于冥冥中的正气符锁链,以及锁链交织缠绕下的一面面青砖墙壁,向钟遂问道:“阁下是如何炼造出这诡狱的?这……可能透漏贫道一二,若是不能,请恕贫道唐突冒昧之罪……” “这也不是甚么秘密,有甚么不能透漏的? 不过,诡狱本身并非由我炼造,实是我偶然所得——天象崩乱以前,康熙大兴‘文字狱’,我因此获罪入狱,在当时牢狱中修行正气符时,常隔着一个鼠洞,与隔壁一个老者‘辨经’。 那老者自言是佛门弟子,修‘地藏本愿经’,与我辩讲的也是甚么成佛须先成魔,救人须先救己那些说辞,我当时与他辩论,其实内心并未认真,只是觉得隔着鼠洞与一个老和尚辨经,倒颇有趣,是以每隔二三日便要与他辩论一场。 后来有一日,他辩不过我,因而大怒,竟顺着鼠洞伸过来一道道锁链,欲拴住我的手脚,叫我强听他的辩说,令我皈依佛门,我自是不肯,便以正气符相对,如此数个回合之后,反而拿捏了那些延伸过来的锁链,借助那些锁链,看到鼠洞对面囚室—— 彼处囚室,却像是居于另一重时空,隐在冥冥之中一般,令我感觉颇不真切。 而且与我隔墙辨经的和尚,也未在彼处囚室之中,我心生好奇,便追了过去——这即是诡狱的由来,我从此逐渐掌握住了整座诡狱,倒是再未见过那个和尚。”钟遂将诡狱的来历介绍了一番,转而道,“那和尚修行不到家,执著于‘名相’、‘实相’,但我又分明感觉到,他虽偏执成狂,但却‘究竟成佛’了一样……想来那和尚也是位异人,今时搜遍诡狱,我却再未能窥察到他的蛛丝马迹……” 听过钟遂所言,麻仙姑若有所思地道:“也或许那和尚本就是一道执念,只是阁下与他三番五次辨经,最终运用正气符……恰巧粉碎了这道执念也说不定……” “也有可能!” 钟遂深以为然。 随后,他以诡狱锁链牵引出‘红骑士’,与邵道师、麻仙姑相互配合着,将那天启之诡移转至苏午轩辕血脉之中,当场封押了起来! (本章完) 正文 1230、待到英雄在铁铸的摇篮中长成(七) 孙豆儿感受着苏午的血肉脏腑在自己身体内重新焕发生机,一种从未有过的力量感充斥了她的体魄。 她自观己身,看到自身脐脉轮内,一颗黑金丹丸轻悄悄地转动着,那金丹绽放毫光,映出了此时盘转在她体内的脐脉之轮—— 脐脉轮中,密藏本源力量浩浩汤汤,聚成一尊形影模糊的佛陀。 那佛陀双手合十,雄伟本源力量便向上推转,撑开了‘腹脏脉轮’,点亮了‘心脉之轮’,冲过‘天关之轮’,最终汇集在孙豆儿的眉心—— 她依从着这汇向眉心的无边伟力,忍不住张口发出雷音:“唵!梭!嘎呀!梭哈!” 轰! 靛蓝顶轮在她脑后聚化而成! 那顶轮朝天上升举,一道道靛蓝之光在顶轮之前又聚集成一尊浑身靛蓝,披覆彩衣,端坐于莲花座上的‘普贤菩萨’。 普贤菩萨化相结跏趺坐,双手合十,口中又诵出一道根本大咒:“唵啊吽!” 此‘普贤王如来’根本咒一出,无穷靛蓝光辉压过了四下里奔腾的死灰诡韵,在天穹中化作一道天河般的洪流,顺着普贤菩萨脑后顶轮,仍旧不断朝上举升! 滔滔靛蓝长河之尽头,一尊绿莲法床乘游于长河之上,一尊浑身靛蓝、坦身的佛陀坐于法床之上,脑后凝聚出充满生机的绿日顶轮! 绿日顶轮一经显现,普贤王如来左掌虚托——孙豆儿在此瞬福至心灵,张口吐出那颗‘万劫金丹’! 万劫金丹飘摇而上,在普贤王如来掌心滴溜溜转动。 以这尊‘普贤王如来化相’为中心,天地间被‘灰骑士’死劫规律所遮蔽的劫运,尽数由死寂转为活泼,由‘静止’转为流动,由干涸转为充盈! 大地之上,那些死去的野草疯狂生长,草丛里开出朵朵野花,散落在草丛中的一粒粒树种,就此生根发芽,长成参天之树! 一片森林就出现在了孙豆儿脚下! 那森林之中,渐有生灵活跃! 它们受天地劫运裹挟,在劫运中生生灭灭,却并非如先前一般,被灰骑士带来的永恒死亡,固定住各自的所有‘结局’! ‘绿日’充塞天地! 连天地中央的倒垂灰十字裂缝周围,竟都长出了丛丛野草! 耸立于大地之上的一个个大秦教洋道士,此时顶着一具具灰色十字架,尽皆身躯腐烂,融入大地之中,在它们腐烂的身躯之上,却生出了更多的植物,化生了更多的生灵! 无数墓碑般的十字架,此时也被大树与野草淹没了,整个天地在这个刹那都化作了一轮绿日,无边的生机化为有形的绿日,包容住了天地中央的倒垂灰十字裂缝,裹挟起了游荡在天地间的‘灰骑士’,将之完全禁锢! 嗡! 诸般异相消散! 孙豆儿身后浮现的‘普贤菩萨’、‘普贤王如来’化相,都尽皆消散于无形,她张口吞下那颗黑金丹丸,瞬时转回身去——原本牵扯在她身后的那根怨火红线,已在不知何时被收拢回去了,她身后空空如也,唯见到远处一片密林掩映的高坡上,钏宝儿、巧儿、小翠等四人正沿着高坡飞奔而下,朝自己这边跑了过来。 “豆儿!” “天启厉诡被封押了吗?” “你现在情形如何?” 转眼之间,北帝派四弟子聚集在孙豆儿周围,神色关切,连连向孙豆儿出声问道。 孙豆儿神色一时恍惚,看着原本的同伴们,犹豫着道:“天启厉诡已被我封押在恩公血肉脏腑之中……那红哀会的哀主怎么不见了?” “方才天地间遍是绿光之时,红哀会的哀主用以捆缚我们的一根根红线,便尽松开了。 她应是在那个时候隐去了身形,此时或许已经远去别处了……”钏宝儿-初玄蹙着眉,思索着向孙豆儿说道,“她……对咱们不似有甚么歹意的样子…… 能够封押天启厉诡于师父的血肉脏腑之中,也靠了她当时以红线牵引豆儿你,运使种种法门……这是为什么? 嘴上那么说,做的时候却偏偏又这么做……” “若非她牵引着我运用恩公本有力量,凭我自身运用恩公的力量,只怕根本无法在那天启厉诡手下支撑多久……确是她的红线牵引着我,叫我做出了种种正确应对,以至于最终能将天启厉诡封押在恩公血肉之内。”孙豆儿思索着先前种种,犹豫不定地道,“我从娘娘那里听说,红哀会的哀主生性残毒,以作践人命为乐——但她这个样子,又与柳娘娘所说的大相径庭了……” “红哀会本就是那样残酷的宗派。 咱们从前,又不是没遇着过加入红哀会的姐儿、哥儿,最后不是被生生塑成了泥胎,就是变成了浑身尸臭的恶鬼。 这个哀主能领着这么凶残可怕的一个宗派,本身怎可能是善类? 内中应该是另有隐情罢?”玉佳人-初济直言道。 “管她有没有甚么隐情? 人总是多变的,今时对你好的人,明朝就能捅你刀子,咱们又不是没经历过这样事……当下或许是那哀主良心发现,但也保不准她过会儿会不会后悔——咱们还是先脱离这里,等走远了,再讨论其他罢!”初玄摇了摇头,止住内心种种飞转的念头,吩咐着几个师妹,从高坡上推来一副漆黑棺木,令孙豆儿将自身包容的苏午血肉脏腑移入棺中封藏。 一行人就此离开这片密林,匆匆而去。 她们前脚才走,深林里随后就有血光氤氲,一顶大红花轿在红雾中飘飘悠悠,飞掠出密林,远远地缀在了几人之后。 …… 荒芜山村之中,燃起熊熊大火,焚烧干净村庄里遍地倒毙的大秦教洋道士尸身。 整个荒村在火中化为虚无。 大青骡迈开四蹄,从远处的山梁子上奔腾下来,将身后板车上的漆黑棺材,拖到了火光中的三道人影近前。 青苗提起一盏铁框灯笼,向旁边黑色火柱里的模糊女形人影招了招手,轻声说道:“珠儿,你先停在灯笼里歇息歇息罢,天启之诡已经被咱们封押了,你出了大力,好生休息休息,咱们之后还有许多事情须做。” 漆黑火柱里的模糊女形闻言,侧头往某个角落看去一眼。 青苗顺着她的目光往那角落里看了看,她面上浮现一抹笑容:“她不是坏人,当初师兄开辟‘背阴庙系’之时,她都出了一份力。 珠儿不要担心。 去歇息罢。” 听她如此言语,那黑火里的女形总算放下心来,陡地收束作一团火苗,投进了铁框灯笼中。 青苗将铁框灯框挂在板车车头,她旋而端起了地上三碗已经被蒸熟的收魂米,将三碗封押着厉诡的收魂米端到了板车车沿上。 秀秀走到板车车沿旁,粗眉看着车沿上的三碗收魂米,小声道:“这‘黑骑士’最后竟被撕成了三半…… 这可如何是好…… 被三分的‘黑骑士’,还能是黑骑士吗?” “若是不行的话,也唯有以开庙装脏之法,将三分的黑骑士拼合起来……只是不知道,这样被塑化作本教神灵的‘黑骑士’,是否还能引来‘天启’……”青苗亦是满眼忧愁。 ——她们方才连同苏午的‘元皇皮’,在‘黑骑士’降临之时,暴起出手,首先以元皇皮定住了黑骑士的死劫规律,继而将黑骑士直接一分为三,直接重挫了聚集在当下山村中的这支大秦教教团,算是迎来了一场大胜。 然而,大胜之后,青苗、秀秀又不免发愁。 此前担忧不能一战定鼎,是以三者出手都是拼尽全力,毫无保留——如此反而导致最后‘用力过猛’,将‘黑骑士’生生撕成了三份。 她们却不能如苏午一般,做一手缝合厉诡的好针线活,是以面对被三分的厉诡,便也发起愁来。 “两位姐妹…… 假若你们没有太好办法来缝合这‘黑骑士’的话……不妨让奴家来试一试?奴家倒是能做得一手好女红……”一身红衣的女子轻移莲步,从先前珠儿残念目视向的那处角落里显出身形,她眉眼弯弯,向青苗、秀秀细声细气言语着。 秀秀看着那一身艳丽霞帔的女子,一双秀眉顿时扬了起来。 李青苗看着对方,却点了点头,也温声回应道:“那便交给阁下来缝合‘黑骑士’了,我们手里没有趁手的针线,虽也能做一手女红,却无法用普通针线来缝合厉诡,不知阁下打算用何种针线来缝合这个天启之诡?” 听到青苗师姐的言语声,秀秀耷拉下眉毛,收敛了眼神里散发出的敌意。 一缕缕红线自虚空中延伸而出,在那一身红衣的柳飞烟周围发散着,她随手捻来一根红线,引那红线游曳向李青苗,笑着道:“我修行有一门法门,可将‘天愿’作线,以我意作针,如此缝合这个天启之诡,应当也没甚么不妥当之处。 姐姐可以验看验看我这针线,是否堪用?” 青苗闻言,果然探手捻起柳飞烟隔空‘递’来的红线,仔细验看一番,笑着点了点头:“以此来缝合天启之诡,作一时之用,已经足够了。” 随后,她与秀秀协助柳飞烟,将那被撕成三份的厉诡,再度缝合了起来。 事毕以后,黑骑士便被元皇皮包裹着,葬入了漆黑棺木之内。 柳飞烟擦了擦额头上的细汗,目光落在板车上那副漆黑棺木上,旁身边的李青苗说道:“姐姐,而今已经封押了‘黑骑士’,你们又该何去何从? 当下时空,根出冥冥,位居罅隙之中,说到底只是一抹时空留影。 就此往前走,大抵也脱不出这荒山野地,便会回转至原地……若在此间留候百年,冥冥之中,又不知会有甚么变数…… 说不得还未等到百年之期到来,‘冥冥’自身便先一步发生变化。 这处时空留影,也就跟着破碎。 身在时空留影中的我们,亦将与之同作飞灰——唯独剩下被封押的厉诡,重归于真正的时空之中,依旧到处作乱。” “师兄行事向来缜密,做一件事,必会为之留下诸多后手,诸般准备。 他要我们再争二百年,便是为了换来一缕挣脱轮回的变数。 今下我们依着他的安排做了事,他也一定会留下后手,等着接引我们。你与我们师兄未曾长久相处,不知道他行事风格,也是正常。”秀秀斜乜了柳飞烟一眼,她气愤于此人只与青苗师姐交谈,却完全无视了她,将她好似当作了小孩子,是以此下抓住机会,便专门拿话刺了刺对方。 柳飞烟闻言笑了笑。 她转眼看向李秀秀,对于这个女子,心里却没有甚么敌意。 哪怕对方专门拿言语来刺她,她亦无有丝毫愠怒之心,于是嫣然一笑,向秀秀说道:“我与小哥确实未曾长久相处。 不过当时亦是他传我法门,我借此才能感悟得‘神韵’之存在,继而领悟天怨人心勾连之法。 妹妹或许不知道罢? 当时我脱离轮回之时,他曾留下一些东西于我。令我将之带出轮回。 妹妹可知道,他交给我的是甚么东西?” “嗯? 是甚么东西?”李秀秀狐疑地看向柳飞烟。 青苗亦向她投去目光。 她掩嘴轻笑着,细声说道:“他将一缕因果,还有事关某个人的转劫之根本,交托给了我……那缕因果,及至那个未知之人的转劫根本,想来便是他准备的后手了。 或许不用太久,我们就能见到他的后手应验……” 秀秀看着柳飞烟,她张了张口,还想与对方辩驳甚么,但看那女子满眼温柔,根本没有丝毫与自己斗气的样子——秀秀忽然有些羞惭,低下头去,终究没了言语。 “如今只需留候在此,便能等来师兄接引我们的手段吗?”青苗向柳飞烟问道。 飞烟点点头,又摇了摇头:“奴家只是有如此猜测,但具体情形,奴家亦不能完全断定——不过,今时我们身在冥冥罅隙之中,除了在此间留候等待,却还有别的办法吗?” 她跟着叹息一声,声音又放低了一些:“不知其他人能否等得住……” “他们与我们一般崇信师兄,既然信重师兄,便一定能等得住。”青苗的语气反而变得笃定起来。 正文 1231、天兄(上)(1/2) “呼……” “咝……” 悠长的呼吸声在床上中年男人的耳畔响起。 他听到那阵不属于自己的、好似从极遥远世界传来的呼吸声,混沌念头里弥生的梦境摇摇晃晃着,终究破碎了。 他感应到了自己的脑袋枕在枕头上,身体平躺在床铺上,感应到了身上盖着的薄被褥,一些木头腐朽霉变的味道传进他的鼻孔里。 他清醒了过来。 耳畔那阵悠长的呼吸声亦在此时渐渐变浅,即将消无。 男人从床上轻悄悄坐起身来,注意力仍集中在那阵好似从另一个世界传来的呼吸声上,在那呼吸声行将消无之时,他的呼吸亦保持在了与那阵呼吸声同一个频率,两个不同的呼吸声叠合为一——他看到这间斗室之中,自己身周四下,一道道沟壑罅隙时隐时现。 有个极淡极淡的人影从某一道沟壑罅隙之中飘转而出。 他看着那道面目模糊、似真似幻的人影,方正的脸盘上浮现出笑容来:“感谢阁下带我于梦中畅游‘冥冥’,阁下交托之事,我记下了。” 那道似真似幻的人影向中年男人点了点头,便倏忽消散在周遭的沟壑罅隙中。 周遭的沟壑罅隙跟着失去影迹。 中年男人抬目看向斗室房门,房门在此时震动开来,一蓬蓬灰尘随着房门的震动,而在稍显阴暗的斗室里弥散开,门外响起一个焦急的男声:“仁坤!仁坤!都这个时间了,怎么还在睡啊?! 快起来了,今天是你‘沐浴神恩’的大日子,可别耽误了时辰! 仁坤!洪仁坤!” 洪仁坤听到门外的呼喊声,他站起身来,将满头乱发往脑后一抹,拿了根细绳随便扎好头发,几步到门前,拉开了门栓。 热烈的阳光从门外倾照进门外,正投射在门内那道高逾八尺的中年男人身上。 他敞着襟怀,露出板实的胸肌,一身宽大的长衫难将他的身形完全遮掩起来,以至于他块垒分明的腹部肌肉,此下都在衣衫下若隐若现。 “几点了?”洪仁坤皱着眉向门外那个显得矮小的青年人问道。 “八点了! 都八点了死扑街! 早课都结束了,还是我机灵,替你搪塞了过去——但是‘沐浴神恩’我可没办法替你遮掩啊,待会儿见到教士,你醒目一点啊!”矮小青年人抱怨不已,他看着中年男人那张方面之上仍旧挂着宽和的笑意,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沐浴神恩弄不好会死人的你知不知啊? 像你这样在沐浴神恩前一夜还能睡着的,我真是第一次见!” 洪仁坤听着矮小青年人絮絮叨叨的言语声,他低着头走出房门,身形朝前轻轻一挤,就将正挡在门口的矮小同伴挤到了一旁去。 他眯着眼睛,看向不远处那座尖顶的殿堂。 在那尖塔之上,正设有一座大钟。 此时于洪仁坤目光看向那座大钟之时,一阵钟鸣声恰好响起,连续响了八声。 仁坤转回脸去,笑着与矮小青年人说道:“现在才是八点了,沐浴神恩得在半个钟以后才会开始,你急甚么? 我们先去吃条肠粉啊……” “还吃肠粉?!”矮小青年人听到仁坤的话,再看对方那张满带温吞笑意的面孔,内心忽然涌出深深的无力感,“你先去大秦寺啦! 肠粉我替你买!” “也好,我要猪肉的。” “……行!快去吧!” 洪仁坤目送着同伴朝另一个方向匆匆奔去,他亦转身沿着这道狭窄的街巷,往阳光倾盖的巷口阔街行去。 窄巷里,污水横流。 有个年轻的胖子蹲在家门前,解开脑后的发辫,拿清水濯洗以后,又丢了一条毛巾在水里热湿了,转而伸进自己的裤裆里擦洗起来。 胖子见洪仁坤低着头走来,一边将胳膊转至身后,擦洗着屁股,一边咧嘴笑着与洪仁坤打招呼:“坤哥,又去念洋经啊?” “嗯。”洪仁坤抬头冲小胖子点了点头,也与对方招呼道,“又在洗屁股啊?” “嘿嘿嘿……”小胖子笑着忙活自己的事情去了。 洪仁坤从他身旁经过,便见到一个中年妇人气喘吁吁地站在自己门口,那妇人身前摆着几个大箱子,想来正是这几个箱子,方才导致她如此气喘。 她看到高大中年男人迎面走来,顿时眼睛一亮,忙不迭地冲洪仁坤抛着媚眼,同时连连招手,道:“靓坤,来帮我搬搬箱子嘛!” 高大男人笑着向她走过去,顺手往她挺翘的臀部上捏了一把。 妇人哎呀一声,嗔羞地瞪了他一眼。 他从妇人身旁经过,笑着摇了摇头:“不搬!” “哎呀! 你个衰仔!扑街啊!” 怒骂声如清风拂过面孔,不能在仁坤的脸上留下一丝一毫的痕迹,他走出这条狭窄的巷道,站在宽阔的街口,街对面以森森铁栅栏、苍白高墙围拢起来的‘大秦寺’在车水马龙中,却显得分外寂静,好似置身于另一个世界一样。 洪仁坤转身回望窄巷—— 在他双眼里,身后的街巷、一座座低矮的房屋建筑、嬉笑怒骂的左邻右舍们,都化作了缕缕黑烟飘散,留在那片荒芜大地之上的,只有一座座十字形的墓碑! 四下里的一切多不真实,唯有那座雪白的大秦寺没有任何虚幻,耸立在诸多十字架的簇拥之中。 此时,大秦寺院的铁栅栏门缓缓打开,在门前排着队的那些活人们,低着头、鱼贯走入铁栅栏门内。 洪仁坤穿过阔街,缀在队伍的末尾,随着人们往铁栅栏门中去。 那个先前喊门的青年人,此时提着一个荷叶包匆匆走来,‘他’没有眼皮的眼眶里流淌出血脓,鼻梁上几只肥硕的蛆虫奋力蠕动,随着他张口言语,一颗颗油黄的牙齿便在惨白的牙床上晃晃荡荡:“喏,肠粉给你买来了! 猪肉的,你今天得好好准备啊! 就算不能受神恩沐浴,也不要死在里面了!” “好,我知道了,阿亮。多谢你。” 洪仁坤接过那只荷叶包,将之摊开以后,就露出里面遍布腐疮的一截肠子,肠子里包裹着白花花的肉虫。 他看着这条‘肠粉’,眉头都未皱一下,张口就将之塞进嘴里,大口咀嚼着,把肠粉吞咽下肚。 吃过‘肠粉’以后,仁坤随手丢掉手里的荷叶,向旁边笑眯眯的看着自己的‘阿亮’问道:“你今天不去码头做工吗? 怎么还在这里呆着?” “今天和管事的说了一声,上午可以不用过去。 沐浴神恩是大事情啊,你要是成了,我给你庆祝,你要是没成,死了,我总得给你收尸!”已是一副腐尸模样的阿亮一笑起来,腮帮子上的肉芽便都跟着颤抖,他说过话后,似乎意识到自己说的多少有些不吉利,便又连忙补救道,“你不要担心啊,仁坤,沐浴神恩很少人会失败,我只是和你这么开玩笑的!” “我知道,我不担心。” 洪仁坤点了点头,伸手拍了拍阿亮的肩膀。 他看着阿亮被自己轻轻拍了两下,肠子就从破烂的肚子里漏出一截,他皱了皱眉,顺手帮阿亮把肠子塞回其肚子里,拍了拍对方的肚皮。 仁坤移开目光,向周遭看去。 遍地十字架。 遍地都是沐浴过神恩的死者。 排在大秦寺院铁栅栏门前的队伍往前缓缓地挪动着,未过多久,一个面色青白的男人就从寺院里走了出来。 有些排队者识出了这个男人,正是排在第一个进入大秦寺‘沐浴神恩’的人。 他们忙不迭地向男人询问起来:“兄台,兄台!别忙着走,里头情况如何啊?” “你沐浴神恩成功了吗?” “都有甚么仪轨,需要注意甚么?” 那男人也较和善,他听到排队者们的询问声,便停下脚步,一一为众人解答起来:“里头也没甚么稀奇的,教士们都很和善可亲。 我是成功了的。 到了里头,会有人指引你们该怎么做。 大抵就是会有三拨不同的教士,问你们各种问题,检验你们的‘神性’——你们照着各自的直觉去回答问题就行,回答不出来,就说回答不出来。 他们问了我四个问题,我三个都回答不上来。 但也照样通过了洗礼,可见能否通过洗礼,主要不是看回答问题,而是从别的方面……反正都不要担心,放心大胆地照着自己的本能来做就行。” 洪仁坤看着那侃侃而谈的男人,男人面上生出了一块块尸斑。 其身体内的活气正在飞快远走,已经是一具死尸了。 这时候,又有人向已变作死尸的男人问:“兄台,教士们都问了你甚么问题,你能不能跟我们说一说,好叫我们做个准备……” “那不行!”男尸立刻摇头拒绝,正色道,“便是要咱们没有准备去回答教士们的问题,这才是受洗的意义,若是我把问题都透漏给你们,你们提前做了准备,说不定就叫教士们判断不准了——那时候,说不定就得闹出人命了! 可不能说!” 男尸见众人神色懊丧,又道:“我虽然不能给你们透漏里面的教士都问了我什么问题,但我能告诉你们,问问题的教士一共有三拨。 第一拨是普通的、像我们一样的教士。 第二拨是神选的教谕。 第三拨是长着翅膀的‘天使’! 你们到时候认真应对就好!” 那男尸说完话,便再不停留,迈步从队伍侧方走过。 洪仁坤目送着他走过这条街,便收回了目光,看向那两道黑漆漆的铁栅栏门,门内的树木张牙舞爪,在此瞬好似都化作了一个个吃人的恶诡! 队伍里的人一个个走入铁栅栏门中,又在不久后,走出那座圆顶的殿堂,离开大秦寺院。 每有人走过铁栅栏门口时,铁栅栏门前聚集的人们,必然少不了要询问那人,在大秦寺内经历过这样的洗礼仪轨。 有人不肯透漏,有人匆匆走过。 但也有许多人停留下来,与排着队的人们讲说一番。 他们所说的经历,都各不相同。 有说自身只是在大秦寺里走了一遭,叫教士们看过一眼后,便完成了洗礼,成为沐浴神恩的人; 有说自己和第一个进入大秦寺里的人一样,被教士们问了几个问题,至于具体问了他甚么,他却不肯透漏; 有说自己进门以后,里头的教士便叫自己出去,待到自己出来性质时,已经完成了洗礼…… 种种说法,不一而足。 可见‘洗礼’并没有固定的仪轨,也没有甚么标准答案。 而洪仁坤看那走出铁栅栏门的每一个人,都已从鲜活的人,变成了一具具尸体,他从队伍最末尾走到了队伍前头,神色诚恳地与那排在最前头的男人说道:“兄台,可否容我先去参加洗礼?我在里面有甚么收获,一定第一个告诉你!” 正文 1232、天兄(中)(2/2) 排在队伍最前头的男人听到洪仁坤所言,一时有些意动。 然而,在这个时候,大秦寺院内,那座尖顶塔楼里的钟声却响了起来:“当……当……” 九声钟鸣之后,男人已经转了念头,其向洪仁坤摇了摇头,拒绝道:“老兄,不是我不愿意让你先去,只是我若答允了你,我就得排到最末尾去……大秦寺开放‘洗礼’的时间一向不会超过两个钟头,现下已经过去一个钟了,我怕答应了你,这次洗礼就轮不——” 男人话未说完,洪仁坤点了点头,打断了他的话:“我知道了。” “抱歉抱——”男人向洪仁坤点头道着歉,他才弯下腰,忽然感觉到一阵劲风袭来,紧跟着,他脸上就结结实实捱了一拳! 男人顿时眼皮乌青,抬起头,惊怒交加地看着那身量高大的方脸男人,像是在看一个神经病一样:“你、你干什么?! 你怎么打人? 这可是寺院门口!” 排着队的人们,眼见这场闹剧,一时喧哗了起来。 他们大都抱着膀子,冷眼看着队伍前头的情况,自觉就算队伍前头那两人打出狗脑袋,也绝对影响不到自己,是以都是一副看热闹的心态。 也有人觉得洪仁坤太混不吝了些,附和着出声指责对方几句。 待到洪仁坤朝那些指责自己的人投去目光之时,那些人又都安静了下去。 毕竟仁坤这个体格,在当下队伍里,能高得过他、壮得过他的人,并没有哪怕一个。 洪仁坤转回目光,看向那捂着眼眶的男人,笑着道:“寺院里的人不会理会外面的事情,老兄放心就好。 老兄可扛得揍?能吃我几拳? 要是不扛揍的话,还是尽快到队伍末尾去排着,免受太多皮肉之苦。” “你这人——蛮不讲理!”男人见四下里为自己打抱不平的人们都安静下去,他有些畏惧地看着洪仁坤,内心已有了退意,但又实在是悲愤难抑,便忍不住又与洪仁坤辩解了几句。 咚! 洪仁坤也不多废话,又给他右眼眶上来了一拳。 这下子,他两个眼圈便都乌青乌青的了,看起来倒也对称。 男人被打得眼泪都落下来了,也不敢再多话什么,连滚带爬地到队伍最后头排着去了,隔得远了,其才敢低低地咒骂几句:“恶棍!恶棍……真不讲理哦,这都甚么世道,叫这样的恶霸到处横行,哎呦,痛死我了……” 洪仁坤成功排在了队伍最前头。 铁栅栏内的黑袍红发洋道士就看着这一幕发生,却是不言不语,没有任何反应。 阿亮站在洪仁坤一侧,它未敢回头去看,却也知道身后那些人看向自己与仁坤的目光里,都包含着怎样情绪。 它心里有些害怕,小声地与洪仁坤说道:“仁坤,你这是做什么?你从前不是这样子的,干嘛抢别人的位子? 你得好好和人家道歉,下次再不能这么干了。 好人是不会这么干的……” “我这是救他。”洪仁坤转过头,眼神严肃地看着遍身腐烂的阿亮,向其说道,“我所行所为,皆是善举。叫他吃上两拳,总比看着他丢了命要好。 事急从权嘛。 这种事情,单靠解释是解释不通的。 不如直接上拳脚来得便捷。” “你你你——你打人,还是救他? 还是善举? 我——”阿亮震惊地看着洪仁坤,眼眶里流着血脓的眼珠子都滚落了出来。 仁坤随手接住其掉下来的眼珠子,又给阿亮塞回眼眶里,他的动作自然无比,好像从前就千百次地这么做过了一般。 周围人看他的动作,也只看出他拍了拍同伴的脸,根本未有看出任何异常——就连阿亮自己都未察觉出有甚么异常。 这时候,铁栅栏里守着的洋道士将目光投向了洪仁坤,洪仁坤神色坦然,阿亮倒是紧张地弯下腰去,向那教士躬身行礼。 “轮到你了。” 洋道士口中吐出生硬的言语。 洪仁坤点了点头,便往铁栅栏门里去。 “认真些啊,仁坤!”阿亮在他身后嘱咐道。 听到阿亮的声音,洪仁坤转回头去,看着那张遍布蛆虫的面孔,那张腐烂的脸又在他眼里变回了那个粗眉小眼的青年模样。 粗眉小眼的阿亮咧嘴笑着:“等你经过了洗礼,我给你庆祝!我支了十天的工钱!” 洪仁坤叹了口气,又走到阿亮身前,拍了拍他的肩膀:“阿亮,你是个好人。 可惜你连此岸都没爬上去,我想渡你生,却也没办法…… 工钱自己留着罢,有机会我再寻你喝酒。” 洪仁坤转身走入铁栅栏门中。 阿亮被第二个排队的人一下撞开来,他踉跄几下,稳住身形,腐烂的眼眶凝望着那道走入圆顶殿堂的身影——他未曾听懂洪仁坤的话,譬如对方说甚么没有爬上此岸,甚么渡自己生……自己当下不就活得好好的吗? 可他却听懂了‘离别’。 仁坤的话语里,已有离别之意。 “要去哪里呢? 我这次给你定了鼎香楼的席啊……”阿亮喃喃自语着,心里忽然有许多难过。 —— 洪仁坤步入圆顶殿堂中,穿过第一扇黑漆漆的门,门后光芒乍然而亮,身在无边白光中,胸前挂着十字吊坠的黑袍教士向他双手合十,冰冷的目光审视着他:“自吾身后之门走入,你可向沿途遇到的教士、教谕、主祭、天使,提问任何问题。 你是否具备神性? 皆在你的提问中。” 黑袍黄发的洋道士说过话,头顶就忽然涌出一簇火光,那火光将它点燃,令它化作了灯架上的一只蜡烛。 蜡烛熊熊燃烧着,遍及此下殿堂的光芒却在快速收敛。 黑暗凝聚成了铁墙,铁墙簇拥着一扇漆黑的门。 ——这扇门,即是方才那黑袍洋道士所称的,位于其身后的‘门’了。 洪仁坤走过铁铸的黑暗,推开那扇漆黑的门,门后无穷的黑暗向他奔涌而来,那广袤无边的黑暗,即是一位教士的皮袍。 脸色苍白、满头白发的洋道士被这黑暗的皮袍簇拥着,在洪仁坤的眼前变得无限大。 仁坤置身于这黑海般的皮袍包裹下,神色平静如初,他仰头看着那无限大、高过最高之山的洋道士,出声相问:“我无父、无母、无族谱、无生之始、无命之终——此乃与‘活着的父亲’的儿子相似。 此是宗旨中钦定的。 我是谁?” 听到洪仁坤的发问,那无限大、无限高的洋道士皮袍卷荡起来,他的皮袍化作了一面面黑镜,所有镜子尽皆映照出洪仁坤的身影。 那些黑镜中,亦只有洪仁坤的身影。 不曾映现出他的父亲、母亲,不曾映照出他的亲族,不曾映照出他的生之始,亦不曾映照出他的命之终! 无限大、无限高的洋道士忽又在洪秀全眼前变得无限小、无限矮起来。 与它相对的,便是洪仁坤变得无限高、无限大了! 洪仁坤接着道:“这无父、无母、无族谱、无生之始、无命之终,与‘活父’之子相似的,却是‘父’的大祭司。” “‘父’的大祭司是谁?” “作先锋的‘活父’,即照着——之名成为了永远的大祭司,就为我们进入幔内。 活父照谁之名,亦成为了大祭司?” 这三个问题串问下来,那无限小的洋道士终于不再保持沉默,它苍白的面孔上没有任何表情,四下黑暗里却翻腾着它惶恐的声音:“麦基洗德!” “麦基洗德!麦基洗德!” “我是谁?”洪仁坤又问。 “麦基洗德,麦基洗德,麦基洗德!”黑暗里的声音越发惶恐! “麦基洗德——先于活父以前,我先于活父以前,我可否为天兄?”洪仁坤笑问。 “天兄!” 称颂天兄之声传彻黑暗,那无限小的洋道士身躯一下破碎,它头顶涌出漆黑的火光,那火光将四下黑暗都蒙遮住了,叫身在黑火光里的人,看不清房间里的下一道门! 但洪仁坤置身于此间,却根本不用分辨方向。 他朝前行走,‘门’就在他的前方。 他推开门—— 空荡荡的殿堂里,只有一尊教谕的雕像。 那雕像置身于殿堂里,却如同置身于另一个阴沉的世界,它的目光从极遥远的阴沉世界里投射而来,落在洪仁坤身上。 洪仁坤却不与它对视,而是将目光投向了它身后的十字。 “十字何用?”洪仁坤问。 “活父在此十字上承受刑戮,此是活父为圣的明证,亦是活父降临人间的路标。”那教谕的雕像忽然张口出声,回答了洪仁坤的问题。 “活父因此受刑而死,此是封死我弟的枷锁,怎能成为它降临人间的路标?”洪仁坤复问。 教谕眼神变得愈发冰冷起来,它凝视着洪仁坤那张方正的面庞,反而向洪仁坤问道:“你欲如何?” “拿掉十字。” 洪仁坤答。 嗡! 那悬于教谕之后的十字骤然颤抖起来,就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了它,将它紧紧揉捏着——一阵阵漆黑的粉末从十字上抖落,十字缓缓探索,最终被那只无形的手彻底揉捏成粉末,完全消无了! 这下子,‘十字’真个被拿掉了! 轰! 在十字碎灭的一瞬间,那教谕的雕像也跟着破碎为灰尘! 殿堂内弥荡的灰尘里,传出诸多狂怒的吼叫:“异魔!异魔!异魔!” 这般狂烈的吼叫声,又被另一股微弱却坚定的声音压住了:“天兄!天兄——” 仁坤对这种种喧闹声俱置之不理,他横穿过殿堂,未在这明亮的殿堂里见到有任何一扇门户,只有殿堂中央有个泉池,那泉池中流淌着纯净的水液——他此下只要沾染一些水液,便算是沐浴过神恩,接受了洗礼,可以完好无损地从这殿堂中走出去了。 这是许多人梦寐以求的结果。 甚至于——洪仁坤如在这里沐浴过,他自身也不会如前面那些人一样,就此死亡,他仍可以好好活着从大秦寺院里走出去。 不知多少年来,他是第一个活着从大秦寺院里走出来的人! “天使何在? 我还有其他问题!”洪仁坤皱着眉,不满地向空荡荡的殿堂发问。 无人回应他。 不曾有天使降临。 他环视四周,忽然迈步走到了殿堂一面白墙前,攥紧了拳头,手臂上肌肉块垒坟起——一拳轰了出去! 正轰塌了一堵墙! 这下子,墙也作了‘门’! 正文 1233、天兄(下)(1/2) 洪仁坤走过第三道门。 门后银色液体如汪洋大海般弥漫,倾盖了他视野所及的任何方位,无数人影在这银色的海洋里若隐若现,随海潮聚散。 他置身于一叶扁舟之上,有个长着六对翅膀的白袍金发男人背向着他,摇动船桨,使小舟往银海深处驶去。 一圈圈圆形的光辉在那十二只羽翼的男人周围盘旋着,扩张于无尽银海之中。 一轮轮的光辉里,显出诸多黑袍教士、白袍教谕、四翅的神人、八翅的圣者、十二翅的天使的影迹,他们尽皆身无寸缕,遍布于一轮轮的光辉里,形成了一副恢宏的‘壁画’,人往那副壁画看去,便生出飞升天国的感觉来。 船上摆渡的十二翼圣者,将小舟停在银海中央。 那圣者转回身,载满银光的双眼注视着洪仁坤,向洪仁坤开声说道:“你不必经受洗礼,自可以从寺院中离开。 为表示我们的诚意,我可以满足你的一个心愿。 你有甚么心愿?” “甚么心愿,都可得满足吗?”洪仁坤好奇地向那天使问道。 天使木着一张脸,未对洪仁坤的询问作任何回应。 “我今之心愿,即是叫耶氏信黄老——”洪仁坤话音未落,那在船头摆渡的圣者,身形忽然化作一道炽烈的银光,往上一升举,带动一轮轮银白光辉高悬于这无尽银海的中央去——炽烈银光撑开双臂,在银海中央化作一道炽白的十字! 那银海里晃动的人影,那银轮光辉里出现的教士、圣者、天使们,齐声祷念起来:“我们在天上的父,愿你的国降临!” “我们在天上的父,愿你的国降临!” 在无数人影齐声的祷念中,那炽白的十字里,忽然浮现出密密麻麻的人影,那些人影眼神惶恐,隔着那炽白的十字,与十字裂隙外的人相视—— 他们多是金发碧眼、鹰鼻深目的异邦人,他们活在那炽白十字裂隙后的时空里,此时似乎感应到了甚么一般,尽皆惶恐地哭叫起来! 能够倾覆人的理性的哭叫声中,那一个个活在炽白十字裂隙后的异邦人,身躯尽皆四分五裂,滚滚鲜血从他们破碎的尸体里流淌出来,一缕缕银色的液体从血液中析出,它们迅速地汇集着,在那道十字裂隙之上聚集成银色的肉芽,肉芽聚化出皮膜,皮膜上长出五官、面孔、身躯、四肢—— 一个黑发的,戴着荆棘之环的男人出现在了炽白十字上! “救命!” “救命!” “救命!” 那个‘男人’疯狂地嚎叫着,它的嚎叫引来了飘荡的风向它卷荡而去,意图将它拉扯下那炽白的十字架; 引来了翻腾的银海向它卷荡而去,意图将它拉扯下那炽白的十字架; 引来了游动的光尘向它卷荡而去,意图将它拉扯下那炽白的十字架! 这座大秦寺院内外的每一根野草、每一块砖石、每一个生灵、每一个死者都听到了这嚎叫声,此间的万众苍生,尽皆忍不住,想要向那被钉在十字上的男人伸出援手—— 甚至于,洪仁坤自觉浑身的血肉在这个瞬间都好似不受控制了,竟要脱离他的意识,变作一滩血肉,每一滴血、每一块肉、每一根骨骼都试图向那十字上的男人伸出援手—— “溺于河中之鬼,也想拖死上岸的人?!” 洪仁坤看着那十字架上的男人,忽然张口发声。 随着他发声,那男人口中传出的呼救声一刹那寂静下去。 男人抬起头来,一双弥漫银光的眼睛里,两个十字不断颠倒转动,它凝视着小舟上的高大身影,干涸的嘴唇里发出冰冷刺骨的声音:“你——已上岸?” “我在岸上。” 一个苍老声音在洪仁坤身后响起。 这声音响起的刹那,至阳至正的金光凝作一个个云芨符箓,在洪仁坤脑后腾腾盘转,无边云芨符箓不断往他身后中央一点汇集而去,最终铸炼成一轮太阳! 纯阳至正、炼虚化实、去假证真的韵致从那轮太阳之上爆发了出来! 炽日之中,隐约浮现出一道广袖大袍的白发老翁形影。 白发老翁面容模糊,他的声音却响彻当下:“群阴剥尽丹成熟,跳小樊笼寿五年……我在岸上,已成阳神!” 轰! 赤日骤然爆发开来! 熊熊金焱摧开银海! 天与地刹那变作金与银分野的世界! 那汇向炽白十字上钉着的男人的一阵阵风、一道道光、一丛丛野草、一个个生灵、一个个死者……尽皆转回原地! 阿亮站在大秦寺院外,看到大秦寺院上方的天穹在此瞬被分作了两半——一半苍穹化为银海,银海翻腾,抟转于一道白色十字周围,一半苍穹化为金焰,熊熊大火周旋于炽日四下! “河中之鬼……也能远望彼岸。 彼岸之上,没有你的留影。 你在岸上,也不在岸上——” 炽白十字上的男人看着那一片汪洋火海,它眼中没有任何情绪,那副由丛丛肉芽聚集弥生出的身躯侧腹处,淌下一道道银白色的血。 银色的血液落入银海之中,却未与银海相融,反而在一瞬间抽尽了汪洋银海—— 一道闪发着炽白光芒的长矛拖曳着银色长河,向着熊熊金焱包裹之下的炽日、向着炽日之下的洪仁坤贯穿而来! 嗤啦! 天穹化作了一匹布,在此瞬间被长矛撕裂! “你比我都不如,只能靠着些寄托韵致的遗物耀武扬威,又神气甚么?”洪仁坤看着那长矛穿破了熊熊火海,直抵自己近前,他神色平静,扬声道,“弟杀兄,是否有罪?!” “有罪!”虚幻的、冰冷的声音自那戴着荆棘之环的男人身后炽白十字上响起,那副炽白十字猛然摇晃起来,一根根黑漆漆的铁刺从炽白十字上长出,贯穿了戴荆棘之环的男人周身——在炽白十字猛烈的摇晃下,一根根漆黑铁刺亦跟着不停摇晃,被这根根铁钉肢解了身躯! 炽白十字上的男人,变作一堆碎肉! 而每块碎肉之上,都浮现出它的面孔,继而又长成一个个与它一模一样的人,这一个个一模一样的‘它’,重新背负起了一具具不同色彩的十字,在天地间散播开来—— 在此同时! 洪仁坤头顶炽日,继续言道:“我在你之先,成为‘父’的大祭司,父的一切权柄,均应由我首先继承! 荣耀、权柄、国度,尽归于我——” 他的每一句言语,都在诸般世界时空间留下了痕迹,在‘岸’上留下了影子,他说的竟都成了真!于是——那在天地间散播开去的一道道十字,尽皆汇拢合一,又化作一道炽白十字,向洪仁坤映照而去,而炽白十字上挂着的男人,身形在这瞬间剥脱,回向十字后的裂隙中! 隔着十字的裂隙,它眼神嘲弄地看着承接炽白十字的洪仁坤—— 洪仁坤张开右手,那炽白十字便映照在他的右手掌心里,留下十字形的烙印黑痕,在这个瞬间,恐怖的诡韵倾淹而来,致使四下里的翻腾的火海尽皆沉寂,致使他脑后的大日不再转动,致使他体内流淌的血液、不断运转的五脏六腑,都缓缓‘凝滞’! 他神色如旧,在自身陷入彻底的‘凝滞’之前,猛然攥紧拳头,握住了掌心的十字烙印—— “呼……” “咝……” 在这一切都在飞快凝滞、连时空都凝滞的死劫规律之下,却有阵阵均匀的呼吸声在洪仁坤耳畔不断响起,洪仁坤面露笑容,他的思维顺着这一缕缕呼吸声,‘游’入了四下里看不见的沟壑之中——一道道沟壑在他身周飞快弥生,他的身形被那一道道沟壑包容,而此下的整片天地却在不断将他抛离——那些流动的、冥冥中的沟壑,裹挟住他的形影,游出了天地之外,游出了时空之外,游进了某个人的梦中—— 那昏蒙蒙无有天地分别的梦里。 一道模糊形影瞬间清晰,变作英拔雄壮的青年人。 青年人神色恭恭敬敬,向游渡而来的高大中年男人-洪仁坤躬身行礼:“多谢祖师。” “多谢小道友。”洪仁坤盘坐在梦中,闻言亦是面露笑意,向青年人稽首还礼——二者相互言谢过以后,整个梦境迅速坍塌! 那悠长的呼吸声,再一次响起了。 “呼……” “咝——” 顺着这冥冥的呼吸声,洪仁坤再次游入一道道沟壑之内,顺着那一道道沟壑,行至一处时空的罅隙里! 正文 1234、汇聚(2/2) 苍山如海,残阳如血。 狂烈的风在山间肆虐,掀飞了草庐顶上的茅草,将一根根草茎撕扯得漫天飘散。 那草庐之下,身材魁梧、虎头虎脑的青年人守在一盏油灯旁,在他身形一侧,还摆着一副漆黑的、已被掀开的棺木。 黑虎撑开双臂,脚下劫影聚化成一头头猛虎,充塞于整个草庐之中。 那些老虎围拢着他,亦将笨木桌上的油灯簇拥起来,以各自的身躯阻隔着山间的横风——他们守护着的那盏油灯,灯火微弱,李虎的身形盘旋于灯火之中,若隐若现,时有时无。 呜! 此时,又一阵狂风吹刮而来,这本是天地自然间生成的风,却吹刮得踞坐在油灯周围的几头猛虎周身皮毛颤抖,竟在瞬间化作了一道道模糊形影,就此被恶风吹刮消散了去! 李黑虎心头一惊,立刻拿双手捧起了那灯盏里的火苗,只在指尖露出些间隙,令火苗能接触到空气流通,不至于熄灭。 呜呜呜呜—— 天更黑了。 山间的风越来越大。 渐渐有疯狂的嘶吼声、冰冷的死气在山间流动起来,那一缕缕死气无可阻隔地渗透进了李黑虎的指缝里,顿时搅扰得他捧起的那朵火苗猛烈摇晃着,越发地微弱了。 “不成了…… 我怕是不成了……” 那朵火苗里,李虎的脸色亦随着火苗微弱下去,而变得越发惨白,他身后渐渐浮现出一副白骨骷髅的影子,他摇头向捧住火焰的李黑虎说道:“黑虎兄弟,须得劳烦你来守护师兄的骨骼,将他的骨骼,连同天启之诡,带回轮回之中了…… 我应是撑不到最后了……” “还有办法,你莫要灰心! 飞熊待你甚厚,视你若手足兄弟,对你关爱有加——我和你一同封押天启之诡,最后却是我活了下来,反而叫你送了性命,他会如何想我?! 李虎老弟,你且安心,我拼尽全力,也要护住你一条命在!”李黑虎有些焦急地连声言语着,他背后背着的那个掉了半颗脑袋的破布娃娃,在这瞬间拔升而起,化作一道接天连地的女形,这道女形面容娇媚,朝着天地间奔流的死气伸出了手—— 那些死气里传出阵阵呢喃声,在这个瞬间尽朝着‘红修女’伸过来的手掌汇集着,朝虚幻的天国中游渡! 天地间奔流的死气瞬息间消敛了许多。 黑虎双手捧住的那团火苗,未再受到死气侵扰,终于未再继续变得衰弱。 但那阵阵横风仍旧肆虐在山野之间,发出凄厉的嘶嚎之声,至今没有止歇的意思,李黑虎也不敢放松分毫,立刻招引劫影,再度盘踞在自己身周,他全神贯注着,随时准备应对下一次意外的发生。 火苗里,传出李虎的声音:“黑虎兄弟,你当下总须先做好准备——我以火神身来容纳天启之诡,却难以彻底压制此诡,便导致自身的火种愈发衰弱,便似一个人自身寿数被削去了许多,外来的汤药,补品,哪怕吃进去再多,也于事无补的。 外力对于我的火神身而言,不会起太大作用了。 今下能阻住这一阵阵天风,一股股死气,但接下来死气、天风出现的频率会越来越高,总会有你支应不过来的时候…… 我知我自己情形,而今若非是与兄弟你联手,只怕我的下场会凄惨些,说不定都无能完成师兄交托的事情了,我今时死在此地,师兄知道,也绝不会怪罪你甚么,你放心就好。” “哎……” 黑虎亦知李虎所言属实,他无奈地哀叹了一声,低沉地道:“我心里早有准备,你放心就好。若真是事不能为,我会以大局为重。 但在此之前,我还有余力帮你,若是袖手旁观,我于心难安。” 李虎闻言,便也未再劝告对方。 黑虎全神贯注,准备着迎接下一次死气天风吹袭而来,而在此时,一阵微不可查的涟漪自冥冥中浮掠而出——若在寻常时候,这细微波动李黑虎也不会在意,但今下情形特殊,他不敢放过任何一丝异常清醒,是以在感知到那阵涟漪泛起之时,黑虎身上汗毛乍起—— 他身后有血红岩浆诡韵淌落,刹那聚集成一个羊头厉诡之形! 那羊头厉诡抽出黑虎背后八尺黑刀,朝着涟漪弥漫的那片虚空斩切了过去—— 李虎火神身衰弱之时,会引来死气天风、种种盗火之异劫频频降临,李黑虎已与死气天风接触过,对于‘盗火异劫’如何降临,他却并不清楚,李虎本身也不清楚,是以他当下也唯有集聚精神,一旦遇到任何异常,统统当作降临的‘盗火异劫’来处理! 唰! 黑刀瞬间斩出! 无数人头啸叫着,从刀刃上飞旋而起,扑向了涟漪荡漾的虚空! 那虚空之后、冥冥之中弥生的涟漪,在此刹忽又消敛无踪。 紧跟着,一人冷哼之声忽自李黑虎身侧响起——黑虎心中警铃大作,刹那断喝出声:“谁?!” 嘭! 他嘴里才吐出一个字,就觉得自己屁股上结结实实地挨了一脚。 那一脚把他踢得一个趔趄,向前扑去——他还护着掌心里的火苗,脑袋里还未弄清楚当下是甚么情况,又一巴掌‘啪’地一下打在他脑门上,打得他翻了几个跟斗! “这异劫竟如此可怖!” “坏了!” 待到黑虎爬起身来的时候,他掌中早已不见了李虎的火神身影迹! 他心里正自悲恸之际,忽然有一只手从虚空中伸出,拽住了他的衣领,就将他提摄到了一道道虚幻又真实的沟壑深处! 一道高大身影背对着他,正捧着一团火苗! 方才那般好似地痞无赖般踹人屁股、打人脑壳的动作,好似与那道高大身影毫无关系。 —— “来了。” 大青骡停在荒野之上。 身后拉着的板车上,堆放着一具漆黑的棺材。 两道身影略微有些虚幻的女形,簇拥着一身红衣的柳飞烟,坐在车沿上,柳飞烟垂着眼帘,原本正在思索着不知甚么事情,此下忽然眉毛一扬,看向身后某个方向。 她旁边坐着的秀秀、青苗亦都将目光看向身后。 身后一片虚空中,隐约有涟漪弥漫。 柳飞烟目视着那方虚空,巧笑倩兮:“当时小哥曾经托我将一位前辈的骨灰坛,连同他的一缕因果带到轮回之外来,而今我感应到了他的因果痕迹。 我先前与你们说,小哥一定会留下后手,接引身处于冥冥罅隙、时空留影中的我们——今下就有人来接应咱们了……” 伴随着她的说话声,三女目光投向的那片虚空里,霎时浮现出一道道沟壑。 身形高大、面庞方正的中年男人站在沟壑之中,他手里托着一朵火苗,一脸正气地看向板车上的三个女子,开口道:“过来罢!” 在这位中年男人身后,李黑虎像是鹌鹑一样地缩着脖子,站在彼处。他看了看板车上的三女,又目光畏惧地看了看中年男人的背影,一时间欲言又止。 李青苗看到火苗里浮现的李虎身影,先向中年男人躬身道谢:“多谢前辈,搭救我们师弟。” 中年男人摆了摆手,道:“小事而已。” 三女连同大青骡、黑棺被裹挟入冥冥之中。 她们置身于冥冥之内,好似乘着一叶扁舟般,遨游于沟壑坎坷之中,而那沟壑坎坷之外,有一重重血红肠道条索盘绕聚集,形成了一面巨大的轮盘。 无数肠道条索之中,一重重时空相互叠合,不断经历着‘轮回’。 “黑虎兄弟,可还安好?”李青苗向身旁的李黑虎问候道。 “我没什么事情。 倒是李虎老弟,先前与我联手封押天启之诡时,不慎被那天启之诡所趁,以至于今下火神身衰弱。若不是……若不是……”李黑虎见那面庞方正的中年人转过头来,似不经意地瞥了自己一眼,他顿时头皮发麻,赶紧道,“若不是这位前辈搭救,只怕李虎性命危矣……” “虎师弟火神身修行不到家,黑虎兄弟与他联手封押天启之诡,想来也操心不少。 不论如何,做师姐的,都代他多谢黑虎兄弟了……” 李青苗又向黑虎行礼道谢。 黑虎慌忙推辞。 柳飞烟在旁看着二人的动作,又想及方才李黑虎不经意间投向那位前辈身影时的古怪目光,她唇角翘起,莞尔一笑。 想来是李黑虎一路上,没少受那看起来一脸正气的前辈的捉弄。 众人乘游于冥冥之中,一阵阵悠长的呼吸声,始终响在众人耳畔,未有止息。方脸中年男人带着众人越过重重沟壑,继而潜入某处时空罅隙之中—— 天与地在众人思维里一瞬间就有了概念。 湛蓝苍穹下,大地上阡陌纵横。 李青苗看到邵守善、麻仙姑拉着丁隐,旁边还跟着一个面容阴沉、背着书箱的青年人,她不知这是甚么情形,第一时间未有招呼出声。 这时候,那行在阡陌间、走起路来身后书箱一晃一晃的青年人忽然抬目看向虚空——他双眼里浮现出一道道由云芨符箓与汉文糅合而成的方块字,那些字迹显现的刹那,李青苗等人所处的冥冥罅隙,便被彻底地映照了出来! 立在前头的方脸中年男人脑后瞬间盘旋起一轮赤日,苍老声音从那轮赤日之中炸响:“天!丁!震!怒!” 轰隆! 一尊遍身穿就黄金甲的巨灵神,手持辉煌夔天大斧,一斧头劈向了阡陌间背着书箱的青年人! 这人是敌人? 青苗、秀秀见此声势,心神瞬间都紧张了起来! 她们见那位前辈乘游冥冥如闲庭信步,已将对方视作了层次极高的大能——当下这位大能却对一个看似平平无奇的读书人如此严阵以待,岂不正说明那读书人乃是一位劲敌? 如此强敌,希望莫要影响到自己将师兄的身躯送入轮回…… 阡陌间,钟遂身边的邵守善、麻仙姑眼看着天穹中陡然风起云涌,紧跟着整片天穹化作赤红之色,一尊巨灵手持夔天大斧,一斧头照着身旁的钟遂劈杀过来,他们也尽都变了颜色,同时间放出各自封押厉诡的死劫规律! 唰唰唰唰唰! 一盏盏红灯笼高悬于赤天之上。 绯红光芒堆积如血,聚集在那尊巨灵之上,却不能摘去其头颅—— 无尽黑发汪洋缠绕在巨灵四肢之上,却不能束缚其行动! 夔天大斧无可阻挡,轰隆一声劈落下来! 哗啦!哗啦!哗啦! 滚滚清气凝聚作一个个正气符文字,正气符文字接连成一道道锁链,在钟遂身前交织成网,照着那面夔天大斧兜罗而去—— 大网缠绕巨斧,巨斧奋力挣扎! 二者间,一时竟不能分出胜负! “哼。” 李黑虎听到那中年男人发出一声轻哼,他眼神古怪地看了对方的背影一眼,又赶紧低下头去。 一直观察着此间众人反应的柳飞烟,见此状,眼中顿时流露恍然之色。 随后,赤日之上演化而出的天丁消散于无形,一道道铺展于天穹中,交织成巨网的正气符锁链也纷纷收回。 方脸中年男人-洪仁坤看着阡陌间的读书人,他头顶赤日之中,传出苍老声音:“还算不错。” 此时,不论是邵守善、麻仙姑,还是李青苗、李秀秀等人,眼见着剑拔弩张的气氛瞬时间消散于无形,都一时懵然。 倒是那本就置身于局中的钟遂,已经意会了甚么。 他眯眼看着冥冥中显出身形的洪仁坤,目光最终集聚在洪仁坤头顶那轮赤日之上:“前辈这是在试验我的成色?” 那轮赤日寂静不语。 洪仁坤倒是笑着开口道:“不行么? 毕竟当初也是费了好大气力,才将你的零零碎碎收集到阴间去,聚成一堆骨灰——费了那么大的心力,试试自己的成果,总是应当应分罢?” 钟遂皱了皱眉。 对于自身的因果,他总是难以理清。但他本能地不愿理清自身的因果,总觉得自身的诸般因果,勾连着一个无法避开的恐怖。 他未再多说甚么。 青苗见眼下局势和缓下去,抓住当下的机会,向邵守善、素珏道人等众开口道:“这位前辈是来接引我们归入轮回之内的,当下咱们可乘冥冥之中的罅隙,归入轮回之中,将师兄的身躯拼凑完整。” 邵守善闻言恍然。 他看向前头站着的高大中年人,向其施礼,首先道:“多谢前辈。” “不用谢。 但礼不可废。 莫进小道,见我怎能不跪,怎能不称‘祖师’?”洪仁坤不说话,但他头顶的赤日之中,却再次响起了那个苍老声音。 正文 1235、谁传道之?(1/2) “祖师……” 闻听那方脸中年男人所言,邵守善微微皱眉。 对方乃是前辈,展现出来的修为层次,邵守善亦看不透,只知道对方修为层次远在自身之上,甚至远在苏真人之上——这样一个前辈高人,邵道师自然对其保有着必要的恭敬,然而‘祖师’之称谓,在天下任何教派法脉当中,都绝不是随便来个前辈高人,便能够承当的。 道门名传天下的祖师,也不过只有那么几位而已。 对方不曾报过名号,邵道师连其是谁尚无法明确,怎么可能就此磕头下拜,口称‘祖师’? 邵守善向那方脸中年男人头顶赤日再次稽首行礼,神色和缓,开口说道:“还未请教前辈尊名道号?” 洪仁坤神色平静,一个苍老声音从他头顶赤日之中再次响起:“我们那个时候,道门方兴,还未有似今时一般多的规矩,道号甚么的,却是没有的——有也是后世人附会的道号,太难听了,我却不认。 不过,云芨符箓乃是道门自故始人教之中分离出来以后,一直传承至今的东西。 你看看这几个云芨符箓,应当识出我的身份。” 赤日之中,苍老声音倏忽消寂。 转而有莫名韵致在其中聚化,形成了几个云芨符箓——那几个云芨符箓组合化成一个‘云头鬼脚’的字迹来——邵守善、麻仙姑一看那云头鬼脚的秘讳,瞬间都变了颜色,他们不敢有分毫犹豫,拉着丁隐就向洪仁坤头顶赤日磕头跪拜了下去! 邵守善、素珏道人神色间激动难抑,口中道:“后辈弟子邵守善(素珏),拜见茅山初祖大宗师!” 洪仁坤侧开身子,避过邵道师、素珏道人、丁隐的大礼,只有他头顶赤日坦然受了这一礼,那苍老声音跟着道:“嗯……起来罢。 你们看起来也不是我茅山弟子,倒也不必这般多礼。” 邵守善、素珏闻言神色一僵。 二人相视一眼,眼神里皆有些尴尬。 叫他们行跪拜大礼的人是这位茅山巫的初祖,令他们不必多礼的,也是这位茅山巫的初祖——这位祖师的言行,甚是古怪,叫人捉摸不透。 茅山初祖‘陶祖’发过话后,便自沉寂了下去。 洪仁坤头顶赤日,目视向起身来的邵守善、素珏等人,道:“都过来罢。” 他话音落地,四下虚空中浮显的一道道冥冥沟壑便瞬间临近了阡陌间的四者,将邵道师、素珏、丁隐连同钟遂都裹挟进了那深深沟壑之中。 沟壑瞬息远走,出离天地之外。 邵守善看着四下冥冥之中交相蜿蜒的无数冥冥沟壑,又将目光投注在那被无数冥冥沟壑盘绕着,在此中央不断盘绕转动的血红肠道条索,他眼神惊怖,低声道:“三清之肠已将天下万众苍生席卷了进去,但它的肠道之内,却未见有许多厉诡影迹。 反而是我们在时空留影-冥冥罅隙之中行走,还能遇到许多厉诡。 也不知这是甚么缘故……” “它而今只能消化些软饭,像厉诡这般硬扎的事物,它消化不了,自然要排出体外。”独立船头的洪仁坤背着双手,随口出声回应了邵守善几句,“更何况,今时有人奸演创‘伪六道’,那伪六道也无法将天下厉诡包容裹挟进去。 三清的肠子先前便牵连着伪六道,它自也无法将死劫规律扩散到天下厉诡身上去。 对它而言,这倒是省了许多事情。” “软饭,硬饭……”邵守善重复着洪仁坤话语中的关键词,他看向素珏、青苗、秀秀等人,皆看到了对方目光里的若有所思。 他接着低声道:“我们于三清之肠而言,亦不过是它的食量而已……” 洪仁坤回过身来,看着邵守善道:“你们于它而言,确实是它的上好资粮……” 其目光落在那几具漆黑棺木之上,转而道:“但他可不是——三清之肠大抵是要以他来作器皿,使之能承接己身——这么来看,他相当于盛饭的饭碗。” “盛饭的……碗……” 邵守善、素珏、青苗等人,皆将目光投向那三具漆黑棺木。 众人神色复杂。 “此岂不就是以人来容纳诡么?三清之肠如此大费周章,以天下万众生灵作伐,最终只是为了找到一个人来容纳它?”李秀秀忍不住出声问道。 “也不是随便来个人,便足够资格容纳‘三清身’。 能够容纳三清身者,要么命格特异,恰巧能匹配三清身的一部分,要么便是劫力雄盛,能与三清身分庭抗礼,平分秋色,要么便是某些自生出些许‘自我’的三清身,以为某个人承载它,有带它越过彼岸的可能。 而今‘十字劫’以大秦教伪人角逐天下,荼毒生灵,非是单纯为了杀人; ‘女娲’收集‘人道本源’,编织‘本源锁’,亦非是为了再演人道,及至轮回之肠接连天母六道、联动大秦教伪人,它们的共同诉求,皆是为了寻找一个能够承载它们的人。 轮回之肠挑中了苏午,‘皇母’大概对苏午也是青睐有加,十字劫上的那块腊肉,对苏午大抵也有些别样心思——只不过,今时是‘轮回之肠’挑中了苏午,它更早一步复苏,阻住了‘活父’、‘皇母’降临的可能,它的威能便远远超过另外两个——它自然有先一步令苏午容纳自身的能力。”洪仁坤说到这里,意兴萧索地叹了口气,“我却是活父不得已的选择。” “如此与其说是苏真人容纳了轮回之肠,倒不如说是轮回之肠‘封押’、‘容纳’了他……”邵守善低下头去,喃喃低语,“那超越彼岸之地,究竟有着甚么? 我在经卷之中曾经了知,有金丹之境,有元神修为,有‘在此岸不在苦水,不在此岸,不在河中立足彼岸,不在此岸不在彼岸不在河中’此‘三不在’之境。 想来那最终的‘皆不在’之境,便是彼岸之上的境界了——彼岸不是岸,虚空不是空,这……” 邵守善沉默了下去。 洪仁坤转回身,乃作歌曰:“遂古之初,故始传道。 阴阳三合,本归故始。 故始之上,谁传道之? 上下未形,何由考之……” …… 秋风萧瑟,抖落一地枯枝败叶。 长长的河堤上,空无人烟。 那雾气蒙蒙的河堤尽头,几道人影拉着一架板车缓行而来。 五道人影出现在河堤上,并未给这充满死寂的大地带来甚么生机,反而更呈现出‘风刀霜剑严相逼’的严峻景象来。 吱呀,吱呀…… 排子车压过冷硬的路面,其上堆放着的那具漆黑棺木跟着摇摇晃晃。 轮流拉着板车的乃是五个女子。 此时,那肩上搭着一道绳索,一身青黑色道袍的女冠‘初玄’擦了擦额头上的细汗,同身边的几个师弟们说道:“这是第一百三十七回了罢? 不管往哪个方向走,都会走上这条河堤,哪怕中途下了河堤,涉河过去,最终也会回到咱们熟悉的地方去。 究竟是怎么回事? 是鬼打墙吗?” “若是鬼打墙的话,我们在这厉诡的鬼蜮里停留了这般久,要么早就没命在了,要么便会化作厉诡的诡奴,可当下却全无诡韵流露,没有任何死劫显现的预兆——师父的棺木依旧安然停在车上,不见丝毫变化……”初正蹙着眉说道,“我看这般情形,不太像是鬼打墙、鬼遮眼,倒像是这地界本就这么大,我们走了那么多回,已经把这一小块地界踩熟了……” “哎…… 真是怪事。 红哀会的那位哀主,今时又在何地? 她也与我们一般被困在这个地方吗?还是已经伺机脱离了此间?”孙豆儿叹息一声,摇头说道。 她们对于当下面临的这般诡异情形,内心其实已经有了答案,但因着自身也没甚么明确的残照,是以也不敢就断定那个‘答案’就是正确的。 但是走了这么多回,众人早已经疲乏了,今下还是需要早做决定。 “既然怎么走都走不出去,我们便寻一间屋室,暂且作为落脚之地,再细细探查情形——总是要与师父在轮回里重聚的!”初玄做了这个决定。 众女纷纷点头,都松了一口气。 她们虽得苏午授下根本符箓,且其中有几个还容纳有九宗罪之诡,但毕竟修行时日尚短,自身体魄未得甚么打熬,当下凭着从前的积累,强行支撑着走了这般久,一个个已经濒临极限,再走下去,肯定得出问题。 而今能暂时找个地方歇歇脚,对她们而言总是一件好事。 做下决定以后,众人便张罗着准备寻一个还有人烟的集镇,在集镇上找处空屋来落脚,她们正商量着,长提两侧忽然弥漫起滚滚红雾—— 那滚滚红雾中,响起刺耳的喇叭唢呐声。 一顶大红花轿从翻腾的红雾、刺耳的乐声中缓缓浮显。 大红花轿就在众女之后的不远处,此时,它望着与众女相反的方向摇晃而去—— “哀主还在!” 众女面面相觑,皆看到了对方眼神里的惊讶。 她们尚未探明当下情形之时,红雾之外,浮现出了一道道沟壑,那些沟壑横亘于大红花轿前行的道路尽头。 一道高大身影从沟壑中显出身形,正拦住了那顶大红花轿! 看到那道高大身影,众女一时间觉得那道身影与她们印象中的某人极其相似,当时就有人脱口出声:“师父!” 四下里的沟壑瞬间消隐,那道高大身影彻底显出形貌来。 看清那人形貌之时,众女脸上的惊喜之色顿又消褪下去。 那人虽然身形高大,但与苏午也没甚么相似之处,只是她们日夜所念皆是救活苏午,是以好不容易见到一个人,便将之与苏午的身影附会了起来。 (本章完) 正文 1236、大江东去,明月还来(一)(2/2) 从冥冥沟壑中走出的洪仁坤,目光看向了自己前方的大红花轿。 四下里,阵阵弥漫开去的红雾之中,隐约有一道道猩红阴影游曳盘旋着,试探着靠近洪仁坤,洪仁坤对那一道道猩红阴影浑不在意,他双眼中浮现出两道黄金十字来,那黄金十字一刹那竖立而起,便引致周遭蛇行的猩红阴影,尽皆触电般的后退。 大红轿帘被阴风卷动。 凤冠霞帔的女子从掀开的轿帘后步下了花轿。 这时候,洪仁坤的目光却看向远处的北帝派四个女弟子,以及孙巧儿,他身周浮现出的一道道冥冥沟壑,尽皆向着五女游曳了过去。 他同时开声道:“都过来罢,你们师父请我接引你们回去。” 听得洪仁坤所言,五女却神色犹豫,本能地护住了身后板车上的漆黑棺木,她们眼神警惕,还想向洪仁坤询问一些问题,明确对方的身份,然而洪仁坤却没给她们开口问话的机会——悠长的呼吸声在五女耳畔刹那响起。 众女听到那呼吸声的刹那,心神便忍不住被那阵呼吸声所吸引。 紧跟着,游曳于四方的一道道冥冥罅隙,倏忽间裹挟了她们的身形,连同那副漆黑棺木,尽皆带入冥冥之中! 随手带走五女以后,洪仁坤目光才看向大红花轿里走出来的哀主-胡苏苏,他眼中黄金十字转动着,向胡苏苏道:“你倒是也有些用处。 是独自徘徊在这时空留影之中,直至时空留影破碎,伱也彻底沦为诡类? 还是被我带往轮回之内?” 花轿前的胡苏苏,听得洪仁坤所言,披着红盖头的窈窕形影微微躬身:“悉听尊便。” 洪仁坤无声地笑了笑,那在他身周游动的一道道冥冥罅隙,瞬息间裹挟向了胡苏苏——胡苏苏果然立在原地,一动不动,任凭那些幽暗沟壑包容己身—— 但在此时,她虽然未作反抗,她体内却有一股力量,引导着她不得不反抗——女娲神韵从胡苏苏身上弥散了开来。 一条条如玉藕般的手臂从虚空中浮现,按住洪仁坤的肩膀。 那些白嫩柔滑的手掌按住洪仁坤肩膀的一刹那,便又似触电般纷纷弹开! 嗡! 此下整片虚空都震颤开来! 一道汉白玉牌坊瞬息间于胡苏苏身后屹立而起! 牌坊之上,‘人文始源,福泽社稷’八个古字熠熠生辉! 牌匾之下,一道给人以无限温柔、慈和的女形被勾勒了出来,这道女形张开双臂,就要将胡苏苏挽进臂弯里,让她归入自身的怀抱中——此时,滚滚金光从洪仁坤双目之中流淌了出来,无边光芒倾盖此间天地! 金光之中,一道十字形裂痕刹那显现! 十字形裂痕乍现之时,四下里的一切都迅速归于‘凝滞’! 环抱向凤冠霞帔身影的女形,那双柔嫩白皙的手臂悬滞于半空之中,在这风声被禁锢、时间被凝滞的刹那,冥冥沟壑流动起来,包容了胡苏苏的身形——悬滞于巍巍汉白玉牌坊之下的慈和女形,下身的衣裙化作片片鳞甲,那些鳞甲包裹着她的双腿,令她的双腿化作了一道蜿蜒蛇尾——这蛇尾穿过了每一道冥冥罅隙,裹挟住胡苏苏的身形,同时顺着冥冥罅隙,漫游至洪仁坤身后,缠绕住了那道十字形的裂痕! 轰隆!轰隆!轰隆! 那道十字形的裂痕震颤起来,在这疯狂的震颤中,原本模糊的十字形裂痕,竟然逐渐变得清晰,甚至于裂痕之后的许多阴森人影,在这个刹那都开始若隐若现起来。 ‘凝滞一切’的死劫规律,真正开始在此下流淌。 ‘十字劫’竟有降临于这道时空留影中的征兆! “哎……” 苍老的叹息声自洪仁坤身后响起。 伴随着那声叹息,一轮赤日霎时从洪仁坤脑后举升而起,悬在天穹中央,猛然间包容住了那逐渐变得‘真实’的十字劫,使之从蛇尾纠缠之下解脱! 这个瞬间,赤日再度沉坠,包容了洪仁坤以及胡苏苏的身形,瞬息间隐入冥冥之中! 蛇尾跟着追索入冥冥之中,充塞入每一道冥冥罅隙之内! 李青苗、柳飞烟等人看着洪仁坤走出冥冥罅隙,带回来北帝派四女,以及孙豆儿,不过刹那之后,洪仁坤身形出现在众人跟前,还将那个凤冠霞帔、浑身散发出冰冷恶意的红哀会哀主给带了回来! 众人都不曾有机会问询洪仁坤甚么,赤日之中就响起了茅山巫初祖苍老的声音:“快走快走,多和它兜圈子! 怎么说也是彼岸上的大恐怖,虽然残身羸弱,但也不是咱们可以随便撩拨的! 尽量多和它绕圈子,幸好你年轻,身体棒,体力好,还能绕得过它。 等它力气衰竭了,不再紧追着不放了,再回轮回之肠内!” 在茅山初祖的话语声中,那响在众人耳畔的悠长呼吸声,忽然变得急促起来,他们身周诸般光景不停变幻,一重重世界、一个个时空留影、一道道冥冥罅隙便就此被他们飞掠而过! 众人听着那越发急促的呼吸声,亦都是屏住了呼吸,意识到当下可能出了甚么大事情——连茅山巫初祖都觉得棘手的大事情! 这时,柳飞烟隐生感应。 她目光在那看似跟着洪仁坤,实则是被洪仁坤头顶赤日禁锢住的凤冠霞帔女子-胡苏苏身上微微停留,继而转头看向身后——身后一道道飞掠而去的时空罅隙,都被一道鲜艳斑斓的蛇尾贯串了起来,那道蛇尾游曳于虚无之中,环绕着冥冥世界,朝着她们一行人不断追索了过来! 眼见到那道色彩斑斓的蛇尾,柳飞烟陡生出一种浑身血液倒流,好似自身本源、命脉被拿捏住的恐怖感觉! 柳飞烟霎时扭回头去,再未往身后看去一眼! 时空飞转! 斑斓蛇尾贯串了一重重时空,亦如轮回之肠一般,串联起了诸多冥冥罅隙——这道蛇尾愈来愈长,它游曳的速度,快过了冥冥时空生生灭灭的速度! 以至于洪仁坤带着众人闪转腾挪的空间越来越少! 好在正如茅山初祖所说,今下的‘皇母’终究只是残身,远远不及在此下时空中彻底复苏的‘轮回之肠’,哪怕本就被锁定在此下时空末端的‘十字劫’,相比于皇母而言,都更凶怖——这‘女娲之迹’在贯串了诸多时空,眼看着就要将洪仁坤等众逼入绝路,不得不提前走入轮回之中的时候,倏忽间开始收缩起来,从一重重冥冥世界中退转! 众人耳畔,那阵呼吸声渐渐变得平缓。 他们听着那阵呼吸声,亦终于得到喘息的机会,纷纷长出一口气,平复着各自的心绪。 洪仁坤带着众人,停在当下已经极临近‘轮回之肠’的一道时空罅隙中,在这道罅隙里停留了许久,确认‘女娲之迹’已经完全退转出诸般冥冥世界,他方才看向众人,开口道:“我这便带你等回去——一旦置身于轮回之肠中,便极易受到肠中那些未消化的‘食物残渣’所影响,如被那些东西影响,你们便无从抵近轮回的中心,见到那个人了。 唯一能叫你们免除那些残渣影响的,唯有我头顶阳神。 视阳神而不生虚幻,无有迷障。” 众人听洪仁坤说得严峻,他们也都神色严肃,再次收紧了心神。 方脸中年男人又将目光投向人群最后的钟遂,道:“你来看顾苏午身躯各个部分——以免他的身躯再被轮回之肠裹挟而去。” “我当仁不让。”钟遂点了点头。 洪仁坤不再多言,他转回身去,一步迈出冥冥罅隙—— “呼——咝——呼——咝——” 那响在众人耳畔的、悠长的呼吸声在此瞬变得连绵不绝,众人不敢有丝毫迟疑,跟着洪仁坤踏出了冥冥罅隙! 哗啦啦! 一道道正气符锁链缠绕住收殓着苏午身躯各部分的四副棺木,被钟遂提拉着,跟上众人的脚步。 于无尽沉黯中,一道道猩红肠道条索猛烈盘转着。 众人临近那肠道条索之时,那肠道条索便猛然化作了一道道轮盘,无数重轮盘首尾相连,照着众人倾盖而来! 轰! 赤日沐浴于火光之中,从洪仁坤头顶拔升而起! 火光向仁坤身后众人漫溢过来,瞬间裹挟起众人的身形,领着它们投入了一道血红轮盘之中——四下的熊熊火光,在众人奔入那重轮盘之中后,都倏忽消隐。 唯有洪仁坤头顶,仍有一轮拳头大的赤日熠熠生辉。 李青苗踏足于血红轮盘之内,刹那间看到一盏油灯在黑暗中点亮了,那盏油灯映照出一座土炕,土炕上堆着厚厚的棉被,炕边的灶里闪烁着微蓝的火苗,炕下边的炕眼里薪炭通红。 土炕与土墙形成的夹角里,还年幼的秀秀盖着厚厚的棉被,在角落里睡得正香。 珠儿坐在炕下面的桌子上,正与一个高大身影吵闹着。 青苗目光向那高大身影投去目光,就看到了师兄的面孔。 她心神猛地一颤—— “你若愿意,便可以留下来。” “我可以娶你为妻,我们一起在这重时空中生儿育女,直至老死。”‘师兄苏午’神色温和地看着青苗,与她温言软语。 “假的,这是假的——”李青苗猛然转头,试图寻找那赤日的影踪,但在她转头的瞬间,四面八方便尽皆是一个个苏午的形影了。 那些‘苏午’对她说:“我知道这是假的,你也知道这是假的。 但假的又何妨? 你我所能存活,不过一生,一生有多漫长?又有多短暂?若你把假作了真,便不必去受那些相思之苦,不必受那心上人就在眼前,却不能诉说爱慕的求不得之苦了…… 假作真时真亦假,真作假时假还真——” 听着那无数个师兄的呓语声,李青苗忽然笑了起来:“我爱慕的又不是师兄的这副皮相,我爱慕的是他的骨与血。 你长着它的模样,内里却仍旧是一颗恶诡的心……我连信都无从信你,又何谈甚么把假作了真,把真作了假?” 李青苗话音才落,一轮赤日就在前方灼然闪亮。 四下里那一个个‘苏午’的脸色都变得阴冷起来,它们狠毒地盯着李青苗,各自却被熊熊火焰点燃了,瞬息间化为乌有! 李青苗奔向前方,追上了众人。 她看向柳飞烟,柳飞烟神色怅然。 想来也与她一样,经历了一重真真假假的轮回。 青苗此念一起,忽然觉得身旁的柳飞烟神色有些不对劲,她心头一凛,便见到——柳飞烟在自己眼前变作了师兄苏午的模样。 ‘师兄苏午’眼神阴冷地盯着自己,眼神里满是残毒。 而她目视向的前方,哪里有什么赤日阳神? 只有一颗血肉模糊的人头! “你师兄已经死了!” “再回不来!” 恐怖啸叫声灌入李青苗的耳膜之中,李青苗心神眼看着就要失守——此时,一道道清气转入这道冥暗轮回之中,聚成了三个正气符文字—— ‘破六道’! 轰隆! 种种幻像一刹那粉碎,清气化作锁链,缠绕住李青苗的身形,将她提摄出那重破碎轮回! 她终于见到众人的形影,众人的目光并未落在她身上——青苗顺着众人的目光,向前方看去——在那密密麻麻盘旋于天地间的无数血红轮盘之间,一块巨石镶嵌在这重重推转的轮盘中央,引致轮盘的转动都变得滞涩了下来。 “这……我们竟晚了一步吗? 恩师已将本身头颅化相到了这种地步,这该如何逆转回人身——”青苗听到身后钟遂的低语声,她的心跳一下子变得狂乱了起来! (本章完) 正文 1237、大江东去,明月还来(二)(1/2) 钟遂的低语声在这寂静轮回中,显得分外突出。 内心本就弥生出一些不祥预感的李黑虎,闻听其言,霍地转头看向钟遂,一双虎目紧紧盯着钟遂,骤地开声道:“什么意思?!” 邵守善、素珏道人、灶班众人、北帝派四女、纸娘娘会的柳飞烟与孙豆儿,尽将目光投向了钟遂。 在众人看来,这一副生人勿近之相、性格孤冷的读书人,实力非同小可,强过在场九成九的人,只有那方脸中年男人头顶赤日中的隐约性意,能压过他一头。 其实力层次远高过众人,所能察觉到的异样情形,亦必然比大家所能看到的更多。 当下其口中所言,分明有着不好的意思,更应上了众人心头那隐约的不祥预感,令众人一瞬间俱紧张了起来。 钟遂本性就有些孤冷生硬,对于外界目光,他一向不放在心上。 但而今被李青苗、李秀秀、邵守善等人隐含着种种悲恸情绪的目光注视着,饶是钟遂再如何心硬,都不免迟疑起来。 他眯眼看着嵌入轮回间隙中的那块石头,再三犹豫,犹豫再三—— “当时我乘游‘冥冥之息’而来,与他相见之时,便有感于他的心魂性意都已在强弩之末,而今更是将自身的所有念头,连同这一颗头颅,彻底化作了一块柱石。 人身化为柱石,柱石又如何归返人身?”于此时,洪仁坤接过了钟遂的话,肯定了钟遂心里的某个猜测,在众人悲恸的目光下,他面不改色地道,“他的头颅,今下确实已化作这块石头,确已经‘死’了……” “怎么可能?! 他当时亲口与我说过,会与我们同生共死,与我们挣命百年——他怎么可能先我一步就死?”洪仁坤话音未落,柳飞烟周身弥漫起血红怨念,那深刻的怨恨如火如荼,在四下虚空中肆虐开来,她在此时竟第一个情绪失控了! “已经、已经没救了吗?”邵守善声音颤抖着,向那方脸中年男人问道。 洪仁坤迎着邵守善的目光,脸色严肃地摇了摇头。 “哇——”一直被邵守善牵着的丁隐儿,一见洪仁坤摇头,顿时忍不住哭出声来! 众人纷纷红了眼圈! “我的意思是——”洪仁坤忽然间咧嘴笑了起来,抬高声音道,“当下还有的救! 苏午临死之前,以魔身种道之法,将自身头颅埋葬在了这轮回之中,是以他虽将自身头颅化作了这块柱石,但这块柱石却具有‘死者之相’。 一块‘死掉的石头’,自然不可能单纯只是一块石头,归根结底,还是与天下万众生灵相类。 既然能有‘死’,自然可以有‘生’。 今下可以逆转死生之法,将此柱石由死转生,待柱石复生以后,将之与苏午原本诸部分身躯接连起来,再寻‘女阴’将之重新孕育成人即可。” “如何将‘死者相’的柱石,逆转为‘生者相’?”钟遂听得洪仁坤所言,首先反应过来,他眼中绽露光芒,注视着洪仁坤,直接开口问道。 洪仁坤头顶赤日转动,苍老声音从中响起:“我来为小道友逆转死生。” 钟遂点了点头,转脸看向了那被洪仁坤隐隐禁锢着的凤冠霞帔身影——红哀会哀主胡苏苏,接着道:“那么以‘女阴’重新孕育恩师的事情,须得交由这位来完成了?” 茅山初祖应道:“也唯有她能引来‘女阴’了。” 此‘女阴’指的是‘女娲’,并非有别样涵义。 初祖虽有能力将‘柱石’由死转生,却无法将具备生者相的柱石,再转回人身,唯有借助皇母的力量,将苏午重新孕育一回,他方才能彻底回转人身,真正复生! 众人原本心情悲怆,但听得洪仁坤与钟遂的言语,已知那方脸中年男人心中早有成算,只是先前故意逗弄他们,也是个性情古怪、为老不尊的前辈,不过当下知道苏午还有法可救,他们尽皆心情振奋,也就免去了同洪仁坤追究甚么的心思。 当下,他们尽皆屏住了呼吸,竖着耳朵,聆听钟遂与茅山巫初祖的对谈。 “前辈先前曾言,那皇母对恩师亦有别样心思,欲以他来承载自身——那今时若将恩师之身送由女娲来重新孕育,它怎可能乖乖将恩师孕育成人? 中途必生变故。”钟遂舒展双眉,注视着洪仁坤头顶赤日,接着道,“监视女娲孕育恩师之事,便由我来做吧。 前辈以为如何?” “本就该交由你来做。”茅山巫初祖应道。 茅山巫初祖、洪仁坤、钟遂此三者议定了诸事。 洪仁坤头顶赤日骤然间朝上方拔升起来,那轮赤红的圆日在往上方拔升的过程之中,亦在不断膨胀——赤日阳神迎风便涨,只是在刹那之间,便已经大如车轮,几个眨眼之后,便化作一座房屋般大小,它升上最顶上,临近那嵌入重重血红轮盘的柱石之时,已经于这重重轮回裹挟的荒寂天地间,完全扩张开来,将赤红火海播撒到了荒寂天地间的每一处! 荒寂天地,亦成为了‘阳神’本身! 轰隆隆! 诸重轮回盘绕之下的赤日,猛然间转动开来,逐渐与遍天遍地之间轮回转动的频率相同——于此时,一道高大身影从赤日中央浮现而出! 那高大身影满头黑发扎成了一个发髻,颌下黑须垂至肚腹之处。 他打着赤膊,露出了浑身筋肉,下身穿着一条白色的裤子,此时赤脚立在赤日之中,猛然间张开双臂—— 这看起来是个中年雄壮男人模样、却处处透着苍老气息的‘茅山巫初祖’一霎张开双臂,他的手臂便延伸到了赤日之外,整个天地在他的身形之下,陡地变得小了起来,赤日在他掌中抟转着,赤日包容的那方天地也在他掌中抟转着。 众人身处于那赤日映照的世界中,再看茅山巫初祖,便觉得对方好似是巨灵神一般,身在天地之内,根本无法完全看到天地之外的茅山巫初祖之全貌! 初祖一手托起赤日,一手探入那狂烈转动的重重轮盘之内,抓向嵌入轮盘中央的那块巨石! 轰! 猛然间,无数重轮回都震颤了起来! 无数道轮盘化作一重重世界,如一面面‘电视墙’一般,环绕在初祖四面八方,那一重重轮回世界之中,都探出猩红肠道条索,向初祖勾摄而来! ——遍天遍地肠道条索,甚至淹没了初祖的身形! 初祖的身形,像是一个泡影般,在诸多肠道条索覆淹之下,崩灭作虚无! 下一刹,他的身影再一次出现在肠道条索淹没去的那个位置上,看似被肠道条索覆淹着,却又好似与轮回之肠隔着极远极远的距离——这个刹那,他‘在此岸上’,‘此岸’相对于苦水中的三清之肠而言,便也是极遥远的‘彼岸’了。 在此岸的初祖,伸手入苦水之中,终于抓住了那块柱石,将之从重重轮回之中打捞而出! 苏午头颅所化柱石被打捞出轮回的刹那,一道道三清之肠似是被激怒了一般,重重嵌套,重重叠合起来,于虚空中形成了一面大轮! 这猩红大轮包含着诸天世界,它的本形,越过苦水——降临在‘此岸’之上! 嗡! 初祖的身形却又从彼岸消失无踪! 赤日转动,光芒铺张! 他带着苏午头颅化作的柱石,重归于那荒寂世界之中,至阳至刚、无死无生的光芒淹没他抓着的那块柱石,令之于瞬息间化去所有死气衰败之相,由‘死者相’转变为‘生者相’! 轰隆! 聚集作猩红诸天大轮的轮回之肠,再度化散而开。 它狂烈转动着,没有了那颗嵌入轮回缝隙之间的石子阻挠,轮回之肠的转动再没有任何滞涩,一道道肠道条索在刹那间就锁定住了众人,无边的轮回死劫便围绕着众人,猛然间爆发开! 地上的洪仁坤目视天地间盘绕的血红肠道一个刹那,他随即挪开目光,看向了一旁的钟遂,开口道:“我可以暂时‘借用’十字劫的死劫规律。 由我来凝滞当下这重轮回。 ——你须在这重轮回破碎,新的‘轮回’降临以前,帮助女娲将苏午重新孕育成人。” 钟遂没有说话,看向一直沉默未语,气息诡异的哀主胡苏苏。 洪仁坤亦将目光投向了胡苏苏,他双眼里浮现两道黄金十字,同时笑着开口道:“她自会全力以赴,你莫要叫女娲影响到她即可。” “好。”钟遂点了点头。 一副漆黑棺木被众人搬运了过来。 棺木之中,苏午的血肉脏腑、皮膜、骨骼及至血液自行汇聚归拢,变作一副无有头颅的尸身。钟遂脸色严肃,捧着一块石头,将它放在了无头尸身的脖颈之上:“苏师父,今由我来为伱扶棺,不会叫你被邪诡所趁、外魔侵扰。 一定令你重新转脱为人。” 禁锢着胡苏苏的凝滞诡韵就此消散去,胡苏苏重获自由。 血红喜漆在她脚下如毒蛇般游曳着,她掀开头顶的红盖头,露出一张精致至极、妩媚入骨的面容,她踢落脚上红袖鞋,踩着一双白袜,轻悄悄地飘入了漆黑棺木之中,在众人目视下,与无有头颅的苏午并排躺在了一起。 那张虽妩媚却冰冷、没有一丝‘人性’的面孔上,此时露出些丝满足的笑容。 柳飞烟看着棺材内的胡苏苏,她眼神复杂,欲言又止。 漆黑棺木缓缓合拢了,莫名的韵致流淌在这方被黄金十字定住的轮回之中,轮回之外,血红肠道条索激烈盘转,缓缓收紧,行将绞碎这凝滞的轮回—— 一道汉白玉牌坊于此时显现,笼罩在漆黑棺木之上,裹挟着那座漆黑棺木,连同钟遂的身影,倏忽消散在这凝滞的轮回之中! …… 天空湛蓝。 黄泥大海倾覆此间。 漆黑棺木在黄泥大海中摇摇晃晃,被滚滚黄泥推动着,朝着大海中央那处明明与滚滚黄泥浆相连,却未被泥水侵染半分,澄澈见底的泉池漂浮而去。 这副棺木里‘合葬’有一对男女,但它此时却轻的好似没有重量,只在海面上漂浮着,没有丝毫陷入黄泥浆中的迹象。 钟遂伴在漆黑棺材旁边,滚滚泥浆里深处一条条苍白手臂,欲将他拖拽入海中。 他周身萦绕着一缕清气,那缕清气令他的身形好似变得如泥鳅一般滑不留手,那些抓向他的苍白手掌,反倒成了垫高他身形的台阶。他便踩着这一条条手臂撑举形成的台阶,跟着漆黑棺材往黄泥大海深处走。 读书人未曾经历过‘女娲孕育生人’这样怪诞之事,此下亦不知道自己该如何配合王传贞,饶是如此,他倒也没有多少惊慌。 随机应变就是了。 虽不知‘女娲孕育生人’是个怎样的过程,但‘女娲之迹’的力量,他倒是见识了——当下只要这处牌坊世界里显发的‘女娲’,力量不超过‘女娲之迹’,他便都能应对。 棺木里的胡苏苏寂静无声。 她轻轻侧身,对着那具连着一块石头的无头尸身,她小心翼翼地伸开手臂,环抱住了那具冰冷的尸身,螓首随之贴在尸身的胸口处,像是在聆听那并不存在的心跳。 ——胡苏苏的一举一动都小心翼翼,如同在拥抱一个易碎的梦境。 漆黑棺木,就此缓缓被推转入中央澄澈泉池之中。 (本章完) 正文 1238、大江东去,明月还来(三) 黄泥汪洋徐徐流淌。 无数痴男怨女的尸身、无数厉诡被填埋于这无垠的黄泥海中,在此中承受着永劫的沉沦。 此时,滚滚黄泥海簇拥的清澈泉池——人种池内,一具漆黑棺木缓缓漂浮,钟遂立在人种池的边沿,他注视着那清澈的泉池水,从中感应到了澎湃的‘生机’。 那种‘生机’,令他作为人的本源都隐隐躁动起来。 他直觉自身若不设任何防备,赤条条步入这座泉池之中,自身的本源就可能成为一个‘母体’、一具‘温床’,孕育出更多的‘人’来。 一个钟遂在泉池之中,洗濯一番,就能化生出无数个‘钟遂’来! 这泉池分外妖异,也难怪红哀会的哀主会带着盛装有苏师父的棺木,沉入这方泉池之中,唯有这般澎湃的生机,才有可能让将首级化相成石头的苏师父,转脱为人。 材质特异的漆黑棺木漂浮于泉池之上,与清澈泉水接触的棺木底座在短瞬间内生出了一个个黑红的树芽,这些树芽破开了棺木原本的黑漆面,跟着发出嫩芽,抽出枝条,就在钟遂注视之下,须臾间生出根系,向天顶撑举开庞大的树干—— 黑红树身如一条条蟒蛇般相互盘结着,结成了更粗壮的、十数人都难合抱住的树身,朝湛蓝天穹升拔出遮天蔽日的树干! 与这巨树撑天而起的景象相对,乃是巨树立身的‘人种池’内,泉池之水飞快消逝! 似有百丈之深的泉池,刹那间锐减一半池水! 第一代王传贞、第二代王传贞、第三代胡苏苏费尽心血,残害不知多少原本可成佳偶的男女,聚集他们的人道本源,才汇聚成的这汪池水,仍在以恐怖的速度消减着! 而巨树不断向上拔升,行将升上天顶。 天顶之上,浮现出一道窈窕女形,那女形面容模糊,但任何人看向她,便会将所有对女性最美好的幻想,都加诸于她的身上。 ‘女娲神韵’从这片湛蓝天空、从此下黄泥大海之中飘散出来,汇向天顶的女形。 天顶的女形脑后浮现出一重圆轮——那圆轮中央,乃有一道枣核形的金红裂缝,裂缝之中,宇宙正在孕育,天地正在开辟,生灵正在降生! 而圆轮之外,一片片斑斓五色、能映照出人之性灵魂魄的鳞片层层盘绕,如蛇尾一般盘绕住了那重圆轮! 金红色的裂缝缓缓收缩着。 女形模糊不清的面容上,长出了一双蕴含着日月星辰的眼睛! 这双眼睛,向伸向天顶的巨树投去目光—— 嗡! 巨树猛然颤抖了起来,所有树枝尽皆朝着树冠中心收拢,尽皆激烈地摇晃着,犹如一个人在不断高抬臂膀,又重重拍下臂膀,向神灵祈求、膜拜一般! 所有树枝在齐刷刷地朝天顶的女形叩拜之后,便将树冠收拢成了一个鸟巢的形状。 这座‘鸟巢’周围,忽然跟着显化出一重重五光十色的轮盘——共有八座轮盘环绕着鸟巢,其中六道轮盘之内,显化出诸多流淌着非生非死之气息的‘人’。 被此六重轮盘挤压于最下方的那重至暗轮盘之上,隐隐勾连着血红肠道条索,轮盘之内,万众苍生、诸千世界,尽被血红肠道条索裹挟了。 被那诸多有着非生非死之气息的‘人’占据的六道轮盘之顶,更有一重白光之轮,白光之轮内流淌着与‘女娲神韵’相类,但远远不及女娲神韵的某种韵致。 钟遂眼见到那八重轮盘,眼中流露明悟之色。 八重轮中,有天人、人、畜牲、饿鬼等‘六道之轮’,其中包容了清八旗王公子弟,乃至是大秦教洋道士以及此两大势力之拥趸的诸多‘伪人’; ‘伪人六道’之下压着的那重牵引着轮回之肠的轮盘,乃是‘众生之轮’。 内中原本牵连着天下山川龙脉所涉的万众苍生,而今这重轮盘被轮回之肠彻底卷入了‘轮回’之中,其内万众苍生,亦跟着沦入轮回的死劫规律之中! ‘伪人六道’托举起的那重白光之轮,便是康熙倾尽所有心血,祭祀满清‘天母天神’,借满清‘天母天神’以及‘红哀会’与‘女娲’产生因果关联的‘天母孕育世界大轮’! 如今,这重‘天母孕育大轮’在那道女形-‘女娲神形’脑后蛇尾盘绕之轮的对比映照之下,却显得如此渺小,如此‘简陋’! “此‘天母八轮’……应是早就被苏师父封押了起来。 而今却在‘女娲神形’目光映照之下,尽数由苏师父体内被唤醒了……红哀会哀主看来是要以‘天母孕育世界大轮’,作为苏师父转死为生,转脱为人的‘温床’、‘襁褓’——接下来,该到最关键的时候了。 ‘女娲神形’应当不会乖乖承接天母孕育世界大轮,将苏师父包容入此中,重新孕育……”钟遂脑海里念头飞转着,已将当下情形分辨明白! 一缕缕清气从他周身飘散。 细若发丝的清气飘转入此间湛蓝之天中,便在湛蓝天穹之上,开出了一道道浩气长河! 浩气长河之中,一篇篇教化人道、引领人道、举起人道的名篇华章熠熠生辉,它们在清气长河之中浮浮沉沉,忽然崩解作一道道各不相同的人影! 每一道人影皆立在一道浩气长河的源头。 长河由彼至此,汹涌冲刷而来,尽汇聚于钟遂一人之身。 钟遂身外,无数正气符文字演化而出,他自身便嵌入了这正气符组成的名篇华章之中,受无数浩气长河浸灌,踩在巨人的肩膀之上,将往圣绝学更推高一层,化作了‘人道大圣’! 浩气长河滔滔奔流! 天顶女娲神形注视着树冠形成的那座鸟巢,看着巢穴里牵起苏午无头尸身手掌的胡苏苏——此时此刻,胡苏苏从皇母冰冷目光中,分明读出了一丝讥诮! 她脸色雪白! 女娲神形拨弄开朝自己升举而来的天母孕育世界大轮,她指间拂过鸟巢顶上天空,那片天空便如一副铅笔画般,被橡皮擦‘抹’开了一个漆黑的窟窿! 窟窿里,滚滚女娲神韵如瓢泼大雨纷纷而落,落进树冠聚成的鸟巢之中,化作一汪池水,将苏午的无头尸身,将他化为柱石的头颅浸润、淹没!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苏午的胸膛内响起激烈的心跳声,那心跳声引得整个天地都在震颤! 哗哗!哗哗!哗哗! 苏午的血管内流淌着炽热的血液,那血液里的生机爆发而出,便在鸟巢之中聚化作一轮金红大日! 可他的头颅仍旧是一块石头,此刹没有任何变化! 汇成实质雨水的女娲神韵,将胡苏苏隔绝在外,她看着苏午无首尸身爆发出绝强的生机,他身上散发出轰烈的韵致——即便他没有头颅,只是躺在那里,就好似一尊高高在上的圣王,万众生杀,予取予夺,凡是人属,不论伪人真人,皆是他的臣妾! 胡苏苏抓着他的手掌,都在此瞬被女娲神韵冲开了。 而‘女娲神形’不惜代价,降下自身不知多少积攒而来的这滚滚女娲神韵,将苏午的人道本源强旺到极恐怖地步以后,这道神形之上,浮现出密密麻麻的裂痕——她在钟遂注视之下,徐徐崩解作一点点光尘,汇向她脑后那尊‘娲皇宇宙轮’中! 蛇尾盘绕而起的‘娲皇宇宙轮’内,枣核似的裂缝之中,一切化生之宇宙、天地、苍生尽皆隐去,唯有一道人身蛇尾的女形悬滞于裂缝世界的左侧,在她右侧那片空白的区域,与她头颅齐平的位置,赫然悬着一颗披散着头发的头颅! 这与女娲真形头颅相齐平的‘男人头颅’,散发出更威严恐怖,统御万众万类的气韵,那般气韵,与经过女娲神韵浇泼之后的苏午无头身,散发出的气韵如出一辙——只是苏午的气韵相对于那颗‘男人头颅’而言,仍是小巫见大巫! 钟遂目见‘娲皇宇宙轮’中的女娲本形,以及她身侧那颗齐平的头颅,他顿时明白了过来:“伏羲——原来如此,是想以今下苏师父的无头身,正好作为娲皇夫君‘伏羲’的身躯,承接他的头颅么?” 哗! 滚滚浩气长河刹那贯穿虚空,直通天顶! 被无数正气符环绕的钟遂,刹那间濒临那悬于天顶之上的‘娲皇宇宙轮’,一道道正气符锁链从他脚下浩气长河之中铺张而出,猛然间缠绕住了被女娲神韵导引着,汇向‘娲皇宇宙轮’的苏午无头身,将那副无头身拉拽向下方的鸟巢之中! 胡苏苏看着此刹情景变化,她躺在那鸟巢里,四周的女娲神韵化作了一条条雪白手臂,抓着她四肢各处关节,令她如提线木偶一般站了起来,猩红喜漆向着黄泥大海之中漫淹,从黄泥大海之中拉拽出一具具痴男怨女的尸身,惊人的怨气从那一具具尸身上爆发而出,化作一道道紫红火焰! 无数紫红火焰接连成网,兜罗向被正气符锁链缠绕住的苏午无头身! 钟遂瞥了眼被一条条雪白手臂抓住全身关节,乃至自身命门的胡苏苏,他随手一拂袖,清气铺满乾坤,汹汹怨火消隐无踪,无数正气符锁链从浩荡清气之中蜿蜒而出,纷纷追索向那抓住胡苏苏全身各处的一缕缕女娲神韵! 更多的正气符锁链狂舞而出,牵连、勾锁住天顶‘娲皇宇宙轮’! 漫漫清气灌入娲皇宇宙轮中央枣核裂痕之中,欲将潜身于其中的女娲神形拉拽出来,令之重新孕育苏午—— (本章完) 正文 1239、大江东去,明月还来(四)(1/2) 这时候,盘绕着娲皇宇宙轮的一截蛇尾,徐徐游动了起来。 蛇尾,贯连冥冥,牵连过漫漫苦水淹没的诸千世界,越过了‘此岸’,接连于此岸之后汹涌流淌、不知其边际、也似乎永无边际的元河之后—— 元河之后,还有一道‘岸’。 这道岸,即是彼岸。 钟遂看着那盘绕娲皇宇宙轮的蛇尾,涉过诸千苦水世界,越过彼岸,横断了无边无际的元河,最终接连于‘彼岸’。 横断在元河河面上的这‘彼岸’,乃是一具具恐怖尸骸、一座座坟冢、一幅幅棺椁堆积形成的‘河堤’! 五色斑斓,映照人性根本的蛇尾亦是这‘彼岸’、这‘河堤’的一部分! 它被众多形影模糊的恐怖尸骸、诸多勾连着无穷因果的棺木、诸多受享着无边祭祀的坟冢簇拥着,乃是‘河堤’里的一道‘夹层’,‘女娲本形’身披永不朽坏的霓裳羽衣,玲珑身材接续着那蜿蜒不知有多少万里长的蛇尾,便置身于河堤的夹缝之中,‘她’眼眶凹陷,眼皮已经腐化,露出两个黑漆漆的疮洞来,那两个黑漆漆的疮洞正与钟遂‘对视’着。 钟遂心神间未生出任何预兆,便猛然间感应到双目剧痛! 他的一双眼睛直接爆裂开,化作两股血水,从眼眶中淌落! 他的世界瞬息间变得幽暗无比,不生一点光亮,乃至于自身的‘意’,都无法再‘看到’外界的真实情形! 钟遂以手掩目,心念依旧冰冷静定,在瞬息间百转千回:“‘彼岸’弄瞎了我的眼睛,乃至我自身与眼睛相关的一切‘色相联想’,尽皆随之被剥夺了—— 女娲之迹故意诱我窥视彼岸,正为了此下夺去我的色相联想,方便她来出手。 ——如此,倒正好说明,‘女娲’本身仍无法完全将力量投寄到当下世界之中来,是以需要用这些阴私手段,鬼蜮伎俩,来助自己达成目标。” 关于彼岸的一切色相联想,及至于钟遂先前窥见的、那好似完全是由无数恐怖存在的尸骸、棺木、坟冢堆积而成的‘彼岸’,都在钟遂思维里彻底消去,从未留有一丝一毫的痕迹。 钟遂明知自己看到了‘彼岸’上极恐怖的景象,但令他去描述那般景象,他却再难描述出来了。 他如今也无暇去追忆‘彼岸’上是甚么样的景象了—— 黄泥大海倾淹的世界中。 湛蓝天穹之顶。 ‘娲皇宇宙轮’周围盘绕的斑斓蛇尾,缓缓游曳而下,从钟遂身畔掠过,缠绕住了落回鸟巢中的苏午无头身,将苏午的无头身躯提摄往‘娲皇宇宙轮’内! 哗啦啦—— 在此同时,钟遂念头飞转,一个个正气符文字从他身周竞相飘散,导引着一道道清气长河,在那方鸟巢之上纵横交错,瞬间织就正气符锁链巨网,这张弥天大网猛然间兜罗住了那座鸟巢,封绝了那一截斑斓蛇尾的去路! 虚空之顶,‘娲皇宇宙轮’同时震颤起来! 无边女娲神韵朝着那重中有枣核裂缝,内中孕育世界的轮盘汇集,整个女娲牌坊世界在刹那间坍缩成一口黑洞,钟遂、胡苏苏被抛离于那黑洞中央的‘娲皇宇宙轮’之外,在黑洞中承受着永劫的沉沦——一双双无形的手从黑暗中伸出来,抓扯着钟遂的人道本源,整个世界要都要将他遗弃——但浩浩清气长河却在此时奔腾而来,裹挟了钟遂的身躯,将他举升起来,令他不至于永受沉沦! 娲皇宇宙轮在粉碎了‘女娲牌坊世界’,吞噬了无数痴男怨女以及它们背负的厉诡之后,倏忽间,仿似真个变成了一重‘宇宙’,一重‘人鬼共居’的宇宙! 这重宇宙展露出极恐怖的‘大势’! 大势汹汹而来,接连着那一截缠绕住苏午无头身的蛇尾,于刹那挣断了正气符锁链大网的封锁,蛇尾紧紧缠绕苏午的无头身躯,往那重人鬼共居的‘宇宙’中翻腾而去! 那重‘宇宙’之内,‘娲皇’赋予了无数痴男怨女人道本源,令它们由死化‘生’,令它们繁衍‘生’息,而与娲皇平等的那颗头颅-伏羲首级将诸般厉诡镇压于苍生脚下,使得厉诡化作了大地,他们一个掌控人道,一个统御诡道,已然平分天下,阴阳和合! 因着他们塑造出了这重宇宙,令这重宇宙变得越发完整,于是这重宇宙散发出的大势便越来越强盛,隐约间扩张出了那口黑洞,朝着钟遂漫淹而来! 钟遂身外,正气符文字悠悠转动,冲正而守和。 朗朗读书声,从那一个个正气符文字中响了起来:“无善无恶心之体; 有善有恶意之动; 知善知恶是良知; 为善去恶是格物。 ……” “吾心即宇宙。 吾之心动,即为宇宙运转。 万类生生灭灭。”钟遂眼眶里淌出的血迹已然干涸,他盘坐于诸多正气符贯连汹涌的清气长河之中,那清气长河猛然间在钟遂身外重重盘绕了起来——他之身亦在此瞬间化作了一重‘宇宙’,这重宇宙如一颗心脏般咚咚咚地跳动着,一道道正气符锁链便似这心脏上缠绕的血管,猛然间发散而出,贯穿了‘娲皇宇宙’之外漫淹的‘大势’,贯穿进娲皇宇宙之中,勾扯住了那道‘女娲神形’—— 哗! 正气符锁链颤抖不休! 哗哗哗哗! 更多的正气符锁链缠绕住‘女娲神形’的手臂、脖颈、周身关节——随着钟遂刹那心意转动,清气乾坤轰烈震颤——女娲神形整个被拖出了‘娲皇宇宙’之中——娲皇宇宙瞬间崩碎,所有被收拢于这重宇宙中痴男怨偶,重又跌入黄泥大海之内,再度由生堕死! ——它们本来就未真正‘活过来’,只是在娲皇宇宙轮的演化之下,看起来好似复活了一般! 种种厉诡再度被黄泥海中的诸多哀神所背负! 一切与最初之时似无变化! ‘女娲神形’脑后依旧盘转着‘娲皇宇宙轮’,她双臂上缠满正气符锁链,在钟遂心意转动之下,她不受控制的撑开双臂,环抱住那轮向上举升的‘天母孕育世界大轮’——这道‘女娲神形’在环抱住天母孕育世界大轮的刹那,便如猪油膏脂般飞快地融化着! 缕缕女娲神韵随着神形的融化,不断汇入天母孕育世界大轮之中! 被正气符锁链强夺回来的苏午无头身,接连着化作柱石的头颅,被那重天母孕育世界大轮所包容——苏午身形融入白光之轮内,女娲神韵在那轮白光之轮中几乎凝成实质,化作奶白的水液,充盈于轮盘之中,裹挟着苏午的形影! 天母孕育世界大轮之外! 已经因为过度融化,而变得极端模糊的‘女娲神形’环抱着白光轮盘,那轮盘居于她的腹下,如同在她的腹内孕生着一般。 胡苏苏看着‘皇母’环抱着白光轮盘,凝视着白光轮盘里的那道模糊人影,她的眼神里隐隐有些向往。 这时候,锁住她周身关节,令她变得如同提线木偶一般的那一道道玉藕手臂——那一缕缕女娲神韵亦无声无息地消融了,化作一滴滴奶白色的露珠,沾附在胡苏苏皮肤之上,于倏忽间渗透进她的皮膜之内! 她的身躯,浑然间遍布裂缝! 嗡! 同时间,环抱住天母孕育世界大轮的女娲神形,刹那间一分为二! 她的上身连同腹部仍旧紧紧抱着天母孕育世界大轮,将自身所有一切都用以‘哺育’居住于这重轮盘内的苏午,她的下身则化作了一道白蟒——那蟒蛇瞬息间缠绕住胡苏苏,在她体表化作一滴滴奶白露珠,于刹那间融入她已经遍布裂缝的皮膜之下! 咔嚓!咔嚓咔嚓! 胡苏苏浑身上下尽皆传出泥块破碎的声响! 她立在黄泥大海之上,伸手揭下自己面孔下的一块苍白泥壳,泥壳之下,便显露出了吹弹可破的肌肤…… 胡苏苏一时间愣愣出神。 钟遂转脸正对着胡苏苏,他无法看到胡苏苏周身遍生裂缝,但自身的感知仍旧在提醒着他,胡苏苏身上生出了某些变化—— 对方在他的感知里,更像人了一些。 “接受女阴的馈赠,便还要永远沦落成为棋子,受其摆布,永无自由。 然若不接受馈赠,便也顷刻被抹去存在,失去在世间存留的任何痕迹。 可悲,可怜。”钟遂面上的两个血窟窿正对着胡苏苏。 胡苏苏看着清气长河中盘坐的孤冷读书人,忽然跪拜了下去,向其磕了三个响头。 她未有开口,钟遂已全知其心思,于是道:“你想向我求取解脱之法?我唯有四字可以赠你——向死而生……” 说完话,钟遂便转过身去,关注着天母孕育世界大轮的动静,不再理会胡苏苏了。 天母孕育世界大轮如一颗心脏般缓慢地收缩着,伴随着它的收缩,一丝丝细密裂痕浮现于整道轮盘之上,这重轮盘已经濒临毁碎。 原本环抱着轮盘的一半女娲神形,此时已完全融化归无。 轮盘之内,奶白水液消隐无踪。 黄泥海面之上,再不见胡苏苏的身影。 (本章完) 正文 1240、大江东去,明月还来(五)(2/2) 咔嚓,咔嚓,咔嚓…… 细微的破碎声传入幽暗无光的世界里。 寂暗世界中,便响起了一阵一阵悠长的呼吸声。 “呼……” “咝……” 这徐缓呼吸声的频率在某个瞬间忽地紊乱了一个瞬间,紧跟着,便有心跳声、血液的流动之声在这黑暗中响了起来。 伴随着此种种声音的交响,整个幽暗世界霍然大亮! 苏午张开眼睛,入目即是一片湛蓝湛蓝的苍穹,这般明净澄碧的天空,令他有刹那的失神,刹那之后,他站起身来,看到脚下纵横交错的一根根漆黑树木纸条,看到四面皆有似是天造的、又似是人为一般的由无数树枝编织成的‘高墙’。 他身形轻轻一跃,便跃上那枝条盘绕的‘高墙’之顶。 从高墙顶上往下俯瞰,就看到了一颗从黄泥大海中央拔升而起的巨树,这棵漆黑巨树深深扎根于已经干涸的、曾经的‘人种池’内,它的树冠就盘绕成了苏午置身的这座巨大‘鸟巢’。 眼中所见诸般情形,叫苏午心生明悟。他未及细思,便见澄澈天穹间云气翻腾,那滚滚云气之后,却隐隐有裂缝显现,继而在整片天幕之上迸发开去。 ——这片女娲牌坊之后的世界,已有毁碎崩塌的迹象了…… 苏午心念飞转,看到那云气之后一道清光长河里流淌着一个个正气符文字,那些正气符文字聚作舟船,载着一个鹰钩鼻的青年人,转瞬临近了他的身畔。 青年人颧骨高耸,眼窝深陷。 眼窝之中的双眼,已完全化作了两口清光弥漫的窟窿。 载满清光的两个窟窿眼里,分别盘转着两个正气符文字‘眼’与‘睛’。 看来舟船上的青年人面容,苏午面露笑意:“而今看来,阁下总算是走上正道,开辟出了这‘正气符’的修行体系了。 我还记得,我当时将自身葬在了轮回之肠中,希望有朝一日能从死中得活。 今下看来,却是阁下救了我一命? 这副躯体内蕴秘藏比我以往更加强横,本源雄盛犹如人中之龙,连我先前种种修行,亦尽未丢失,乃至于‘人王体魄’修行更进一步,从‘初醒’晋至‘全醒’的层次…… 是青苗、黑虎、邵道师他们都带着我身躯各部分,回转了轮回之肠中?” 钟遂看着站在站在鸟巢之上,身形越发雄壮英拔、面容越发俊朗脱俗的苏午,感慨着道:“一切恰如苏师先前所做的种种准备一样—— 你散播出轮回的故旧,而今尽皆与你在轮回之中再聚首。 正因你从前之作为,才能有伱今时之‘转死脱生’、‘化石为人’了。” “转死脱生,化石为人……”苏午略略沉吟,看着钟遂眼眶里的那两个正气符文字,又道,“茅山初祖大宗师,今下可已身在轮回之中? 我当时托一位故人,将他的遗蜕带出轮回,并且将自身所有的一种‘故始祭痕——冥冥之息’暂时寄托在他的遗蜕之中。 以我那几位故旧本身的力量,虽然脱离轮回,但想要在跨出诸多时空留影、冥冥罅隙,也是绝无可能。 所以我将冥冥之息寄托于大宗师遗蜕之中,以期望他以后如有托生之日,能借助我所寄托‘冥冥之息’,带我的故旧们重归轮回世界中。 后来我在梦中,见到了有大宗师气息勾连的一个中年男人,他乘‘冥冥之息’,入我梦中…… 茅山巫初祖大宗师,想来也已经来到轮回之肠里了罢? 我以魔身种道大法将自身头颅栽入三清之肠内,除了这位大宗师之外,不会有第二人能助我脱出三清之肠,转死为生了。” “苏师算无遗策。”钟遂点头道。 “你缘何称我为师? 我并没有甚么可以教你。”苏午笑着向钟遂问道。 钟遂向苏午深深作揖,道:“如非苏师点拨,我不知蹉跎多少岁月,才可能走入自身的正道之中。你于我自有授业之恩。 更何况,你将一身道门修行见解,尽数留给了我。 若没有这般高深,远迈而今天下道门的修行真知,我亦无能练成‘正气符’。 是以,我自该称你作‘师父’。” 闻听钟遂所言,苏午一时哑然。 他在后世首先接触到了‘诡狱’,继而由诡狱接触到正气符,后来又算定了钟遂即是‘素王’,只是见其在此一重时空之中,隐隐有走入歧路,蹉跎光阴的迹象,是以出言点拨对方,他倒是未有想到,自己与钟遂还能有这般师徒因果。 苏午全然是在‘借花献佛’。 而且是将本属于佛陀的花,献给了佛陀。 片刻后,苏午摇了摇头,与钟遂说道:“我借着某些便利,提前了知你未来之成就,你之成就本属于你自己,与我之点拨,想来没有太大干系。” “我的成就是我自己的。 你的点拨是你自己的。”钟遂笑了笑,说了两句意味莫名的话。 苏午闻言笑了笑,也终究未再多说其他,转而看向裂缝弥漫越来越多的天穹,道:“我以背阴庙系封押的‘天母八轮’之中,‘天母孕育世界大轮’已经彻底破碎消无了。 看来是阁下与他们,借了女娲的力量,来助我‘化石为人’? 谁带阁下来这女娲牌坊世界之中的? 王传贞? 还是……” 苏午说到最后,语气有些犹疑。 他记得,今时红哀会的‘哀主’,好似已不再是‘王传贞’,而是名作‘胡苏苏’了——王传贞去向何地,胡苏苏又是哪个?个中因果,苏午未曾深究过,也不甚明晰。 “能引召女娲牌坊降临的,唯有负有皇母直系血脉的红哀会哀主而已。 引我来此女娲牌坊世界的,自是如今红哀会的哀主-胡苏苏。”钟遂眼窝里的两道正气符转动着,他借着这两道正气符,补充了自己的一些色相感知,能看到世界诸般色相,但当时在彼岸所见,他仍旧难以记起,“苏师是不记得这位红哀会的哀主吗?” “倒是听过她的名字,杀过她手下许多哀神。”苏午摇了摇头,“她在何地?如此狞恶诡类,巧言令色,实则心如蛇蝎,手段歹毒,不知残害多少生灵。 若是抓到她,万不能放过她。” 钟遂闻言,一时哑然。 他自知胡苏苏是那般恐怖邪毒、比同恶诡的异类,但对方对待苏师父,亦仍是一往情深,百死无悔的——先前对方分明有机会接引所有‘女娲神形’,说不得能借此彻底转脱成活人,成了活人,不说彻底脱离女娲的牵扯,至少能挣得更多自由。 而且,胡苏苏今下这般人不人、诡不诡的样子,也承载了许多难以言说的痛苦。 托身成人以后,也就可以免却这些痛楚。 然而对方偏偏放弃了这最接近成人的一次机会,彻底成就了苏午,令苏师父化石成人——钟遂亦因为对方痴心如此,念及亡妻,不免生出一丝怜悯,点拨了对方一句,但他却未有想到,当下的苏师父,竟对这胡苏苏全无感情,而且与之好似不甚熟悉的样子…… 胡苏苏那般情深义重,又不似作伪。 即便真是作伪,伪作到这个程度,也就是真了。 如此……自己究竟是遗漏了哪个环节? 苏师父复生之后,莫非记忆还未曾恢复完全?听那洪仁坤与茅山巫初祖的语气,他们对此事好似了解更多,知悉更多内情…… 苏午目光逡巡过黄泥大海,看着那片汪洋黄泥大海之上,浮现出一道道可怖裂缝,吞噬去一具具痴男怨偶的尸身,唯独没有在其中找到胡苏苏的影迹,他转而看向身旁皱眉沉思的钟遂,再次出声问道:“胡苏苏,今在何地?” “便在这女娲牌坊世界当中。 但她寄身何处,一时半刻之间,也难找到。 陶祖化身-洪仁坤借来部分十字劫的力量,凝滞住了外面的一重轮回,以此来阻隔‘轮回之肠’的裹挟,他嘱咐我须在这一重轮回破碎之前,帮助苏师化石成人。 而今时间应该差不多了,这重女娲牌坊世界,亦破碎在即。 此重世界破碎之后,胡苏苏便不得不在轮回中显身了,届时在去寻索她也不迟,如今还是尽快归入轮回之中,与陶祖他们汇合罢!”钟遂回了苏午的话,继而将外界的情形与苏午说了一遍。 苏午点了点头:“好。” 清气长河瞬间漫过苏午的身形,他跟着钟遂乘于舟船之上,随清气长河向前陡然直冲而出,贯穿了这重濒临破碎的世界! 哗! 舟船、长河、连同船上人,尽皆消失无踪! 黄泥大海越发激烈地翻腾了起来,一道道恐怖沟壑浮现于海面之上,并与天穹中绽开的裂缝交相连接,整个世界犹如一个行将破碎的鸡卵! 轰隆! 如巨山高墙般的海浪乍然而起! 浊浪之中,浮现出无数具男男女女的尸骸! 那一具具尸骸被海浪推进了深深沟壑之内,沟壑之中,竟亦有一具具尸骸堆积,那些尸骸尤在蠕动着,摆动着手臂,散发出惊天的怨气! 轰! 又一重浪涛冲刷过去。 沟壑裂缝暂被浸淹于黄泥浆下。 黄泥浆里,有猩红之色逐渐弥漫开来——身着嫁衣的女子立身于这片黄泥浆中,看着苏午身影隐去的方向,愣愣出神,良久之后,眼角忽地淌下两行血泪。 在她身后,又浮现出两道凤冠霞帔的身影。 那两个穿着嫁衣的女子,面容一模一样,精致而美丽,好似一对双胞胎一般,不似人间造物——她们自是曾经的第一代王传贞、第二代王传贞。 两个‘王传贞’身影在胡苏苏身后摇曳着,如同两道虚幻的烟云。 她们根出于胡苏苏的性意,与胡苏苏的关系,便像是一株并蒂莲花一样——她们从未曾真正消去,便一直都如此地深藏在胡苏苏的性意里。 若将三者比作三朵莲花,那么早已死去的‘王守节’,就是承载这三朵并蒂莲花的那根茎秆。 “他不识得我,他不识得我……”胡苏苏低声啜泣着,血泪在腮边汇集,一滴滴落在红色嫁衣之上,使得嫁衣更红。 在她身后,两个王传贞相视一眼。 第一代王传贞轻轻叹息:“不识得你,又有甚么好值得伤心的?” “正因为郎君他不识得你,对你才没有仇恨,你才会有更多可能……这是多好多好的事情呀,你又伤心甚么?” “若你不愿意,便换我来做胡苏苏,你来做王传贞……” 胡苏苏对身后两道人影的呓语声置若罔闻,亦或者是——她自己本也听不到那两个王传贞的话语声,她啜泣了一阵,忽又展颜一笑,勾魂摄魄:“他不识得我,倒也是一桩好事……我们便还能相识、相知,一切都还是未知…… 那位先生说‘向死而生’,究竟如何才能向死而生呢?” 充满困惑的呢喃声在黄泥大海世界里飘散去。 此间彻底沉入诸多破碎的沟壑裂缝之中。 —— 血光如海,簇拥在荒寂天地之外。 只有几块柱石垒砌、几道寂寥人影的荒寂天地之中,悬滞着黄金的十字,凝滞一切的诡韵从那黄金十字之上爆发开去,覆盖住了这重荒寂天地,覆盖住这重轮回,将这重轮回世界凝滞于此时此刻——但在这重轮回以外,三清之肠不断收紧,已经令此间的凝滞之死劫规律,遍布裂缝,已有破碎之征兆! 一缕缕三清之肠的死劫规律,顺着那些看不见的裂痕,渗入了荒寂天地中! 邵守善、素珏、青苗等人,感应到四下里散溢着的一缕缕三清之肠诡韵,俱心情沉重,此间的气氛亦因此更加凝重了下去。 这时候,洪仁坤头顶赤日,看着面色沉凝的众人,忽然说道:“不必担心,纵然这重轮回破碎,我亦能引来十字劫的力量,凝滞下一重轮回——” 他话音未落,众人齐刷刷地看向了他。 李黑虎畏缩地看了洪仁坤一眼,连忙转开目光。 (本章完) 正文 1241、大江东去,明月还来(完) 李秀秀在此时心直口快地道:“前辈既然本就有余力凝滞下一重轮回,缘何还要把情况说得如此严重,好似轮回破碎,就要天崩地裂了一般?!” “怕你们不认真。”洪仁坤理所当然地道。 邵守善张了张口,与素珏相视一眼。 两位道长,都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他们终于看出来了,茅山巫初祖大宗师,连同其这位化身,脾气秉性都不只是‘古怪’,还有些说不出的吊诡、‘抽象’,叫他们这些寻常人,委实理解不了,也都接受不能。 真不知大宗师什么时候才会正经? 众人心思转动之际,荒寂天地中央,那几块堆砌于尘沙之上的柱石,忽忽颤抖了起来,伴随着这几块看似渺小、实则亦填镇住了当下这重轮回的柱石的抖颤,这重轮回世界里,崩裂开更多难以目见的裂痕,轮回之肠的诡韵在四下里逐渐流淌了开来! 这重轮回世界,眼看着是破碎在即! 哪怕先前有洪仁坤的保证,众人亦都禁不住把心提到了嗓子眼儿——那位方脸前辈,实力着实强横,但人品实在太不靠谱——他们也不知对方究竟说的哪句话才是真的,是以对方作出的保证,多数人也只敢相信五分。 柳飞烟、李青苗等人看着那几块颤抖得越发激烈的柱石,她们心头所感。 在那几块柱石骤然间飞转而出,脱离黄沙翻滚的枯寂大地,投向远方虚空之时,几人的心跳都跟着加速,跟着抬头望向那片虚空,极目远眺—— 哗啦! 清气长河裹挟滚滚正气符文字,刹那间贯穿荒寂天地! 一叶扁舟乘游于汹涌大河之上,由远及近! 所有人尽将目光投注于那小舟上,看到小舟上站立的两道人影——那两道人影并排站立着,一者背着书箱,正是随红哀会哀主胡苏苏走入女娲牌坊内的钟遂,一者身材英拔,面容俊朗,纵然被浩荡长河裹挟,亦如皎皎明月,悬于天上,周而复还,永无更易! “师兄!” “师兄!” “苏真人!” “师父!” 许多人的呼唤声,刹那间响起。 每个人的面孔上都洋溢着笑容,亦或笑中带泪。 邵守善、素珏道人眼看得苏午乘浩气长河归入轮回之中,都笑了起来,内心暗暗松了一口气——茅山巫初祖大宗师实力虽强,但难以给人以任何安全感,反倒是苏真人,实力虽不如茅山巫初祖大宗师那般强横,但他既在,便如巨柱一般支撑天地,无有移转,令人瞬间就有了主心骨,不再迷茫彷徨! 众人纷纷迎向苏午的身影,连洪仁坤亦背着手向苏午那边踱步而去。 “师兄,而今已经安然无恙了?” “经历诸多,总算与师兄再聚首于轮回,师兄而今想要怎么做?你来说,我们都一一照做!” “你能没事真是太好了,猪子!” 灶班众人、黑虎、北帝派弟子们纷纷与苏午打着招呼,苏午一一回应了他们,继而将目光投向柳飞烟、孙豆儿两个并排站立的女子。 她们两人疏离于人群之外,苏午向柳飞烟看过去之时,亦正对上柳飞烟的目光。 柳飞烟眉眼柔媚,抿着嘴柔柔地笑了笑,向苏午蹲身福礼:“小哥安好。” “多谢柳姑娘。” 苏午亦向柳飞烟躬身回礼:“若不是柳姑娘当时脱离轮回之时,带出了初祖大宗师的遗蜕,及至我的‘冥冥之息’,此后一切便不会有如今时一般顺利了。” “我帮你,并非是为了听你向我道谢。”柳飞烟摇了摇头,轻声说道,“小哥从前帮我诸多,荒野小村里一个爹不疼娘不爱的女儿家,其实结局已是注定了的。 若不是小哥仗义出手,打抱不平,也没有今时的柳飞烟。 所以小哥不必言谢。 这本也是飞烟应该做的。” 苏午直起身来,注视着柳飞烟的身形。 对方像是在避忌着甚么,不敢与他的目光接触,见他目光直勾勾地落在自己身上,柳飞烟微微偏过头去,不与他对视——在苏午眼中,柳飞烟身影完全化作了一道纸人,一根根红线穿过这纸人周身每一处,又如蛛网般向四面八方延伸而去——每一根红线延伸进虚空的那一端,皆化作漆黑之色,犹如一根根头发丝。 “我知柳姑娘今时情形,柳姑娘不必避忌甚么。 你助我令今时之局面出现变数,我亦愿助你得到解脱,重获新生。”苏午看着柳飞烟周身缠绕的那一根根红线,随后收回目光,与柳飞烟说了几句在场只有少数几人才能听懂的话。 钟遂、洪仁坤瞥了柳飞烟一眼。 前者未有作声。 后者则清了清嗓子,在众人皆未言语之时,凸显出自身的存在。 听到这阵清嗓子的声音,苏午果然将目光投向了洪仁坤,他首先目视向洪仁坤头顶赤日,神色庄重,向那轮赤日稽首跪拜了下去:“茅山巫弟子阳真,拜见初祖大宗师。” 邵守善见苏午磕头跪拜,自称为‘阳真’,他眼中顿时流露出思索之色,仔细回忆‘阳真’这个道名,在三山法脉上清茅山巫法脉当中,排在哪一代? 如苏真人这般通天道门修为,其道名亦不该籍籍无名才对——邵守善只是稍稍转念,果然就想到了‘阳真’这个道名,曾有‘茅山巫掌教大宗师’用过此名! 只不过,这位掌教大宗师乃是明末时期的人,且自他以后,茅山巫便日渐衰微,虽然今三茅之地亦有自称茅山道派者,但已经算不上是从前茅山巫的直脉,而是旁系道统了…… 阳真掌教大宗师,可以说是茅山巫末代掌教…… 邵守善的脸色有些古怪。 他直觉苏午这个阳真,就是彼阳真——但若苏真人真是明末时候的阳真大宗师,以其修行层次,也断不至于叫茅山巫在其手中没有传承下去才对…… 邵道师不能将个中因由想明白。 茅山巫初祖大宗师却对前因后事,了若指掌。 赤日之内,苍老声音传出:“咳咳咳……阳真,你亦算是我上清法脉里极出挑的弟子了,虽然符箓修为不高,不过上清法脉最重要的便是魔身种道大法,一向不重视符箓修行,这个修行层次高低于否,其实没甚么关系——更何况,如今我观你已将诸般符箓修持融汇贯串,乃成以一统万的一道‘大道宗旨’了,这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层次。 你比祖师我更出色,更有前途。 ……你令我今时能再度脱出化身,得五载寿命,于我有救命大恩,你这‘大道宗旨-黄天法旨’,更与我们道门前辈太平道有脱不开的干系,其实不必行此大礼——不过既然已经行了礼,那也就罢了,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以后我们就以平辈论交,互称道友即可!” 陶祖说到最后,声音里满是舍不得。 显然是不愿意与苏午平辈论交,然而对方确实负有黄天法旨,算其来更是他前辈的前辈,对方以末进弟子之名给他磕了头,他是不是也该以末进弟子之名义,给老前辈也磕一个? 无可奈何之下,陶祖也只能作此妥协。 苏午听得陶祖所言,大概已知这位茅山巫初祖的脾气秉性了,他站起身来,又向赤日之下的洪仁坤行礼:“多谢洪兄,替我将诸位故旧带至此间,全我体魄。 接下来还有诸事需要洪兄帮忙,还望洪兄万莫推辞。” 洪仁坤点了点头:“你赠我以故始祭痕-冥冥之息,我帮你一把,也没甚么好说。” 此言落地,苏午还未说甚么,洪仁坤头顶赤日之中,陡然浮现出陶祖满是怒容的面庞:“混账!那故始祭痕岂是咱们说贪墨就贪墨的? 本不属于你,别人能令你应用,你才能得用。 别人不能叫你运用,你动也莫要想动。 把祭痕还给小道友!” 在场众人闻听洪仁坤与茅山初祖之间的吵闹,一个个脸色都变得古怪了起来。 他们早就见识过这位茅山巫初祖与其化身的脾气秉性,而今洪仁坤这番言辞,无疑叫大家对茅山巫初祖的脾气秉性认识得更加深刻。 洪仁坤神色懊恼,向陶祖争辩道:“今时我只有五年活头,与你可不一样,你从汉晋之时就是活着的,虽然后来化作阴间,但总也是以另一种方式‘存在’着,一直存在到了现在,还能老树逢春,枯木发芽——可我却只活了这五年。 若得冥冥之息,五年时间,我总能在诸千世界、冥冥罅隙、时空留影中畅游一番,如此,虽说只能活五年,也好过许多人活几千年了。 若没有冥冥之息,那我只是在如今时空消耗五载光阴。 ——我这般人物,只能如此消耗生命,对天下苍生而言,也是巨大的损失!” 洪仁坤说到后来,神色整肃,大义凛然。 众人听其所言,内心竟也都忍不住生出了‘其实他说得也很有道理’的念头来! “好! 说得很有道理!” 这时候,茅山巫祖师主动开口,替大家把心里话说了出来。 赤日之中显出的陶祖撇着嘴,说过几句话以后,又转而道:“但即便如此,冥冥之息你也拿不到,拿着也没甚么用,还给人家。 不还我就就地自杀,你莫说五年活头,便是当下一刻也别想活了!” “祖宗,不可!” “大宗师,不可啊!” “老前辈……” “若叫你在我等后辈弟子面前自裁,我等有何颜面以对天下道门?道门戒律虽然松散,但禁绝自裁却是第一等必须要遵守的戒律啊!”众人闻听陶祖所言,纷纷出声劝告起来,邵守善、麻仙姑更是被吓得一哆嗦,赶紧跪倒下去,磕头不止,涕泪横流地劝阻道。 洪仁坤闻言,却不屑冷笑:“那你就当场自裁一个试试? 反正今下咱们还处在轮回之肠中——要是真正死了,那大家全完蛋,全完蛋也好……” “呵! 我这就死一个给你看看!” 眼看二者争执,越发不可开交,一直在旁静观的苏午终于开口出声,他向茅山巫初祖、洪仁坤稽首行礼,而后道:“若是想畅游诸千世界,不令自己蹉跎这最后五载光阴。 祖师,洪兄,我其实有一个办法。” 他并未独唤来洪仁坤,与对方开解,而是直接叫了茅山巫祖师、洪仁坤二者来,这番话自是说给二人听的。 洪仁坤将目光投向苏午,眼中神光炯炯。 茅山巫初祖脸色则有些尴尬:“被你看出来了……” 苏午笑了笑,他自然看得出来这陶祖本尊与化身之间演的这出苦肉计,只是看破不说破而已,二者演得也太随性,只吓住了邵守善、麻仙姑几个人,连黑虎都看出了些丝端倪,在旁神色古怪地不言不语着。 “冥冥之息,乃是故始留在我身上的一抹祭痕。 我纵有心将之赠送于二位,其实也无法保证能使它从我身上就此脱落,供二位随意应用。”苏午开口道,“但我有一法,可以令二位达成心愿,与我一同游览诸千。” 茅山巫初祖闻言看向苏午,眼神若有所思。 洪仁坤则直接问道:“什么方法?” “我原本有一物,可以贯穿诸千,接连冥冥,但这件物什而今已然失灵了,我所说的办法,即是请大宗师前往此岸一趟,循着这件物什遗留的因果,将它接连回来,我自将之与冥冥之息,与两位勾连起来。 如此,我们三人即可畅游冥冥了。”苏午所说的物什,自是那块自爷爷辈就流传下来,代代相传到苏午手中的手表,亦即‘模拟器’本身。 模拟器所经历的诸多模拟时空,而今来看,其实俱是诸千世界,冥冥罅隙。 它能将一重时空,一段因果不断回溯,自因其内蕴一丝‘轮回’的死劫规律! 苏午自渐渐深入三清之肠的死劫规律,对之愈发了解以后,便以为这‘模拟器’乃是自己借助三清之肠的力量才得凝聚。 而今来看,他的猜测对也不对。 ‘对’,是因为模拟器确有借助三清之肠的死劫规律。 ‘不对’,是因为他的模拟器,另有来历,或许更要追溯到汉时,才能解开关于模拟器的全部谜团—— 他从前继承来的模拟器,乃是残缺的。 今时若能得到洪仁坤、初祖的助力,或许会令模拟器变得完整! 苏午说着话,心念转动间,那块从未显露过形迹的手表,就出现在他掌中,他看着那块手表,眼中流露回忆之色。 在场能看见这块手表的,亦未有洪仁坤、茅山巫初祖两位。 连钟遂都只能看到苏午掌中空空如也,无有他物。 正文 1242、容纳‘三清之肠’(一)(2/2) “这东西看起来好精巧的样子,但其实也平平无奇…… 哦,不对,东西平平无奇,但附会着一缕‘三不在’的韵致——”洪仁坤眼疾手快,一把从苏午手中‘抢’过那块钢本色的手表表盘,拿在手中把玩起来。 他口中话音未落,头顶赤日之中,便陡地伸出一条筋肉虬结的手臂,直接从洪仁坤手里夺过了那块表盘! 初祖大宗师嘟嘟囔囔地道:“一点也不知道让着点老人家,让我先看看!” 其将那块银色表盘翻来覆去地看了几遍,还捏在手里使劲地摇晃了两下,听里面表针晃动发出的响声,片刻后,陶祖将那表盘收了起来,连连摇头道:“看不懂,看不懂……” “祖师是看不懂这个物件,还是看不懂物件上附带的力量?”苏午看着茅山巫初祖的动作,笑着向其问道。 陶祖回道:“上面附带的‘三不在’韵致,我这化身都能看懂,我怎么会看不懂? 这物件造得太精巧了,看起来千头万绪——我看不懂的自然是这个。” “……” 苏午之所以会有先前之问,亦是因为他大概看懂了陶祖的些微想法。 只是亲口听到对方回答,还是被噎得愣了愣神。 左不过一块手表而异,制造再如何精巧,依旧只是一块手表,不论在天下任何人看来,还是这块手表附带的、能转动时空的‘三不在’韵致更加重要,手表本身反而无足轻重——但是到了陶祖这里,他似乎对这手表本身的精巧繁复更感兴趣一些——陶祖才是那个更叫人看不懂的。 “能否将手表归还于弟子? 这是弟子父母留给自己的一件遗物。”苏午向陶祖伸手道。 陶祖面皮抖了抖,把手表捏在手里把玩着,同时板着脸道:“你不是说,要令我们前往‘此岸’,追溯此物的因果,将之于冥冥之息勾连吗? 我不拿着这东西,怎么去勾连其上附带的因果? 上面沾染的那道‘三不在’之韵致,我又拿不走!” 闻听此言,苏午有些头疼地点了点头:“……也好。” “嗯。”茅山初祖老神在在地应了一声。 此时,这重轮回时空之中,荒寂天地四下浮现出道道可怖的裂缝,裂缝之内,隐约有猩红肠道条索缓缓游曳着,绞缠着。 肠道条索表面,弥生出一个个烂疮。 烂疮内,又有许多肠道条索盘转,嵌套着一重重时空! 这重轮回已经破碎在即! 直至此时,茅山巫祖师仿似才想到如今众人还置身于轮回之肠中,承受着三清之肠破碎轮回的风险一般,他看着苏午,出声问道:“今下情形,你打算如何应对啊? 我老人家了,化身也只得五年寿数,还牵制着十字劫的部分力量,不可能再拖着根肠子到处跑——应对三清之肠,还是得看你年轻人啊。” “我拟以自身金丹容纳‘三清之肠’。”苏午神色平静,看向洪仁坤,道,“但如今三清之肠中,包容了诸千轮回,万众苍生尽在它的肠子里生生灭灭。 在此以前,我需将诸千世界、万众苍生带出‘轮回’,令他们免受轮回碾磨之苦。 欲将诸千世界、万众苍生带出轮回,唯有首先令轮回‘停滞’——以我之力,实难做到如此,我今纵然化石成人,实力有所精进,亦难与三清之肠相敌。 是以我想请洪兄帮忙,引来‘真实十字劫’真正降临于这无休止的轮回之中,使得此间轮回凝滞——” 苏午话未说完,众人就已变了颜色。 洪仁坤亦皱紧了眉头。 ‘真实十字劫’若完全降临,恐怖程度非同小可。 它今时无能与‘三清之肠’争锋,并非是因为它自身多么羸弱,恰恰是因为它的本形被固定封锁在了这重时空的末端,仅仅凭借它的部分力量,依然能在天下各处兴风作浪——假若是真实十字劫彻底降临,彻底凝滞轮回,便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但除此之外,说不定会引发其他不可测的后果! 洪仁坤皱着眉头,第一时间没有开口说话。 倒是他头顶赤日之中的陶祖此时说道:“三清之肠能挑中你来容纳它,是因为它‘中意’你,但想来它是不愿意被你主导容纳的。 若是你作为主导,反过来牵制它,它却一万个不会同意。 你今时之体魄,经历‘女娲神形’重新孕育之后,倒是足够匹配三清之肠,有了容纳它的资格; 你之命格,也没甚么好说,也有匹配它的资格; 但你之性魂——过于羸弱,想要容纳它,还不够格。” 苏午闻言愣了愣,道:“弟子记得,中祖常静帧容纳有‘无名之诡’,只是因其命格殊胜,所以被那无名之诡选中……” “那为何他只是命格与所谓无名之诡相配,就能将之容纳。 你今之命格,也磋磨得能匹配三清之肠了,却不能随便将之容纳?”茅山巫初祖反问了苏午一句,他见苏午皱眉沉思起来,又接着道,“常静帧的命格,与那无名之诡是太‘般配’了,天造地设的一对,而你的命格相对于三清之肠而言,可未曾到这般程度。 也就是凑合凑合、磋磨磋磨正堪用。” “若是如此,我亦有办法,可以提升性魂层次。”苏午若有所思地道。 “能在短时间内,将性魂提升至‘元神’之境,那便没有问题,容纳三清之肠也更保险。”陶祖看着苏午,好奇地道,“你有何法,能令自己识神尽去,元神化生?” “我有观火祭祀之法。”苏午道。 陶祖恍然大悟:“哦,我知道那法门,不过——” 他接着又问:“今下你预备把哪个投进火里祭祀给自身,在场皆是你的故旧,你把他们投到火里,你倒是舍得,他们肯吗?” 初祖话音未落,一直在旁听的钟遂摇了摇头,替苏午回道:“我大抵明白苏师准备以何物来祭祀自身了——是以那伪人六道?” 苏午点了点头:“我将天母八轮封押于背阴庙系之中,而今正好将此六道投入薪火之中,将其中六道伪人,尽皆祭祀于我之身。” 他说话之间,一重重伪人六道在身后显化而出。 众多伪人寄附于六道轮盘之中,六道轮盘散发出非生非死的韵致。 “既然如此,我对你容纳‘三清之肠’,已没有任何问题。”茅山巫初祖点了点头,他看着下面的洪仁坤,道,“下一个!” 洪仁坤翻了个白眼,随后与苏午互相施礼。 他直接道:“我虽贵为耶氏兄,但洋人不讲长幼尊卑那一套——十字劫是指定‘活父耶氏’容纳它的,我虽能分来些十字劫的死劫规律,但想要引来真实十字劫,也不大可能。 你若想引真实十字劫降临于此,便须得等到百年以后,时空末尾之时,与真实十字劫‘重逢’——届时,我便能真正引来真实十字劫的全部死劫规律,助你将‘三清之肠’容纳在自身了。” “时空末尾……” 苏午皱着眉道:“真实十字劫,又是如何被封押在这段时空末尾的?” “到了这段时空末尾之时,你自然便会明白。”洪仁坤如是回答道。 苏午闻言,也未再继续多问甚么。 他转而道:“既然如此,便请祖师前往‘此岸’,设法牵引回我那物件上附带的‘三不在’韵致,请将‘冥冥之息’归还于我,我将此与三不在韵致牵连起来。” 茅山巫初祖闻言点了点头。 一缕因果丝线从洪仁坤身上飘散而出,转瞬间萦绕在了苏午身上。 苏午耳边乍然响起了那均匀的呼吸声。 他接着转身看向青苗、秀秀、黑虎,以及珠儿的残念火神身,开口道:“还须请师弟师妹们助我一臂之力,令我将自身薪火更推高一层,以便焚炼伪人六道,祭祀于我之性魂!” 阴喜脉灶班众师弟师妹同时点头答应。 轰隆! 在此刹那,这重轮回彻底崩碎了—— 无尽的肠道条索猛然间席卷向众人,混沌之中,浮现一面面血红轮盘,在那弥漫着红光的一重重轮盘内,映现出一重重时空、一个个世界的景象——所有轮盘层层簇拥着最底层的一道肠道条索,那盘绕成圆轮的肠道条索之中,亦有一重时空—— 那重时空里,赫然有着一道十字形的裂痕。 十字形裂痕,近乎撕裂了血红肠道! 看到那重时空中央的十字形裂痕的瞬间,苏午就明白了过来——那重时空,就是清末时期,就是当下这段时空的末尾了! 正文 1243、容纳‘三清之肠’(二) 轰隆隆! 一重重血红轮盘从四面八方盘旋而来,企图将苏午等众拖拽进诸般轮回之中。 然而,苏午今时目标乃是那处于诸般肠道条索轮盘最底层、被诸般轮回、诸千世界遮掩的当下时空之末尾——他却不会任由四下里的诸千轮回世界,将自身拖拽进去! 缕缕纯金雾气从他周身气孔中飘散而出,化作一道道微型的人影。 那一道道只有拇指高的人影散发出雄盛的人道本源气韵,在诸天轮回盘转而来的刹那,接连起来,化作一道全由金气集聚的‘气之人’! 这道庞大的气化人影周身覆盖猩红劫运鳞片,他张臂将青苗、柳飞烟、李黑虎、秀秀等一众人抱揽于怀中,紧追着被赤日包容的洪仁坤、乘游于清气长河之中的钟遂,绕过重重轮盘的裹挟,直坠入最底层的、被诸千轮回刻意遮掩住的那重血红肠道条索之中! 诸多混乱无序的诡韵、道韵、气韵,种种恐怖气息,尽在苏午降临于这重最底层轮回世界之时铺张了开来。 如此千头万绪的气韵冲荡之下,哪怕苏午已经气化的体魄,仍旧被冲荡起了一层层无休止的涟漪。 他全由一道道金色人影组成的面孔之上,浮现出两颗金红的眼睛,当下昏天黑地的世界,便在他眼中乍然间呈现了出来。 漆黑的、近乎撕裂了这片天地的十字架,耸立于不远处一段坍塌的城墙上。 城墙之下,散落着无数人影。 那些在黑暗的覆盖下,亦变得极端黑暗的‘人形’,一个个尽散发出非生非死的韵致,它们朝着那截城墙上插着的巨大十字架,不断地高举手臂哭嚎着,不断地在地上叩首不已,它们口中传出许多洋文洋经,在如海潮般翻腾的诵唱洋经的声音里,间杂有一声声凄厉的哀嚎! “god!” “父亲——” “父亲杀死了父亲!” “天上的父,杀死了降临的活父!” “活父已死!” 苏午、钟遂、洪仁坤就站在这无数众多,如汪洋黑海般聚集于一截截倒塌的城墙下、一段段残垣断壁、破碎房屋楼阁周围的洋道士群里,它们却对三者的到来视若无睹,它们的心神全系于那城墙上插着的黑色十字架上—— 或许,它们已在这段时空的末端,已如此哀嚎了很久很久,久到连时间这个概念都失去了意义。 听着这些伪人的哀嚎大哭之声,苏午转头看了身旁的洪仁坤一眼,他渐渐明白过来——为何在这时空的末尾,洪仁坤才能引来完全的十字劫死劫规律了。 因为‘活父’已死。 背负真实十字劫的活父,在这时空的末尾,终于降临。却在降临的一瞬间,死去了。 它死去,也就丧失了对‘真实十字劫’的阐释与掌控,今时作为天兄的洪仁坤降临于这时空的末尾,作为在当下这重时空,唯一的‘父的大祭司’,他也就具备了对真实十字劫的掌控权,具备了对‘大秦教秘密宗旨’的释经权! 洪仁坤感应到苏午的目光,也转头与苏午对视,还向苏午眨了眨眼,递给苏午一个得意的眼神。 苏午转回头去,在这昏天黑地之中,环视周遭—— 周遭大地尽皆是乌黑的陷泥,他们脚下这陷泥之中,倒着一具具伪人、死者的尸骸,在更远处,还有许多村庄、城市被陷泥渐渐淹没、腐化、分解了。 而他们头顶天穹,亦完全被乌黑陷泥充斥着。 那些腐臭的泥浆,不时滴落下来,间杂有一截截残肢断体。 掉落下来的残肢断体之上,偶有附带强烈的识神气韵、大道神韵——苏午在充斥天空的陷泥之中,看到了一道蓬松的狐狸尾巴。 洪仁坤头顶赤日里,浮现出陶祖的面容。 其亦仰头看着天穹中的陷泥,神色罕见地有些落寞,他叹了口气,道:“这是‘祖天师’从前豢养在门下的那头狐狸,后世称她作‘白狐大仙’,这般久的岁月,也未修成元神,反而因为修持天师脉的符箓,与三清更近,这下倒直接叫这肠子给吞了去。 我当时问他要这狐子回去,给我做个暖床暖脚的仆人,他还嫌我想法太下流肮脏。 呵! 要是给我作仆妇,今下也不必在轮回里受这种被‘消化’的痛楚了。” 陶祖言语过后,看向旁边的钟遂:“帮个忙,用你那链子,帮我把天上那道狐狸尾巴给勾下来,我手没你的链子灵活,可长可短……” 钟遂皱着眉头,愈听愈觉得陶祖开始满口胡言乱语了起来。 他冷哼了一声,打断陶祖的话,随手引来清气长河,刹那贯穿向天穹泥沼之中,那清气长河里,滚滚正气符聚成一道锁链,勾缠住深陷其中的那道巨大狐尾,猛一拉扯—— 嗡! 整片天空都颤抖了起来! 更多的腐臭淤泥从天穹中洒落,溅在吞没大地上无数建筑的泥沼之中,荡起一层层浊浪! 有些泥团直接砸在那为数众多、如洪水大海一般的洋道士群中,也瞬间腐化去百千洋道士——但相比起这被腐化成泥渣的洋道士,今时存留于此的洋道士数量,多到一个极骇人的地步,只是损失几百上千,于它们如蚁群般的数量而言,根本不值一提! 苏午所化的气身包揽着秀秀、青苗等一众人,使他们免于承受此间浊泥腐化的伤害。 今下不论是他们中的任一个,置身于此间,都免不了要被腐化作泥渣,只有他们各自容纳的厉诡,可以幸免。 他看着那道雪白狐尾被正气符锁链拖拽下来,由清气长河带回来,交托到陶祖手里,内心一时恍然:“卖货郎进货的地方,应该就是这重‘轮回世界’,亦是三清之肠的末端了。 那些经历重重轮回碎灭的人与物,便化作此间世界的残渣。 那些仍旧能保留一丝真性不昧的前辈,便在此间留下残肢断体。 此间又被十字劫撕裂了——以至于轮回无法在这里周而复始地上演,于是那些残肢断体便保持着从被移转至这肠道末端的状态,至今未有变改。” 这段时空被封锁住的原因,苏午由此生出推测。 大抵是真实十字劫与三清之肠死劫规律相互冲击,最终导致了这段时空都被‘流放’于完整时序之外。 真实十字劫的死劫规律,相比三清之肠而言,还要强出许多。 双方之所以还能相互冲击,保持微妙的‘平衡’,关键在于降临于此时空中的‘活父’,‘活父’与‘真实十字劫’乃是伴生关系,唯有活父背负起的真实十字劫,才是彻底完整的十字劫,才能彻底于世间降临,传播‘福音’。 而今时‘活父’却意外地‘死亡’了。 如是才导致了真实十字劫与三清之肠间的微妙平衡。 甚至于,在清末过去数百年以后,三清之肠与真实十字劫的死劫规律有相互融合的迹象,三清之肠‘轮回’出了许多伪人,那许多伪人,全被放出了‘明州——龙山集’地区! 赤日消融了那道雪白狐尾。 三者穿过漫漫洋道士人群,走近了那黑暗中的一截城墙。 尽管城墙已经残破,但它保留于陷泥上的这一截,仍旧高耸而雄伟,这截高耸的城墙,也唯有京师之地才能修筑起来。 置身于这道城墙之下,看着那在城墙下堆砌成山坡、成阶梯的无数死者尸骸,苏午已能想象那时的情景——这段时空里,曾经有无数人抗御过洋道士的侵袭,但他们最终都失败了,他们守护的京师被轰碎,他们的国土被侵蚀——他们的血肉尸骸,都化作了洋道士提炼‘人类之银’,以召唤活父的降临。 那一具具残破的尸骸里还有点点银光析出。 银光接连于尸骸形成的阶梯、高山之上,如同这尸山表面的筋脉血管。 无数的银色‘筋脉血管’,尽数汇集向城墙之顶——那道撕裂天地,将天地间的陷泥都撕裂出无法弥合沟壑的巨大十字,那真实的十字劫! ‘凝滞一切’的死劫规律,将真实十字劫本身也俱凝滞了! 头顶赤日的洪仁坤、钟遂站在这累累尸骸高山之下,目送着苏午踏上尸骸接连城墙形成的阶梯,朝城墙顶上的真实十字劫走去。 苏午回过头来看他们,他们却站在原地不动。 这个时候,苏午像是明白了甚么。 他笑了笑,独自走上城墙顶。 脚下的死者尸骸之中,其实也有许多洋人的身影,那些洋人并非伪人,它们被从不知何地引召出来,与此间国土的生者一齐沦为‘活父’降临的温床。 苏午抬头看向顶上那两道由纵横交错之裂缝组成的十字。 在那道裂缝里,还有许多人影寂静站立着。 ——尸山里死去的洋人,俱出自于那十字劫的裂缝中。 苏午走向城墙顶。 这片寂静的时空里,也响起了阵阵风声。 那风声里,连同苏午的胸腔里,都传出一一个个怒吼声—— “你以为这是权柄与权柄的厮杀,是道与道的争执?” “错了!” “这是生者对不死者的讨伐!” “这是沦为血食牺牲之人,对受享牺牲之诡神的起义!” “耶氏? 看起来像人的诡罢了!” “永生——即是永远死亡!” (本章完) 正文 1244、容纳‘三清之肠’(三) 风声激荡! 苏午浑身血流奔涌! 他心神有刹那的恍惚,在这刹那的恍惚中,他好似看到——一道高大英拔的身影背向着自己,一手拖拽着血红的肠道条索,一手抓住了那横亘于天地中央的漆黑十字——血红肠道条索吞噬着那道身影的手臂,漆黑十字将他的身躯切割得四分五裂! 但那道身影自生出一种难以移转的气韵来,那般气韵支撑着他破碎支离的身躯,令他得以将‘三清之肠’死死绑缚在了‘真实十字劫’之上! 他拖着那被绑缚缠绕起来的‘真实十字劫’,将之向下猛地一插—— 无穷无边尸山血海中央,一道赤身裸丨体、身形体格臻至完美、容貌精致至极、世间再不会有如此‘完人’之人站在其上! 这‘完人之人’身居于无边白光之中。 它双手撑开,便托起了一个流淌着奶与蜜、只有极乐没有苦痛的天国! 天国之下! 无数黑漆漆的伪人纷纷俯首叩拜,称它为‘活父’、‘地上的父’——这‘活父’、这‘地上的父’托起的天国,被天顶上降下来的漆黑十字直接钉碎! 真实十字劫,钉穿了活父的头颅! 活父头顶插着漆黑十字,犹如一座坟墓前插着的墓碑! 那些跪倒下去、俯首称臣的伪人们,瞬间都哀嚎了起来:“God!” “父亲——” “父亲杀死了父亲!” “天上的父,杀死了降临的活父!” “活父已死!” 嗡! 那种种虚幻的情景在这个刹那,尽在苏午眼前消散去。 他站在被人类之银缠绕的无数尸骸之上,看着一步之外、城墙顶上插着的巨大漆黑十字,临近这真实的十字劫,苏午的每一个念头都抑制不住地颤栗着,但他血液中自生出一种力量,叫他将背脊挺得笔直,如撑开天地的巨柱,如刺向天神的铁枪! 凝滞一切的诡韵流淌在真实十字劫中。 纵横交错形成的十字形裂缝内,无数人影都被这凝滞的诡韵冻彻了,化作一具具木雕泥塑,立在漆黑裂缝内。 苏午与这真实十字劫离得如此之近,以至于他能看到那一具具木雕泥塑凝固在面孔上的绝望、悲恸的神情! 那些被凝固者,皆是洋人。 他们皆是活人! 他们被收拢于真实十字劫中,成为真实十字劫的牺牲,为真实十字劫的降临提供源源不断的‘人类之银’! 怪不得这与巍巍城墙齐平的死者尸骸巨山之中,还间杂有许多洋人的尸骸! 他们是被放出真实十字劫的第一波牺牲! 今时的整个西方,只怕根本没有一个活人! 苏午的目光顺着那漆黑十字往下移动,他看到十字劫的末端变得只及常人的手臂一般粗,这竖立的末端如一杆标枪般,径直贯穿了一个黑发碧眼、鹰鼻深目、浑身上下无处不完美、无处不圣洁庄严的‘人’——此‘完人之人’,即是苏午在幻境中看到的那汲取了汪洋大海般的人类之银后,终得降临,终将自己塑造完整的‘活父’! ‘活父’已经死了。 然而苏午此时感应到活父的生命力,却比他的人道本源都更旺盛! ‘生’与‘死’在活父身上没有明显的区分界限,它可以是死物、是头顶真实十字劫的一具不腐化的尸骸,亦可以是生机旺盛,站在城墙上苦苦等待着甚么的一个活人! “永生,即是永远的死亡…… 原来如此。 你早就不可能如人一般真正有生有死,有始有终了——你是——‘永生之诡’!”苏午盯着背对着自己的‘活父’,他终于意识到,眼前这个‘完人之人’,其实根本不是‘人’,而是一个误以为自己是人的诡! 它的诡韵,即是‘生机’。 它的死劫规律,即是‘自身永生’! 它苦心孤诣,一直试图脱离真实十字劫的控制,令自身复活,降临于人间,成为活人,是以纠集无数以自身脱落之物,转化而成的伪人,四处传道,将自身的‘生机’播撒于活人体内,在活人躯壳中凝聚出‘人类之银’,信徒们疯狂收集‘人类之银’,都为它的降临! 它一度接近成功,在信徒的欢呼声中,成功于世间降临,具备了‘完人’之身! 但它随后又被从天而降的真实十字劫钉住了,便以完人之身,容纳着自身这个永生不死的诡,在没有时间区分的凝滞时空中枯等! “永生是最大的惩罚,永生是最大的罪孽…… 我不该去触碰十字,我不该将它从彼岸偷窃下来…… 我即是罪孽……” 背对着苏午的‘永生之诡’发出低沉的呢喃声。 它半蹲在城墙上,双臂在身前那道城墙上划抹着甚么,苏午绕到它前头去,正对着这个处处皆堪称完美、连散发出的气韵都完美的‘永生之诡’。 他目光落在‘活父’的双手之下。 在活父的双手之下,有一道不规则的裂缝。 裂缝之中,光影闪动。 苏午的目光聚集在那道裂缝中,便看到裂缝之后显现出来的一座高楼林立、却遍处漆黑的城市,那座城市里已甚少见到有霓虹灯光闪烁,偶有几盏路灯亮起,也会如人眼睛一般忽闪忽闪着,时亮时灭。 亮起的路灯下,便映照出一些行尸走肉般的身影。 那些人聚集成群,晃晃荡荡地从路灯下走过,去往远方。 黑暗铺陈开去,远方地方线上,却有霓虹连成了长河,横亘于地平线上。 那裂缝之后接连的世界时空,乃是现实。 那枯寂冰冷、高楼林立,有许多状似人的行尸走肉来来去去的城市,乃是明州。 从这道裂缝走出去,即走入了现实之中! ‘活父’在凝滞的这重轮回世界里,撕了一道裂缝,是以‘十字劫倒影’能降临于现实中,曾经险些封绝了苏午的所有去路,令苏午走入最终的绝路! 它一直都注视着苏午的一举一动。 乃至苏午再进入‘清朝时空’以后,都曾有数次遭到‘十字劫倒影’的追索! 一切与它息息相关! “已死的人不会复生。 已发生的事情,为何却还会千百次的重复——”活父仰起头来,插在它脖颈上的真实十字劫亦跟着摇摇晃晃,引致天地间弥漫起层层血光,血光中又映照出猩红的肠道条索,它站起身,目视着对面的苏午,“你为何还能走到这里?!” 苏午看着活父那双幽蓝的眼睛,忽然冷笑了起来:“不对,不对——上一次的我,缘何能‘重新开始’,原因与‘模拟器’有关,但与你撕开的这道裂缝亦必有关联——你和轮回之肠,是故意放我从此间走脱的! 为的是甚么? 让我想想,你和它,为的是甚么?” 他低眉沉思起来。 对面的‘活父’听到他的话,忽然间变得沉默。 “凡人受诡神所困,欲要求得解脱,诡神受那渡不过的彼岸,那迈不过的关槛所困,亦在寻求解脱——你被真实十字劫困在此地,虽是永生之诡,却也如草木土石一般,在此间凝滞着,此非你之本源,你欲从此中追究解脱! 真实十字劫又将轮回之肠困在这重时空之中,将这时空都流放了去。 轮回之肠亦想从真实十字劫下解脱,亦想要追求自己的‘真自由’,真正将万众苍生都纳入自己的轮回之中,助力自身,真正越过那‘三不在’之境! 真实十字劫亦被你与三清之肠困住了,它亦想寻求解脱! 你们都想解脱——但独以你们之力,已经无从解脱了,我这个将你们禁锢之人,反而最终成了你们求得解脱的那把‘钥匙’—— ‘明州-龙山集’之事,其实就是你们设下的棋局。 我陷入此事之中,亦要在此中寻得真正的解脱! 我若解脱此事,便首先需要解脱你等——但解脱你等,却注定又要叫天下苍生、令我再度陷入禁锢之中,不得解脱——这是今下你等以为的,是也不是?”苏午眼中神光湛湛,将自己脑海里所有线索尽数融汇贯串,瞬息间得到了最终的那个答案! 活父眼中没有任何属于生者的情绪,它盯着苏午,忽然问道:“那你是要试一试自身能否挣脱这禁锢?还是要与我们共同永劫承受沉沦? 现实是真实的现实,轮回亦是真实的轮回。 你若要与我们共同永劫承受沉沦,便要彻底放弃现实,放弃一切——便在这二百年时空中,与我们一同永受流放!” “自然是要再试一次! 自然不能停步不前——上一次的我既令你等陷入凝滞之中,不得脱离禁锢——这一次的我,便理应比上一次的我做得更好! 我能赢你们一次,自然可以赢你们无数次!”苏午开声说话,他的气化身上,缭绕起熊熊金色火焰! ‘活父’看着苏午的面孔,它无声地笑了笑:“果然是赌徒。 我们都喜欢赌徒——” “你见过只会赢的赌徒么?” 苏午打断活父所言,他眉心竖眼刹那张开,炽白雷霆乍然间耸立于天地中央,为这凝滞的世界带来一线无法抹去的‘变化’! 雷霆裂缝之中,背阴大帝虚影伸出双臂! 双臂探出炽白雷霆裂缝,化作一双龙臂,龙臂托起七重轮盘——众生六道之轮被血红肠道条索盘绕着,向下徐徐沉坠,伪人六道诸轮向上缓缓举升! 那囊括了无数伪人的六道轮盘,一面接一面地投入苏午周身升腾起的熊熊金火之中! 他的薪火再如何熊旺炽烈,却也无法将任何一面伪人六道之轮彻底焚烧祭祀给自身——好在对于这一切,苏午也早有准备! 被他抱揽于怀中的青苗、秀秀、李虎、珠儿残念身,尽皆听到他的声音:“师弟师妹,请借薪火一用。” 轰! 一道道或黄或赤或白或黑的薪火骤然自苏午怀中爆发! 那熊熊薪火汇入苏午自身的薪火之内,令他的薪火层次猛烈提升,在刹那间化作冲天的火柱,一面面投入火中的伪人六道轮,都在火焰撕扯下,变得扭曲,开始融化,徐徐破碎、消无! 无数伪人的哀嚎之声只是响起了一个刹那,便尽皆止息了! 熊熊火柱之顶,浮现出一道鸡卵般的光团。 光团之内,‘六耳猕猴’识神化相不断变化! 化作赤面獠牙三头六臂‘天蓬元帅’识神化相; 化作四首三十六臂遍身金蓝‘时轮金刚’识神化相; 化作‘莲花蕴生大日轮’识神化相; …… 种种识神化相,尽在苏午魂魄之上飞快变化,又飞快脱落! 他的魂魄之上,足足脱落去一百零八道识神化相,所有脱落四散、渺无踪迹的识神化相,在苏午魂魄脱落去一百单八道识神化相以后,忽然尽归拢于他的魂魄之上,一道道识神化相如莲花瓣般包裹着苏午的魂魄,诸多莲瓣徐徐合拢—— 活父目光冰冷地看着要在自己身前就地聚集‘元神’的苏午,它忽忽笑了笑。 所有花瓣徐徐合拢——它们一直便如此徐徐合拢着,却一直未能真正合拢,像是一个‘卡顿’的视频,每当达到卡顿的节点之时,便会再倒回最初,重新播放! “凝滞轮回之中,封绝‘元神’及以上成就……”活父轻轻出声,对苏午发出嘲弄地提醒声。 苏午回它以一个嘲弄的眼神:“凝滞轮回之中,能否封绝‘燧皇’为我加持?” 话音刚落! 这片充塞淤泥的污浊天地之外,地平线尽头,一道仰面躺着的漆黑形影忽然半坐起身,它隔着无数时空,穿透了重重轮回,向苏午伸出一只手来—— 那缭绕漆黑火焰的手掌,搭在苏午的肩膀上! 薪火相传! 轰轰轰! 熊熊金色薪火,化作金黑二色交杂的大火,肆意涂抹着这凝滞时空的天与地,将那铺散于陷泥大地上的一个个漆黑身影,一个个大秦教洋道士也尽数卷入火中—— 包裹着苏午魂魄的那一片片莲花瓣,尽数脱落,于火中沐浴一回,再化作无数异变的识神化相,重新向着苏午的性魂归拢! 正文 1255、容纳‘三清之肠’(四) 嗡! 天与地齐齐震颤着! 沐浴于斑斓大火之中的一百单八片识神化相,尽数汇拢于天顶中央那颗明亮的光点——苏午的魂魄之上,在他的魂魄上骤然间完全收拢! 浩瀚的气韵盘绕于那越发璀璨的明点之上,那颗明点倏忽膨胀开来,幽深晦涩的韵致在明点之外盘绕成漆黑脉轮,那重脉轮又向内聚缩,伴随着幽暗脉轮的聚缩,那幽深晦涩的韵致亦侵染进明点之内,将那明点染成幽暗之色。 明点化作幽暗之色的瞬息间,四下里,凝滞诡韵、轮回诡韵竟在这个刹那尽皆游动开来,竞相往苏午的真灵性魂,往那幽暗脉轮之内灌注而去! 这时候,那幽暗脉轮中央,倏忽燃起一缕烛火。 烛火幽幽,将整个幽暗脉轮映照得通明! 所有灌注往这团烛火的诡韵,尽作了这团烛火的燃料,助力它燃烧得越发旺盛,它朝着天顶攀升,灯火葳蕤中,更有一道模糊的形影被映照出来,那模糊形影在火光中越发膨胀起来,变得越发巨大,最终反过来包容了这团盛烈的火! 模糊形影化作一道身躯蜿蜒进冥冥之中,不知有几千里长的龙形! 盛烈的烛火,成为了它口中衔着的龙珠! 「烛照元神!」 在这龙形衔取烛火的元神凝就的瞬间,在场的陶祖、洪仁坤、钟遂内心尽皆有了对这道元神的对应称呼—— 烛照! 苏午自观元神变化,一种‘感觉在他心底油然而生。 这‘烛照元神仍可以更进一步。 自身仍可以将令这一百单八种识神变化凝就的‘烛照元神,再多出一重变化,将自身的元神演化得更加彻底! 一念起! 他知道了自己该做些甚么! 轰! 一道道拳意神韵,竞相从苏午头颅顶门之中冲出! 那些伴随了苏午于清朝大半岁月,究竟他自性洗练、越发炉火纯青、越发通明练达的拳意神韵,化作一道道威武雄壮的人影,尽皆投入了那熊熊薪火之中! 这一道道拳意神韵,落入此时得到燧皇加持的薪火之中,尤在薪火里坚持了许久时间,才被徐徐烧炼融化,变作一股股青烟,飘散向天顶的‘烛照元神! 今已成形的‘烛照元神,在汇集了那一缕缕青烟之后,再生变化! 苍青鳞片的神龙吐出口中的烛火,它周身趾爪抓持着虚空冥冥,一道道龙臂延伸入虚空冥冥之中,竟似一道道树根一般,盘踞在了这诸千时空之上! 它的身躯不断朝天生长,追随着那从它口中吐出的那团烛火,最终长成了一棵参天巨树! 以无数颗龙头盘结成的巨树树冠,托起了那团烛火,烛火在这‘龙树的举托之下,便化作了一颗熊熊大日! 「龙树大日元神!」 「元神极尽演化——」陶祖看着苏午的元神演变作如今模样,他倏忽转头看向了旁边的钟遂,咧嘴大笑道,「倒是与心圣的元神有些相似了!」…. 伴随着陶祖的大笑声,那‘龙树大日元神之上,一棵棵树木枝杈间,大多数果实仍旧青涩,亦有些果实渐趋成熟。 这些果实长成以后,便又是一道道‘元神! 苏午曾经的众多修行,尽皆包含在这一颗颗元神果实之中。 每有一颗元神果实成熟,便代表着他将一种法脉法门的修行,推高到了‘元神的层次! 是以陶祖会说苏午今时这般极尽演化的元神,与心圣元神有些类似,心圣亦修出了不止一个元神,其将自己读书积累,对书中道理的种种理解,修成了许多元神,散落于诸时空中,行走于天地之间,不过,这众多元神之中,最为出色的仍旧是心圣与‘素王! 这是‘诸我归一的修行! ‘诸我归一在今时虽不能走通,达到一定程度,便会被‘元河截断前路,但苏午还是留下了这诸我归一之修行的‘备份在元神之上,将来如无能越过彼岸,或许这‘诸我归一之法,仍旧有它的绝大作用! 轰! 龙树大日元神猛然间归入苏午体魄! 苏午气化身中,隐约有棵巨树伸展枝丫,在他脑后托起一轮大日,气化身的丹田之内,亦有一颗泥丸转动不休,引来万般劫力覆护苏午这具气化身,化作层层气鳞! 他站在城墙之顶,看向对面被真实十字劫贯穿了脖颈的‘活父。 活父转动着幽蓝的眼睛,从城墙上缓缓站起身,插在它脖颈上的真实十字劫跟着摇摇晃晃,它侧身身去,显出身前那道被撕扯开来的、通往现实的不规则裂缝。 「胜负将分了……」活父诡异地笑着。 苏午迈步走向那道不规则的裂缝,他临近那道裂缝之时,忽然向活父说道:「你借助这道裂缝来偷窥我在现实之中的成长,借助十字劫倒影来窥探我在当前时空中的成长,借助‘天启四诡来观见我在时空终末时候的成长。 ——在此之外,你可曾想过,亦有其他人可以取代你的位置? 你会替他来承受代价,他替你来享受权柄。」 「作先锋的‘活父,即照着……之名成为了永远的大祭司,就为我们进入幔内…… 这无父、无母、无族谱、无生之始、无命之终,与‘活父之子相似的,却是‘父的大祭司……」苏午口中吐出两句大秦教的秘密宗旨,他笑着看向对面脸色沉凝起来的活父,轻声向其问道,「你照谁之名,成为了第二个大祭司?」 活父霍然抬头,凝视着苏午。 一个声音在此时忽自尸山之下响起:「给你!」苏午闻听那个声音,朝尸山城墙之下看去,便见到洪仁坤扬手丢出了一个银亮的物什,将之投向城墙顶上的苏午。 他伸手接住那银亮的物什。 钢本色的表盘被他捏在掌心。…. 活父循着声音,亦向洪仁坤看去,它那双幽蓝的眼睛里,流露出疑惑不解的神色,它的眉头亦倏忽紧皱了起来—— 便在它与洪仁坤对视之时,洪仁坤眨了眨眼睛,那双漆黑的眼仁里,乍然间显现出两个黄金十字! 活父面孔上,那困惑不解的神色,骤然间转为狂怒与震惊! 「麦基洗德!」 「你成为了麦基洗德!」 「父给了你神性,叫你成为麦基洗德,父为什么要挑选你——」活父狂吼起来,在狂吼声中,苏午一步迈入了那道通往现实的裂缝之中—— 此时的活父,却也无暇去顾及苏午甚么。 它跪倒在城墙上,双手按住那道从前被它撕扯开的、不规则的肠道裂缝,拼命将那裂缝往中间拉扯,勉力将之弥合——今时将‘麦基洗德留在这凝滞时空中,对它而言,反而比其他任何事都更重要了——这被赋予神性的麦基洗德,成了它今时能否能胜的关键! 如无能将对方留驻于凝滞时空中,它将满盘皆输! 对方窃取了神性,对方亦能运用父的权柄——这是输赢的关键! 然而,那‘麦基洗德——洪仁坤只是看着活父将撕扯开的裂缝重新弥合了,他站在尸山血海之下,与钟遂以及其他在苏午走入裂缝之时,从苏午气化身上脱落的人影说道:「你们须得在此间留候一段时间—— 不需要太久,大抵只用几个呼吸,一切便将回归正轨。」 钟遂的清光长河覆淹了那一道道从苏午怀中脱离的人影,令他们处于浩气长河覆护之下,不必在此间的陷泥之中被腐化、消无。 他闻听洪仁坤的声音,抬眼向对方看去。 却见洪仁坤头顶赤日瞬息间包裹了洪仁坤,陶祖苍老的声音此时响起,说出来的话,却叫钟遂有些听不懂了:「本次模拟结束……」 「回归现实中……」 「回归现实成功!」 话音一落! 被赤日包裹的洪仁坤,乍然间消失在这片凝滞天地之间! 那城墙顶上的活父,疯狂地叫嚎了起来! 在它的叫嚎声中,贯穿它脖颈的真实十字劫剧烈摇晃着,从它脖颈上脱离——那漆黑的十字形裂缝在脱离活父躯壳的一瞬间,便将这一截三清之肠、这段轮回世界彻底撕裂了—— 现实中! 苏午落在一栋高楼天台之上。 楼宇之间,一片漆黑,偶尔有灯光闪烁,却也如鬼眨眼一般,叫人看得毛骨悚然。 这一栋楼宇四下的层楼广厦及至极远处,大都是黯淡无光的——这里没有生人存留,没有生机存在,正是从前被四诡死劫规律彻底笼罩的明州! 如今四诡之中,眼诡与发诡已经不知去向何地。 但萦绕在此间天地的恐怖诡韵,却未消减半分,反而在苏午降临于楼顶上的这个瞬间,更加剧了许多—— 在他落在楼顶上的下一个刹那,一道高大身影亦在他身畔显现。 那高大身影头顶赤日,生有一张方脸,正是洪仁坤与陶祖! 陶祖在苏午演化元神之时,已然悄然去了一趟‘此岸,接连起了模拟器的因果,苏午将之拿在手中之时,正将之与冥冥之息勾连起来。 他回到现实,便将二者都带回了现实之中! (本章完) 39314288. ... (看完记得收藏书签方便下次阅读!) 正文 1246、容纳‘三清之肠’(完) “接下来便需请洪兄帮忙,引来真实十字劫在此间降临了。” 寒风呼啸的楼宇天台上,苏午转身看向旁边的洪仁坤。 洪仁坤板着一张方脸,向苏午点了点头,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 “祖师也可以稍稍歇息,不要在我思维里不停地讲解了。”苏午有些头疼地看向洪仁坤头顶上的那轮赤日。 ——今时在他的思维里,陶祖故作高深的声音尤在不停响起:“你已成功结束本次模拟。” “评分:甲中。 评语:大江东去,明月还来。自心之所善兮,虽九死而犹未悔……” 陶祖将自身与模拟器上沾染的‘三不在’之气韵相连起来以后,便无师自通地学会了如何在苏午心识间投下类似模拟器播报一般的内容。 然而他的评断、评语、乃至给出的各项奖励都不一定能作数,他却乐此不疲,在苏午耳畔一直吵闹着,令苏午都有些忍受不了。 听得苏午所言,陶祖垂目看着他,疑惑地道:“我这判词,这评语,难道不好吗?老夫那个年代,还没有说书评书这个行当,倒是沾着化身的光,有幸去酒楼茶馆里,听那些僵尸一样的死者在台上评讲过许多故事,我听着挺好的。 ——待到以后你身履险境,与恶诡凶神鏖战之时,我也可以即兴给你评讲一段,为你助威——” 陶祖说着话,便真个为苏午即兴来了一段旁白:“只见那层楼广厦之间,并无几个活人,遍地都是行尸走肉。 那苏午立在一栋高楼顶,极目朝天顶看去。 哇呀! 但见天顶有血光蒸腾,一条条好似沾满了血的肠子从那血光中显出形儿来——那肠子与大龙也似,只眨眼时间,便覆盖了整片黑天! 黑天变作汪洋血海。 血海之中,又有一面面轮盘交相转动。 那每一面轮盘里,都包容着一重轮回世界! 值此之时,那肠子包容着无数重轮回世界,又在顶端演化出一面血红轮盘,照着那苏午兜头倾盖了过天! 嚯嚯嚯! 真个是昏惨惨无天无地! 暗冥冥寂月黑星——” 陶祖说得兴起,当下情形正如他念白的那般——三清之肠覆盖了整个苍穹,拖曳着无数轮回世界,肠道一端包容着一重血红轮盘,向苏午笼罩而来! 那无数重轮回世界中央,层层轮盘覆盖起的肠道另一头——最底层的轮回世界里,一道漆黑十字正缓缓张开—— 轮回之肠挑中了苏午来容纳它,它今下一旦脱离凝滞的、被流放的时空,便裹挟着无数重轮回,朝苏午倾盖了过来! 它虽有些自主意识,但却不多。 它若知道,苏午今下亦做好了‘反容纳它’、‘封押它’的万全之准备,或许会扭头就走,而不是在此地与苏午作纠缠! “聒噪!聒噪!老头你可真吵啊——”洪仁坤连骂了几句,道出了苏午的心声,他内心其实也颇想即兴念白一段,但陶祖抢去了这个机会,他也只得怒斥对方废话太多,同时伸出双手,一把将头顶那轮赤日给‘薅’了下来! 赤日被‘薅’落在地,瞬时变作广袖大袍的白须老者。 苏午与洪仁坤耳畔那铿锵有力的念白声跟着停止。 陶祖吹胡子瞪眼地看着洪仁坤,洪仁坤此下却没空理会他了,他右手紧攥起来,朝着那铺天盖地盘绕而来的轮回之肠猛然伸出:“我们在天上的父,愿你的国降临!” “降临!” “降临!” “降临!” 这声音在黑暗中传出老远,所有流窜于明州及近周边的无数伪人,尽皆停住身形,朝着天穹伸出双臂,口中狂热的叫喊了起来:“Amen!Amen!Amen!” 嗡—— 洪仁坤紧攥着的右手上,乍然浮现出一道黄金色的十字。 那黄金十字带来凝滞的诡韵——它如同一枚钥匙,亦像是一个‘道标’,指引着三清之肠最末端轮回世界中的‘真实十字劫’,在这个瞬间猛然爆发开‘凝滞一切’的死劫规律! 漆黑的十字,瞬间将倒影覆盖了整片天穹,覆盖了整个三清之肠! 缓缓盘转蠕动的‘三清之肠’就此陷入‘凝滞’之中! 所有在其中不断盘转、不断被消化的轮回时空,都因此而凝固下去—— 三清之肠最末端的轮回世界中! 漆黑十字撕裂了这轮回,亦将这轮回禁锢,连钟遂都不能幸免,在轮回中保持寂静不动——漆黑十字方才从活父的脖颈上拔出,活父还未来得及活动,便又在此间凝滞了下去! 它眼神绝望而狂怒! 它已经看到——自己接下来会面临甚么! 在这凝滞的刹那! 现实中! 苏午身形骤然崩解作一道道金色的人影,这一道道细若游丝的金色人影密密麻麻地组合起来,在楼顶上化作了高逾百丈的黄金巨人! 巨人张口吐出一颗黑金丹丸! 丹丸转动! 层层气鳞覆盖于苏午这具气化身上! 苏午口含金丹,身后炽白雷霆乍然分野凝滞世界,背阴大帝虚影从那雷霆的裂痕中伸出双臂,与苏午张开的双臂重合——他的双臂化作两道巨大的龙臂,猛然间朝天举升,环抱住了那凝滞在天空中的轮盘,那轮盘在这双龙臂禁锢之下缓缓收缩,被龙臂环抱着,连同其后连接的猩红肠道条索,尽皆塞向苏午的口中! 轰隆!轰隆!轰隆!轰隆! 无数重轮回世界被龙臂抛出肠道,就此化散于周天冥冥中,回归原本的时序里! 唯有那恐怖的肠道,不断被这黄金的巨人张口吞没,融汇入巨人口中金丹之内,在金丹表面形成一圈圈血红的螺纹! 肠道条索不断被苏午口中金丹所容纳! 终于,他将那肠道条索吞没得只剩最后一截—— 最底层的轮回时空里。 钟遂、及至所有乘游于清气长河中的人们,青苗、柳飞烟、秀秀、黑虎……他们尽皆看到,天顶污浊的淤泥中,生出了两轮金红的太阳! 那两轮太阳将光芒洒落在他们身上。 凝滞的诡韵飞快消散,轮回的死劫就此寂静—— “男儿到死心如铁,看试手,补天裂!” 钟遂脑海里,油然地浮现出这几句诗词来。 柳飞烟凝望着那两轮金红的太阳,内心充塞着不知如何言说的情绪,她张了张口,终究低下头去,不言不语。 居于肠道最后一截的轮回世界,亦就此被抛出了轮回,回到它们原本的时序中去! …… “好了罢?!” “我快撑不住了,再不好,我就真得把自己挂上去晾腊肉了!” 洪仁坤右手上的黄金十字震颤着,隐约将光芒覆盖到了洪仁坤身上,他在那神性的光辉下,渐渐变成了金发碧眼的模样,即将要变作真正‘麦基洗德’的模样! 气化身的苏午转回头来,在此时向他点了点头,同时开声说道:“洪兄,不妨将真实十字劫中收押的那些活着的洋人,亦尽数放归他们原本的时空去。 将流窜于此间的伪人,尽数收拢到十字劫中!” “知道了,知道了!” 洪仁坤连连答应着,猛地松开了紧攥的右手! ‘麦基洗德’的神性离他而去,汇向那飘飞着于天穹中央漆黑十字重合的黄金十字,黄金十字绽放光芒,瞬间覆盖整个明州市! 明州市及周边地区,所有流窜的伪人,尽在这光芒下,升入幻想的‘天国’中! 黄金十字融入漆黑的真实十字劫中! 真实十字劫抖落出无数活人的形影,尽皆散落于冥冥世界内,归于原本的时序中去! 遍是淤泥的三清之肠末端。 活父寂然立在尸山城墙之顶,它只脱离了凝滞诡韵不到一个刹那,便有漆黑十字再次从天而降,再次扎穿了它的脖颈! 它未有挣扎,它便与真实十字劫、三清之肠形成了稳定的、相持的平衡状态,它跌入那腐化的陷泥中,陷泥里,响起绝望的悲泣! 尘埃落定。 苏午转回人身。 他感应着脐下丹田中转动的‘万劫金丹’,那一丝丝轮回的诡韵牵引着眼诡、发诡的因果,往距明州不远的方向飘散去——那是龙山集的方向。 邵道师、素珏道人不似从前一般死于三清之肠的死劫规律当中。 但他们各自容纳的厉诡,却依旧于龙山集留下了因果,个中因由,苏午亦须问过邵道师、素珏道人才明了。 而至于此时,模拟器的真正提示音才在苏午耳畔响起。 苏午听着那阵提示音,看向重新在洪仁坤头顶聚作大日的陶祖,心里暗暗皱了皱眉。 “你看甚么? 小子,老夫这次可没在你心识间投下声音! 是你那模拟器自愿变声的!”茅山巫初祖把下巴一扬,傲然说道。 苏午闻言哑然。 洪仁坤偷偷瞄了他一眼,转而与初祖心识交流,背着苏午商量起来:“你怎么把那模拟器的声音变成了你的?教教我,下次我也试试……” “你如此这般……” 苏午嘴角抽了抽。 他们两人与模拟器勾连起来,同系于冥冥之息上。 今下心识交流,根本一字未落,全被苏午听了去! 模拟器苍老的提示音,在苏午耳畔响起:“本次模拟结束。” “评分:甲中。 评语:男儿到死心如铁,看试手,补天裂。 于此浊流翻覆、沸反盈天的妖魔乱世之中,你在世俗之间,未曾留下过多少声名——但天下群诡,万类凶邪,尽皆看到了你的身影,听到了你的声音。 假若厉诡亦如人一般有情绪,那它们亦会恐惧‘苏午’之名。 纵然厉诡无有活人的情绪,但你经历的死劫,改易的命运,救渡的人命,已经足够令厉诡颤栗! …… 奖励:甲中基础评分+3000元玉; 练成‘刑天拳意神韵’+7000000元玉; 练成‘身化苍天拳意神韵’+500000元玉; 修成‘全醒人王’+10000000元玉; 修成‘人神象升-镇压万诡之白昼’+800000元玉; 修成‘黄天法旨’+10000000元玉; …… 模拟器全新升级,你前往诸个时空,所遇之厉诡、神灵、大能,将尽数为历史时期中最真实的众类,在时空中容纳厉诡,亦为容纳真实之诡。 ‘元玉’将转为‘此岸真金’。 你今时携带‘此岸真金’有:12300此岸真金! 你修补了模拟器,你因此获得模拟器附带遗物时空——‘苏铨’与‘郑春芳’的遗物时空。” 方才将三清之肠封押在自身金丹之内,封押了十字劫,苏午心里暗松一口气,正听着模拟器的提示音如流水般漫淹过自己的思维,陡然间,他听到模拟器提到了两个令他分外熟悉、又倍感陌生的名字——他的心神猛地颤抖了起来,凝视向前方的黑暗中。 黑暗内,一面巨大的表盘悬停其间。 一块块屏幕漂浮于那表盘周围。 ‘元空的未来人生’; ‘李午的未来人生’; ‘李飞熊的未来人生’; ‘大唐山文甲主人的过去人生’; ‘木刀对应的时空世界’; …… 在这一个个遗物时空当中,有两重时空在苏午眼中最为醒木。 一即新出现的‘太平道魁的未来人生’,一则是苏午方才听到的‘苏铨’与‘郑春芳’的遗物时空…… 苏午的目光落在那对应‘苏铨’与‘郑春芳’的遗物时空对应的屏幕上。 那块屏幕上,只显现出了一对中年夫妇相互依靠着的相片。 相片里,苏午的眉眼更像那中年妇人一些,他的面容轮廓则与中年男人更为相似…… 苏铨、郑春芳二人的身份不言而喻。 他们即是苏午的父母。 苏午看着父母的那张相片,他从未在他们的遗物里翻到过这张相片,不知他们是在什么时候照下的这张相片,这相片后有些模糊的背影,看起来像是他们一家人从前经常喜欢去散步的那个森林公园…… 黑暗中的青年人喉结滚动着。 他嘴唇发干,想要当场走入这重遗物时空当中,但内心却始终有种难言的畏怯,让他又不敢走入那重遗物时空当中。 这是‘近乡情怯’的畏怯。 深知走入其中是走入一场空梦,而梦终究要醒的悲怅。 幸好的是,苏午今下不用去做抉择,他才起心想走入那重时空去看一看,转一转,便听到了模拟器的提示音:“你暂未获得开启‘苏铨与郑春芳遗物时空’的权限。” 正文 1247、脱离模拟 苏午听到模拟器的提示音,内心没有甚么失望的情绪,反而略微有些‘庆幸’。 他还未做好走入父母亲模拟时空的心理准备。 贸然走入其中,经历某些事情,他尚且不知自身能否压抑住奔涌的情绪。 轻轻吐出一口气,苏午转而看向其他遗物对应的种种时空。 大多数时空,他已有所经历。 而今他尚未开始探索的时空,除了父母的遗物时空之外,尚有‘大唐山文甲主人的过去人生’、‘木刀对应的时空世界’,以及‘太平道魁的未来人生’此三个。 这三重时空,分别对应了‘唐’、‘宋’、‘汉’三个朝代的不同时期。 先前苏午曾以乾玉对‘木刀对应的时空世界’进行过‘因果刺探’,得出这木刀勾连的因果主人,姓‘俞’,出身于‘甘河镇’,其中因果锚定在‘太阳历一一零零年’以后。 一一零零年,宋徽宗即位。 十余年后,有名‘王重阳’者降生。 而名为‘甘河镇’在所在,在天下间却有十多处地域,其中有一个‘甘河镇’,曾是‘吕洞宾’显化形迹的地方…… ‘因果刺探’有时能得到关键线索,有时候得到的信息,却又可能令人产生误判。 苏午自不会全凭一次因果刺探得来的线索,便去按图索骥。 他的目光在‘木刀对应的时空世界’上稍稍停留,扫过了‘大唐山文甲主人的过去人生’,最终落在‘太平道魁的未来人生’之上。 这是‘未来人生’。 所谓‘未来’,即是未知的将来,不曾尘埃落定的以后。 曾经苏午履足过的几重时空,经过他的变改以后,便已经从‘过去人生’转为了‘未来人生’,而这重时空,从一开始却就是不曾落定的‘未来人生’——这重时空世界,自苏午接触过‘张角’以后,才开始出现于模拟器中。张角曾称苏午作‘兄长’,又说他也并不是曾经的‘兄长’,或许正是自那时开始,遗物附带的时空世界,便已经变作了‘未来人生’。 而‘太平道魁’亦并非是张角。 ‘太平道魁’不是张角,还能是谁? 苏午皱了皱眉,念头转动之下,于表盘周遭浮现的一块块屏幕尽皆熄灭去。 模拟器的提示音再次响起:“你获得‘甲中’级评价,获得两次咒印抽取机会,是否开始抽取咒印?” “是。” 一念落定,那空荡荡的漆黑表盘之上,顿时浮现出一根指针。 表盘周遭跟着显现出一道模糊的、被种种莫名之气息、气韵裹挟着的咒印,指针瞬时飞快转动开来,在表盘上转动过数圈之后,随着苏午一声令下——它倏忽顿止,指向了某道盘绕着莫名气韵的模糊事物,那团模糊事物化作一团流光,飞入苏午顶门! 下一刻,指针再度转动起来。 两道咒印就此被苏午抽取获得。 …… 你抽取到了——‘故始之迹(甲之咒印)’! 你抽取到了——‘元皇之肠(残缺甲之咒印)’! …… 故始之迹(甲之咒印):天下万般法门,诸般法脉,种种宗派,尽出‘故始’。 遂古之初,故始传道。 阴阳三合,本归故始。 ‘故始’对那遥远而未名之‘象’的祭祀,在故始人庙中,留下了一些零碎的痕迹,这些痕迹能在千万分之一的概率下,被后来者寻得,继承这些痕迹。 此所谓‘痕迹’,即名‘祭痕’。 每一种祭痕,皆有着玄秘莫测的力量。 ‘故始之迹’善于探看他人身上是否有‘祭痕’存在,以及遮蔽自身‘故始祭痕’的存在,故始之迹自行运转,有微小概率勾连上‘此岸’,乃至‘元河’,令负有此祭痕者,在‘此岸’之上留影,更快达到此岸层次,亦或是在‘元河’之中留影,引致自身直接沦入元河之中。 …… 元皇之肠(残缺甲之咒印)::请注意,该咒印为残缺甲之咒印,将自身转化之‘元皇肠’放归于元河之中,使之于元河中畅游,将补全该残缺咒印。 引导此咒印融于自身某处,将致自身某处生出一副‘元皇之肠’。 如令元皇之肠与契合之厉诡交融,将提升‘元皇之肠’的威能——检测到伱目前容纳有与元皇之肠咒印契合度‘99.999%’的厉诡,可直接以此厉诡与‘元皇之肠’交融。 如自身本生有‘元皇之肠’,受此咒印加持,元皇肠之威能将得到大幅增强。 …… 加上‘故始之迹’这道故始祭痕,如今苏午身上已有四种故始祭痕了。余下三种即是‘故始祭目’、‘渺渺之发’、‘冥冥之息’。 这‘故始之迹’化作一道蜿蜒迂曲的焦痕游曳过半空,倏忽间融入苏午顶门之内。 紧跟着,苏午就看到在四下倾盖的黑暗里,于自己双脚下,一道比黑暗更加纯粹的焦黑痕迹游曳而出,时向前方游移,时而四处蜿蜒。 苏午无从控制它的移动方向,但能感应到它与自身交融以后,自身上所有的祭痕气息尽皆收敛去,消隐无踪了。 故始至迹一刻也不停歇地游动着。 它或许会在某一刻勾连‘此岸’,令苏午之元神能在‘此岸’之上留影,窥得‘在此岸’之境的隐秘,如此苏午在未来成就此境也就有了稍些把握。 也或许会直接游移进元河之中,顺便把苏午也带进元河里。 届时,苏午是被淹死在元河内,还是乘游于元河之上,那便看他自己的本事了。 苏午的目光在脚下那道如被火焰烧灼出的焦痕上微微停留,继而将注意力转移向了在自己身前漂浮着,缭绕莫名气韵的‘元皇之肠-残缺甲之咒印’。 将此咒印融合在自身某处,自身便会长出一副‘元皇之肠’来。 此般咒印,与苏午曾经得到的‘元皇皮咒印’属同一类,而与这元皇之肠咒印契合度达到99%还多的厉诡,正是苏午封押于自身金丹之内的‘三清之肠’! 一缕缕‘轮回诡韵’在苏午金丹周围游曳着,被万劫金丹牢牢锁死在丹田之内,不得脱离。 他自观己身。曾经封押于他体魄各部分内的‘天启四诡’,已经随着他回归现实,脱离重重轮回,而被禁锢于三清之肠当中。 在他今时体魄之内,‘厉诡’存在的痕迹已经极其稀少,反而是他自身修行得来的种种力量,渐渐遮蔽、压制住了厉诡的存在。 但体内厉诡亦成为他修行的根基,他若将厉诡拆分出体魄,自身大部分修行亦将如空中楼阁一般,顷刻毁塌。 (本章完) 正文 1248、赤子天心!(2/2) 苏午犹记得,自身上一次自‘元空的未来人生’脱离之时,同样获得了‘甲中’的评价,并且在抽取咒印之时,亦抽取到了一道故始祭痕、一道与‘元皇’有关的咒印。 ‘故始’者,人道之发轫。 以‘元皇’为名者,据苏午所知,即有‘元始天尊’、‘盘古’等神灵,此般神灵,无不是生自天地混沌蒙昧中的始源巨神。 甚至于在道门看来,‘盘古’即是‘元始天尊’。 如此不论是‘故始祭痕’还是‘元皇咒印’,皆与一些最本源的事物有关。 它们又经由模拟器流转到了苏午手上。 由此,苏午不免生出这些‘咒印’会流转到自己身上,看似是随机无序,实则亦遵循着某种隐藏规律的想法——这些咒印莫非是那隐藏于不知何地的存在,专门指给自己的? 但是‘模拟器’在今时得到补全以后,又牵扯出了苏午的父母。 父亲、母亲本是寻常人,他们却偏偏与这极其不寻常的模拟器牵扯上了关系……难道这些咒印,还与父母他们有关系? 若是与他们关系,苏午承接这些咒印,反而又心安理得,不会有任何疑虑了…… 苏午轻叹了一口气。 人说愈是接近真相的时候,面临的谜团便会愈多。 今时他找到的谜团确实越来越多了,也不知真正走过这些谜团以后,自身是不是就能够看到真相? 他只能以此来安慰自己。 ‘元皇之肠咒印’与自身万劫金丹容纳的‘轮回之肠’契合度超过了百分之九十九,苏午自然也就将这道咒印与万劫金丹相融了—— 被莫名气韵裹挟着的‘咒印’落在黑金丹丸之上。 那颗丹丸滴溜溜转动开来。 伴随着它的转动,苏午周身出现一片片漆黑劫运气鳞,这至黑的劫运气鳞之外,天地劫运亦被他一身鳞甲映照出形影轮廓,他在同时看到——覆盖在自己肚脐部位的劫运气鳞之上,不知何时起,竟‘篆刻’上了一圈圈螺纹。 在他盯住那些猩红的螺纹之时,那层层螺纹刹那间盘转开来,携裹着一缕缕轮回的气韵,于他周身劫鳞之上瞬间铺陈开来,并且顺着他周身劫鳞向外层层扩张,化作血红若龙蛇般的形影,一圈一圈蜿蜒于周天之间! 周天之间,滚滚劫运尽被那龙蛇般的形影吞吃着,壮大着苏午自身的金丹,强盛着苏午的劫力,苏午融合了元皇之肠咒印后,天地劫运于他而言,不再是必须越过的关槛,反而成为了他的食粮——他可以天地劫运为食! 他的人王体魄,因不断得到劫运的淬炼,亦在身外展开一重威严的黑赤之轮。 黑赤二色交转的轮盘陡然化作了一面战鼓,伴随着战鼓被劫运擂响,苏午身形虽未变化,气韵却猛地拔高起来,好似举升起苍天的‘天帝’一般! 大商之王,在世为人王,死后为‘天帝’! 苏午今寿数尤在,却有了几分大商天帝的气象! 原本苏午虽容纳了三清之肠、但亦因‘十字劫’凝滞住这恐怖的厉诡,他甚少能运用这厉诡的死劫规律,而今借助‘元皇之肠咒印’,他却可以间接地引动三清之肠的力量,能够吞吃天地间流转不休的劫运! 在他的元皇诏旨中,还有‘元皇肠符’等着他来修炼。 他再取得那元皇肠符,修炼完成以后,与元皇肠咒印相互叠加,必致这元皇之肠的威能更进一步提升。 融合了抽取来的两道咒印以后,苏午又查看了一番由‘元玉’、‘乾玉’转化而来的‘此岸真金’之妙用。 运用‘此岸真金’,可以直接架通诸千世界之桥梁,一切生灵、一切种种恐怖诡类异类,尽为真实,不再只是虚幻。 同时,‘此岸真金’可以直接凝聚出来。苏午可以运用这此岸真金,与一些异类、诡类作种种交易。 …… 苏午脱离了那由黑暗笼罩的地界。 陶祖与洪仁坤此时已不在楼顶呆着——因为‘冥冥之息’与他两个接连的缘故,苏午倒是能感知到他俩的大概位置。 他念头一动,身履冥冥之中。 下个刹那,他的身影亦从楼顶消失。 明州城区内,所有伪人尽被收摄入十字劫内,此时城区内空空荡荡,更显得寂冷而阴森——但这般‘阴森之感’,却又比伪人尚且存在、群诡诡韵笼罩时的那般阴森感要淡化许多,当下的明州虽然到处都是一片漆黑,然而却没有诡类存留,反而成了一处安全的所在。 此时,城区某个原本繁华的街道上。 有处狭小的门面前,还有霓虹招牌忽闪忽闪。 那面招牌倏忽闪亮之时,苏午隐约看到其上有‘24’两个数字,他神色变得有些古怪,悄无声息地隐入那间以花布帘子遮盖住的、狭窄得只有八九个平方的小店铺内。 黑漆漆的店铺里,只拜了几排自助售货机。 正对门的那排售货机的玻璃窗里,摆着色彩艳丽的盒装物什。 这些售货机的玻璃橱窗,今下皆被打碎了。 一道高大身影就站在一个玻璃橱窗前,长吐出一口气,吹起了一个淡黄色的、橡胶质的巨大气球——那气球噗嗤一声又泄了气,借助这股泄气的推力,迅速干瘪的‘气球’就在半空中胡乱飞舞着。 高大身影暗暗嘀咕了一句:“这甚么味道? 怎么还黏糊糊的,和油一样? 不好玩。” 他说着话,眼角余光忽然瞥到黑暗里有炫彩的光芒亮起,伴随着那炫彩光芒闪烁,就有一阵阵‘嗡嗡嗡’的声音响了起来。 “嚯! 老头,你拿的甚么东西?!” 高大男人转过一张方脸来,目光惊叹地看着那道浑身缭绕红光的白须老者,手持一根柱形物,翻来覆去地把玩。 那柱形物在老者手里还如一条上岸的鱼儿般弹动着,望之不似活物,却偏偏有如此‘活力’! 洪仁坤眼神惊叹地朝那物什投去目光,看清那物什的形状后,他皱着眉,脸色倏忽变得怪异起来,而老者还在把玩那物什,嘀咕道:“这东西看起来颇惹眼,是今时人喜爱的玩具么?这形状怎地这样不正经?” 老者随手丢下那胡乱弹动、七彩炫光的物什。 又探手从玻璃橱窗里拿出一盒东西,拆开来,发现是几片渔网似的东西。 他将那‘渔网’翻来覆去地查看一番,忽然灵机一动,将之撑开来,戴在了脑袋上:“今时的发网比明朝的发网更有弹性,不过做这般长作甚? 不好用,不好用……” 隐在暗处的苏午,看着洪仁坤与陶祖玩得不亦乐乎,他嘴角一抽,终于还是沉默地呆在角落里,忍下心来,未去打搅二者。 然而,他虽不愿打扰两人,但两人还有许多事情要麻烦他。 自他走入这间店铺后,洪仁坤、陶祖便已经感知到他的存在。 洪仁坤当即捡起了那干瘪的、委顿在地的‘气球’,一边挥舞气球,一边与苏午说道:“苏老弟,你来看看,此物是甚么? 好玩倒是好玩,但是怎么上面刷了这般多的油? 吹起来有股怪味儿!” “此物却不是供人来玩耍的…… 不过时有幼童,取父母床头抽屉中的这物什来玩乐,洪兄与那些幼童一般,也是赤子天心……”苏午板着脸,从黑暗中显出身形,口中如是说道。 万订诸天文新书,港综开局,不落俗套~大家可以收藏收藏,看一看 正文 1249、后来事(1/2) “此物多放在夫妻床头抽屉中,以便夫妇二人夜间兴起之时,直接拆开来使用……”苏午十分委婉地与洪仁坤解释了几句。 洪仁坤的脸色顿时变得怪异起来。 他连连吐了几口口水,把手里‘干瘪的气球’直接丢在了地上。 这时候,陶祖拆下头上的‘渔网袜’,举着那根闪烁着炫彩光芒,不断弹动的柱形物什,朝洪仁坤与苏午走了过来。 “此物是作甚么用的?”陶祖挥舞着手中之物,眼神若有所思,“这般物什,形状看起来不正经,倒叫我想起来……” 陶祖话未说完,便被洪仁坤打断。 洪仁坤朝苏午隐晦地使了个眼色,继而转过脸去,与陶祖说道:“苏老弟已经和我说了,你手里拿着的物什,其实就是今时人用以按摩的。 你看看顶上这圆鼓鼓的物什,是不是似人的大拇指? 用之按摩肩肘、周身各处酸疼的部位,能纾解肌肉,活络血管,让人通体舒泰!你老胳膊老腿,此物更适合你来使用! 此物如此方便,你随身携带着,随时随地任何场合都可用之按摩——” 方脸中年男人都未把话说完,他自己先憋不住笑,吭哧吭哧地忍不住笑出了声。他看着陶祖一脸困惑端着那根闪烁炫彩光芒的柱形物,翻来覆去验看之时,终于张大嘴笑了起来:“哈哈哈,老头活了几千年——哈哈哈哈——照此情形来看,哈哈哈,竟还是个雏儿,哈哈哈哈……处——” 洪仁坤大笑出声之时,旁边的陶祖也跟着笑。 老者一边笑一边将端起手中的透明炫彩橡胶棒,将之直接塞进了洪仁坤嘴里。 “呕!” 洪仁坤被这一柱子捅到嗓子眼儿,顿时翻了个白眼,面上笑意一下凝滞住。 “哈哈哈哈……”这下子轮到陶祖大笑了起来。 苏午看了看洪仁坤一张脸红得发紫,一下拔出了被陶祖怼进其嘴里的橡胶棒,又看看一旁陶祖笑得前仰后合,他想了想,转身先退出了这间狭小的二十四小时自助店铺。 身后布帘遮挡的铺子里,洪仁坤的怒吼声与陶祖的辩解声交替响起。 “老匹夫,我与你不死不休!” “你不是说此物是用以按摩浑身,纾解肌肉,活络血管的吗?我用它帮你按摩按摩你那张臭嘴,你不感谢我也就罢了,竟然还敢骂我?! 我们俩,谁是主尊,谁是化身? 你这蠢货是不是分不清了!” “今时我这化身也要翻身做主人!” …… 苏午又默默走开数步,走到了店铺对面那排楼宇前。 他转回身去,看着那店铺里轰隆有声,紧跟着一座座楼宇房屋便一片片地倒下去。苏午叹了一口气:“拆干净了倒也好……” 片刻之后,灰头土脸的洪仁坤从那片建筑废墟之中走了出来。 他头顶赤日,沉着脸走到了苏午跟前,闷声问道:“现在往哪里去?” 苏午看了看他的模样,又将目光落在他头顶那轮赤日之上,不久后开口回道:“现下还需暂时在此间停留一小段时间。 我须再回到清时,与那些故旧友人们交待些事情。 陶祖、洪兄是留在此间,还是与我同去清时? ——你们对此间并不熟悉,千百年过去,人间早就是改天换地一般的模样,不如还是与我同清时,不久之后,再与我一同回来。” ‘三清之肠’诡韵隐隐勾连往龙山集的方向,彼地似乎还留有‘眼诡’与‘发诡’的因果。 苏午须要回去以后,与邵守善、素珏道人探问一番。 另外,灶班众师弟师妹,乃至该如何救渡珠儿,他都需拿出一个章程来,看看如何安排自己这几个等同亲人一般的师弟师妹。 关于‘柳飞烟’与‘天怨’纠葛日深,隐约为天怨所染之事,他承诺要帮助柳姑娘摆脱天怨,亦不能就这样算了。 还有北帝派诸弟子等等,他都需安排妥当了。 当下洪仁坤与陶祖亦不是生活不能自理之辈,先前在那二十四小时自助店铺里,二人看似那般懵懂,对此下事好似处处不解,其实不如说是二人态度随性,本就没有去深究过这些——他们真正想自己了解那些东西是有甚么作用,那些东西的包装纸、包装盒上,又不是没有文字说明…… 今时之简体字,亦是由以往繁体字经书法演变造化而来,洪仁坤学问如何尚且不知,但陶祖肯定不是一个学识浅薄之辈,读懂今时之繁体字,于他而言没有甚么难度。 说不得洪仁坤更能看懂那些包装盒上的洋文。 即便如此,苏午亦想要令二人跟着自己,也是不希望他们遍处游荡,万一走出了明州,吓到旁人怎么办? 他们偶尔任性之举,都能在此间引起一场惊涛骇浪。 今下现实里究竟是甚么时间,甚么日子,有无发生甚么新情况,苏午更都一概不知。 听到苏午的话,洪仁坤眼睛骨碌碌乱转着,他头顶赤日之中,陶祖亦默不作声,必定亦在暗中盘算着甚么。 片刻后,洪仁坤走向街边停着的一辆汽车,自顾自地道:“这铁盒子有四个轮子,应当是用来载人的车驾罢?怎么乘骑这车驾?” 说着话,洪仁坤已经握住门把手,用力一拽——把前面整扇车门掰了下来。 其坐进车子里,左按按,右按按,却因车内无有钥匙,便始终无法将车子打燃火。 “洪兄,你可是要与我前往清朝时期一趟? 过不了多久,我们便能再回来。”苏午拆开另一扇车门,坐进了驾驶位,向洪仁坤问道,他掀开扶手箱,很凑巧地从里面找到了一副车钥匙,将钥匙插入孔中,轻轻一拧,这辆没了两扇车门的汽车引擎盖下,发动机就轰隆隆地响了起来。 洪仁坤被这般动静吸引,眯眼看着苏午双手握住的那个方向盘,根本就不回应苏午的话:“你让我玩玩,是这么开车的吗? 转动这个轮盘,车子就能随意变换方向——” 他不仅张口说,甚至还伸手来夺苏午手里的方向盘——苏午伸手一提,把那方向盘直接拽了下来——他将方向盘拎在手里,面无表情地向洪仁坤问道:“洪兄先回答了我,我便把这方向盘交给你。” “那边还有那么多车驾,我随便找一辆也就行了!”洪仁坤却根本不吃苏午这套威胁,不过他才说出两句话,耳边忽然响起一阵阵均匀的呼吸声——冥冥之息牵引着四下的冥冥时空,显出一道道时空罅隙来,洪仁坤感觉到‘冥冥世界’正在靠近自身,他顿时再不敢不拿苏午的话当回事了,搓了搓手道,“清朝时期也无甚好玩,远没有现在这般好玩。 我想留在这里,先到处转转看看,玩一玩。 老头也是与我一般想法。” 苏午闻言叹了口气,皱着眉头道:“你们一旦出手,没轻没重,随随便便就能令楼宇倾塌,掀翻一座城市也不过是半个时辰的功夫。 我将你们留在这里,委实是不放心。” “你放心,你放心! 这厮不靠谱,但老夫靠谱得很! 你不相信他是正常,但你不能不相信你的祖师我罢?”陶祖急忙从洪仁坤头顶赤日中显出面容,连连与苏午说道。 苏午瞥了他一眼,摇了摇头:“算了。” 陶祖、洪仁坤闻听此言,还以为苏午这是答应了,两人俱是大喜—— 二者正咧嘴大笑之时,一个没有甚么情绪的男声就在他们耳畔响起了:“欢迎来到‘完美人生’,你可消耗‘彼岸真金’,横渡时空,在无尽的时空羁旅中,去寻找那些有解之难关的答案,去创造那些无解之难关的答案!” “你当前可走入的‘时空世界’如下。” 漆黑淹没了苏午、洪仁坤、陶祖。 在无尽的黑暗之中,一面巨大的表盘悬浮在天地中央。 一块块屏幕罗列于表盘四下。 ‘元空的未来人生’; ‘李午的未来人生’; ‘李飞熊的未来人生’; ‘大唐山文甲主人的过去人生’; ‘苏铨与郑春芳的遗物时空’; ‘木刀对应的时空世界’; ‘太平道魁的未来人生’; …… 看着那一块块屏幕中浮现出的情景,洪仁坤、陶祖都张大了嘴,二者都愤懑地看着苏午——然而苏午掌握着冥冥之息,此时以他们与此的因果勾连,直接将他们拖拽进了这方漆黑空间里,在此间,苏午才是主人,他们作为客人,也只能客随主便了! “你这是欺师灭祖!” 陶祖愤懑不已地道:“忤逆祖师的心意,我茅山巫门下,怎么有你这样的弟子?!” 苏午转脸看向陶祖,头顶黄天法诏,乃道:“我今下还是欺师灭祖吗?” 见得他头顶散发昏黄道韵的黄天法诏,陶祖缩了缩脖子,才冒出嗓子眼儿的话顿时都压了回去,只能愤愤不平地瞪了苏午一眼,终于未再多说。 洪仁坤见老头都在苏午跟前吃瘪,他原本有的那点不爽情绪,顿时消散得无影无踪,一下子眉开眼笑了起来。 苏午收去头顶黄天法诏,转头看向那表盘四下罗列的重重时空。 这时候,陶祖贼心不死,伸手往他脑袋上拍了一下。 拍得不轻不重,苏午也没奈何,叹了口气,将目光投向‘李飞熊的未来人生’,向模拟器发出了横渡此时空的指令。 “你已选定‘李飞熊的未来人生’!” “该时空自厉诡攀附之下脱离,已经回到正常时序。 你所停留之时间节点因此崩毁,消耗三两此岸真金,为你修补时间节点,将自动传送至你所希望的时间节点之时!是否消耗三两此岸真金?” “是。” “使用成功!” “已修补完成!” “进入该时空,将消耗‘五两’彼岸真金,是否使用?” “是。” “正在进入——李飞熊的未来人生……” 那悬停于黑暗里的巨大表盘,刹那间变作了一面飞转的轮盘! 清光盈满轮盘,将那轰隆隆转动的轮盘,化作一面镜子,镜中映照出苏午、洪仁坤、陶祖的形影,三人的形影烙印于镜中之时,诸般虚幻真实,亦彻底消散一空。 苏午收拢心神,已然落入一片荒草萋萋的河滩地上。 河岸边,几块木板铺就得渡口,早已毁弃。 远处有几道身影亦在同时倏地被天上清光卷落,落在对岸的荒草堆里,他们拍打着身上的尘灰草茎,从荒草丛中站起身,看到对面被一簇簇狗尾巴草簇拥着的高大青年,以及青年身边头顶赤日的洪仁坤,那几人顿时激动起来,朝苏午连连摇晃手臂:“苏真人!” “师父,师父!” “猪子,我们在这里!” 苏午看到了对面的邵道师夫妇、北帝派四女与丁隐儿,以及李黑虎,他面上露出笑意,才向枯河对面的几人摆手以作回应,忽然间,远方传来一阵水声—— 他转头朝那水声翻腾之地看去,却见有河水涨起,从远方霎那间铺陈过来,在河道里倾淹而开! 他与彼岸那些故旧,眼看着就要被这突然而来的河水给隔断了,这个瞬间,苏午不知为甚么,忽然生出一种冲动来,他拔步涉过瞬息间涨了小半河水的河滩,迎向彼岸的众人。 彼岸的故旧们见此状,一时都微微发愣。 但很快就有人反应过来,也撩起裤腿、衣袍下摆,笑着走入河中。 两拨人便就此在河中心相聚了起来,相顾大笑出声。 洪仁坤看着在河中心被水倾淹的那几个人,脸色有些困惑,他转脸看向不远处:“数十步外不是有道桥么?不走桥,走涨水的河道? 这是为了甚么?” 他内心隐约感觉到了甚么,但仔细去想,却始终难以追究到那若有似无的一缕‘感觉’。 陶祖看着携手走向彼岸的那几人,眼神莫名:“你就是个夯货,又懂得甚么?!” “老龟儿子骂谁?!” “甚么?你这化身,真是该死——老夫怎么造了你这么个化身出来,造你出来,竟是专门来气老夫,折损老夫为数不多的寿元的!” “你以为老子就想被你造出来,呵呵——” 陶祖化作一浑身肌肉的老者,直接将洪仁坤从草丛里‘拔’出来,当场就要与之扭打成一团,走到河对岸的苏午转头见此一幕,顿时头大如斗:“洪兄,祖师!莫要再打了!” 俩人怒气上头,又哪里肯听他的? 眼看着二者已经在草丛里到处打滚起来,苏午犹豫着便要再过河把俩人拆开来,这时候,一道清光卷动着几团火苗,在苏午身前落定。 清光里,走出钟遂,青苗、秀秀等几人来。 钟遂看了眼对岸的情形,向苏午出声道:“不用管他俩。他们打够了自然就消停了。” 苏午闻言摇了摇头,终于未再劝阻那两人甚么。 一行人走上河堤,就寻了一座草庐,暂且于其中落脚。 “我们才从轮回之中脱离,便正巧遇到了你,苏师已经解决好了彼方时空中的事情?”钟遂看着苏午,首先向苏午问道。 “还有许多事情未有处置。 我暂且回来,还有许多事情要与诸位商讨。”苏午摇头回答道。 钟遂闻言了然:“好,当下可需要我先回避甚么?” “倒是不必。”苏午笑了笑,“我也有事要与阁下相商。” “在下亦然。”钟遂回了一句,接着看向青苗、秀秀、李黑虎等人,与苏午说道,“苏师有甚么事情,还是先与他们商量,我要与苏师商量的事情,一时半会儿却说不完,可以留在最后说。” “好。” 苏午转眼看向众人,面容笑容:“今时之天地,虽然仍然充满邪祟恐怖,但相对于过去而言,终究还是已经有许多不同了。 三清之肠已被封押,十字劫亦沉寂于三清之肠当中。 诸位就此得脱轮回,日后人生际遇如何,便要全凭诸位的造化了。” 众人闻言,有人神色释然,有人眼神惆怅,隐隐预感到了即将到来的离别。 (本章完) 正文 1250、安顿(2/2) “对于我之身份,经过轮回之肠的劫数,诸位心中或许已有所猜测。 ——于我而言,时光恰似一条长河,你等在河的此岸,我却在河的彼岸,河水能从此至彼,但岸上的人,如无有舟船相济,其实是无能从此至彼的。 我之所以能从彼方河流的去途,回到这此方河流的来路,其实是因为我侥幸获得了一缕‘三不在’的气韵,因而能穿越‘彼此’。 诚如诸位所想,我是彼方河岸上的人。”苏午接着与众人言语道。 ‘模拟器’得到补充以后,便再没有了禁绝苏午向对应时空中人透露模拟器之存在的限制,他因而亦终于能把自身来历略略透露给这些曾经与自己同生共死的故旧亲朋们。 苏午说过这番话后,便沉默了一阵。 众人也各自沉默着。 在这漫长的沉默中,有人低声自语:“君住长江头,我住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 循着那满怀感伤的女声望去,苏午看到一身红衣的柳飞烟站在角落,她此时抬起头来,目光正对着自己:“此岸彼岸,终究太难渡过了。 我如能渡过苦水世界,哪怕只是走上此岸,便也有了与小哥重逢的可能……” “不必如此感怀,我有承诺于你。 便一定会助你解脱‘天怨’之侵染,以后总有相见之机会。”苏午道。 柳飞烟闻言只是笑,并未多说其他。 “人死鸟朝天,不死万万年! 有甚么好感伤的?”这时候,头上沾着几根草茎的洪仁坤大大咧咧走入草庐之中,他头顶赤日,环顾众人,扬声说道,“我还有五年就要死了,你看我,哪里感伤过一日? 你们还有那么久的时间可活,活着总有许多可能。 怕些甚么? 横渡苦水世界,迈上此岸,也不是甚么难事……” 洪仁坤头顶赤日之中,显出陶祖的面容,陶祖微阖双目,轻飘飘地道:“未曾横渡过苦水世界的人,总是觉得踏足此岸好似是甚么简单事情一样。 这就叫坐井观天。 大家不要信了我这化身的胡说八道。” 洪仁坤闻言,抬头对陶祖怒目相视。 陶祖轻蔑一笑。 “茅山初祖说得对。”钟遂点头跟了一句。 洪仁坤对钟遂怒目相视。 对也罢,不对也罢,今下因为洪仁坤、陶祖一番插科打诨,总算冲散了此间萦绕的感伤气氛。苏午借着当下时机,目光首先看向了北帝派四个女弟子,以及丁隐,他开口说道:“婴初、初玄、初济……你们几人拜在我的门下,我至今也不过才为你们授下符箓,传了一些粗浅法门而已。 作为师父,我亏欠你等实多。” 四个女弟子闻言,俱是连连摇头。 初玄-钏宝儿出声道:“师父于我们有再造之恩,我们无法报答师父的恩情,对师父亏欠才更多,还请师父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了,实在是折煞了我们……” “为师者,总需传道授业解惑。 我今为你等传下北帝派道统,至于‘授业’与‘解惑’,如今我却不能完成了。”苏午摇头言语着,他眉心六天鬼眼张开,‘背阴大帝’的恐怖形影便自身后浮现,那神灵张开五道龙臂,在北帝派五个弟子头顶轻轻一点,便将他们从前修行根种符箓,尽皆变改作‘背阴大帝根本符箓’。 苏午转而看向钟遂,接着道:“我曾为阁下授下毕生道门修行见解,今后想请阁下帮忙,为我这几个弟子授业解惑,令她们能走上道门修行正途,振兴‘北帝’之声名。” 钟遂点了点头:“小事而已。苏师,我答应了。” “多谢阁下!” 苏午向钟遂稽首行礼。 钟遂亦躬身回礼。 “我传阁下以‘魔身种道大法’,阁下可以择机将之改良,日后我这几个弟子,若有人能修行有成,可令她们尝试修行‘魔身种道大法’,转脱生死劫关。”苏午说着话,即在掌心虚画了一道正气符,那只有端端正正几个方块字的正气符中,却包含了海量的信息,包含了‘魔身种道大法’这篇法门,他将勾画在掌心的正气符示于钟遂。 钟遂扫了一眼,便尽知个中真意。 其点了点头:“多谢苏师授法。” 旁边悬于洪仁坤头顶,老神在在的陶祖见苏午如此随随便便,就将茅山正法传授道脉之外的人,顿时对苏午吹胡子瞪眼。 然而,他拿苏午也没奈何,也阻挠不了苏午传法。 吹胡子瞪眼一阵,便复又闭上眼神,恢复那副老神在在的模样了。 嘱咐过门下几个弟子,苏午的目光随即看向了灶班众人,青苗提着承载着珠儿火神身的那只铁框灯笼,安安静静地看着她。 秀秀则端着承载有李虎火神身的一盏烛火,亦神色紧张地与他对视。 苏午看了看二者,笑了笑,道:“青儿今在何处?” “总是在周围不知哪里溜达着,要唤它回来也简单,师兄找它是有甚么事情吗?”秀秀心直口快,向苏午问道。 苏午应道:“嗯。 我本是打算将你们寄托性意的火神身,包容于我之薪火当中,带你们横渡时空长河,去往我所在的那片天地。 不过我今细思,此法并不保险。 你们或会在我回归现实的一瞬间,便从我自身薪火当中脱落。 在此之外,我想到了另一个法子——你们以火神身行走人间,已无从如有肉壳之人一般,修行那‘魔身种道大法’,涉过百年时空,走入现实之中了。 便是自身火神身燃烧愈久,亦愈可能引来种种死气风灾、异劫,扑灭自我的火神身。 所以,我想你们虽不能修持魔身种道大法,但或许‘青儿’能修持此法,若它修持了此法,你们将火神身又寄托在它的‘诡胃’当中,应能涉过百年时空。 ——你们觉得此法如何?” 之所以苏午会提出这个方法,是因为他确实见过数百年后寄托于火神身中的秀秀——正是秀秀传来的一缕薪火,打破了苏午当时面临的死局。 那时的‘青儿’,尚且未有修行‘魔身种道大法’,便令秀秀涉过了百年时空。 若青儿修行此法,或许能将所有人都带到百年以后去。 听得苏午所言,青苗眼中熠熠生光,原本安静的面孔上,亦有了丝丝笑意。 李秀秀则犹豫着道:“青儿只是一头骡马,让它修行魔身种道大法,它应当是不知道怎么来修的罢……” 旁边听着几人言语的陶祖,闻听此言再也按捺不住,当即出声向苏午喝道:“嗨!嗨!嗨!小道友,你把咱们茅山巫的魔身种道大法随意传授给其他人也就罢了,而今怎么能叫甚么骡马猪狗也学这法门,这般法门修行历来凶险,门槛极高,岂是随随便便就能修成的?! 虽然说法门修行,亦为救渡众生渡过苦海。 渡人也好,自渡也罢,都是好事。 但你把法门传给一头骡马,却也太轻贱茅山正法了,反而叫天下人轻视此法,以为茅山正法是甚么狗皮膏药,随随便便就能买两贴往身上贴一贴,玩一玩呢!” 听到初祖所言,苏午神色不变,转脸与初祖回答道:“青儿不是普通骡马。” “再不普通的骡马,那也是骡马!” “青儿以自身命格,容纳了一只‘诡胃’。 它自明末存活至今,仍然没有肉壳衰败之迹象,及至厉诡复苏的显兆。” “啊?”陶祖闻言愣住,“还有这等事?” “正是。 祖师而今觉得,青儿是否有天份学成‘魔身种道大法’?” “……随便罢。” 苏午转而目视钟遂。 钟遂顿知其意:“苏师是想令我为一头骡马传授‘魔身种道大法’?教授一头畜生魔身种道大法,并非易事,不过苏师既然说那骡马本身就禀赋不凡,那在下也不妨尝试一番。 我尽全力而为。” “请务必尽力。”苏午再向钟遂躬身行礼。 钟遂看了看灶班众人,脸色也严肃起来:“必不负苏师所托!” “多谢!”苏午向钟遂郑重道谢,随后才稍有些放松地看向青苗、秀秀等灶班师弟师妹,笑着道,“百年时间总归漫长,但若置身于魔身种道修行之中,其实亦很短。 师妹师弟,我们百年后再见。” “好。 百年后再见,师兄。” 灶班师妹们笑着答应。 已被安顿好的众人离开草庐,转眼之间,草庐内便只剩下了邵守善、素珏道人,以及李黑虎三个人。 “猪子……”李黑虎挠了挠头,犹豫良久,还是向苏午开口说道,“你不回老家看看吗?奶奶还在家等着你回去呢,这都过去七八年了……” “那便回去看看。”苏午应道。 李黑虎咧嘴笑了起来,未再多言其他。 苏午则道:“黑虎,你本来便最有可能修成‘魔身种道大法’,此法我早便传给了你,莫要辜负了自己的天资,百年之后,希望你我能够再见!” “放心罢。 一定能再见。”黑虎爽朗应声,他随后也走出了草庐。 草庐中,只剩下苏午与邵道师、麻仙姑。 正文 1251、东王公本命傩府 “真人。” “道友。” 邵道师、麻仙姑向苏午稽首行礼,苏午亦稽首以作回应。 双方见礼以后,邵守善犹豫着,向苏午开口道:“我们也无甚么事情拜托真人,今时能与真人相识一场,于我们而言,已是一场玄妙的机缘了,也不奢求百年以后,能够再与真人重逢。 那‘魔身种道大法’……” “我知魔身种道大法修行困难。”苏午不等邵道师把话说完,便摇头道,“我曾在彼方现实之中,见过两位。 彼时,二位已经油尽灯枯。 二位所容纳之诡,亦就此复苏,引起了莫大的灾祸。 ——其实我之所以能走上这条路,真正开始与诡接触,及至以后借诡修行,与邵道友容纳的‘万目诡’,亦有莫大关联。 此诡当时亦险些将我逼上了绝路。 便连素珏道友门下弟子‘小河姑娘’,曾经亦与我共同经历过万目诡之死劫,她的父母便死在万目诡死劫规律之下。” 邵守善、素珏道人闻听苏午所言,顿都神色微变。 他们作为今时人,哪里能料想到后来事? 只是当下苏午能从彼方时空横渡至此,倒是叫他们明白,自身殒命以后,又挑惹起了多少因果。 素珏蹙着眉,叹气道:“如不能彻底杀死厉诡,厉诡便终究是祸患,哪怕今时能将之封押,待到它复苏之时,亦必定会为人间带来许多灾难,所谓‘封押厉诡’,其实从来都是姑息权宜之计。 我们先前与钟遂先生结识,倒从他那里了解到,他对于如何‘杀死厉诡’,已经有了稍些眉目……只是具体情况如何,他也未与我们透漏过。 真人与钟先生相交莫逆,或能从他那里探知到一二消息。” 苏午闻言若有所思。 他回转当前时空,除了安顿好各位故旧亲友以外,亦有与钟遂探讨‘杀死厉诡’之法的心思,钟遂先前亦称有要事与他商量探讨——那所谓要事,应当也与‘杀死厉诡’有关。 钟遂所得‘如何杀死厉诡’的线索,应该就是从他所赠的那张伏藏纸上得来。 伏藏纸与苏午、钟遂之间结下的‘因’,在如今终于要结出‘果’来了。 “贫道也未想到,‘小河’与贫道之间原来还有这桩因果。 小河乃是后世之人,却在今时转脱人身,醒觉了宿慧……这般因果变化,真是让人捉摸不透。”素珏道人看向苏午,接着向苏午说道,“贫道与邵道兄,已经了知真人言下之意。” 邵守善闻言神色迷惘。 他其实还未听懂苏午话外之音。 但道侣既都如此说了,他也只好跟着点头,作出一副已经了然的模样。 素珏道:“真人是希望我们能修成‘魔身种道大法’,莫要将这莫大劫难留到后世,可是我们二人参修过那般法门,我们扪心自问,俱觉得自己没有那般天资,能够真正将这玄秘莫测的法门修炼完成……哪怕真人曾经提点我们许多,我们如今亦不敢向真人作甚么保证。” 邵守善听得素珏所言,终于明白过来,也跟着点头附和:“我们天资愚鲁,能走到今天,其实已是因为生逢贵人的缘故了,魔身种道大法,于我们而言,委实难以修行……” 他们两人颇有自知之明。 虽然先前见苏午将魔身种道大法都传授给了一头驴骡,但内心亦没有丝毫轻视此法的心思。 二者仔细研修过此法,自知此法修行之艰难。 “万目之诡、发诡如此凶怖,其灾劫蔓延开来,只怕一州一城数百万千万百姓,都将沦亡于其之死劫下,我们两个容纳此般厉诡,其实也就承当了它们带来的因果——而那数千万百万百姓沦亡的因果,我们又实在承当不起……”素珏道人目视苏午,眼神坦荡,“是以我们希望苏真人,如今若有手段,不妨将这厉诡从我们身上取走。 由更强者容纳更恐怖的厉诡,于天下人而言,反而是一件幸事。 当初贫道之所以能容纳发诡而存活至今,亦是侥天之幸,更得了真人的帮助,真人若能寻得合适人选,不妨将发诡交由那人来容纳。” 邵守善亦是坦然道:“贫道从前有经营天王观,使之名传天下之志,而今经历诸多之后,反而觉得守着自家的小道观,与门下弟子传道授业,终老于山中,方才是真正顺遂如意的生活。 容纳万目诡,虽为贫道挣下一番声名,可贫道更知这好大声名之后,接连着无数人命……是以,贫道的想法与素珏道友其实一致。 苏真人若有合适人选,不妨将我身上之万目诡,亦交由他来容纳。” 他们如此坦荡,苏午亦不会扭捏作态。 苏午向二人稽首行礼,道:“我本是希望两位道友,能够精研‘魔身种道大法’,在百年之后能有机会渡过生死劫关,再活一世。 但两位道友志不在此,我亦不能勉强。 而眼诡、发诡干系重大,任由其辗转于岁月长河当中,必生变故,引致灾劫频仍。 既然如此,便由我来容纳‘万目诡’。 ‘发诡’亦由我来暂时封押,为它找寻合适人选——其实而今就已有两位合适人选了。” “两位?”素珏道人神色困惑,“其中应有一位是‘小河’,当时我遇见她的时候,她便被发诡纠缠着,在发诡那般凶怖的死劫规律之下,却能保持性灵不灭。 可见她的命格与发诡应是较为契合的。 那另一位又是谁?” “便在而今草庐之外。”苏午笑了笑,未有明说。 曾在发诡死劫规律之下不死,看似‘侥幸’渡过发诡死劫规律之人,除了性灵在此世转劫的‘江莺莺——小河姑娘’以外,还有‘柳飞烟’。 今时‘柳飞烟’受‘天怨’纠缠,独以她的力量,无法完全容纳发诡。 小河在天王观虽亦有修行,想来更不可能与素珏道人的修为相提并论,以莺莺的实力,单独容纳发诡亦绝无可能。 苏午是希望二者都能容纳发诡。 但亦要看二者本身意愿。 眼诡则由苏午本身来容纳,他的本命傩府之中,正需要彻底容纳了眼诡,才能养出真正的‘本命傩神’! “万目诡、发诡交由苏真人,我们也都放心。 真人,今下便请从我们自身取出这两个厉诡罢! 素珏封押发诡之法,乃由真人为她特意设计,取出封押之发诡,应当不算困难,我所容纳的‘万目诡’,乃以天王锁诡锤所容纳,我将此法精要告知真人,真人设法将此诡从我体内取出!”当下既已做了决定,邵守善当即行动了起来。 他解下背后一道木匣,推开木匣,就显出了匣中一道干瘪如鸡爪、然而通体覆盖细密紫鳞、质地莹润通透如玉的‘法器’来。 这道法器上,隐隐萦绕有一缕国运。 法器的材料,自然取自康熙的某个伪人皇子之手臂。 苏午扯下那皇子的这道龙臂,将之转赠给邵守善,邵守善后来果然以此物炼成了一柄法器‘天王锁诡锤’。 邵守善将那法器交托于苏午手中,又将‘天王锁诡锤’秘法精要告知了苏午,乃道:“我以自身命格作为‘天王塔’,借这道法器勾连命格,乃将‘万目诡’融入‘天王塔’中,每日祭祀这道法器,即是在以这道法器锤炼我自身,加固对‘万目诡’的封押。 如今既然要将万目诡从我体内取出,首先便需解除这道法器与我自身命格的勾牵。” “也不必那般麻烦。”苏午听过邵守善所言,出声道,“以我命格来勾连这道法器,同样演化‘天王镇诡宝塔’,而后道友自行放开封镇,那万目诡会顺着唯一与它有牵连的这道法器,将死劫规律及至本形覆盖我身,我正能将之容纳。” “这……这未免有些不保险…… 一旦出了差错,放跑万目诡不说,还可能重创真人……”邵守善又犹豫了起来。 素珏在旁边笑着道:“你不必担心真人安危,只管照他说的做就是了。” 邵守善听言,看看素珏,又看了看苏午,他见苏午神色笃定,也终于下定了决心:“那……真人做好准备,一切小心为上!” “好。” 苏午抓住那道趾爪紧握如锤头的‘天王锁诡锤’法器,一丛丛渺渺之发从他耳后生出,缠绕在那柄法器之上,将他自身命格与那道法器牵连了起来。 这柄经过邵守善悉心祭祀奉养的法器,一与苏午命格牵扯起来,就开始止不住地颤抖、痉挛,已经干瘪风化的龙臂之上,乍然浮现出一道道青红筋脉,像是人在极度紧张、受到某种重大压迫之下,额头上暴凸出的根根筋脉! “道友,放开封镇罢。”苏午向邵守善如是道。 邵守善犹犹豫豫:“那我这便放开‘天王塔’了?” “嗯。” 得到苏午的肯定回应,邵守善深吸一口气——他周身关节、心脉、肚脐之下,鼓起一个个气团,那一个个气团汇向顶门,在顶门处亦凸起了一个大包。 这些气团联结起来,正如一座宝塔之形。 此时,邵道师顶门那个气包猛地干瘪下去—— 一只血淋淋的眼睛就从他顶门凹陷下去的位置浮凸而出,牵连着根根血丝,骤然间挣脱出了他的躯壳! 那只血淋淋的眼仁凝滞在半空中,果然将目光集聚在与它如今唯一有牵连的‘天王锁诡锤’之上,散发出一阵阵阴郁而绯红的诡韵! 见此一幕,邵守善、麻仙姑都绷紧了背脊,大气都不敢出,深怕万目诡忽然爆发,打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 下一刻! 绯红映照之下,一只只猩红眼仁便生长于那道天王锁诡锤上,借助那柄法器作为桥梁,向着苏午浑身蔓延开去,只是一个呼吸的时间,苏午面庞上就堆叠起了一层一层血红的眼仁——那悬滞于半空中的万目诡本形-那只血淋淋牵连血丝的眼仁,亦在此时通过锁诡锤法器,蔓延至苏午手背之上—— 苏午满脸长满猩红眼仁,他自身行动却不受任何影响。 他的头颅从脖颈上脱离,他的生机本源却依旧凝聚如一,不曾如头颈一般分离断裂一丝! 苏午垂头看向手背上的那只血淋淋眼仁-万目诡本形,在他脑后虚空之中,忽然亮起一个猩红的光点——那光点犹如被人以烟头烫穿形成的一个火洞。 火洞边缘猩红,内里渐至沉黯。 一片沉黯中,恐怖树影倏忽而显! 一根嶙峋若骨骼的树枝,从火洞中蔓延而出,一刹那刺穿了苏午手背上的万目诡本形! 绯红诡韵狂烈铺张! 又围绕在那根树枝周围,被那根手指如长鲸吸水一般地收摄了,逐渐归拢于苏午脑后的火洞之中,归于他的‘东王公本命傩府’之内! 丛丛漆黑枝条在虚空中肆意伸张。 很快铺散出十二道主支,以及一道直贯向天穹的树干! 树干之下,密密麻麻的根须盘绕于如鸡卵般的一颗赤红物什之上——那赤红物什,正是被收入傩府之内的万目诡! 在苏午收押‘眼诡’的这个刹那,他的身形在这草庐之内、于此方时空之中忽然变得似真似幻起来,他的身影重重叠叠,关联于一重重无形的时空当中,如同越过时空长河一般,由此至彼——现实中的明州城内,苏午坐在一辆被拆去前面两扇车门的破旧汽车里。 那汽车引擎已被发动,此时发出微微的震颤声。 坐在驾驶位上的苏午,头顶忽然浮现出大片绯红光芒! 绯红而阴郁的诡韵里,猩红眼仁悬滞于其中,在那颗猩红眼仁之上,一棵恐怖巨树撑开这枯寂城市的夜幕! 巨树枝条撑展一瞬,又倏忽回缩! 火洞般的一个光点,融入苏午脑后! 模拟器的提示音在苏午耳畔响起:“你已将‘眼诡’容纳至自身,消耗‘3000’两此岸真金!” 苏午心神恍惚了一个刹那,他定住心神之时,身形在草庐之内便稳定下来,不再如先前一般虚虚实实。 他叹了口气。 在清时容纳眼诡,亦不能改变后世发生的事情。 眼诡笼罩在明州城市上空,杀死的那些人,终究还是不能因他在今时容纳了眼诡而重获新生,已死去的人不再回来。 “真人?” 邵守善、素珏见苏午身形重又凝实,试探性地唤了他一声。 他看向二人,向他们点了点头:“眼诡已被容纳在我之身了,道友,服下这些丹丸,弥补身体暂时的亏空。” 苏午将一瓶补益体魄的丹丸交给了面色稍有些发白地邵守善,转而看向素珏道人:“素珏道友,由我来取出你所容纳之‘发诡’罢。” 正文 1252、“天怨神韵”(2/2) 素珏当时遭遇发诡,将之强行容纳以后,自身亦受到了极大损伤。 后来遇到苏午,苏午便帮她重新将发诡封押,把那‘发诡’抟成一颗丹丸,寄藏在她脐下丹田之中,伪作‘金丹’。 真正‘金丹’生发的力量,根出自我之本源性灵,与素珏自不一样。 苏午得到素珏道人的首肯,便解开自己曾经留在素珏体内的重重禁锢,诱那‘发诡’从素珏体内脱离——一丛丛散发着凛冽诡韵的黑发从素珏道人眼耳口鼻之中游动而出,在苏午牵引禁锢之下,又在苏午掌心里被抟成了一颗漆黑丹丸。 他脑后显现一点火洞。 那火洞中散发出灼烈至极的‘东王公神韵’,铺陈于掌心之中。 同时身周流淌的天地劫运之内,亦游曳出一道猩红条索,盘旋于苏午手掌周围,压迫着他掌心里的那团黑发,使之不断收紧,这才抟成了一颗漆黑的‘丸子’。 捏着那团渐渐沉寂诡韵的‘发丸’,苏午亦拿出一瓶丹丸交给了素珏道人,他向两位道人躬身行礼,开口道:“厉诡虽为祸乱之根,但容纳厉诡,亦确会为自身带来绝大的力量。 两位道友愿意将厉诡交由我来操控,实在是高风亮节,我深感钦佩。 我无有他物相赠两位,唯有将一部道门正统大法传授于道友。 这部道门正统大法,名为‘坐胎功’,乃是将‘符箓修行之道’高推数层,以令自我真性能脱离三山法脉神谱庙系,自行开辟庙系。 茅山巫教‘魔身种道大法’之玄异,来自于此法本身修行起来,就危险重重,而若一旦修成,便能置之死地而后生。 ‘坐胎功’之神妙,便来自于此法能令自身脱出三山法脉神谱庙系,自成道统。 此法修行起来亦极困难,需要光阴积累,每日精进,磋磨修行,令自身根本符箓稳步提升,最终达到能从庙系之中摘取‘大道神韵’的层次,即是修行‘坐胎功’的最好时机。 我为二位授下背阴庙系根本符箓,两位道友可以此符箓作根基,稳步修行,好生磋磨。 未来未必没有开辟庙系,坐胎成功之机会。 ‘坐胎功’相比于‘魔身种道大法’而言,面临的种种凶险要少上许多,但成就之后,便不能如‘魔身种道大法’一般,一重劫身即是一重天了。 相较于‘魔身种道大法’,我而今觉得,此法或许更为适合如今的两位。” 邵守善、麻仙姑原本皆是全真派弟子,首重戒律,而今他们结为道侣,早已破了全真戒律,便也由全真宗派转至‘三山法脉’之中。 但他们又未得授真箓,仍旧是以从前全真法门修行着。 这般修行可谓事倍功半,甚至是南辕北辙。 今下苏午为他们授下背阴庙系根本符箓,传授‘坐胎功’,也算是将他们的修行拉回了正轨,不至于蹉跎岁月,空耗光阴。 至于他们最终能否坐胎成功,还须看他们自身的造化。 邵道师两人离开了草庐。 苏午与素珏道人商量过,此后会先与他们同往景室山天王观去,看过小河以后,再与黑虎回转老家,看望家中老人。 目送邵道师两人走出草庐,苏午低头看着掌心里缩成一团的漆黑发丸,一时愣愣出神。 他在草庐中静候着。 不多时,两道人影一前一后走进了这间由茅草搭建的草庐内。 一身红衣、面白如纸、朱唇如血的柳飞烟与孙豆儿站在了苏午身前。 苏午与柳飞烟颔首致意,目光随后看向了孙豆儿,孙豆儿立刻跪在地上,要向他磕头行礼,被他伸手制止住了:“不需行此大礼。 你今时拜在纸娘娘会门下,也不算走入歧途。 以后与初玄、初济她们多多走动罢。 我传授于你的那道根本符箓,你便留着,好生利用——但切记不可以此般符箓戕害无辜人命,否则符箓便会反噬你身。” 孙豆儿先前守在外面时,听得那位黑须道人传话来说,恩公请她到草庐叙话,她心里委实是忐忑难安,以为自己走入草庐里,免不了要受恩公一番训斥,未想到他会如此宽宥自己,没有一点追究自己言而无信,未有拜在他门下的罪过。 她对苏午愈发感激,哽咽着道:“多谢您的恩典,我一定遵循您的教诲,绝不会杀害无辜之人,请您一定放心……” “我请你来,便是怕你因为自身拜在纸娘娘会门下,与初玄、初济她们疏远了。 你莫要有这样想法,以后该走动就走动,你们本就有过命的情谊,彼此之间不要辜负了这份情谊。”苏午笑着与孙豆儿说道。 “嗯!” 孙豆儿重重点头答应。 “而今应该是没甚么心结,也没有甚么顾虑了罢?”苏午又向孙豆儿问道。对方脱离轮回以后,便始终跟在柳飞烟身后,像是柳飞烟的一道影子一样,一直都默不作声,在众人里好似没任何存在感,又好似根本不希望自己被其他任何人关注到。 苏午注意到此般情形,自知她害怕被自己关注。害怕自身追究她言而无信,不曾拜在自身门下的罪过。 孙豆儿闻声破涕而笑,她慌忙擦着眼泪眼泪,连连说道:“没有了,恩公,没有心结哩……” 心结进去的孙豆儿步伐轻快地离开了草庐。 转眼间,草庐内便只剩柳飞烟与苏午两个。 柳飞烟目送着孙豆儿迈步走出草庐,她轻声道:“这傻丫头,却不知道自己究竟错失了甚么机缘……纸娘娘会,怎么能比得上‘北帝派’呢?” “路是自己选的。 自己选的路,便是千难万险,也甘之如饴。”苏午如是道。 柳飞烟眼波流转,柔媚目光落在苏午面孔上:“小哥说的是,自己选的路,便是千难万险,也会甘之如饴的……” 苏午垂目看向掌中发丸,开声道:“我欲请你来容纳这发诡的‘此端’,借此诡来助你稍稍摆脱‘天怨’之缠绕,柳姑娘意下如何?” 柳飞烟闻声看向苏午手中发丸。 她轻轻笑了笑:“原是这个厉诡……我还记得,我的父母兄弟皆死在这厉诡引来的劫波之中,托它的福,我才能争得自由。 不过,只是这个厉诡……真能助我摆脱‘天怨’的缠绕牵扯吗? 小哥或许不知道,‘天怨’究竟有多难邪诡隐秘。” 苏午目视向柳飞烟的面孔。 柳飞烟这时也跟着抬起眼帘,美目流转,端详着他的面容。 他眉心故始祭目乍然张开,当下所见的这个面白如纸、朱唇如血的女子,倏地变作了一道纸扎人,柳姑娘的性意化作一团灰暗的光芒,寄托在这道纸扎人中。 一丛丛猩红丝线缠绕在这道纸扎人之上,根根猩红丝线便隐于冥冥之中。 “呼……” 均匀的呼吸声在苏午耳畔响起。 隐藏在四下虚空天地间的冥冥沟壑、时空罅隙瞬间变得清晰。 苏午由此亦看到了那一丛丛萦绕着‘天怨’的红线,究竟归向何处,它们游入一道极幽深的冥冥沟壑当中,在那道沟壑之内,一道雪白的模糊人影隐在其中,被那些猩红丝线缠绕、包裹。 “你的躯壳便被拖入这冥冥之中了么……”苏午喃喃低语。 凝视着他面容的柳飞烟,轻移莲步,贴近了他的身形,她的衣袖下伸出一只雪白而纤细的小手,她的小手握住了苏午垂在身前的另一只手掌,温凉的声音在苏午耳畔响起:“小哥想要看看她吗……” 言语声落。 狂烈而炽热、却又叫人感受到之后,便忍不住后背发寒的神韵骤然间自柳飞烟身上浮现——苏午借助‘冥冥之息’,分明看到那隐在幽深冥冥沟壑当中的雪白人影,在这个瞬间被丛丛猩红拖曳着,刹那脱离了冥冥! 这道雪白人影被那种炽烈又冰凉的‘天理神韵’裹挟着,归附于他身前的纸扎人之后! 他身前这道凤冠霞帔的纸扎人,周身红衣瞬间如蜡烛般融化了,那融化的蜡油下,却浮现出一道通体雪白,浮凸有致的窈窕身影。 一根根红线在她的皮肤上留下道道血痕。 她遍体鳞伤,泪眼涟涟地看着苏午:“小哥儿,好冷,好疼……” 说话间,这换作了真实人身的柳飞烟,便赤着身子往苏午襟怀里钻,苏午身躯一僵——在他身后一道血红手臂倏忽长出,从虚无中扯出了一件大氅,将大氅披在了柳飞烟的真身之上,根根红线贯穿那件玄色的大氅,又往冥冥之中游移去。 那般炽烈又冰冷的‘天怨神韵’浸润着柳飞烟的躯壳,让她的躯壳之上,都流转出那般冰冷又炽热的气息来,她被猩红丝线贯穿的皮肤上,渐渐弥生出一片片蜡壳香灰,像是当场要被塑造成一尊神像一样! 苏午见她如此痛苦的模样,摇头叹了一口气。 他终于张开手臂,将柳飞烟揽入怀中。 咚咚! 天地劫运骤然翻腾开来,一面黑赤二色大轮悬于苏午脑后,那黑赤之轮猛然收放着,其中便传出轰烈的战鼓声。 在这轰烈的战鼓声中,苏午的人道本源愈发雄盛,将柳飞烟的身躯包容了进去。 柳飞烟置身于这如火山般轰烈爆发、如血海般浓郁的气韵之中,越发看不清苏午的面容,却能听到苏午分外清晰的声音:“这‘天怨神韵’,便是你修行‘拳意神韵’引来的一种天之神韵么? 我从前只知你所面临大概情形,不能尽窥全貌。 而今借此机会,正好看看牵扯你身的‘天怨神韵’,根由何处——或许会由此发现可行办法,帮你摆脱天怨纠缠!” 柳飞烟听到这火海中响起的苏午声音,她眉眼弯弯,抿着嘴轻轻笑着。 纵使此下被一根根红线穿过了周身血肉,被冰冷天怨裹挟而至于遍身冰凉,感受不到自身的任何活气,但身处此时此地,她却忽生出满足念头——而今便是就这样死了,却也值得了。 苏午以自身人道本源覆护柳飞烟,他的目光继而落在那无色无形无质,却在自身感知中分外清晰的‘天怨神韵’之上。 他的身形于此瞬化作群龙盘踞而成的巨树! 巨树托起一团熊熊烛火,托起炽烈大日! 大日光芒倾盖天怨神韵,将无色无形无质之神韵,照彻成了有形之事物! (本章完) 正文 1253、轮转‘五韵’,造化‘脏腑’ 嗡! ‘龙树大日元神’照映之下,那裹挟柳飞烟的‘天怨神韵’,便化作了一层雪白滑腻的蜡油,半凝固的蜡油迅速融化着,显出其中一张张铺平了的人脸! 那些人脸层层叠叠,蜡油从它们的眼眶、鼻孔、口齿中不断淌出。 一张张人面,却未曾散发出一丝一毫属于‘人’的气息,冰冷的怨望化作呓语声,萦绕在这一张张人脸周围,随着蜡油被徐徐融化,那些被封藏起来的怨望都纷纷流动起来,呓语声传入草庐中二人的耳内:“天生万物以养人,人无一物可报天…… 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 冰冷的、不待任何情绪的怨望凝就成这裹挟柳飞烟躯壳的‘天怨神韵’。 这是来自于‘天’的怨恨! ‘天’对生灵活物的仇恨! 如此冰冷又狂烈的神韵,接续着缠绕柳飞烟周身的丛丛猩红丝线,那一根根猩红丝线,其实是‘人怨’,人之怨望接连向了‘天怨’,天怨便在人间有了‘代言人’! 苏午看着怀中被红线牵扯的柳飞烟,眼神悚然! 在这刹那之间,他转开目光,眉心故始祭目锁定那被自身元神映照有形的天怨神韵之上,一丛丛渺渺之发从耳畔垂落,顺着那汹汹而来的天怨神韵逆流追上——抵进那冥冥之中的幽深沟壑之内,又随着那道幽深沟壑一路延伸,如此乘游不知多久,就在苏午感觉自身的渺渺之发也已伸展到了极限,行将收缩之时—— ‘渺渺虚无,无余他物’的气韵倾盖而下! 在这虚无之中,却有团云翻滚,有碧空万里。 层云叠雾下,滚滚‘天怨神韵’便缠绕在一道只能见其隐约形影、无法追究其根由来历的紫红龙蟒之上。 那似龙蟒般的紫红条索,又发散出无数根系,就如同分出无数根须的树根一样。 而今即便苏午距这树根仍有极遥远的距离,仍然觉得这道树根庞大无比——虚空是无限大,这树根亦是无限大,甚至反过来包容了虚空——苏午难以将此种荒谬的感觉彻底形容出来,他的渺渺之发不断抵近这道紫红树根,看到树根之上那些触须似的根须,即是‘天怨神韵’所出之地。 触须似的一道道根须,在虚无中飘飘荡荡。 像是一道道豹尾的旗幡,又在卷动之间,忽又化作一个个模糊的、散发着恐怖诡韵的人影! 这些‘人影’、这些‘豹尾旗幡’,接连在那树根之上,似乎亦反过来染污了这道树根,以至于它会借由这些树根,弥生出如此浓重的‘天怨神韵’! 苏午的意识寄附在渺渺之发上,尝试性地靠近那一道道似旗幡又似人影的根须,那些根须倏忽卷动开来,从这些根须上散发出的浓烈诡韵,竟瞬间化作了一道道天理神韵——天理神韵贯连交织,苏午的意识根本不需做任何准备,任何修行,就直接被动地踏入了‘天人交感’之境! 苍黑天地瞬间笼罩住苏午的意识! 他在这黑天黑地的尽头,看到无数耸立的恐怖厉诡形影。 那些厉诡朝着站在天地中央的他降下投影,一道道投影在他身上交织,凝就了苏午的‘完整之我’,曾经苏午努力捕捉才有可能听到的呓语声,今下就直接在他耳畔响起,都不需要他去努力尝试理解,他自然而然地就明白了那呓语声的涵义:“首养皮胄,而后接骨。 骨相完整,腹中生肠。 肠,五谷轮回之所。 轮转‘五韵’,造化‘脏腑’。 脏腑归正,血肉自生……” 这番呓语声如烙印一般刻在了苏午的心神之中,苏午听到这呓语声之后,即从那‘天人交感’的状态退却了。 他心神恍惚一个刹那,而后看到自己置身的草庐。 看到怀中被一丛丛猩红丝线缠绕,遍身弥生出一层层蜡壳的柳飞烟—— 嗡! 一只只猩红眼仁忽然自苏午周身长出,绯红光芒刹那映照在那有形的、堆积起层层叠叠人脸的天怨神韵之上—— 东王公神韵附化在眼诡之上,瞬息间于那遍生眼仁的天怨神韵上铺陈而开! 将这道天怨神韵直接烧熔了,熔断了! 天怨神韵刹那收缩! 它所根出的冥冥幽深沟壑之内,又有一道道燃烧的冰河——天怨神韵汹汹灌输而来,接连了那倒转回缩而去、被熔断的天怨神韵,向着现实中的柳飞烟追迫而来! 唰唰唰! 苏午摊开右手掌心,掌心里那团‘发丸’刹那发散开来,这团头发的‘此端’尽皆缠绕在贯穿柳飞烟周身肌肤的那些人怨红线之上,顺着那些人怨红线,缩回柳飞烟体内——紧跟着,柳飞烟的发丝骤然生长开来,在草庐中铺成了黑河瀑布,正好接连上那汹涌而来的天怨神韵! 天怨神韵不再直接接连柳飞烟。 而是转而接连在她所容纳的‘发诡此端’之上! 柳飞烟因发诡未有再直接接连在她身上,终于有了些许喘息之机,但她仍然蜷在苏午的怀里,不愿脱离。 苏午推开了她。 女子粉面艳若桃花。 “你如何在修行‘拳意神韵’之时,与这样凶邪恐怖的神韵产生了牵连? 这般神韵根由太过诡邪,我一时之间亦无法将它与你的牵扯彻底斩断……”苏午皱眉看着柳飞烟,开口说话道。 天怨神韵根出于那些似豹尾旗幡、又似人影的一道道根须。 那些能将诡韵神韵相互转化的人影,又都生长在那根庞大至极,反过来包容一片虚无的紫红‘树根’之上——以苏午如今力量,莫要说是斩断这道树根本身,就是斩断它树根的任一道根须,都近乎不可能完成。 而那些根须,甚至能直接演化神韵,令苏午被动地走入‘天人交感’之境界中,他无从去揣度这些根须的根脚、来历、层次。 苏午如今唯一能想到的,即是自身若得到一柄趁手刀兵,或许能将那些根须切断一些来。 他如今用起来趁手的兵刃,除却‘厉诡刑杀法性’之外,还有一件,那件兵刃尤其适合今时这种情况——可惜它远在东流岛,远水也解不了近渴。 柳飞烟听到苏午有些责备的言语,低着头小声地道:“我当时和小哥分别以后,便一路往晋地行去,中途被一伙山匪骚扰,本想着直接打杀了他们,但那时有大地高门子弟经过,带着的家丁仆役反而打退了那些山匪。 我本想趁乱离开,反而被那高门子弟盯上,一路尾随…… 随后就遇着了红哀会……” 红哀会到处找寻本来情投意合的男女,将之塑作怨偶哀神,当时见到柳飞烟与那高门子弟,误以为两人是一对鸳鸯,当即将二人抓了起来,择选‘良辰吉日’,塑为哀神。 当时柳飞烟虽有苏午传授拳意神韵修行之法,但毕竟实力尚弱,盯上她的红哀会众之中,却偏巧有数位哀神坐镇——她们本是来抓那高门子弟回去,逼压当地高门大户就范的,柳飞烟落入网中,于她们而言,其实只是顺带。 此后便有了柳飞烟在良辰吉日仪轨进行之时挣脱,此后反而策反了几尊哀神,成立‘纸娘娘会’的事情。 她之所以要在挣脱之后,还要折返回去,在红哀会内蛰伏下来,伺机策反红哀会众,也是因为那个高门子弟‘周生’当时帮了她一回,她自觉不把对方救出来,还了这个人情,实在说不过去。 后来‘周生’被她所救,见她手段如此‘邪诡’,‘比那些哀神更恐怖许多’,却吓得落荒而逃,再也不提前事种种了。 “今时的红哀会,塑造哀神怨偶,其实就是两个并不真心喜欢的男女,也能用作她们塑为哀神的‘材料’。 她们如今有别样手段,可以勾牵起人心底的怨望。 我当时便被这种手段引出了内心的怨望,怨愿纠缠之下,反而感应到了‘天怨神韵’,当时唯有借此法才能脱困,我别无选择,只能以自身的怨望,接引这神韵……”柳飞烟轻声言语道。 苏午闻言道:“这却也怪不得你。修行之中,本有诸多歧路,我之见识,也不能覆盖所有深藏于天地间的诡谲奇异之事相。 孰能想到,‘天’会生‘愿’,而后有‘怨’? 天已有了自心……” 苏午未把话说完。 他内心藏着更深的困惑。 假若‘天’已有了‘自心’,那么‘天理神韵’,会不会就是‘天’的种种情绪?先前自己看到的那些似豹尾旗幡、似人影的根须,能够将诡韵与天理神韵相互转化,又是否说明——‘天’的情绪,落在人的感知里,就会化作‘诡’?! 至今苏午所见对于‘天理神韵’参修最深之人,乃是‘鉴真’。 他想到了自身与‘鉴真’的约定。 或许此下事了以后,自己也该找个机会,前往唐时一趟,向鉴真赴约了。 “我以‘发诡此端’接连了‘天怨神韵’,如此天怨神韵对你的侵染将会变得小许多,你所承受的痛楚,亦将因此减弱。”苏午看着被一袭大氅包裹住的柳飞烟,他接触过那道天怨神韵,自然知道那神韵浸润人身,究竟会为人带来如何难以承受的痛楚,“我会把‘发诡彼端’接连于另一个命格合适的人身上。 你承载发诡此端,也正合适。 可以修行‘魔身种道大法’,炼就劫身,以提升自身对天怨神韵的抗御能力——也争取来足够时间,令我能找到彻底根绝你身上‘天怨神韵’的方法。” 柳飞烟抿嘴轻笑,眉眼弯弯:“我从前自觉活不了那么久,等不来与小哥在彼方时空再度相会了,而今有小哥帮手,我又觉得,自己可以争取一下。 魔身种道大法,我一定好生修行。 以后必定要与小哥在彼方时空相会! 我欠小哥的,实在太多啦…… 实在太多,也就不还了……” 苏午看着这个稍微有了些丝活气的女子,他点了点头,旋而又似想到了甚么一般,不放心地与柳飞烟说道:“须要好生参研魔身种道大法,多与钟先生走动,向他探讨。 魔身种道大法内蕴诡邪,不比拳意神韵少! 你这次莫要再走上歧路了!” 柳飞烟闻言莞尔:“好!” “你出去以后,请钟遂先生来,我有要事与他商量。”苏午向柳飞烟嘱咐道。 “好……你先背过身去,我换一身衣裳……”柳飞烟螓首微低,裹紧了身上的大氅,忸怩地向苏午说道。 苏午见状,奇怪地看了对方一眼,随后直接转过身去,封锁了自身的所有感知。 片刻后,换上一身青衣,披着那件大氅的柳氏女走出了草庐。 钟遂随后步入此间。 他看着背对着自己的苏午,眼神若有所思。 (本章完) 正文 1254、杀死一只诡(2/2) “苏师?” 钟遂见苏午迟迟未有回头,似是封闭了自身的五感,他绕到苏午面前,板着脸唤了苏午一声。 苏午见钟遂当面,终于知道柳飞烟此下已从草庐中离开,他解去自身封闭的五感,笑着向钟遂点了点头:“钟先生。” “那纸娘娘会的柳姑娘已自草庐中离开,当下人们都在草庐外等候着。 柳姑娘先前进来的时候,穿了一身红衣,走出去时,却换了一身青衣……”钟遂眼神坦荡,目视着苏午,开声言语道,“她身上原本缠绕浓烈怨恨气息,那般怨恨气韵,极为深刻,与人之怨望极大区别。但她自此间走脱之时,身上萦绕的那般怨望已经极淡极淡了。 便是方才——在下都生出某种感觉,似有某种诡秘神韵流连至此,那般神韵与我所驾驭的诡狱之中遗留神韵,好似同根同源……苏师是出手帮了她,替她化解去了某种恐怖力量的牵扯?” 苏午自然知道草庐中的异常情形,遮瞒不住草庐外如钟遂、初祖一般奢遮人物的感知,他点了点头,坦陈道:“诡狱之中遗留神韵,其实名作‘天理神韵’。 纠缠于柳姑娘之身的那般怨望神韵,也名‘天怨神韵’。 天怨天理,系出于‘天’。自然同源。” “原来如此……”钟遂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他接着看向苏午,取出一张枯黄的纸张来,递向苏午手中,“我先前寻得‘诡狱’本形以后,便发现苏师赠我的这张伏藏纸,似与诡狱甚为契合,好像二者本就是一体的一般。 我整理诡狱,制定‘刑章律条’,皆由这张人皮纸来承载。当时我便怀疑,苏师可能也曾接触过诡狱,今下看来确是如此了? 苏师先前说有要事与我商量,不知是何要事?” “我欲与钟先生商量的事情,想来亦是钟先生想要与我探讨磋商的事情。 ——我欲请教钟先生‘杀死厉诡’之法。”苏午神色变得郑重,向钟遂躬身行礼道,“先前邵守善、素珏两位道友与我说过,‘封押厉诡’终究只是姑息权益之计罢了,厉诡纵被封押,终究还是存在于世间,既然存在,便不可避免地有复苏之时。 每一个厉诡的复苏,都将从世间带走不知多少生灵的性命。 我自接触厉诡开始,无一日不希望能彻底杀死厉诡,无一日不想着荡平宇内,使天下无诡——国与国之间的倾轧、人与人之间的争斗,虽亦会带来伤亡,但那样的死伤,又岂是一个三清之肠直接裹挟六道众生,令群生尽倾覆于轮回死劫之中可以比拟? 又岂是一双三清之足踩断过去未来,镇灭无数因果可以比拟? 人说‘天灾人祸何其惨烈’,但在今时,‘诡灾’之惨烈,是世间许多天灾人祸都无可比拟的……我先前回到彼方时空当中,落在当时被‘万目诡’死劫覆盖的一座巨城之中,那巨城经历万目诡之死劫已经一年多有余,然而时至今时,那城池飘荡的风中,仍然到处都是浓烈的尸臭气味…… 诡灾惨烈,可想而知! 我今自别处听闻,钟先生已有了初步的、‘杀死一只诡’的思路,不知钟先生能否明示?” 钟遂神色冷肃,亦向苏午躬身回礼,他开口道:“苏师之心愿,亦是钟某毕生之追求,钟某自发妻殒命于厉诡死劫之下时,便无时无刻不想着杀死厉诡了。 亲手杀死厉诡,乃我之梦想! 好在,我而今总算是初步杀死了一个厉诡……苏师将这张人皮纸转赠于我,应当知道,这人皮纸其实亦是一道厉诡罢?” 苏午看着钟遂递过来的枯黄人皮纸,他将之拿在手里。 拿在手中的一瞬间,他便生出某种感觉,这道‘伏藏纸’再没有任何活过来的可能,关于它的一切因果,在今时彻底‘结局’了! 它从此以后,只是一件工具! 嗡! 也就在苏午拿起这道‘伏藏纸’的一瞬间,这处虚空突然晃动开来,他的身形再次时隐时现,变得虚幻而缥缈起来——如墨汁般的黑暗倾盖四下,他一瞬间回到了那悬浮着巨大表盘的地界里,那副巨大表盘四周,浮现出一个个时空世界—— 那些苏午熟悉的时空世界之外,表盘周围某个区域,又有一块屏幕-一重时空世界缓缓凝聚——拿到‘伏藏纸’以后,模拟器就开始浮现出又一重遗物时空,这重时空莫非与‘伏藏纸’有甚么勾连,这是伏藏纸——那个曾经或者的厉诡的遗留物,这重缓缓凝聚的时空,莫非是那个厉诡的‘过去时空’?! 苏午看着那重时空世界缓缓凝聚,他脑海里刹那浮现一个想法! 随着这个想法迸出,苍老的模拟器提示音亦在他耳畔响起:“捕捉到‘遗物时空’,正在为你收束镜像时空…… 正在收束…… 收束失败…… 正在收束…… 收束失败……” 那模拟器提示音旋而开始了不断地重复,表盘上缓缓凝聚的这重遗物时空,便一直处于不断崩碎又不断凝聚的状态,直至最后——它变作了一道虚幻的阴影,漂浮于表盘周围,苏午注视向它,却得不到关于它的任何信息提示! ——模拟器收束镜像时空,终究失败了! 模拟器还达不到收束这个遗物时空的层次! 眼见此般情形,苏午内心难免失望,不过他旋而又振奋起来——今下的模拟器无法收束这重遗物时空,但未来终有日能够达到收束该遗物时空的层次,这重遗物时空还留了一道影子在模拟器当中,它的线索已经留在此间,只待自己将它彻底抓住! 如此情况,已经比从前好了太多! 苏午定住心神,瞬息间脱离这只有表盘转动的地界,重归于过去时空当中。 钟遂亲眼见他身形渺渺化无,又刹那归回,忽然开口说道:“这便是苏师由‘此岸时空’至‘彼岸时空’的手段? 果然神秘莫测……方才苏师身形渺渺化无之际,我似乎看到有两道人影手臂相接,撑开了一道门户——那门户正好供苏师形影通过……” “两道人影,撑开门户?”苏午微微一愣。 他隐约想到了甚么,又好似甚么都未想到。 “也或许不是两道人影,只是两道类似人形的影子。”钟遂皱着眉,仔细回忆着先前所见,又推翻了自己先前的说法。 那两道人影也罢、类似人形的影子也罢,都必与模拟器本身包含的谜团有关。揭开模拟器的谜团,于苏午而言,还太过遥远,他摇了摇头,暂且记下这个疑点,转而晃了晃手中的伏藏纸,向钟遂说道:“我以那‘穿越彼此两岸时空’的手段确认过了,这‘伏藏纸厉诡’本身,确实已经死去了,钟先生如何能杀死它的?” 钟遂矜持一笑,扬起了头颅:“我探究诸多厉诡的死劫规律,逐渐发现,厉诡与生灵便如‘阴阳’、‘生死’一般,相互对立,又统谐如一。 苏师觉得,厉诡一旦复苏以后,缘何就会无休无止地杀死活人? 厉诡多数无有人智、情绪,但它们莫非真的没有一个要追求的‘目标’吗?” 苏午抬眼与钟遂相视,正色道:“我而今觉得,厉诡本身或许并非没有情绪——其实它们有情绪,只不过它们对人表现出的情绪只有一种,那就是仇恨到要杀死所有活人、生灵的情绪。 杀死活人是为了消止它们本身对‘生者’的仇恨。 而厉诡各自确有各自要追求的‘目标’! 譬如与三清相关的一切厉诡,都在追求从活着的生灵上,照见它们各自的‘我’来,将所有活人看见的‘三清’聚集起来,组成完整的、归一的‘三清’,即是每个三清部分的目标——这目标太过宏大,以至于所有三清各自为战,再难将诸部统谐如一起来,再难组成完整的‘三清’!” 钟遂闻听苏午所言,眼神震惊,旋而狂喜:“我就知道,与苏师交流,必致我有新收获!苏师与那些凡夫俗子终究是不同的! 厉诡仇恨活人,厉诡本身各有情绪,厉诡各有追求……我记下了,我记下了! 苏师可知,我是以何种方法杀死了这‘伏藏纸之诡’? ——我是以正气符勾连诡狱之后,诡化的‘命格’,杀死了这‘伏藏纸之诡’的命格,我之发现,即是诸多厉诡复苏之地,皆有某种它们穷追不舍、想要将之抹杀的、负有某种命格之生灵的存在,它们会杀死所有背负该命格以及与该命格相类、相近的其他命格之生灵,正因为如此发现,我后来百般尝试,以正气符勾连诡狱,布下刑章律条,拟化种种刑具,为种种刑具附化种种命格,最后以那诡狱最深处那道门后的某种气韵,诡化了那些附化命格的刑具,在一次次对‘伏藏纸之诡’的解剖里,于某一次在无意间杀死了它!” 钟遂提及此事,双眼放射出叫厉诡颤栗的光芒。 他连连道:“不过叫我惋惜的是,我当时诸般刑具都动用了,并不能确定究竟是哪个刑具上附带的诡化命格起了作用…… 苏师将这‘伏藏纸之诡’交于我手之时,它本就是奄奄一息的状态。 它的因果近乎断灭,它的过去未来已被抹除,它已‘濒死’,这亦是我后来能杀死它的重要原因——我后来又尝试以种种诡化之命格,杀死其他厉诡,但无一例外,尽皆不能成功…… 此或许还与那诡狱最深处的那扇门后,流露出的气韵不够凶邪强横有关…… 种种因素,不一而足。 不过今时苏师所言,倒对我大有裨益。 我可以照着这个方向继续研究,终究有一日,能找到真正杀死厉诡的办法!” “以诡化之命格杀死伏藏纸之诡……这‘伏藏纸之诡’看起来确是死了……”苏午想及表盘周遭那道漂浮的影子——那极可能是伏藏纸之诡留下的遗物时空,这道遗物时空始终无法收束,有没有可能亦在暗示:‘伏藏纸之诡’其实没有完全死去,没有死透? 但如何判定一个本就不是活物的东西真正已经死去?这亦是一个难题。 “我先前帮助柳姑娘解开天怨神韵之纠缠时,亦有所思——‘天’或许已有了‘自心’,天有了自我的情绪,许多厉诡极可能是‘天’的情绪所化。 钟先生今后亦可以尝试从消除、抚平天之情绪的角度来,尝试杀死一些厉诡。”苏午又与钟遂提议道。 钟遂此时已经拿出一部厚册,提起毛笔,在册子上运笔如飞,将苏午所言都记在了册子上,那部册子已被他写了大半纸页,他在与厉诡接触的过程中,一旦萌生新的想法,有了新发现,便都将之记在这部厚册之上。 “好好好! 我将苏师所言记载下来,以后慢慢尝试! 苏师!百年之后,如我不能走入彼岸时空,终究沦亡,便请你找到这部册子,册子之上,必然有我之最新发现!”钟遂记下苏午所言,合上册子,指了指苏午手中的伏藏纸,笑着道,“这张纸与诡狱已有勾连。 苏师在后世一定能从纸上发现诡狱的蛛丝马迹。 循着那些痕迹,应能找到诡狱。 你走入诡狱最深处的那扇门中,我会在那门上以正气符写就诸般信息,苏师届时推门走入其中,即能看到这部册子,看到我留下的遗物!” “那魔身种道大法,钟先生亦可以修……”苏午话未说完。 钟遂摇头一笑,道:“我自领悟正气符以后,对于自己的根由来历越发明晰——我应是某个人的一重镜像,从他身上脱落下来的一道影子。 残缺的镜像、一道影子,焉能成就‘三不在’之境?焉能活出所谓第二世? 想也是不能的。 而且,我亦有感知——我之前路,其实已在‘三不在’之前完全绝断,不会再有更进一步的机会,这倒是有些可惜。 我对生死并不在意。 但我今时既然活着,自有我的精彩,我之名,日后亦将彪炳史册,不弱于我那本形! 苏师,我会将我所掌握所有正气符,尽数留于后世诡狱之中,请苏师善加利用——只不过今时之苏师,却也只能运用我提炼的所有正气符文字,而无法修行这正气之道了——浩然正气之修行,便须从头开始,养一口‘浩然正气’,而今苏师已经摧开了那条属于自己的路,却不需再重走我的路了……” 推荐一本书:长生从猎鲸开始 简介: 重生一世,白玄生来背负”长生道树“,能抽枝散叶,衍化道途,一种道途走到尽头,更能孕育道果。 在瀚海中捕鱼扬帆,踏上渔民道途,解锁技艺斗鲨、拖网、水性、泅渡、望海、掌舵、天象…… 道途衍化到极致,驱船破浪、扬帆逐风,在暴雨中猎鲸而归……孕育道果“海神!” 锤炼气血,苦修凡俗硬功,踏上横练道途,解锁技艺铜皮、铁骨、金腑、玉髓、汞血…… 道途衍化到极致,熔炼百法于一炉,以我气血激荡瀚海,搏杀修士……孕育道果“金刚”! 蓦然回首,山河易变,沧海桑田,原来瀚海穹天,已在脚下,背后垂落三千道果,我便是长生! 正文 1255、伏牛山脉天王观(1/2) 景室山,八百里伏牛山脉之主峰,坐落于豫地西南区域。 晨曦披洒在景室山顶,将那山峰映照得金黄金黄,险峻山势便隐隐与天相接,好似要与苍穹混成一体。 伏牛山下的村落里,第一缕炊烟从村庄中升起的时候,一匹雄健得好似神话传说中才有的青骡马拉着马车,在数道人影的簇拥下,走过村外深林,沿着崎岖小道,往伏牛山脉中去。 邵守善坐在车沿上,驱策着拉车的‘青儿,他看看前头身影几乎遮挡住渐升起的日头的大骡马,又转眼看向伴着马车而行的众人,苏午领着众人走在最前头。邵道师感慨地道:「这样大的骡马,几乎如一头小象一般,我门下那些弟子见着了,一定会围着看个不停……希望不要惊吓到了它。」 苏午闻言笑了笑,道:「它颇通人性,只要不是故意作弄它,也不会惹怒它,吓到它甚么。 是不是,大青?」 「咴咴!」大青骡摇头晃脑地应了一声,引来众人一阵笑声。 马车里,素珏道人与北帝派诸弟子,连同灶班两女安坐其中。 伴着骡马车行走的众人,则是苏午、洪仁坤-陶祖、钟遂、李黑虎几人,纸娘娘会的柳飞烟与孙豆儿留下了联络符咒以后,便先一步与众人别过,剩下的人们商量一番,索性也都跟着来到了这‘伏牛山脉——北帝派大抵会在伏牛山中立下道统,灶班众人或许也会在此间设下一座灶庄,等候大青骡真正修成‘魔身种道大法以后,便会带着灶班众人,在此间寻找风水险峻之地,渡过生死劫关。 钟遂需要代替苏午,传授北帝派众人道法修行,却也不能独自脱身。 而黑虎还要与苏午同回鲁地老家一趟,自然也要跟着众人一块至此,待到苏午在此间见过小河姑娘之后,便与苏午联袂回到鲁地去。 「如今与先前终究是不一样了。 虽然破开了死劫轮回,但今下已然是时移世易。 康熙年号至六十一年而终,残余满清宗室之中,有人顶替皇四子之名,被举为皇帝,今时的满清仍旧是那个满清,却也再不是从前的满清…… 我们在轮回之中,至少呆了三五载岁月,如今行在世间,贫道倒也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不知我那几个弟子,看到我们回转山门,又会是甚么心情?」走在熟悉的山道上,邵道师面有笑意,放松地与众人言语着。 「他们心情多半复杂得很。 毕竟咱们走了数年时间,渺无音讯,他们或许当咱们无声无息地羽化在某处了……今下连新的天王观主应当都出来了。 师兄弟几个,说不定已经分了家。」马车里,传出素珏道人淡淡的言语声。 听得素珏道人所言,邵道师面上笑意倏忽消去,神色也变得有些复杂起来。 对于自己门下诸弟子的秉性,他其实亦颇清楚。…. 他几年时间未有露面,直好似死了一般,师门众兄弟分家却是几个弟子能做出来的事情。 「也不知道小河如今情况如何……」邵守善想到自己门下那几个弟子,又想到跟着素珏留在天王观的小河姑娘,他有些心虚地看了苏午一眼。 苏午神色倒是平静:「先到山上去看看再说罢。」 莺莺心性纯善,若是应对同门师兄们分家夺产的事情,只怕应对不来,说不定会被赶出道观山门,但是小河姑娘的性情,苏午却并不了解,隐隐觉得小河似有些大智若愚的样子,不知道她在这般分家夺产的风波之中,会有怎样应对? 「我那几个弟子,虽然好贪小利,但是大是大非之上却不是糊涂人。 他们应也 做不出甚么过分的事情来…… 还是赶紧上山看看去!」邵道师越想内心越是紧张,连连催促起大青骡,提升速度,沿漫漫山道往景室山上而去。 骡马车转过几道山弯,经过了一道耸立于平旷山路上的石牌坊。 邵守善目光往牌坊立柱柱础位置看了看,见柱础上并未有青苔弥生,他悄悄松了一口气:「山门牌坊未生青苔,说明此间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有人精心打扫一番——天王观内秩序应当未有崩乱,这也是一个好迹象……」 「今天也不是封锁山门,闭观之日,怎么我们这一路走来,却也未见到有一个香客信士?」邵守善才松了一口气,身后马车里就响起素珏道人微有些困惑的声音,她的话叫邵守善原本才稍稍放下去的心绪,陡地又提了起来。邵道师板起脸,也无心与素珏道人言语甚么,只顾驱赶着大青骡往山上去。 如此又走过漫漫山阶,穿过几道牌坊,终于看到了云雾缭绕间、险峻雄峰上修筑的一座朱漆黑瓦道观。 那道观两侧的角门敞开着,中门紧闭。 些微阳光洒落在道观前头的平地上,却也未给此间增添一丝暖意,山风寒意侵彻骨髓,寻常人登临高山顶,若不多加一件棉衣,却抵受不住山顶的寒气。 邵道师首先跳下马车,仰头看向道观正门前悬挂的匾额,看到那匾额上仍旧是‘天王观三个金字纸时,他面上露出了笑容,转身与苏午说道:「真人,看来天王观而今尚在,贫道总算还有个落脚点,若是此间山庙已经不姓‘天王观的了,那贫道就也不知该如何是好,须得望门兴叹,一筹莫展了。」 「道观角门敞开着,内外看起来都较整洁。 应是有人每日打扫。 不过香火到底是不如从前了。」素珏在旁皱着眉道。 邵守善摇头叹息:「香火稀少也罢……」 说着话,他引着苏午、洪仁坤-陶祖、钟遂等人,从侧门鱼贯走入道观之内,才迈过侧门门槛,他便扬声唤道:「一得、一行、一心……师父回来了,还不快来迎接?」…. 声音响过片刻,只有一阵轻轻的脚步声从隔断院落的那道月亮门后响起。 不多时,有个穿着玄色道袍的身影,从那月亮门后走了过来,她披散着满头长发,正拿一把梳子梳理着满头青丝,阳光倾落在她满头青丝之上,便令人忽对这女冠生出几分清逸出尘的印象来。 女冠面容秀美,她偏着头,将满头青丝拢在脑后,绕了一圈以后按在头顶,另一手则拿下嘴里咬着的一根木簪,将发簪插在头顶发髻之上,便整理出了一个混元髻的头型。 「师父,师公……」女冠放下手,看着突然涌进山门里的众人,她神色从容,一双灵动的眼目看过素珏、邵守善,最终落在苏午面孔上。 女冠的眼神凝视着苏午,忽然间展颜一笑:「你来了啊。」 「小河姑娘,近来安好?」苏午亦笑着向那女冠问候。 这位女冠并非旁人,就是苏午此次前往景室山的目标——小河姑娘。 「我现在已经觉醒了昨世宿慧,你叫我江莺莺也可以的。」小河抿嘴笑着,她的目光从苏午面孔上挪开,侧开身子,引众人往后院走去,「师父,师公,你们出门远游数载未有音讯,一得、一行、一心这几位师兄便分光了山门里积累的财产,各寻出路去了。 只有我分得了这座山门道观,便每日耕种、修行、念经,留候在道观中,等你们回来。 师兄几人大抵是觉得若他们占了这座道观,万一你们以后有日回来了,他们不好分辩,所以会把这座道观留给我……」 「这、这——这 几个孽障!」邵道师耳闻小河姑娘所言,顿时被气得七窍生烟,咬牙切齿,「贫道怎么教出这么几个混账来! 啊!真是气煞了贫道,真是——」 素珏在旁跟着笑:「今下情形已算不错了,还留了座道观在这里。 倒正好腾出来被北帝派的后辈们居住,作他们栖身之所,你的那几个徒弟本性就是如此——好苗子早就让你带着四处奔忙,折损在各处诡灾当中了,留下些歪瓜裂枣……今下他们自行跑路去,对我们而言,也是一桩好事。 省得再费心调教他们。」 邵守善沉默良久,最终无可奈何地长叹了一声:「哎……」 他内心其实亦早有预感,只是一直不愿意面对,对那几个分家而去的弟子,终归有些感情,然而他重感情,那几个弟子却显然不是如他一般。 眼见得门庭寥落,自己半生经营的偌大道观,今下只剩下一个弟子——甚至连今时守在道观中的这个弟子‘小河,都并非自己亲手教导出来,邵道师更是心灰意懒。 39314861. ... (看完记得收藏书签方便下次阅读!) 正文 1256、前世后世(2/2) “今下情形,比我们从前面临的情形,已经好上太多了。 他们终能在人间正常生老病死,而非是在那处恐怖地界重复生死沦亡的过程。”苏午打量着这座已经颇具规模的道观,转而与垂头丧气的邵守善说道,“而且,道友若是不甘心,也可以再开门收徒,教授弟子,也没甚么大不了的。” “罢了,罢了……” 邵道师摇头道:“一得、一行、一心这几个弟子,从一开始便拜在我门下,我对他们到底倾注了几分感情,而今只是伤怀他们不告而别罢了。 若叫贫道从头再来,再开门收徒,贫道也没那个心力了。 而今只要能将‘天王锁诡锤’的道统传承下去,贫道便再没有遗憾,以后可以与素珏结伴云游四方,做个闲云野鹤,也不枉此生。” 苏午闻言,便也未有再劝。 邵守善修的是入世之道,其所苦心经营的道观,忽然间沦落到这般地步,若说其真正能就此看开,将一切俱皆放下,苏午自觉不太可能。 其只是一时心灰意懒,再隔个二三日,或许就会‘回心转意’。 小河姑娘将众人引至后院堂屋之中坐下,随后从柴房里提出一个铁壶来,给众人沏好了茶水。邵守善与素珏道人围着小河问了一些他们离开以后,天王观上发生的事情。小河却称前几年的事情已记不太清,只记得近半年来师兄们分家离去的事情。 “也不只我是这样情况。 几个师兄、山下的百姓、往来的香客信士多也只记得最近几个月的事情。 再往前去想,大家便觉得好似遗漏了甚么一般,总也记不起来从前几年发生过甚么事情。”小河姑娘如是说道。 苏午、邵守善、钟遂闻言相视。 他们倒清楚众人之所以记不清往前几年事情的主因——那时的人们大多数都卷入了轮回之中,在轮回中早不知经历过多少重生死悲欢了。 如今天下苍生脱离轮回,或因人身特有的保护机制,令他们选择性地遗忘了最近几年发生的事情。 而他们脑海之中,较为清晰的最近几个月记忆,实则是他们还未被卷入轮回以前,留在脑海里的记忆。 “这岂不就是说……贫道前脚刚离开道观,一心一得他们几个,就吵着分了家,各自散去了?!”邵守善陡地意识到这个问题,顿觉得胸口闷痛,眼前发黑。 麻仙姑无奈地看着邵道师,帮着他捋了捋胸口,随后向陶祖、苏午等人依次颔首示意道:“我先带他下去歇息歇息,祖师、真人、钟先生……你们慢聊。” 说着话,她便搀扶着邵道师离开了堂屋。 钟遂看了看那小河姑娘,又看看苏午,也站起身:“景室山好风景,我各处去转转看看。” “钟先生,我和你同去!”李黑虎站起了身。 “我们去看看青儿。”青苗拉着秀秀也起身说话。 不过转眼之间,堂屋里便只剩下苏午、洪仁坤-陶祖、小河姑娘这四人。 洪仁坤头顶赤日,坐在堂屋门口,他翘着二郎腿,阳光从顶上倾泻而下,落在他半边肩膀上,他身形摇摇晃晃,也是一副颇为惬意的模样:“咦?怎么都走了?” 方脸中年男人转过脸来,故意作出一副惊讶之色,看着堂屋里对坐的苏午与小河,又道:“我在这是不是会打搅到你俩? 这下阳光正好,太舒服了。 我也不想再往别处去。” 他还故意地审了伸懒腰。 其头顶赤日之中,陶祖帮腔道:“有什么可打扰的?堂屋本来就是待客的地方,你们要有事须要背着人说,到那边的厢房里去。” 陶祖臊眉耷眼,一脸不怀好意的模样。 苏午看向陶祖-洪仁坤,面无表情地盯了陶祖一眼。 陶祖咧着嘴眉花眼笑。 这时候,小河姑娘站起身来,浅笑着与苏午说道:“你有甚么事情要与我说吗?这里既然不方便,那便去我卧室里谈罢。” 她说着话,转眼看向陶祖-洪仁坤,笑着道:“就不叫这两个老不修听到。” “这小丫头!”陶祖被小河一句话噎得吹胡子瞪眼。 洪仁坤则叫嚷起来:“你说谁老不修呢? 我如今正值壮年,风华正茂,怎么能叫我‘老不修’?这老头倒确实是个老不修,你这样称他也颇合适……” 转眼之间,两人又当场掐起架来。 小河向苏午招了招手,领着苏午从堂屋侧门走出,把他领到了自己卧室里去。 她的卧室布置亦颇简洁。 除了一张床,一只靠窗的桌子,及至桌子上几卷书、一只插着野花的素白胆瓶以外,整个房间便似雪洞一般,再无余物。 小河请苏午坐在床沿上,干净的床铺散发着淡淡的香气,她随后亦靠着苏午坐在床边,偏头打量着苏午,眼神里满是好奇:“江莺莺见你便脸红心跳的,完全不能收束住心情,我看见你也颇欢喜,但就没有她那样紧张了……真是怪事呀,我在此时是她的后世,若在彼方时空里,便又成她的前世了,前世后世也罢,总是一样性灵……同一个性灵,经历光阴磋磨以后,便会生出两种不一样的性格,连看那些曾相识的人,也有了不同感觉……” 苏午听她说得有趣,便笑着道:“人之性灵虽然纯一,但性格总受诸般影响,总归有所不同。但许多本真上的东西,也不会因为诸般影响所改变。” 他转脸与小河对视,看着小河那双干净澄澈的眼睛,又道:“今时的小河姑娘,是想就此留在今时,还是回归到彼方时空去? 你与旁人不同。 你本是从鬼梦之中脱离的,也能再度走入鬼梦之中。 待到我回转现实以后,你也可以跟着鬼梦回转现实。” “这便是你这次找到我要说的事情吗?”小河姑娘眼睛眨了眨,她低眉沉思了片刻,抬头与苏午说道,“即便是再经过鬼梦回去,江莺莺也绝回不来了。 我是她的‘果’,她是我之所以化生的‘因’。 若你希望我回去以后,变作‘江莺莺’,那你怕是要失望。” 苏午摇了摇头:“不论是你,还是莺莺,总归都是‘她’。你愿做莺莺也好,愿做小河也罢,全凭你自己的意愿。” 小河闻言抿嘴笑了起来:“那我愿意回去。 看莺莺经历过的那个世界,总有很多有趣的事情。我在这道观里呆着,其实早就呆得腻了,如今师父和师公都回来,以后生活说不定更得少许多乐趣,只能看着他俩恩恩爱爱,我和你回去好了!” 她在片刻之间便做出了决定。 苏午对此也不意外,只是重复向小河问了一句:“你真确定了?” “嗯! 我不会反悔的!”小河点头道。 “好。 那我待会儿会请鬼梦里的几位太上爷过来,你与素珏道友、邵道友道别过后,便先去鬼梦里罢,待我解决了此间事后,回转现实之时,再把你带出鬼梦之外。”苏午向小河说道,“除此之外,我还有一件事。” 他说着话,摊开手掌,露出了掌心那团乌黑的发丸。 被揉捏成一团的发诡一端牵连入虚空之中,与柳飞烟牵扯了起来,另一端仍被苏午封押着,无法动弹丝毫。 “你当时便与此诡纠缠,在此诡死劫规律之下,以寻常人之身而能不死。 以你的命格,正适合容纳此诡的‘彼端’。 我想请你容纳这发诡的彼端,不知你意下如何?”苏午向小河问道。 小河看着苏午掌心那团看起来便叫人毛骨悚然的发丸,眼神里倒没有甚么恐惧之色,她无所谓地点点头,但想了想,又犹犹豫豫地道:“容纳它疼不疼啊? 要是很疼的话,那我是不愿意的。 要是不疼的话,那就可以。” “不疼。”苏午认真思考过后,笃定答道。 “那就可以。”小河笑了起来,“我要做些甚么?要我张口把它吞进肚子里吗?看起来黑漆漆的,我不太想吃……” “你只需守住心神就好。 用不了太久,我便能将此诡容纳在你的发丝之中。”苏午取出一个丹瓶来,交给了小河,“你先吃一颗丹药,防止容纳此诡叫你自身损耗过甚。 药有些苦。” “嗯!” 小河姑娘认真答应,从丹瓶中倒出一颗药丸来,将之送入口中服食。 “以后每日晨间取食一粒药丸,连续七日以后,便不必再服用这丹药了,我在丹瓶中留下的余量很多,足够服用七日了……”苏午说着话,放开了对掌心那团发丸的‘禁锢’,那发丸瞬间发散作一簇发丝,才要向四周飘转,便被苏午身上散发出的莫名气韵威慑住,被迫接续上了眼前小河姑娘的发梢,与她的头发相连…… 只是苏午说几句话的功夫,‘发诡彼端’便完全接连上了小河姑娘的发尾,被她容纳在了自身! 小河看着自己才梳好的头发,这下子又披散在肩膀上,甚至还变得长了些,她有些不高兴地抿了抿嘴,又拿起桌上的木梳,一边梳头一边往卧室外面去:“我去和师父、师公告别,和‘小花’告别……” 苏午跟着走出房门。 正见到小河姑娘对屋前凭栏上花盆里的几朵牵牛花稽首行礼:“小花姑娘,多谢一路陪伴,今下就要和你分别了,你要珍重哦……” 牵牛花轻轻摇晃。 阳光将屋墙映照得越发雪白。 眼前的小河姑娘,好似化作了一道轻飘飘的影子,倒映在苏午的瞳仁里,在他的瞳仁里轻悄悄地摇曳着。 这时候,不知去哪里转了一圈的钟遂背着手走进后院,他看到梳理着头发的小河姑娘,又看到站在卧房门口的苏午——钟先生的眼神又变得奇怪了起来。 他向苏午拱了拱手,苏午亦颔首示意。 苏午不能读懂钟先生的奇怪眼神,索性便将之抛诸脑后。 “我能不能不去鬼梦里呆着?你不是还要别的地方,处理甚么事情吗?我就和你们同行,到处转转看看,你要回到现实的时候,我再回鬼梦里去,可以不可以?”小河姑娘梳好了头,忽似想起了甚么一般,向苏午问道。 “好。” 苏午自无不答允之理由。 (本章完) 正文 1257、回村 天蒙蒙亮的时候,青苗煮了一些粥饭。 苏午在天王观里用过早饭,与众人道别过,便和洪仁坤-陶祖、黑虎、小河姑娘离了道观,沿着官道走入人烟稠密的集镇之中,购得几匹壮马,乘马而行。 以苏午今时能力,足够带着黑虎、小河姑娘乘游于天地劫运当中,借天地劫运穿梭诸地。 然而他们此行并非是要着急赶去某地,解决甚么事情,小河姑娘与陶祖又提议要往沿途各处名胜古迹去转一转,苏午自然也就未选择以此般方式直去鲁地平度老家。 自豫地往鲁地去,其实气候风景变化并不甚多。 两地皆名胜古迹繁多,便是风土人情也相差无几。 不过豫地自宋时起,饱经战乱,百姓困顿,就繁荣程度而言,却远远不如鲁地,众人辗转诸地,了解各地风物,苏午亦在行程之中,收押了几个厉诡,将之祭祀于自身元神——他如今识神脱尽,元神化生,‘观火祭祀法’祭祀得来的香火,虽能强固元神,却也不至于再令他如今彻底化生的‘龙树大日元神’生出甚么变化来。 苏午收押厉诡,其实更多是为了试验收押寻常厉诡之时,自身是否也会暂时脱离此重失控,在现实之中将厉诡当场收押—— 他就此发现,在有些时候,他收押厉诡,完全可以在当下时空之中完成收押。 但在某些时候,又须在现实之中才能将厉诡彻底收押。 此两种情形之中,没有任何规律可循。 两种情形完全是随机发生。 苏午由此猜测——自身须在现实之中才能收押的厉诡,或许经历时空流变,总会在未来的现实之中复苏,自身将此厉诡收押,也就终止了这些厉诡在现实之中的复苏进程。而那些自身在当下时空里就能收押的厉诡,它们或许并未居于这辗转向前的时空里,而是藏身于一道道冥冥罅隙之内,在某些时候出现于时空之中,又会在某些时候回归到冥冥罅隙之内。 它们的出没便完全没有规律可循。 几人乘马行了几日,终于在某日临近黄昏之际,行至鲁地‘金柳村’。 金柳村,即是李飞熊与李黑虎的故乡。 过去数载岁月,金柳村相比从前,似乎亦无有太过明显的变化。众人在堤口下了马,牵着马走下河堤,沿着长缓坡走入村子内。 一路上有背着农具的农人同行。 他们远远地看着牵着壮马的几人,目光在苏午与黑虎身上停留良久,终于有个包着头巾的妇人小心地凑近过来,向李黑虎问道:“你、你是黑虎吗?” “我是黑虎啊!”李黑虎见有同乡辨识出自己来,顿时满脸洋溢着喜色,向那妇人道,“大姨,你这是刚在田里忙活完吗?” 他其实未有辨认出那妇人的身份,但见着同乡,一时间心里都是满满的熨帖感,倒也不在乎对方姓甚名谁了。 那妇人也附和着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道::“哎呀,真是黑虎啊……叫甚么大姨,按辈分我们是同辈的,我是你嫂子啊,刘家馆那条巷子里的,刘三嫂!” 她说着话,又转脸看向苏午:“这小伙子长得……哎呀……你怎么像是隔壁村过继到李家的那个……是叫李飞熊罢?” “我是李飞熊。刘嫂子。”苏午跟着笑了起来。 “真是呀! 我猜得真准!” 妇人面上笑意更浓,又使劲地往苏午身边随行的小河面孔上瞄了两眼,终究未有识出小河与洪仁坤的身份,她转而与苏午、黑虎寒暄了几句,请苏午他们到自家去喝碗水——刘家馆就在这条大堤的下面,苏午自然婉言谢绝。 刘嫂子背着锄头离开以后,那些远远地观察着几人,不敢近前来打招呼的金柳村村民,顿时都聚拢了过来,七嘴八舌地与两人打着招呼,询问二人在外头都做些甚么活计,每年能积攒多少银钱,黑虎含混地回应过,终于走下大堤之时。 便在大堤口看到了黑虎的父亲‘李雄彪’领着几个少年男女,在路口一处民居院墙下翘首以盼。 那几个少年人中,有两个女子手拉着手,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路口,其中有一个鹅蛋脸面的女子看到了牵马下坡来的几人,她的目光在苏午、黑虎身上定了定,转而赶紧去唤东张西望的李雄彪:“彪叔,彪叔,来了!” 相比五七载以前,李雄彪身形更加粗壮,除此之外,也未有明显的老态。 ——当时苏午离开村子的时候,也留了许多药草、补药在家中,作为李氏的积累,供李氏上下取用,李雄彪今下看起来越发强壮,或许就有那些补药的一份功劳。 “来了?” 百无聊赖的李雄彪一转脸,顿时看到自己更高大魁梧的儿子,跟着同样英拔的苏午牵马而来——他心里忽生出浓浓的满足感、成就感来,于是两只大眼里都载满了笑意。 他也不说话,就带着几个少年人站在路口。 黑虎牵着马,急步奔向了自己的父亲:“爹!” “嗯。” 李雄彪点了点头,手伸出去,却拍了拍随后跟来的苏午肩膀:“飞熊,你这都几年了?总算知道回来了? 婶娘每天盼星星盼月亮,我还怕她往后都盼不到你再回来了! 走吧走吧! 赶紧回家去! 今天都在婶娘家里吃饭——我和你罴叔上山打了一头熊瞎子,今天吃熊掌!” “嚯! 爹还能打到熊瞎子了?!” “熊瞎子算甚么……”李雄彪状似毫不在意地摆了摆手,但眼角的皱纹,还是暴露了他内心的得意,他拉着苏午,也不管旁边还有小河姑娘、洪仁坤等人了,转身就要往回走。 这时候,那鹅蛋脸的清秀少女却拉了拉他的衣角,小声道:“彪叔……” “嗯?”李雄彪满脸困惑地看了眼清秀少女,转而似意识到甚么一样,咧嘴一笑,指着鹅蛋脸少女,与苏午说道,“这是灵鹤啊,飞熊,你今时还认得你妹妹吗? 都长成大姑娘啦,看看这时间,过得多快…… 这是彩凤,你罴叔家的闺女,这是铁牛、锦豹、青象……” 从前被李氏收养起来的几个稚童,而今也都渐有些大人模样了。 他们被李氏教养得很好,都很有礼貌,与苏午、黑虎打过招呼,对于自己的这些弟弟妹妹,黑虎倒也不算陌生,他在外行走之时,每隔一段时间,都会返家一趟,与这些弟弟妹妹不至于陌生,但苏午将他们救回来以后,未过多久便离开了村子,他们对苏午虽有些丝印象,但那点印象其实也聊胜于无,互相之间,已类似于陌生人了。 众少年人拘谨地与苏午打过招呼。 养在苏午奶奶家的少女-李灵鹤一副想要与苏午亲近,又不敢与他亲近的样子。 苏午见状,朝她笑了笑,向李灵鹤问道:“鹤鹤,如今奶奶身体如何?” 听到兄长唤自己的小名,李灵鹤顿时觉得与久未谋面的兄长之间,隔阂少了许多,她双手背在身后,腼腆地说道:“奶奶身体硬朗着呢,就是总说想念兄长,兄长在外头谋活计,做得辛苦吗?” “不辛苦。”苏午摇头笑了笑。 李灵鹤小心翼翼地看了眼小河姑娘,又向苏午问道:“哥哥这次是带嫂子回来了吗?嫂子长得好看哩……” “我是他的友人,可不是你的嫂子。 不过你夸我漂亮,我很受用,谢谢啦。”不等苏午回答甚么,小河姑娘眉眼弯弯,笑吟吟地道,“几年前我还见过你,那时大概只有这么高,今下已经出落成大姑娘了……” “几年前我见过姐姐吗?”李灵鹤蹙着眉,从自己有些模糊的儿时记忆里寻索着当时的片段。 她隐约记得那时好似确与这个姐姐见过面,但仔细一想,却又记不清了。 但不论如何,她总算因此与小河姑娘找到了共同话题,主动凑近了小河身畔,与小河交谈了起来。 这时候,一直闷不吭声的洪仁坤忽然开口道:“怎么你们互相之间都有旧识,只有我在此地,好似孤家寡人一般? 我不开心了!” 他一说话,当下渐渐融洽的气氛顿时为之一滞。 李雄彪听到这方脸大汉所言,转头吃惊地看着对方——他脑筋一时没转过来,都未想到该怎么回应对方。 毕竟对方是跟飞熊、黑虎他们一道而来的客人。 但大多数客人,也不至于在当下时候,说甚么莫名其妙的话。 黑虎听到洪仁坤所言,缩了缩脑袋,他原本正跟几个兄弟吹嘘着外面的生活,此下听到洪仁坤所言,一下就不敢多言,直接沉默了下去。 苏午一时有些头疼,正想着该说些甚么,化解当下有些诡异地气氛之时,小河姑娘笑吟吟地开口道:“不必理会这位伯伯,这个伯伯……” 她未有把话说完,但是众人看她的眼神,已经明白她所说的洪仁坤脑子可能有些不太正常,不是个疯子,就是个傻子。 “飞熊道兄看他可怜,把他捡了回来。 他说甚么,大家只须要当作是开玩笑就好。”小河姑娘道。 洪仁坤听得小河所言,顿时瞪大了眼睛:“甚么伯伯?我看起来像是你伯伯吗?我有那么老吗?你才是疯了傻了——” 小河转头看洪仁坤,扬起秀气的下巴:“难道你不是被飞熊道兄捡回来的吗?” “……”洪仁坤张了张口,忽然大怒,“是我把他捡了回来!若不是我,他早就没了!” “是,是。 洪兄说得对。”苏午点头附和。 众人看着洪仁坤的眼神,愈发变得意味深长。 置身于众人这般诡异的眼神之中,洪仁坤更加恼怒,丝毫未有因为苏午的附和而有一丝一毫的高兴,反而更大声的叫嚷了起来:“不对,不对! 不是那样!” “哦——”李雄彪看着洪仁坤的眼神有些怜悯,“您说是甚么样,就是甚么样罢,当下还是赶紧回家,回去吃饭要紧,炖了熊掌呢……” “我不吃,我不吃! 我要回去,你赶紧给我送回去!”洪仁坤继续吵闹着,目光盯着苏午,一副若苏午不把他送回现实那个好玩的地方去,他就要当场撒赖的样子。 苏午面无表情地盯着他:“洪兄若再不老实些,我虽不会把你送回去,但可以把你送到别的地方去,譬如送到坛子里再关上几日……你意下如何?” 洪仁坤闻言满脸愤懑,他张了张口,终究未有说话。 先前苏午已与陶祖商量过,让他不要在‘人前显圣’,暂且隐忍,是以当下洪仁坤一番吵闹,却也无人给他帮腔,他无法斗过小河姑娘,也无能抗御苏午的‘冥冥之息’,害怕苏午真给他送到什么坛子里去关锁着,是以只能憋着气,接受了当下的结果。 正文 白天更! 今晚早点睡,大家晚安!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白天更!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 正文 1258、回归现实!(1/2) 黄昏时分。 金柳村家家户户屋顶烟囱里涌出青烟,饭菜的香气飘荡在街道上。这个时候村子的各条街道上,绝看不到几个人影,便是那些穿街过巷贪玩的孩童,业已被各自的父母家长拎回了家中,遍处撒欢的狗儿,倒不用主人来唤,已经自己颠颠地跑回了饭桌旁。 西方天穹上飘转的那抹锦缎似的晚霞,今下也被黑天熏染,渐归沉黯。 满头银丝、系着围裙的老妇人靠着一张小方桌坐着,她的围裙被一些面粉染白了,此时一双遍是褶皱的手掌正压着一根擀面杖的两端,在方桌上摆着的案板上碾动着。 她将面团碾成薄薄的面片,又拿刀来将叠了几叠的面片切作手指头来宽的面条,在上面撒些面粉,将面条抓散了,便端着案板去了柴房。 柴房里,响起几个妇人的说话声:“呀!婶娘,这是给飞熊准备的面条呀?” “今天烀了这么大一只熊掌,他哪还有心思吃面条啊?” “雄彪去接他俩了,这会儿应该已经接到了,也该回来了……” 柴房里妇人们的言语声响了一阵。 随后,黑虎的娘亲就端着一个热气腾腾、肉香四溢的大盆侧着身挪出了柴房,她将大盆往院子里的大方桌上一摆,身形被蒸腾的水汽淹没了,只隐约能看到她转过脸去,朝过道那边去看——正看见一大群人一下子涌进了过道里。 原本就并不清净的屋院,这下子因十余个人呼啦啦一齐涌入,顿时变得更加热闹。 “真香啊!” “熊肉这么香嘞?!” “得是我娘她们手艺好,咱们以前打的那个野猪你忘了吗?要是不用重佐料,骚得很,没法下嘴都……” “奶奶,娘,婶子! 我们回来啦!” “黑虎哥和飞熊哥也回来了!” 蒸腾的水汽遇着冷风,又化作一颗颗水珠沾附在了黑虎娘亲端着的那个大木盆上,大木盆里酱红色的肉块被切作一片片的,浸在红得发黑的酱汁里,上面撒着些绿油油的葱末,看起来便叫人食欲大开。黑虎娘亲看到那呼啦啦涌出过道的一群人,在那群人里,一眼就看到了李黑虎,她面上顿时洋溢起欢喜的笑容,转而往柴房那边看去,要把柴房里煮面的婶娘唤出来—— 她才转过头去,婶娘不知道何时已站在柴房门口。 满头银丝的老妇人一手扒着门边,踮着脚尖,仰着脸往那一大群人里瞅。 柴门外的烛火微微闪动,似有黯淡的光点落在她的眼睛里,她身后烟气翻滚,那些翻滚的烟气,又将她的身影衬托得朦朦胧胧。 苏午一转头,就看到了她的身影。 他忽然间觉得,奶奶离自己极远极远,但又好似极近极近。 “奶奶。”他尝试着朝那道苍老的身影唤了一声。 那苍老的妇人嗫嚅着嘴唇,轻轻应了一声:“诶……” 于是所有不真实的感觉都落回了地面,变得踏踏实实了。 奶奶伸手抹了抹眼睛,她扶着墙朝苏午颤颤巍巍地走了过来,苏午迈步迎上她,扶住了她的身形,她一手扬起,朝苏午头顶比了比,又转头去看旁边柴房的夯土墙,那面还掺杂着稻草杆的黄土墙上,有些炭灰留下的一道道横线。 她的目光看着那一道道横线,像是在看一道道次第往上的阶梯。 当她看到那最高的一道横线,都要比苏午的身形矮上许多的时候,奶奶脸上露出了满足的笑容:“比我想得都高了很多嘞,我的猪子已经是这么高的一个大小伙子了,奶奶不用再担心你在外头,别人敢欺负你了……” “怎么会有人欺负我? 奶奶放心吧。”苏午笑着回道。 奶奶摇了摇头,拉着他的手,把他带到桌子边坐下,她脸上也满是笑容了:“你先坐着,锅里还煮着面条,奶奶把面条煮好了,咱们就开饭。” “好。我在旁边给你打下手,奶奶。”苏午点了点头,就要站起身来。 但奶奶伸手把他按住了,笑眯眯地道:“你就在这儿坐着等着就好,和你婶子、叔叔,还有你这些弟弟妹妹们说会儿话!” 奶奶直起身,又看向李黑虎、洪仁坤、小河姑娘等人,她首先与洪仁坤、小河姑娘打过招呼,请他们入了座,随后才与李黑虎寒暄了几句,最后才在苏午两位婶娘的簇拥下,又折回柴房去。 未过多时,奶奶又给苏午端来了一碗刀切面,大家分宾主落座,这顿晚饭才热热闹闹地开始了。 饭桌上,奶奶也常向苏午询问,他在外头都做些什么活计,得知苏午在外头做的活计也颇体面,不会吃苦受累之后,她才放了心。 祖孙两人言谈颇多,但都很有默契,互相之间皆不曾提及这次苏午在家中呆上多久、何时动身回程的事情。 吃过饭后,雄罴、雄彪两个叔叔领着各自的家人,并其他少年人们,离开了苏午的家。 奶奶为小河姑娘、洪仁坤两位客人安顿好了房间,便端着油灯,领着苏午去了堂屋,鹤鹤亦跟在了两人后头。 堂屋西侧曾经摆放有一张小床。 曾经的‘猪子’便在那张床上睡觉。 如今那张小床已被挪到鹤鹤的房间里,奶奶请人在原来的位置上打了个大炕。 床上的被褥整整齐齐,被褥缎面上都绣着好看的花朵与纹样,有种皂角洗涤过的干净味道。奶奶把油灯蹲在靠床头的灶台上,借着那并不明亮的灯光,打量着堂屋的陈设,她看着床上的被褥,眉眼里满是慈祥的笑意:“奶奶还留了好几副好被面、好褥面,上面的花儿呀都好看得很,等你成婚的时候,就拿几副被面褥面出来,给你们夫妻做两床喜被…… 给鹤鹤也留的有,鹤鹤不用争……” “我才没有争啊,你都给哥哥吧,我以后就陪着奶奶。”李灵鹤摇晃着奶奶的手臂撒起娇来。 奶奶拍了拍她的肩膀,笑着靠坐在了床沿,笑着道:“等你到了岁数,奶奶要是不把你嫁出去,强留你在家里……那奶奶不得被人戳脊梁骨子啊? 孩子大了,总要飞远的……” 她转眼看向在旁边站着的苏午,拍了拍床铺,与苏午说道:“猪子,过来坐。等会儿烧上炭火,炕上很快就热乎了,一点也不会冷。” 苏午应声坐在奶奶身旁,他想要言语甚么,奶奶却首先向他问道:“猪子,这次回家待几天啊?” “会在家里多呆上几日,大概三五天之后,再出去。”苏午迎着奶奶的目光,内心忽地就改变了先前预备呆一晚上就走的打算,如是与奶奶说道。 奶奶听到他的回话,脸上顿时绽开了笑容,连连点头道:“好,好,多呆几天好,不会耽误你在外头的活计罢?应当不会耽误的,你来的时候,应该都和你们掌柜的说好了——几年没有回家,这回来一趟,多待几天他能说甚么? 是个通情达理的人,都不会多说的!” “没人会多说甚么,您放心就好了,奶奶。” “那就好,那就好。 墙角放着有炭火,猪子,你自己点着烧炕罢,今天奔忙了一天,你也够累的,早些歇息罢。鹤鹤,走,跟奶奶回去睡觉了。” 奶奶拉着灵鹤走出了堂屋。 苏午从床边站起身,打量着这堂屋里的陈设。 与几年前的陈设亦未有太多变化。 他走到门口对着的那面墙前,那面墙上挂着‘松鹤延年’的大画,画轴前,摆着副方桌。 ‘猪子生母李文娟’的牌位就摆在那方桌上,她的骨灰已得允许,安葬在了李氏的祖坟里,牌位前的香炉中,还有线香闪动着红色的火头。 香炉里,香灰已积得冒了尖。 奶奶对自己爱女的祭祀,从未有过中止。 这厚厚的香灰,亦代表了一种不能诉诸于口,诉诸于口亦不能减弱分毫的思念。 苏午在从旁边擎起一炷香,朝那道牌位毕恭毕敬地拜了三拜,他将线香点燃了,栽入香炉中,青烟在黑暗里袅袅升腾,像是要去向未名的世界,连接未名的所在。 …… 此后一连数日时间,苏午呆在金柳村,走亲访友,也往柳飞烟从前的居处看了看。 她离开村落之时,已经将自家的田宅一并卖去,如今柳家的房舍,早已是一户姓孙的人家所有,苏午与那户人家闲聊时,还从其口中听到了一些难辨真假的传闻。 那孙氏主人道:“前些时日,我家地里有几棵树枯死了,我就把树砍了拖回家,准备做几条板凳。那日正在家里做活的时候,就看到有个红色的人影出现在院子里头——那一身红,好悬没把我吓得背过气去! 它就在屋院各处飘飘荡荡,转了一圈,就没了影踪! 我看那人影细条条的,像是个女的。 说不定是从前的柳飞烟呢?” “柳家女该不会是在外面遭了甚么难,已经死了罢?要是这样,那我前几天看到那个人影儿,说不定就是柳飞烟的魂儿……” 如今的柳飞烟确实常以一身凤冠霞帔的形影现于人前,但她是否真曾回转过金柳村,苏午也无迹可寻。 …… “本次模拟结束……” 站在大堤口的苏午与缓坡下的奶奶挥手作别。 他耳畔响起苍老的模拟器提示音,那提示音响起的刹那,四下里的一切就渐渐变得昏暗,大堤上的风景、缓坡下的亲友们,身影渐渐变淡,最终一切尽被黑暗吞没。 苏午已然置身于悬停有巨大表盘的模拟器地界之中。 在他身畔,洪仁坤头顶赤日,默无生息地站在那里,暂时失却了意识。 苏午抬目扫视向悬滞于天地间的巨大表盘,表盘罗列出的各项可兑换事物、及至四周浮现的一个个遗物时空,尽皆没有变化。 耳边的模拟器提示音尤在响个不停。 在本次模拟之中,他所做的事情亦同样很多。 但这些事情在模拟器的判定里,甚少能为他带来‘此岸真金’的受益,亦不能提高他的评价,最终他只得了一百两此岸真金,至于评价则干脆没有。 “你的钱包余额为8730+100=8830两此岸真金!” 模拟器提示音倏忽落下。 苏午念头一转,倾盖四下的黑暗倏忽四散而去。 他置身于一辆被拆去左右两侧前车门、发动机引擎转动的破旧汽车内,汽车的副驾驶位上,跟着出现了洪仁坤的身影。 洪仁坤头顶如鸡卵一般的赤红光点徐徐‘融化’,流泻于汽车后座之上,变成了大大咧咧靠坐在汽车后座上的陶祖。 陶祖一身腱子肉,满头白发在头顶盘成一个发髻。他双手压在后排座椅的靠背之上,翘着二郎腿,感慨地道:“终于回来了,鸟地方也无甚好玩的,却还耽搁了这么久!” 他说着话,双手也不停歇,从汽车车门上的储物箱里掏出了一副黑漆漆的物什。 “眼镜?!” 陶祖似是识得此物,将之打开了,架在双耳上。 扎着发髻,赤着上身,穿着一条雪白裤子的陶祖戴上这副墨镜,气质好似都有了变化,原本就已经颇引人注目的他,今下变得更加引人瞩目了起来,甚至让人觉得他颇有一种‘深邃而沧桑’的感觉。连洪仁坤从后视镜里看到陶祖的模样,都一下子有些挪不开眼睛。 洪仁坤扒拉着旁边发动车子的苏午,连声道:“还有没?还有没?!” “甚么?” 苏午往后视镜看了一眼,看到戴着墨镜高扬头颅的陶祖,顿时会意,他点头道:“这里地方很大,眼镜店有很多,应该是找得到的。 稍安勿躁,我带你到处去找找。” “好好好!” 洪仁坤闻言大喜。 苏午将车开出几条街去,很快就找到了一间眼镜店。 眼镜店周围到处都是服装店,街角十字路口处还有母婴用品店、玩具店等等,苏午领着陶祖他们卸下眼镜店的大门,请二人帮着为眼镜店里倒下的几具腐尸念了几遍往生咒,便在店子里跳了几副墨镜,而后,二人又到处去更换衣服,各自挑了己身衣服——除了那副眼镜之外,陶祖、洪仁坤挑选衣服的目光实在叫人不敢恭维。 苏午把他们身上穿着的、披着的那些女装、女式内衣都扒下来,二人的形象才稍微看着顺眼了点儿。 二人最后扎进了一间玩具店内。 这一扎进去,就半天没有出来。 (本章完) 正文 1259、两隔绝(2/2) 前车门被卸去的汽车化作一道光,穿越物质与虚幻的界限,无数送葬虫从街边一间间店铺、一座座商场中蜂拥而出,却无法接近那道迅速逝去的光。 死去的城市被汽车抛远。 汽车中,苏午靠坐在驾驶位的座椅靠背上,他的双手不曾抓握方向盘,汽车却凭着他的心意在天地间飞快穿梭,无视了一切现实界的障碍,车外的景象变成黑白二色,犹如一张褪色斑驳的老相片。 洪仁坤上身穿着一件毛领短外套,原本披散在脑袋上的头发此时扎成了发辫,用一条黑丝袜扎紧了,他戴着一副镜片阔大的墨镜,抱着膀子神色冷峻地坐在副驾驶位上,白色的T恤下,是一条都无法将大腿覆盖住一半的短裤,两条飞毛腿踩着一双人字拖。 苏午看着洪仁坤下身穿着的那条极为凸显某些部位的红绿横纹短裤,他揉着额头,低低地叹息了一声。 而洪仁坤对自己这副装扮甚为满意。 后视镜里,陶祖一身装束相对正常些。 只是他的头发已经完全变了颜色,他不知从哪里找来许多假发片,将那些五颜六色的假发片都戴在脑袋上,于是戴着墨镜的陶祖,披散着这五颜六色的头发,寻常人见之,难免会露出一些奇怪的表情来。 “两位前辈……非要作如此装束吗?” 苏午沉默良久,然而每当他下意识瞟向后视镜,看到陶祖那头因为颜色太过绚丽,反而令人见之产生生理性不适的头发时,他便备受折磨,他再难忍受下去,只得压着性子开口道:“今时之人的装束,远远不及两位这般……夸张…… 若被旁人看到你们这副模样,只怕会认为你们可能经受了甚么刺激……” “你管旁人作甚? 老子自己爽了就是了!”陶祖不屑一笑,根本不将外人的眼光放在心上,“我而今也只有五年可活,总得甚么都体验过,活够本了才行。 今下我这个头发……虽然我自己看着也恶心了点儿,但你旁边那厮明显更忍受不得我这副样子——哈哈哈哈,恶心到他,老夫就高兴!” ——他之所以作此装扮,最主要原因是为了与洪仁坤较劲。 洪仁坤原本听到苏午说他们此般奇异打扮,会被外面的人当作是疯子,内心还有些忐忑,他先前就体验过一回被当作是‘不正常人’是甚么感觉,并不想再有第二次这样的体验,然而他见陶祖如此底气十足,趾高气昂,心中忐忑顿时消去。 尤其是听到陶祖后面的话,洪仁坤更是冷笑了起来:“呵呵! 今下咱们就看看,究竟谁能恶心到谁!” “你真是愧作我茅山巫开山大宗师之化身,打扮行止如此伤风败俗,还转投了洋人的教派,呸呸呸!我怎么造出你这么个化身来!”陶祖闻言勃然大怒,满头绚丽发丝抖动不休,他从后视镜中看到洪仁坤穿着条小短裤,在那里‘搔首弄姿’的骚浪样子,更加觉得浑身难受! 洪仁坤毫不示弱:“咱俩彼此彼此,上梁不正下梁歪而已。更何况,我虽投在洋人教派之下,但亦是‘身在曹营心在汉’,我最终目的,亦是叫耶氏崇道而已——我虽不是甚么开山祖师,但也比你强出不知道多少了! 说我打扮得伤风败俗? 怎么不看看你自己,看看你那一头骚毛儿—— 呕——” “甚么?! 我一头骚毛?! 我上梁不正?! 你这该死的化身!我掐死你!”陶祖猛然撑起身形,筋肉虬结的双臂就揽向了前座上的洪仁坤,洪仁坤亦不甘示弱——他伸出右手,直接薅着自己头顶发辫,将自己的脑袋从脖颈上薅了下来,避开陶祖掐过来的双手,左手跟着掏向陶祖的胸口—— 苏午面无表情地坐在驾驶位上,看着在车上扭打成一团,将车顶都掀飞了的两者,他头疼欲裂! “呼——” “咝——” 均匀的呼吸声在三者耳畔响起。 洪仁坤、陶祖听到这阵呼吸声,各自身形一僵。 他们迅速分开身形,各自坐回原位。 陶祖还往上探了探手,他的手掌伸出了车子——整个车顶早已不翼而飞。 “这下倒是凉快了许多……”陶祖尴尬地笑着道。 苏午坐在驾驶位上,木着脸道:“洪兄,把裤子穿上,把你那件貂皮衣裳换了! 祖师,把你头上的假发摘了! 我数三个数! 一!” ‘一’字落下,二者身上那般奇异装束直接不翼而飞。 洪仁坤把那件貂皮衣裳丢出车外,换了件红马甲,下身套了条沙滩裤,陶祖更是干脆地摘掉了满头五颜六色的假发片,他们的形象终于顺眼了起来。 苏午轻吐出一口气,头疼的情况稍稍缓解。 但他心中仍有郁气,他冷森森的目光盯着面色尴尬的二者,忽然冷笑道:“我也不管二位做了甚么,我须得先爽了再说!” 陶祖听到苏午把他的话又‘中译中’了一遍,顿时面色一滞。 洪仁坤悻悻地低声道:“我早先便和你说过,不要把冥冥之息交给他,你看——现在叫人家拿捏了罢?” “你不交给他,你也用不了。 现在不比以前好了许多?蠢货!” “又找茬是吧?老匹夫!” “呼……” “咝……” 苏午运转着‘冥冥之息’,一道道幽深斑斓的沟壑便浮现于这失色的世界当中,洪仁坤、陶祖终于安静了下去,青蒙蒙雾气便自苏午身畔浮现。 久违露面的黑傩太上爷出现在了这辆已经破破烂烂的汽车当中。 汽车缓缓退出这个斑驳失色的世界,回归于现实之内,停在了一条羊肠小道边。 羊肠小道穿过一片枝叶稀疏的树林,前方便有大片民居铺陈在山丘脚下——这片民居里同样无有灯火亮起,不存在哪怕一个活人。 不过这片民居曾经是‘诡调局’的诸地。 诡调局一众人大多数是在此地被苏午收摄进了劫影长河之中,又经由劫影长河,转入到鬼梦之中沉睡。 苏午走下近乎报废的汽车,黑傩、洪仁坤、陶祖跟着下了车。 黑傩小心翼翼地避开洪仁坤、陶祖二人,向苏午躬身行礼:“主人。” “而今我已回归现实之内,‘三清之肠’连同万目诡、发诡、十字劫带来的劫数,已尽得镇压。”苏午看向黑傩,面露笑容,“我拟将从前安置在鬼梦当中的一众故人,带出鬼梦,放他们归于现实之中。须要请你向天柱爷说明此事,请他将人放出来。” 黑傩目视苏午,面上油然生出钦佩神色。 他深深俯首,向苏午道:“我这便向天柱爷传递消息——是将所有人一并都放出来,还是……” “根脚原本就皆在现实中的诡调局成员,都放出来就是。 阿姐、丹加、卓玛尊胜、江莺莺……这些根脚非在现实之中的人们,待会儿再放出来。”苏午未有犹豫甚么,当场作出了安排。 他个人的力量已经超出了今时的诡调局太多。 今时的诡调局再与他协同,便随时都可能在接下来的任一场劫数当中葬生。 哪怕是今时那些对他而言并不算难以渡过的劫数,对于诡调局而言都是一场无法抗御的大灾难,他们如今无法再配合苏午哪怕半分。 是以苏午预备在行动上与他们隔绝开来。 他们留在后方,与国家平台配合,封押一些小小鬼祟。苏午自身将成为前线,应对所有惨烈的灾难。 “是。”黑傩太上爷点了点头,他犹豫了一下,随后又向苏午说道,“便将那些人安置在此处?他们回归现实,如从梦中脱离,顷刻醒转,对前事根本未有了解。 不了解情况之下,说不定他们会自失方寸,还以为此下仍是四诡笼罩的地界,继而惹出一些小麻烦来,须得有人与他们说明情况。” 苏午点了点头,有些事情总要交割清楚。 他只是不希望这些人再掺和进自己的行动中,造成不必要的死伤,倒不是为了避开甚么,要与他们一刀两断。 “请天柱爷将他们放出来,我自会与他们分说。”苏午道。 “好。”黑傩答应过,身形隐入青蒙蒙雾气当中。 未过多时。 有人影小心翼翼地从青蒙蒙雾气里走了出来,他看着一片枯寂的深林,又远望山丘下的那一栋栋民居,他似是终于明白了自己身处于何地,神经一下子紧绷起来:“我、我怎么在这会儿睡着了?!” 这个诡调局成员仰头看向天穹。 望见天穹此时尤是一片寂暗,未有绯红光芒从天而落之时,他眼底流露出浓浓的庆幸之色,而后,他转身欲走之际,就看到了黑暗里正立的英拔身影:“苏局!” “苏局!” “太好了,苏局! 我们现在该做什么?!” “我们怎么会在这里,苏局,您知道这是什么情况吗?” 一道道人影从青蒙蒙雾气中走出,他们聚在一起,或是拧眉沉思着,转动着许久不曾转动的思维,或神色紧绷,还沉浸在先前眼诡降临的恐怖情境之中,而大多数人看到苏午的身影,皆扬声向苏午询问起来。 正文 1260、天壤云泥之分别(1/2) 苏午看着走出鬼梦的众人,从中看到了许多熟悉的身影。 方乾方元两兄弟、任清泉、姬鸿、云霓裳……他已经很久未曾见过这些人了,以至于看到他们的第一时间,记忆里虽识出了他们各自的身份名姓,但心念间却油然生出一种陌生感。 在过去时空里,他累经劫数,周转轮回,已然经历过百载岁月周而复始; 在当下的现实中,他更不知如今年月。 虽然清时距离今时尚且不远,但轮回颠倒重复的过程延展开来,亦会引致现实年月的变化,他至今尚且不知从自身重入模拟以后,至于当下,现实里究竟过去了多久的时间? 不管时间多长或多短,对苏午而言,都是一段漫漫长路。 但众人对他仍是最初的印象,他们只是觉得自己好似睡了一觉而已,一觉醒来,却不至于将从前熟识的人都尽皆淡忘去。 尤其是苏午对于某些人的意义,亦非只是一个相熟的友人这么简单。 “诸位。”苏午目光扫过一张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孔,他面露笑容,开口道,“诸位可还记得,你们各自陷入‘沉睡’之前,都发生了甚么事情?” “记得的!” 苏午话音落地,身形微胖的姬鸿就点了点头,拧眉出声道:“我脑子里的记忆,就停留在明州的眼诡、发诡一齐爆发,越过了先前的范围,降临在咱们的驻地之上! 后来又发生了什么? 眼诡,发诡去了哪里?苏局,您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吗?” 姬鸿的言语引来其余诡调局成员纷纷附和,各自道出了自己‘沉睡’以前的经历:“我记得当时天上出现了很多红眼睛,那些眼睛才把红光照到我身上,苏局您就出现了——您把我拖到了一条黑色的大河里,再后来的事情,我就不记得了……” “当时眼诡、发诡分明已经降临,咱们控制不住局面了……” “难道咱们现在已经死了?! 咱们都到阴曹地府了?!” “要是有阴曹地府的话,也是好事啊——” 云霓裳站在人群里,她看着深林尽头的道路边站着的苏午,她只觉得自己好似是睡了一觉,可这一觉醒来,一切都仿似发生了某种自己暂时还察觉不到的、但却尤其巨大的变化,这种未知的变化让她心慌,她试图去寻索到‘变化’的线索,可她一无所获。 有什么东西行将渐行渐远,行将在她的世界里失去影踪。 她抬起头,凝望着深林尽头的那道身影。 ——苏午与从前更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他立在云霓裳的视野里,云霓裳却觉得他就要化作一道光影,化散在天地间。 她紧紧攥住了拳头,似是想要抓住甚么。 此时耳边响起苏午的声音:“确实如诸位所言,在你们被我之劫影覆护,被转入鬼梦之中安睡之际,‘眼诡’、‘发诡’、‘三清之肠’及至另一个极端恐怖的厉诡‘十字劫’,同时间在明州及近周边地域复苏了。 它们的杀人规律笼罩了此处的前线驻地。 但这些都是在你们陷入睡梦中的时候,发生的事情。 那是很远很远的事情了——如今,四诡都得到了暂时的封押,你们安全了。” 苏午话音落下。 诡调局的许多人闻声,一时间如释重负。 “安全了?” “眼诡、发诡这么恐怖的厉诡,也被封押了……我们不用再为它们提心吊胆了……” 大多数人下意识地不去细想,思考那么恐怖的四诡该如何封押,封押它们,又需要付出怎样的代价——但亦有人在沉默良久之后,小心翼翼地提出了问题。 云霓裳轻轻地举起手,得到苏午的首肯之后,她小声问到:“我记得,我们当时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时候——我们原本无能应对四诡中的任一个,尤其是‘十字劫’,诡调局的档案记录里,都没有这个厉诡的存在…… 是您……后来收押了这四个厉诡吗? 我们还在睡梦中的时候,您一个人做了这么多的事情吗?” “倒也并非是我独自封押了四诡。 我在彼处,也有许多故旧友人,是他们与我携手封押了四诡。”苏午看着云霓裳,笑着向她回答道,“过程如何,我却不再多做赘述了。 你们若不相信,我也有办法可以证明。” 说话间,他眉心忽然裂开一道细缝,一只猩红的眼仁从裂缝中挤了出来,伴随着那只猩红眼仁从他眉心长出,他四周虚空中,有一盏盏血灯笼竞相升腾,绯红光芒映照在在场众人身上,在场众人才从眼诡噩梦般的死劫规律中脱离,今下又骤然被这绯红笼罩——他们一个个如堕冰窟,浑身僵硬地立在原地,根本不敢动弹丝毫! 生怕半空中的那一只只血灯笼,在轻飘飘地转动中,令他们各自头颅脱落! 现场鸦雀无声! 所有人一瞬间对苏午所言都无比笃信! 绯红光芒倾盖此间,倒将这处静谧的枯叶林映照得美轮美奂了起来。 苏午任凭绯红光芒倾照在众人身上,他笑着开口道:“诸位不必害怕,今下的眼诡已被我封押,它的死劫规律被我掌握着,不会毁伤到你们任何一个人。 诸位而今脱离鬼梦世界,还是尽早与你们的亲属、友人,以及国家平台取得联络。 我不知如今年月,不知自你们沉睡以后至于今时,究竟过去了多久的时间。 你们今后何去何从,还须听从平台的调遣。我与各位便在此先行别过。” 覆映于众人周身的绯红光芒徐徐收摄,归拢于苏午眉心的猩红眼仁之中,那颗猩红眼仁也瞬息间隐入他的皮肤之下,他笑着看向诡调局众人,与他们挥手道别。 众人闻听他的言语,却都尽皆头脑发蒙。 ‘先行别过’是甚么意思? 苏局是诡调局的局长,但他话语中的意思,像是要抛却这个身份,与大家作个分割了一样…… 方元站在人群中,听到苏午所言猛地反应了过来,他连忙向苏午扬手招呼道:“苏局,苏局!你这是要去哪儿吗? 那我们就把剩下的收尾工作做好,你想去哪里散散心都可以。 等你回来啊苏局!” 苏午听到方元的话,他垂目看向林间站立的诡调局众人,他们都注视着他,等待着他的回应。他摇了摇头,道:“我不会回来了,诸位。 而今我已将诸般法门传授给你们,日后我也会通过平台,将一些基础修行法门传播出来。 你们今时已经入了门。 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 如今你们应对凶一级的厉诡已经不成问题,准备充分的话,便是荒级厉诡,你们联合起来,亦能借助各种手段,将之封押。 再往上的层次,我却也教不了你们,须要你们各自自行去领悟。 以后我与诸位之间,便是天地之分,云泥之别了。 我所要面临的劫数,非诸位所能承受。 诸位涉足于我的劫数之中,亦多半不会有好结局,更不可能帮到我甚么——我们就在此地分别就好——由我来应对最凶恶的厉诡,剩下的收尾工作,小诡小祟便由你们来做。 这是你们对我最好的配合。 也是我们彼此之间该有的默契。 诸位! 山高水长! 盼望你我,能在天下无诡之时再会!” 苏午说过话后,转身而去。 他的身影走入林后那道幽深的长路之中,倏忽间融于黑暗之内,没了影迹。 在场众人听到苏午的话,一时懵然。 人群里的任清泉,看到苏午转身离去,没有一丝迟疑,他低低地叹息了一声,也默默道了一句:“再会!” 云霓裳站在人群里,眼看着苏午的身影转身而去,她在原地木然良久,忽然冲开人群,朝着苏午远去的方向追了过去—— 然而她未有追出几步,便有两道身影突兀地出现在道路上,拦住了她的去路。 那两人里,一个满头白发在头顶盘成了发髻,戴着一副遮住半张脸的墨镜,他明明是个白发白须的老者,却浑身筋肉虬结,给人以一种生机旺盛的感觉。 另一人也是一头长发在脑后扎了个马尾辫,只不过用来扎马尾的发绳,乃是一条黑丝袜。此人的方面上亦戴着一副墨镜,满脸俱是冷酷之色。 他们突兀地出现在道路中央,各自手里端着一只玩具水枪,正对着云霓裳的身影。 老者神色冷肃,简短开口:“踏前一步——” “天翻地覆!”方脸中年男人接话道。 二人说过话,互相对视一眼,墨镜下的四只眼睛里,俱是配合默契的得意之色。 然而,纵使洪仁坤与陶祖两个已经表现得如此‘不近人情’,如此‘冷酷凶恶’,但迎面走来的那个女子却好似看不到他们两人一样,径直从他们二人身形的间隙里穿过去,奔向了前方。 洪仁坤顿时大皱眉头。 陶祖侧目看着那从自己身畔跑过去的女子,沉默着抬起一只手,往脚下的道路上虚空一抹——整条道路倏地被拉长了! 他们两个的身影重新出现在云霓裳身前! 云霓裳就好似从未从他们两个身旁越过一般! “你不听教诲,警告一次!”洪仁坤发话道。 他话音落地的瞬间,陶祖抬起手中的玩具水枪,朝天扣动扳机—— 轰隆! 一道赤红雷霆从天而落,一下子砸落在云霓裳奔跑去的前路之上,将她要去向的前路直接劈出个深不见底的沟壑,彻底截断了前路! 云霓裳一下跪倒在那截断的道路前,肩膀微微颤抖着,被长发遮住的面孔上,泪水不停淌落。 那道路的尽头,已经没有那个人的身影了。 他未曾迟疑半分,就这样轻飘飘地离去了。 陶祖与洪仁坤见那女子被截断住前路,不能继续行进,原本还有些高兴,但他们看见那人跪倒在路边,忽然哭了起来,一时又有些傻眼。 “这、这做个游戏,她怎么还哭起来了?”陶祖有些不理解地道。 洪仁坤推了推鼻梁上的墨镜,低沉地叹息出声:“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也是一个苦命女子……她今时这般情绪,你一个从未婚配,不知男女之爱的老梆子,却是不能明白的……” “你也不过是看了些艳情书籍而已,何曾实战操作过?”陶祖不屑地扫了洪仁坤一眼,已经看穿洪仁坤的底细。 他不待洪仁坤再与自己争辩甚么,一把薅住洪仁坤头顶马尾辫,将洪仁坤如旱地拔葱一般拔离了地面—— 下一刻,赤红光焰包围住洪仁坤,将他的身形禁锢收缩成一轮内有黄金十字悬滞的圆日——陶祖将这轮圆日摆在自己头顶,盘坐在断裂的道路前,看向了与自己隔着一道无法逾越之沟壑,满眼泪水的云霓裳,他于心不忍地道:“苏午所言并无错处,而今你们再跟着他,遭逢大难劫数,他未必能腾出手来救助你们。 留在后方,清扫小诡小祟,稳住后方,却是你们而今能给他的最大帮助。 闺女,你为何还要执迷呢?” 云霓裳愣愣地看着那道不可逾越的沟壑,她清楚这道沟壑从此以后不止存留于此时,更将横亘在她与苏午之前,她很难有机会再越过这道沟壑了。 正是因为清楚,所以才更难过。 正是因为明白了‘失去’,所以才更想要去抓住甚么。 听到对面传来温厚老者的声音,云霓裳亦没有回应甚么的心思,她只是摇了摇头。 “哎……曾经也有一个女子苦苦追逐于老夫,老夫见你这般,就想起了曾经,便也生出了几分恻隐之心……”陶祖摇头叹息,满面感伤——却不知曾经究竟是有某个女子苦苦追逐于他,还是他曾经苦苦追逐一个女子,却求而不得,因而难免触景生情,物伤其类了。 他接着道:“苏午自言会与你等在天下无诡之时再会,可见他并非是要斩去俗缘,与你等作甚么了断,你便依着他话语的字面意思去理解就是——虽然‘天下无诡’的目标距今时尚且十分遥远,不知何日才能达成,但一旦达成了,你们便终有再会的机会。 这便总是有些丝希望的。 你不愿放弃,又不愿真个等到那天下无诡的时候再与他相会——不妨努力追逐,在这竞逐天下无诡的道路上,与他相遇罢。 我传你一部法门,你仔细修持,能走多远,能不能在途中与他相遇,便需看你自己的了……” 陶祖手中飞出一道赤光来,越过幽深沟壑,落进了云霓裳的怀里。 云霓裳下意识去捧那一束赤光,却捧了个两手空空。 她心神顿时紧张起来,又抬眼去看沟壑对面——却哪里还有那位忠厚长者的身影?云霓裳方才升起的几缕希望,眼看着就要熄灭下去。 这时候,隐约有人吟诵道歌之声,在她的心识间慢慢响起。 …… 前路幽深又漫漫。 洪仁坤与陶祖并肩而行,追向前路尽头苏午的身影。 “都办妥当了? 劝回那女的了?”洪仁坤小声向陶祖问道。 陶祖递给他一个放心的眼神,跟着咧嘴无声地笑了笑。 洪仁坤看到陶祖的笑容,似乎明白了甚么,他摇了摇头,也跟着笑了起来。 正文 1261、放魂母(2/2) 青蒙蒙雾气飘散,几道人影从雾气里显出了身形。 苏午看着雾气里走出来的那几个人,心神有一刹那的恍惚。 丹加一身衣裙如火,黑发披散在肩后,似雪山般美得不可方物,注她视着苏午的面孔,美目之中盈满笑意:「尊者……」 在她身旁,作僧侣打扮,头上只有薄薄一层寸发的卓玛尊胜安静站立,这样古朴的僧袍、头顶薄薄的寸发,都不能减损卓玛尊胜本身容貌的美丽,反而因这般打扮,更映衬得她出尘脱俗,又致人陡生出想将她拖入尘世之中的冲动。 这时候,阿姐从丹加、卓玛尊胜身后走过来。 她挡在丹加与卓玛尊胜身前,仰头看着身形高高大大的苏午,拍了拍自己昏昏沉沉的脑袋,眼神有些呆滞地向苏午说道:「阿弟,高了,又高了……」 伦珠踮起脚尖,苏午俯身下去,令她能够到自己的脑袋。她摸摸苏午的脑袋,又呆了一会儿,喃喃道:「没高,也没高……」 天地间的劫运翻腾起来,汇成无边汪洋大海。 滚滚劫影如海潮般聚集向伦珠的身形,她被这海潮般的劫影裹挟着,本就是苏午劫身化生的她,实力随着这劫海翻腾起来,立时水涨船高,层层攀升。 此时,‘江莺莺从青蒙蒙雾气中走出来。 她看着围绕苏午站着的三个美丽女子,一时若有所思。 ‘江莺莺的目光投向了旁边的洪仁坤、陶祖,她低头沉思了片刻,转而走到了洪仁坤、陶祖身边,二者虽不认识‘江莺莺,但对‘江莺莺那转劫过的性灵‘小河姑娘却是熟识,尤其是洪仁坤,他一见‘小河-江莺莺走近自己这边,立刻朝旁边侧了侧身子,给这个变作江莺莺样貌的小河姑娘让出了半个身位。 对方牙尖嘴利,即便未有掌握冥冥之息,但拿捏他仍旧是轻而易举。 洪仁坤实在不想招惹这个小丫头片子。 陶祖将这一幕看在眼里,他眼神若有所思着,先小声地与小河姑娘说道:「后辈,你可有心思修行我三茅正法?」 「学了有甚么好处?」‘江莺莺转回身去,好奇地看着这个在道门之中,辈分比她高出不知多少代的白发老道,眼神里也无甚么惧怕之意,面上更没有什么恭敬之色。 她这副样子,反倒叫陶祖喜爱得紧。 陶祖搓了搓手,道:「三茅正法其实也无甚特殊的,也就是些符箓修行,小道而已,老夫可将自身对于‘阳神修行之感悟,总结成一部大法,教授给你,你意下如何? 不过你需正式给老夫拜师。 拜老夫作师尊以后,以后就得处处向着老夫,尊师重道,不得欺师灭祖——尤其不能叫那个姓苏的拿冥冥之息压我,也须提防着我这个化身反水,替为师好生管教他。…. 你觉得如何?」 初祖此时话说得好似是为了对付苏午的欺压,所以才将那‘阳神之感悟,传授给江莺莺,好似阳神感悟也是极随意可以传授的事情,然而他在与江莺莺交谈之时,却分明收束心意,将心识直接栽种在了江莺莺的心念之中,用此种加密传讯之法与江莺莺作交流,可见这‘传法也绝不像他嘴上说的那样随意。 ——他而今却是真动了授下真传的心念了。 江莺莺歪头看着戴墨镜的老者,也未以言语回应初祖,亦是以心识与初祖作交流:「我今下才从梦里走出来,还没有收心呢。 如今得先好好玩一玩,等我玩够了,我再回复你!」 陶祖闻言连连点头,眉开眼笑:「好,好,等你玩够了再说,等你玩够了再说——总得玩得尽兴以后,再谈修行的事情!」 两者以心识沟通之际,丹加亦走近了苏午身畔,她环视四下,只看到自己等寥寥数人,尊者先前带来的那些今时人,此下都未出现。 连那个名作云霓裳的女子都不见影踪。 她垂下眼帘,睫毛微颤:「丹加身在鬼梦之中,已经在彼处渐要醒觉出‘密藏绿度母的心识出来,借助这个‘度母的心识,我也能与鬼梦中的那些亡灵稍微沟通。 尊者在外面的经历,我不能事事知悉,但一些重要事情,我也有所耳闻……」 丹加抬起眼帘,注视着苏午的眼睛,她的瞳仁里却倒映出巍巍的佛像:「那些与我们同在鬼梦中沉睡的现世人,他们已经脱离了鬼梦,却未再出现于尊者身边了。 ——已经有人与尊者永相隔绝。 尊者…… 如今的尊者,越来越像是真正的佛陀了。 我愿尊者成佛。 我也会想尽办法追随成佛的尊者,如若不能成为尊者的胁侍,亦要成为尊者座下的莲花,以任何尽可能的方式接近尊者……」 苏午与丹加对视,他面露笑容,出声道:「执念至深,如何能够证悟空性,如何能够成佛?」 「若为证悟空性,我也能放下执念。 放下,是为了拿起。」丹加如是回道,「如若没有两全法,我亦愿证悟出这两全的法门来。」 「你在鬼梦世界之中听说过我的事情,应当知道,我能穿越彼此时空,于诸般时空中的人而言,我其实只是一个旅人而已。丹加,你并不曾有这样穿越彼此时空的能力,你只渡过一日,我便能越过数年乃至十数年之久了。」苏午摇头说道。 丹加眼中光芒灼亮,面孔之上,笑容勾魂摄魄:「那我也有办法…… 我方才与尊者说过,我在鬼梦内,已经快要醒觉出‘密藏绿度母的心识——尊者会阻我证悟空性,成就佛陀吗?」 「缘何要阻止你。 你能成就,我该高兴。 我亦愿你成佛。」苏午道。…. 「我要证悟两全之法,门径就在鬼梦之中,我须借助鬼梦,跟随尊者穿梭诸时空,这是我的成佛之法,尊者会阻止我吗?」丹加笑吟吟地向苏午问道。 苏午低眉沉思了片刻,摇了摇头:「不会。」 「那就好了。」丹加如是道。 苏午也未再多言。 旁边的陶祖、洪仁坤听着那不似中原人士的美艳僧侣,与苏午之间的对谈,洪仁坤暗暗咋舌,自觉得这女子的气势太过慑人,若只是辩说因由、讲经宣法,她一个人只怕能压过洪仁坤所遇到过的所有大秦教洋道士、圣者、天使——当时洪仁坤若与她便说秘密宗旨,自称是甚么‘麦基洗德、‘父的大祭司的话,她只怕也能从秘密宗旨中找出无数漏洞驳斥—— 如此一来,他指不定就不能只靠耍几句嘴皮子就做天兄了,得请老头出马才行。 陶祖则向‘小河-江莺莺递去一个眼神,暗暗向江莺莺心神里栽下心识:「这个密藏女子非同小可,日后说不定真要成佛——你与她好生打好关系,就算不能和她打好关系,也别恶了她。」 「那也须看她是如何待我的才行。」江莺莺的回应有些生硬。 「也对。」陶祖又回了一句。 这时候,苏午与卓玛尊胜互相行礼毕,寒暄了几句以后,得悉卓玛尊胜在鬼梦之中亦快要养出一尊‘鬼梦爷爷奶奶的心识‘放魂母,亦是赞叹不已。 卓玛尊胜则道:「我的心识修行,终究不及丹嘉天海藏呼图克图,须蒙上师点拨,才能勘破迷津,一蹴而就——」 此时,她向旁边的丹加躬身行了一礼,转而又与苏午说道:「今请尊者与我心神印证,相互交通,为我勘破迷津,令我能彻底成就‘放魂母的心识。 也请丹嘉天海藏呼图克图,务必同意我的请求。 我也有成佛大誓愿!」 丹加听到卓玛尊胜这样‘大胆的请求,顿时柳眉倒竖,面孔微红,隐现忿怒之相,她未想到卓玛尊胜竟敢提出如此要求来,但她偏偏又驳斥不得!39314735. ... (看完记得收藏书签方便下次阅读!) 正文 1262、点拨心识,映照本尊(1/2) 丹加自心誓愿成就佛陀,苏午未曾阻挠她在成佛路上的一切请求,她的修行,承自‘转轮圣王’,亦即承自苏午。 她虽没有上师,苏午却已相当于是她的上师,及至她的本尊! 今时上师本尊将慈悲心传递给了她,她理当继承并发扬这慈悲心,这‘慈悲心’亦是她继承得来的、将要证悟的‘空性’的一部分,她想要证悟空性,便须保有这慈悲心,修行依止本尊的过程,就是令自身越发与本尊相像,最终成为另一个‘本尊’的过程! 而这慈悲心里,包含了‘准允弟子成佛路上的一切请求’,卓玛今时为求成佛,希望与苏午心神相互印证交通,以行‘无上瑜伽神交法门’,请苏午为她指点迷津,令她能彻底成就‘放魂母’的心识——卓玛尊胜的这个请求,即是‘成佛路上的请求’,丹加若要彻底依止本尊,便必须要答应卓玛尊胜的这个请求。 允许她印证交通苏午的心神,与苏午行‘无上瑜伽神交法门’。 丹加遍读经典,参修诸法,虽未真正修行过‘无上瑜伽部’,但对这神交之法亦颇有了解,正因为了解这部法门,她此时才会如此生气,险些显出忿怒之相来! 那‘无上瑜伽部’的法门,从来不是甚么正经法门。 她自立‘转轮大法寺’以后,就禁绝了诸佛本尊护法的双身相,所有‘乐空双运’的便宜法门,都在禁绝之列,而‘无上瑜伽部’包含这乐空双运的便宜法门是最多的! 丹加粉脸通红,她怒视着卓玛尊胜,绣口微张:“我自立转轮大法寺以来,已然禁绝所有‘乐空双运’之便宜法门,以邪行证空性,也只能证得肖似佛陀的魔类而已! 今非我不愿同意你的请求,只是因为你既在我门下,我又系转轮大法寺呼图克图,承袭转轮大法寺之体统,便需将戒律清规一并延续下去。 你之请求,违背了本寺戒律,是以我不能答应!” 卓玛尊胜低垂眉眼,她肤色雪白,犹如一尊羊脂白玉的雕像,既出尘,又让人忍不住心生亵渎之念。她听得丹加所言,神色间并没有任何变化,只是将双手合十了,轻启檀口:“我请求尊者与我心神印证,相互交通,为我勘破迷津,此般法门,不在本寺所禁绝‘乐空双运’诸法门之列。 此般法门,不论是中原佛土,亦或密藏佛地,都是上乘妙法。 而人之所以有‘邪行’,是因其先有‘邪见’,之所以会有‘邪见’,实是因自性之中早发‘邪淫之心’。 神交点拨之法,全看心神相印之二者,是否能‘发正心,立正见,走正途’,弟子今心识澄澈,无有邪晦,尽可承接一切光明映照,天海藏呼图克图如若不信,自可以映照弟子心识,可知弟子所言并无一丝虚假。” 丹加闻言,面颊更红,一时间却再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她眼里水意盈盈,像是要被卓玛尊胜一番言辞给气得要落下泪来。 从前尊者自大雪山上离开以后,便是她与卓玛尊胜‘相依为命’,一同历经重重凶险,最终建立了‘转轮大法寺’。她前往密藏诸地辩说经典,阐释转轮妙法之时,卓玛就在寺内主持一切事务,转轮法脉一代只有一尊呼图克图,但卓玛在寺内不是呼图克图,也胜似呼图克图了。 就连丹加系缚诡母-诸生巢之时,卓玛尊胜都出了大力,以‘意之放魂僧’帮助她牵制住诡母,她才能顺利将诸生巢系缚在身。 可以说,她与卓玛尊胜已经情同手足。 她行在人间,卓玛尊胜就是跟在她身后的影子! 但在今时,她的影子却首先向她的‘最大追求’伸出了手——丹加虽知卓玛对自身或许没有恶意,但她更知卓玛尊胜对尊者,未必没有‘贪求之心’! 丹加抿着嘴唇,看着神色安静,却不与自己对视的卓玛尊胜,她的神色也渐渐平静下去。 不远处,陶祖、洪仁坤看着似是陷入尴尬氛围中的三者,顿时都幸灾乐祸起来,互相之间传递心识,兴奋地交流着。 “看看,看看,这是要着火的架势啊!” “哈哈哈……那姓苏的,今时是被架在火上的那个,我看他该如何化解——此子也就皮相生得好了些,真不懂那些女子,个个都痴缠着他,哪怕生死相许也在所不惜,她们图甚么?” “是啊是啊,我的长相虽比他稍差些,但也算是百里挑一了罢? 先前在我们那箱子里,也不过几具女尸爱慕我,喜欢和我打情骂俏而已……但我若真想与它们发生些甚么,它们又不肯,啧啧啧,这个苏午凭什么——” “什么?! 你这化身,竟还恋尸?! 还和几具女尸打情骂俏,你恶不恶心,变不变态啊你!” “……那些女尸,还以为自己仍然活着,我以俗眼去看她们,尤然风华正茂、风姿绰约啊……只是若以天目去观她们,便只能看得一具具腐烂臃肿的尸首了…… 你这就是着相了,道门修行越修越回去——尸身也好,人身也罢,女子性格可爱总是真的,你老人家不懂这些,不聊也罢!” “不过是狡辩罢了!” 洪仁坤、初祖幸灾乐祸一阵,又要拌起嘴来。 这时候,江莺莺的心识飘忽地传递过来:“你们果真不知这些女子究竟爱慕他甚么吗?说得多嫉妒他一样,扪心自问,两位前辈心底真正嫉妒他几分?” 江莺莺-小河一道心识落下,洪仁坤、陶祖顿时面色悻悻,一时也没了言语。 另一边,苏午拉着阿姐的手,看着丹加、卓玛尊胜,皱着眉开口道:“若只是为了帮卓玛尊胜点化出心识之中的‘放魂母’——于鬼梦当中,我亦有别样手段可以办到。 丹加心识当中的‘密藏绿度母’,我在鬼梦当中,亦能将之点化而出。 此般方法,甚至比所谓神交之法要好用许多。 你们也省却为此争执了。” 卓玛尊胜闻听苏午的提议,却摇了摇头:“弟子奉‘转轮圣王’为本尊,一切修行,无不以依止本尊为首要。 而尊者在鬼梦世界中的身份,弟子亦有了解,尊者乃是鬼梦中的‘天’,亦是疗愈鬼梦的郎中,以‘鬼郎中’的手段,自弟子心识之中点化出放魂母,自然十分轻松——但如此尊者便是以鬼郎中的身份,助弟子点化出了放魂母。 弟子欲借‘放魂母’来更为靠近‘本尊’,更为依止本尊的修行,便未得半分增益。 唯有尊者以真身心识,与我心神印证,能令我感悟到‘本尊’的存在,接引来‘本尊’的法性,亦由此为契机,栽下自身的法性根种。” 丹加亦是跟着摇头:“卓玛所求,并非只是在鬼梦中得一个‘放魂母’的身份,更是为了借机照见本尊,令自我法性生根。” 她说过话,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 抬起美目,脸颊艳若桃花:“如要为卓玛尊胜点拨心识,映照‘本尊’,亦需首先为丹加印证心识,照见本尊。 在我之后,卓玛尊胜可以向尊者印证心识,照见本尊。” 说过这番话,丹加就垂下了眼帘,有些不敢与苏午对视。 卓玛尊胜对丹加此时的要求,却没有反驳甚么,反而点了点头:“理应如此。 不过,天海藏呼图克图自心之中盈满爱欲,此时如与尊者印证心神,映照‘本尊’,反而会适得其反,被‘本尊’收摄去一切修行,炼消尽一切密藏,就此沦落凡俗了。” “我自有办法,令五蕴空。”丹加声如蚊呐。 苏午看着两个神色莫名的美丽女子,摇头叹气道:“你们只是说了你们的提议,却没问过我愿不愿意答应为你们映照本尊。” 旁边的伦珠跟着道:“阿弟若是不答应,那就是不能。” 丹加抿嘴轻笑,面上红晕未褪,神色间却已是一片清净了,她双手合十,向苏午躬身道:“尊者应下了我的成佛大誓愿,不会阻我成就佛陀。 我今时之要求,亦并不悖逆戒律,无碍尊者分毫。尊者又以何种理由拒绝我呢? 心神印证之时,固须女形坦身以对本尊,然本尊便该是本尊,不生爱欲,五蕴皆空,法性恒一真如不变,难道是尊者自心会对女形生出爱欲,是以不愿成全丹加的成佛誓愿吗? 若果如此,丹加亦不愿妨害尊者之修行,‘爱欲’在‘空’中便是最大障碍。 我不能叫尊者为了成全我,反而损害自身的修行。 卓玛尊胜也不可再起此心,老老实实请尊者以‘鬼郎中’的手段,为你点化‘放魂母’就好啦……” 丹加一番话说完,卓玛尊胜双手合十,低头称‘是’。 伦珠牵着苏午的手掌,她微微张口,看着这个巧舌如簧的女子,一时间也是目瞪口呆。 “这这这……”一旁的洪仁坤大为震惊,“她俩竟然转眼之间又统一阵线了?她这这这——这是强词夺理啊?!” 苏午板起脸来,亦在此时向丹加说道:“这是强词夺理。” “强词夺来的‘理’,是不是‘理’?”丹加笑着问道。 “……”苏午顿时沉默下去。 强词夺来的理,自然是‘无理’。 然而‘无理’是相对于‘有理’来说的,无理之中,又是否包含有道理?苏午只是一转念,便知自己再与丹加如是攀扯下去,那真个要再展开一场辨经才能分说对错了。 与此相比,反倒是尽快为她俩印证心神,点拨法性更便捷些。 尤其是二者今时想要更快栽下法性根种,也只有当下这一个法门可以成就。 “我答允了。”苏午最终说道。 “好。”丹加笑靥如花。 卓玛尊胜躬身向苏午拜谢。 二者心愿达成,便也未再纠缠苏午甚么,丹加请苏午放开鬼梦,让她俩重归于其中,做一做准备。青蒙蒙雾气飘荡而来,丹加身形在其中若隐若现。 她看了眼被洪仁坤、陶祖簇拥在中间的江莺莺,眼神里倒没甚么情绪。 雾气裹挟起二者的身影,倏忽消散去了。 苏午目光看向江莺莺,向她颔首致意:“而今不知该称你作江莺莺,还是该称你为小河姑娘?” “小河是我,江莺莺也是我。 你喜欢怎样称呼都可以的。”小河闻言笑了起来。她眉眼弯弯,笑起来的模样与曾经的小河姑娘万分神似。 她朝苏午迈步走去,解下头上发簪,满头长发便如长河般于黑暗中飘荡开来,一丛丛发丝延伸入虚空深处,好似连接着虚空另一端的未知存在。 凛冽森然的诡韵,便自小河姑娘身上飘散了出来。她知道今下苏午最关心甚么事情,直接便道:“我经过鬼梦世界以后,身上容纳的发诡彼端,也没有任何变化。 现今仍旧能感应得到发诡此端,但是此端是否有过变化,我就不知晓了。” “我来看看。” 苏午点了点头。 他背后伸出一道血红手臂,那道手臂之上,赤红大道神韵聚集,刹那于掌心里凝就出一道因果神符! ——如今苏午在现实之中运用‘后土血脉’的力量,再未有感觉到自身有任何的耗损,他距离今下‘后土血脉’本形所在的位置,自然更近。 在经受过‘化石成人’之劫后,苏午的魔身种道大法成就,已然可以算作是经历了‘两重半’的生死劫关,他的体魄现在这半重劫数里得到的强化,却远超过前面任一重生死劫数,尤其是在头颅化石成人的过程里,他自身还得到了女娲神韵近乎不计成本的孕养。 是以他今时虽然已将三清之肠连同十字劫都尽皆容纳了,但仍有余力,收回‘后土血脉’也不成问题! 后土血脉所化的赤红手掌之中,因果神符滴溜溜飞转,绕过那些深扎入虚空中的发丝,旋而消隐无踪。 血红手臂收归苏午身后。 苏午一时若有所思。 ——而今或许可以前往闽地一趟,在闽地真正收归了后土血脉,探看‘闾山法脉’之中,究竟发生了甚么事情之后,再往东流岛去,拿取‘十灭度剑’,继而前往‘大唐山文甲主人的过去人生’内,履行与鉴真的约定! 不过,在此以前,‘想尔’今时是个甚么情况,苏午亦须探明了。 当下看似风平浪静,但苏午怀疑,‘想尔’极可能已经降临。 苏午将发散出去的念头尽皆收束了回来,他看向因果神符覆映之下,于冥冥之中浮现出的一道道因果丝线。 一缕缕微白透明的发丝从他耳畔垂落,缠绕在那些渐渐消隐的因果丝线之上,游曳入一道道冥冥沟壑当中,穿过空间的阻隔,接连于某处昏冥冥暗无天日的所在之中。 那所在之内,响起莫名的声音。 那个声音,引致昏冥冥所在都与之共鸣:“我承大道,欲再造新天! 新天既成,你等皆作‘天仙’,既寿永昌!” “想尔!”苏午听到这个连天地都与之共鸣的声音,他脑海里刹那浮显出一个念头,伴随这个念头浮现而出,那片无法被他‘目见’的昏冥冥所在之中,乍然有灿白雷霆曳过天地,将天地一时映亮—— 无数穿着今时衣裳的人们,密密麻麻地跪伏于一座山峰之下! 那山峰与天相接,中央却有一道门户似的窟窿! 在那‘天门’之内,一道模糊形影赫然而立! 模糊人影之后,苍天之中,群山啸聚如重重云雾,那群山景象,也叫苏午分外熟悉——那一座座高山大岳,分明是五岳高山、天下名川、道门开宗立派的重重山峦,尽在那模糊人影之后相连了起来,犹如层层巨浪,更似漫天云团! 苏午甚至在那漫漫山峦之中,看到了‘真闾山’的些丝影迹! ——再造新天,重塑‘天庭’,令地上之人尽归天庭统御,这是‘想尔’今时在做的事情,那天门中立着的模糊人影,竟是‘想尔’不成?! 嗡! 那以苏午心意映现于彼方昏冥天地间的‘背阴雷霆’,刹那寂灭了下去。 昏冥冥天地再无法被目见。 “发诡此端相连的柳飞烟、真闾山……而今皆与‘想尔’有了牵扯,天下道门名山大川,尽皆被想尔收敛到了那不知名的所在去了吗? 若果真如此,今时现实之内,也绝不可能没有异相产生!” 苏午心头凛然! 正文 1263、甘梅味炸鸡(2/2) 周游于冥冥之中的一道道因果丝线各自消失无踪,小河姑娘满头长发披散在肩膀上,那般凛冽深寒的诡韵跟着陷入沉寂。 苏午收拢着心思,与小河姑娘对视。 江莺莺-小河看着他,首先出声道:“有发现什么情况吗?” “发现了一些端倪,但情况尚且模糊,当下不能辨明。”苏午摇了摇头,向小河姑娘回答道。 “发诡此端是被谁容纳着吗? 我容纳了发诡彼端之后,常常有种异常的感觉,好像这些发丝勾连着另一个不知在何地的人一样,我甚至觉得,那个人都与我有些相像。”小河向苏午问道。 江莺莺-小河、柳飞烟的命格都能承载‘发诡’。 她们的命格应当有相似性。 是以小河今时会觉得,那发诡此端连着的‘柳飞烟’,与她有些相像。 当下柳飞烟情形未明,苏午不知道为何自身追索‘发诡此端’的因果,会勾连起那昏冥冥的天地,继而看到疑似想尔的那道人影。 他窥视疑似想尔的人影之时,对方或许亦因那道耀亮天地的灿白雷霆,发现了他的影迹。 苏午内心因此生出了一些紧迫感来。 “发诡此端曾经是被我的一位故人容纳着,你质素哟一会觉得自身与那人有些相似,实是因为你与她的命格,都适合容纳发诡。 你因此觉得她可能与你有些相似。 但我今时不能探明故人的情形如何。”苏午与小河姑娘解释了几句,他想到那些在疑似想尔的模糊人影身后苍天之中,连绵不绝的天下名川大岳之形影…… 青苗、秀秀她们与他分别之时,尚且留在景室山上,她们多半也会随钟遂先生在那景室山上修行,与‘天王观’作伴,甚至如若‘鬼骡青儿’真个修成了魔身种道大法,渡生死劫关之时,亦有可能将自身葬于景室山周边,青苗、秀秀她们会一同为鬼骡的诡胃所包容,就此带回现实之中—— 出现于模糊人影身后苍天之中的名山大岳,多是道门立下道统的名山。 景室山也是道门名山…… 想尔会否将景室山也收摄去了? 苏午此念一起,他立刻又凝聚来一道因果神咒,映照自身与灶班众师弟师妹、北帝派诸弟子的因果勾牵—— 诸般因果丝线从他周身向外飘散。 又在刹那间尽数断裂,再无影踪! 因果瞬息断裂,无迹可寻,多半是由于因果勾连的另一方,如今已经殒命,及至世间留存的、关于他的一切痕迹都被逐渐抹灭了。 亦或者是有未明存在于暗中遮蔽住了这些因果勾牵。 这两种可能,在今时都可能发生。 苏午想要依靠一道因果神咒,就寻索出灶班众师弟师妹、北帝派诸弟子影踪的想法,在今时已不可能完成。 他倒也并不会因为因果被遮蔽去,就一筹莫展,不知所措了。 钟先生在诡狱最深处的门户之中,会留下一部笔记,内中应该会对他离开模拟之后的种种经历,乃至对于‘厉诡’的探究,有详细的记录。 如今,通往诡狱的那道门户,早就由任清泉转交给了苏午。他将那道门户暂时收摄于劫影之中,今下正好借助那道门户进入诡狱之中,探看诡狱内部最深处那道门户,那篆刻着‘素王居’的铁门之后,究竟隐藏有怎样隐秘。 在此之前—— 苏午抬目看向洪仁坤、陶祖、小河姑娘:“我先将各位带到附近有人烟的地方去,正好也借这个机会探看当下现实中的情况。” “好好好!”陶祖、洪仁坤闻言大喜,连连点头答应。 当下这地界的一切事物,都叫他们觉得新鲜而好玩,他们巴不得能赶紧到有人烟聚集的城镇去玩个痛快! 小河也点头应声。 她虽有‘江莺莺’过去的记忆,但那些记忆又好似都是很遥远的故事了。 今下也希望能真正走近故事里的城市中,体悟自己前世从前置身于此般环境中的心境。 “呼……” “咝……” 得到三者首肯之后,苏午念头一转,均匀的呼吸声就在他们耳畔同时响起。 伴随着那阵呼吸声,四周浮现出一道道幽深的沟壑。 那些沟壑将四人尽皆包容了,带着他们自原地消失。 不过须臾间,四道人影陡然出现在距离曾经的‘诡调局前线驻地’数百公里外的一座城市当中,苏午带着他们穿过一道人烟稀少的街道,转过几条巷道之后,一个人声鼎沸、充斥着烟火气息的街区就撞入了几人的眼帘之中。 一个个摊位、档口、小吃餐车在街道两旁鳞次栉比地排列开。 许多打扮入时的年轻男女结伴穿行过长长的街道,偶在各个摊位前停留,街道两旁的音响里传出各种音乐声、叫卖声,及至收款入账的声音…… ——当下的街区,倒是一个相当热闹的商业街。 洪仁坤站在巷子口,看着那些身形纤细的女子穿着漂亮的衣衫,从自己眼前走过,他一时眼睛发直,好在脸上的墨镜遮盖住了他的双眼,不至于叫人瞧见他此时的眼神。 “太好了,太好了! 这种生活!”洪仁坤看了片刻,忽然拍手大笑。 他的大笑声引来周围众多路人的目光,对于他们的目光,洪仁坤毫不在意:“太好了,我也不是甚么牛鼻子野秃驴,不用守甚么清规戒律! 我要狠狠地谈它十七八场恋爱——但不结婚!” 他也就在今时呆了不足半日,在一座无人的死城里转悠了半个多小时,但思想却‘进步’地非常快,已经开始与时俱进了起来。 小河见洪仁坤的吵嚷,引来众多路人侧目,她笑吟吟地向皱紧眉头朝前走的苏午说道:“你只要不给他钱,他便一场恋爱也休想谈成啦。” “你这姑娘,怎么这样歹毒?!” 洪仁坤连忙收了声,紧紧跟在苏午身后,指责了小河一句,转而涎着脸向苏午伸手道:“你不必听她的,只要能叫我今时找个女朋友,我就甚么都听你的,给我点钱……” “也给我点。” 走入这闹市区后,就变得有些沉默的陶祖,亦跟着向苏午伸出手来。 他们二者皆有大修行在身,若想在现实掠取钱财,本是轻而易举的事情,然而那般钱财必然沾染种种因果,却非他们所求。 倒不如直接问苏午伸手要钱方便。 苏午站在路边,看着两双伸过来的手掌,正心生犹豫之际,另一只纤细的小手也伸了过来,小河仰起脸朝苏午害羞地笑了笑:“我也想尝尝那个甘梅味的炸鸡……” 正文 1264、门后(1/2) 酒店套房客厅内。 玻璃桌前,苏午、小河、洪仁坤、陶祖四人围坐,苏午抽出一个信封,扯开封条之后,就露出了内里厚厚的一叠大红色钞票。 洪仁坤、陶祖一见到那些纸钞,顿时两眼发直。 小河姑娘的眼睛也变得亮晶晶的。 苏午看了看三人,从中数出十张来,递到了小河姑娘手中。 “我的呢,我的呢?”洪仁坤急地直搓手,连连向苏午问道。 陶祖也看着苏午,等待苏午数出更多的一沓钱来,交到他这个祖师爷的手里。 “小河,这些钱你也拿着。 待会儿出去买几台手机——给祖师和洪兄就不必买太贵的,那些青春版的型号就适合他们使用,毕竟他们用不了太久,就可能把手机用坏了。 我也需要一只新手机。 你自己也去挑一台手机,挑你喜欢的。”苏午又从纸袋中抽出厚厚一沓钱来,又一次递给了小河,“先前给你的那一千块钱,就是你们三个今晚的所有开销了。 不能超过这个数,你看着怎么给他们分配。” 如今苏午在现实里究竟有多少钱财,他自己都不清楚。 但需要花用的时候,手头总不至于没有。 他才把话说完,洪仁坤、陶祖一下子就闹开了。 “什么!我们和她共用这么点儿钱?!” “这点钱够干什么的?” “我贵为茅山开山大宗师,连任意支配点钱财的权利都没有了,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龙游浅滩遭虾戏啊……” 看着吵嚷的二者,苏午叹了口气,与他们说道:“你们如今毕竟跟着我到了现实之中,我总不能时常因为你们偶尔离经叛道之举,就将你们锁入冥冥罅隙之中……你们总是需要融入到今时的生活里去的,多与外面的人接触,也是一桩好事。 当下是你们与小河共用一千元钱,这一千元里,你们各自有一百元的额度,剩下的则全是小河可以自由支配的。” “你让我们多和外界之人接触,叫我们融入今时的生活,今下却只给一百块?”洪仁坤瞪大了眼睛。 苏午点了点头:“今下是一百块,但若你们表现得好,明日就会涨到两百,后日就会涨到三百——若今下表现不好,待小河回来以后向我汇报,那便减去一百的额度,待到额度被减至负数之时,便罚你们被关在冥冥罅隙之中,直至额度又归回正数之时,再放出来。” “老夫倒成了那追着萝卜啃的驴子了!”陶祖勃然大怒。 他话音落地,四下里,便有一道道冥冥沟壑若隐若现,均匀的呼吸声在陶祖耳畔响起。 苏午垂下眼帘,心如止水。 他已经找到制衡这两人的最佳办法——就是借助小河姑娘,来制衡此二者:“那祖师是否愿意做那追着萝卜啃的驴子? 如不愿意做,到冥冥沟壑里休息休息也是可以的。” 陶祖一张老脸憋得通红,良久之后,才开声道:“做!” “好! 多奖励一百!”苏午又拿出一张钞票来,交给了小河暂时保管。 陶祖见到自己的额度涨了一百块,顿时满脸喜色。 洪仁坤也连忙跟着道:“我也做,我也做,给我也涨一百。” 苏午瞥了他一眼,却收起了那只装满钞票的信封:“洪兄回复得晚了,下次记得积极一些。” “……” 小河、陶祖、洪仁坤离开了酒店。苏午给了他们四个小时的时间,令他们可以在外面闲逛,利用这几个小时,他亦能稍微处理一些事情。 他随手打开了客厅里的电视,通过各个电视台播放的新闻、节目,了解当下的时间。 当下距离他走入过去时空之时,已经过去了约莫有三个月的时间。 三个月的时间,蛰伏在现世中的某些厉诡,足够在世间催生出某些恐怖的变化——苏午知悉当下的时间之后,便生出了某种预感:‘想尔’应当确在此时复苏了。 但它的复苏,好似又是‘风平浪静’的。 置身于当下这个小城市的商业街区内,苏午甚至感受不到‘想尔降临’的任何端倪,人们生活如旧,丝毫没有因为‘想尔降临’这件事而生出一丝改变。 ——这本就不同寻常。 尽管当下这座小城市,距离‘龙虎山-天门山’所在区域尚还遥远着。但是‘想尔’的恐怖程度,在苏午看来,超越了氢弹。 试想在今时之世界中,若有一颗氢弹落在某个人类聚集的城市当中,全世界范围内只怕都会因为此事掀起轩然大波,引发重重连锁反应——今时这个小城市里的人们,纵然未处于‘氢弹爆发’的范围内,但是他们也不至于平静到如此诡异的程度。 人们之所以能如此平静,苏午推测有四个原因。 其一即‘想尔’虽然已经降临,但它今时尚且未有展开死劫规律——苏午自觉这个可能性很小,这种厉诡一旦复苏,它们的死劫规律无时无刻不处于展开的状态,而且,苏午先前通过发诡的因果勾连,在那昏冥天地中,看到了许多穿着打扮与今时人一般无二的人们,向天门中的模糊人影匍匐跪倒,那些人未必不是被想尔死劫规律卷走的活人; 其二则是‘想尔’还未降临。这个可能性同样极低。 其三,即‘想尔’的死劫规律已经爆发,笼罩了某个区域,但某个区域的消息或是被人为的、或是被某种自发的力量彻底遮瞒去了——以至于人们对想尔降临之事,再没有了印象。 亦或者是第四个可能—— 想尔的死劫规律,笼罩了全天下。 人们置身于它的死劫规律当中,被动地迎接着自己的死亡,却不能自知。 苏午心念转动着,打开了先前顺路买来的一台笔记本电脑,开始搜索有关于‘龙虎山’、‘天门山’及其近周边地市的各种消息。 然而浏览器内、各个社交媒体上,完全没有关于这些地点的任何消息。 就好似‘龙虎山’、‘天门山’及它们近周边的区域,根本就不存在于世界之上,只是苏午自己脑海里生出了错误印象而已。 甚至于苏午搜索电视台,也未找到龙虎山、天门山当地的电视台! 此般情形,越发证明了与‘想尔’相关的消息,极可能被人为的、或者是被某种自发的力量彻底遮瞒去了——关于龙虎山、天门山的线索,在互联网上都找不到一丝一毫的痕迹,这种遮瞒太过于彻底,令苏午高度怀疑,‘想尔’亲自参与了遮瞒自己降临之消息的事情。 他皱紧了眉头,随手关闭电脑。 苏午身周,天地劫运顷刻之间由无形转为有形,一道道黑色河流盘旋于他身周,诸道劫运长河交汇之地,一座同样漆黑的铁铸门户便被劫运长河簇拥着,推送至苏午的面前。 漆黑铸铁门户四下,有道道锁链缠绕。 那一道道锁链,在苏午朝它们投去目光之时,尽皆化作一个个正气符文字,在苏午身周飘转开来。 这道缠满锁链的铸铁门户,即是通往‘诡狱’的门户。 苏午推开那扇铁门,迈步走入其中。 身后的铁门被锁链绞缠着自行合拢,未有发出一丝响动。 诡狱之内,一盏盏吊灯悬挂在黑雾笼罩的顶上,过去的诡异对策部在诡狱内部架构了电力系统,将各种现代化设备投入到诡狱之内,但这套电力系统、这些现代化设备在长久无人维护之后,也终于不堪用了。 一盏盏吊灯虽然悬在顶上,但无有一盏在此时燃亮。 置身在这浓郁的黑暗里,苏午的目光依旧能看清那些被黑雾笼罩的一座座铁栅栏囚牢,以及更远之处,一座座青砖堆砌形成的牢房。 他掌握着通往诡狱的‘门户’,但诡狱的本形究竟在何处,唯有以‘伏藏纸’作为指引,才能真正将之找到了。 诡狱经过钟遂改造,且在过去时空里,钟遂亲手将诡狱的‘钥匙’-伏藏纸交托给了苏午,苏午觉得今时这座‘诡狱’,对自身的意义都不一样了。 从前因为‘诡异对策部’的缘故,他对于‘诡狱’总有些避忌。 如今倒渐渐有了要将‘诡狱本形’收拢回来,将诡狱彻底收归己用的想法。 诡狱在钟遂手里,足以收押天启四骑士层次的厉诡。 它其实潜力巨大。 苏午沿着黑雾笼罩的道路,在诡狱中徐徐而行。 一道道漆黑锁链从那流淌的雾气里游曳而出,在他身畔化作一个个飘转的正气符文字,他从未真正修习过‘正气符’,但在今时,亦对这些正气符文字有种‘如臂使指’的感觉。 钟遂曾称,会将自身修炼出来的所有‘正气符’,尽数记录在那部笔记之中,供苏午运用。 待到苏午拿到那部笔记之后,今下诡狱之内四处流窜的这些正气符文字,也可彻底为他所用了。 道路两侧的囚笼、牢房不断向前延伸,诡狱中分出一道道岔路,而苏午始终向前直行,直至看到黑雾笼罩的道路尽头,出现一扇锈迹斑驳的门户。 那道门户之上,篆刻着一个个正气符文字。 ‘素王居’。 ‘非通晓‘正气符’者不得入门。’ ‘凡作奸犯科者不得入门。’ ‘匹夫能为万世师,一言而为天下法。此即‘素王’也。余一生修行,皆在‘正气符’中,愿后来人将‘正气符’发扬光大,以治天下厉诡,如此亦可被尊为‘素王’!’ 苏午印象里,这道漆黑门户之上篆刻的诸多正气符文字,原本已经被铁锈斑驳了,而今再看那些文字,经历光阴洗练,却依旧历久弥新! ——这道篆刻着‘素王居’的铁门之后,不止有素王钟遂的遗泽,亦留有鉴真的神韵! 先前苏午在诡狱之中追杀副典狱,副典狱临近此门,他本已死去的尸体,便因沾染了鉴真神韵而‘起死回生’,渐有诡化的迹象! 苏午修行至今,对于‘天理神韵’的本质究竟是甚么,已经隐约了解。 此种种天理神韵,更像是天有了自心之后,流露出的念头、产生的种种情绪。 但鉴真这种拼凑无数天理神韵在肉壳性魂之上,聚集‘完整之我’的异类,苏午至今也就接触过他一个。 收束心神,做好戒备,苏午抬手按在那扇漆黑铁门之上,铁门上篆刻的一个个正气符文字,于此瞬间尽皆脱落,化作一道道清光,覆护住了苏午周身,清光之中,人影重叠——他被这诸多清光人影覆护的瞬间,用力一推那门,那门后清光大盛—— 却无有一丝‘鉴真神韵’从中流露出来! 门户之后,‘钟遂’身披青色大氅,随意坐在漆黑斗室之内,在他坐下,赫然有一颗一半面目狰狞、一半慈悲平和的佛头! 那佛头虽是石像,但其流露出的庄严凶恶之气象,却引致四周漆黑里,隐隐生出无数魔类、佛类,竞相诵经、嘶吼! 正文 1265、迷魂(2/2) 诵经声、嘶吼声在漆黑斗室之内混成一团,陡然间变成了一种更为深刻、更加偏执的声音,那声音在苏午的耳朵里、眼睛内、鼻孔中、嘴巴里——在他周身各处不断响起,像是一只坚硬无比的钻头一样,试图钻开他的骨骼,灌进他的思维里! 而他的心识坚固如金刚菩提,根本不受这声音裹挟。 他的血液里流淌出强盛的气韵,那般气韵又在他身后聚集形成一面黑红大轮,轮盘收缩,鼓声震彻! 咚!咚!咚!咚! 轰烈的战鼓声中,那偏执可怕的声音便被压制了下去,只在虚空间一遍一遍地低回着—— “众生无边誓愿——杀!杀!杀!杀!杀! 烦恼无尽誓愿——断!断!断!断!断! 法门无量誓愿——破!破!破!破!破! 佛道无上誓愿——灭!灭!灭!灭!灭!” 苏午在这低回的‘诵经声’下,走入四下氤氲黑雾里浮现出无数魔类佛类的斗室之中,返身关好了身后的那扇漆黑铁门。 一道道正气符锁链缠绕在铁门之上,将铁门封锁得更加严实。 不致此间的异常泄露出去分毫。 苏午向对面坐在半佛半魔头颅石像上的钟遂颔首致意,钟遂亦冲他颔首笑了笑,钟遂的身影变得有些淡了,像是一道影子。 盘腿坐在钟遂对面,苏午无视了四下里奋力挣脱黑雾,朝他靠近而来的那些恐怖佛类、魔类,向钟遂说道:“今时的钟先生是死了的,还是活着的?” “已经死了。”钟遂摇了摇头,开口道,“不过是借这门后‘鉴真’的力量,让自己的一个念头留存至今,等待与苏师相见。” 苏午看着钟遂座下佛头,也跟着笑了起来:“如若钟先生当下是活着的,事情反而有些棘手了——还是死了好,死了好……” 钟遂也跟着笑。 当下钟遂这个念头的状态,亦已有些不正常,逐渐开始与他坐下那佛魔石像‘同化’,若当下是活着的钟遂被佛魔石像同化侵染,此事自然极其棘手,苏午不好处置。所以幸好当下只是钟遂一道念头留存在此,纵被佛魔石像侵染,苏午亦有余力不叫他造成甚么危害,将他打散在这门后的斗室之内。 两者相对笑了一阵。 苏午忽又收敛笑意,向钟遂正色道:“我自心仍旧希望,钟先生能够真正活到今时,今时从阁下口中得悉钟先生已经死了,心里总有几分难过。” “世间之人里,多几个长生不死者,便要多几个尸位其上的老怪物。 生老病死,该是世间正理。 我不在意自己寿命长短,活过这一世,我已有我的精彩,也请苏师不必为我之生死难过,这是寻常事,你我便以寻常心,坦然接受罢。”钟遂面上笑意不改,接着与苏午说道,“先前与苏师分别之际,我曾经说过,若我殒命,会留下一部笔记在这扇门后。 届时,苏师可至门后阅览笔记。 不过后来事情超出我之预料,我之所知,却不能以‘笔记’形式告知于苏师了,索性消耗一些寿元,在这门后留下这一道‘念化身’,等候至今,与苏师相见。 苏师,我时间不多。 ‘鉴真神韵’对我之同化已经日益加深,在我被它彻底同化以前,我会将我所知尽数道出,此后便须请你镇灭这道念化身,重新加固对‘鉴真神韵’的禁锢。 这‘鉴真神韵’与鉴真的关系,便似‘想尔’与‘太上玄元’、‘祖天师’的关系一样,看似系出同源,其实根本不是一回事,你禁锢它时,万莫掉以轻心!” “我都记下了。”苏午点头应声。 钟遂接着道:“先前与苏师分别之际,苏师托我启蒙北帝派诸弟子的道门修行——我不负所托,‘初’字辈的五人尽皆修行有成,在天下间皆有声名。 北帝派因此而名噪一时。 他们之中,亦有初玄、婴初两个自背阴庙系之中摘得了大道神韵——我依苏师嘱托,在‘初玄’、‘婴初’修行至较高层次之时,传授他们魔身种道大法,他们各自云游四方,此后是否以魔身种道大法经历生死劫关,我却不能明了。 其余四个弟子,虽然各有成就,但终究比不了初玄、婴初两个。不过他们在景室山上立下道统,传下北帝派法门,亦令北帝派得以开枝散叶。 苏师若欲追究婴初、初玄二人此后因果,或可借助背阴庙系与他们各自之间的勾连,看看他们在今时是死是活? 乾隆十九年时,邵道友羽化而去。 乾隆二十三年时,素珏道友驾鹤西去。 我将二人合葬,他们虽参修苏师另外传授的道门大法,但终究因年轻时蹉跎了许多岁月,又在此后耗费许多心血在重振‘天王观’道统之事上,而无能精研法门,因此无所成就。 在此之外——” 钟遂像是想到了甚么有趣的事情一样,又笑了起来,笑了一阵后,才与苏午说道:“‘大青’在我死之前,已然修成魔身种道大法,葬在景室山八门遁甲位的‘死门’之中,它以诡胃容纳了苏师的那几位师弟师妹。 我确认它已然修成了魔身种道,应能平安度过这次生死接管,在今时带着苏师的师弟师妹,与苏师相见。 一头驴骡反而是我平生所见资质悟性奇高者,大青陪伴在我身边,倒也给我的生活平添了许多乐趣。 苏师,今后寻到它,还请多加善待它。” “好。”苏午点头应允。 驴骡大青葬在景室山上,在‘死门’之中度魔身种道生死劫关——此事与苏午先前探查师弟师妹的因果丝线,却无所获的情形终于对上了。苏午由此生出猜测,‘景室山’或许也被裹挟进了想尔降临的劫数之中,所以他才不能寻索到与师弟师妹他们有关的因果。 此事不必与钟遂多说,以免他因此平添几分担心。 钟遂应当是极喜爱大青的,因此才会说出请苏午善待那头驴骡的话来。 “我毕生修炼出的正气符,共有一千三百二十九个。 这些正气符被我修炼出来之后,已经可以由任何载体承载,不拘是活物死物,不拘是天空大地、湖海浊流,皆可作为承载正气符的载体。 倒是不会似我刚修炼正气符之时,须要特别的‘符纸’,乃至是伏藏纸,才能承载这些正气符文字了。 我将自身所修的一千余正气符文字,尽数交给苏师。 苏师从此以后,便可自由运用这诸多正气符——时下之诡狱,已被我以正气符彻底改造过一回,原本充斥在诡狱各处的‘天理神韵’,尽皆收束在了这间斗室之内,苏师掌握了正气符,也就可以在寻得诡狱本形之后,彻底掌握这座诡狱。”钟遂说话之际,他眉心飞出一道道清光人影。 那一道道清光人影竞相走到苏午身畔,与苏午身形叠合。 苏午听到虚空中的低吟浅诵之声。 “粉身碎骨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 “天地有正气……” “生,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 …… 那一个个先贤圣人留下的灼灼人性篇章,被钟遂提炼成了一个个正气符文字,汇聚在苏午的心识之中,只是须臾之间,他便彻底掌握了这一千余个正气符! 而钟遂在将这诸多正气符尽数传授给苏午之后,其身影却已变得透明了起来,随时都可能淹没在这遍布佛类、魔类的漆黑斗室之中,连他脚下那颗佛魔同体头颅石像,都在此时剧烈抖颤着,缓缓张开闭着的眸子。 虚空之中,那偏执得可怕的声音一瞬间变得凄厉! “众生无边誓愿——杀——” “嗡!”眼看着佛魔同体头颅石像就要睁开眼睛,脱离钟遂念化身的压制,苏午身后张开一双血红手臂,那双血红手臂陡的合十,虚空中一刹那响起更威严、更猛恶、更宏伟的一个音节! 龙树大日元神在那双合十的血红手臂浮现。 大日举升,化作浑身金铸,面目与苏午一模一样的佛陀! 佛陀之后,却升起绿日顶轮——‘本古衮德桑波’-普贤王如来从绿日顶轮中化现,环抱住龙树大日元神,苏午那一点仍未能彻底成就的法性在元神烘托之下熠熠生辉,犹如金刚菩提,一瞬间压灭了虚空各处响起的偏执可怕之声! 苏午抬目看向与佛魔同体头颅石像相连着的钟遂念化身。 钟遂看着他压灭那种种偏执癫狂的声音,面上也有了笑意:“看来我不必担心,我之念化身破灭之后,苏师会镇压不住这‘鉴真神韵’了。 苏师,这许多年来,我研究杀死厉诡的办法,终究又得出了一些线索。 苏师——你须用心记下我接下来的这一句话——哪怕不能记住全部,只记住几个字,以后便也总有机会能一探个中究竟——” 钟遂的神色变得严肃而凛然。 苏午跟着聚集起全部心神,不敢在这个刹那松懈半分。 他极其清楚,天地间自有某种力量,一直在试图遮瞒着、屏蔽着某些不能言说的事实! 在此时,钟遂终于开口,他的声音却变作一个个正气符文字,在苏午的心识间盘旋,那些正气符文字,转移过来涵义即是——‘苏师,世间先人尽皆以为是天地生育了苍生,生育了人们,而我发现——天不曾生育万物,不曾生育苍生! 苍生另有根源! 天亦有其根源!’ 这段话话音还未落地,就在苏午的心识间变得模糊起来! 他用尽所有气力去铭记这一段话,去铭记每一个字,却更快地丧失对那些文字、那些话的记忆,他转而去铭记那些正气符文字,那些正气符文字在他脑海里留下的印象亦在开始变淡,但变淡的速度终究缓慢了下来! 在此时! 钟遂的形影一瞬间崩散去! 那与他念化身相连的佛魔同体头颅石像,骤然间化作了钟遂的模样,钟遂鹰鼻深目,目光平静地看着苏午,出声道:“苏师,鉴真神韵说的都是假的。 不要相信他说的话。 千万不要被他迷惑! 千万不要被他迷惑! 千万不要被他迷惑! 你追究错的,便终究只能得到错的,只能得到错的!” 正文 请假一天! 今天有点累,请假一天,明日再战!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请假一天!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 正文 1266、消失的月份(1/2) 钟遂平静地看着苏午,他说过最后一句话,身形便自脚掌部位开始一路往上崩散作漫漫光尘。 苏午与钟遂那双眼睛对视着,开口发声:“都是假的,都是错的么?” 他口中发出言语声的同时,已然张开双臂,雄盛蓬勃的气韵自他身躯之上爆发开来,将这漆黑斗室晕染得半黑半红! ——他的双臂猛然按住了行将彻底崩散去的‘此钟遂’,一道道血红手臂从他身后伸出,一同按在这个钟遂周身,猛然间将之禁锢了起来! 盛烈气韵倾覆而下! 这钟遂的身影终于未再继续崩灭。 在猩红气韵‘涂刷’侵染之中,这个钟遂逐渐变作了那颗佛魔同体头颅石像——这由鉴真神韵聚化形成的石像! 鉴真与‘鉴真神韵’是两个曾有极深因果关联、但而今又相互独立的个体。 今时这‘鉴真神韵’在彻底脱离鉴真以后,做下甚么事情,鉴真大概率无法去阻止,也无从去探知。 苏午盯着被自身八臂环抱起的这颗佛魔同体头颅石像,看着它一半狰狞一半庄严的面孔逐渐发灰发暗,变作沉凝的石块,他再度出声发问:“都是假的,都是错的么?!” 一道因果神符从他身后飘转而出,刹那间游曳入冥冥之中。 先前形影崩散去的另一个钟遂,遗留下来的因果,被因果神符照见——一道道因果丝线在虚空中竞相交错着,最终编成一股,尽皆缠绕在了苏午怀中抱着的这颗鉴真神韵聚化的头颅石像之上! 另一个钟遂,亦由鉴真神韵演化而来。 他与当下这颗头颅石像的根源,本没有任何区别! 而‘鉴真神韵说的都是假的’…… 苏午一念至此,四下被猩红气韵熏染着的黑暗顿时开始蠕动了起来,有甚么东西自黑暗中孕育出来了,变作一张张笑意诡谲的面孔,从四面八方簇拥向苏午的身影,在他耳畔低沉地喘息着。 他对周围簇拥过来的众多面容,似乎一无所觉,只是念头飞转之际,一道道流转清光的正气符文字就从周身飘散而出,正气符飞掠之地,聚集簇拥而来的诸多诡谲面孔便纷纷退散。 一个正气符在苏午眼前滴溜溜转动着。 苏午盯着那正气符,喃喃低语:“这正气符却总不是假的……你这神韵也染污不了它……” 他垂下眼帘,看着被自己环抱的佛魔同体头颅,面露笑意。 四周的诡谲面容再度都簇拥过来,也都各自诡笑了起来。 苏午开声言语。 那些诡谲面容也都张开口,发出他的声音,传递着他的意志:“钟遂镇压你,想来也耗费了不少心力罢? 他该是连念化身都无从维系了,是以唯有借助你这神韵,来承载他的意识……他借伱之口,传递出了他对我想说的话——便似此时我借你之口,传递出了我想对你说的话一般—— 我已经分辨出真假了。” 苏午话音落地,那被他环抱住的佛魔同体头颅开始轻微地颤抖起来。 细密的裂痕从这石像头颅眉心位置浮现,进而爬满全脸。 四下里。 那些发出苏午声音的诡谲面容,亦都满面裂痕,在激烈地摇颤当中,纷纷崩裂、破碎! 苏午揭下怀中佛魔同体面孔上崩裂起卷的石皮,石皮下露出了一张崭新的面容,与苏午一模一样。 他将这变作自己模样的石像头颅摆在漆黑斗室中央,转身走出去,锁好了那扇漆黑的铁门。 脚下流淌的黑雾里,响起锁链滑动的声响。 身后的铁门在转眼之间,又被重重锁链禁锢。 “嘭!嘭!嘭!” 被禁锢的铁门后,响起巨大的拍门声,像是囚徒不甘心地挣扎。苏午站在铁门前,将脑袋凑近那扇铁门,重重锁链缠绕的铁门上,忽然出现了拳头大的观察窗,苏午的眼睛钻进观察窗里。 绯红光芒如水银泻地,铺满斗室内部。 斗室里安安静静,只有‘苏午’的石像头颅耸立在斗室中,它的位置都没有变化,好似先前巨大的拍门声都与它毫不相关。 苏午收回猩红眼仁,封好观察窗,沿着黑雾笼罩的道路,朝诡狱外走去。 钟遂死后遗留的一道念化身,显然无法彻底镇压住诡狱里残余的‘鉴真神韵’,苏午以元神念化身镇压它,倒是绰绰有余。 素王并非事到临头才做决定的人。 那他缘何还会在临死之时,才想到要留下一道念化身,向后世的自己传递消息? 他的念化身被‘鉴真神韵’承载着。这个念化身向自己传递的消息,有几分真,几分假? 苏午在黑雾中停住身形。 片刻后,他重新迈开脚步。 脚步声在诡狱里响了一阵,便即消失。 诡狱里重归寂静。 …… 临近苏午与众人约定的时间,小河、陶祖结伴回了酒店。 苏午坐在椅子上,眉心竖眼之中灿白雷光聚集,背阴大帝的模糊形影在他背后飘飘荡荡,一双龙臂掐动指决,寻索着‘初玄’、‘婴初’二人的影踪——据钟遂所称,二者最有潜力修成魔身种道大法,极可能已各自在未名之地转劫。 他们皆自‘背阴庙系’之中摘取得大道神韵。 今下苏午便是借助背阴庙系与他们的隐隐勾连,搜寻这两个弟子的影踪。 灿白雷光裹挟着的模糊形影掐动指决,一缕缕雷光电丝蔓延入虚空之中,又在下一刻崩散于无形。 小河、陶祖站在客厅里,看着苏午运转背阴庙系的力量,都安静地等待着。 良久以后,苏午收束心念,身后耸立的模糊形影化作一道雷光,涌入他的眉心,他闭拢眉心故始祭目,一时有些沉默。 凭借‘背阴大帝’,他稍能探知这两个弟子,得悉他们今时仍然存在于世间。但他们如今究竟是死是活,是作为活人存在着,还是以其他种种形式‘存在’,苏午却无法探明。 与先前探查柳飞烟、灶班师弟师妹他们的因果时情形一样,关于这两个弟子的线索,亦被未知的力量遮瞒去了。 苏午感觉自己都好似身处于一个巨大的谜团中一般。 他收敛着心念,抬目看向在旁安静坐着等候的小河姑娘、陶祖,小河姑娘将几个手提袋放在桌子上,白色纸质手提袋上,印着同一个手机厂商的logo——这是她为众人买回来的几台手机。 旁边的塑料袋里,还有些冒着热气的小吃、零食。 陶祖坐在小河姑娘一侧,他怀里紧紧抱着一叠书册。苏午看到那些书册封面上衣着暴露性感的女子,也知那些书册多半是些时尚杂志、性感写真集一类的东西,不知对方是从哪买来的这种书册。 不过陶祖当下正皱眉翻阅着的一本书,却并非是杂质写真一类,而是一部历法书,名作《历法全书》。 苏午目光在那部历法书上稍稍停留,接着开口向小河姑娘问道:“洪兄怎么没有回来?” 小河正在小口吃着零食,听到苏午的话,她抽出桌上的纸巾擦了擦嘴角,神色有些古怪地向苏午说道:“洪叔叔说你给的钱不够花,他找工作养活自己去了?” “找工作?”苏午眉毛皱紧又舒展。 他希望陶祖、洪仁坤能融入当下时代,积极地寻找工作,无疑是一个融入现实的最佳信号。 然而想到洪仁坤的作为,苏午又放心不下。 对方会找什么工作开‘养活’他自己? 该不会去做甚么违法的事情罢? 小河像是看出了苏午的担忧,眉眼弯弯地道:“你不用担心,洪叔叔找的是正经工作。 这附近很热闹,有好几家夜店。 他去应聘做牛郎了。” 苏午听得小河所言,心里那口气还未放松,便又陡地提了起来,他张了张口,随即抬起手,使劲地揉着自己两边太阳穴:“他的长相条件,做牛郎应该不太合适,不会有夜店聘用的吧?” “刚才就已经开始试岗了。”小河姑娘道。 “……” 小河所说的‘牛郎’,其实就是气氛组、营销组、男陪酒一类的工作,不是多么正经正规的工作,但也很少有相关部门去深究甚么。 “我去把他带回来……”苏午才站起身来,一直坐在桌边看书的陶祖放下了手中书册,推了推鼻梁上架着的、新换的一副金丝眼镜—— 陶祖出声道:“他懂得分寸,不会利用本有的能力,去做甚么恶事,你暂且放心……” 就是陶祖这么说,苏午才更不敢放心。 “你先看看这部历法书。 老夫怎么觉得这历法不对劲?依‘阴阳历’来算,二零三一年该有闰月闰三月才对,但我方才在那方盒子上所见过去日历——在今年之内却没有闰月…… 我先前夜观天象,三垣混沌,诸宿空茫,这样星宿局我从未见过——”陶祖的话吸引去了苏午的注意力。 他从陶祖手中接过那部书籍,阅览过后,亦皱紧了眉头。 而今已是阴历的四月间了。 但在过去的一二三月份里,三月本是闰月,人们需要经过两个‘三月’才对,然而,从小河递过来的手机日历中可见,今年仅仅过去了三个月份,并没有‘闰三月’的出现。 (本章完) 正文 1267、一通电话(2/2) “有一个月份消失不见了……”小河喃喃低语着。 苏午一手捧着那部历法书,一手拿起小河放在桌面上的手机,点开了手机里的日历,手指向上划动,果然未曾看到那本该多出来的一个‘三月’。 他皱着眉头,打开新闻软件,手指飞快划动。 社会新闻、财经新闻、民生新闻……如瀑布一般从屏幕上刷过,苏午的心识捕捉着这每一条新闻,在内心将它们勾连成一道道相互关联的信息链条——自春节过后至今,这个新闻平台上记录的种种新闻,都在苏午的思维里汇总起来。 它们是一道道完整的、相关的信息链条。 这一道道新闻链条中间不曾发生过任何缺失。 今下的二零三一年,真正只有三个月。 闰去的那个‘三月’,消失得无影无踪。 那个‘三月’,像是根本就未存在过,以至于令人都忍不住心生疑窦——会不会是历法书出现了错漏? 今年本也没有那个闰月? 如此疑问,很快就被苏午推翻。 历法延续至今,若真有错漏,相关专家早便会发现,并且及时作出调整、修改了,而只要作出调整、修改,便必然会在互联网上留下痕迹,留下新闻线索,但苏午又阅览了几个其他新闻平台的新闻,俱一无所获。 而且,今下还发生了一件事,让他更加偏向于真有一整个‘三月’,无声无息地消失、被抹去了。 ——龙虎山-天门山这片山脉,今时也没了影迹。 龙虎山-天门山的消失,与‘三月’的消失极可能存在某种关联。 苏午抬目看向陶祖,正色道:“我方才也得到了一个消息。” 正在翻看手中泳衣写真集的陶祖,恋恋不舍地将目光从画册上女子的臀部上移开,心不在焉地向苏午回道:“甚么消息?” “龙虎山-天门山也好似没影踪了。 我暂且不知这是因为今时人的认知被遮蔽,导致他们遗忘了龙虎山的存在,还是这道山脉真正消失无踪。”苏午眉心深锁。 陶祖听过他的话,本就要低下头去重新去欣赏手里的写真集。 但他下一刻又忽似意识到了甚么一般,抬头与苏午对视,双眼里亦满是沉凝:“天门山?! 想尔?!” 苏午点了点头。 陶祖合上手里的写真集,将之卷成一个纸筒握在手心,他以纸筒敲着前头的玻璃桌面,眼神犹疑不定:“老夫才刚苏醒,就赶上这老鬼留下的烂摊子。 入丨你娘的狗道士! 活着的时候被你骗得差点连茅山巫家底都败光,如今还是不能安生,你这该杀千刀的张道——” 苏午听着陶祖口中言语越发粗鄙起来,他清了清嗓子,打断陶祖马上就要说出口的那个名字,道:“今时我所知之情形大概如此,而今唯有先往从前的龙虎山一带去探看一二,才好确定龙虎山的真实情形。 是这道山脉被遮瞒去了,令世人忽略了它的存在? 还是这山脉真正消失了……” 陶祖摇了摇头,斜乜了苏午一眼,道:“它若真正消失了,便是连曾经的因果也绝对是找不到了,伱该如何确定它曾经存在过? 你凭着曾经的印象去寻索曾经龙虎山的存在,注定会一无所获的。” “祖师可是有甚么办法?”苏午听得陶祖的语气,便注视着对方,躬身向对方问道。 陶祖神色郑重:“没有办法。” 旁边的小河翻了个白眼:“那你说的不还是废话。” “甚么叫废话?这是我老人家的经验之谈! 此次去往龙虎山,必定是一无所获,你看着罢——连龙虎山的影子都必定是找不着的! 这绝不是因果遮瞒,这是想尔真的把龙虎山而吞了!”陶祖振振有声。 苏午不理会陶祖的言语,他从桌上的手提袋子里拿出一个手机包装来,拆开外包装,取出内里的崭新手机来,插入新的SIM卡,激活了手机。 “我去把洪兄带回来。 等我回来,便出发前往龙虎山周边地域。”苏午把手机收入衣袋内,一阵阵均匀的呼吸声在他与陶祖耳畔响起。 冥冥沟壑在四下隐约浮现,包容向苏午与陶祖的身影。 继续翻阅写真画报的陶祖猛地从椅子上弹了起来,试图躲避那向他包容去的冥冥沟壑:“你带老夫干啥?!” “洪兄如若反抗,还需要祖师你第一时间压制住他,将他带回来。” “不去不去,你这冥冥之息要禁锢他,岂不是易如反掌,就是不想叫老夫脱离你的视线,怕老夫这会儿又横生枝节是吧? 你这是不信任老夫,老夫就不去!” “涨一百。” “甚么?” “额度涨一百。” “好好好!” …… 红浪漫歌舞厅。 灯光闪烁,音乐轰鸣。 酒吧卡座上。 几个衣着暴露、浓妆艳抹的女子簇拥着一个中年方脸男人,桌台上摆满了各种看起来便极名贵的酒水。 杯盏碰撞,琥珀色酒液在灯光映照下,犹如蜜浆。 “……待会儿结束后和我去酒店吧?”一个女郎依偎在那中年方脸男人的怀里,她双臂环抱着男人的脖颈,在男人耳畔温声细语道。 暴烈的音乐声令女子的话听起来没那么真实,断断续续地落尽男人的耳里。 方脸男人听到那女人的话,却一下推开了对方,满脸震惊地注视着那个女郎。凭心而论,这个女子虽然脸上画着浓妆,但从其五官骨相上来看,即便洗去脸上浓妆,长相也颇不错。 “去酒店干什么?!”方脸男人震惊地道,“我在这左拥右抱,能和这么多美人调情,你让我和你一个去酒店? 为了你一个,放弃这么多个? 你想都不要想啊!” 那个女人听得方脸男人的言语,被酒精熏醉的脑袋里,竟生出觉得对方说的很对的想法来,她下意识地就要跟着点头——但好在她喝酒不多,当下也只是‘微醺’而已,下一刻她就反应了过来,瞪视着中年男人,羞怒交加:“你神经病啊!是我点的你!” “我做的正经工作。 你点的我,不代表我得和你去酒店吧?”方脸男人转头向另一侧坐着的几个女客看去——却看到那几个女客站的远远的,原本她们所坐的位置,已被一个满头白发但浑身筋肉的老者,以及另一位身材高大,面貌英俊的青年男人占据了。 “洪兄,该回去了。”苏午按住洪仁坤的肩膀,向他说道。 洪仁坤迎着苏午的目光,又看了眼他身旁一脸严肃的陶祖,方脸中年人嗫嚅着嘴唇,小声地言语道:“我今天的工钱他们还没给结呢……” 他大抵是知道,苏午这次来是必定要把他带回去的,是以也未作甚么无用的挣扎。只是想要向酒吧索要自己今天的工钱。 “我给了。”苏午道。 “一小时一百,我干了两个半小时,三百——”洪仁坤话未说完,苏午已经拿出卷成纸筒的钞票,塞进了洪仁坤微有些透明的衬衣口袋里。 其身上那件衬衣,在灯光映照之下,便等同于透明。 正映衬出衬衣下满是肌肉块垒的身材。 洪仁坤把卷成纸筒的钞票展开,一下子惊叫出了声:“怎么只有一百?!我这有三百呢!” 话音未落,他的身形便被冥冥沟壑包容了进去。 苏午站起身,向围观众人微微颔首,跟着消去影踪。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围观众人尚没有反应过来,他们眼看着苏午与那白发老者也消去影踪,正觉得震惊,想议论些甚么的时候,脑海里关于苏午几人的印象就飞快淡去,像是有块无形的橡皮擦,擦去了他们脑海里关于三人的所有记忆。 音乐继续轰鸣。 …… “我有三百啊,三百!” 回到酒店套间内的洪仁坤,仍在对苏午喋喋不休地抱怨着。 旁边的陶祖冲洪仁坤冷笑出声:“我今天也不过只涨到了三百的额度而已,你去那种风月场所,卖弄风骚,就想白得三百钱? 真是异想天开!” “甚么?你今天涨到了三百的额度? 凭什么?”洪仁坤敏锐抓住了陶祖话语里的重要信息,他将那一百块收入衣袋中,转而向陶祖追问道。 陶祖一脸得意,正欲开口言语,收拾好东西的苏午已经站起身,他手机的屏幕上,浮现出龙虎山周边地区的地图。 在那张地图上,早不见了龙虎山的相关标识,只有近周边的几个地市还留在地图上,几个地市相互接壤,从前被它们簇拥在中央的龙虎山,而今从地图上看,已经荡然无存。 “我们先往‘广信’去。广信是最临近龙虎山的地区。 届时在广信近周边各个地域看一看,能否寻得‘龙虎山’存在的蛛丝马迹。”苏午向小河、陶祖几人展示着手机里的地图,同时开声说道,“想尔降临距今最多不会超过三个月。 它纵然真正吞下了‘三月’,乃至龙虎山,也必然极其仓促,可能会留下一些线索。 而且,我也曾为它的降临做过一些准备。 那些手段也会引致它的降临,不会那么完美无瑕。” 陶祖看着苏午手机上的地图,未置可否。 洪仁坤则问道:“怎么去啊?要是开车,不妨由我来开,保证能以最快速度到达这个广信市。” “我直接沟通明明,前往该地即可。 开车也颇消耗时间。”苏午回了洪仁坤几句,他看到神色有些困倦地小河,又道,“小河姑娘,你可以先在鬼梦中休息一阵子。 待我们赶到地方以后,你若想出来看看,可以令黑傩他们带你出来。” 小河想了想,点头答应:“好吧。那我先去休息休息。” “嗯。” 苏午目送小河的身影被青蒙蒙雾气吞没,阿姐伦珠蹦蹦跳跳地从雾气里走了出来,将自己的手掌塞进苏午的掌心里。 她神色呆呆地看着苏午,唤道:“阿弟。” “阿姐。”苏午笑着回应。 听到他称呼的阿姐很是受用,踮起脚摸了摸他的脑袋。 众人准备停当。 一阵阵均匀的呼吸声在众人耳畔响起。 冥冥沟壑从四下里浮显而出。 苏午正要以那纵横交错的幽深沟壑,包容众人的身影之时,他另一只手里捏着的那台手机里,忽然传出轻快的铃声。 伦珠好奇地看着苏午手里的方盒子。 苏午拿起手机,看到手机屏幕上浮现出一串来电号码,他皱了皱眉头。 ——这张手机卡自装入手机以来,还未使用过一次。 他都不曾用这张手机卡登录过任何APP、网站。然而今下却有人把电话打进来了。 是误拨?还是…… 苏午接通电话。 听到了电话那端传来的惊恐话语声:“海生,我们走不出龙虎山了!这地方怎么走都走不出去,大家都困在这里了! 海生,你快想想办法,让外面的人来救救我们!” 龙虎山?! 听到电话那端的声音,苏午神色一下子变得严肃起来! 陶祖、洪仁坤本就支棱起了耳朵,聆听是谁打进来的电话,当下陶祖听到电话里的声音,他向苏午使了个眼色,将自己的心识投映在苏午的元神之内:“留下她的因果……” 其实都不必陶祖提醒,苏午已经招摄来一道因果神符。 那道因果神符围绕苏午周身滴溜溜转动着,苏午同时向电话那端的人开口说道,他声音如旧,但他的声音通过听筒传到对面那个女子的耳朵里,已然变成那个女子口中的‘海生’的声音:“你们在龙虎山哪个位置? 怎么就困在那里了? 联系那边的公务单位了吗?” “我也不知道,我也不知道…… 公务单位也没有办法,也在往外面打电话——他们的电话都打不通,我拨了不知道多少遍,才拨通你的电话…… 海生,你救救我啊,看在我们康康的份儿上,我和他出来旅游,现在呆在这边的酒店里,酒店叫——”电话被挂断了,声筒那头的声音戛然而止。 苏午迅速把电话回拨过去,却只能听到一阵忙音。 在他身畔飘转的因果神符,此刹倏忽消隐,一缕缕因果丝线从苏午周身、从他手中的手机上被映照了出来! (本章完) 正文 1268、“海生”(1/2) 朦朦胧胧、似真似幻的因果丝线在苏午周身缭绕,其中有一缕径直勾连着他手里的电话,并借由那部手机,延伸向了更远处—— 渺渺之发从他耳畔垂下一缕,缠绕着那道延伸向未名之地的因果丝线,顺着那根丝线探入冥冥之中。 苏午眼中,一道道冥冥沟壑飞掠而过。 他又一次看见了那昏天黑地的世界。 然而,这次他的心识仅能在那昏冥世界中停留刹那,惊鸿一瞥之间,未能寻获任何有用线索——那根被渺渺之发沾附的因果丝线便在此地骤然绷断去,渺渺之发跟着往回收缩。 凝视着那道倏忽绷断去、行将彻底消散的因果丝线,苏午心识转动,刹那间化作一棵由一道道龙蛇盘绕虬结而成的大树。 巨树托起熊熊火光,轰烈大火聚成大日。 大日之中,勃勃生机聚集成‘普贤王如来’——法性本初大佛! 这尊佛陀向着行将绷断消散的那缕因果丝线伸手过去,拈住了那一缕因果丝线,勃勃生机覆盖在因果丝线之上,那单薄的一缕因果丝线,刹那分出一道道分支,探入了冥冥之内! 诸般分支不断化生,又不断在未名力量的干涉下,瞬间枯萎、消亡。 留在普贤王如来手里的那缕因果丝线,因化生出了太多的分支,终于亦开始萎缩、衰弱下去。 这时候,一轮赤日包容住了苏午的心识。 整个世界在这个瞬间都好似变得离苏午很远很远! 诸千世界化作了汪洋黑海,在苏午身前翻腾不休,他站在‘此岸’之上,看着那翻腾不休、受天地劫力种种恐怖裹挟的诸千世界,那缕行将消散的因果就在他掌中,被暂时性地留在了此岸之上。 但掌握住这缕因果的苏午,仍能感觉到有未名的力量酝酿着倾淹而来,要抹灭去他手中这道因果丝线。 他截取了一段根出于这道因果丝线的分支,便将这道因果丝线抛离了‘此岸’。 未名力量刹那追索向那被抛离出此岸的因果丝线,苏午抓住这个机会,追溯那段因果分支,一缕缕渺渺之发顺着还未萎缩消亡的这段因果分支,穿过冥冥沟壑,进入另一块地域,叫苏午看到了一些景象—— 汪洋大海上,一艘远洋捕捞船徐徐行进。 巨舟劈开海面,白色海浪在船尾弥散若鱼尾。 天黑漆漆的。 海也黑漆漆的,吞没了一切光线。 甲板上,头发颇有些长、有些日子没有修建的中年船员斜躺着,身边摆着几罐啤酒,他捏扁喝光的啤酒罐,随手投进了海水里。 “海生,又在喝闷酒啊?” 路过的另一个船员看到中年船员这副颓废的样子,皱了皱眉在其旁边蹲了下来,拍了拍名作‘海生’的中年船员肩膀,劝解道:“你的事情,我大概都知道啦——这种事情在我们这些船员上发生的太多了,不要那么相信女人嘛。 你收入那么高,很快就能再找到一个更年轻漂亮的,从头开始啦,海生。 对于咱们这些人来说,钱才是最重要的,只要把钱都攥在自己手里,其他的一切就随它去吧,好好搞个几年,攒一笔钱换个事情做,情况又会变好喽。” 海生叹了口气,低声道:“道理我都懂,心里过不去啊。 她是我高中同学啊,我们都互相是对方初恋来的……没想到她会背着我——” “没办法的。 还有两天船就会靠岸,你实在想不通,就当面问清楚她。 不过我提醒你啊,这样出轨的女人再怎么忏悔,你都不能要的,不要心软,该离婚离婚,趁着你们现在还没有孩子——你心软放过她这一回,她就能转头捅你更深一刀哇……” 铁船渐行渐远,变作汪洋大海上的一个小小蓝点。 甲板上的言语声被海浪翻腾的声音覆淹。 漆黑海洋的尽头,城市里亮起霓虹灯带,灯光簇拥着几座山峦,在海岸尽头,又将城市映成一片光的海洋。 苏午收回‘视线’,他所抓住的这段因果分支就此消散无形。 他的心识回归于现实中,向旁边的陶祖躬身行礼:“多谢祖师援手,将那缕因果勾牵带至此岸,多留住了它几个瞬间。” 陶祖摆了摆手,转而向苏午问道:“这得值五百额度了吧?” “……” “只能加二百额度。” “二百就二百,总比没有好!”陶祖喜气洋洋地点头答应了,接过苏午递过来的二百块钱。 如今他每日额度已经涨到五百块了。 比旁边只得了一百现金,额度仍只有一百块的洪仁坤,却不知好到了哪里去。他将那二百块收进衣袋里,打开洪仁坤扒拉自己口袋的手掌,转而向苏午问道:“你追索那人的因果,最终可有甚么发现?” “疑似想尔的力量再一次遮瞒去了那人的因果。 我未从那人身上找到甚么突破口,倒是找到了与那人有强因果勾牵的另一个人当下所在位置。”苏午一边回应着陶祖,一边抽出新手机里插着的SIM卡,这只看似全新的电话卡片,或许也并非全新。 那置身于消失的龙虎山中的女子,持之不懈地向外界拨打电话,终于抓住了想尔未有及时抹灭去的一缕因果勾牵,将电话打到了这张电话卡上——这种关键时候,每一通拨出去的电话,都对那女子无比重要。 她在此时拨错电话的可能性极低。 若她没有拨错电话,她的电话就是打进苏午手中的电话号码上的……如此就足以说明,这张看似全新的电话卡,其实曾经就是‘海生’所有。 或许是海生离婚之后,为与过去彻底划清界限,给自己办了一个新的电话卡。但他并不知道,自己的新号码已经为自己真正想要与之划清界限的前妻所获得了,前妻在危险时刻,拨通了他的电话,向他求救。 那么缘何这张本属于海生的电话卡,今时会变成全新的,辗转至自己手里?苏午皱着眉,想到那‘消失的三月’、‘消失的龙虎山’——会否是想尔未能抹灭去与那些消失的事物相关的所有生灵之因果,所以留下了这张电话卡。 留下了与此相关的一道线索? 也或许这就是想尔故意所为,诱他去调查这道线索,分散他的注意力,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更或者——那身处于消失的龙虎山中的女子,就是在这般紧要时刻,拨错了电话,本来是向前夫求救的她,却意外地把电话打到了一个新号码上。 苏午把电话卡插回手机里,看向了陶祖、洪仁坤,接着道:“我们先去找‘海生’的下落。 看看能否通过他,发现与消失的龙虎山、消失的三月有关的线索。” “不往龙虎山周边去探查了?”陶祖斜乜了苏午一眼,道。他对于苏午口中说出的这个人名也不觉得陌生。 方才苏午与电话那头的人的通话内容,早就被洪仁坤、陶祖听得清清楚楚。 “还是要去。 等看过‘海生’那边的情况以后再去。” 均匀呼吸声再次于三者耳畔响起,三者的形影霎时变淡,隐入冥冥沟壑之内,在须臾间脱离了酒店客房。 …… 闽地,三山市,金池港。 海生走出港口,扭头往港口的方向看了一眼,才回过头来,冷不防旁边有人揽住了他的肩膀,他身形一下紧绷了起来,就听到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绷紧的神经与身体便缓缓放松了下来:“海生,休假四个月呢,准备去哪啊?” “还不清楚。”海生摇了摇头,看向旁边满脸胡茬,比他年纪长的男人,向其问道,“黄叔呢?准备去哪?” “先回家啊。 好久没见到老婆孩子了,我先去前面的商场里给孩子们买些玩具,给老婆买两件首饰,一起去吗海生? 给你的家人……”吴叔说着话,神色变得疑惑了起来。 他看着海生,神色变得有些不好意思:“一起共事了好几年,我还不知道你家人的情况呢,你结婚了吗,海生?看你的年龄,应该已经结婚了吧?” 海生闻言回忆自己的家人,思维里却是空茫茫一片。他一时之间竟完全不记得自己有没有家人,有没有娶老婆了! “我、我还不知道……”海生神色茫然。 方才从港口一直走出来,他就在仔细回忆着自己的父母家人,但他甚么都想不起来,好似自身的过去一片空白。 但怎么可能会一片空白? 自己又不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肯定是有父母的。 就算是个孤儿,记忆里也至少该有在孤儿院生活的经历才对…… “是才沾到地面心情太激动了吧?”吴叔见他如此模样,只能笑笑安慰他几句,接着向他问道,“你和我一起去商场吗?海生。 不去我就自己先去了。” 他回家心切,也无意去追究同伴此下看起来有些异常地行为。 “我就先不去了。”海生摇了摇头。 “那我先走了啊,海生,有事电话联系我!”吴叔向海生晃了晃手里的手机,转而看了看道路两头没有车辆经过,便径直穿过了人行道。 海生看着吴叔远去的背影,转而从衣袋里拿出一部手机来。 他的手机完全没有信号,像是处在一个独立的、与世隔绝的空间内。 皱眉看着自己各处完好无损、但就是没有信号的手机,海生皱着眉头,喃喃低语:“手机坏了吗?昨天还用过……” 说到这里,他的话语声戛然而止。 他又不记得自己昨天是否用过这台手机了。 莫名荒谬的感觉在海生心里涌荡着,他在此刻确认,自己的生活充满了种种未解的谜团,但该如何着手去解决自身的谜团,他此时也毫无头绪! 他走到人行道边,等旁边绿灯亮起的时候,正要迈步走向道路对面——又一次的有人搭住了他的肩膀,那搭着他肩膀的手臂,搅乱了他此刻本就混乱的思绪,他转头过去,看到身后三道都颇高大的身影,原本有些戾气地神色瞬间收敛了下去。 “海生,你找不到自己的过去,不知道自己该去哪了?”那以一只黑丝袜扎住一头长发,在脑后梳起高马尾的方脸中年男人,温声向海生言语,“我们能帮到你。” (本章完) 正文 1269、因果凝滞 “你们、你们能帮到我?” 海生看着那一手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方脸中年男人,转而又看了眼旁边身形高大面容英俊、引得过路人纷纷朝这边投来目光的青年,在那个神色平静、好似已没有甚么事情能惊动他的青年人身边,还站着一位穿着沙滩裤、黑T恤下筋肉块垒浮凸的白发白须老者。 眼下的三人组就给海生一种不知从何所起,却分外清晰的‘超凡脱俗’的感觉。 尤其是他根本不认识这三个人。 但他们却道出了他的名字。 他不自觉间就相信了那方脸中年男人的话:“我该怎么配合你们?” “我们找个地方坐下说。”苏午向海生微微颔首,首先走过人行横道。 陶祖、洪仁坤站在海生左右,带着海生穿过人行横道,跟在了苏午身后。 当下已过正午,明晃晃的太阳光从天下倾泻下来,路旁沙县小吃店老板娘坐在门口,百无聊赖地打望着四下过路的行人。 为了省电关了灯的店子里,光线有些昏暗。 苏午带着洪仁坤几人径直走进了这间过了用餐高峰期、已没有客人的餐馆内,原本坐在门口休息的老板娘跟着站起了身,她忙不迭地打开了店铺内的灯光,转到厨房去,站在厨房窗口里,弯腰向外头的苏午说道:“伱们吃什么,帅哥?” “吃什么?”苏午转头向海生问道。 海生在他的目光下,不知为何有些紧张,其咽了口唾沫,道:“馄饨,大碗馄饨……” “把店里所有的东西全给我来上一遍!” “一样!” 站在海生左右的洪仁坤、陶祖扬声说道。 “可以。”苏午瞥了两人一眼,道,“你们吃什么,便从你们各自的额度里面扣去就是了。” “太多了吃不完也是浪费。 我要一碗馄饨就好。”陶祖闻言顿时变了脸色,转而笑呵呵地与老板娘说道。 洪仁坤推了推鼻梁上的墨镜,墨镜很恰当地遮挡住了他的眼睛,令人看不清他的眼神:“我也一样。” “四碗馄饨。”苏午向老板娘笑了笑,道。 老板娘原本还有些困惑犹疑,此下在苏午的笑容里,却是甚么困惑都抛诸脑后了,她连连点头:“四碗馄饨是吧? 好,好,马上做好,你们先找地方坐!” 苏午依言带着三人找了个僻静角落坐下,不多时,老板娘就将几碗馄饨依次端了上来。 海生看着对面的苏午抽出一双筷子,扯开筷子以后埋头吃起馄饨来,他原本有些紧张的心神也稍微放松了些。 他也抽出几双筷子,递给了旁边的方脸中年、对面的白发老者,自己随后扯开筷子,很熟练地倒了些辣椒酱在蘸碟里,埋头吃起馄饨来。 一碗馄饨吃过。 老板娘过来将碗筷收拾去,擦干净了桌子。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肚子里有了食物的缘故,海生内心那般茫然的感觉好似被压实了,消散了许多。 他看向对面英俊的青年男人,刚想开口说话。 对面的苏午擦干净嘴角,抬起眼目,注视着海生,首先出声道:“我已经看过了,关于你的因果已经完全被抹去了。 你的出身,你的父母,你的亲友都被作为与你因果相关的一部分‘消失’去了,所以你会没有任何关于他们的记忆。 其实你本来也该是被抹去的那个部分。 但不知因何缘故,你并未‘消失’,依旧留在了现实中——这就是你不记得关于自己的出身、父母家人的原因。” 苏午说话的时候,映亮他们置身这处安静角落的灯光倏忽变得昏暗,别处灯光依旧,老板娘在厨房里忙碌了一阵,便坐到了门外去,好似忽视了角落里坐着的苏午一众人。 他们如今看似置身于现实里,实则已经被拉扯进了冥冥之中。 “我的父母亲人都消失了……”海生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苏午的话语之上,根本无心顾及四周的情形。 他神色变得恐惧起来:“他们去了哪里?我怎么找到他们? 我什么都不记得了,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他们该不会——已经死了吧?!” 苏午对海生的言辞未置可否,只是道:“那些关于你的因果,今时已经消失,但你仍然存在于世间——你反而就成为了对方手段之下遗留的一个‘漏洞’。 它必定会设法抹除去你这个‘漏洞’。 你可能会无声无息地死亡,与你有关的任何痕迹都不会在世间留存。接下来的时间,你只能跟着我们,如此可以保证你的存活。” 海生这个‘漏洞’,究竟是想尔故意遗留下来的,还是因为某些原因,导致它不得不留下这个漏洞? 苏午对此暂不明确。 但他当下想要寻索到更多关于‘消失的三月’、‘消失的龙虎山’的线索,也唯有顺着漏洞深挖下去了。 “我跟着你们,我会老老实实地跟着您们。 你们一定要保住我的命!”海生连连点头,横在他眼前的谜团恐怖而凶险,他的父母亲友已经成为‘消失’的那一部分,他不想自己也这么无声无息地消失。 “好。” 苏午点了点头。 见苏午点头答应,海生不知为何就放松了许多。 好似只要对面那个比他年轻许多的男人一点头答应,便是阎王爷亲至,也休想带走自己的性命一样。 他看着对面的青年男人,脸上由衷地露出感激神色:“谢谢您,谢谢您愿意帮我!” 然而,在他的话语声下,对面的青年男人却没有任何反应,好似变成了一尊木雕泥塑。 海生转而看向旁边的洪仁坤。 方脸中年男人也端坐在餐桌旁,纹丝不动。他对面的白发老者也似乎已变成了一尊泥胎。 他们方才的对谈,好像只是存在于海生臆想中一样。 海生才有些放松地心神,一下子就提了起来,他转头四顾——一刹那看到这间餐馆的玻璃门外,苍白苍白的阳光从天上落下,那阳光将门外的街道刷成空白色,街道上行走的男女在白光里化作虚无。 整个世界都在光芒中‘消失’! 坐在门口的老板娘显然看到了那些在太阳光照下倏忽消无的行人们,她连滚带爬地往店铺里躲逃! 然而她的速度却不及那光芒投照来的速度! 她的身形在光芒里不断消无,海生看到她满脸骇恐绝望的神色,在那白光中都消失干净了! 大半间饭馆被白光抹灭去! 海生不寒而栗,但他也躲无可躲,口中发出几声无意义的惨叫声:“啊啊啊啊啊——” “叫什么叫?! 你想吓死人啊!”旁边如木雕泥塑般的洪仁坤,在此时转过脸来,抬手往他脑袋上拍了一巴掌! 他被这一巴掌打得有点懵。 方才铺满四下的白光,在此刹都没了影迹。 海生依旧与苏午、洪仁坤、陶祖坐在饭馆里,连门口坐着的老板娘听到他的叫喊声,都皱着眉朝他投来了目光。 此下无事发生。 方才一切似乎只是海生的幻觉。 但那样真实的幻觉……真的只是幻觉? 海生畏惧地朝苏午看去,迎上了苏午平静的目光。 苏午向他点了点头:“不是幻觉。” “不、不是——”海生瞳孔紧缩,身上汗毛乍起,窒息般的恐惧感让他说话都变得不利索! “方才我们置身于一处时空留影之中。 此下才是真实世界。”苏午同海生解释了几句,也不管他是否能够听懂自己说的话,“‘它’的力量令那处时空留影消失了。” 他看向陶祖、洪仁坤:“它想要抹灭去这个‘漏洞’,乃至此下与这个漏洞相关的一切因果了。 与其与它在这里作无谓的对抗,倒不如由我们来首先抹去这个漏洞。” 陶祖闻言沉吟了片刻,便点了点头:“倒是可以。” “你预备如何做?”洪仁坤问。 苏午看向了海生。 海生听到他的言语,听到他说要首先抹去漏洞,内心不禁颤栗起来——他们要首先抹去的那个漏洞,不正是自己吗?! “你不是答应我要保住我的性命吗? 你、你怎么又要杀我?”海生经历这重重诡异而恐怖的变故,早就被吓得连反抗挣扎的力气也没有了,只是双眼里淌着泪水,与苏午喃喃言语道。 “抹去漏洞,并不一定需要杀了你。 我会保住你的性命。 你放心就是。” 苏午向海生点了点头。 他的面孔在这一瞬间猛地褪下五官,变成了一片空白! 海生亲眼目睹着对面苏午脸上五官消失,吓得头发都要竖起来——他猛地站起身,推了一把桌子,转身就想逃跑! 然而! 就在他转身之际,属于他的眼耳口鼻五官都纷纷消去了。 他的面孔变得空白! 身后苏午那张空白脸孔上,‘长’出了原属于海生的五官——原属于海生的因果、存在痕迹、命格,都尽数转移到了苏午身上去! “我纵能时刻将你带在身边,亦不能完全保证躲过‘因果的抹除’,此下将你的因果、命格、痕迹全部转移到我身上来,与它相互对抗的人便是我了,你可以轻松许多。”苏午顶着‘海生’的面容,向没有五官的海生说道。 没有五官的海生回答不了他的话。 他直挺挺地站在那里,像是变成了一具木雕泥塑。 苏午伸手进墙角的阴影里,那片阴影中传出锁链拖曳的响动。 哗啦,哗啦…… 一扇漆黑铁门从那片狭窄的阴影中浮现,苏午将门推开——一道道锁链游曳至没有五官的海生脚下,将他拖拽进了那诡狱的门户内。 苏午将门户推入阴影中,在餐桌上放了几张钞票,带着陶祖、洪仁坤走出了饭馆。 临近那站在门口,满面恐惧的老板娘身旁时,他向对方点点头,笑着道:“没事了,你不会记得今天有我们这些人来你这里吃过饭。” “我不会记得……”老板娘的眼神茫然了一瞬间,接着就清醒过来。 她眼前又哪里有苏午几个人的身影? 她也根本不记得先前曾有苏午几人来过她的饭馆! 老板娘走进饭馆里,看到角落里的桌面上放着几张纸钞,她将那几张钞票收了起来,嘴里嘀嘀咕咕:“怎么忘了收钱了?” 令寻常人遗忘去与自己相关的事情,自苏午的‘意’达到一定层次以后,便已经能轻易做到。 他运使这些手段,也不会对寻常人造成甚么伤害。 从沙县小吃店门口离开的苏午一行人,转眼间便走进了一个僻静无人的小公园内。 在一棵老榕树下站定身形,苏午向身旁的洪仁坤说到:“而今唯有请洪兄借‘十字劫’的力量,凝滞住因果。 先震慑它一下,以免它再继续造次了。” “涨多少工资?” 洪仁坤挖了挖鼻孔,如是向苏午问道。 (本章完) 正文 1270、天宪(1/2) “请祖师出手效果也差不多。”苏午看了眼洪仁坤,转而朝陶祖投去目光,“再给祖师二百块,祖师做不做?” 陶祖闻言顿时眼睛发亮。 洪仁坤见此情形,首先出声道:“涨二百额度,我干了,我干了!” 此时,僻静公园的虚空间,隐有涟漪弥漫,白光层层叠叠从那些荡漾开来的涟漪中浮掠而出,向着这片天地涂刷而来! 方脸中年人见苏午点头答应,他神色倏忽变得郑重,转身看向天空中荡漾不停地白光涟漪,右手朝天举起:“我们在天上的父,愿你的国降临……” 仁坤的低沉诵经声响彻四野。 那声音也在这天地间变得层层叠叠。 在他的诵经声下,苏午陡然感觉到脐下丹田之中,那颗容纳了‘三清之肠’的金丹一时触动,刹那飞转开来! 天地劫运如狂澜啸聚! 于此无形狂澜中,一圈圈血红螺纹从苏午腹部扩张而出,刹那间化作一道道血红条索,周游于天地劫运之中,奋力吞噬这劫海狂涛! 呈螺纹形状盘绕的血红条索中央,一道漆黑十字隐现影迹。 洪仁坤朝天举起的右手指尖上,陡然浮现出黄金的十字,那十字一瞬间撕裂了天地间不断荡漾的白光涟漪,将这将要喷薄而未喷薄的白光汪洋,瞬时禁锢在这个刹那! 凝滞与轮回的诡韵在此间天地铺陈开来! 苏午顶着‘海生’的面容,仰脸看向那些凝滞不动的白光涟漪,他心念转动,血红因果神符便在头顶徐徐转动。 属于‘海生’的一缕缕因果丝线被神符映照显现。 那些残缺断续的因果,在虚空中飘散着,以‘海生’作为归途,却大多没有了‘来处’——在这众多根源被磨灭的因果线索外,有一抹白光正层层侵染过来,如同一只橡皮擦般,一点一点擦去属于海生的众多因果痕迹! 而今虚空大地间弥漫的白光尽被凝滞,但‘海生’周身萦绕的这缕缕因果,却犹在被那一抹白光抹灭去! 苏午面孔上,‘海生’的五官挤在一起,陷入极度的恐惧之中。 但自他胸口上长出的,属于苏午的五官却是一片平静,苏午张开口,声音从他衣衫遮盖下的胸膛上传了出来:“今下来看,并非是‘想尔’故意遗留下了这个漏洞,诱我来上钩。 ——说来也对。 你的降临已经极其艰难,在不知蛰伏了多久时间之后,终得降临。此般情形之下,更该尽快推行自己的筹谋才对,去关注‘身外的事情’,未免有些舍本逐末——也或许,你自认为已经做得天衣无缝,极其完美了。 这个漏洞本不可能出现。 但它就是实实在在地出现了。” 说话之际,属于海生的五官面容眉心处,骤然生出一只盈满灿白雷光的竖眼——那眼仁长成的刹那,一道灿白雷霆顿从天顶劈落,悬滞于苏午的身后,雷霆裂缝之中,背阴大帝的模糊形影将双臂探出裂缝—— 一双遍布鳞片的龙臂刹那紧攥住了浮显于海生身周的那抹白光! 缕缕渺渺之发在‘背阴大帝’攥住那抹白光的同时,顺着白光潜游入冥冥之中,刹那间延伸进一处昏冥冥天地内! 窗外! 天地玄黄! 窗前! 香烟袅袅! 一道猩红供桌摆在窗前,漆黑香炉内,一炷线香喷出摇摇荡荡的香雾,两朵烛光映亮供桌后三尺见方的黑暗地带。 那被映亮的地方,站着一个面容普普通通,穿着白色T恤,破洞牛仔裤的青年男人。 他名作‘张永生’。 先于想尔降临人世之前,出现在世间。 承载着‘想尔’降临的因果。 此时,一抹白光缠绕在张永生右手并起的剑指之上,他看着自己指尖缠绕的这一抹白光,见到白光中‘流淌’出一缕缕苍白透明的丝线——张永生嘴角勾起,露出个充满讥讽的笑意。 他伸出左手,就要抹去右手上的这抹白光,却在这时,四下虚空猛地抖颤了一下! 紧跟着伴随一声若有所无的、类似布帛被撕裂的声响,供桌前、烛火簇拥下的那片玄黄虚空里,就撕开了一道恐怖的裂缝! 一条龙臂踩着厉诡头颅堆成的京观,接连着潜伏于层云叠雾之间、看不真切的模糊形影,瞬息间探过那道恐怖裂缝——狰狞凶怖的龙首挤碎了张永生当下所处的别墅,压塌了他身前布置好的供桌,探入这方昏冥冥的天地之内! 苏午在外面观见这昏冥冥天地,与亲自置身于此间,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感受。 他从外头看见这昏冥世界,只觉得此间阴诡恐怖,充斥着种种难以言喻、不可名状的厉诡形影,但真正降临于此间,又觉得这方世界安宁祥和,乃是天庭神国一般的所在! 他垂下眼眸,恐怖龙目之中,灿白雷光翻涌。 颌下垂落的龙须,打在那面容普普通通,周身却翻涌着非同寻常诡韵的青年身上,还是将那青年人-张永生打得倒跌了出去! 张永生从别墅废墟中爬起来,看着那颗骤然出现在此间天地中的狰狞龙首,他面上的讥讽笑意变作了狂怒。 “你是……想尔?”苏午看着从废墟里爬出来的青年人,感受到其身上充斥着浓烈的因果气息,那般浓烈的因果聚集在其身上,却又陡地变得模糊了起来,只余一道道人影在其身后层层叠叠,排成了长列。 他又摇了摇头,“你不是想尔……” 想尔纵然只是才降临不久,也绝不至于羸弱到如此程度。 这个青年人负担着想尔收拢来的诸多因果,但却并非想尔本身:“你是谁?‘消失的三月’在何处,‘消失的龙虎山’可在此地?” 苏午说话之际,陡然张开一道龙臂,朝那废墟中站起的青年人笼罩了出去! 灿白雷霆在龙爪之间缭绕,令厉诡颤栗的气韵倾盖而下—— 张永生听到苏午的言语,面上的怒意越发抑制不住,骤然间啸叫出声:“我知道你的名字,我知道你名作‘苏午’,你屡次阻碍祖师降临——你却不知我名,你竟不知我名! 我名‘张永生’! 乃是祖师传下‘天宪’之人! 你自今时起,必须要记住我的名字——” 轰隆!轰隆!轰隆! 灿白雷霆在龙爪紧攥住张永生的身形之时,骤然爆发开来。萦绕于张永生身上的莫名诡韵在这雷光撕扯之下,一瞬间变得稀薄起来! 缕缕雷光顺着张永生的身形,勾连向他身后那一道道模糊重叠的人影,勾连向那些浓烈却模糊的因果线索! 张永生神色阴森,嘴唇骤然化作朱紫之色。 他张开口,口中猩红的舌尖上,贴着一道紫黑的符咒,符咒上的云芨文字一层叠着一层,叠成了蜿蜒而模糊、飘渺不定却又真实无虚的‘大道之痕迹’! 张永生阴冷地注视着从虚空中探出来的背阴大帝龙首,口中吐出完全不属于他的虚幻声音:“凡人窥视天庭,当杀!” “凡人窥视天庭,当杀!” “凡人窥视天庭,当杀!” 这虚幻微弱、近乎于‘无’的声音,却引起了整片天地的共振! 整片天地间,天理神韵交织流转,幻化作一个个云芨符箓,那一道道云芨符箓贴附向背阴大帝龙首,要将他当场镇杀! 背阴大帝——苏午头顶头顶冲出一道昏黄符箓! 昏黄符箓垂下黄天道韵! 所有贴附而来的云芨符箓,尽被黄天道韵抗御在外,无能沾附在苏午头颅之上分毫! 苏午注视着张永生,注视着其那只朱紫色的嘴唇,他识得了这个嘴唇,当初他就曾以大业位拜杀咒与这张嘴唇交过手——当时还是借助了元皇庙中‘元皇大道主季行舟’的力量,才勉强抗御住这只朱紫嘴唇吐出的那道符咒。 相比于从前,今时其口中的符咒,已完全化作紫黑色。 这是传说中只有‘天’才能运用的符表! “旧日之天,也能斩杀新天? 只你一个‘想尔的因果’,大放几句厥词,便能斩我黄天?”苏午冷视着被自己攥在龙爪间的张永生,“与‘消失的三月’相连的因果,我收下了……” 他话音落地! 一缕缕炽白雷霆重重缠绕住了张永生身后那些模糊因果形影,将之拖拽往苏午的龙口之中! 张永生怒睁双目! 朱紫嘴唇之中,紫黑符箓陡然竖起:“谋叛天庭,罪不可赦,三天之下,万般灾劫,尽加汝身!” “都来!都来!” 又一道龙臂自裂缝中探出,那龙臂中紧攥着一柄方天画戟,方天画戟爆发出凶烈的厉诡刑杀法性,在龙爪持握之下,化作了一抹雪色长刀,长刀横过张永生身后勾连的那些模糊因果形影—— 唰! 因果就此截断! 与‘消失的三月’相连的种种因果,尽在苏午龙爪收摄之下! 张永生怒视着苏午的眼目—— 唰! 又一刀落下! 张永生身首分离! 背阴大帝自此间从容退却! 至于此时,昏冥天地间悬滞的众多大道箓才蜂拥而至,覆盖向那被苏午撕裂出的裂缝之上,将裂缝弥合! 正文 1271、“季行舟”(2/2) 大道符箓层层叠叠沾附于虚空中的裂缝之上,令裂缝弥合。 这片被绿树与高山环抱的别墅区里,被苏午掀翻的废墟当中,那身首两分的尸身陡然间坐了起来。 无头尸体在四下寻索良久,终于找到自己滚入倒塌砖石缝隙里的头颅。 它掀开压在头颅上的大块砖石,将头颅安在脖颈上,双手不停拨转头颅,调整角度,总算对正了头颅与脖颈间的切口。 一个个蚯蚓蛇虫般的云芨文字从脖颈上浮现,缠绕在那道散发出森寒死寂气息的切口之上,欲将切口弥合。 众多云芨符箓尝试许久,却无法将沾染着‘厉诡刑杀法性气息’的伤口真正弥合丝毫,张永生的尸身反而在此过程中逐渐腐烂,流淌出浓烈的腐臭气味来。 片片尸斑从他的面部、颈部、被衣衫遮盖住的胸腹部显露。它的内脏开始鼓胀,破碎,一股股脓水从周身九窍中流淌出,连眼眶也在短瞬间内凹陷了下去,两颗眼珠化作一股青绿脓水,从眼皮底下流了出来。 厉诡刑杀法性斩杀之下,连厉诡都无可避免地走入长时间的死寂。 今下张永生的身躯都未曾成为厉诡,只是沾染了‘想尔’的未知之诡韵,又如何能抗御住厉诡刑杀法性的斩杀? 它见这具身躯上的伤口终究无法被弥合,连身躯都已在彻底腐烂的边缘,索性不再理会身上的伤口,转而走到被绿树环绕的另一座独栋别墅里,从车库中开出了一辆跑车,沿着盘山公路穿梭于群山之间。 即将行至山脚下的时候,张永生看到了道别凉亭里聚集的十余个男女。 那些人都戴着红帽子,穿着黄绿色马甲,同属于一个旅游团。 他们在凉亭中争论着甚么,言语、神色颇为焦躁。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打治安电话,那边明明说会派人过来救援,但咱们等了这么久,也不见有一个人过来……” “山脚下根本不是长安城! 反而接着另一座山——咱们是在长安南站下车的啊——是去的终南山啊,怎么下了山一切都变样子了?!” 众多中老年人议论着,根本就未注意到有辆跑车靠近了他们这边。 直到那辆跑车在凉亭前停下,才有人转头看向那辆跑车。 跑车剪刀门打开。 驾驶位上,有一具泡在尸水与沾满油渍的衣衫里的白骨骷髅,那具白骨骷髅冲着众人张开口,发出呼唤声:“张永生!” 看到跑车驾驶位上坐着一具白骨骷髅,旅游团里的人们一下子惊吓得头发都竖了起来,他们陡地听到那具泡在尸水里的白骨骷髅,冲着自己呼喊出声,更吓得僵立在原地,惊恐大叫起来! “啊啊啊啊!” “鬼啊!” “终南山有鬼!” 许多还未注意到有跑车停在道边的人们,此下看到同伴惊叫起来,也都纷纷回头,一回头就看到了那坐在跑车里,白骨手爪把着方向盘的骷髅! 他们同样惊恐不已,大叫着各自逃跑! 张永生的骷髅骨架坐在跑车内,看着那些四散逃跑的人们,下颌骨一张一合,内里不见了那道贴着紫黑符箓的舌头,但它口中仍旧能发出声音:“你们都应我了,你们都是张永生啊…… 都是张永生!” 话音落地! 四散奔逃的人们背后飞快浮现一缕缕因果丝线,那些因果丝线聚集成模糊的形影,一个个人形向着从跑车里钻出来的骷髅上不断沾附着,骷髅上长出苍白的筋膜、血红的肉芽,肉芽里血管丛生,上有皮膜逐渐覆盖! 转眼之间,骷髅骨架又长成了张永生的模样! 他脖颈上的切口早已无影无踪! 那些慌不择路、四面奔逃的人们,此下倒在公路各处,变成了一滩滩泡在各色衣衫里的腐臭尸水! 张永生将自己死亡的因果,移转到了这些人身上。 借助这些人的因果,回溯出了完好无损的自身! “苏午夺去了部分与我们相关的因果,祖师,我们唯有抹灭了他,夺回那部分因果,再作筹谋!”张永生抬起右手,看着自己右手掌心,阴森森地开口说话。 伴随着他话语声落地,在他右手掌心里,忽然浮现一只朱紫的嘴唇。 嘴唇张开,隐隐显出内里贴着黑紫符箓的舌头:“吾今汇集天下名山大川,是为追究唐时因果。 吾在唐时,借天下崇佛抑道之机会,铸炼地上天庭,几乎功成。 而今如能重回唐时,炼造天庭,大有可为。 除此之外,一切种种,皆小事耳。” “他拿去的因果,正是我要送给他的。 让他去追究消失的三月,让他去追究消失的龙虎山罢。”朱紫嘴唇说过话,便又紧闭了起来。 张永生凝视着那张朱紫色的嘴唇,他神色憋闷:“先前是祖师令我去抹除‘漏洞’,抹除与‘消失的三月’相关的那个人——而今却又称是您正要将这因果漏洞相送给他…… 这岂不是自相矛盾?” 在张永生掌心里的朱紫嘴唇再未言语,只是诡谲地笑了笑,便自他掌心里消去了影踪。 —— 现实中。 荒僻的公园内。 苏午、陶祖、洪仁坤坐在公园凉亭内,那张永生与朱紫嘴唇的对话,皆被三者借助渺渺之发一字不落地听了进来。 先前苏午未有彻底灭杀张永生,一是自知不能做到,二来也是要借助张永生来窥探那一处昏冥世界中的情形。 而今随着张永生掌心里,那道朱紫嘴唇诡谲地笑了笑,苏午留在张永生身上的因果勾牵,也就此被彻底抹除。 凉亭里的三人沉默了一阵。 洪仁坤烦躁地搔着头皮,首先出声:“最烦这些说话不清不楚的东西,听不懂,听不懂,感觉要再长出一个脑子来!” 他说着话,直接起身走出了凉亭。 陶祖看向对面的苏午,叹了口气,开口道:“我们既然听到了想尔所言,想尔所言便也未必是真了。 但确也未必就是假的。 具体如何,还需看你自己的选择。” “想尔已有了人的意识,是想依靠人的智计来解决问题?假若如此,一切倒是好办了。”苏午皱着眉头,出声说道,“但你其实皆清楚,情况必不会这般简单,‘想尔’虽似有人的意识,但却终究是厉诡,更是‘大道之诡’。 这‘大道之诡’的死劫规律究竟是甚么? 祖师是否了解?” 陶祖神色茫然,摇头道:“老夫亦不知。 只是五斗米教祖师欲立天庭,受感‘太上玄元’,便有‘想尔’蕴生……那张道当时修为远在我之上,已经临近‘渡河’,他立天庭失败,便干脆地死了,反而是‘想尔’就此出现,成为祸胎。 若能寻索到诸多祖天师的线索,或许能对‘想尔’了解更多一些。” “想尔亦必早已想到了此节。 与‘祖天师’关联至深的龙虎山,今下已彻底消失。”苏午摇了摇头,接着与陶祖说道,“今下亦不排除想尔明知与‘海生’有关之因果被我们所夺,所以故布疑阵之嫌疑。 这部分因果,我仍会继续追究。 也唯有走入‘消失的三月’里,我们才有可能发现‘消失的龙虎山’的线索。祖师,我们当下还需要赶往龙虎山原址周边,看看能否发现与龙虎山相关的线索。 当下请您借助‘冥冥之息’,带着洪兄赶回彼处。 在此之前,我去处理些许事情。” “可以。”陶祖点了点头,扬眉看着苏午,又问道,“那给老夫涨多少工钱呢?” “……您若不愿去,我可另假他人。” “算了算了! 你这厮,真是小气!” …… 漆黑空寂的大庙之内,并没有神像耸立,只在神台之上立着一座火盆,火盆内,苍白火焰熊熊燃烧。 伴随着那火焰不断燃烧,四下的墙壁上便浮现一道道莫名纹络。 此时,有道飘渺不定、根脚难寻的人影走入了这座空寂的大庙之内,他仰头环视着四下墙壁上浮现的莫名纹络。 那种种纹络在他心识间不断叠合、重组。 他的意骤然攀升入另一方天地皆墨的世界内,在此方天地间,一座座破碎的石块重组成巍峨的神像——一道道厉诡的形影从地平线尽头铺压过来,覆盖在那座神像之上,一时又有声音在那道人影心识间响起:“首养皮胄,而后接骨。 骨相完整,腹中生肠。 肠,五谷轮回之所。 轮转‘五韵’,造化‘脏腑’。 脏腑归正,血肉自生……” “轮转五韵,造化脏腑。 轮转五韵,造化脏腑……”苏午重复着那莫名的呓语声中最为关键的部分,心识又一瞬间从这‘天人合一’的境界中落回到了那座空寂的大庙之内,大庙四壁上浮现的那些莫名纹络,一瞬间组成了一道元皇肠符。 他领悟了‘元皇肠符’修行之法。 元皇肠符:修炼此符,栽种于肠道之内,可使肠道食用诡韵、绞碎厉诡。 修炼此符,须要吞吃诡韵侵染的饭食一月,而后直接持诵咒语,吞吃厉诡入肠道,隔日将自肛门脱出之肠,置于大瓮之中…… 自‘元皇庙’中取得的种种元皇符咒修行之法,总也太过凶邪诡异。 几乎俱是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法门。 不过,苏午而今已经从模拟器中获得了‘元皇之肠咒印’,他早已相当于炼成了元皇之肠,今下再修炼元皇庙中的元皇肠符,只是为了令二者叠加,令自身的‘元皇之肠’多出一种莫测之能力。 他这般早有元皇之肠的人,再修行元皇肠符就要简单太多。 只需将这元皇之肠符箓神韵与自身元皇之肠相互交融,二者彻底交融完成以后,元皇之肠符箓便算修行成功。 此次意识投入元皇庙中,取得‘元皇肠符’及‘元皇五脏符’,只是苏午此行的目的之一。 他还有一件事须做。 苏午抬目看向大庙中央神台上的那座火盆。 火盆里,火焰泛着如死者皮肤一般的光泽,火焰在苏午目光注视之下,缓缓聚合,最终变成了一张阴沉而苍白的男人面孔。 这张面孔,即是‘元皇大道主——季行舟’。 季行舟看着庙中站立的苏午,眼神有些复杂,他看了苏午一会儿,便垂下眼帘,喃喃自语:“你竟已修行到了这种程度了…… 我若早得到‘元皇诏旨’,开始元皇符箓修行,成就说不定比你更高…… 可惜我没有机会了,再也没有机会了……” 季行舟的言语里,流露出浓烈的不甘心情绪。 他内心其实亦极清楚,纵然再给自己一次机会,令自身能尽早开始修行元皇符箓,今时成就也绝比不过对方了——那人先前提摄‘元皇肠符’之时,季行舟便在旁边暗暗观察——他看到了血红肠道条索盘绕在那人的形影之上,那血红肠道条索散发出的些丝诡韵,就几乎要压灭了他寄身的这道火盆中的火焰! 这样恐怖的厉诡,他也只见过一个。 他都未曾将这样厉诡容纳在自身上过! “你想重新开始? 想再得一个机会?”苏午看着季行舟,忽然开口问道。 季行舟闻听苏午所言,眼中顿时涌出浓烈的希望,他注视着苏午,忽然想及对方已经‘坑骗’了自己多次,眼中的希望顿时又沉黯下去,他面色冷森森地道:“你而今说甚么,我都不会再相信了。” 苏午却没有说话。 他在庙里盘坐下来,探手进身旁的黑暗里,取出一张泥塑的、却有着与人肤质一般无二的皮壳来。 有缕缕微白透明的发丝从他耳畔垂下。 那些发丝缠绕在那副皮壳之上,开始勾画命格纹络。 季行舟看着苏午的动作,他双眼瞳孔紧缩,他这样没有心跳的存在,此时却也感受到了心脏怦怦直跳的感觉! 苏午的动作,让他确信,自己想要重来一次的机会,已经近在眼前了。 地上那张被缓缓勾勒出命格的皮壳,完全能寄托自身,令自身重活一回,重来一回! 正文 1272、宗王(1/2) “你想重新开始? 想再得一个机会?” 地上的皮壳已经被勾勒出完整的命格纹络,它渐渐变成一道模糊的人形,此下只需要一个契机,便能真正活过来。苏午盘坐在那道模糊的人形旁边,抬头看着火盆里浮现出的季行舟面孔,将先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向他问道。 季行舟目光颤抖着,凝视着那道模糊的人形。 重活一次的机会,而今距他已经近在咫尺! 今下哪怕苏午仍会在前方给他挖坑,他也会毫不犹豫地跳进坑里头去:“想!我想!” 苏午站起身来,看着火盆中的季行舟,开口道:“我可以给你这个重新开始的机会,但在此之前,你须答应我一些要求。” “甚么要求?”季行舟拧眉注视着苏午,心识间满是对这个青年人的忌惮。 “想尔已在今时降临了。”苏午没有回答季行舟的问题,反而突兀地与其说起了想尔的事情。 季行舟闻听苏午所言,一时神色震骇。 良久以后,他的神色平静下来,反而垂下眼帘,喃喃低语道:“本该如此,本该如此……你从前便同我询问过与想尔有关的事情,我亦与‘想尔传人’隔空交手过一回—— 它那时便已有了复苏的苗头。 既然有了‘苗头’,最后由‘结果’也是注定的事情了。 你的要求,莫非是想令我帮你封镇‘想尔’?” 提及‘封押想尔’此事,季行舟的神色有些不自然。 苏午点了点头,道:“阁下是我今时找到的、唯一一个曾与想尔有过间接交手的人。 我确有令你助我封押想尔之想法。 但你是否助我,于我而言也并不太重要。 当下我对你的要求,其实只有两个——想尔铸炼‘地上天庭-原天大罗天’之时空,不在今时,应在唐时。 是以我只能将你带回唐时,给你重活一回的机会,不会令你在现实中就此重活。 其二则是,如若归回唐时,我或许亦要借助阁下的声名来行事,阁下凡事皆须以我为主,听凭调遣。” 季行舟原本以为苏午会借机对他提出甚么极难完成的要求来,他也做好答应下苏午那些狮子大开口的要求的心理准备,当下听得苏午对自身的要求竟是如此简单,倒叫他愣了愣神。 他随后反应过来,直接道:“如能令某重活一世,某可以放弃一切,拼尽所有。小郎的要求对某而言,倒是简单了些。 今下莫要说令某奉你为主了,便是令某给你做狗,某也答应! 你的要求,我俱答应了!” 苏午对季行舟的回答早有预料,他在季行舟注目之下,收回了那张化作模糊影子的皮壳,转而道:“当下还不是出发前往唐时的日期。 临近那个日期之时,我自会将这副皮囊赠予你,令你摆脱元皇庙的禁锢,得以重活。” “本该如此,本该如此。”季行舟连连点头,不敢表现出丝毫不满意的样子。 “关于‘想尔’,我亦有些事情想要询问阁下。 ——阁下曾称,自身与‘想尔化身’交过手,不知阁下对‘想尔’的死劫规律又了解几分?” 听到苏午的问题,季行舟双眼发直,愣神了一阵儿后,才张口说道:“某一生之中,共与七位想尔化身交过手。 这七位想尔化身,皆负有一身顶尖的符箓修行,那般符箓,并非根出于天下三山神谱之中的任一座庙系,而是直接与‘天’相接连。 口含天宪,言出法随,不外如是。 ——除却这七道想尔化身之外,某并不曾真正见过‘想尔本形’,只是听闻‘不良人’曾经围剿过一尊恐怖至极的‘想尔化身’。 那尊想尔化身头枕终南,背靠泰岳,足抵河洛,它于天下万众百姓身上栽种符箓,借天下千万生民,塑造出了自己的身躯。 唐时朝廷以天下万川大岳作为囚笼,禁锢天下之诡。这尊想尔化身一经化现,便令群山百川轰动,无数厉诡脱出囚笼。 ‘不良人’消耗了不知多少具生人甲,死伤无数人,终于将这尊想尔化身镇灭。 这尊化身,后来被称作‘宗王’。 万川大岳之宗长,谓之曰‘宗王’。” 季行舟所言,令苏午深深皱紧了眉头,他抬目看向对方,问道:“你先前曾称自身与想尔分庭抗礼,与之数度交手难分胜负。 若你与这所谓‘宗王’交手……” “某与想尔七道化身交手,确是分庭抗礼,互有胜负。”季行舟面不改色地道。 苏午未再就此追问下去,转而道:“如是看来,‘想尔本形’从未在世间出现过,它的本形究竟具备怎样死劫规律,至今无人可知?” “当是如此……”季行舟点了点头,犹豫着道,“也或许‘想尔’本也没有本形,本也没有所谓死劫规律的‘束缚’也说不定……” “没有本形……”苏午喃喃自语。 片刻后,他收敛了心神,向季行舟道:“阁下先留候在此地,待到时机成熟,我自会前来,邀请阁下与我同往唐时。” “这个时机,不知在多久以后?小郎能否明示?”季行舟跟着追问道。 “如今尚且不能确定。” 苏午摇了摇头。 季行舟还欲再向苏午追问几句,苏午的形影却在这空寂大庙中倏忽变淡,一阵火光摇曳而过,那浅淡的形影也彻底消失不见。 …… 闽地三山市。 金池港中停泊的几艘舟船缓缓发动,在阵阵发动机的轰鸣声中,铁船脱离了港口,驶向远海。 西方天穹中的太阳膨胀得铺满了半边天穹。 漫天的金红接连着海平线,将远海映照得波光粼粼。 时有鱼儿跃出海面,海鸥振飞而至,叼起那还未来得及落回海水中的鱼儿,再度振翅飞远。 铁船上的父子二人赤脚站着,儿子拿起挂在脖颈上的望远镜,往远海望去。 那片海鸥飞掠过的海面,而今已经风平浪静。 在这般静谧的海面上,忽有一道模糊的影子飞掠了过去。 那年轻人从望远镜里只捕捉到那影子的只鳞片爪,他心下好奇,跟着转动头颅,挪动镜筒,手指迅速转动镜筒,将望远镜的视距拉大,他顿时看到——一片金红的海平面上,有道人影站在那里。 海平面之下,隐有庞然大物缓缓掀动双翅,它的头颅正托起了那道在汪洋大海间看起来毫不起眼的人影! 年轻人见此情景,顿时心神震动! 他连忙把望远镜递向父亲,口中连连道:“爹,有人,有人站在鲸鱼背上!” “滚! 我看你是脑子坏掉了! 赶紧过来整理渔网!”父亲一巴掌打开了儿子伸过来的手掌,嘴里吊着烟卷,手上动作麻利地整理着渔网。 儿子有些悻悻地收回望远镜,嘴里嘟囔了几句,又架起望远镜往那片有‘骑着鲸鱼的人’的海平面看去—— 此时镜筒之内,又哪里能见到甚么人影? 更不提那庞然巨物一般的鲸鱼了。 ——苏午回身看了眼那艘愈发临近自身的铁船,他心念转动间,脚下海水中浮游的巨鲸被他的心意裹挟着,摆动双翅,缓缓向下沉降,他的身影跟随着巨鲸沉入海中,倏忽间隐遁无踪。 那鲸鱼才回过神来,迎面便撞上了一道庞大的鱼群。 它只是张开口,大多数鱼群便尽数被它吸进了口中。 而苏午的身影此时出现了大海深处,他置身于幽暗的海中,一道因果神符围绕周身滴溜溜转动,映照出他自身的一应因果。 诸多因果深潜入冥冥之中,但亦有几道因果缠绕在他身上,另一端牵引向了深海之底。 他此行前往闽地,找到‘海生’这个尚不知是想尔故意遗留、还是无意间遗留的漏洞,只是目的之一。当下既然到了闽地,自然需要探寻‘真闾山’的所在,将‘后土血脉’彻底收拢回来,封押在自身。 ‘真闾山’便是‘三清之足’,曾与‘后土血脉’沉在闽江之底。 后来苏午设法以后土血脉牵制‘三清之足’,令二者双双陷入沉寂,重新开辟了‘闾山神谱’,令真闾山显于世间。 闾山弟子居于山中,借‘闾山神谱’以修行。 然而苏午这次前来闽地,却未在闽江之中寻索到任何与‘后土血脉闾山神谱’相牵连的因果。 反而在临近闽地的汪洋大海中,找到了那些相牵连的因果。 苏午追踪着那些因果线索,最终走入了深海之地,在这般以肉眼观测已完全看不见从天照射而下的光线、四下里皆是浓稠黑暗,只偶尔有些深海鱼类自带星点光点的地域里,他看到一道紫红裂缝横亘于海底。 那道裂缝之上,还贴着一道紫黑符箓。 看到那紫黑符箓的瞬间,苏午即心生警兆! 那紫黑符纸上的云芨文字,被他的心识分辨出‘三天永镇’的涵义来,他心下警兆陡生之时,那道符咒亦在这有万钧重压的海底猛地燃烧起来——一道身着紫袍、头戴高冠的道人从燃烧的黑火里走出,向着苏午陡然掐动指决! 正文 1273、因果闭环(2/2) “想尔?!” 见到那紫黑符箓的一瞬间,苏午即认出了这从燃烧的紫黑符箓中显出身形的道人身份——竟是留候在这海底裂缝之中的一道想尔化身! 这道想尔化身专在这里等候着他! 伴随着紫袍道人掐动指决,汪洋黑海刹那转作玄黄天地。 紫袍道人头顶苍天,脚扎黄泉,指决之下,三天符箓一道接着一道于头顶浮现,大道凝作符箓随它手指一并,便连坐一道贴满大道符箓的法剑,一剑照着苏午斩了过来! 这一剑,竟有着‘无名之诡’斩断有无的部分气韵! 轰隆! 在此刹那,一道炽白雷霆从天外而来,瞬间将这玄黄天地撕开了一道裂缝,裂缝之中,背阴大帝模糊形影与苏午身形叠合——苏午双足化作龙爪,一爪踩踏在厉诡筑成的恐怖京观之上,一爪抓扯着玄色苍穹,身躯化作披着蟒龙道袍的背阴大帝,又长出两道龙臂,捧起厉诡刑杀法性,这道‘金母心旌’在他爪下亦化作了一柄法剑! 法剑上,亦贴着一道昏黄符箓——黄天法旨! 两道法剑就这样赤条条相格于一处! 轰轰轰轰! 万丈狂澜平地起。 一阵恐怖道韵催逼着海底寂静的水液,向上直冲,直在海平面上掀起了楼宇广厦般的狂澜,卷裹向那一艘艘打渔船! 那些铁舟巨船,在此狂澜之下,亦若微尘蝼蚁一般! 先前那个拿着望远镜到处张望的青年人,此下正和父亲一齐将沉甸甸的渔网拖进船舱,他看着满船乱跳的鱼儿,面上才浮现出一抹喜色,眼角余光便瞥见了自海平线上掀起的巨浪狂澜—— 青年人脸色一时煞白! 四下里,不知多少舟船上的人们看到了那乍起的狂澜,一个个俱是万念俱灰,连逃跑的念头也消失个干净了! 巨浪犹如巨灵神张开的血盆大口,眼看要将这满海舟船吞吃个干净! 轰! 此时,一道白线直穿过了那狂澜巨浪,骤地插进顶上碧空之中! ——那由厉诡刑杀法性化作的霜白法剑,贴着黄天法旨,瞬时升入层云之内,层云之中,滚滚雷声轰动乾坤! “雷公助我!” 咔嚓!咔嚓!咔咔嚓嚓嚓—— 天穹像是一块蓝水晶,在此瞬破碎去。 狂烈灿白的雷霆粉碎天幕,从天而落,在虚空间虬结成一道巨大无朋的龙臂,抓住那骤然掀起的万丈狂澜,猛一摇颤! 滚滚狂澜散作漫漫雨水,倾洒各处! 海面上横生无止息的涟漪! 一条条海鱼被这‘雨水’携裹着,铺散各处。 不少鱼儿争先恐后地落进了年轻人所在的舟船里,倒叫他这艘渔船的吃水线猛地向下沉了几分! 他眼神茫然,看着天顶迅速消散的雷光,一时间不知所措。 不知所措的又何止是他一个? 父亲踉踉跄跄跑到船舱里,朝着船舱里的神像就磕头叩拜了下去,口中念念有词:“妈祖保佑,妈祖保佑……” 海底之下—— ‘背阴大帝’一双龙爪攥住了紫袍道人横斩而来、贴满大道符箓的法剑,龙口之中,雷音震彻:“一应鬼祟,遇吾背阴,有赦不赦,悉皆断头! 给我破! 给我断!” 咔嚓! 被他龙爪攥着的那道法剑,猛地弓起——其上贴附的一道道大道符箓竞相燃烧,在所有大道神符燃烧殆尽之时,法剑真个崩成了两半,在雷光撕扯下,化作劫灰四处飘散! 连那手持法剑的紫袍道人,亦在熊熊雷光中炼作虚无! 紫袍道人最后留影,却是那张模糊不清的面孔上,忽然浮现一抹诡谲笑容——背阴大帝眼见那紫袍道人面上诡谲笑容,心神一时悚然,他瞬间转作苏午人身,眉心浮现故始祭目—— 故始祭目朝那道倏忽间将要完全弥合的裂缝投去目光:裂缝之内,缠绕一道道血红筋脉的一双足掌踩踏着一方岛屿,沉入昏冥冥天地之中! 在那双踩踏着一方岛屿的恐怖足掌之后,又有一道鸟居耸立于湛蓝海平面上。 那方海平面下,无数肿胀人尸堆叠成了又一座惨白而狭长岛屿。 无数道漆黑锁链缠绕在鸟居的四道如血漆刷的朱红立柱之上,在那鸟居之后,无数人尸堆叠铺陈的狭长岛屿中南部,一座顶上雪白的山峦此刻喷薄出滚滚血浆,那血浆牵连缠绕,竟成了一棵几乎遮蔽整座岛屿的巨树! 巨树之上,无数绘马在血火中摇摇晃晃。 “我恨这个世界,烛九阴大御神,请了却我的心愿,毁灭这个世界吧!” 所有绘马上,尽皆滴落鲜血! 血红巨树上飘坠粉红樱花。 落英缤纷里,一道血红绸带从血树上垂下,那血红绸带摇摇晃晃,吊悬着一个穿着浴衣、眼球鼓突、舌头紫红的女子。 …… 海底的裂缝便在苏午来不及阻止的情况之下,瞬息间弥合去。 他神色冷寂,心神间陡然浮现出一个念头:“因果闭环。” ——守在这道海底裂缝前的这道‘想尔化身’,原本亦没有杀死苏午的能力,它留候此间,等待苏午,不是为了与苏午殊死搏斗,令苏午身受重伤,亦绝不是为了在苏午面前送死。 它所求的就是‘因果闭环’! 借助苏午的力量,将真闾山牵连的日月岛、将诡狱、十灭度刀、‘烛九阴大御神’牵扯的东流岛,彻底带入想尔演化的那方昏冥天地中去,叫苏午在无意识间,助想尔完成这一重‘因果闭环’! 就好似有个窃贼刚刚打开一户人家的门,从别人家中偷窃了许多价值不菲的东西,窃贼搬着财物前脚离开,苏午此时赶到,正好帮助苏午关上了窃贼还未来得及关上的门,破坏了窃贼留下的指纹、痕迹等诸多线索! “想尔故意如此…… 它不想对现实干涉太多,引来天机更易。 是以令我这个本是现实中的人,帮了它一把——如今若不出所料,日月岛、东流岛只怕已经消失了……从现实中消失,从人们的认知中消失……”一头巨龟托付着苏午的身形,将他送上了海面。 他低低地叹息了一声。 纵然重来一次,他亦无法阻止想尔的这般筹谋。 ——而事实上,在此以前,他确曾重来了数次,每一次的结果都是一样! 先前想尔化身引来大道加持,欲要杀他是真的,想借他的力量帮助自己完成因果闭环也是真的。 他若不出手,那想尔化身便会在千钧一发之际爆发出所有力量,抓住机会,直接杀死他。 他若出手,便也正好帮助想尔完成这重因果闭环。 事已至此,苏午也无意再去懊丧甚么。 ‘真闾山——日月岛’、‘东流岛’纵然在现实之中消失,亦必然会出现在想尔演化的另一个世界当中。 彼方世界之内,已不止有龙虎山。 诸多名山大岳已然渐渐被拉扯了进去。 苏午拿出一部手机来,在网上搜索了一下,确实未再看到与东流岛、日月岛有关的任何消息,两座偌大岛屿消失得无影无踪,好似本来就未曾存在过。 他驱驾海中生物,在东流岛、日月岛曾经存在的位置巡游过,亦是毫无发现。苏午走下无人的岛礁,他的身形即将从岛礁之上消隐而去。 偏在这时,被他收入衣袋内的手机响了起来。 打开手机,新注册的社交软件上弹出‘陶祖’的通话请求。 苏午接通视频电话,手机屏幕乍然亮起,陶祖、洪仁坤站在屏幕对面,小河姑娘站在二人中间。 他们看到屏幕对面的苏午,顿时高兴起来,连连向苏午招手。 “让我看看,让我看看! 这小玩意还真好玩啊,先前得须有一定修为才能栽种心识,在他人心识之间投影,传音入密,今下只需要这么个小盒子就能完成了!” “啧啧啧……” 苏午看着三人身后的街道景象,确认三人当下应当又跑去龙虎山附近某座城市的小吃街上去了,看小河姑娘的神色,洪仁坤、陶祖两人应当暂时未有惹出甚么麻烦事来。 “你几时过来? 我们在那边烧烤,你快过来一起吃!”洪仁坤向苏午连连招手,出声说道。 “好。我这便过去。”苏午点了点头,目光看向小河,才开口说出一句话,“小河姑娘,还得请你帮我看着他们两个——” “废话真多!” 洪仁坤骂了一句,直接就把电话挂断了。 苏午适才放下手机,忽然间心中隐生触动。 一阵阵青蒙蒙雾气自他身畔涌荡而起,雾气里浮显出了矮壮中年男人的形影——王梦龙从那阵如梦似幻的雾气里走出来,朝苏午招了招手:“你来。” 苏午点头答应一声,跟着王梦龙的身形,走向了鬼梦中。 那道半是坑坑洼洼的黄土路、半是水泥铺陈的道路横陈于他的脚下,恰似现实与梦境的分野一般。 他迈步横穿过那条道路,一根根歪歪扭扭的木杆连着凌乱的电线,潦草地铺散于天空上。 诸多木楼阁、砖石砌造的房屋店铺拥挤在那些电线交错的网格天空之下,各色招牌映入苏午眼帘。 ‘三五家具城’。 ‘东圣大曲酒-明州老字号,百年东圣酒’。 ‘老郎药铺’。 ‘张五修鞋补鞋’。 …… 苏午的目光在属于自己的‘老郎药铺’上稍稍停留了片刻,跟着王梦龙从药铺门前走过去,不经意间瞥见药铺的柜台后坐着个白发黑须的老者,柜台前的躺椅上,还坐着个满头银丝、满面雀斑、揉着膝上黑猫的老妇人。 他觉得那老者与妇人看起来颇面熟,略一回想,眼神就变得惊诧起来,看向了王梦龙。 王梦龙并未回头,像是知悉他当下想法一样,咧着嘴笑道:“认出来了?不错,就是邵道师与麻仙姑——他们与你有交情,与我更有交情。 你打破了轮回,叫他们免于从前劫数。 他们死后,我便收摄了他们的性意,在这鬼梦里悉心教导,他们今时一个是‘老郎药师爷’,一个是‘抓药婆’,帮着你打理店铺,倒也正好。 不过他们当下还不识得你。 你要去和他们打个招呼吗?” 苏午点了点头,却也未有立刻就转回老郎药铺里,而是若有所思着向王梦龙问道:“在鬼梦中寄托性意,养成爷爷辈、太上爷爷辈却是如此简单的事情么?若是如此……” “他们本就有机缘在此,你又不是不知道。”王梦龙摇了摇头,他旋而似是想起了甚么一般,咂了咂嘴,又道,“不过在鬼梦中留下性意,确实并不困难,只是在鬼梦中‘落地生根’了,却有很大可能会遗忘过去的记忆。” “黑傩太上爷便不曾遗忘活着时候的记忆。”苏午如是道。 “他、白驹、大成都留有现实记忆——他们在鬼梦里也是十万里挑一的人物,你容纳他们任一个,便相当于容纳了鬼梦一成乃至一成还多的力量了。” 苏午点了点头,向王梦龙道:“我明白了。 我先去看看两位故人。” “去罢去罢。”王梦龙笑着摆了摆手。 两人在老郎药铺门前的台阶下站定,苏午迈上台阶,走进了光线较为昏暗的药铺内。 药铺中,‘老郎药师爷’正在拨弄着算盘,‘抓药婆’已从摇椅上站起身,转到药铺后头帘子遮盖的那间耳房里,不知忙碌甚么去了。 老郎药师爷看到走入药铺里的苏午,在他眼里,苏午已变作一身黑衫,背着药箱的‘鬼郎中’。 “天爷爷。”白发黑须得老者向苏午躬身行礼,神色毕恭毕敬,“天柱爷指我们在您的药铺里帮忙做些活计,给您打打杂,鄙人名作‘邵守善’,内子在屋里收拾着药材,我这就叫她出来……” 他一边说着话,有些局促地看向布帘子遮挡的耳房,朝里头唤道:“素珏,素珏,快来,天爷爷来了,快来见礼!” “来了!” 清爽干练的妇人声音从耳房中传出。 满头银丝、脸上生有许多蝴蝶斑的老妇人掀开门帘,她端着一簸箕的药材,笑着向苏午蹲身福礼:“素珏见过天爷爷!” 正文 1274、酒窖灵(1/2) 光线昏暗、弥漫着药材香气的铺子里。 苏午低头看着向自己行礼的老妇人,他旋而望向柜台后陪着笑脸的白发黑须长衫老者。 这瞬间,他的心神有些恍惚。 二者即是邵道师、麻仙姑过往性意重塑而成的老郎药师爷、抓药婆了,苏午看着他们的面容,就能想象到现实里邵道师、麻仙姑老去以后会是甚么模样——他对二者有种难以言喻的亲切感。 但二者却并不识得他。 他们是邵守善、素珏,却早已不是从前的邵守善、素珏了。 不过好在他们于这鬼梦中,仍旧能够‘活着’,此于苏午而言,亦总算是一种莫大的慰藉了。 药师爷、抓药婆见苏午久未开口,心下一时都有些忐忑。 这位‘天爷爷’在鬼梦之中较少活动,名声不显,反而是‘天柱爷’在鬼梦之内久负盛名。但是他们这些爷爷奶奶辈儿的鬼梦中人,却俱清楚,今下鬼梦真正的话事人,已非是天柱爷。 掌握鬼梦最大权柄的那位,就是他们眼前的天爷爷! 天爷爷当下是甚么心思,可是不愿他们留在药铺之中做活?邵守善、麻仙姑心念飞转之际,苏午面上终于有了笑意,他搀扶起素珏,看了看她,又拉着她与白发黑须的邵守善说道:“我这间铺子久无人看管,二位能来帮忙打理,我感激不尽。 二位或许并不清楚。 你们在现实中,与我已是至交好友,助我实多。 今下到了鬼梦内,我仍需二位援手,实在是惭愧………你们就安心地打理这间药铺就是,我把这些药方都交托给二位,二位可在鬼梦中传扬医术,教授弟子,福泽鬼梦百姓!” 苏午走入鬼梦中之后,便自然而然变作了‘鬼郎中’的模样。 他取下身后背着的药箱,打开药箱,内里果然出现了一道道留着奇异笔迹与纹络的药方。 药师爷紧张兮兮地看着苏午递过去的药方,他方才还在发愁自己与夫人的去留,如今形势峰回路转,他与夫人反而得到了天爷爷这样大的恩惠,将一身医术尽数传给了他俩—— 借助这些药方,他俩在鬼梦中成为‘太上爷’,也不是甚么难事了! 邵守善被这巨大的惊喜冲击着心神,捧着药箱发愣,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还是素珏反应得快,拉着他就要向苏午跪倒拜谢:“老邵喜爱钻研医术,您将这么多药方交给他,他便相当于继承了您的衣钵,我们给您磕个头,以后您就是我们的师父了——” “不可!” 苏午连忙拦住两人,在二者疑惑不解的目光中,道:“二位过去与我早有渊源,我们素来都是平辈论交——今下若我将这些药方赠予二位,二位便要拜我作师父的话,那这些药方,我可就要收回去了……” “诶! 那就不拜了,不拜了……”一听到苏午要收回药方,邵守善连忙抱紧了药箱,向苏午连连摇头,他这一下反应过激,随后又反应过来,神色顿时尴尬起来,朝苏午干笑了几声。 苏午并不在意。 他与两人又闲聊了一阵。 虽是‘故人’见面,但他们对于前事一无所知,听到苏午提及那些旧事,也是毫无触动。苏午与他们聊了几句,就有些意兴阑珊,便与他们拱手作别,独自走出了药铺,与天柱爷并肩朝前而去。 “得见故人,感觉如何?”天柱爷王梦龙侧身避过一个拉车的车夫,笑着与苏午问道。 苏午回道:“能够活着,总是好事。” 王梦龙闻言,也笑着点了点头。 这时候,苏午心神间微有触动,他转回头去,正见到邵守善、麻仙姑在药铺门前台阶上,向他摆手道别。 而今正是黄昏薄暮之时,远空中的电线纵横交错着,浸润于晕红的晚霞里。 晚霞将天也衬托得更高更远,大地上这些鳞次栉比年代不一的木造楼阁、石砌建筑更显得低矮而密集。 便在这些故旧建筑簇拥下,两个叫苏午似曾相识的老者与他挥手相送。 他也向对方挥了挥手,道一声‘珍重’,转身与王梦龙远走而去。 …… ‘东圣大曲酒’酒坊招牌就在十数步外,苏午转脸看向王梦龙,开口向其问道:“这次王前辈召我过来,是为了甚么事情?” “你跟我来,到了你就知道了。”王梦龙笑着回了苏午一句。 他首先迈入酒坊内,酒坊中的伙计、掌柜纷纷停下手中动作,向他与苏午躬身行礼。 苏午皆一一回应过,跟在王梦龙身后,步入酒坊内。 足以令寻常人醉生梦死的酒香,萦绕在这间堆满了一只只大小不一的酒坛的铺子里。 王梦龙随手摇起一瓢酒,打进一个粗陶海碗里,递给了苏午,笑着道:“你尝尝现在的东圣酒——和以前不一样了。 以前须得拿人魂儿来酿酒,抗御四诡的侵袭。 如今四诡尽有了着落,各得封押,我便也开始令酒厂酿正常的酒浆了,酒香更加厚重但纯净,喷薄且集中,窖香幽雅,没有杂味!” 苏午闻言,接过酒盏,一仰脖喝下了那盏酒。 酒液穿喉而过,柔滑如水。 然而此时却有种热烈喷薄的香气,自喉线逆冲而上,抹过苏午的舌头,滚过他的鼻孔之间,令他满鼻满口间皆是那样厚重的香气,那香气似一处幽深古老的巷道,引人不断去探寻,越探寻,便越着迷。 这般酒浆,确如王梦龙所说,厚重纯净,窖香幽雅! “此酒确是上上之品。”苏午放下酒盏,赞叹了几句,拿起柜台上的纸笔,挥手写下数道药方来,“一盏便叫我顿觉天宽地阔,灵感狂增了……这几张药方,烦请派个伙计,送去老郎药铺。” “是,俺这就去!” 一个伙计接过药方,酒坊掌柜递来一方做工精美的木盒,拿木盒装好药方以后,伙计把药方护在怀里,飞奔出了酒坊。 “这酒几钱一坛?”苏午指了指自己方才尝过的那齐腰高的大酒坛,向王梦龙问道。 王梦龙道:“十副纸扎人一斤。你喝下的酒浆,是这酒坊里最上品的酒液了。” 听得王梦龙所言,苏午一时有些吃惊。 鬼梦中许多寻常人一辈子都积攒不来一副纸扎人,然而仅这酒坊里的一斤酒液,却需要十副纸扎人来换。 可见这酒浆名贵,远非寻常东圣酒可比。 苏午原本还想带几坛酒回去,留着赠送给桃源村那位嗜酒的木匠‘孙吉’也好,用来作勾引陶祖、洪仁坤的‘萝卜’也罢,都是个好去处,但闻听此酒如此名贵,他也绝了向王梦龙索要此酒的想法。 然而他虽未开口要,王梦龙还是令伙计搬来几个三斤的酒坛,打了满满五坛酒,以陶泥封好坛口,随后与苏午说道:“你待会儿走时,带几坛酒回去。” “如此名贵……” “如今鬼梦各处太平,没有了四诡的困扰,我心情放松很多,不用整日疲于奔命,酿酒、纸扎都是我的爱好,今下总算能醉心于自己的爱好里了,为了当下这份闲适,我也得赠你几坛酒啊。 几坛酒而已,也不多甚么,你拿着就行。”王梦龙摆了摆手。 苏午笑道:“那我也就却之不恭了。” 王梦龙随即领着苏午去了酒坊后院。 掀开酒坊铺子后门上遮盖的蓝布帘子,苏午一步迈出后门——鬼梦最外围繁华的街市、店铺都将他抛远了,他越过一道道沟壑关槛,脚掌落地之时,已经走入了一间开凿有巨大窖池的大厂之内。 许多穿着统一制服的工人正围着窖池忙忙碌碌,将酒糟挖出窖池。 ——此下却是东圣酒厂的窖池间了。 苏午跟着王梦龙,走马观花地走过一道道窖池,最终走入最里间、最古老、仍是青砖瓦房、木质大梁叠架的那座窖池间里。 他走进此间,看着砖石地面上开凿出的那口幽深窖池,总算明白了些甚么。苏午转头向王梦龙说道:“这是东圣酒厂最古老的那座基酒窖池…… 四诡当时将这窖池底部撕裂,是用了一块窖石压住了那道裂缝。 莺莺的性意,当时便留在那窖石之中……” “你记性不错。”王梦龙回了苏午一句,朝着窖池边上、一个坐在马扎上发呆的老者招了招手。 “天柱爷!” 那老者应了王梦龙一声,但却没有起身,依旧坐在马扎上,愣愣地看着窖池里清澈见底的一池酒浆。 王梦龙有些无奈地笑笑,抬步朝那老者走去,同时与身旁的苏午说道:“你看看这个老人是谁?” 苏午内心已有猜测。 他临近那个呆愣的老者,便确定了自心里的猜测。 这个老者,正是江莺莺的爷爷! 其死以后,性灵被收摄入鬼梦之内,已经成了鬼梦中的一个居民! “他原本不是酒厂的员工,后来被招进酒厂里来,一直都负责看管这座老窖池。 不久前,他往窖池里跳了一次。 把他捞上来以后,这窖池里的酒浆就生出了些丝变化。 ——你看这些酒液里有甚么?”王梦龙朝身前一窖酒液努了努嘴。 这座窖池里的酒浆,曾因为沾染四诡诡韵,又混合了诸多人的情绪,而成为东圣酒厂最上品的酒液,但此般酒液,饮用太多,终究会对鬼梦本身造成‘伤害’,令鬼梦渐渐苏醒。 曾经王梦龙亦是以此种方式将四诡侵袭的压力分薄到整个鬼梦之上。 如今随着四诡各有着落,各得封押,他显然不需再用这种方式来‘饮鸩止渴’了,便封存了剩余的酒浆,他自己也未想到,这酒浆里,会生出这般奇妙的变化。 “这般变化,是自你再入轮回,身临死劫之时发生的。 我猜测可能是她的情绪、性意又在轮回转动之下,被轮转了出来,通过与之本有因果勾牵的那块窖石,沉浸在了此间的酒浆内。 她的爷爷奋力一跳,终于叫她的这些情绪、念头从无形至有形,从沉睡至苏醒。”王梦龙在旁说着话。 苏午看着身前的窖池。 窖池里,那些寂静不动、清澈见底的酒液里,忽然泛起一丝丝涟漪。 在这层层叠叠的涟漪下,酒液终于变得不再那般澄澈了,一缕缕雪白的人影在酒液当中游曳起舞,在苏午目光注视下,那些人影聚合为一,变作了一身白衣的‘江莺莺’。 看到她的时候,苏午就确信,她就是江莺莺了,不是别的谁,亦不是小河姑娘。 江莺莺的身形随酒液泛起涟漪,轻轻摇曳。 她满头发丝披散,又散化在了清澈的酒液里。 似是注意到了苏午向她投来的目光,她有些害羞地捂住了面孔。 “她的念头、情绪已融合进这一池酒浆之中,这该如何聚拢她的所有念头、情绪,将她带回现实?”苏午向酒液里的江莺莺笑了笑,转而向身旁的王梦龙问道。 这个昔日曾与他共渡难关的女子,对他而言,终究有些特殊。 如若她就此消失不见了,他心里终究遗憾。 如今若能重新聚集起她的念头与情绪,让她在现实里重活,那自然是再好不过。 “莺莺姑娘如今仍是‘醉生梦死’的状态。 念头浸润于酒浆里,散乱无羁,各自为战,无法统合如一。”王梦龙看着酒液里浮游的女子,她的形影时而聚合为一,时而又化散作无数道雪白的影子。 王前辈继续道,“我所能想到的办法,唯有将这满池酒液饮下,在自身仍能保持醉而不昏的状态之下,摒去酒浆中多余的情绪,消化其中掺杂的诡韵,寻索莺莺姑娘的所有念头,将之聚合统一起来。 如此就能使她从醉梦中醒来,跟着你回归现实之内。 我能力不足,无法能在满饮一窖之酒的情况下,醉而不昏,沉而不迷。而且,莺莺姑娘的念头里,毕竟包含着她的许多隐私,我与她非亲非故,一旦要去聚合她的念头,便不可避免地窥见她的某些隐私,我却不好去窥察她的甚么隐私。 但你今时修成元神,而且是这般变化万端的元神,满饮此酒没有问题。” 正文 1275、 弥漫着酒香的大屋当中。 窖池边上,只余苏午一人。 王梦龙说动了江莺莺的爷爷,两者一同出了屋室,在外面等候。 苏午垂目看着窖池中散化作一道道白衣人影的江莺莺,他神色安静,沿着窖池一端的台阶,往满池酒浆中徐徐走去。 一张张苍白面孔铺满他的周身,那些面孔尽皆张开嘴,猛然吞饮起窖池中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1275、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 正文 1276、点拨心识(上)(1/2) “新开了一间铺子?” 王梦龙站在苏午身畔,看着那间木楼阁式的店铺门额上,有几个伙计帮工敲敲打打一阵,将一块牌匾钉上了门额。 环绕繁复诡秘花纹的牌匾上,雕刻着两个朱红的文字:佛龛。 ‘佛龛’二字之下,亦有两个蛇虫般蜿蜒的文字——这两个文字,其实是密藏语里的‘佛龛’涵义。 “你不去看看?”王梦龙侧身看向苏午。 苏午扬了扬眉:“我缘何要去看看?” “反正这会儿退出鬼梦,过不多久,还是得被她们给招回来……何必麻烦多跑一趟,一趟把事情解决不是更好……”王梦龙撇了撇嘴,又去看那座终于挂好招牌的铺子,接着道,“她们两个在鬼梦中转变的速度,却是我平生仅见——也未见她们与莺莺姑娘一般,有甚么奇遇,只是专注于心识修行,而今便要自心识里蕴养出两尊与‘太上爷’一般地位的存在…… 你去看看罢,我就不打搅你了。 待会儿预备走的时候,到酒坊里来取走我送你的酒即可。” 王前辈说完话,撇着嘴背着手走入了酒坊中。 而那间名作‘佛龛’的铺子前,来往游人聚集,对于这间新开的铺子显然也颇好奇。这些‘游人’许多并非鬼梦中人,而是寻常人在做梦之时,偶然间就穿过了寻常梦与鬼梦的交界地,走入了鬼梦的最外围。 鬼梦外围开设的这些铺子,里面的爷爷辈、太上爷爷辈们,做的就是这些外界人的生意。 而鬼梦外围这般繁华的街市,在外界人眼里,也是光怪陆离,各不相同的——至少与苏午眼中所见的景象完全就大相径庭。 “有鬼追着我……我躲进这佛寺里,应该情况会好很多……” “啊——快饿死了,请禅师赠一钵饭吃,应当没甚么问题罢?” 苏午听着围观游人的呓语,临近了木楼阁样式的铺子。 铺子自钉上牌匾以后,就封锁了铺门,暂时未有开启,人们聚集在铺子外,不断敲门,也未能把门敲开。 于是聚集在此地的人们懊恼地嘟囔了一阵,就喃喃自语着各自散开来。 在此时,苏午走近那间铺子,他还未扣响店铺的门扉,这间店铺悄然敞开来,内里的佛像流转着幽幽的光芒,于烛火的映照下,皆抬眼看向了门外的苏午,她们面含笑意,相貌或妩媚或端庄或秀美,倒不似是莲座上的佛陀,更像是漫天旋舞的天女。 苏午迈步走进铺子里。 身后两扇黑漆木门‘吱呀’一声合拢。 店铺内,那些明眸善睐、巧笑倩兮的天女尽皆消失无踪,四下的墙壁上,挂着一幅幅‘唐卡’。 赤目獠牙的护法尊、八臂四首的明王、忿怒狞恶的本尊……映现于一张张唐卡之上,墙壁下的货架上,更摆放着许许多多恐怖狰狞的塑像——它们也是佛像,不过大多皆是佛陀的‘另一面’,亦或是佛陀的‘护法相’。 苏午早见惯了此般佛像。 他身处此间,未有感觉到丝毫不适,反而如鱼得水。 周围那一尊尊面目狞恶的佛像,化作幢幢光影,这摇曳不定、有万般恐怖变化、时而持人手法器、时而啖食人脑的魔王凶神,随着苏午迈步走过它们,它们便也叠合在苏午身后,被苏午的‘定心’固定着,抟转作一道绿日顶轮,周转于苏午脑后。 “本古衮德桑波!” “本古衮德桑波!” “本古衮德桑波!” 那些护法、本尊时而自绿日顶轮周围浮现,它们俱朝着那绿日顶轮顶礼膜拜,口呼对方的尊号,在它们充满恐惧、没有定心的呼喊里,它们的身形就似脂膏般融化去,唯独剩下最初的一缕缕根性,汇入绿日顶轮之内。 这轮绿日,在此时即代表了苏午尚未证就的‘法性’。 他的法性即便还未彻底证就,但已经显发出万劫轮转无可拘束、生死勘磨无可减损的不朽气质来。 小小一间店铺里,四下悬挂的唐卡、架子上摆满的佛像,完全消失无踪。 铺子内部变成昏沉沉一片。 苏午脑后绿日在这沉凝寂静的黑暗里,忽然变作烛火,又忽转作一只飞雀,飞雀扑闪翅膀,栖落在一支梅花上,梅花盛开花蕊,又有虫儿自花蕊里蠕动攀爬而出…… 他的法性又自在无拘地变化起来。 此刻,四下的黑暗是‘定’,他的自心反而成了‘无定心’。 在‘定’与‘无定’、‘空’与‘非空’之间,在这般循环往复的‘辩证’里,‘法性’的痕迹就展露无疑! 苏午脑后绿日破碎,他没有了顶轮,脑后空空如也! 但他此时流露出的‘万劫轮转无可拘束,生死勘磨无可减损’的不朽气质,却越发深刻! 这般深刻的法性气息,映亮了这间店铺! 被照亮的店铺里,不见有甚么唐卡、佛像、烛火、货架,甚至不见了四面的墙壁,只有一道轻纱遮盖在他身前,轻纱之后,两道窈窕身影盘坐在彼处,与他隔着轻纱对坐着。 “尊者……”丹加甜得腻人的声音从轻纱后传了过来,“丹加看到尊者的定心,看到了尊者的法性……” 苏午听到丹加的声音,面上也没有甚么惊诧之色。 他早知道了这间名作‘佛龛’的店铺主人究竟是谁。 ——正是丹加与卓玛尊胜。 二人在鬼梦中的心识层次,已经到了足够于鬼梦最外层开建店铺的地步,这是‘太上爷’层次的鬼梦中人才能拥有的资格。 她们两个还未彻底在鬼梦中炼就‘太上爷’的位分,倒是先获得了这般资格,也无怪乎王梦龙会说她俩是自己生平仅见。 但是,今下丹加的情况不太妙。 苏午皱着眉,随手拂扫去了那道遮盖在自己身前的轻纱,轻纱后那两道窈窕身影,在他眼里变得更加清晰。 丹加未着寸缕,盘腿坐在法床之上。 一头柔顺的长发披散在她的肩膀上,她明艳照人、身形窈窕而无一丝赘肉,浑身流淌着粉红色的光泽。 在她身侧,卓玛尊胜同样如此,她端坐法床,眉心一点朱砂,圣洁凛然,又会叫人陡生出想要揉碎这圣洁的亵渎之念来,此时不知是否因为丹加的影响,苏午看她,亦看到了她肤色微微变化,反映出粉红色的光。 “我在‘无定’之中立住了定心,又在‘定’中照见了法性——方才我还在想,你们能以‘定’与‘无定’困阻住我,此次点化心识,应当无有障碍,而今看来…… 你们本就身处于‘定’与‘不定’的障碍之中。 丹加、卓玛,你们两人的情况危险了。”苏午神色严肃,看着那两道窈窕多姿的身影,眼中却是白茫茫一片空空荡荡,“当下须令五蕴空,而后立住定心,所以能‘无定’,自无定之中,悟出心识,照见‘空性’——” 苏午还在以言语收束着二人的心识,令她们观空五蕴——却在这个时候,丹加倏忽自法床上站起了身,她身若白玉,流转无边祥光,自她走下法床以后,就化作了一位身段婀娜、妩媚多姿的‘天女’来。 这位天女张开双臂,环向苏午的脖颈,她吐气如兰,空空荡荡的四下,忽也浮掠起片片轻纱,轻纱摇曳之间,天女身姿容貌更加勾魂摄魄,她的唇儿犹如烈焰,覆上苏午的脖颈:“乐空双运原本就是密藏无上法门,丹加禁绝他人修这般便宜法门,是为禁绝淫乱、为粉碎僧侣蛊惑凡俗女子的俗心…… 可是尊者修行已成,丹加亦非寻常女子。 我爱尊者,胜过爱我…… 你我之间,修行乐空双运,这乐空双运无上瑜伽大法,便也是正道之中的正道了……” 苏午垂目看着一双玉臂环上自己脖颈,又突生出一双手臂扯开自己衣衫的‘天女丹加’,他的眼耳口鼻之中流淌出滚滚蓝金火焰,面目刹那间化作狰狞猛恶的‘大威德金刚’! 这尊大威德金刚张开血盆大口,发出隆隆雷音:“此法或可以成佛,佛应允了此法诞生于人世之间。 此法之中或有真密藏,但此般密藏,我亦不愿享有! 你欲与我双修此法,不曾毁佛谤法,亦不会亵渎真乘——但你是在轻贱自身,亦侮辱了我! 你此时神志不清,无法自持,我与你修行此法,与密藏域那些淫僧恶佛有何不同?! 丹加,还不醒来?!” 一声棒喝! 苏午怀中化作天女身的丹加刹那回转了心识,她仰脸看着面容肃正的苏午,心中忽生起更炽烈的爱意与崇拜,这般爱意与崇拜又在苏午空茫茫一片的目光之下,被顷刻‘观空’! 丹加于此瞬间,终于调伏五蕴,令五蕴空。 她从苏午怀中起身,轻轻推到法床之上,一道纱幔又遮住了她的身形,令她的身形变得朦朦胧胧。 亦在此时,苏午长身而起,身形骤然化作了一轮光明大日,将卓玛尊胜不着寸缕的身躯包容于其中,这遍照一切的大光明,照彻了卓玛尊胜的每一个念头,但卓玛尊胜的每一个念头,在此时却爆发出更猛烈的欲念,此般熊熊欲念,反而铺满了光明大日! 身段婀娜的天女、曲线玲珑的明妃、五蕴炽烈的空行母、瑜伽母充塞于苏午显化的光明大日之中,她们毫不掩饰自身,通过‘乐空双运’之法,将苏午自身一切修行,移转到她们身上的欲望! 此般欲望,亦是卓玛尊胜当下的欲望! 她的心识在这‘定与无定’的汪洋大海里,如一艘小船般倾翻了,于是心识角落里那些未曾被摒弃干净的邪念、欲望,在此刻都蒸腾而起,更加变得扭曲,反过来盈满了整个汪洋大海! 被那种种欲念所化的佛母明妃攀附的光明大日,刹那间转作苏午的身形,他在此刹摇身一变——陡然间变作一尊缠绕着红绸带的白骨骷髅-尸林怙主! 尸林怙主反过来架起卓玛尊胜的双臂,分开了她的双腿,欲要夺去她一身所有修行! 卓玛尊胜一刹那心神彻寒,在这生死的大恐怖中,从这无边的寒意里,终于挣脱出了欲望的泥潭,猛地回转了神智! 她坐回到纱幔之后,看向纱幔前那道高大身影。 哪里又有甚么尸林怙主的影子? 推荐一本书:天才俱乐部 科幻悬疑,节奏拉满! 从出生开始,林弦每天都会做一个同样的梦,梦里不断重复着同样的一天。 他在梦境里炸大楼、泡妹子、开飞车……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他原本以为,一切都会一直这样下去。 直到这一天,他在梦境里卷入了一场银行抢劫案。 在银行的秘库里,他看到了一个写有自己名字的保险箱…… 老作者人品保证,质量精彩,欢迎尝鲜~ 正文 1277、点拨心识(下)(2/2) 纱幔摇曳,其后两道身影朦朦胧胧。 在苏午的帮助之下,丹加、卓玛尊胜皆被调伏了五蕴,使五蕴空,而后能定住自心,不使自心倾动摇曳。 隔着那道昏黄的纱幔,丹加眼波流转,凝望着纱幔前的那道高大身影,她与她的情绪在此时是完全剥离开来的——但即便如此,她从旁观的角度,亦能感应到自身情绪中包含了多少对纱幔前那道人影的爱慕心。 卓玛尊胜端坐于另一道纱帐后。 她眼观鼻,鼻观心,仍旧是那副圣洁端庄的模样。 苏午先前显化‘尸林怙主相’,以此大恐怖相施降生死大劫于她的心念之中,亦终于摧破了她的扭曲欲念,使她能归正心神,放空五蕴,定住自心。 看着纱帐后那两道朦胧窈窕的女形,苏午眼中空茫茫一片,他开口发声:“使五蕴空,而后能‘定’,以‘定心’去修‘不定念’,在定与不定中,方能自照心识,乃至一蹴而就,于此中照见法性。 你们两个方才遍是在‘不定心’的修持之中昧了本真。 当下我便以自身之‘定心’,去映照你们周身脉点明灯,映照你们各自的‘不定心’,你们守住本真,抓住时机,在此刹来自照心识。” “是,尊者……”丹加轻轻答应。 卓玛尊胜神色温软而驯良,亦跟着点头:“弟子遵命。” 二者话音落地,再抬目去看纱幔前的苏午——纱幔前,哪里又有那道叫她们魂牵梦萦的身影? 彼方只有一尊浑金铸就的佛陀端坐于莲台之上。 那佛陀双手合十,俊俏的面容上遍是慈悲庄严之色,他口诵三字大明咒:“嗡啊吽!” “嗡!啊!吽!” 万劫不坏的法性似天顶皎皎明月,于三字明咒响起的这个瞬间,映照在丹加与卓玛尊胜额前! 她们周身脉轮、各处脉点之上,霎时亮起一盏盏明灯。 那一盏盏灯烛摇曳不定,随时都可能会熄灭,而在此刹,围绕她们性灵不断响起的三字明咒,亦变作了种种不同的真言! 梵唱不休! 丹加周身脉点钟浮现的一盏盏灯火,在声声真言荡涤之下,刹那止住了不断摇颤的趋势,各自落定! 她的定心如灯芯般落在那些行将熄灭的明点之内,令周身各处明点越发燃亮,如被挑拨了灯芯的油灯,火光葳蕤! 自身定心落回自性之中,受自性中的‘不定念’裹挟着,飘飘荡荡、摇摇晃晃——丹加便不断循证自己的种种不定念,终于令自性中的所有不定念皆得调伏,而在这个刹那,她周身那一盏盏明灯里,浮现出一道道或白或青或红或黑的度母之形—— 诸多度母显现的刹那,若有似无的‘法性’气息自丹加自身流淌了出来! 她照见了自性中的‘法性’! 在‘法性’成就之上,她刹那顿悟,瞬间与苏午只有一步之远! 在她周身明点里显相的诸多度母,于此同时汇向她的眉心脉轮之中,着种种不同衣裙、肤色亦是五彩斑斓的度母尽汇在她眉心的一瞬间——她身外陡然撑开一轮生机勃勃的绿日! 绿日中,‘本古衮德桑波’——普贤王如来时隐时现! 绿日之下,肤色雪白若羊脂白玉,头戴花冠,颈间悬挂五彩璎珞,着绿色衣裙,一双玉足点在摇曳绿色莲花之上的‘白玉绿度母菩萨’显现! ‘绿度母’,诸度母之主尊,总摄二十余尊度母化身,能救八种苦难,称‘救八难度母’。 此度母乃‘观世音菩萨’之化身。 ‘白玉绿度母菩萨’,返照普贤王如来法性,映照观音菩萨佛性,总摄诸度母化身,乃是丹加的法性成就之相! 她一旦证悟空性,即成‘白玉绿度母菩萨’! 这尊法性成就相垂目看向纱帐后的高大身影,绣口微开,悦耳声音如潺潺流水萦绕此间:“世尊成佛,我亦成佛,我在世尊后。” 一言落地,法性成就相顷刻消散。 纱帐后的丹加倏忽变作头戴花冠,颈悬五彩璎珞,着嫩绿衣裙的美丽女子——她纵还未彻底成就法性,但她依旧点化了自我的心识,在这鬼梦之中,她已是‘白玉绿度母菩萨’,位格远超诸太上爷,仅在‘天爷爷’、‘天柱爷’之下! 另一边,卓玛亦稳固住了周身明点。 但在她周身燃亮的那一盏盏赫赫明灯中,却未有任何化相留存。 她保持着周身明灯熊熊燃烧着,在循证良久,仍旧不能勘破自我的根性之后,卓玛尊胜轻轻叹息了一声—— 周身明点倏忽化作一道道漆黑影子,尽皆汇向她眉心脉轮之内! 墨色大火顺着她的头顶奔腾而出,令她长出满头漆黑的长发来,那些瀑布般的发丝覆盖住了她雪白的身躯,在她身后,一个黑袍人以半边厚重的袍子遮盖住她的肩膀。 她的身周,一道道人影变作黑羊,匍匐于黑色的大地之上! 群羊簇拥于那道黑袍人的身影,有风倏忽经过,吹开了那件黑袍子,显出袍服下一身雪白的卓玛尊胜。 她满头发丝牵连着一头头黑羊! 卓玛尊胜未能照见法性,但亦终于还是点化出了心识,在鬼梦之中成就了‘放魂母’的位分,与‘酒神女’层次相等! 放魂母、白玉绿度母菩萨的化相倏忽消隐,依旧便会不着寸缕的卓玛尊胜与丹加的模样。 但丹加此时好似浑然未有意识到自身未着寸缕,她轻轻推开那层纱帐,便见到尊者背向她站着,声音低沉地同她说道:“穿好衣裳!” “呀!” 丹加似在此时才注意到自身未着寸缕。 一道绿莲花在她脚下摇曳着,花瓣飘飞而出,她便穿上了一身大红的衣裙,她眼神澄澈、笑容纯净,完全未因自己方才赤着身子而羞赧甚么,她脚下步步生莲,几步便走到了苏午的身旁,与苏午肩并着肩。 “丹加快要成就法性啦!” 她声音轻快地与苏午说着,眼里的情意犹如蜜浆,根本就化不开。 苏午侧目看她,愣了愣神以后,他才说道:“佛门顿悟修行,虽然过程凶险,充满陷阱,但一旦成就,也果然无比殊胜。” 这番话便是默认了丹加方才所言。 丹加确实快要成就法性了。 她会在苏午之后证就法性——而苏午今时距离证就法性,已经为时不远,方才为两女点拨心识,亦令苏午有所受益。 丹加笑容更加明艳,她转头看向一身漆黑袍子,长长的发丝从帽子里垂下来的‘放魂母’-卓玛尊胜,那般明艳的笑意,也不吝给予自己的情敌:“你这次没有争过我,以后便不许再与我争了。” 卓玛尊胜低下头去,双手合十:“弟子遵命。” “那我就不生你的气了。”丹加牵起了卓玛袍袖下有些冰凉地手掌,卓玛愣了愣神,她仰脸看向丹加,帽子遮盖下的那张圣洁面孔上,也有了些丝笑意。 当下这方漆黑的铺子,亦于此时亮起光芒。 一幅幅唐卡挂在墙壁上,四下的货架上堆满了佛像。 苏午扫了一眼那些唐卡、佛像,转而丹加、卓玛尊胜说道:“你们今时已经点化出了心识,是预备继续留在鬼梦当中,巩固修行,还是回到现实里去?” 丹加看了看身后的卓玛尊胜,拉着她的手,与苏午说道:“我们与尊者同回现实去。” “好。 我先去与王前辈道个别。”苏午点了点头,推开店铺的门,门外又聚集来了许多游人,他们正围着这间铺子小声地议论着,陡见铺子开了门,便一窝蜂地涌了进去。 “最近常做噩梦,能不能从你们这请个佛像回去啊,老板?” “我也想请一尊佛像回去……” 不大的店铺内,人群吵吵嚷嚷。 丹加置身于这众多游人的包围里,也未有丝毫慌乱,她翘起朱唇,比那些佛像面孔上的笑容都更纯净安宁,可惜这些游人却请不动她,不可能把她带到他们各自的梦里。 “佛龛之内一应佛像、唐卡,你们尽可以挑选顺眼的请回去。 带走佛像的时候,记得也要留下一份‘香火钱’,否则请回去的佛像也不会灵验的哦……” 众人痴痴地注视着那明艳若佛菩萨的女子,沉浸她的笑容里,即使她已经走出了这间铺子,众人仍不能自拔。 丹加裙摆摇曳,似乎带着轻风。 她和卓玛尊胜先后临近了苏午,苏午看着那间才‘开业’就挤满了人,却又无人看顾的佛像铺子,向丹加问道:“这些现实人梦游至此,请一尊佛像回去,能得多久心安?” “也看他们各自的缘法。 这些人多是受诡韵缠身而不自知,在梦中游到了‘佛龛’里来,要是他们有缘法,就能安住自心,远离鬼祟。 若没有缘法,也能得数日安定。 而且,请回去的佛像也各有不同,万一有缘法请了大佛回去,或许能直接驱散诡韵。”丹加笑吟吟地向苏午回答着,她眉眼间都跃动着欢喜的情绪,让人看见她,也不觉间跟着心情明媚起来。 而她之所以会这般欢喜,自然是因为自身距离自心里的‘佛’更近了一步。 不只是贴近了眼下的距离,更因为拉近了二者修行间的距离。那种感觉自身被抛远的恐惧感,暂时于丹加心头消减了。 “倒是一件好事。” 苏午点了点头。 前头酒坊的台阶下,王梦龙背着手站着,身后跟着一个酒坊伙计,两手提着几坛用草绳捆扎好的酒。 王梦龙看着苏午带着丹加、卓玛尊胜朝自己走过来,他神色有些复杂,但也终究未有多说什么,只是拍了拍苏午的肩膀,道:“莺莺姑娘先前因我之疏漏,蹉跎良久才得复苏自性,我总觉得亏欠了她,一直将她当作自己的后辈来看,与她的爷爷也接触颇多…… 她若是同我问起你在这里的情况,我大抵是不会替你隐瞒甚么的。 你多保重……” 苏午未有言语,从王梦龙身后伙计手中接过了那几坛酒,道了声谢。 “前辈,我们便先回现实里去了。”苏午随后向王梦龙道别。 王梦龙颔首道:“保重罢! 想必过不了多久,莺莺姑娘应该也会回现实去,你到时候自己注意分辨,别把她当作是小河姑娘了。” “……好。” 苏午点头答应过,提着几坛酒,带着丹加与卓玛尊胜朝那条一半黄泥铺就、一半水泥铺装的长路走去。 那条长路上不见一个人影。 他们横穿过这条长路,一阵青蒙蒙雾气在现实的无人岛礁上飘散开,三人身影从中走了出来。 “好漂亮的海!” 丹加眯着眼睛,满头长发在海风中飘曳。 在她身后,脑袋上原本只有薄薄一层寸发的卓玛尊胜,如今也长出了满头长发。 两道美丽身影立在这无人的岛礁上,若有过路渔船看到,怕也会当她们是海中的女神。 正文 1278、一性双魂(1/2) 曾经坐落于龙虎山西侧的广信市,如今亦并未因为龙虎山的消失而出现甚么太大的变化——那些变化全然在不为人知的情况下进行着,城市里的人们未有受到任何惊扰。 城市中,华灯初上。 闹市区的十字路口处,支起了一张烧烤摊。 昏黄的灯光映照出随处漫卷的光尘,以及烧烤炉中往上翻腾起的油脂烟气。 不远处的一张桌子边,陶祖、洪仁坤、小河姑娘便坐在桌子旁,桌子上已经是杯盘狼藉,大多数烧烤、食物已被消灭,仅有小河姑娘跟前的铁盘里,还有一把冒着油脂的肉串,未被她动过。 陶祖与洪仁坤大快朵颐过后,尤未觉得满足。 二人见先前还与他们有说有笑、品尝种种美食的小河,当下忽然变得精神沉郁起来,他们互相给对方递了一个眼神,陶祖试探性地把手伸到铁盘边,同时看向小河,眼神关切地道:“小河,你怎么不吃了? 可是这些新烤出来的肉串不合你的胃口?老夫替你尝尝……” 他说着话,便自然而然地拿起一只肉串来,把其上的肉块一下全撸到了嘴里,大口咀嚼着,油脂的香气便在嘴里爆发开来——陶祖一时眉开眼笑,跟着又拿起了一根肉串。 旁边的洪仁坤见状,咂了咂嘴,也顺手从小河身前的餐盘里抄起一把手串:“咸淡怎么样?我也尝尝看……” 看着二人你抢我夺,吃得不易乐互,小河姑娘叹了口气,她看向二人,撇了撇嘴道:“两位前辈都到了这种层次,哪里还会执著于甚么口腹之欲呢? 当下无非是寻小河开心罢了…… 可是我现在却开心不起来……” 她环视周遭。 当下的街区正是热闹的时候,老太太、老爷爷聚集在不远处的广场上,随着颇有节奏感的音乐声活动着身体; 青年人三五成群,流连于一个个小食摊间。 不远处的服装店门前音响里,传出悠扬的乐声。 当下的烧烤摊子上,人们大声说笑、吵闹,那些吵闹声、说笑声都让小河姑娘的言语声变得不那么真切起来:“真好啊……也不知道我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再看看这人间……” 与她坐在同一张桌子边的陶祖、洪仁坤显然听清楚了她的话。 陶祖狐疑地看着小河姑娘,手指飞快掐算了一阵,出声道:“你的寿数还长着呢,以后每日睁眼闭眼都是当下的世间,哪里会没有机会?发生了甚么事情,叫你突然变得如此多愁善感?” “多愁善感也好。 她多愁善感了,便没空管咱俩了,对咱俩是好事儿……”洪仁坤抓着肉串吃得不亦乐乎,他听到陶祖的话,自然而然地就出声接话,话说了一半,撞见陶祖瞪他的眼神,便撇了撇嘴,终于未再继续多说。 “我只是在此身原本主人睡着的时候,偷偷跑到人间来透透气的另一人而已。 如今原主人终于要醒过来了,我大抵也得回到原来的地方去了。”小河姑娘小声地说着。 洪仁坤听到她的话皱起了眉头,放下肉串,擦了擦满嘴的油脂,道:“甚么原主人新主人的?你分明就是这具躯壳的主人,都没有离开过,哪里还需要‘再回来’?” “是一性双魂的缘故吧。 同一道真性里滋养出了两个不同性格的人儿来。”陶祖在这时忽然开口,看破了小河姑娘的端倪,他摆了摆手,“这也是不好评断的事情,你是此身的主人,那个我们未见过的,也是此身的主人。 你们两个轮流回来不就好了? 凡事商量着来即可,也没甚么大不了的。” 小河姑娘听到陶祖的话,却垂下眼帘,眼睫毛上沾上了些微泪珠儿:“在从前世界,我尚且有来处,但在今下世界,我却没有来处。 到时候她若不愿意回去,有的是人愿意给她帮手,不让她回去。 可我若是想再回现实之中,却不会有人给我帮手,让我能够回来现实里,到处看看了……” 陶祖听着小河姑娘里那般真切的孤独无依之情绪,他看着睫毛上挂满泪珠的女子,已知对方究竟在害怕甚么。 他咧嘴一笑,一拍大腿:“那你当下拜师不就好了? 你拜我作师父,称他作‘师叔’。 师父和师叔自然会为你撑腰的,倒是我就让你和她轮流回来,谁也不能挤占谁的时间!” 洪仁坤放下手里的鸡翅膀,皱眉看着陶祖:“我缘何要做师叔?做师叔岂不就成了你的师弟?不行,我须做师伯——” “就显得你能了!”陶祖瞪了洪仁坤一眼,“她认你做了师叔,以后还不在各处维护你,帮你说话? 一个称呼而已,计较那么多作甚么?!” 洪仁坤被陶祖三言两语说动,点了点头:“那师叔便师叔罢!” “好!” 陶祖一点头,目光殷殷地看着小河姑娘:“小河,你可愿拜在我茅山巫门下,入我门墙?” 早先陶祖称要为小河传法之时,小河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她当下也未犹豫,就向陶祖点了点头:“愿意!” “那我便代门下弟子‘陶某’收你作徒弟,你以后称我作师祖即可。”陶祖一捋胡须,指了指旁边的洪仁坤,“洪仁坤是陶某的师弟,你以后便称他作师叔即可。” “师祖!” 小河向陶祖稽首行礼,脆声呼唤。 她转而看向洪仁坤,甜笑着唤道:“师叔!” 啪嗒! 洪仁坤嘴里的半根鸡翅掉到了餐盘里,他眼神震惊地看了看陶祖,又看了看小河,良久之后嘴里才冲着陶祖爆出一句粗口:“我丢雷楼谋哇!” …… 苏午来到烧烤摊的时候,洪仁坤与陶祖之间的争斗已经结束。 陶祖头顶发髻被扯散了,一个眼圈乌青,洪仁坤直接被剃成了光头,两个眼圈都是乌青的。 陶祖将满头乱发拢到脑后,对自身形象浑不在意,一副洒脱不羁的样子,他指了指旁边安安静静地小河姑娘,向苏午说道:“苏午啊,小河以后便是我的徒孙了。 我代门下弟子‘陶某’收她作徒弟了。 按着茅山巫的辈分,你该称她作祖师——茅山巫掌教大印也在你那里罢?也一并交给她,以后就由她振兴上清法脉,重建三茅山门!” 苏午看了看小河姑娘,在她目光朝自己与身后二女看来之际,向她颔首致意,随后皱着眉与陶祖说道:“上清法脉传承有序,不过祖师要收弟子,也委实不是甚么大事情,掌教金印我亦可交还小河姑娘。 只是,我须知道这‘陶某’是谁? 如此才好在宗师殿中为其点燃金灯,供奉香火。” “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弟子而已,金灯就不必供奉了。”陶祖如是道。 “甚么狗屁陶某,就是他‘陶调元’自己!”洪仁坤愤愤不平地揭破了陶祖的心思,“就特么为了比老子高一辈,就整出这么些花活来! 干! 你们上清法脉不是传承有序吗?呵呵——从现在开始,传承乱套了!陶祖自己生了自己,又做儿子又当爹……” “……” 洪仁坤言语过于粗鄙,一下子引来了周围不少人的围观目光。 他们本就被这老中青三代人围坐一桌吃烧烤,又打打闹的架势吸引来了目光,此时听到那‘又当儿子又当爹’的话,众人看向苏午这边餐桌的目光一下子变得复杂了起来。 苏午深吸了一口气。 悠长的呼吸声在陶祖、洪仁坤耳畔同时响起。 二者正扭打作一团的身影同时消失无踪,围观的人群里传出一阵惊呼之声,他们还未搞清楚是甚么情况,苏午已经带着小河、丹加、卓玛尊胜快速从此间走开来。 一袭黑色衣裙的卓玛尊胜走在最后面。 她转头扫过烧烤摊上的众人。 目视着陶祖、洪仁坤消失的所有人,尽皆剥脱去了关于方才那一幕的念头,他们的念头化作一头头黑羊,从各自脚下蠕动而出,汇聚到了卓玛尊胜身周,跟着卓玛尊胜一同消失在此间。 苏午领着三人行至僻静无人处。 他未有将陶祖、洪仁坤从冥冥沟壑之中释放出来,而是转身看向了身后安安静静的小河姑娘。 此女是自江莺莺性灵之上长出的又一个意识。 她天生慧心通明,是以能被陶祖看中,收作亲传弟子。 相比于心性单纯的江莺莺,小河姑娘颇有些大智若愚的意思。今下她应当已经感应到了江莺莺的苏醒,并为自身做了些许准备。 “小河姑娘,莺莺是此身的主人,你亦是此身的主人。 你们各自地位并没有高下之分别,只是各自心识强弱有区分,你应当也感觉出来了,莺莺的心识比你今时要强出许多。”苏午斟酌着言语,向小河姑娘说道,江莺莺已成‘酒神女’,其如今心识究竟有多强,由此可见一斑,“不过莺莺并非蛮不讲理,刻薄冷漠之人。 她不会夺去你本该在此身占据的位置……” “道兄莫非觉得,我是那刻薄狠辣之人,会夺去莺莺姑娘在此身占据的位置吗?”小河忽然向苏午轻声发问。 苏午一时语塞,愣了愣才摇头道:“我并无此意。” 一身红裙的丹加正在观察着头顶梧桐树从庭院院墙里伸展出来的阔大叶片,她听到苏午与小河姑娘的对话,便转过头来。 街灯洒下一地昏黄。 那昏黄光芒,将她映照得如同佛龛里宁静美丽的度母相。 她抿嘴微笑,眼中波光流转。 丹加不曾说话,小河却分明感应到了某种摄人的气息从其身上迸发出来,让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我知道兄心意,是想安抚我,叫我放心,不会令我就此自人间消失,再没有抛头露面的机会。”小河声音放低了些许,向苏午说道。 苏午看了丹加一眼。 丹加美丽面孔上的笑容更加温柔甜美,她又转回头去,拉着卓玛尊胜的手,百无聊赖地观察起那盏路灯来,那盏路灯在她美目注视之下,便开始忽闪忽闪起来。 “你可以与莺莺姑娘先在鬼梦之中协商一番。”苏午向小河姑娘说道,“她也不是甚么洪水猛兽,不必顾虑过甚。 你俩应当能协商出一个各自满意的结果的。” 听到苏午的诚恳建议,小河犹豫着,还是点了点头。 这个时候,苏午亦将陶祖从冥冥沟壑中放了出来,他将小河带到陶祖身边,又道:“假若你不放心,便令祖师与你同去。 他是你的……师祖,你亦信重他,有他陪同,你应当也会更少些惧怕了。” 小河见苏午准备得如此周全,内心最后一缕疑虑也消去了,她向苏午深深稽首行礼:“多谢道兄。” “客气甚么? 本来就是我带你来到了现实之中,你在此间没有依靠,我本也该为你考虑周全才是。”苏午笑着道。 正文 1279、肠庙(2/2) 客房里的灯盏已经熄灭。 窗帘遮挡住了窗外的霓虹夜景。 在那依稀有亮光渗进来的窗帘之前,苏午靠坐在一张椅子上,他的身形在黑暗里沉寂着,犹如一尊完美的雕塑,悠长的呼吸声从他鼻翼间徐徐传出。 “尊者……” 一朵朵绿莲花在寂暗的房间里摇曳着,莲花上一身红衣的丹加将头发披散在脑后,临近了苏午的身畔。 苏午张开眼睛,对于丹加的突然到来也没有甚么惊讶。 他侧过头去,看着身影朦胧的丹加,神色平静:“你不在房中好好休息,跑到我的房间里做甚么?” “在无想尊能寺的时候,丹加便是尊者的侍僧了。 如今自然应该陪侍在尊者左右,为尊者护法。”丹加笑吟吟地看着苏午,在他旁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她一双白玉般的赤足在毛毯上微微摇晃,每一根脚趾都粉嘟嘟的,与地毯的绒毛纠缠不休。 丹加丝毫不畏惧苏午此下一副没有表情的模样,明媚的眼眸里载满了光彩:“尊者当下气息剧烈变化,应当正在修行甚么法门,难道真不需要丹加护法吗?” 迎着她的目光,苏午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 当下陶祖与小河姑娘同去鬼梦当中,与江莺莺协商事情去了,他身边只有丹加与卓玛尊胜陪伴,此下若请出阿姐,固然能压住丹加,但丹加与阿姐相互争执,也并非他的本愿。 他摇了摇头,只得道:“你想留在这里为我护法,那便留在这里罢? 不要令卓玛一人去闲逛——当下临近龙虎山,说不得会发生甚么诡秘情况,我们几人不要轻易分开。” “丹加自不会与尊者分开……”丹加甜笑着,看向客房的玄关处。 黑发黑衣的卓玛尊胜站在彼处,朝丹加、苏午双手合十:“弟子早已守候在这里,为尊者护法。” 这下子苏午彻底无话可说。 他拿出自己的手机,递给了丹加:“我确实正在修行一部法门,不需消耗多久时间,便能将此法修成。 你若无事,便摆弄摆弄手机。 待明日你们各自去挑选一部手机,也方便与当下人接触。” “与他们接触作甚么?”丹加摇了摇头,甚至推开了苏午递过来的手机,她先前在密藏域时,以心意拟化‘旦嘉’,来为苏午作提示指引时,早就学会了怎么运用这个玩意,但今下她对此物却没甚么兴趣。 丹加手托香腮,注视着苏午,唇角满是笑意:“我就看着尊者就好。” “……” 苏午未再言语。 他闭上双眼,心神霎那间归于寂定。 于此般寂定之中,那道被他从元皇庙中带出来的‘元皇肠符’便自他心识之间发现,而后围绕他周身滴溜溜转动开来。 如今他已身负‘元皇之肠’,再修行这道元皇肠符,便是手拿把掐,轻而易举了。 他只需将此符的纹络完整覆盖于自身元皇之肠上。 即能修成这道‘元皇肠符’。 元皇肠符与元皇之肠咒印双重叠加,便又能为苏午带来一种别样能力,譬如元皇皮与元皇皮符相叠加,令苏午长出了‘元皇脸’一般,在元皇皮咒印由残缺甲级变得完整之后,他的‘元皇脸’更成为一道大杀器。 此时,那围绕苏午周身转动的元皇肠符一刹那化散开,变作一道纹络复杂的蟒蛇,而与此同时,自苏午下腹部,有一圈圈血红螺纹乍然浮现,进而朝着他周身扩张开来,铺满了他的周身。 一圈圈血红螺纹中,飘散出些丝轮回的诡韵。 那围绕苏午游曳、纹络复杂的蟒蛇,自苏午头顶天灵之上覆盖的重重螺纹游曳而入,继而朝着他全身铺陈,与他全身浮现的血红螺纹相互覆盖,他周身铺散的螺纹跟着就往丹田之内收束而去。 元皇肠符与元皇之肠瞬时间相互覆盖,完成叠加—— 这个瞬间,他心生某种触动! 在‘三清之肠’一重重寂静漆黑、不曾转动的轮回角落里,皆有一座座不起眼的小庙倏忽显现,屹立在角落之内! 诸多遗留于三清之肠中的未知存在的残肢、残缺的元神,与那一座座‘肠庙’产生了勾牵。 苏午因而有感:“自己可以通过这些‘肠庙’,搬运三清之肠中的那些遗留物,使那些遗留物、未被消化去的厉诡能为自身所用!” 这样的手段,却比利用卖货郎来从三清之肠中窃取‘货物’要便利多了! ‘肠庙’——即是元皇之肠与元皇肠符相叠加之后,产生的一种新能力! 他借助‘肠庙’观察着三清之肠中那些无法被消化的厉诡、那些未被消化去的遗留物……在一桩桩遗留物、一个个沉寂的厉诡当中,他看到了曾经的‘天启四骑士’。 它们散落在三清之肠的诸重轮回之中,各自陷入沉寂。 然而它们饶是陷入沉寂,却仍有种未明的力量推动着四骑士,令它们逐渐接近向‘十字劫’沉寂的‘最终轮回’! ——最终轮回里,不仅有沉寂的十字劫。 还有个‘活着的父亲’。 天启四骑士若汇集到最终轮回里,说不定又会在那个有神智的厉诡-活着的父亲操纵之下,引发出更大的动乱与灾难。 “首养皮胄,而后接骨。 骨相完整,腹中生肠。 肠,五谷轮回之所。 轮转‘五韵’,造化‘脏腑’。 脏腑归正,血肉自生……” 此时此刻,那曾经一遍遍在苏午走入天人交感之境时,在他心识间响起的呓语声,亦在他关注着天启四劫、活着的父亲时,于他心念里油然响起。 他内心里亦有了对天启四劫、活着的父亲最好的安排。 ‘天之五韵’从何处寻?苏午在镇灭那道‘想尔化身’之后,已经有了些微线索,而当下的天启死劫、活着的父亲,则正适合用来造化他的‘脏腑’。 如今他的肉壳封押了三清之肠,再容纳‘活着的父亲’,便很是捉襟见肘。 然而当下首先容纳天启四劫中的任一个,对他而言,虽仍有些困难,却也不再是无法做到的事情。 他一念至此,那一座座悄然立于诸重轮回肠道里的小庙便陡地震动开来,伴随着一座座小庙的震动,小庙正对门那面原本空白的墙壁之上,悄然挂上了一副神画。 神画上,并未勾画出甚么威武的神灵来——一副血淋淋的肺脏刹那显现于神画之上! 那副显现于神画上的肺脏,尤在不停地收放着,像是有人仍在利用它呼吸着空气一般。 ‘肺脏神灵’既已显现在肠庙之中。 为身躯五脏提供必须营养的肠道,便必须有所行动。 于是,在所有肠庙神画下的供桌上,原本空空如也的盘子内,都出现了一个稻草人——那稻草人头顶正插着一道苍白的倒垂十字架——‘肺脏神灵’择定了肠道中的‘白骑士’作为供品! 肠道缓缓蠕动开来,裹挟着白骑士,将它送往就近的肠庙…… 今时‘三清之肠’陷入到沉寂之中,它能够蠕动,全凭其中每一座肠庙的齐齐震动——纵然如此,这般‘蠕动’的效率亦颇低下,苏午预测,‘白骑士’被运往就近的肠庙,亦需要一二个月的时间。 好在他当下也并不着急甚么。 他观察了一阵被裹挟着的‘白骑士’,心神忽有触动,刹那结束了当下的修行。 苏午张开眼目。 漆黑的房室里,丹加一眨不眨地托腮看着他,眼中熠熠生辉。 咔哒,咔哒…… 苏午心念转动之间,客厅里的灯盏一盏接一盏地亮了起来,在这些骤然变得炫目的光芒下,青蒙蒙雾气便自苏午身外飘散。 雾气里,身形高大健壮的白发老者,与一个抱着公鸡的白衣女孩,一前一后地走出了雾气。 在他俩身后,王梦龙头上发髻散乱。 其扶正了头上的木簪,小心翼翼地指了指陶祖的背影,冲苏午作着口型:“以后莫让他再过来了!” “嗯?” 即便王梦龙只是手上稍有动作,且鬼梦还会模糊他人的感知,但陶祖还是感应到了王梦龙的小动作,他皱着眉转头去看雾气里的王梦龙。 呼! 青蒙蒙雾气裹挟着王梦龙,顷刻间消散在了原地。 “已经谈妥当了?”苏午目光越过陶祖,看向那怀抱大公鸡的白衣少女,他的眼神在白衣少女身上停留片刻,就落在了她怀中那只大公鸡上,‘应急罐头’在鬼梦中沉睡良久,体型反而缩小了许多,但它的尾羽愈来愈长,双翅更加匀称,变得强而有力,或许已能振翅而飞! 白衣少女点了点头,她注视着苏午,眼睛里便没了旁人:“我和小河已经说好啦——我们本来就是同一真性上生出的两个心识,天下间再没有比我们更亲近的关系。 以后我俩的心识皆会留驻在这副躯壳上。 我发呆的时候,累了的时候,她便会出现,同样她累了的时候,发呆的时候,我也会出现。” “那如何分辨你与小河姑娘?”苏午问道。 他话音落地,白衣少女怀中的大公鸡忽然振翅飞起,落在了角落里衣帽架的顶端。 少女面上的笑意似无变化,她的目光从苏午身上移转开来,轻声道:“只看这只公鸡的反应,便知谁是江莺莺,谁是小河了。” 当下出来的便是小河。 “莺莺而今也被我收作弟子了! 收一个也是收,收两个也是收,我干脆把她俩全收了,反正她俩修行的也是同一副躯壳!”陶祖背着手,得意地看着苏午,“你若有心,以后便称她俩作江祖师、小河祖师即可!” “不行!”白衣少女摸了摸脸,有些害羞地说,“把我叫老了……” 苏午看着忽然有些羞赧地白衣少女,也不必依靠应急罐头,他就能判断出此下是江莺莺又回转了心识,他转眼看向陶祖,淡淡道:“你随意收个弟子,便要叫他做我的祖师。 若你明日收一条狗回来,我也要称一条狗作‘祖师’吗?” “这个方法好!”陶祖眼睛大亮,对苏午的提议感到十分惊喜。 苏午眉毛微微抽动,语气幽幽地道:“我身负黄天法旨,谁来称我作祖师?” “……”陶祖打了个哈哈,一下子安静了下去。 (本章完) 正文 1280、走入‘消失的世界’(1/2) 黑夜。 无人的道路延伸进被黑暗笼罩的隧道内,满地落叶的道路上,几个人影停在此间。 苏午目视向那看不到一丝光亮的隧道。 穿越这条隧道,便能看到‘安仁市’的界石。 然而,曾经穿过这条隧道之后,便是一段连续往龙虎山风景区蜿蜒而去的盘山公路,这条道路曾经并不能直通向安仁。 如今随着‘龙虎山’的消失,广信、安仁两座城市便连接得更加紧密了。 隧道里传来幽深的气息,好似龙虎山就隐在隧道的某个黑暗角落里,静静地等待着人们将它发现。 一缕缕渺渺之发从苏午而后垂落,在他肩膀上披散开来。 他转而看向丹加、卓玛尊胜、江莺莺(小河)、陶祖、洪仁坤众人,苏午的目光落在怀抱大公鸡的江莺莺面孔上,他看着那张姣好而精致的脸孔,出声说道:“莺莺,你此下不妨先回到鬼梦中去。 待到我们走入‘消失的三月’、‘消失的龙虎山’中以后,再把你从鬼梦当中唤出来,如此可以确保万无一失。” 江莺莺抱紧了怀里色彩绚丽如锦鸡的‘应急罐头’,小脸上满是紧张。她仰头注目向苏午,高马尾轻轻颤动:“我可以的! 我已经是‘酒神女’了!” 她这样说话,不仅是在与苏午作保证,更是在给自己加油打气。 旁边的陶祖看了看她,咧嘴笑着,亦向苏午开声道:“就让你江祖师跟着罢,不碍事的,老夫会多照看她。” 江莺莺闻声向陶祖投去感激的目光:“谢谢陶师祖!” “小丫头跟师祖客气甚么?” 陶祖捋须而笑,老怀大慰。 忽略去他一身腱子肉的话,他当下倒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样子。把小河收在门下,陶祖也没甚么成就感,只有江莺莺也拜在门下之后,他重新才感受到了这种受弟子敬重的成就感。 苏午忽略去了陶祖对江莺莺的称谓,点了点头,向江莺莺道:“好,你多加小心。” “嗯嗯嗯!”江莺莺用力点头。 身着一身艳丽衣裙,却并不因这衣裙艳红的色彩有显得有分毫艳俗,反而越发明艳大方、端庄清丽的丹加,垂目瞥了江莺莺一眼,她抿着朱唇,跟着莞尔一笑。 江莺莺感受到丹加的目光,却更加紧张,不敢抬起头。 就像被天上飞过的凤鸟,随意瞥过的目光吓得不敢动弹的小麻雀一样。 陶祖在旁看到这一幕,眼神不禁有些担忧,暗暗向江莺莺栽种心识:“这个女子非常不一般! 你千万莫要得罪她……” 莺莺听到师祖这般丧气的嘱托,顿时有些气闷。 但她面对丹加,也确实有些心虚,一想到自己这样怯懦,便更加沮丧气闷了起来。 她小心翼翼地看着那上身白色衬衣,下着艳丽大红色马面裙的女子伴在苏午的身畔,眼神里不自觉流露出浓浓的希冀之色来。 苏午耳后垂下那一缕缕渺渺之发,编织成了一道微白而透明的绳索。 那根绳索缠绕过丹加的手腕,继而在卓玛尊胜手腕上缠过几圈——它蜿蜒过虚空,将所有人都连接了起来。 ‘渺渺之发’能够牵连因果。 他以此祭物将所有人缠绕起来,便等同于与众人建立起了极其坚固的因果牵扯,而一旦这因果被抹除、割断——苏午亦能在第一时间内生出感应! 做好了此番准备后,苏午面孔上属于自己的五官缓缓褪脱于胸口处的‘元皇脸’上。 元皇脸上被封锁禁锢的‘海生’因果面孔倏忽朝上游动,出现在了他那张空白的面孔上。 缕缕因果丝线在他心神转动之下,被徐徐映照而出。 属于海生的因果在此间痉挛着,蠕动着,不知去向何处。 苏午这时心念转动,他先前从‘张永生’身上抢夺下来的那道因果亦接连于海生身上——一个个重叠的人影从苏午身后浮现,这些层层叠叠的人影一直向着幽暗隧道内不停延伸,去向了连苏午性意亦无法探知之地。 ——这反而是苏午所希冀发生的情况。 昏冥冥天地在苏午无从运用因果勾连的情况下,亦是他千方百计都无法探明的区域,这些从张永生身上夺来的因果,深入到他性意无法探知之地,或许是正来对了地方,去向了那片昏冥冥天地。 “走了。” 他向众人点了点头,顶着‘海生’的面孔,转过身不断回收那层层叠叠的因果人影,同时沿着那些人影重叠延伸的方向,往隧道中走去——众人顺着渺渺之发的牵连,都跟在他的身后,鱼贯走入了隧道之内。 隧道里,光线昏暗。 地面上稍有积水。 江莺莺的鞋子踩在一滩积水上,连水滴在四下溅落的声音,都能传出很远很远,且有回音不断弥荡。 她听着这过分突兀地声音,一时有些紧张。 而今在鬼梦中虽是成为了比太上爷位格还高的‘酒神女’,但说到底外力对她的成就,多过了江莺莺自身的努力。 她的心性依旧如从前一般单纯,尚未获得长足的成长。 莺莺抿着嘴唇,一阵阵幽雅的酒香从她身上浸透了出来,她的心神随之安静下去,踩过地上的积水,跟在陶祖之后,朝隧道更深处行。 微白透明的渺渺之发延伸进黑暗深处,彼端已经不知所踪。 江莺莺回头看去,就见到洪仁坤跟在她身后,忽然朝她做了一个鬼脸,她瞪了这个怪叔叔一眼,脚下步伐更快了些许。 她跟着师祖老爷爷不知走了多远,一直背着手往前走的师祖身形倏忽消失不见——她手腕上的渺渺之发,就延伸进了师祖消失不见的那片黑暗里! 莺莺一时有些紧张,不知是该往前走,还是向后退? 这时候,她身后的洪仁坤出声道:“朝前走啊,赶快走,别人都进去了,就等着咱们呢!” 他口中此时传出的声音,像是恶诡在蛊惑人走入绝境之中。 江莺莺不敢相信他。 身后的洪仁坤挠了挠头,表情有些无语。 此时,方才消去影踪的陶祖,忽然又自那片黑暗里走了出来,渺渺之发仍旧缠绕在他手腕上,随着他‘消失’又‘出现’,他朝江莺莺摆了摆手:“徒孙,愣着作甚? 快来,大家都在里头等着了!” 师祖老爷爷的话,总算能说服江莺莺。她轻轻松了一口气,跟着朝前走了几步。 她与身后紧跟着的洪仁坤,俱消失在这条隧道内。 隧道里恢复平静。 一端连着广信市,一端连着安仁市。 然而,在另一重世界的同一条隧道内,苏午带着众人从隧道中走出,道路交通示意图就悬挂在前方金属立柱之上。 示意图上,分明表明了前方五公里即是‘龙虎山风景区’! 他们终于走入了这个消失的地界里! 苍翠伏延的山脉,在盘山道路尽头的云雾间若隐若现,而这披覆翠绿树木草甸的山峦之后,又是一重重黄褐色的山脉,在云雾间蜿蜒着。 一重重山脉相互接连,层层叠叠,如同一道道屏障,在此间蔓延,不知其尽头所在何处! 如今的‘想尔’,已不知搬运了多少名川大岳到它的地界中来! 而苏午倏忽间再度穿过身后的隧道,隧道之后,业已不见了那条铺满落叶的道路,取而代之的是一段蜿蜒而下的山路,以及两座包夹着山路的黄土山丘! 当下的这个世界里,却没有广信、安仁等众多城市的影踪! “往前面走走看罢。 当下的龙虎山中,不知道还没有没有活人?”苏午同众人言语了几句,随后便沿着盘山公路往前走去。 他们每往前走一段路,便能看到许多随意停泊在路边的汽车。 汽车大多完好无损,不知车主人因何弃车而去? 那些抛下各自座驾的人们,又去了何处? 苏午等人只往前走出了一二里地,便迎面碰上了一对青年男女。 那对青年男女脸色凝重,步伐飞快,他们看到迎面而来的苏午等众,马上停下了脚步。 将头发染得黄一绺、黑一绺的青年向苏午打着招呼:“兄弟你们是从山下面过来的吗?” “是。”苏午点了点头,打量着两人,“你们刚在龙虎山看过?龙虎山好不好玩?” “还可以……”黄毛下意识地回复了苏午一句,随即反应过来,神色恐惧地道,“哎——现在哪里是玩的时候啊! 我们从龙虎山另一条路下了山,往安仁去。 接过山外面已经没有‘安仁’了,山外面还是山! 是个叫什么檀宫山的地方! 你是从山下哪里过来的啊?我听他们说,从这条路前边的隧道往外走,外面也还是山啊?” 倒是不用苏午多问,黄毛青年主动将自己所知一五一十地向苏午透漏了出来。 “我们是从广信过来的。”苏午道。 “广信…… 不可能! 这都好几天了,再没有游客进来过!”黄毛青年震惊地看着苏午等人,他看苏午眼神平静,自己便又有些摇摆不定起来,“难道你们真是从广信过来的?那前面的隧道……能走得通了?” “不能走通。”苏午摇了摇头。 黄毛听到苏午的话,一副摸不着头脑的样子:“不能走通,那你——” “今天是几号了?”苏午忽然向他问道。 他看着苏午的眼睛,心识顺从着对方,直接回答道:“十九啊,有什么问题?” “几月?” “五月十九号啊……” “阴阳历几月几?” “谁会记得阴阳历?你自己没有手机吗?”黄毛嘴上嘀咕着,但手上动作不停,从衣袋里拿出手机,打开日历,上面显示出当前的日期。 ——太阳历二零三一年五月十九号。 阴阳历辛亥年闰三月廿八。 苏午看着对方的手机,亦拿出自己衣袋内的手机,打开日历,在他的日历上,清晰地记录着当下的时间。 ‘太阳历二零三一年六月二十号’。 ‘阴阳历辛亥年五月初一’。 …… 黄毛才看到苏午手机上的日期,眼神有些惊讶。 但在下一个刹那,苏午手机上的日期悄然发生变化,变成了与黄毛手机上一模一样的日期时间! “消失的三月,消失的龙虎山…… 在整个闰三月里,诸多名山大岳都被移转进了想尔的世界里来——那些在闰三月前往名川大岳游玩的人们,亦不可避免地被卷入此中,重复着‘闰三月’二十九日的循环。”苏午将手机收入衣袋里,轻声言语道。“今下既然走入这段消失的时光里,再想走出去,却是要千难万难了……” 黄毛听不懂这高大英俊青年的话,看着对方拍了拍自己的肩膀,他都一时间未有反应。 “你往山下走,也走不到城市里去了。 还是和大多数人呆在一块罢,不要到处乱跑,这样还能安全些。”苏午留下几句嘱托,领着众人,与这对青年男女擦身而过。 直至此时,黄毛才反应过来。 他在女伴催促的目光下,转身想要去追苏午等人的身影。 然而他转过头去,又转回头来,盘山公路上,又哪里还能找到苏午一行人的影迹? 望着空无一人的盘山公路,再回想那高大青年人有些诡异地话语,黄毛心中忍不住生出阵阵寒意! 这时候,他身旁的女伴看着他右胸口上的那个口袋,讶然出声:“坤哥,你上衣口袋里装着什么?” “上衣口袋?” 黄毛平复着心情,伸进上衣口袋内,从中取出了几个包装花花绿绿的安全套——这是他预备趁着此次旅游,用在女伴身上的,可惜当下也实在没有心情了,而在几只‘小雨伞’间,还有一只叠成三角形的符咒。 “这是……”丢掉小雨伞,捏着手里的符咒,黄毛看着苏午一行人消失的方向,喃喃自语,“那个人留下的?” 他拆开符咒,看着青色符纸上勾勒出的道道繁奥纹路,犹豫良久,最终还是决定留下这道符咒。 先前那个人,看起来也不像坏人。 对方留下的符咒,说不定还能救自己一回。 黄毛如是想着,带着女伴往来路而去。 正文 1281、“终南捷径”(2/2) 龙虎山下人群熙攘,繁华盛景似未有分毫衰减。 但如今聚集在山脚下的人们,大多是本地的居民、商户、已经因为龙虎山外情形大变,而不得不留在此地的游客。 人们的面孔上没有一丝笑意,每个人的眉宇间皆有肉眼可见的焦灼神色。 恐慌的情绪随着他们越了解龙虎山外面的情形,便在他们心底蔓延得越快,越浓重。 “山外还是山!” “已经有治安单位的人驾车往外探索,他们出了龙虎山以后,就又一头扎进了檀宫山里,经过檀宫山后,又陷进了景室山中……没办法了,没办法了——往外面打电话也打不通,咱们这一辈子或许都得在这山下面渡过了……” “孩子还在家里等着,我就这么不见了——他该怎么办啊!” “哇!” “再给‘龙虎山应急指挥救助中心’打电话问问——往龙虎山本地打电话都能打通,但一出了这个地方,就什么电话都打不出去了,哎!” “……” 苏午几人从一处小超市旁经过。 超市柜台上的小电视里,正播放着‘龙虎山’本频道的新闻,大概意思就是龙虎山如今在公务单位的组织下,成立了‘应急指挥救助中心’,受困龙虎山的群众可通过公示的电话向救助中心申请生存必需的各中援助。 不少人聚集在这间不大的超市前,唉声叹气,议论纷纷。 他们的议论声尽被苏午听在耳中,他未发一言,领着众人穿过人群,走向尽头的龙虎山景区入口。 ‘想尔’将众多名山大川都带入此间世界之内,原本在山间游玩的游客们、本地的居民们便也一同被拉扯进了这方世界之中。 今下不破去此间世界,这些百姓也便无法归返现实。 但如何破灭当下世界?苏午而今亦毫无头绪,他如今只有一种真切的预感——自身已经迈入了想尔布下的‘局’中。 先要弄清楚想尔的意图,才能看清‘局面’。 唯有看清局面,才知道从何处入手,破灭此局。 在此之前,他也没有太好的办法,而今公务单位已经早早地行动了起来,不仅成立了应急指挥救助中心,更已经依着苏午从前在诡调局发布的‘诡异事项应急处理手册’中要求的那般,开始在各处点燃薪火、张贴简易防护符箓——置身于这条临近龙虎山的街道上,苏午仍然嗅到了浓重的薪火味。 大街中间修筑的景观喷泉里,早就燃烧起了灿白的火光。 每一间店铺、建筑物门前,皆张贴好了‘净天地神咒’。 景区入口处已经被一道道警戒线封堵住,几个公务人员神色严峻地在入口处来回巡逻。 他们看到苏午一行人走近入口,立刻严辞拒止:“龙虎山暂时不开放了,现在山上各种情况都有可能发生,非常危险的! 你们不要再往里头去了!” “好。 我们清楚情况的,不会给你们添麻烦。” 苏午神色平和地点了点头,他抬目看向景区山门后绵延的长阶,以及苍翠山峦间偶现的宫观建筑。 公务人员见苏午等人如此通情达理,神色变得和缓了许多。 这时候,苏午转回头去,与丹加、陶祖等人说道:“我当下不曾感受到任何鬼祟的韵致存在,龙虎山上应当没有危险。 不过为防万一,我还是到山上看看情况,各位留在原地等我。 一旦有不测情形出现,便请祖师将他们都带入冥冥沟壑当中,尽快与我汇合。” “你去罢!”陶祖摆了摆手。 几个公务人员听到苏午与陶祖的交谈,才放松的眉头,一下子都皱紧了。 他们盯着苏午,见苏午转回头来,朝他们走去,众公务人员神色变得严厉,为首者一手推拒向苏午,同时厉声喝道:“退回去! 再不退回去,我们就不客气了!” 苏午面带笑容:“伱们不用客气。” 不用客气? 这什么意思? 为首的公务人员闻声晃了晃神,紧跟着手掌猛地推向苏午胸口,另一只手跟着就要锁上苏午的肩膀——然而他的双手直接扑空,他眼看着自己的手掌临近了苏午的胸口,这道走向自己的高大身影,却在倏忽间于自己眼前失去影踪,像是越过了自己的身形,往景区里走了进去—— 公务人员们纷纷回头,一回头果然看到苏午已经越过景区大门,往内走出了数十步远! 只是几秒钟的时间,他怎么走那么快的?! 众公务人员内心忽都升起类似想法! 此念乍起,那走入景区的身影已经消失在漫漫山道间,为首的公务人员仰头看去,在苍翠林木掩映的半山腰处,看到了苏午的身影! “咝——” 他深吸了一口气。 忽然意识到了苏午是甚么样的存在。 为首公务人员回身看向陶祖、洪仁坤等人,他的眼神变得尊敬:“您们是诡调局的同事?” 陶祖却不回答他的话,只是朝他挥了挥手:“忘!” 一字落地,众公务人员眼中陡然变得空茫茫一片,陶祖等人的身影在他们眼中倏忽消去,他们完全丧失了对这几人的任何印象、记忆! 龙虎山上。 苏午转过一座座空寂无人的宫观,未从其中得到任何线索。 他走出天师府,在‘嗣汉天师府’正门前的广场上略作停留——先前龙虎山上授下的种种‘消灾除厄符箓’,亦在各地引起了一场风波。 曾经他与云霓裳经过此间,曾遇到过一位往天师府求取符箓的婆婆,以及她的孙女。 二人也卷入了这场劫波之内。 诡调局在龙虎山周边寻索失踪的孙女,至今未得任何消息。 苏午走下龙虎山,却也未按原路返回,而是去往了十数里外的‘天门山’,他当时寻索‘柳飞烟’的因果之时,曾经偶然窥见想尔演化的此方世界中的情形。 当时‘想尔’便立身于那天门山的‘天门’之中,接受无数人影的膜拜。 或许彼地会留有甚么线索。 他行至天门山下。 天门山下,树木苍翠,植被茂盛。 山石环绕着那道如天之门户的透明窟窿,窟窿之后映照着一碧如洗的苍穹——从表面上看,此间也没甚么异常的变化,但苏午张开‘故始祭目’,却看到了一些端倪—— 满山满谷之间,茂盛生长的草木根系里,皆残留着浅淡的尸气。 一缕缕渺渺之发从苏午耳后垂落,钻入脚下草木根茎之中,勾连着那一缕缕无形的尸毒,借助那一缕缕尸毒推演因果,因果丝线密密麻麻缭绕于天门山下,聚集成了一个个曾经鲜活的人影! 无数人影铺满这座山谷,他们尽皆面朝着天门山,朝那道天门不断叩拜。 在不断地叩拜中,他们寿数消无,生机笑容,血肉骸骨滋养了大地,才令此间的植被生长得如此茂盛! 此间的死者尸骸一层叠着一层! 苏午此刻好似就处在尸山包围之中! 他眉心竖眼微微转动,从耳畔垂下的一缕缕头发尽数收回,那般遍堆腐尸的恐怖情景便消失无踪,唯留当下满山茂盛的草木。 此时,苏午转头看向某个方向。 彼处深林间,似有人偷偷看了他一眼。 他神色平静,运转‘冥冥之息’——正在龙虎山脚下等候的陶祖、洪仁坤同时听到了那阵悠长的呼吸声,在他们耳畔响起。 二人相视一眼,亦未耽搁分毫,带上众人,直接走入冥冥沟壑之中,前去与苏午汇合。 同时间,苏午走入那片深林内,循着某种若有若无的感觉,在深林间飞快穿行。 他在一息之间穿越了龙虎山,走入满目昏黄、遍是黄土山丘的‘檀宫山’内,陶祖、洪仁坤等人在他身后浮显身形。 苏午未发一言,领着众人越过檀宫山,走入‘九华山’中。 …… 群山从苏午身畔飞掠去。 天下名山大岳或险峻雄奇、或和顺平缓的山景尽皆不在他的眼中。 他领着众人越过这如浪潮般一重重扑来、似乎未有止歇的山峦,终于在走上‘终南山’之后,一切似乎有了尽头。 终南山外,已不见山峦叠嶂。 但有汪洋大海寂静流淌,大海远处,隐现岛屿影踪。 雾蒙蒙的海面上,一座盘绕一重重锁链、猩红得仿佛要滴下血来的鸟居巍然耸立。 苏午立身在一块山石上,往远处汪洋大海看了一眼。 他收回目光,带着众人在山道上继续前行,在走上一段盘山公路,临近一处八角凉亭的时候,苏午眉心故始祭目悄然张开,映照出了曾经铺散于这座八角凉亭周围的一具具尸骸。 此时的八角凉亭周围,已不见那些尸体的影迹。 但还留着许多沾附着尸水血雾的衣衫随处飘荡。 有些黄绿交织地马甲上,还写着‘枫叶旅行社’的字样。苏午从地上捡起一件马甲看了看,默念几句太上救苦拔罪神咒,便将那件马甲焚烧个干净,他抬目向前看—— 山道尽头,有个面容普普通通的青年人朝他迎面走来。 他倒记得这个青年人,叫做‘张永生’。 (本章完) 正文 1282、进入“张午的未来人生”!(1/2) 郁郁葱葱的树木遮住了‘张永生’头顶的天光,令他的神色看起来越发阴沉。 他盯着那凉亭旁站着的苏午,眼里似乎看不到其他人的存在,只余苏午一个:“我都还没有去找你,你竟然敢自己主动送上门来……看来你是不知道当下是什么地界…… 你真是不知死活啊!” 苏午看着张永生面孔上爆发的怒意,耳听得从对方口中吐出的话,暗暗皱了皱眉。 分明是此人在暗中窥视他,继而被他发现一路追了上来。 到了这个‘张永生’的嘴里,便成了他主动找上了对方——此中是存在甚么误会?还是双方之中,有一方对事实的认识出现了偏差? 一念及此,苏午的心神突地跳了两下。 ——先前那隐在天门山周遭深林中,窥视自己的人,究竟是不是张永生? 对面的张永生见苏午看着自己一言不发,他心中的怒意越发炽烈,这股怒意不知从何所起,不断地焚烧着他的心智,令他在苏午目光注视下,越发觉得自己像是一个小丑! 他隐隐有感觉,自己曾经便一直处在此种目光之下! “祖师专门留下‘海生’的线索,就是为诱你前来! 你倒还真一头扎了进来! 此时天罗地网已经布下,我看你怎么逃? 怎么逃?!” 张永生狠声言语着,从山道彼端迈步朝苏午走来,他的脚步越来越快,四周苍莽群山在他眼中化作了交结的龙脉,天地之间,飘荡着无数漆黑色的大道符箓,那一道道大道符箓贴附于天地间的龙脉之上,跟随龙脉伏延,朝他的身躯汇集而来! “吾奉苍天号令! 诛杀叛逆,万神景从! 急急如律令!” 张永生满脸狰狞,浑身皮肤之上爬满一道道气韵恐怖的云芨符箓,他自身在这瞬间好似都化成了一道符箓,向苏午猛然铺压而来! 苏午身旁的陶祖、洪仁坤眼见张永生扑了过来,二人同时挑了挑眉毛,但旋而又都安静下去,没有任何帮手的意思——那人口中叫嚣得起劲,奉甚么‘苍天号令’,但二者观其气韵,根本不堪一击。 本身苏午就能随便应付此人,他们出手作甚么? 倒是此人发了疯似的就这样直冲过来,看起来是真不怕死…… 苏午低眉看着浑身缭绕符箓,陡冲而来的张永生,他眼神里没有甚么特别的情绪,古井无波:“你的实力太多羸弱了,不能奉行苍天号令…… 不够资格成为‘苍天’的代言人。 让想尔来。 ——至少让想尔的化身过来。” 他语调平静,一手五指张开,那手掌便化作白骨大岳,倾翻苍穹,朝张永生当头笼罩了过去! 张永生看着那倾盖而下、散发着凛冽死气的白骨大手,隔着那白骨手掌的间隙,他又看到苏午的双眼——就是这样目无余子的模样!他曾经千百次地在这样的目光下战战兢兢,不敢发一言! 他终于想起来,他为何如此厌恨苏午的表情,看到这个人,便禁不住会发怒—— 太像了! 对方与祖师太像了! 在对方以及祖师的眼里,像自己这样的人,只怕是如猫狗畜牲一般的无知蠢物而已! “我要叫你——我要叫你付出代价!” 张永生迎着那倾盖而来的白骨大岳,手掐‘三清印’,他身形没有丝毫凝滞,已然感知到无数大道符箓加持而来的磅礴伟力、浩瀚道韵——他想象自身化作了一柄夔天巨斧,将劈开这白骨山岳——但实际上他仍旧只是个满身爬满诡异符箓的可怜虫,在苏午微微皱眉之时,以苏午都反应不及的速度,一头撞在了苏午的白骨手爪中—— 将他自己撞得头骨碎裂,脑浆直迸! 将他的身躯撞成一团肉糜,滚滚血泥从白骨大手手爪缝隙间淌落! 看着就这么干脆利落一头撞死在自己手中的‘张永生’,苏午面上不仅没有甚么放松之色,他反而皱紧了眉头,一种巨大的不祥预感自心底乍然翻腾而起——那些云遮雾罩的棋局,于此时变得越发混乱不堪! 想尔就让‘张永生’就这么死在自己手里了? 张永生于想尔而言,纵然一钱不值,又何必以这种方式死在自己手里? 它究竟在筹谋着甚么?! 它令张永生就这么死在自己手里——亦必然有其深意! 苏午猛然抬起手掌,手指缝隙间的血迹蜿蜒流下,在他掌心勾勒出一个个云芨文字,诸多云芨文字排列于他掌心贴附着的一道漆黑符箓之上。他看懂了这道符箓—— ‘太上玄元根本无极正箓’! 读懂这道云芨符箓的瞬间,苏午一刹那明白了许多! 他眉心竖眼蓦然张开,那些隐在虚空之外、冥冥之中的事物便从他周身浮现而出——他周身蔓延开密密麻麻的因果丝线,一道道因果丝线勾牵着一个模糊人影,那个模糊人影越发朝他走近,它变作了‘张永生’的模样! 而今,‘张永生’的因果移转到了苏午的身上! 这时候! 从彼处山道尽头,又有一道人影徐徐走下。 那是个面容稚嫩的小女孩,她在郁郁葱葱的林木掩映下,仰起一张没有任何情绪的面孔看向苏午,她的双眼里,空茫茫一片,如同一碧如洗的苍穹:“大道生于有,而有生于无…… 我今为你授下‘太上玄元根本无极正箓’。 你亦是自‘无极’之中的化生者了——吾今推演出,唐朝之时,佛门兴盛,而道门势颓,于彼地演化‘地上天庭’、‘白玉京’,正是最好时机。 张永生,你来助我一臂之力罢!” 张永生?! 苏午听到对方呼唤‘自己’的名字。 他面孔上属于‘海生’的五官面容,在‘张永生’的因果与自身紧密相合之际,纷纷从他面孔上褪脱了下来——而张永生那副普普通通的五官面容,则浮现在了他的头颅之上! 他站在凉亭旁边,身边就是陶祖、洪仁坤他们。 但此刻他们却又好似距离他很远很远,与他相隔在不同时空里,他们根本就感知不到苏午此下情形的诡异! 汇聚于此间世界的重重山峦叠嶂、名川大岳,化作一道道蜿蜒的气脉,交织成罗天大网,朝苏午一齐覆压了过来! ‘终南山’尽头。 那片无尽汪洋大海里,一座岛屿上缠绕漆黑锁链的猩红鸟居、一座岛屿上并排屹立、缠绕无数似树根般的猩红脉络的双峰,亦化作因果网络,汇入那张罗天之网中,汇向苏午! 那个小女孩亦走到了苏午跟前。 她的手掌在虚空中一抓,就抓住了一块亮闪闪的物什,将之捧到了苏午面前。 那块亮闪闪的物什,乃是一块山文甲的甲片。 所有汇聚而来的因果,通过苏午之身,交织于这块山文甲的甲片之上,山文甲片亦在那无数因果汇集之下,渐渐融化成了一滩铁汁,又由铁汁化作一片虚无—— 苏午-张永生看着那手捧一片虚无的小女孩。 他觉得自己应当识得这个小女孩,可他去搜寻脑海里贫瘠的记忆,却未找到任何与小女孩相关联的事情。 于是,他渐渐相信了,自己并不认识她。 正在这时,一个声音忽自不知何处传来,在苏午耳畔层层叠叠地响起:“尊者……” “尊者……尊者……” 在这轻声呼唤之下,苏午像是溺水之人陡然间浮出水面,鼻翼间呼吸到了新鲜空气一般大口地喘息了起来,他脸上属于‘张永生’的五官,一刹那尽数剥脱而去。 苏午本有的五官覆盖于面孔之上! 他转眼看到丹加站在不远处,安静地看着自己自己,眼神里盈满星光。 苏午猛地转回头去,又看向身前捧起一片虚无的小女孩,他又识得这个小女孩了——这个小女孩,不正是在‘龙虎山授箓事件’里失踪了的那个孩童?可惜她已不再是昨日的那个孩童了。 今下该称其为‘想尔化身’更加合适! 张永生的因果仍然阴魂不散,如附骨之疽般纠缠着苏午,令他的眉眼五官时而淡去,时而变化作张永生的模样,时而又恢复本貌,但他的眼神始终平静,再没有如先前一般的迷惘。 他看着自己手腕上那块破旧的手表,面上流露笑意:“我怎么会是自‘无’中来的呢?” “我的父亲名作苏铨,母亲叫做‘郑春芳’……” “张永生自何处来? 他是被你生造出来的一重因果吗?” “我有那么多的亲人故旧,他们拼尽全力让我活得性命,我亦拼尽全力,要护他们周全——他们都是我的因果啊,都是构成‘苏午’这个人的‘原因’之一啊……” 在苏午的话语声中,浓重的黑暗铺面而来,淹没去他身前化作小女孩的‘想尔化身’。 黑暗之中,唯独剩下一副巨大的表盘。 那表盘上的表针飞速转动着,任凭苏午此时集中心神,都无法控制那表阵的转动! 他听到模拟器的提示音在自己耳畔不断响起:“大唐山文甲已被重塑,将为你开辟唐朝时空!” “你进入‘张午的未来人生’……” “‘想尔’进入‘张午的未来人生’……” “陶调元进入‘张午的未来人生’……” “洪仁坤进入‘张午的未来人生’……” “鉴真(已死)进入‘张午的未来人生’……” “丹加天海藏进入‘张午的未来人生’……” “江莺莺(小河)进入‘张午的未来人生’……” “柳飞烟(状态不明)进入‘张午的未来人生’……” “李青苗(苏醒中)进入‘张午的未来人生’……” “‘闾山群道’进入‘张午的未来人生’……” “井上晴子进入‘张午的未来人生’……” “‘烛照巫女侍(状态不明)’进入‘张午的未来人生’……” 正文 1283、罗生门(上) 枯藤攀附着一棵老枣树,老枣树嶙峋的枝杈朝天撑开着,一丛丛枝杈托起了黑天里的那轮明月。 明月便映照出远处土坡下的一座残庙。 那庙殿的房顶上已不见有几块瓦片,明晃晃的月光裹挟着凛冽的北风一同灌进庙宇当中。 即便庙中人关紧了庙门,亦难以抗御这从天而降的寒气。 残庙里,青年人解下身上的剑鞘,将那柄连鞘铁剑丢在墙角的稻草堆里,他搬起地上倒着的一条椽子,用这根椽子抵住了被风吹得摇摇晃晃的庙门,继而又翻身到庙墙角落里,吹亮火引子,把通红的火头探进跟前的柴禾里。 柴禾里有火苗渐渐燃亮。 一阵浓烟伴随着火苗从柴堆里涌出。 当下此地才下过一场冷雨,到处都是湿漉漉的。 堆在庙里的这堆柴禾,也被湿气浸透,想要将之完全点燃,确需要耗费好大一番气力。 青年人一手将火引子杵进柴禾间隙里,一手在旁边轻轻扇风,那被火头舔舐的柴禾燃起的火光愈亮,他眼中的光芒便跟着愈亮。 这时候,不远处被那根椽子抵住的庙门,忽然猛地摇晃了一下。 “哐当!” 椽子应声倒地。 破破烂烂四处漏风的庙门跟着被推开来,一阵酷寒大风从庙外翻腾而入,烈风撞在墙壁上,在庙里滚过一圈——墙角里才有稍许火势涌起的柴禾,瞬间熄去全部火焰,只留点点火星在浓烟湿气的浸润下,终归黯灭。 那青年人手忙脚乱,也无法阻挡这火焰的熄灭,他有些懊恼地骂了一声,抬头朝庙门那边看去——随着那阵狂烈寒风扑入庙内的,还有一地霜白月光。 地上的月光里,映现出窈窕婀娜的人影。 看着那长发披散的人影,那青年人一下抓紧了旁边稻草堆里的连鞘长剑,他抽出磨得锃亮的铁剑,顶着地上的影子,嘴里喃喃自语:“女诡?看身段儿倒是漂亮。 某家还没干丨过女诡,今时说不得能如愿……” 他口中言辞放荡,但神色委实紧张,只是借助这放荡言辞来为自己壮胆罢了,毕竟当下这片地界并不临近甚么村庄,荒郊破庙里,只他一个落魄游侠儿到处闲逛也便算了,再有甚么身段婀娜的女子出现……这种事情只在话本里方会发生,真在现实中发生了,那所谓美貌女子,便必定不会是什么善类! 而今圣人欲治天下诡,诏出长安,天下不良人闻风而动,到处锁拿厉诡,自古以来数千年未曾断绝的厉诡杀人之事,于今时骤减。 但诡害人之事,只是骤减而已,并非全部消无。 青年人也不敢保证当下自己不会遇到厉诡害人,未见到庙外之‘类’真形之前,他更不能确定自己就是安全的。 便在他嘴里小声咒骂、不断吐出种种污言秽语的时候,在庙门前空地上浮现出的婀娜人影忽然往旁边一侧,消失在了庙前面的空地上,取而代之的是一道披着袈裟的僧侣步入庙内。 而这僧侣没有影子! 诡! 厉诡! 青年人心头顿时警铃大作! 《三经五义》、《镇诡十二策》、《驱诡秘要》等诸多在村塾里学习过的经典一遍一遍从他脑海里闪过,但他手上动作却根本不听使唤,把持剑器的手腕不停哆嗦着,此下做不出任何动作! 那披着福田法衣的僧侣在庙中站定,青年人在哆哆嗦嗦中看清了僧侣的模样。 对方满面皱纹,形容枯槁。 这副形象,却更像是恶诡了…… 好在这‘鬼僧侣’当下好似并不在意他的存在,只是仰头凝视着庙中靠墙端坐的一尊泥胎佛像,良久未语。 鬼僧侣身后,一个身着盛装的窈窕女子步入庙殿。 那女子身上绣画着粉白花瓣的盛装,与大唐衣衫有些类似,但青年人在旁观察,又觉得那般衣衫与大唐贵女们穿着的衣衫又有种种不同,具体哪里不同,他也表述不出来,只是怎么看怎么觉得有些别扭就是了。 “唐朝皇帝尊佛崇道,而今就连这样一座残破小庙之中,都供奉着泥塑的佛像,塑化这样一尊佛像的银钱,可不是小数目……”那女子眼睫毛微动,她的言语腔调在青年人听来,亦是怎么听怎么不顺耳。 但他听到那女子的言语声,心里的畏怯感已经消去了太多。 诡也会‘说话’,但多是些重复的词句,像这个女子一般一下子说出这么一长段听起来有逻辑的话来,可甚少有诡能够做到。 而且,二者若都是厉诡的话,进门就会直接将自己当作它们的首要目标了,怎么会先去关注一尊佛像? 青年人稍稍放心,他壮起胆子,想多看那女子几眼。 那女子身段婀娜,但面容被月光映照着,却朦朦胧胧的,他方才未有辨识真切,今下既确认她们都是活人,自然应当一睹芳颜—— 荒郊野地,残破庙宇之中,形容枯槁、一副将死模样的老僧,带着一个美貌女子……这样事情往往只会在说书人的话本中发生,可一旦发生,对于张方这样的游侠儿而言,那就是天大的好事了。 进可一亲芳泽,退亦能索要些盘费来! 张方心中想入非非。 他越注目去看那女子,那女子的面容便在他眼中变得朦胧。 直至那女子转过头来,一双盈满笑意的美丽眼眸与他对视——他才惊觉对方面孔上罩着一层与月光同色的面纱! 怪不得看不真切她的脸…… 只这一双眼睛,也端的是勾人…… 张方一时口干舌燥,更紧了紧手里攥着的铁剑。 “敢问小郎,可曾在这间庙里看到有其他人来过?”那女子向张方轻声说话,声音似都缠绕在了张方的魂儿上。 他舔了舔嘴唇,面上露出一抹笑容:“在下打天刚擦黑的时候,便来到了这间庙里,还未曾见过有其他人来过。 不知小娘子欲在此间寻甚么人?” “他今下该是个身材高大的武士。”戴着轻纱的女子回复着张方。 张方听到女子的话,顿觉得对方是在勾引自己——自己佩剑而行,游侠四方,身材也算出挑,可不就是个身材高大的武士? 这小娘子看起来也不是寻常人家出身——原本还以为她是甚么白龙鱼服的贵家女,而今听其言语浮浪,竟当着一个将死的老僧的面儿,在荒郊野庙里与自己调情…… 那她应当是哪家勾栏瓦舍里出来的花魁名妓了。 也或许本是贵家妇人,只是寂寞久旷,正好遇着自己,便想寻自己出出火儿,自己倒也不介意…… 不知为何,张方此时心中邪念四起。 邪念频生之下,他的言辞便也越发不正经起来,面上的笑容都有些淫邪:“小娘子看我身量可够长大?” 这时候,那戴着面纱的女子回身看了坐在墙角的僧侣一眼,形容枯槁的老僧低下头去,宣诵了一声佛号:“南无阿弥陀佛!” 一声佛号响过,张方便觉得自己心头邪念霎时消散了许多,只是仍然有些口干舌燥,只是他看到那面纱女子一双孤冷清寂的眼眸时,心头那点子燥意也消散了大半。 那婀娜多姿的女子返身站在了庙殿另一个角落里。 坐在张方对向角落中的枯瘦僧侣,垂着眼帘,忽然道:“他来了。” 听到他的话,张方不明所以,于是朝对侧墙角站着的女子看去,顿时看到那女子一低头摘下了蒙在面孔上的轻纱。 轻纱落下,一张令美丽月光都黯然失色的面容就显露于张方眼前。 此下不论是甚么佛号,都难以压住张方心头的垂涎了。 ——我还不够高大吗? 她还在等甚么武士? 再想到即将来到这庙里的人,或许就是这美丽女子等候的那个‘高大武士’,张方顿时更加嫉妒,他有心想问问对方,但看着对方眼中如清溪般的亮光,又实在自惭形秽,难以把自己心里的那些龌龊问题问出口。 于是张方也转头看向庙门口。 庙门前的一地月光里,陡然出现了一道黑漆漆的影子。 那巨大的影子几乎将庙门前的月光占满。 看着那道雄伟高大的影子,张方眼角突突地跳了几下,往角落里缩了缩。他听到一阵甲叶碰撞的声音,伴随着那阵甲叶碰撞声,一道浑身披覆银亮甲片交叠往复而成的‘山文甲’的英拔身影挤入庙门内。 张方看着那高大身影身上的甲胄,他的瞳孔更缩了缩,于是往角落里又使劲挤了挤,恨不能把自己的躯壳挤入墙缝内! 那浑身披覆甲胄的身影捧住肩上的头胄,他双手轻轻晃动,将覆盖着一张狰狞鬼脸铁面具的头胄取了下来。 头胄之下的面孔煞是英俊,这副面容放到长安去,能成为满长安少女的梦中情郎,不知能引得多少勾栏瓦舍的花魁娘子自荐枕席。 站在庙门一侧等候的那位漂亮小娘子,见到头胄下的男人面庞,她一时惊又一时喜,怔怔地看着男人良久,才颤声道:“烛照君……” 苏午转头看着已长开了眉眼,愈发清美的女子,他的面孔上笑意温和:“是我,晴子小姐。” “烛照君! 我以为将死之际也见不到你了—— 阿布……” 那一身吴服的女子踮着脚尖,朝苏午伸出手,她的手掌还未触碰到苏午的面庞,整个人便化作了一阵光尘,被风裹挟着,漫过苏午的身形。 苏午鼻翼间嗅到了一阵淡而轻的樱花香气。 他抬眼看向角落里的枯槁僧侣——两道身影在同时于他身后乍然浮现。 身量高大、衣衫下筋肉浮凸的陶调元背着手,环视着这间破庙,其看到角落里被方才女子化光消失一幕吓得头发都要竖起来的张方,朝张方忽然吐了吐舌头——他的舌头一下拉伸得有一尺来长,张方看到他的舌头,白眼一翻,当即昏了过去。 洪仁坤站在陶祖身旁,看着陶祖的作为,一脸嫌弃。 在两人身后,怀抱着大公鸡的少女忐忑站立。 苏午端详着墙角的枯槁僧侣,良久以后,向其微微躬身行礼,开口道:“鉴真师傅,而今别来无恙?” 那形容枯槁的僧侣,正是鉴真。 他听得苏午所言,抬起浑浊的双眼,神色冷峻:“已死之尸,无非是尸身变得更腐烂,亦或更干瘪而已。 有什么有恙或无恙? 烛照小友,贫僧等你赴约一直等到了而今——总算把你等来了,贫僧等得太久了,尸身里留驻的完整神韵亦消散了太多…… 而今镇压鬼佛,却不能确保万无一失……” “莫非鉴真师傅从前便能确保自身镇压鬼佛,可以万无一失吗?”苏午在庙中盘腿坐下,注视着鉴真的身影,“我们自相遇之时,你已经是个死者了,死一年前与死两千年,对于一具死尸而言,又有甚么分别? ‘玉藻前’尚且会不断侵染你的念头,令你的邪念演化出种种厉诡。 ‘鬼佛’比之‘玉藻前’更加恐怖,凭借你这‘完整神韵之尸’,兼之‘十灭度刀’,真的能够镇压鬼佛吗? 我今时尚有疑虑……” 鉴真听到苏午的话,却没有回答。 他低下头去,双手合十,整个庙殿里都响起诵经声:“众生无边誓愿度…… 烦恼无尽誓愿断…… 法门无量誓愿学…… 佛道无上誓愿成…… 众生无边……” 在这诵经声中,黑天变得更低,庙殿里越发昏暗,那浓稠若实质的黑暗充塞了整个庙宇。 无边黑暗中,似有无数尊身缠锁链的漆黑佛陀。 它们围绕在苏午左右,不停诵经! 正文 1284、罗生门(下) 梵音灌耳! 哪怕是昏睡中的张方,亦被这无有停歇的诵经声灌入了性识之中,其跟着在墙角坐定身形,满脸胡须的面孔上却流露出与鉴真一模一样的表情,他双手合十,跟着诵经:“众生无边誓愿度……” 苏午置身于这仿佛汪洋大海般的梵唱当中。 他身外显映诸色光轮。 ‘八识心王’自行运转开来。 那梵唱是汪洋大海——他的自心亦是汪洋大海! 两座汪洋大海轰烈冲撞,谁也无法奈何谁半分,且在今时,苏午八识心王之中,一棵由群龙虬结而成的巨树撑天而起,那巨树托起了一轮明晃晃的太阳——巨日悬空之际,无边梵唱所化的漆黑大海终被蒸干! 苏午看着墙角形容枯槁的鉴真,神色平静,开口说话。他的话语声终于压过了诵经声:“我曾听闻佛门修行之中,有一门叫做‘打破虚空,见神不坏’的成就。 乃指僧侣在长久熬炼体魄,锤炼精神,步步精进以后,能有机会直接以大勇力摧破‘虚空’,得见‘真空’,观见法性尽头的‘真神’——依佛法理论而言,万般法性尽皆归一,无数佛陀——如毗卢遮那佛、药师如来佛、宝相佛及至三世诸佛百千如来,其实统统皆是‘佛’的化相。 而武僧打碎虚空,便能见到此‘佛’,且能观见此‘佛’而不坏自身修行。 其实鉴真师傅将完整神韵铭刻于自己的肉壳之上,大抵也与武僧精进肉壳,以肉壳来蕴养精神,将肉壳作为‘渡河’的舟船的修行相似。 不过你的修行比之‘打碎虚空,见神不坏’还是差了太多。 你不能见得法性根本里的‘佛’了,只是在不断证见自我的‘执念’——若只是执著于证见自我的执念也就罢了,你却还要将自我执念强加于他人之身,这便是邪见了……” 四周的梵唱声徐徐平静下去。 角落里的鉴真双手合十,神色冷漠,没有变化:“执念造化了贫僧,贫僧证见‘我执’,以‘我执’成佛,这是应有之义。” 若非有执念存留于躯壳之中,若非有那般强横的执念强行将那般凶怖可怕的神韵紧紧‘粘合’于尸身之上,鉴真却等不了数千年,或许在肉身死时,他便也就彻底‘死’了。 这般情况下,苏午也无意去劝解对方放下执念——那是叫对方赶快去死。 他只是不喜鉴真再将其本身的执念,强加于他的身上,从前他没有余力反抗鉴真,今时情况却与从前大不同。 “当下我们所赴之‘唐朝’,与真正的‘唐朝’或有诸多不同。”苏午听着四下的梵唱声平息了下去,他盘腿坐在小庙门口,缓缓出声言语。 此时,屋顶被揭去大半瓦片的小庙里、苏午领着江莺莺、陶祖、洪仁坤与鉴真各据一方,张方自行躲在另一侧角落里,占据了第三方的一个位置,他被那阵梵唱声‘唤醒’,神智迷茫混沌之际,又被英俊青年人的话语声唤回魂儿来,彻底清醒。 他缩在墙角,听着那英俊青年人徐徐言语,却对其口中所言,一句也听不明白。 而苏午这番话也不是为了说给张方听的,对方听懂或听不懂都不影响:“鉴真师傅或许不知,我此次走入‘唐朝’,其实在我预料之外。 也或者说,进入‘唐朝时空’的方式,在我预料之外。 ‘想尔’欲于人间立‘天庭’,是以汇集天下名山大川与唐朝有涉之因果——传闻巨唐镇押天下万诡,乃以天下万川大岳作为囚牢,以天地龙脉囚禁群诡,是以这些自古而今不曾移换的名山大岳,本就与唐朝牵连密切。 今时天子乃是‘李氏’,尊奉‘老子’为先祖,追封其为‘太上玄元皇帝’。 老子又是‘道门’之始源,想尔自‘道’中化生,如此却也再没有比唐朝更适合他演化地上天庭的时期了。 想尔在现实中汇集了天下名山大岳,专等一个契机,能令他将天下名山大岳之因果移转至唐朝——而我便是那个契机。 我受了他的算计,原本要与他通往唐时来。 但此般局面完全在他操控之中,实非我本愿,我便强行将那些名山大岳之中,与我有涉因果之故旧亲友,都拖入了这‘巨唐时代’中,借此混淆天机,扰乱因果。 与我随行之人中,今时尚有两位同伴不见影踪。 而且我首要解决之事,亦非镇灭鬼佛,而是须首先封押‘想尔’。 我这般说,鉴真师傅可能听得明白? 鉴真师傅可知今夕是何年?” 与苏午通往巨唐时代而来的人,尚有丹加、卓玛尊胜失落在外,不知去向,她们在鬼梦中开设的店铺,如今亦是紧闭大门。 而与苏午因果有涉的阴喜脉灶班众人、鬼骡大青、初玄、婴初、柳飞烟等等,都被拖拽到了当下时代,他亦需赶紧寻回众人的影踪——这是他当下要做的首要事。 尤其是那些随着名山大岳被一同带入想尔演化的世界中的现代人——他们是否也随着名川大岳一同涌入了这方其实是由模拟器开辟的、与真实历史或有差别的巨唐中来?当下仍是一个未知数! 苏午当下面临的事情,千头万绪,每一件都颇为棘手! 鉴真听完苏午所言,转眼看向了缩在旁边角落里,尽力地减弱自己存在感的张方。 他未有言语,但张方已知其意。 张方看着俱朝他看过来的众人,讪笑了几声,开声道:“今下正值开元五年,圣人英明神武,励精图治,使万姓安居乐业,海内万家祥和,万邦来朝……月前某还听闻,有吐蕃高僧‘金刚三藏’不远万里,前往长安拜见圣人……” “开元五年……” 苏午念头转动。 当下乃是唐玄宗即位以后的第二个年号,亦是‘开元盛世’之由来。 不知在当下时期,‘想尔’是否显现影踪? “今时天下之厉诡,可曾被朝廷强力压制? 又是以何法来压制厉诡?”苏午看着张方,出声问道。 张方小心翼翼地看了眼苏午身上的山文甲胄,向苏午恭敬行礼,而后回应道:“圣人欲治诡,诏令出长安。 大德高僧、得道高真群起而出,俱往长安献策。 今时有高道名‘罗公远’者,早赴长安而去,其在先天年间,伴随太子左右,常有神异之举。 小人先前所称‘吐蕃僧金刚三藏’,亦是为圣人献治诡之策而来。” “原来如此。”苏午点了点头,倒未想到他而今正赶上巨唐镇押万诡的开端之年。 他垂下眼帘,一时若有所思。 鉴真在这时嘴唇翕动,他的声音直接传入了苏午心识之间:“‘现世东流岛’之因果,亦被拖拽到了当下时空当中。 你久不曾往东流岛去看我,应当不知道东流岛情形如何了…… ——贫僧在旧年间以众多‘杀生石’铸炼了一副牢狱,欲以此牢狱禁锢鬼佛,但此狱后来沾染‘玉藻前’之死劫规律,依附我之执念,已不能困缚鬼佛,反而有禁锢贫僧肉壳之相。 贫僧便以此牢狱锁链,贯连东流岛,禁锢东流岛之诡。 使诡于夜间活动,而生人于白日活动。 此即‘百鬼夜行’之由来。 但后来这牢狱锁链在贫僧为等候你,沉寂尸壳之后,远渡重洋,复归‘故土’,贫僧残留心识,有感它被一个读书人所掌握,‘地藏狱’落在他手里,也不算埋没…… 那读书人死后,‘地藏狱’便跟着沉寂。 经过岁月辗转,与‘十灭度刀’相互勾牵,最终再入东流岛,与当时‘烛照神宫’之中某个巫女侍从产生了因果牵扯…… 与此同时,井上晴子在你离开以后,寻得‘十灭度刀’,将之背负在身,她因而能保持性灵不灭,为了能始终维系‘十灭度刀’的线索,亦为免于‘十灭度刀’提前复苏,我将背负此刀的井上晴子亦封藏在了‘罗生门之诡’中。 我的尸身便在罗生门中。 但‘十灭度刀’在劫变牵引之下,于罗生门中脱离,亦为那‘烛照巫女侍’所得…… 至到现世,巫女的愿望已经抹灭了大半的岛民…… 你此下如不前往东流岛去——便彻底与十灭度剑擦肩而过了。” 鉴真心识落定,便以一副冷漠木讷的神色望着苏午,他身周翻腾的黑暗里,隐约浮现出一张张充满恶意的面孔。 它们仿佛在等待苏午做个选择。 ‘十灭度剑’于当下情形尤其有用。 不论是鬼佛、想尔,亦或是那潜于虚空之间,充塞无限大之虚空、与‘天怨神韵’相连的紫红根系,应对它们,‘十灭度剑’或许都能派上用场。 更何况,此剑若是复苏,再度化为‘玉藻前’,于今下时空中的人们而言,又是一重巨大的打击。 是以鉴真当下言语,无疑是在向苏午明示——不论他原本打算做甚么,想要去何地,而今都须先前往东流岛,取得‘十灭度剑’才能再行打算其他了! 鉴真的执念,再一次占据了上风! “那便先往东流岛去!”苏午皱着眉头,如是开口回道。 他看着鉴真那张古井无波的面孔,仿佛看到那张面孔之后流露的充满偏执的笑容。 “善哉,善哉……”鉴真双手合十。 苏午看向墙角落坐着的张方,神色平和:“阁下独自在这荒郊野庙之中,怕是不安全,待今夜过去,还是赶快去寻人烟密集之地罢,此处不宜久留。” “多谢郎君叮嘱,小人记得了!” 张方连忙点头,见庙内几人有从此间脱离的意思,他暗下里松了一口气——于他而言,这几人却似比厉诡更可怕凶怖一般。 正文 1285、骑手(2/2) 张方看苏午等人似有动身离开此间的意思,他暗暗希冀着,只盼这几尊煞神快点离开破庙。 这时候,本打算动身的苏午忽然转头看了庙外一眼。 他转头的动作,张方看得清楚——对方脖颈上那颗头颅,直接从前面转到了后面去,往庙外看了一眼! 仅仅是这一个动作,就吓得张方差点一口气未喘上来! 这伙人究竟是人是诡?! 张方心惊肉跳地看着苏午将脑袋转至背后,披覆着一身山文甲从庙门口站起了身。 苏午看着身后昏冥冥一片暗夜,黄土地里禾苗丛生,田埂分割开一畦一畦的绿意,他在此时开口出声:“有人来了。” 纵是有人来,又何必搞出这般大的动静,脑袋都拧到背后去了……张方心里头默默念叨着,一点儿往门外去看一眼的心思也没有——可他没有这个心思,苏午却希望他有。 苏午转而望向张方,那方才转到背后去的面孔上,犹是一片温和笑意:“外面有人跑过来,似乎有诡追着那伙人。 我们不好出门去探看情况……以免惊着了外面的诡。 须要阁下帮我个忙,去把那些人、那些鬼祟引到庙前头来。” 什么?! 还真有诡过来了? 让我去外面和厉诡照面——这岂不叫我去送死?! 张方脑海中念头纷纷,他自然不可能答应苏午如此离谱的请求,于是张开口,斩钉截铁地道:“好!” ‘好’字落地,声音之洪亮,让张方自己都吓了一跳! 他不想答应的啊! 可他嘴上却偏偏鬼使神差地答应了! 是谁操纵了我的嘴,用我的嘴巴答应了那人的请托……张方畏惧地看着四周,直觉得四下阴暗之中,也隐藏着一个扭曲人之行动的厉诡。 苏午往角落里形容枯槁的鉴真面上看了一眼,他向鉴真摇了摇头,又转而面朝着张方,再度说道:“这样要求过于为难阁下,我知阁下心里必不愿意答应——但我有办法,可保阁下纵然与厉诡照面,身临其之杀人规律,亦能不受损伤。 待到阁下办成此事,我可以传阁下一个封押厉诡的小法门。 日后阁下行走天下,只要不是行杀人放火、奸淫掳掠之恶事,便能随意运用这个法门,寻常厉诡不能侵扰阁下半分。 阁下以为如何?” 苏午神色诚恳,张方看着他的神色,一下子就相信了他的话,他这次点了点头,开口道:“若能保全小人的性命,叫小人去与厉诡照面,还有封押厉诡的大法相授……小人愿意一试!” 富贵险中求! 他一个游侠儿,宿在荒郊野庙,又不是为了追求刺激,还不是为了投奔那未知的前路,去试试看能否博取来一番富贵? 当下便有一份‘富贵’摆在自己眼前,只看自己够不够胆来搏一搏了! 张方此言言语,尽皆发自内心。 倒不是如先前一般被鉴真飘散在四下的心念影响,被控制着答应下苏午的请托。 苏午见他答应,即卸下一身山文甲胄。 这身甲胄自他来到当下时代以后,便被他随身穿着,应当属于唐军中某个颇有地位的将校。 如此甲胄极难穿戴,也不易脱下。 但苏午身躯一刹那四分五裂,身躯各个部分直接从裂隙之间钻了出来,裹挟着一件玄色袍服,直接于原地重组成了完整的自己,他穿脱甲胄,却消耗不到一个眨眼的时间。 张方看着苏午脱下甲胄如此轻便,不禁有些傻眼。 一身黑色内衬衣衫,头上扎着一个发髻的苏午,右手并成剑指,在那套被他脱下来以后,仍然立在原地如同一尊铁塔般的甲胄胸口上,绘就了一道符咒,符咒缭绕大道纹韵,被书就的刹那,整副山纹甲胄猛地动了起来——它在张方眼前四分五裂,跟着就朝张方包裹而来,自行穿戴在他身躯之上! 苏午的声音此时传入皮胄之中:“待到阁下将那些人带至此地,这套甲胄上的符箓威能自然消解。 阁下不必担忧……” 那温和男声犹在耳畔,张方还未有甚么动作,覆盖他周身的甲胄却自行动了起来,带动他的躯壳猛然间站起,直奔出了残破的小庙! 哐当! 两扇庙门就此关锁! 张方通过面甲眼部的孔隙,看着黑洞洞的天地,天上的月亮不知何时收敛了光芒,四下里皆是昏暗一片,那昏暗里,又似有甚么一道道人影在不停闪动——他被甲胄带着脱离庙宇,正不知该去向何方之时,身上披覆的甲胄‘带’着他猛然狂奔了起来! 甲叶摩擦碰撞,发出森然的响声! 他置身于这套甲胄包裹之中,却不能看到,此时他虽是披覆着甲胄,却也快若鬼魅,在黑暗中化作一道银闪闪的光影,几个呼吸之间便已越过一道道田垄,临近地头上那条不生杂草的小路! 当下有二三骑正自小路一侧狂奔而来,马蹄踏在田间,不知踩坏了多少才冒出头的麦苗! 张方看着那突奔而来的三匹马,马上的人影在极快的速度与黑暗下变得模模糊糊的,他看不清楚那些人的形貌衣衫,但此刻也总算,三匹马上的几人,应当就是郎君请托他帮忙待到小庙那边的人了。 只是,诡在哪里? 此念一起,他便听到马上的人急吼吼的声音:“快走,快走!诡追来了——唐军?!” 那马上骑士的汉话说得有些生硬。 其驾马从张方身侧飞掠而过,看清张方一身甲胄后,声音里除了疑惑之外,还有些丝的……惊喜! 不等马上人反映过来,也不等张方自己作出甚么反应——包裹着他的山文甲便猛然带起他的身形——他脚掌一蹬,脚下荡起一蓬烟尘,身形跟着拔地而起,猛然间扑上了那方才吼叫提醒的骑士撑起的那匹马! 马儿受惊连声嘶鸣,当下却也不敢停留,跟着另外两匹马狂奔而去! 张方与那未知姓名的骑手同乘一马,他猛地一夹马腹,拉着缰绳迫使马儿调转方向,往小庙那边奔腾而去! 其余两骑只得跟上! 正文 1286、杨太真 呜! 激烈风声从头胄侧畔飞旋而过。 昏沉沉的天地在张方着甲驱马奋力狂奔之际,亦变得更加昏暗而模糊——张方被这副画了符咒的山纹甲胄包裹着,越发能感觉到一种强烈的安全感支撑着他,他此时笃信,庙里那位手段恐怖的郎君所承诺的每一句话都非虚言! 有这副甲胄相互,他完全可以不惧厉诡。 覆于张方面上的面甲微微晃动,他通过面甲眼部的孔隙,看到自己身前这个一身沾满污渍的黄黑袍子、袍子上还有些错叠的红绿几何图形的骑手,骑手身侧挂着一柄镶着宝石的弯刀,一阵阵羊膻味从骑手身上传进了张方的鼻翼间。 西域人? 张方联想到对方方才吼叫出的、有些生硬地汉话,再看其一身异域服饰、腰上弯刀,对其身份便有了基本的猜测。 这个疑似西域出身的骑手被他包裹铁甲的双臂紧紧箍在怀中,西域人的身量也不算瘦小,但在张方身上披覆的这副盔甲映衬下,便显得尤其‘娇弱’了,张方微微转动头颅,去看身后的情形。 身前的骑手向他大喊着:“唐军——我是拔汗那老王的亲随,吐蕃军侵扰我们的国土,杀了我们的国王。 他们的僧侣金刚三藏,把我们国王的头顶骨制成了法器! 我们听说金刚三藏前往大唐来了——我们来夺回老国王的头顶骨……我们对于大唐没有侵扰之心……” “金刚三藏……”张方扬了扬眉毛。 最近他倒经常听说这个吐蕃僧的名字。 今时之大唐,万邦来朝,那些来自不同地域、信仰不同宗教的人们,在此间落地生根,但诸般宗教之中,尤以‘佛’‘道’二门最盛。 道门因传自‘老子李耳’,而李耳又被指为李唐皇帝之始祖,是以地位崇高,对道门道士等众的管理,皆由大唐‘宗正寺’管理。 而‘宗正寺’实是管理皇族宗室子弟事务之所,由此可见,李唐视天下道士为本家。 武周皇帝更推崇佛门,规定‘自今僧及道士敢毁谤佛道者,先决杖,即令还俗’、‘另释教在道法之上,僧尼处道士女冠之前’,确立了佛门地位。 此后武周又敕旨称‘道能方便设教,佛本因道而生’,以‘老子化胡论’确立‘佛本是道’的体统,令两教不得相争。 至于今时,玄宗皇帝更崇道门,欲为‘老子李耳’加皇帝位。 但佛门于民间盛行,根基益深。 佛门于民间如此盛行,而今又有吐蕃神僧远赴大唐,民间自然传扬出无数消息来,‘金刚三藏’倒成了今时唐人议论的热门话题之一。 毕竟,自此次佛道二门释法比试以后,圣人大抵就要确立‘治天下诡’的宗旨了,此中裹挟着天下佛道的利益争执,更有九州万方黎民的冀望。 张方此次离开家乡,远赴长安,不仅仅是为了一睹佛道释法比试的盛景,更希望在那‘圣人治诡’的大世中,博取自己的未来! “孝嵩将军于吐蕃、大食侵略我国之时,率军西出龟兹数千里,连下数百城,长驱直入,吐蕃军、大食军望风而逃…… 我们不敢与上国为敌,上国驰援我国,对我们有大恩——”那西域人还在不停地说着话,但张方对其所言已不感兴趣。 甚么龟兹、大食、西域……而今之唐人,早已听腻了这些屡被唐军挫败的外国故事,当下张方的注意力全在自己身后——那黑漆漆的夜色下,几道影子于风中飘飘荡荡,紧紧追在三骑之后。 倏忽有一道影子急突而进,张方借机看清了‘他’的形貌。 ——那是个穿着古拙褶衣道袍的道士,道士背着一根干枯的桃树枝,露于袍服外的手掌、脖颈、面孔都是青白色。 倏忽临近张方乘骑之马,张方看清他的面容,也是面容清瘦,目若点星,分明就是个正常人! 这可是道士! 怎么在西域人嘴里反而成了厉诡?! 张方脑海里念头正纷转着,他身后骤起一道清光,清光大盛之下,穿着道袍的清瘦高道面孔上骤起一层层褶皱、裂痕—— 紧跟着有一阵大风刮过! 直接刮走了那道士身上的那张褶皱开裂的皮囊来,露出其下一个浑身长满毛发,依旧穿着道袍,散播着阴冷诡韵的厉诡! 张方心下一寒! 他自己尚未做出甚么反应,身上披覆的铠甲猛地拉拽马缰绳,驱策着坐骑又一次调转方向,带着另外两骑传入黑漆漆天地中——这下子,张方与厉诡‘照过面’,总算明白前头的西域人所言非虚了。 他埋着头,恨不得叫坐下马儿长出八条腿来,赶快回到小庙去! 但他身上那副甲胄,又好似只有今时这点儿能耐一般,令他始终不能完全脱离厉诡的追索,他便这样吊着那几个‘道士诡’,一直被动地‘勾引’着几个厉诡,将几个厉诡待到了破烂的小庙前。 先前隐去的明月,此时又显于云层之外,洒下皎皎光华。 白月光将破庙庙门更映衬得黑漆漆的。 那两扇庙门关锁着,从外面根本看不出里面有任何动静。 张方怀抱着那个异域人一下滚落马来,扑入庙前头的草丛中,他看着前方如铁一般沉凝着、封锁着的庙门,又转身看到后头飘游而进的几个厉诡,莫大的寒意在此时笼罩了他的心神—— 只听了那郎君几句话就信了他! 万一他要是说假话呢? 听说有一种‘山君恶诡’,以人作食,但食人之前,又需叫人经历种种情绪,以伥鬼令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最终使人自觉走入那‘山君’口中,山君也常在山野孤庙之中出没…… 破庙里头的那位郎君,会不会就是‘山君’? 后头跟着的那几个披着道士皮的厉诡,则是它的伥鬼?! 张方一念及此,心中寒意更甚! 他正胡思乱想之际,前头的两扇庙门倏忽打开了——明黄如跳跃火焰般的亮光里,一头满身明黄条纹,体型若山般的猛虎正盘坐在孤庙之中,它朝庙外伸出了一只手爪。 那手爪也遮天蔽日,顷刻间笼罩了庙前这块空地! 真是山君?! 张方眼睛发直,心头恐惧更重! 这时候,那庙里的‘山君’眼神温和地看了他一眼,‘山君’化作了一身玄色衣裳的苏午,苏午旁边坐着一个白发苍苍又偏偏浑身筋肉虬结的老者,那老者盘好头顶发髻,拿一根树枝作簪子簪好了头发,其看也不看张方,声音却落入张方脑海里,并且叫张方知晓,这个‘声音’正是老者传给他的:“你肾精过盛以致虚火太旺。 所以常有无端之想、纷繁杂念。 此杂念丛生,最易为你自己招来祸端。而若遇见心识强横之人,旁人一念便能叫你生出万般无端想,叫你深陷幻觉之中——‘相思病’亦与此同类,我传你一道观想法,此法每隔两日,便会显现于你之脑海当中。 你届时观想其中图形,排解肾精,止住无端之想罢!” 那老者的声音倏忽而止。 紧接着,张方听到一阵书页翻动的声音,他在那书页翻动的浮光掠影之间,隐约看到了一个个风姿撩人的美人…… 观想此书来排解肾精……张方一念及此,他忽然明白了甚么。 而脑海里的那部书册此时完全合拢了,又隐在他的识藏深处,只会在固定时间才能打开来,由他饱览一番。 他的目光从庙里头的枯瘦僧侣、白发老者、方脸中年人、抱着锦鸡的美貌女子,以及苏午身上掠过,越来越觉得这几位甚为怪异,行事离经叛道,他都觉得有些不可理喻。 而在此时,苏午瞥了陶祖一眼,在两扇庙门打开之际,迈步从中走了出来。 那不断追迫着张方以及几个异域人的厉诡,陡然见到苏午从破庙中迈步而出——还披着人皮、作汉朝道士装束的那几个厉诡,纷纷面露惊容,竟都不约而同地转身欲要退走! 连那个显露出浑身毛发的厉诡,当下也飘忽而退,直接放弃了它们追杀的这几个异域之人! 苏午早就在此等候着它们,却也不能令它们就此逃脱了。 他心念一转,脑后骤然浮显一个火洞,火洞中,灼灼东王公神韵流转不休。 遍天间,一盏盏猩红灯笼乍然飘上高空,遮住了那顶明月,洒下满地绯红! 那几个厉诡,在此般绯红光芒下,尽皆被定住身形,动弹不得! 它们身上穿着的道袍、披覆的人皮,于这绯红光芒下,似蜡泪般融化去,显出各自的厉诡本形! 这三道厉诡本形,在天下红灯笼倏忽‘熄灭’,四下归于一片寂暗之际,猛然间变作三道金红符箓,欲向远天飘荡而去! 符箓! 厉诡怎么变作了符箓?! 张方看着这一幕,震惊地说不出话来。 他无法将厉诡与专门镇压收摄厉诡的道门符箓联系起来——苏午却更清楚个中因果。 季行舟曾经说过,想尔被封押于天门之中的时候,便借助天门中收摄的诸多汉时道士性魂以及符箓,化身于人间。 ‘龙虎山授箓事件’,导致游客带回家中的各种号称有‘消灾除厄增福’之效果的符箓,其实皆勾连着一个个厉诡——这件事的根源,亦在想尔的身上。 想尔不过是又把这般手段运用了一回而已。 只是这些穿着‘汉时道士’衣衫的厉诡,根因又在何处? 黑天之间,三道厉诡符箓振飞向的虚空中,骤然浮显出一颗白骨骷髅头,那雪白头骨张开口齿,一刹就将三道厉诡符箓吞吃进嘴,它在虚空中弹跳着,接引来不知从何而来的身躯骨骼,蹦蹦跳跳地回到苏午身后,隐形不见。 苏午口吐出了那三道厉诡符箓,‘因果神咒’在他身畔骤然转动—— 三道厉诡符箓之上,一根根未来得及消散的因果丝线,尽数暴露于苏午眼下! 那一缕缕因果丝线,勾勒出三个现代人的面容身形,又顷刻间穿过了那三个现代人,穿梭向极远之地…… 三缕因果最终缠绕在了一个小女孩的手腕上。 ——那是化作了失踪女孩模样的‘想尔’! 苏午以故始祭目去看想尔,便看到他手腕上缠绕着数之不尽的因果丝线,每一缕因果丝线,都好似勾连着一道‘厉诡符箓’! ‘他’与苏午对视着,身形忽然开始缩小。 由女童转作婴孩,最终被一个绸缎面的襁褓包裹了起来…… 婴童看着苏午,咯咯笑着,摇晃着满手借助在群山上游玩的游客性命,得以降化的厉诡符箓因果…… 苏午看着那个被背对着自己的窈窕妇人抱起的襁褓,心识间骤然响起一句句诗词:“汉皇重色思倾国,御宇多年求不得。 杨家有女初长成,养在深闺人未识。 天生丽质难自弃,一朝选在君王侧……” 杨玉环,开元七年夏时生人。 曾出家为道,拜入道门,又称‘杨太真’…… 而今才只‘开元五年’,杨太真便已经降生了吗?还是说,这又是想尔对自己的一重误导? 苏午念头纷转。 那襁褓里的婴儿摇断了从苏午这方牵引而去的三根因果丝线,彼方情形,苏午再难望见。 苏午垂目看向手中的三道厉诡符箓,久久未有言语。 而那三个一路奔逃而来的异域人,看到庙里的众人,又将目光停留在一身甲胄的张方身上,他们朝着张方不断磕头跪拜,口中连连出声,倒是讲明白了自己为何会被几个汉朝道士厉诡追杀:“我们从一条大河边经过,那黄色的河水里,就飘来了一只小船。 小船上就坐着这三个道士…… 它们乘船而来,也不和我们搭话,踩着水面上了岸就杀了我们十几个人……那船上的道士也有十几个,我们被它们杀了的兄弟,后来又都活过来,却四散去了……那些厉诡披着我们兄弟的皮囊,到处游荡去了…… 最后只留下了这三个,追着我们一路到了这里……” (本章完) 正文 1287、一招闲棋(2/2) 苏午听着那异域人的言语,沉默了片刻。 他大概已经明白,‘想尔’或早已经将种种‘厉诡符箓’栽种到了那些于名山大川之上游玩的游客身上,今下来到唐朝时空,那些游客多已沦亡,但栽种在他们各自身上的厉诡符箓,却都留到了现在。 诸多厉诡落地便复苏过来,前往各地杀戮生人。 但它们将人杀死以后,缘何还要把自己换成人的样貌? 莫非这些厉诡还非是纯粹的厉诡,依旧有些丝人的意识,想要潜伏进人类社会之中? 一念及此,苏午心中有些悚然。 他将收摄而来的三道厉诡符箓拿出来,递给了陶祖、洪仁坤、鉴真三位,令他们帮忙探查这些厉诡符箓有何特异之处,同时将那几个异域之人带进了破庙之中。 庙内气温寒凉,比之庙外也不曾温暖多少。 苏午与那几个异域人闲聊了几句,便知道了他们各自的名字,来自于何处,又要往何处去。 几人皆出身西域‘拔汗那国’。 此国国土与汉时‘大宛国’重合,位居现实中的中亚地域。 他们之所以不远万里,前往大唐,是为了追回吐蕃侵略之下,他们被斩杀的老国王的头盖骨。 拔汗那老国王之头顶骨,被吐蕃高僧‘金刚三藏’制成了一件法器,随身携带。此次金刚三藏前往长安拜见‘天可汗’,诸拔汗那国王亲随正好得到消息,便一路尾随了过来。 “而今你们只剩下了三个人,纵然能见到那‘金刚三藏’,对方若不肯归还你们国王的头顶骨,你们应当也没有办法。”苏午看着三个人,平静道。 三人跪坐于庙门口。 他们面面相觑一阵,为首的那个名字极长,乃简称作‘阿部力’的黄须青年人向苏午叩首行礼。 几人今下也看清了形势,明白那顶盔掼甲的‘唐军’在当下的破庙里,都不算甚么头面人物。 此间真正的头领,应当就是这言语平和、英俊非常的黑衫青年人。 这人此前随口就吃了追了他们一路的三个厉诡! 阿部力等人不敢怠慢。 他向苏午磕头行礼过后,言道:“那个吐蕃僧人,法力高深,从‘天竺’修行得到一身梵教手段,还有吐蕃使臣与他同行,我们也争执不过他们……但他们这次前来大唐,拜见天可汗,更是为了向天可汗求和。 吐蕃侵略拔汗那,如今又被唐国在拔汗那打败了,来向唐国求和,那他们曾经夺走的老国王的头顶骨,也应当归还给我们……” “伱们欲要同去面见圣人?”苏午笑着向阿部力问道。 阿部力闻言,神色茫然又恐惧。 显然他对面见唐皇之事,并未作如何准备。 “看来是并未有此打算,只是希望半路截住吐蕃队伍,希望与他们‘讲道理’,令他们归还你们老国王的头顶骨。”苏午摇了摇头,他未有多说甚么,但话外之意已令在场诸多人都听得明白。 只有几个拔汗那国人,仍旧不解个中之意。 张方看着几个西域人,神色有些怜悯。 若是道理还能讲通的话,那还要刀子作甚么? 这几人若是使臣,能拜见圣人的话,尚有可能在圣人当面之下,要回他们老国王的头顶骨,可今下他们并非使臣,以经商之名踏入大唐之土,意图半路堵截吐蕃僧,靠他们自己要回他们老王的头顶骨——这却是千难万难,大概率无法成功。 在众人目光之下,阿部力等人似乎明白了甚么。 他们低头沉默着。 阿部力看向苏午,欲言又止。 这时候,鉴真将那道厉诡符箓递回了苏午手中,那厉诡符箓如同一张皮影一般,先前的厉诡本形便在云芨符箓勾勒之下于微微透明的皮膜里若隐若现。 鉴真看了陶祖、洪仁坤一眼,接着向苏午开口说道:“勾画这道厉诡符箓所用的笔墨,并非寻常墨水。 活人的性意、未明的神韵掺杂着形成了墨水,被用来书就这道厉诡符箓。” 陶祖点了点头,把手里的厉诡符箓也交还给了苏午,乃道:“每一个云芨文字,都是一道活人性意,它们相互勾连,以那种未明神韵作为中枢,使之可以自行运转,令此中之诡类人亦类神。 在转作本形厉诡之时,它们各自复苏,显映死劫规律。 但在变化人形之时,它们则亦会有着与人一般的思维——它们甚至可以接受人们的香火祭祀,显出神灵之相来……” 陶祖言语至此,眉宇间隐隐有些担忧。 这样二三道厉诡符箓,倒不至于令众人手忙脚乱,可若是有万千道厉诡符箓的话,只怕天下都要大乱了。 今时玄宗皇帝欲治天下诡,天下诡乃至符箓厉诡尽皆群起,这该如何去治理? 想尔曾称它自身差一点便在人间造化了天庭,它最接近造化天庭成功的那一次,应当便是它自群山之中出现,显出‘头枕终南,背靠泰岳,足抵河洛’之形的时候…… 上一次它濒临成功,最终仍被大唐不良人镇压。 这次它仍是自天下万川名山之中显现,有了上次的经验,它这次的筹谋必然更加缜密,爆发之时,亦必更加凶险! 当下的大唐,与真实历史上的大唐已经不一样了,生出了很多变化。 本该在开元七年夏季降生的杨玉环,而今极可能已在开元五年的早春降生,许多事情发生了变改,历史的经验可以参照,却亦不能完全作为依仗,一切都对照着历史来看。 模拟器开辟了当下的唐朝时空,这重时空是否会接连于那纵横交错的‘时空轴’上,尚未可知,但苏午心底亦清楚——想尔主动将他拖入这方被开辟出来的时空当中,一旦他在这重时空里失败了,或许这重时空就会演化为真实失控,接连于时空轴之上,取代原本的历史了! 他可以利用模拟器来穿梭过去未来。 想尔也利用他穿梭到了当下的时空! 苏午收束着心绪,目光落在阿部力等三人身上,心神忽生出一丝触动,他笑了笑,低声自语了一句:“罢了,一步闲棋而已。” 话音落地,他转而看向坐在角落里的张方,笑着道:“我先前答应阁下,若阁下能将这几人与厉诡成功引至庙门前,便传阁下一个镇押厉诡的小法门——阁下当下可做好准备了,听一听我要传下的法门?” 张方坐在角落里,原本有些无聊。 此时听到苏午的话,他眼睛都直了,立刻正襟危坐,向苏午连连点头:“小人自是做好了准备,请郎君授法!” “此法是……”苏午张口言语。 张方只听得他口中道出三个字,后面的话却怎么听都听不真切,他急得抓耳挠腮,但又不敢打断苏午,待到苏午说完话:“法门便是如此了,阁下多加钻研,好生修行罢!” 闻听苏午最后言语,张方不禁憋得面庞通红。 他只听了个开头和结尾,中间是甚么,一个字都未听清楚,这也叫传法?这郎君未免太不真诚,完全是在戏耍自己! 心头正自忿忿之际,张方听得苏午口中吐出的开头三个字,以及最后的几句话,忽然在他心识间不断重组,最终完全演变成了一篇真正的法门——‘与诡结亲科’! 张方再细细咂摸这篇法门,顿时喜不自禁! 这真是一部镇压厉诡的大法! 郎君未有骗自己半分,他可真是个信人! 苏午手指拂过那三道皮影似的符咒,三道符咒上以活人性意参合‘想尔神韵’勾画的云芨文字,纷纷褪脱,在苏午诵念‘太上救苦拔罪真经’的声音里,几道性意随风散去,而那几缕想尔神韵则顺着苏午鼻翼被他吸入肺部,在肺部扎下根来。 ——想尔虽抹灭去了这几道厉诡符箓上勾牵的种种因果,但苏午也不是一无所获,他至少寻获得一种‘天之五韵’的踪影,就是三道符箓上遗留的这种根出于想尔的未名神韵! 轻飘飘几缕神韵落入肺部,未生任何反应。 苏午看了眼皮影里飘飘荡荡的三个厉诡,将之递给了张方:“你可与此三诡结亲,修行我所传授法门。” “多谢郎君!多谢郎君!”张方接过那三道‘皮影’,对苏午已是感激得无以复加,他今下可谓是一步登天了,由一个浪荡游侠儿,直接变成了能封押厉诡,且勾连了厉诡在身的一方豪侠! 今时便是去‘不良人’里,也能谋个官儿做了! 当下的‘不良人’中,佛、道、民间奇人俱有之,‘生人甲’却还暂时不见影迹。 阿布之父‘吕熊’获得生人甲之时,亦是生人甲在大唐盛行,如火如荼的时候了,那时候距离当下也不过是二三十年的光景。 二三十年,便有如此沧桑巨变了。 苏午转眼看向那几个西域人,迎着阿部力希冀的目光,他开口道:“我令这位‘唐军’与你们同去长安。 你们若能在半路中寻得‘金刚三藏’影踪,可由他来帮你们,索要你们老国王的头顶骨。 如何?” (本章完) 正文 请假一天! 祝大家元旦快乐,新年发财! 今天请假一天,休息休息!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请假一天!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 正文 1288、羊脂玉(元旦快乐!) ‘金刚三藏’系吐蕃高僧。 精莲尚未在今时走入密藏域,将传承自‘寂护’的佛法,杂糅梵教性力派法门,贯通以修成‘密缚佛法’一脉。 但吐蕃与天竺的交流一直颇为密切。 便是那‘金刚三藏’自梵教学成甚么法门,将之与佛法相结合,也说不准。苏午未有亲眼见过‘金刚三藏’,不知其实力究竟如何,然而当下之大唐,群星璀璨,更有随着想尔逆转因果而来的诸多后世人杰,‘金刚三藏’能在此般情况之下,自吐蕃远传盛名于大唐,其实力亦绝非寻常。 至少不可能是张方一个才得了‘与诡结亲科门’的游侠儿可以比拟。 不过,苏午当下请张方与这几个拔汗那国人同去,向吐蕃神僧索要他们国王的头顶骨,他所依仗的却并非是张方学了什么与诡结亲科门,而是张方本身乃是唐人,‘唐人’便足以成为吐蕃僧人忌惮的对象。 阿部力曾称金刚三藏随吐蕃求和使者队伍而来,吐蕃之所以求和,是因为被唐军在外重挫,因而前来求饶。 既是求饶而来,自然要处处夹紧尾巴。 当下步入大唐境内,任一个唐人便都成了吐蕃不敢招惹、亦不能招惹的对象。 借助唐人身份之便利,索回他们本就应该归还的拔汗那老王头顶骨,便也不是甚么难事了。 张方也算有些见识,当下听得苏午所言,立刻一点就透,明白了苏午言下之意。 他从苏午手里得到这泼天的好处,对于苏午当下的小小请托,自然不会拒绝,当即向苏午拱手说道:“小人愿与这些拔汗那国人同行,去寻吐蕃使臣队伍,索回他们老王的头顶骨!” 阿部力等拔汗那国人,见张方都已干脆答应,他们也纷纷点头。 在阿部力等人看来,当前的这位黑衣青年人若能与他们同行,那走再好不过了,然而对方并不这般想法,他们显然也不敢强求对方甚么,是以退而求其次,能有一位‘唐军’帮忙,倒也还不错。 “马还在外头停着,倒是未有跑远。 当下天也快亮了,你们便趁着现下出发罢。”苏午摆了摆手,几个拔汗那国人便向他磕头道别。 阿部力解下腰间那柄镶嵌着各色宝石的银鞘弯刀,他跪在苏午跟前,双手捧到于苏午面前,垂首道:“我们往大唐来的时候,带了奶干、香料等物,但都已经送给了沿途对我们有帮助的人,如今也没有甚么东西好赠送恩人,只有这一把家传的弯刀,就将它赠送给您,您不要推辞!” “好。”苏午点了点头,从阿部力手中接过弯刀,挂在了自己腰侧。 众人纷纷起身,向苏午道别。 张方最后同苏午等众躬身行礼过,跟着那些牵马的拔汗那国人走出了破庙。 外面,明月依旧挂在天上。 但天光微亮,东方微白。 太阳即将升起。 …… 日月在这个惨淡的早春,同时浮显于苍穹之上。 一支人数不少的马队慢慢腾腾地自人嘶马鸣的平凉驿站中走出,迎面便是大片大片的黄土地在众人视野里铺开。 那昏黄的土地里,才有麦苗渐露头角。 这支服饰明显异于唐人的马队自阡陌间穿行过,几个着文士袍的大唐官员领着他们上了生着些野柳树的官道。 驿站里的唐官停在路边,不再跟着吐蕃使者的队伍前行。 吐蕃的车队驱马上了官道,却也不能在此间纵意驰骋——在官道前头,正聚集着许多唐人朝他们这边探头看来。 那领头的吐蕃使臣看着聚在官道上衣衫破烂、乌泱泱的一群人,他深吸了一口气,转头看向身后路边的两个驿站官员,然而那两个唐官只是对他笑,并未作甚么进一步的动作。 见此情形,领头的吐蕃使臣只得驱马慢慢朝那群灰头土脸的唐人走去。 车队里的骑手们跟着他,敞开驮马上的粮袋,任由粮食从袋子里洒落于地面上,聚在官道上的百姓们见状,便都一窝蜂地去争抢地上的粮米了。 吐蕃队伍的马儿见人们一拥而上,不禁受惊嘶鸣。 骑士呵斥着马儿,躲避那些唐人伸过来想夺他们鞍上刀剑的手掌,官道上乱作一团。 队伍里。 一个马夫靠坐在车沿上,挡开了周围许多唐人伸过来攀扯丝绸车帘、车窗布的手掌。 头发漆黑微微发卷的车夫神色愤怒,却也不敢对这些上来‘勒索’的唐人动粗——那两个唐官就在路边看着呢! 那些唐官默许了治下的百姓对他们吐蕃人的勒索! 好在当下聚集的唐人并不多,车队丢下许多粮食、布匹以后,终于能顺畅前行。 吐蕃车夫身后马车里,两扇车门倏然打开,内里露出一个仅留了些许寸发的头颅。 一身福田法衣的寸发僧侣从车里探出半边身子,回身看着那些在官道上争抢粮食、布匹的民众。 守在路边的两个唐官,当下业已打马调头,缓缓回转了。 “这些卑贱等若猪狗一般的人,如在吐蕃敢这样阻挡贵人们的车驾,早就被割下头颅,祭祀给神灵了!”车夫面上尤有愤愤之色,他见那僧侣转头向后看,便低声地言语了几句。 说过话后,他又小心翼翼地看向那僧侣,希冀自己的话能得到对方的认同。 那僧侣转回头来,淡淡地瞥了他一眼,道:“所以这是吐蕃与大唐的不同啊……你看这些唐人,依旧会为了几粒粮米而大打出手,为了一块布争执得头破血流,但他们的官员,却已经能在宽敞明亮的房子里,享用热酒与炙鹿肉、水盆羊肉了…… 人与人的差别如此巨大,比人与猪狗的差别尤要大了许多啊……” “百姓总是愚昧的,他们是被驱赶的牛羊。 贵人们的鞭子往哪里抽,他们就要往哪里去。 总是如此的……”那车夫也并不是个寻常吐蕃人——寻常的吐蕃人,却不可能出现在这支车队里,车夫听过僧侣的话,若有所思地言语了几句。 马车里的吐蕃僧闻言笑了笑:“曾经的太宗皇帝却说过,民为水,君为舟……如若民意沸腾,却能倾翻舟船的……” “这怎么可能呢?”车夫闻言有些吃惊,“贵人们拥有一切,庶人们失去一切,他们什么都没有,怎么可能反抗贵人呢?” 那吐蕃僧闻言也点了点头。 在这一点上,他与这个车夫其实是同一观点。 他不再与车夫言语,又转头去看身后官道上,那些随着车队行远渐渐变成一个个黑点的唐人百姓。 别样的思绪在他脑海里转动着。 他却不会因为当下看到唐人生活困顿贫蔽,便暗生轻视——在吐蕃之地,民众生活之困苦情形相较于当下的唐人而言,依旧差了太多。 他只是觉得,天下间的情形都是差不多的。 大唐贵人们与吐蕃贵人们之间的许多想法,应当是相通的。 而两地庶人们的想法,应该也都类似。 缘何会有一些人,突然会生出超越贵贱的想法来,说出什么‘民为水,君为舟’这样让人吃惊的言语来? 天下间真有这样的道理吗? 教给庶人们这样的道理,不是给了他们倾翻贵家舟船的机会,让他们有了不该有的心思? 僧侣一时间未能想得明白,便将身子缩回了马车里。 昏暗的马车中,积蓄着浓重的檀香味。 年轻僧侣缩在角落里,眼神看着身前的一片昏暗,神思不知在何处飘荡。 这时,他听到马车里头的诵经声,他转过头去,隔着那些骨头与石头打磨形成的珠石帘子,看到师父跪坐在珠帘后的蒲团上,一边诵经,一边敲打着香案上的铜罄。 铜罄声似能荡涤心魂。 一身红色衣袍,将头发以五彩绳扎着、编成数道发辫垂下来的师父诵经过后,躬身拜了下去。 随着他俯下身去,年轻僧侣看到烟气袅袅的香案前头,横着一块羊脂白玉。 那羊脂白玉里,隐约有两道婀娜人影。 “玉中神灵,玉中神灵…… 何日能叫我一睹真容? 过了平凉,长安也已不远了……你们就要被献给大唐皇帝……在此之前,能否叫我一睹真容?”年轻僧侣看着师父‘金刚三藏’想要触摸那玉石,又不敢触碰的模样,又转回头去,垂下眼帘,继续沉默了。 也不知师父这样痴迷癫狂的状态,几时能够消散? 就像师父所说的那般,今下距离长安已经不远——届时他若还不能恢复理智,向唐皇展示吐蕃精深佛法,以此示好唐皇,向大唐求和的事情,又该由谁来做? 马车摇摇晃晃。 车内又响起一阵一阵的铜罄声。 被放置在马车最内,那块等人高的羊脂白玉里,两个只见窈窕身形的人形若隐若现。 她们随着马车摇晃而轻轻摇曳,变幻身形。 仿佛不知何时,便能真正从玉中活过来一样…… 哗…… 金刚三藏将一道雪白的绸布盖在了羊脂白玉之上,绸布下的那块玉石里,光线忽暗下去,一双勾魂摄魄的眼睛从玉中显现,眼里迷惘的光芒闪烁了片刻,又熄灭了下去。 正文 1289、“野人”(2/2) 东流岛北海道地域。 一座座夯土房屋外墙在淋漓的雨水里,淌下污浊的泥浆,许多头顶着羽毛、穿着不到膝盖处的裙袍羽衣的民众,躲在各家的屋檐下,呆呆地望着这场雨水,雨水在只及三四人并行的小路上汇成小溪,漫过泥泞路上的坑坑洼洼,向前流淌。 在这一座座以编织蓬草为顶,四下或是筑土、或是以藤编成墙壁,如一座座小丘似的房室不远处,有一座小山,那小山四下也搭建着种种棚屋,小山的天然山洞,则被本村的大户占据着,成为他家的居所。 此时,一辆‘马车’从这些小丘似的房屋旁经过。 拉车的马儿身形比之驴子也大不了多少,它身后拉着的马车,也全然就是以蓬草编织成伞顶,支撑在木轮板车上的形制,与真正的马车相去甚远。 但这样一驾马车,于当下这个小村子里,亦是甚为鲜见,引得屋檐下躲雨、穿着如野人一般的民众纷纷伸头去看。 那顺着檐下蓬草淌落的水线全部浇泼在这些民众头顶,他们也毫不在意,如牲畜一般呆呆地站在雨中,凝望着远去的蓬草马车。 马车里,坐着一个衣衫穿着与普通民众迥异的男人。 男人身材矮小,看着四下里坟包似的一座座小土丘,眼神有些绝望:“谁不想游过大海,成为唐人呢? 听说唐人每天能得两餐饭,有丝线织成的衣服穿。 他们多数已不会再穿着用羽毛和兽皮做成的衣服了…… 而我们何其可怜? 今时竟然被贬谪到这样的‘鬼地’,周围连一个像样的人都看不到……” 那衣衫穿着与唐人衣衫有些相似,但用料质地却相差甚远的男人,言语至此,便忍不住以衣袖擦着眼角,竟低头哀哭了起来。 他本是生在京都的武士,只因为触怒了主家,便被派遣到了这般鬼地,负责拓荒建设此间。 除了平安京以外,东流岛处处皆是‘武士甲’当下所见的这般‘鬼地’。 平安朝如今尚且不能统一全岛,当下的北海道多数地域,更是‘虾夷土著’的天下。 岛内诸多区域,至今尚还有‘野人’出没! 京都的贵族奢靡享乐,优雅浮华,京都外的‘乡下’,则处处饿殍,百姓之生活,其实与野人也无差别。 “大人,雨越来越大了! 已经看不清前路! 咱们还是在本村先找民居安顿下来,等雨水过后再回‘沼田町’吧!”伴着马车狂奔的侍从,此时在漂泊大雨下被打湿了浑身衣裳,他瑟瑟发抖着,忍不住向马车上坐着的、也被雨水差不多淋湿了衣裳的‘武士甲’说道。 这位‘武士甲’并无姓氏,侍从马夫与他一般无二。 当下的东流岛尚有种姓之别,他们的姓氏皆由‘上皇’赏赐,一直到‘幕府时代’,武士才正式被确立有‘苗字带刀’的特权,所谓‘苗字’即是姓名权之意。 是以武士甲无有姓氏,他亦没有名字,因在家中行大,是以多被称为‘一郎’。 ‘武士甲一郎’听到马夫所言,顿时满面怒容:“难道要我和野人居于一处,和他们一起吃草吗?!” 马夫看着被浓郁水雾遮挡住的前路,又回头看了看满面怒容的主人,他迟疑着道:“大人,如果继续向前走,雨水不停,我们看不见前路,很可能会迷路……遇到那些在雨水里经常出没的恶诡……” 一听到‘雨水里的恶诡’几个字,武士甲一郎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他看了看四下。 遍是蓬草房屋的小村在水雾中变得朦朦胧胧,好似已在极远处。 而四下里荒草丛生,远处的野树摇晃着嶙峋的枝杈,一派荒寂阴森的感觉——在这样滂沱的雨水里,遇见‘雨女’的可能性便大大的增加了…… 一念及此,武士甲一郎心里的怒气就消散了许多。 只是与那些野人共居一室,和他们一起吃草、饮用兽血、吃生肉而已,忍耐忍耐就好,总比被‘雨女’夺去性命要好得多。 “那就回去吧…… 我们快点回去!”武士甲一郎催促着马夫道。 东流岛除却‘上皇世系’之外,尚没有任何一家掌握与‘神灵’沟通,免于在‘神威’之下死亡的办法。 当下之人遇见厉诡,大多只能等死。 那些侥幸不死,且掌握与神灵沟通办法的人,立刻就会获得上皇的赏识,与上皇世系下的皇子、皇女们联姻,成为新贵族。 武士甲一郎显然不在此列,他紧了紧腰侧的铁刀,眼看着马夫牵引着马车转向,往远处的小村折返。 这时,他似有触动,鬼使神差地往身后看了一眼—— 水雾蒙蒙的天地间,有几道人影突兀地出现,接着就朝他所乘坐的马车接近而来! 他眼睁睁地看着那几道人影猝然出现,跟着就朝自己接近过来,武士甲一郎脑海里没有余念,只觉得自己当下已活命不得! 那些‘人’突然出现,只怕是甚么厉诡! 并不是活人! 遇见厉诡,除了等死,又能有甚么办法?! 武士甲一郎脑海中如此想着,喉咙里也发不出声音,那几道人影速度极快,在眨眼之间就拦住了他称作的这驾马车,马夫吓得噗通一声倒在雨水里——生生被吓晕了过去! “常食生肉以至百虫侵体,根基虚弱。 当下又被雨水浇泼,已濒临体内平衡倾翻的临界点,陡然见到咱们出现,他就昏了过去。”身形高大健壮的白发老者,瞥了眼倒在地上的马夫,转而开口言语了几句,“没事,他死不了。” 说着话,他就不知从何处取出一颗黑乎乎的丸子来,蹲下身,塞进了那马夫的嘴里。 武士甲一郎听着那如高山一般的白发身影,说着他听不懂的言语,更吓得呆住,也做不出甚么反应来。 在那高山般的白发身影一侧,还有两座高山,还有一个披着富丽的红色线格衣衫,剃着光头的僧侣。 在这几道人影之后,还有一位若女神般的女子怀抱着一只尾羽极长、像是雉鸡的禽类。 那禽类应当是‘凤凰’罢? 武士甲一郎呆滞的思维,忽然就转动了开来。 高山般的青年人朝他投来目光,开口向他问道:“阁下要往何处去?可能为我们找寻一个暂时落脚的地方?” 青年人的话语,武士甲一郎依旧听不懂,但他又偏偏诡异地听懂了青年人话中之意。 他傻傻地点了点头。 眼前的几人,衣衫华丽,虽然不比京都里的贵族们,但也相去不远。他们既然能够沟通,并非‘鬼神’,武士甲一郎便也勉强收束住了内心的惧意,尤其是他看到自己的马夫吃了那白发老人一颗黑乎乎的丸子以后,此下正从泥水里爬起来,便更意识到当下几人并没有对他不利的心思。 他咽了口口水,便听那青年人接着说道:“我等自‘大唐’远渡重洋而来,不知你是否知晓‘大唐’? 你若不理解,也无所谓,只当我们是自异国而来的旅人即是。” 武士甲一郎闻言,眼睛发亮,立刻小鸡啄米似的连连点头,他一边点头,一边咽着唾沫,片刻后才组织好语言:“鄙人知道‘大唐’,鄙人有一位好友,曾作为‘遣唐使’乘小船前往大唐。 据与他同行的遣唐使说,他到了大唐,乘船回来之时遇到风浪,死在了海中…… 您竟是自大唐而来?您如何会出现在这种鬼地? 向您这样的贵人,难道不应该去往京都吗?” 提及大唐,武士甲一郎似乎就有问不完的问题,一反先前的呆滞之相,他连连向苏午一行人询问了数个问题,直至最后,忽然又意识到自己问得太唐突,问得太多了,便又神色畏怯,鹌鹑似的缩下了脑袋。 苏午看了看旁边形容枯槁的鉴真,随后笑着与武士甲一郎道:“我们乘船遭遇了海风,被风吹着一直临近此间的海岸,找到机会上岸以后,一路走走停停,便到了这里。” 一行人为寻‘十灭度刀’的影迹而来,却不需要乘船渡海。 他们借助冥冥之息穿梭诸地,自河西‘甘州’前往东流岛,往来消耗却不过一刻时间。 此下走入东流岛后,鉴真先前所说的‘东流岛全域已经尸骸累累、岛民死伤大半’的景象却未见到,‘烛照巫女侍’更是不见影踪。 是以当下须要暂寻落脚之处,先安顿好以后,再尝试找寻‘烛照神宫’,看看这座神宫于今时是否留有影踪。 如能找到烛照神宫,烛照巫女侍、罗生门、十灭度刀等等便有了线索。 “原来是这样……”武士甲一郎连连点头。 苏午笑着指了指四下里淋漓的雨水,接着向武士甲一郎问道:“那么可否为我们暂时寻找一个住所? 我们不会过多叨扰阁下,驻留二三日便会重新启程。” 马车上的这个东流岛人应当有些身份,苏午正因为其看起来比那些茹毛饮血的岛民身份要高一些,才来请对方帮忙安置自己一行人。 毕竟周边小村里的民众,大多无法交流。 非是语言不通的原因,而是苏午哪怕直接在他们脑海里栽种心识,向他们传递自己的念头,他们对苏午的抗拒、恐惧亦多过了好奇之心,往往都大吼大叫着驱赶苏午。 苏午一行实在与他们无法沟通,才将目光投向了这个在各村巡视一番,预备回程的本土‘官吏’。 武士甲一郎顺着苏午目光所指,看到那不断斜坠而下的雨线,他目光转回苏午等人身上,这才发现——这几人虽然置身于大雨之中,但身上衣衫、脚上鞋靴却没有丝毫被雨水淋湿的痕迹! 对方所言所行,无不向武士甲一郎透漏出这些人非同寻常的感觉。 但即便如此,他也没有甚么多余的想法,只是向苏午连连点头:“这是应当的事情,只是现下雨水太大了,我们不敢再继续往前走,回到町上的住所去……可若将您安置在附近的村子里,那又实在太失礼了……” 他脸色有些为难。 苏午笑了笑,道:“我们陪同阁下回到町上去即是。” “啊……这雨水里会有雨女出没,我们若是遇到雨女,那就更危险了,不妨请您们与鄙人先在附近的村居里等候雨停,我们再启程往沼田町去,这样可以吗?”武士甲一郎有些忐忑地问道。 “我们在大唐时,曾经学习有镇压鬼神的法门。 不必担心雨女,你往何处去? 只管指路就好。”方脸中年男人-洪仁坤看着脸色为难的武士甲一郎,忽然开口说道。 他等得有些无聊了。 当下言语之时,已经附带上自身的性意,引导着武士甲一郎点头答应下。 随后由马夫指路,众人跟着马车,一路去到了‘沼田町’。 沼田町相比于那些村子而言,也不过是蓬草藤墙的房屋更多一些而已,在这些污水四流的蓬草房屋簇拥下,有几座由木头与夯土铸造的屋舍,武士甲一郎的居所便是其中一座屋舍。 他引着众人走回靠西方的一座屋舍里去。 屋舍中有不少穿着羽衣的仆人来来往往、闹闹哄哄,他们见到主人领着一众衣衫‘华美’、体型高大得弯着腰才走穿过院门的客人走回家中,顿时更加闹哄起来。 多数仆人害怕得躲入角落里。 少数不害怕的,也是呆呆地站在原地,直勾勾地盯着苏午几人,看到主人回来也不知回避,不知行礼。 “混蛋野人!”看着这些呆傻的仆人,武士甲一郎气得面孔都要扭曲了,他踩着草鞋大步过去,一脚一个将他们蹬倒在泥泞中,他随后转回脸来,看向苏午一行人,神色又变得充满歉意,“这都是我在本地招募的仆人、家兵,这些如猪狗一般的人不通礼数,不知教化,希望尊客们见谅。 鄙人会好好管教他们,不会让他们叨扰诸位。” “不妨事。” 苏午看着那些被踹倒在泥泞中,便索性躺在泥泞里,呆呆地看着自己的仆人们,他低低地叹息了一声,摇头向武士甲一郎说道。 (本章完) 正文 1290、两座东流岛(2/2) “请随我来。” 武士甲一郎向苏午躬身行礼,伸手向正堂的方位引了引,他哈着腰,朝向苏午一众人的面孔上,又全然是毕恭毕敬的模样了,再不复方才面对家中下仆时那般凶恶忿怒的神色。 苏午等人跟着他到了堂屋内。 堂屋里内的摆设也极简陋,只有一张长矮桌横在屋舍中央,四周散落着许多草编的蒲团坐垫而已。 墙上画着副泛黄的绢布画,画上有只水鸟站在摆荡的芦苇上,濒临一江浊水,这般古朴的画风,与当下古朴简陋的房屋摆设结合起来,倒也是相得益彰,反而有一种古拙极简之意境。 “鄙人在京都的时候,曾经听说大唐屋舍华美宽敞,普通民众亦各有栖息之所。几位贵人一看在大唐亦是居住于华美明亮的宫殿里,穿着丝绸衣裳,享用珍馐没事的大人物。 而今几位贵人莅临寒舍,还请贵人们不要嫌弃我这简陋的屋舍与饭食啊,鬼地贫瘠,不能比拟京都之万一,更无法与巨唐相提并论,这已是鄙人能拿出的最好招待了……”武士甲一郎请苏午等人落座,神色有些忐忑地说道。 苏午摇了摇头,道:“阁下太客气了。 大唐各地风物不同,亦有贫富之分,互相之间生活亦是天差地别。更何况,当下我等前往东流岛,亦当遵循此地主人的风俗,又怎会怪责阁下呢?阁下不必在意这些。” 他说着话,同时变戏法似地拿出了一只绢布面的团扇、一道纸扇,并其他几样杂七杂八的小玩意,将之送给了武士甲一郎:“初临贵府,准备不周,便以这几样随身之物作为伴手礼,希望阁下不要嫌弃。” 武士甲一郎忙不迭地接过几样物什,他一看那团扇上精美绣画的花朵,便已经甚为喜欢,尤其是绷作扇面的绢布,看其材质便价值不菲,更不提苏午相送的还有一柄香木骨折扇,扇子一展开,便有阵阵清香。 其余几件把玩之物,也多精美无比。 一郎拿起这几样手信,便自心底里喜欢上了,他假意与苏午推拒一番,最后喜滋滋地收下了几样物什,旋而令下仆为几位尊客准备晚饭,以及休息的屋舍。他自己则陪在正堂里,与苏午等人谈天,从苏午口中获悉了诸多大唐风物,对大唐更加神往不已。 苏午亦借机从武士甲一郎口中,探问到了如今东流岛的情形。 时下的东流岛,除却‘平安京’之外,其余各地近乎尚未开化的蛮荒状态,诸多野人、土民横行诸地,京都派往各地的武士,与这些野人、土民争夺土地的同时,还需时刻提防恶劣的天气、时常出没的种种厉诡。 与这些‘乡下’、‘鬼地’相比,平安京则是另一个世界。 门阀贵族醉生梦死,沉迷享乐,寄情山水,礼佛修道,京都全然是一个浮华的风月场,全东流岛的资源尽皆供养着这一座城池。 在如今,‘上皇世系’宣称自身乃是‘天照大神’的后代,并通过神异的仪轨,展示出天照的力量,以此获得了所有人的拥趸,依靠着这种与‘天照’沟通的仪轨,牢牢把握着京都最高的权柄。 今下所有门阀贵族,实则皆由上皇世系所出。 与上皇世系多有血缘关系。 而即便是得到了种种供养与祭祀的‘天照大神’,每年仍旧会不定期地出现三四次,每次出现之时,‘漆黑的太阳出现在天穹之中,所有被这太阳光芒照耀到的人,都会皮肤溃烂,在两到三年内由皮肤至内脏,都像是受到了灼烧伤害一样的死亡’。 武士甲一郎觉得,相比从前天照大神近乎每月都会出现一次,且出现之时,必致在其光芒照耀之下,民众随机口吐黑火而死的情况,如今‘天照’得到上皇的供养后,明显仁慈了许多。 他与苏午等人聊了一阵子,便抱着苏午赠送的种种礼物,心满意足地离开正堂,与自己的姬妾们分享去了。 正堂里安静了下去。 苏午抬目看向坐在桌案角落里,似乎毫不起眼的枯槁老僧-鉴真。 鉴真面色木然,老神在在,其似乎感应到了苏午朝他投去的目光,眼皮也不抬地道:“当时‘烛照巫女侍’确实裹挟了全东流岛生者死者、鬼神的因果,被拉扯到了此方唐朝时空当中来。 今时该有两个东流岛才对。 但另一个‘后世的东流岛’缘何未有影迹,贫僧亦不能说清。 因果纠缠本身玄而又玄,更何况此中还有‘十灭度刀’、‘杀生石锁链’的牵扯,如此就更能说清个中情况演变了。 但它既已来到了此时,便必定不会沉寂太久。 终究会有复苏之时。” “如若只是在这里等它显露影迹,未免太过被动。 而今谁也不能断定,‘东流岛事变’不是‘想尔’用来牵制我等的一个由头。”苏午看着鉴真,出声道,“‘罗生门之诡’系自你身上脱落变化而成,你与它的因果勾连必然更加清晰明确。 你无从探知这‘罗生门之诡’今下居于东流岛何处么? 若能寻得罗生门,当能找到你的尸身。” 鉴真沉默片刻,摇了摇头:“不能。 贫僧今时只得一道执念化身,也没有那样通天手段,可以将所有与贫僧有涉的因果,皆收眼底。” “几千年过去了,你们这些秃驴与从前一般无二,从根本德性上也没有甚么变化。 自说‘出家人不打诳语’,实则满嘴都是谎话。 惯好故弄玄虚,虚张声势。 看你先前的样子,还当你多有本事,今下来看,也不过是个银样镴枪头捏……”陶祖撇了撇嘴,阴阳怪气地讥讽了鉴真几句。 苏午也未制止陶祖对鉴真的讥讽。 鉴真确如陶祖所说,好打哑谜,喜欢用谜语牵着他人兜来转去地绕圈子,此亦为苏午所不喜。 不论这是不是鉴真故意所为,但事情总是他做下的。 鉴真面皮抖了抖,没有理会陶祖的讥讽,而是看向苏午,接着道:“如天照一般层次的厉诡从来皆是‘诸天唯一’,我以杀生石锁链为东流岛造就‘白日行人,夜间行诡,人诡共居’的环境,‘天照’亦被此般规则禁锢之下。 今时的上皇世系,只掌握了粗浅地祭祀天照的仪轨而已,并不能如我那时候一般,可以立下‘尸位人’,通过尸位人来运用‘天照’的力量,他们甚至尚未能建就神宫,奉祀世系神位。 如今可以追索‘天照’的影迹,借此或能寻得‘杀生石锁链’的蛛丝马迹,继而寻得‘烛照巫女侍’、‘罗生门’的影踪。 也或许,都不等我们借此寻得它的影迹,它便首先主动显露出影踪了……” “‘烛照神宫’在后世建立于何处?”苏午忽然开口向鉴真问道。 “自然是在长川之地。 你离开以后,井上晴子接替了你,受封成为‘征夷大将军’,其在‘十灭度刀’消失的长川国,兴建此神宫,祭祀你的神位。 烛照神宫就此保留下来,一直到后世,都是东流岛四神宫之一。”鉴真垂下眼帘,如是说道。 “你先前曾称,晴子亦在罗生门中。 但‘吕熊’死亡之际,你却又称罗生门只得容纳你一个的尸身——”苏午盯着鉴真,再度问道,“晴子而今究竟是死是活? 你要如实讲明。” 他言语之际,亦未展露甚么气势。 但言语之中自有一种坚决的力量,刹那崭露头角。 鉴真听得苏午所言,又处在陶祖、洪仁坤包围之下,其神色也没有多少变化,只是垂着眼帘道:“井上晴子,确实走入了‘罗生门’内。 你见得她以后,便知贫僧所言没有虚假。” “她是死者,还是生者?”苏午问。 鉴真双手合十,口宣佛号,不再回应苏午之问。 “看来即便未死,亦是状态难明,无法言说了……”苏午摇头叹息了一声,看着鉴真道,“待到诸事了结,你犯下的罪孽总须得到清算的,从你身上脱落下的那些厉诡,究竟吃了多少人去?你心里想必亦是有数的。” “毁我谤我,于我有何干? 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鉴真垂下头去,四下阴暗角落里响起他低沉的呢喃声。 他低语了一阵,又倏忽抬起头,看着苏午,眼神里是铁一般的执著:“只要能封押‘鬼佛’,此后一切,贫僧任凭你来处置。 如能匡正佛道,贫僧沦灭,又有何妨?” 洪仁坤见那瘦削僧侣尤是一副执迷不悟的样子,张口就想讽刺鉴真几句,这时候,陶祖却拉住了他。 陶祖此时看向鉴真的眼神里,竟有深深的同病相怜之情绪! 他看着鉴真,摇了摇头:“真可怜……” 苏午听得陶祖的叹息声,也沉默了下去。 是可怜得很。 道门源头竟是不可言说的恐怖,而佛门修行的尽头,亦难免要拜见那‘鬼佛’,一切到头终究是空,又怎么不可怜…… “在这里暂且停留一日。 待到明天,我们便启程前往‘长川’之地,且看在彼处能否探得烛照神宫的影迹,若彼处无有影迹,便往京都去,追索‘天照’,探查另一个东流岛的行踪。”苏午最终留下话道。 鉴真垂着头,喃喃低语:“或许不必我们去探查,它自会显出影踪来的……你今时已经来到这里,想来它也会按捺不住……毕竟对它来说,你满足了它的最大愿望……” 在鉴真的言语声里,苏午蓦然想起那吊悬在血淋淋的鸟居之上,满头黑发遮住火色吴服的女子,他内心隐生寒意! 正文 1291、雨(2/2) 苏午在正堂中等候不久,门外本就水雾蒙蒙的天色,便越发昏暗了下去,眼看着天光就要收尽。 武士甲一郎衣衫不整地从卧室中冲出来,呵斥着那些无所事事的下仆,令他们关锁好了庭院各处的门户。 不多时,几碟野菜便被摆上了正堂的长桌。 随后又有几条盐渍的海鱼、炙鹿腿被送上桌案,分送至堂中各位客人的面前。武士甲一郎换了一身衣衫,领着几个姬妾走入堂内,他满面春风,在姬妾们点起灯盏的时候,将一坛酒珍而重之地抱上了桌案。 “天色将黑,外面野兽出没,袭击各处。 还有厉诡横行—— 总而言之,没有天照照拂下的世界,鬼神与野兽的影踪,更多过于天照显现的时候。 在这样的黑天里,门外的野人们四处哀嚎躲避,而我们栖居于温暖安适的房屋里,享用着美酒与美人,岂不是人生一大乐事?”武士甲一郎满面笑意地抱着酒坛,从中倒出米浆色的酒液,把一盏盏酒浆分给苏午等人。 苏午看着眼前米浆色的酒液,耳听得武士甲一郎所言,面上没有甚么表情,对其所言不置可否。 而‘不置可否’本身就已表达他的态度。 武士甲一郎看了看长桌四下的客人们皆神色淡淡,只有他一人仍在咧嘴笑着,他脸上的笑意也不禁变得有些尴尬。 他尬笑了几声,面上的笑意消敛了去,转而与苏午等人说道:“鬼地贫瘠,没有什么美味佳肴可以招待几位尊客,尊客们如欲往京都去,鄙人可以为尊客们引路,待到平安京以后,鄙人再好好招待诸位。” “这几位姬妾皆是乡下土人之女,姿色平常,勉强可用。 几位尊客,还请不要嫌弃。”武士甲一郎挥了挥手,那几个面黄肌瘦的少女姬妾便聚集在了苏午等人周围,为他们按摩捶腿。 看到那些眉眼都未长开,却分明已经人事的姬妾,洪仁坤拧着眉,拨开了两个给自己捶腿揉肩,还欲钻到桌子底下去的姬妾,他将她们按在自己身畔,用自己的餐盘给她们夹了许多肉食来,乃道:“多吃些! 这般面黄肌瘦的样子,我看不上。 你们今天只管吃饭就好!” 这些长自土人家庭中的女子,虽是武士甲一郎的姬妾,但他显然也未将她们当作是可以与自己平等交流的对象,只作为泄欲工具一般的存在,平日里的餐食比之下仆也强不到哪里去。 当下见到洪仁坤递过来的肉食,顿时都恋恋不舍起来,挪不开目光了。 武士甲一郎看着这一幕,脸色有些阴沉。 只是当苏午朝他看去之时,他面上的阴沉之色便又倏忽消去,又变得谄媚起来:“上国之人,与我们小国之民,果然有诸多不同,能有如此开阔心胸。 不过这些土人世代侵扰我们国族,我们不得已之下,也只得拼力抵抗,如此才能勉强在京都之外挣得些许村镇领地,生存下去。” 陶祖瞥了武士甲一郎一眼,并未多言。 只是他朝武士甲一郎看去一眼,便叫对方缩了缩脖子,像个鹌鹑一般了。 苏午则道:“请阁下再拿些碗筷过来,分给这些女子使用,我们皆是修道礼佛之人,各有戒律在身,不能触碰女色。” 武士甲一郎闻言面露恍然大悟之色,连连道:“原来如此,鄙人明白了。” 他当即把众姬妾都召到身边来,与她们嘱咐了几句,便令她们各自退下,却也未按照苏午所说,分给她们碗筷餐盘,令她们一同就食。 正堂内,烛火摇曳。 堂外雨线更密。 细密的水线在黑天下如同一道道墨痕,将大地及至大地上的万物也染成了完全的黑。 这顿晚餐便在几盏酒后潦草地结束。 武士甲一郎着下仆们带着苏午这些客人前往各自的居所,他亦召了几个姬妾回到了卧室。 雨水淅淅沥沥。 回廊下。 面容清秀的少女姬妾,向跟在苏午身后那位怀抱锦鸡的美人躬身行礼,小声地说道:“请您随我来,您的住处还在前面。” 江莺莺听到那女子的言语声,却并未动身,而是看向站在自己居处前的苏午,在苏午身畔,还跟着一个垂着头羞答答的美姬。 她也不说话,就蹙眉看着苏午。 苏午道:“莺莺可是要与我同住吗?” 一听苏午所言,江莺莺面上有些严肃地表情顿时维持不住,一下子面红耳赤,抱紧了怀中的应急罐头,也与苏午身旁的美姬一般,羞答答地低下了头。 她心里又羞又惊。 怎么也想不到,一向性情清冷的苏午,会忽然说出这么大胆的话来。 然而她当下却是误会了苏午,苏午没有别的意思,他看着在黑暗里满面羞红低垂下头的美人,神色有些无奈地道:“当下东流岛并不太平,另一个‘东流岛’不知何时就会接近过来。 洪兄、陶祖、鉴真他们各有手段应对。 但莺莺你的实力尚不足以应对那般层次的恐怖,今夜便与我共居一室罢……我而今已不需要睡眠,你只管安睡就是。” “啊……”江莺莺慌张又迷糊地回应着,“哦,哦,好……那就,那就听你的……” 苏午点了点头,接着向身旁的两位美姬说道:“两位也各自回去歇息罢。这里倒不需要两位帮忙了。” 听到他的话,站在他身侧的那个美姬仰起头,面上尤有红晕,眼神里却已不复先前的羞涩,口中吐出大胆的话语:“大人令我们今夜陪侍您,您长得高大又好看,他希望我能渡种回去,等我渡种成功了,他愿意正式娶我,让我以后的孩子做他的养子。 您能否让我渡种呢? 只需一夜就够了。” 江莺莺僵硬地抬起头,震惊地看着那个吐出此番话来、从眉眼上看、岁数比她还小的美姬,更加说不出话来。 她僵着脖子,又转头去看苏午,心里又有些酸溜溜的。 “不能,请回去吧。”苏午干脆地拒绝道。 那个姬妾闻言神色有些失望,但她也未再坚持,首先推开门走入屋舍中,点亮了屋内的油灯,将苏午、江莺莺引进屋室内后,她的目光在江莺莺面孔上略微停留,由衷地赞叹道:“您是我见过最好看的女子!” 江莺莺摸了摸脸颊,尴尬地笑了笑,算是对那女子赞叹的回应。 美姬接着看向苏午,又想扯开自己胸前的衣裳,她就像是要展览自己的宝物一样,欲展览自己身上最可贵的部位,然而苏午伸手掐了个指决,便阻住了她的动作。 “我虽然不及她这样漂亮,但主人说我这里是他见过最漂亮的。 这位客人,一定没有我的大。 我和她一同服侍您,难道不好吗?”美姬眼睛里闪动着希冀的光芒,她按在胸口衣襟前的手掌,始终无法拿开。 “她非是为服侍我而来,你想差了。”苏午虚指着旁边的江莺莺,向那女子解释了几句,但他看那女子眼神懵懂,也明白不了他接下来想说的话,便摇了摇头,转而道,“我不能答应你的要求,你回去向你的主人复命吧。 修行中人,不能破坏心中的戒律。” 女子见一再要求苏午,都不得苏午的首肯,也只能向苏午躬身行礼,而后退出了房室,关好了房门。 她与守在门后的另一个姬妾同行,走出了这片幽暗的回廊。 回廊内失去最后一点光亮,四下里完全化作墨色,唯有雨水淅淅沥沥,那雨水从天倾落,黑漆漆的一线,在这黑天里,却不知是墨汁,还是鲜血了。 江莺莺满面通红,呆坐在木席上。 她想及那女子捂在胸口的手掌,以及黑暗里对方衣衫下若隐若现的硕大轮廓,她脑袋更低垂了一些,看着自己微有些平坦的胸口,心里顿时有些恼意。 烛火里,屏息垂头静坐的女子,却更加美不胜收。 在江莺莺发呆的时候,苏午已经铺好了床铺,他拍了拍床铺,向烛火旁心思百转千回的女子说道:“你便在这里休息就是,我会守在此间。 一有情况发生,我会首先唤醒你。” 江莺莺轻轻点头,小声答应:“好……” 她放下怀中的应急罐头,脱下鞋子,小心翼翼地走到床铺旁躺了下来,看着不远处坐在草编坐垫上的苏午,莺莺侧了侧身子,让出大半的床铺来,小声道:“苏午,你也可以睡在这里,在这里休息……” “不用了。 你好好休息就是。”苏午笑了笑,向江莺莺如是道。 “嗯……”江莺莺答应一声,缓缓闭上了眼睛,她感觉房间里的烛火摇曳了片刻,接着就被轻轻吹熄。 她脑海里转动着乱糟糟的念头,这些念头又在屋室里那阵均匀的呼吸声中都消隐下去。 莺莺的念头沉入甘甜的梦中。 苏午坐在窗口,看着窗外那些漆黑的雨线,他眉心故始祭目张开,那般淋漓而漆黑若血墨的雨线,又倏地转作正常的水色了。 他想起鉴真先前的低语。 ——其称当下或许不必他去探查甚么,那‘烛照巫女侍’便会主动显出影踪。 毕竟,烛九阴大御神满足了她的最大愿望。 她最大的愿望,即是令‘全东流岛人尽数死绝’。 是原本并不存在的‘烛照大御神’在杀生石、十灭度刀的影响下,终于由不存在的虚指,变成了真正的恐怖鬼神,继而满足了烛照巫女侍的愿望? 还是与烛照巫女侍勾牵的诡狱、十灭度剑,反过来完成了烛照巫女侍的愿望? …… 哗! 雨水滂沱! 在黑天下变得更黑暗的海洋岸边,一艘木船儿被穿着羽衣兽皮的父子两个推入海中。 二人先后爬上了那艘小船,摆动着简陋的船桨,朝海中游动。 漆黑海洋荡起层层涟漪。 这样的天气,这样的夜晚,本也不是出海打渔的好天气。 他们一家人从前也从未再夜里出海捕鱼过。 但今夜与往日不同。 母亲生了病,就快死了。 她念叨着想喝一碗暖和的鱼汤,父子二人便想去完成她最后的念想。 小船在海中摇晃摆荡着,仿佛要被这淋漓的雨水给击打得倾翻去,胡子花白的父亲奋力摇摆船桨,催促着儿子洒下渔网。 青年人在雨水里投下渔网,白色的渔网与黑色的海水接触,便也变成了黑色的。 黑色的船儿载着黑色的父子,在黑海中拖着渔网行进了一阵,便往海岸上折返。 船儿摆荡得不再那般剧烈。 父亲勉强定住身形,帮着儿子去拖拽海中的渔网。 二人合力拉拽,一时未有拉动渔网。 他们没有丝毫气馁,相视一眼,皆看到了对方眼里的喜色。 于是父子二人更大力地拉拽那张渔网,在淋漓的黑雨里,雨水散播出腥甜的气味,此刻也被他们当作是海洋的气息。 在他们的奋力拖拽下,渔网渐渐从黑色海面下显现了出来。 黑色的渔网网罗着一些白花花的物什。 父亲看着水面上浮动的白色物什,想起了一尾尾跳动的银色竹荚鱼,他木讷的面孔上,笑容越发浓郁,手上的劲力也更加大。 越来越多白花花的物什浮出了水面。 越来越浓郁的腥臭味充斥于父子二人的鼻翼。 此时,小船儿猛地摇晃了一下! 渔网网罗住的‘鱼获’终于完全暴漏于父子二人的眼前! 如海草般的长发覆盖住了那白花花‘物什’的面庞,它浑身皮肤肿胀褶皱,被渔网勒出了一道道沟壑。 沟壑下,惨白的肉丝随黑水摇曳! 正文 1292、勇次郎 轰隆! 一道惊雷乍然而起,映亮了天地! 父子二人看到木船周围,暗蓝的海面下,那些缓缓漂浮而上的肿胀尸体,它们密密麻麻,围绕着海岸一层又一层地堆积了起来。 这些尸体身上的衣物,像是丝线织就的,迥异于如今东流岛民羽毛与兽皮编织成的衣衫。 它们的头发在海水下纠缠不清。 发丝攀附船底,将小船儿托起。 发丝漫过海洋,将海滩沙洲覆盖。 发丝若锁链,潜隐入洲陆土层之下,朝着距离海滩最近的几座村居攀附而去。 父亲浑身发冷,他生出某种感觉,便努力朝天上看去,不知何时止歇了雨水的苍穹之上,悬着一轮冰冷的黑日。 那黑日散发出一道道黑色锁链丝的光辉,从天上落下,与地上漫淹的发丝一同配合着,完全将整座东流岛包裹了起来! 哗…… 这时候,天上已经停歇的雨线,忽然再度倾落。 被黑色锁链丝线覆盖住的天穹、被黑色发丝淹没的海滩沙洲,都在雨线冲刷下,渐渐恢复洁净。 浓密的锁链与黑发,从海岸边、天空上消失无踪。就好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而海边的潮水里,父子同乘的那艘木船在腥臭的海风中摆荡。 小船儿上,父亲与儿子并排躺在船舱里,变成了两具肿胀发白的尸体。 …… “发生了什么事?叫阁下如此行色匆匆?” “好像是近海边的几个村子发生了大规模死亡事件,大人令我们结队前去探查情形! 鄙人今天不能陪同几位尊客游玩沼田了,几位尊客可令鄙人府上的仆从陪同您们,在沼田各处转转。 待到千页港那边的土人大规模死亡事件了结,鄙人回来以后,可陪同您们前往京都——请一定要等鄙人回来!” 正堂中,苏午看着武士甲一郎在下仆的服侍下,配好刀剑,便与对方交谈了几句。 他听过对方所言,与鉴真、陶祖等人相视,随后又转头去看武士甲一郎。 武士甲一郎此时已在几个下仆陪同下走下了正堂的台阶,苏午站起身来,走到门口,向武士甲一郎说道:“千页港可是临近西北方向? 我记得彼处近海地域,有几个较为富庶的村庄,村庄里的房舍大都是木制的,可是彼处发生了大规模死亡事件?” “就是那里!”武士甲一郎回身连连点头,疑惑地看着苏午,道,“您先前去过那里吗?” “我们一行人先前便是自彼处登陆东流岛的。”苏午如是答道。 他这句话倒没有甚么虚假。 先前苏午一行人借助了冥冥之息,穿梭诸多地域,正是自所谓‘千页港’登陆了东流岛地域。 苏午接着道:“我们陪同阁下前去调查罢。 沼田也没有甚么值得游玩的地方,与阁下同去探看情况,我们说不定还能帮到阁下。” “这……”武士甲一郎神色犹豫。他倒也不是不愿意让苏午等人陪同,毕竟这几位唐人确实高深莫测,若有他们陪同,沿途遇到危险之时,他个人的安全也更能得到保障,而涉及几个村子里的民众大规模死亡的事件,大多数时候都与鬼神有所牵扯,他记得这几位尊客似乎自称有震慑鬼神的能力。 只是若请这几位陪同的话…… “您是客人,主人做事,请客人帮忙,会不会太过失礼了?”武士甲一郎如是道。 苏午摇了摇头:“是我们自愿同往,阁下有何失礼?” 他们前脚从‘千页港’脱离,当夜彼处就发生了大规模死亡事件,这让苏午忍不住将之与‘烛照巫女侍’联系了起来。 或许正如鉴真所称,不用他们主动去找寻甚么,‘烛照巫女侍’反而会首先找上门来。 当下不论武士甲一郎是否同意,千页港他都必定会去。 武士甲一郎也完全没有拒绝的理由:“既然您们坚持要去,那便与鄙人同行罢,若是遇到甚么事情,我们彼此之间也能互相照应!” “好。” 苏午点头答应。 众人也无须收拾甚么东西,当即跟着武士甲一郎走出了庭院。 庭院外,那匹矮马已经拉着蓬草车停在了门侧的墙根下,先前那个拉扯的马夫,此时百无聊赖地牵着马,他看到主人迎面而来,立刻变得毕恭毕敬的,眼神里满是畏惧,等他看清武士甲一郎左右的苏午一行人,神色便更加敬畏了——他虽然淋雨受惊以至昏迷了过去,但清醒之后,亦从旁人口中听得了后来的事情,正是这几位自大唐而来的贵人,救下了他的性命! “今天就不坐车了! 其他人在哪里?”在众多高大身形簇拥下,犹如侏儒一般的武士甲一郎扬手一挥,向马夫出声问道。 马夫连忙回答道:“其他几位大人都在街口等候着您,他们都是乘马车过来的,您今天真的不坐车了吗?” “不用了!”武士甲一郎当下纵有心节省脚力,但当下他府上也只有一匹小矮马,总不能他乘车,令这些贵客都走路,是以也只能作此般安排,与客人们步行前往千页港周边。 好在彼处距离沼田也没有太远,当下出发,最多黄昏的时候,便能到达目的地了。 武士甲一郎紧了紧腰侧的铁刀。 当下东流岛本土的刀剑形制五花八门,与大唐刀剑类似,尚未如后世那般,真正演变出‘铸剑师’这个流派出来,未有形成自己独特的形制。 “町长派出了町上十三个武士,前往千页港调查情况。 我们与他们同行。 几位客人,请随我来。”武士甲一郎向苏午一行人解释了几句。 苏午点了点头。 众人匆匆而行。 那牵马的马夫见状,连忙也跟了上来,向武士甲一郎说道:“大人,不必小人与您同行吗? 即便不需要乘坐马车,小人跟着您,也能帮您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而且,千页港正是小人的家乡,小人更熟悉那里的道路,可以帮您引路,现在雨季天气变化太快,不知何时就又会下起大雨了……” “我倒是差点忘了,你的家乡就在千页港附近。”武士甲一郎闻言看向马夫,眼神莫明,“你真要跟着过来吗?” “是,是! 我能帮您引路!”马夫神色连连点头,出声回道。 他从其他人口中隐约听闻,千页港附近的村落发生了不知甚么事情,因此更加担忧家中本就患病的母亲,想要回家去看一看。 昨日陪同大人巡游沼田町周边各村,他都曾路过自己的村子。 但是大人没有点头,他也不敢私自回家去看望母亲。 今天他要抓住机会,回家去探望母亲与父兄! “那你就跟过来罢!” 武士甲一郎摆了摆手,答应了‘勇次郎’的请求。 这个马夫为自己取名作‘勇次郎’。 武士甲一郎亦有一名作‘信一郎’,乃是其父所取,然而其不喜这个名字,寄望于以后能获得功勋,成为贵族,得到上皇、门阀的赐名、赐姓,是以并不以‘信一郎’之名示人,此间人便常称他为一郎,倒不知他其实有个‘信一郎’的正式名字。 一行人踩过泥泞的路面,行至街口。 彼处街口已有数辆马车停在那里,马车上的武士们衣衫整洁,虽然身材依旧矮小若侏儒,但比之周围蓬头垢面、身着遮不住膝盖的羽衣的平民已经要好上不少。 停在街口的马车只有六七辆。 还有许多武士与武士甲一郎一般,不曾乘坐马车。 他们或是怀抱刀剑,或是垂手而立,与马车上的同僚们嘻嘻哈哈,多是一副旁若无人的样子。 此下看到武士甲一郎领着数个身形高大,比那些马车立起的蓬草顶都要高出一截的男女走过来,街口众武士一下子止住了嘻哈之声,都将目光注视向苏午一行人,眼神震惊。 看到众同僚的目光,武士甲一郎内心甚为受用。 他咧嘴大笑着,向众武士同僚介绍道:“诸位,这是鄙人府上的尊客,自巨唐上国而来! 鄙人昨日巡查沼田的时候,与这几位来自大唐的贵人相遇,把他们待到了自家的府邸之上,他们今天会和我们一同探查千页港的情况,等到千页港的事情结束以后,鄙人便要向町长告假,陪同几位贵人返回京都,拜见上皇去了!” 武士甲一郎将‘返回京都’几个字咬得极重。 当下唐人于东流岛本土民众而言,自有一种神秘高贵的光环,他们身后有巨唐作为支撑,而巨唐的文化、技艺远播四海,早在无意之时,于四海间‘养殖’出了大批心向巨唐的异邦之民。 东流岛对唐之推崇尤甚。 此间向慕大唐之人,不在少数。 而武士甲一郎若成功将苏午几人护送往京都,获得功勋,不说一步登天,但摇身一变成为一个小贵族,也就不是甚么难事了。 仅仅是一个小贵族,也足以与当下这些苦哈哈的武士拉开巨大差距! 所以众武士听闻武士甲一郎所言,无不对武士甲一郎艳羡、嫉妒起来,原本嘻嘻哈哈的武士们,此下再也嬉笑不起来。 众人间的气氛变得有些微妙。 武士甲一郎尤在咧嘴笑着,浑然未有发觉当下气氛的变化。 苏午瞥了他一眼,神色没有变化。 这时候,有武士忐忑地向苏午行礼,开口道:“您真是自大唐而来吗?小人还未听闻过唐语,您能否……” “你又如何能听懂?”苏午摇了摇头。 他口中吐出的言语,一直都是汉语,只是从前直接以性意栽种于这些东流岛人的脑海里,对方自然也无需去分辨甚么,自然而然就能听懂他的话。 当下他未有栽种性意于众武士心神间。 众人听得苏午口中所言,对苏午的神色变得越发敬畏。 仿佛他口中吐出的语言,蕴含有甚么神圣的气韵一般。 此时此刻,恰如彼时彼刻。 众武士见苏午作出了回应,胆子也变得稍微大了起来。 有人躲在他人身后,偷眼去瞥苏午身后的江莺莺,心下还未生出甚么垂涎之念来,一抬眼便撞上苏午那双没有情绪的眼睛,顿时脑海里所有不该有的念头都被清除了个干净。 武士们在此般微妙的气氛中离开沼田町,往千页港附近的村落而去。 亦有人开始讲说千页港那边的情况。 “离海岸比较近的那几个村子里,基本上已经没有活人……据有路过土人传回来的情报上说,那些死者就好像是被水淹死的一样。 他们的尸体全都像被海水浸泡过,居住的房屋各处也都有海水浸淹留下的各种痕迹。” “千页港周围的村子,一个活人都没有了吗?” “情况还不是特别清楚,须要到了那里之后,才能真正探明……” 队伍里,不起眼的马夫勇次郎,听到众多武士们的议论声,他的脸色顿时变得苍白而惶然,他抬眼看向水汽蒙蒙的泥泞前路,有心想要加快速度,早点回到村子,探看家人的情形,但又不敢走得太快,害怕受到主人的斥责。 距离海岸较近的几个村子,已经没有活人了…… 自家所在的村子,算不算距离海岸较近? 赤田村、小川村比自家缩在的‘海津村’距离海岸更近……可从海津村到海岸边,其实也不远…… 勇次郎脑海里念头纷转,面色发白。 他跟着人群,失魂落魄地朝前走着,冷不防撞到了前方那道高大的身影上——原本正在欣赏乡野风光、谈笑议论的武士们,忽然间纷纷噤声,一道道微妙的目光扫向了勇次郎。 武士甲一郎更是恶狠狠地盯着自己带过来的马夫。 马夫垂着头,战战兢兢,更加不知所措。 而被他撞倒的那个高大身影-洪仁坤这时回过头来,目视着他,眼睛里却没有甚么恼怒的情绪,反而拍了拍勇次郎的肩膀:“你似乎有些心神不宁,可是遇到了甚么事情?” 洪仁坤的声音,让勇次郎心底涌起一阵感动,他险些要淌下泪水。 但在主人冰冷的目光注视下,他亦不敢多说,只是向洪仁坤深深俯首行礼:“小人不是故意的,请您原谅!请您原谅!” “我原谅你了。 不用在意。”洪仁坤深深地看了勇次郎一眼,转回身去,与苏午相视一刹,继而朝前迈步而去。 停滞的人群再度前行。 四下的空气里,渐渐浮漾起淡淡的腥臭气,像是海鱼内脏腐烂时产生的味道,在这种令人大皱眉头的气味愈来愈浓的时候,众人看到了小路边等候迎接的许多土人。 那些民众看向众武士的眼光,已不似从前一般抗拒。 他们竞相呼喊起来,也学着向众武士行着生疏的礼仪。 “大人!” “我的家人都死了,大人!” “救救我们吧!” (本章完) 正文 1293、死者(2/2) 那些衣衫褴褛的土人百姓朝着武士们的马车跪拜下去,他们跪倒在泥泞里,连哭喊声都显得如此木讷。 众武士看到这些土人恭恭敬敬的样子,一个个都扬起了倨傲的头颅,很是受用。 武士甲一郎不屑地看着地上跪着的人们,冷笑着说道:“这些土人,皆是不通教化的蛮夷之辈,畏威而不怀德。 如今遇到困难了,倒想起要找我们求助了。 平时若是看到我们,却像是躲避蛇蝎一样地躲避着我们……” 苏午听着武士甲一郎的话,转头看了他一眼。 武士甲一郎不解苏午眼神的涵义,便跟着几个武士走向了那些跪拜在地的土人。 有武士走到那些跪着的土人群里,开口道:“我们听说千页海岸附近的多个村庄,发生了大规模的死亡事件。 具体是甚么情况? 你们要讲清楚! 只有讲得清楚,讲得明白了,我们才能帮到你们!” 那武士以一个稍胖些的土人作板凳,坐在其背脊上,眼神睥睨地看过跪倒于泥泞道路上的每一个土人,将目光落在了自己较为熟悉的某个白发老者身上,出声道:“千页海岸边上有哪些村子发生了这样大规模的死亡事件?” 勇次郎听到那武士的问话,立刻聚集起了耳力,努力去倾听那个白发老头的回答,他生怕从对方的回答里,听到自己家乡村落的名字。 然而,天往往不遂人愿。 白发老者双膝没入泥浆里,颤颤巍巍地道:“海津村、赤田村、小川村、大川村、海井村、川平村……这几个村子里的村民,已经全部死光了…… 他们的尸体都像是被水泡过一样,尸体肿胀,发出海鱼腐烂一样地臭味。 我们搬过来了一些尸体,大人们要不要先看一看? 除了这六个村子,临近这六个村子的金川村、小巷村里,也有部分人死去,死者居住的房屋,都有好像被海水淹没留下的痕迹。 他们的房屋大都临近那六个没有活人的村子——对了! 海津村里,还有一个女人活着。 不过那个女人害了大病,估计也活不了太久了…… 大人们,还是先看一看尸体吧?” “你们把尸体都搬来了?!”坐在‘人凳’上的武士紧皱起了眉头,他以手掩鼻,满脸都是嫌弃之色,“尸体先不看——我听说你们本地物产丰富,常有野鹿出没。 今天中午我们想食用炙鹿,好不好啊? 吃过饭后,再去看尸体罢,以免看了尸体之后,接下来的一天都没甚么食欲。” 白发老者听到武士的话,他眼里含着泪花,周围的庶人们也都垂着脑袋,默默流着泪。 但武士们的要求,他亦不敢不答应。 他深深地俯首下去,就要答应的时候,忽然一道身影穿过人群,太阳在其身后照耀着,将那人的阴影铺散在泥泞中,遮住了道路上许多人的身影。 那身形高大强壮的青年男人,在这时开口说道:“先去验看尸体罢。 看过尸体以后,再去周边出现伤亡的村落探查情况。 那个幸存的女子,如今在何处? 需要看顾好她,待会儿我们也要去看一看她,看看能否从她身上发现甚么与此事有关的线索。 如何?” 苏午话音落地,目光看向了四周的武士。 武士们低眉顺眼,脸上都是顺从的笑容。 但他们内心想来是对苏午这个唐人厌恶极了。 不过,苏午也不需在意这些人心中所想。 这些人根本也未想过真正将千页海岸边村庄活人大规模死亡之事,探查出一个甚么结果来。 发生这种惨事,最终无非都是指向厉诡杀人。 他们也没有应对厉诡的办法,只能听任此种事情不断发生。 届时只要编造出一个甚么可怕的厉诡故事来,上报给町长,町长那边也会认可他们的调查结果,以他们编造的厉诡故事来结束事件。 “苏君,这件事情必定与厉诡有关系…… 一夜之间,数个村庄几千人死亡,死者的尸体都发出海鱼腐败一样的气味——普通的山贼流民根本无法再一夜之间害死这么多人,尤其是昨夜下雨,山贼也不敢到处流窜…… 您要掺和这件事,或许不妥罢?”武士甲一郎看看左右的武士,又将目光投向那站在人群中的苏午,他内心也生出自卑、妒忌、厌恶等诸多情绪搅合在一起的莫名情绪来,但他面上依旧是一副和颜悦色的样子,对苏午‘好言劝告’道。 苏午摇了摇头,道:“实不相瞒。我们自大唐远渡重洋而来,实因大唐某个可怖厉诡极可能渡海来到了东流岛。 便是岛上‘天照’之神,亦可能与它产生了牵扯。 如不平灭这个厉诡,不仅寻常庶人性命陡入生死存亡之危境,便是‘上皇世系’都可能有中道崩殂的可能! 是以,不论于公于私,这件事情我都必须掺和进去。 各位如要去享用鹿肉,自去即是。 调查此间村民大规模死亡之事,由我与同伴来做就好。” 苏午将事情说得这么险峻——其实事情真实情形,本也就是如此险峻,众武士听他这么说,一个个面露出了害怕之色。 从巨唐越海而来的厉诡,连巨唐都没能镇压的厉诡,那该有多恐怖?! 那哪里是自己所能应对的? 得需京都的世阀出手,才有可能把事情解决吧? “走吧,带我们去看看那些死者。”苏午将跪在地上的白发老者搀扶了起来,神色温和地向其说道。 白发老者看了眼那些神色犹疑的武士,又将目光投向苏午,他下定了决心,向苏午俯首躬身,道了声:“是。” 随后便叫上跪倒在泥泞中的其他人,簇拥着苏午、陶祖等人,从此间离去。 而一直到众人离去很久以后,武士们依旧没有挪动脚步的意思。 他们小声地议论了起来。 “现在去调查这件事,完全是在送死吧?” “一郎,你还想靠这个唐人博取上皇的赏赐——我看他多半会死在这里了,你的赏赐飞走了……” “闭嘴!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我们还要去调查这件事吗?我反正不会去,你们要去的话,你们自己去好了……” “我也不去……” “就在周边找个地方停留几天,然后我们就回去向町长大人报告调查结果吧……我听说这附近有个很有名的温泉……” 武士们低声交谈了一阵,便调转方向,往来路而去。 他们竟就这般撇下了各自的差事,相约去周边的町区泡温泉了。 …… 林间疏影投落在那一具具遍生褶皱的肿胀惨白尸体上,浓郁的海鱼腐败臭气便从尸体上喷涌了出来。 衣衫褴褛的庶人们远远地站在树林边缘,看着正仔细观察尸体的苏午等人。 哪怕这些尸体是由庶人们亲自搬运而来,但因着那种浓烈的腐败臭气,亦令他们轻易不愿靠近这些尸骸。 江莺莺强自跟着苏午走了过来。 此时看着那些尸骸,小脸登时变得煞白,她在林中呆了一阵子后,便忍不住跑到一棵树下呕吐了起来。 就在她扶着树木呕吐的时候,一直被她抱在怀里的应急罐头,忽然挣脱了她的怀抱。 原本呕吐不止的江莺莺,此时神色又安静下去。 她拿出布绢,擦了擦嘴角,又走向苏午一众人,神情与先前判若两人。 ——当下的江莺莺躯壳内,已经是小河姑娘的性意作为主导了。 苏午看了一眼自己脚边踱步的应急罐头,再看向面色平静的‘江莺莺’,便已经了解了情况。 他未有说话。 小河姑娘走过来,看着地上的尸骸,蹙着眉道:“她被吓昏了过去,所以我来看看情况。 这些尸体……肚子里好像有东西?” “是。 尸体的皮肤、血肉还未出现腐败迹象。 内脏在短短一夜间已经高度覆盖了——这时诡韵侵袭尸骸时会出现的情况,但我未能探查到诡韵的存在……”苏午一边说着话,一边抽出了一柄短刀,他向小河姑娘提醒了一句,“躲开些。” 小河点了点头,往旁边走开了数步。 她才停下脚步,苏午手中短刃已经扎入一具尸体的胸口,自胸口往下,将其胸腹完全剖开—— 尸体的胸腹部才被剖开,一股腥臭绿水就喷射了出来! 伴随着那股腥臭绿水的,还有阵阵阴冷的、如附骨之疽般的诡韵,闪电般缠绕向近处的苏午脚踝! 苏午动也未动。 他身外隐现烈日轮廓,溅射而来的绿水、发丝般的诡韵便陡然着了火,在半空中被烧炼作虚无! 正文 1294、巫女之尸,血色鸟居(1/2) 短刀上的黑血绿脓在刹那间消失干净。 苏午以雪亮的刀刃拨开尸体被划开的肚腹,显出内里早已腐败化作的胸腹腔,在腔体内,却充盈着茂密的发丝。 附骨之疽般的诡韵凝聚作了这具尸骸中的浓密发丝。 他手中短刀拨过那些诡韵凝聚的发丝,发丝便纷纷消散——而诸多发丝消散之后,便显露出了一颗‘长’在腔体里的惨白人头! 那颗人头即便在海水的浸泡下,已经变得肿胀不堪。 但其面容上淡淡的妆容却未脱落,发丝间的蝴蝶发卡依旧熠熠生辉。 ‘她’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缝隙里流转着漆黑的光,伴随着‘她’眉眼弯弯,笑了起来,那张肿胀的面孔上,便显现出一层层的褶皱:“阁下有什么愿望呢?由我来替您完成罢……” 肿胀女人头说话之时,天上明灿灿的太阳,忽然像是被天狗叼去了,一下变成黑漆漆的一轮! 四下里昏天黑地! 这昏天黑地中,一根根漆黑的枝条肆意生长着,从一道血淋淋的鸟居顶上瀑布般倾落而下! 血红的‘树干’支撑起了这疯狂舞动的‘枝条’! 每一根枝条的末梢,都悬缀着一张张滴血的绘马! 叮铃铃,叮铃铃,叮铃铃…… 此时有阴风倾动,坠在每一根枝条上的金色铃铛随风摇晃,发出密集的、清脆而冰冷的响声。 伴随着那一阵阵的风铃声,苏午看到那些滴血的绘马纷纷飞转开来,绘马-许愿贴上显现出一个个鲜血书就的文字:“我恨这个世界,烛九阴大御神,请了却我的心愿,毁灭这个世界吧……” 如此强烈的恨意,引致一道道绘马变成了一个个火色吴服的黑发女子,她们被漆黑枝条吊悬着,张开手臂,嘶吼着从四面八方朝苏午汇聚而来,疯狂地掐向苏午的脖颈! 嗡! 苏午动也未动,脑后倏忽浮现一道火洞。 东王公神韵在那火洞中悄然浮漾——一盏盏血红的灯笼从苏午身后升起,往顶上密密麻麻的黑色枝条里升举! 所有侵袭向苏午的红衣巫女,尽皆披覆着绯红的光芒。 于此绯红光芒下,尽皆身首分离,变作一道道燃烧的绘马! 如血浆般艳红的火焰吞噬了一只只绘马,舔舐上一根根漆黑的枝条,苏午顺着那些被火焰染红的‘枝条’朝上看,看到那些浓密的黑色枝条变成了一个面孔惨白的女子头发,‘她’穿着猩红的吴服,将自己吊在了鸟居之下! 那用之绞死她的吊索,乃是一道漆黑的锁链! 锁链缠绕在鸟居的横柱上,汩汩鲜血顺着这巫女的脖颈,染红了那道漆黑的锁链,染红了整座鸟居! “呵呵呵……” 一阵阴森森的女人笑声在阴风中飘散。 鸟居左侧的横柱上,不知何时飞来了一只同体漆黑,三足赤红的鸟儿——这只乌鸦般的三足鸟儿陡一振翅——它直接在鸟居之后化作了一轮漆黑的太阳! 漆黑烈日盘转于吊颈的巫女背后,一双双惨白的死者手臂从漆黑太阳之中伸展出来,攥住一柄柄森然的道人,将无数刀刃贯穿向吊颈的巫女胸腹各处——这巫女吊悬在鸟居之上,竟好似还未死透一般,须要这无数恐怖的刀刃,来终结她的性命! 然而,任凭刀刃贯穿胸膛肚腹,她穿着的红衣更艳,自她身上爆发出的怨恨亦跟着变得越发浓重,凝聚成了实质! “啊——” 尖锐而充满恨意的叫声乍然响起,似能穿透寻常人的耳膜! 自苏午头顶那盏红灯笼上散发的绯红光芒,亦在汹涌的恨意里渐渐收缩,一双双死者手臂从黑暗里伸出来,抓着恐怖森冷的刀刃,悄无声息地向红光笼罩下的苏午贯穿而来…… 嗡—— 无数盏红灯笼从苏午脑后的火洞中飘散! 绯红光芒撕裂了此间浓烈恨意化作的黑暗,那从黑暗里探出的惨白手臂,刹那在红光覆盖下毁碎断裂! 苏午捡起了一双惨白手臂丢在地上的长刀。 他手持长刀的一瞬间,便感应到了‘十灭度剑’的些丝气韵——他抬眼看向那完全被死尸手臂与无数恐怖刀刃铺满的黑色太阳,继而迈步朝那轮太阳、那太阳下的血红鸟居走了过去—— 无数红灯笼为他照亮前路! 他的身影霎时穿过无数红灯笼照亮的漫漫长路,一瞬间临近了那鸟居下吊悬着的红衣巫女,手中攥着的那柄森冷长刀,乍然间横斩向那个巫女的脖颈! ——斩向巫女脖颈的长刀,却在刹那间刀刃蜷曲,似乎根本不敢触碰巫女的脖颈! 苏午的目光落在手中隐有‘十灭度刀’气韵的蜷曲长刀之上。 他未有任何动作,那柄蜷曲卷刃了的长刀,却在他的性意压迫之下,不得不绷得笔直,一刹那斩断了鸟居下吊悬的巫女脖颈! 巫女被黑发遮盖住大半的头颅仍旧挂在滴血的锁链上。 她被斩断的尸身则向下坠落! “呵呵呵……” 这时候,那般阴森诡异的女声又一次地响起。 向下坠落的巫女尸腋下,又‘生长’出了一双玉藕似的手臂,那双手臂环抱住巫女的无头尸身,将尸身托了起来—— 尸体被穿过腋下衣衫伸过来的那双手臂承托着,断裂的脖颈试图与鸟居上披散头发的头颅相弥合。 但已经被斩断的头颅,如何能够弥合如初? 那双手臂只是如此尝试了数次,却始终无法奏效。 而在‘巫女尸’身后那双手臂尝试的过程中,遮盖在那巫女面孔上的发丝被风吹拂去,显露出发丝之下一张苍白而精致的面容。 苏午看到那巫女尸的面孔之时,瞳孔都忍不住缩了缩! 这被他斩下头颅的巫女之尸,赫然是‘井上晴子’! 她的面容,与‘井上晴子’一般无二! 在他发现自己以刀剑斩断了‘井上晴子’之首级这件事情的同时,巫女背后又渐渐显露出一个长发披散,大眼朱唇的女子。 她以双臂承托起了‘巫女尸’,试图将被苏午斩断脖颈的巫女无头尸身,与其首级接连起来。 这个女子长相极美,艳丽而热烈,然而她眼神里充斥着刻骨的怨恨,那般深刻的怨恨,将她变作了一朵美丽而致命的罂粟花。此时她看着苏午,却笑出了声:“呵呵呵……” 唰! 在她显现出形影,面露笑意之时,漫天红灯笼纷纷转动,汇集向她身周,那灯笼散播出的绯红光芒,将她的形影完全禁锢在其中——绯红光芒浸润透她的形影,映照出了一缕浅淡的因果,游曳向鸟居后面那轮被刀刃与手臂铺满的黑色太阳! 苏午迈步前去! 鸟居上吊悬的‘井上晴子’首级、如罂粟花般美丽的女子、缠绕无数血色绘马的头发,皆在东王公神韵下如幻像般被烧毁了,炼作虚无! 而苏午的身影踏上鸟居,抬头看向鸟居之后那骤然收缩回所有手臂与刀刃,刹那远遁的漆黑太阳! 轰隆! 一道炽白雷光从天顶生出,如长矛般贯穿入黑太阳之中! 漆黑太阳被雷光撕开一道裂缝,裂缝四周,刹那生长出一盏盏血红的灯笼,无数红灯笼铺满黑太阳! 在那些灯笼的间隙里,密密麻麻的死者手臂奋力挣出,挥舞着手中恐怖的刀刃,贯穿向四周密密麻麻挤作一团的血红灯笼! 血红灯笼散发出的光芒,又令那些死者手臂纷纷融化,它们挥舞着的刀剑,纷纷沉溺于绯红的光芒内。 黑太阳变作了血太阳。 血色太阳里,那以颈吊悬在鸟居之下而死的红色吴服巫女,再一次显出了形影。 她抬起头颅,满头乱发飘出血红色的太阳。 她以‘井上晴子’的面孔看向下方的苏午,像是欲以此种方式嘲弄苏午甚么——然而,就在她显出形体的这个刹那,血色的太阳里,一道浅淡的白线乍然发亮,变作一道炽白的雷光! 背阴大帝从雷光中深处遍布细鳞的龙臂,龙臂抓持着化为长刀之形的‘厉诡刑杀法性’,一刀斩向那吴服巫女的身形! 红色吴服巫女宽大的袍袖下,同时伸出惨白的手臂,那条手臂同样抓着一柄恐怖的刀刃,与背阴大帝爪下厉诡刑杀法性相拼一记! 当! 整个血色太阳刹那遍布裂缝,眼看就要在这双刃相拼之下,崩灭作虚无! 背阴大帝手中厉诡刑杀法性向后倒飞而出——这能令厉诡死劫规律陷入长久沉寂的‘金母心旌’,此时在‘十灭度剑’下,亦不能占得丝毫便宜! 但刀剑锋利,固然对使用者有莫大助力,然若使用者本身实力不济,再锋利的刀剑,也不过是明珠暗投罢了—— 咔嚓! 又一道龙臂自雷光中生出,猛然抓住了吴服巫女一条臂膀! 嗤啦—— 她尚未反应过来,便被那道手臂撕扯下了一条臂膀! “啊啊啊啊啊!!” 吴服巫女凄惨地叫号了起来,在叫号声中,她的面孔愈发扭曲,再不复‘井上晴子’的面容,而是变作了那个如同罂粟花般美丽又恐怖的女子——在她惨烈的叫号声里,整轮太阳亦顷刻湮灭,一切又消散于无形! 一缕缕海鱼腐烂的臭味飘入苏午鼻翼间,苏午看到四下黑暗褪去,自己仍旧置身于先前那片林地之中。 而他手里抓握着的那条包裹着红色袖袍的手臂,在他自身回归现实的时候,袍袖迅速发黑、腐朽,袍袖包裹下的那条手臂,则猝然间转至苍白之色,眼看也要与地上那些尸体一般肿胀起来了—— 这个瞬间,一道因果神符飞转而出,刹那照映出了那条手臂上行将湮灭的因果。 因果丝线如一缕猩红的烟气,飘转向远处的村庄! 正文 1295、一碗鱼汤(2/2) 苏午目视着手中如腥烟般飘散去远方村庄的因果丝线,他念头转动之际,那道滴溜溜转动的因果神符刹那显映神光,试图映照出他强行夺来的那条巫女手臂之上缭绕的更多因果—— 因果神符神光转动之下,巫女手臂之上缭绕的因果密密麻麻,千头万绪,铺散在了苏午的视野中! 如此多的因果纠缠,根本就剪不断,理还乱! 苏午试图借助因果神符映照出更多有用线索的想法,此下自然也就完全落空。 他目视着手中的肿胀手臂猛然间腐烂起来,便随手将之丢下,转眼看向了周围。 陶祖、洪仁坤已经带着小河站在了林地边缘。 身前的地面上。 那具被他以短刀剖开的尸体胸腹内,只剩一颗高度腐烂的头骨,不见先前的肿胀女人头。 苏午抬目朝与‘巫女手臂’产生因果勾连的远处村庄看了一眼,继而迈步走出林地,走向陶祖、鉴真以及簇拥着几人的一众东流岛本土岛民。 熊熊烈火在他身后无火自燃,将地上的一具具肿胀尸体尽皆焚烧去,避免尸体内蕴的诡韵再度伤及无辜。 “可有甚么发现?”陶祖兴致盎然地向苏午问道,“方才你剖开的那具尸体腹内,正有诡韵散溢出来的时候,你的身形亦跟着消隐无踪。 老夫还当你走入了某处冥冥世界当中,是以借助‘冥冥之息’追索你的影迹,却并未发现你的影迹在冥冥沟壑里,反倒像是跟着那缕诡韵走入了未明的世界一般。” “应当是走入因果牵扯下的另一重东流岛内了。”苏午点了点头,回应着陶祖的话,“倒也确实有些发现。” 他随后将自己先前的些许发现,通过心识传递给了一众同伴。 接着向鉴真问道:“这个巫女,应当便是‘烛照巫女侍’了罢?她似已掌握了‘十灭度刀’。 缘何她会幻化作‘晴子’的面容,她与晴子又有甚么牵扯?” “井上晴子建立了‘烛照神宫’,神宫建成以后,她便不知所踪。”鉴真双手合十,向苏午如是回答道,“她亦曾寻索各方,找寻‘十灭度剑’的线索。” 苏午闻言皱紧了眉头。 先前鉴真还曾称‘井上晴子’存在于‘罗生门’内,如今又称晴子已经失踪,而苏午又看到那‘烛照巫女侍’幻化作了晴子的面容……现下的谜团愈来愈多,苏午愈来愈感觉到,想要解开最终的谜题,‘晴子’亦是关键的因素之一。 “你先前曾称,晴子在罗生门中。”苏午盯着鉴真,如是说道。 鉴真垂着头,跟着道:“晴子在罗生门中。” 苏午眉头皱得更紧:“而今却又称晴子在烛照神宫建成以后,便已经不知所踪了——莫要与我打哑谜,晴子最后究竟如何了? 你若是不知,只说不知就好,不要拿话来诓我,故布疑阵!” 言语之际,苏午眉心竖眼悄然张开,他脑后浮现一道火洞,‘龙树大日元神’盘绕着一团脑仁状的、似虚无又非虚无的存在,奋力伸展开枝丫,那密密麻麻的枝杈笼罩在鉴真头顶,大日光芒倾盖而下,审断着鉴真当下的每一句话! “晴子不知所踪。”鉴真回了苏午一句,他感应到头顶那些元神枝杈猛地抖颤起来,便垂下眼帘,又跟了几句话,“晴子亦在罗生门中。罗生门中的‘美人之诡’,被我放归了人间,不知所踪。 晴子寄托在各项器物之上的‘念’,被我收集起来,汇聚于罗生门内,变成了内中新的‘美人’。 但真正的晴子,在此时已经失去影迹。 贫僧之所以收集她遗留于各项心爱之物上的‘念’,是为了留待以后,以她来诱你前往大唐。 ——你先前在那庙宇内见到的晴子,便是晴子遗留之念。 她见过你以后,便自消散去。” 苏午听过鉴真所言,神色稍有和缓,笼罩在鉴真头顶的元神枝杈徐徐收拢,在他脑后消失无踪,他接着问:“你既早知这些事情,缘何不早些说出来?” “更早的时候,贫僧并不知道个中真正情形。”鉴真道,“只是而今,回到东流岛上,贫僧在此间收摄尸身上散落的神韵,逐渐恢复了部分记忆。” 苏午不再与鉴真纠缠。 他看向那些忐忑不安、不知所措的东流岛民,出声道:“我已探知到与你们各自同乡大规模死亡有关的一些线索。 当下需要诸位与我同行,往彼处村落去看一看。” 说着话,苏午指向了那牵连着巫女因果的远方村庄。 众多岛民纷纷点头,他们不知苏午发现了甚么线索,但苏午既然如此说,他们也就如此信了——他们也不敢向苏午询问具体情况。 领头的白发老者上上前来,向苏午行礼道:“大人,您所指的方向,只有一个村庄,叫做‘海津村’。 海津村里,有唯一一个幸存的女人。 我们派了人在那女人的家里照顾她。 您先前说要看一看那个幸存的女人,现在倒是正好——天色不早了,您们要不要先吃一些食物?我们准备了鹿肉……” “不必了。”苏午摇了摇头,“现在也没有心思吃饭了。 我们先过去看过情况再说罢!” “是……” 苏午听得白发老者所言,内心隐有感觉,海津村里唯一幸存的那个女人,或许与‘烛照巫女侍’的因果存在什么牵扯。 甚至于,她可能就是那道被苏午强行拉扯过来的因果的指向之人。 他回应过白发老者后,便朝洪仁坤看了一眼。 洪仁坤对苏午的眼神顿时了然,他面朝着众多岛民,点了点头:“睡去!” 那些岛民听得洪仁坤话音落下,一个个顿时都昏昏沉沉,东倒西歪一片,当场睡了过去。 而在他们睡去之时,陶祖已然运转‘冥冥之息’,将在场所有人都收摄入其中,顷刻间消失在原地! 空气里的腥臭味,因为林间摆放的几具肿胀尸体被烧作灰烬而骤减了许多,清风吹荡间,那股腥臭味亦越来越淡。 林地侧畔的土坡上,传来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 那阵脚步声越来越近,尔后在某一刻倏地一停,随着一声惊呼响起,穿着褴褛衣裳的青年人从土坡上滚了下来。 他趴在泥泞中,‘哎呦哎呦’地惨呼了几声,才慢腾腾地从泥地里爬起。 青年人也顾不得清理身上的泥浆,一瘸一拐地朝远处的海津村走去。 青年人像是跑了很久才走到此间来。 他不停地喘息着,气息良久都未平静下去。 这青年人,便是‘武士甲一郎’府上的马夫‘勇次郎’,他的家便在海津村。先前他随着武士甲一郎离开此间,半路找到机会,又自行逃了回来——故乡的村子里发生了惨烈的大规模死亡事件,哪怕他不能见到父母兄长最后一面,至少也应该为他们收殓尸首,送他们最后一程。 而且,他听说,村子里还有一个女人侥幸活了下来。 虽然那个活下来的女人,是自己母亲的可能性不大,但是万一呢? …… 简陋的蓬草屋子里,光线昏暗。 没有铺装砖石的屋内地面上,到处都是泥坑。 粪便的臭味、海鱼腐烂的臭味混合着在这间不大的屋子里流淌着,令人分外不适。 小屋里唯一以石头支撑、拼着几块木板的‘床’上,躺着一个脸色污秽的女人,那女人嘶哑地哼叫着:“水……水……” 有看顾她的人将水钵捧到她的面前,却又被她摆头挣开了,她又叫嚷起来:“我要鱼汤,我要鱼汤……” “这就是鱼汤啊……”那端着水钵的少年人有些委屈。 他被村长吩咐来照顾这个海津村里唯一的幸存者,然而照顾对方的难度实在太大了,对方一直叫嚷着‘水’和‘鱼汤’,但他把水与鱼汤都送了过来,对方却又拒绝饮用,将水打翻。 “水……” 女人闭上眼睛,声音暗哑了许多。 少年人嗅着这间屋子里比别处浓郁不知多少倍的臭味,端着那碗鱼汤赶紧出了屋子。 一走出屋子,里面的女人叫喊声更大了:“鱼汤,鱼汤!” 他听着屋子里的喊声,无奈地叹了口气,正不知所措的时候,看到一群人匆匆走来,那些人簇拥着几个少年人从未见过的‘巨人’,少年人的目光落在那几个‘巨人’身上,一时间有些挪不开目光。 周围人的言语声,在此时一阵一阵地落入他的耳内:“这里就是‘津一郎夫人’的居所了。 她们家里原本有四个人。 除了她以外,还有她的丈夫,以及两个儿子。 昨晚出事的时候,她的丈夫与大儿子冒着大雨去海里捕鱼——但他们死在了船上,和其他死者的死状完全一样……” “她的二儿子呢?” “二儿子……似乎在沼田某位大人的府上做奴仆。 先前我们还看到他了……” “嗯?”苏午听到周围人的回答,他停下脚步,看向那个说话的小眼睛男人,向其问道,“津一郎家的二儿子,你先前看到过吗?” “……是的……”小眼睛男人在苏午目视下,顿时害怕起来,但他更不敢撒谎,便将当时情形都告诉了苏午,“勇次郎和您们一起过来的,他就跟在一位武士大人身后,但是我们当时也不敢和他说话,害怕被大人们责骂——我们先前听津一郎夫人提起过,她的儿子在沼田的武士大人府上做家仆,每天都能吃得很饱……” “与我们同行的人里,唯一的一个仆从,便是那个马夫了。”洪仁坤在这时开口出声道,“怪不得我看他当时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想来是知道自己家中出了事,因而坐立难安。” “把他也找过来罢。”苏午点了点头,开口道。 洪仁坤‘嗯’了一声:“我去把他找来就是。” 说过话,方脸中年男人直接于原地消失,而在场众多岛民见此一幕,却都见怪不怪——在洪仁坤消去影踪之时,也顺便消去了他们脑海里关于‘洪仁坤失踪’的印象。 苏午随后抬目看向前头的蓬草房屋。 房屋外面用木棍与藤蔓编织起了一道木墙,有个少年人捧着一口粗陶钵站在篱笆墙内,正抬头朝苏午这边看来。 篱笆墙外不远处,就有一口水井。 村民们日用饮水应该都是从这口井中获得。 在众人簇拥之下,苏午迈步走入了篱笆墙内,一股更加浓郁的腐烂臭气萦绕在这泥泞的院落中。 苏午看到,那被他截获而来的一缕因果,正游曳入院子里唯一的那座茅草屋中。 他跟着那缕因果丝线走入茅草屋内,从少年人身旁经过时,往其捧着的水钵里看了一眼。 水钵里盛着浑浊的鱼汤,还冒着缕缕热气。 屋子里,满脸污秽的女人躺在木板床上,她正朝着门口这边叫喊着:“水——水——” 此时苏午迈步走入屋内,他的身形遮挡住了从外面招摄进来的阳光。 床上的老妇人看到他的身影,便倏地止住呼喊声,缓缓转过头去,面朝着墙壁。 粪便臭味、腐臭味混作一团,在此间流淌开来。 那道来自于巫女身上的因果丝线,而今正缠绕在床上的老妇人身上。 其余人跟着走入屋内,都在屋子里的污秽臭气冲击下,皱紧了眉头。 “鱼汤……鱼汤……” 床上的津一郎夫人面朝着墙壁,叫喊声变得很轻很轻。 正文 1296、死去的东流岛(1/2) 不大的一间木屋内,此时挤满了人。 村民们看着床上躺着的津一郎夫人,一个个脸上多是忧心忡忡的神色。 他们小声地议论着。 “津一郎夫人从前不是这个样子的……以前我还买过她家的鱼,她是一位很和善的人……” “她家原本是周围几个村子里最富有的。 以往每年冬天的时候,都能看到他家门前晾晒的鱼干……短短几年时间过去,已经发生这么大的变化了。 津一郎是从甚么时候开始,再也捕不到鱼的? 一个远近闻名的渔师,却再也捕不到鱼了……那些藏在暗中的鬼神,真是喜欢捉弄人啊……” “好像勇次郎前往沼田的武士大人家中做仆人之后,他们家里就渐渐捕不到鱼了……” “他们家原本在海津村西面的山坡上,背靠着一片树林,我以前路过海津村的时候,还见到过他们家的房屋——是好几间木造的房屋吧?后来听说他们家里发生了火灾,房子也烧成了灰烬,只能搬到现在的居所来。” 苏午从周围村民庶人的议论中,提炼出了不少与床上疯癫的‘津一郎夫人’有关的消息。 床上妇人的丈夫‘津一郎’曾是传名周围数个村落的渔师,捕鱼技艺高超,曾经靠着从海中捕鱼,养活了一家人不说,还渐渐过起了富足的生活。 但在其次子‘勇次郎’前往沼田的武士家中做仆人以后,津一郎家的情况便不知为何每况愈下,从从前鱼获颇丰的情况,转变得再难捕捉到一条鱼,于是家境又陡然败落下去,变成现在的模样。 更令津一郎家雪上加霜的是,其家原本在富足时候修葺起来的几间房屋,亦因火灾化为乌有,只能搬到现在的居所中,自此时起,津一郎夫人便害了病,身体每况愈下,渐渐地躲进屋子里,不再见人了。 “鱼汤……鱼汤……” 躺在自己的粪尿里的津一郎夫人面朝着墙壁,去不看涌进房屋里的众人,依旧低低地念叨着。 这时候,那负责看顾津一郎夫人的少年人捧着一钵鱼汤挤开人群,向苏午身旁的那个白发岛民嘟囔着汇报道:“爷爷,我已经煮了鱼汤给她,她也不愿喝下,给她水喝,她把水也打翻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手中的鱼汤端到白发老者跟前。 老者低头嗅了嗅钵中浑浊的液体,将之呈至苏午跟前:“大人,您看……津一郎夫人如今已经疯了,已经不太可能从她口中问出什么有用的信息了……” “我来试试看。” 苏午端起了那钵有着明显鱼腥味的鱼汤,迈步走到了木床边。 他看着床上双眼无神、疯疯癫癫的津一郎夫人,陶祖背着手站在他身侧,亦观察着木床上的女人。 纵然眼下的妇人已经完全疯癫,无法再回答苏午的任何问题,但苏午想要从她身上寻索到甚么线索,却也不需对方来开口说些甚么——他有的是办法,来从对方身上找到真正的线索。 “鱼汤。”苏午看着床铺上侧卧着,面朝墙壁喃喃低语的妇人,将手中的那碗鱼汤递向了对方,“你要的鱼汤。” 津一郎夫人眼见苏午将鱼汤端来,她的情绪骤然变得十分激动,猛然扬起胳膊,欲将苏午递过来的那钵鱼汤打翻:“太腥了,不是鱼汤!不是鱼汤!” 当下时代,在食材之中运用香料是极其奢侈的事情,对于大多鱼类的处理手段自然也就十分简陋,没有香料、调味的配合下,想要遮掩去鱼汤的腥味,本就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然而津一郎夫人似乎极不习惯这鱼腥味,仿佛她自己喝过没有腥味的鱼汤一般,激动地摆动手臂,就要将那钵鱼汤打翻当场——苏午在这时收回手掌,将水钵递到旁边跟过来的少年人手中。 水钵里,浑浊的鱼汤甚至未有荡漾出一丝涟漪! “鱼汤怎么会不腥呢? 没有腥味的鱼汤,还是鱼汤吗?”苏午向津一郎夫人轻轻言语,对方翻过身来,爬满污秽的面孔上,一双浑浊无神的眼睛张开来,直勾勾地盯着苏午,却像是盯着一片空气。 津一郎夫人又喃喃自语起来:“鱼汤,鱼汤……” 在她低声自语的时候,苏午眉心故始祭目乍然张开,‘龙树大日元神’盘绕着脑仁般的鬼梦从他脑后伸展开枝杈,一丛丛茂密的元神树枝遮盖在津一郎夫人头上,故始祭目亦于同时映照出了津一郎夫人有涉的诸多因果—— 无比稠密的因果丝线从津一郎夫人身上爆发开来! 苏午从未在一个普通人身上,见过如此浓密的因果丝线! 如此为数众多的因果丝线,像是被血染红的丝线般,充塞于整个房屋之中,疯狂地蠕动着,每一根血红因果丝线的彼端,都延伸进了‘虚空’之中,被这些因果丝线牵连的彼方虚空,便浮现出一个个肿胀的尸体。 那些尸体穿着现代的衣衫,虽然因溺水良久以至于身躯肿胀得看不出从前模样,但观其衣着打扮,亦知道这每一具尸体,都是一个来自现代的死者! 无数死者的虚影堆积在津一郎夫人床铺四周,层层叠叠,形成了巨大的尸山! 可她分明是一个古代东流岛时的普通岛民,怎么可能会与现世的众多死者产生关联?苏午直觉是‘烛照巫女侍’将死在她的‘愿望’之下的众多现代东流岛民遗留因果,与眼下的‘津一郎夫人’牵连了起来! 津一郎夫人倒真是解开这种种谜团的‘钥匙’了! 一缕缕若附骨之疽般的阴冷诡韵从周围的肿胀尸体上飘散了出来,苏午抬目看向周围无数尸骸堆积形成的尸山,那些身躯肿胀、五官亦因过度肿胀而变得模糊的尸体,在他转眼看来之际,忽然都转换了形貌,变作一个个黑发吴服的女子,女子仰起脸与苏午对视,露出一张如罂粟花般美丽又危险的面孔。 “呵呵呵……” 她的轻笑声萦绕在苏午耳畔。 苏午未有尝试去抓住那黑发吴服的女子,亦未尝试收摄禁锢周围流散的诡韵——他内心颇清楚,自己当下看似与那些流散的诡韵,与这个巫女相距不过咫尺,实际上他与巫女、诡韵分处于两个不同的世界! 对方置身于另一个世界当中,在此时休想抓住对方! 好在‘津一郎夫人’这把钥匙已经被他掌握住了。 他眉心竖眼缓缓合拢,‘龙树大日元神’映照出了‘津一郎夫人’的每一个凌乱无序的念头——一个正常人的念头排布,绝不至于如津一郎夫人的念头这般错乱。 苏午尝试去映照出津一郎夫人念头里呈现的过往记忆片段,然而此时她的每一个念头里,都浮现出那个巫女美丽而危险的面容,从根本上阻隔住了苏午对其念头的探查! 津一郎夫人的性意,好似亦沉入了‘另一个世界’当中! 苏午不动声色,收拢了元神。 一切异相缓缓消散去。 身边站立的陶祖在此时看向他,咧嘴笑了笑,出声道:“你方才又好似要与先前在林中一般,直接隐遁入‘另一重世界’里去了。 彼方世界,并不在冥冥包容之中。 应当是那和尚所称的、被牵引向此间的另一座东流岛的因果罢?” “大概率应是如此。”苏午点了点头,皱着眉头道,“烛照巫女侍,便隐藏在‘另一座东流岛’上,而今不能真正走入那重世界,便也无从寻获她的影踪,从她手中夺回十灭度刀与诡狱……” 一直保持着沉默的鉴真,在此时道:“贫僧先前说过……我们不必去寻找她,她自会来寻找我们的。 作为神灵的‘烛照大御神’满足了她的愿望,她对神灵根本的人身,亦必颇为好奇……” 苏午听得鉴真所言,点了点头。 他当下对于鉴真的言辞,已然有些认同。 那‘烛照巫女侍’心中蓄积的怨恨,足以勾动十灭度刀与诡狱,她在毁灭东流岛众生之前,内心的情绪就已然化为可怖的怨之诡了,在她吊悬而死以后,整个东流岛大多数人随之一同沦亡,死者的因果与她紧密相连,形成了那个‘死去的东流岛世界’。 这样的‘事物’,完全不能以常理揣度其心思。 原本苏午以为自己强行抓扯下她一条手臂,掠夺来她的一丝因果,会引来她的忌惮,令之潜伏下来,不再展露形迹——而今了解了‘烛照巫女侍’本质已化作‘死去的东流岛’以后,他忽然明白,已死之类是完全不在乎其自身的再一次灭亡的。 其当下故意留因果在津一郎夫人身上,未尝没有与苏午玩一把‘猫鼠游戏’的想法。 只是谁是猫,谁是老鼠,当下尚未厘定。 “那便等她主动来请咱们罢。”苏午言语了一句,转而看向床上的津一郎夫人,“烛照巫女侍为何会选中她来做因果的载体? 她莫非是烛照巫女侍的远祖?” 说了几句话后,苏午又摇了摇头,主动否定了自己的猜测:“应当没有这般简单……” 随后,苏午安抚了本地的岛民一番,令他们各自散去。 苏午一行人则在津一郎家对面找了处空房间,暂时落脚。 此时洪仁坤亦带着津一郎的二儿子‘勇次郎’来到了村里,在‘武士甲一郎’府上做马夫的勇次郎痛哭流涕地拜见过自己的母亲,自行承担了照顾津一郎夫人的重担。 然而其母纵然见到他,亦只是不断向他索要鱼汤与水,并没有丝毫认出他来的迹象。 “你的母亲为何会一直念叨着‘鱼汤’与‘水’?你知道原因吗?勇次郎。”苏午坐在房屋中,向战战兢兢的勇次郎问话道。 勇次郎听到苏午的提问,神色犹犹豫豫,他似乎了解甚么,又似乎有甚么顾虑一般,长久不肯开口。 “你在担心甚么? 不必害怕,不论是厉诡还是神明,我都能在它们手下保全你的性命,如果你惧惮那暗中蛰伏的鬼神,而今也不必畏惧了。”苏午目视着勇次郎,再次开口说道。 他话语中自有一种镇定人心的力量。 勇次郎听到他的话,神色立刻就放松了些许。 其向苏午跪倒,战战兢兢地道:“大人,我大概知道……母亲渴望的鱼汤,其实并不是鱼类炖煮的汤水…… 而是以女婴炖煮的汤。 我的父亲、母亲、兄长食用过此种汤水,他们对这种‘鱼汤’念念不忘!” “女婴?!”苏午听得勇次郎所言,猛然间响起了甚么! 怪不得津一郎夫人对真正海鱼炖煮的鱼汤这么嫌弃,称鱼汤太腥了——原来她确实喝过没有腥味的鱼汤!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此地曾经发生过饥荒,所以令你们不得不……”苏午未有把剩下的话说出口。 跪在地上的勇次郎,颤抖着阐述了过往的事情。 “就像大人您所说的那样,海津以及周边的村落,曾经发生过饥荒,人们无法从海中捕获到鱼类,田地里也收获不到庄稼…… 那个时候,母亲正值生产,就把生下来的女婴,用以换了别家同样初生的孩童…… 但是只是一个婴儿,根本无法叫大家活命。 于是几个村落的村长联合起来,决定举行一场祭祀,祭祀海神,希望他能赏赐给我们鱼获,自那次祭祀以后,大家的生活才渐渐好起来……” 苏午听着勇次郎的阐述,意如潺潺流水般铺陈开来,他检视着勇次郎的每一次念头,从其记忆里捕获曾经过往的种种细节。 而勇次郎经历饥荒之时,年纪正小,对于许多片段都并不清楚,很多都是通过父兄的口述来想像当时的情景,那些想象的片段尚不能确定真假,是以苏午哪怕是听过了勇次郎的讲述,亦不能妄断当时的实情。 他随后又找来了几个周边村落的老者,去了解当年的事情。 这些老者亦曾经历过从前的饥荒之事,他们的叙述与勇次郎的讲述亦是一模一样。 正文 1297、“里世界”(一)(2/2) 周围村落老者们的叙述,与勇次郎所言没有丝毫的出入,甚至是一模一样。 ——如此‘一模一样’的陈述,反而让苏午深觉蹊跷。 他以元神映照众人的性意,却亦未发现有任何异常,老人们念头里留存的记忆,与他们的陈述分毫不差。 那些过往的记忆,在他们各自的性意里,仍旧清晰可见。 既然从这些人身上也发现不了甚么线索,苏午便也就放他们各自归去了。 当下天近黄昏。 天色又沉黯了下去,一场阴雨正在天中酝酿。 苏午目送着众多老者相互搀扶着,离开海津村,他神色平静地与身旁的陶祖、洪仁坤言语道:“过往那般多年的事情,纵然再如何记忆深刻,也应当不至于将每一处细节都记得万分清晰…… 但这些人念头里存留的记忆,却与他们各自的叙述都分毫不差,过往十余年前的事情,在他们脑海中都纤毫毕现…… 这是为何?” “假作真时真亦假,真作假时假亦真。”洪仁坤撇嘴笑了笑,“有些事情,太像真的,反而是假的,太离谱的事情,反而极可能是真的。” “我未从他们脑海中存留的记忆里,发现丝毫异常的端倪。”苏午微微皱眉,“他们只是普通的老人而已,莫非有篡改自身记忆的能力?” “篡改记忆又不困难。”陶祖接话道,“你当下只需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提醒某件事,重复去思考那件事,那件在现实里从未发生过的事情,便会真正驻留在你的记忆里,不再离去。” 苏午闻言点了点头。 门外,在众多老者离去不久以后,便有雨线从天倾落。 那淅淅沥沥的雨声在一阵狂风过后,骤然变得密集,瓢泼大雨坠落大地,蓄积于一个个坑坑洼洼中,地上的泥坑里很快有浊水积累了起来。 水雾弥漫间,那股海鱼腐败的味道愈来愈重。 四下影影绰绰的屋舍、远处的山岗与野树,都在这水汽氤氲间扭曲起来,好似变作了一个个鬼怪。 苏午看着对面‘津一郎夫人’居住的木屋亮起烛火,勇次郎从木屋中走出来,在门前朝苏午躬身行了一礼,便又匆匆折回到对面的木屋内。苏午亦跟着转身回到了屋子里。 屋子内,已经点燃一盏油灯。 陶祖摸出了一副扑克牌,此下正与洪仁坤、江莺莺围着桌子打牌打得不亦乐乎。 应急罐头窝在角落里江莺莺特意为它做好的草窝里,耷拉着脑袋,昏昏欲睡。 门外大雨滂沱,门内却是一片安宁温馨的景象。 那些游荡在外面的腐败气味,亦无法涌入屋室之中,这间简陋的木屋里,反而弥散着淡淡的馨香。 苏午看了桌上粗陶罐里插着的一束野花,便知房室内的香气从何而来。 他的目光从那束野花上挪开,便正撞上江莺莺亮晶晶的眼睛。 莺莺抿嘴柔柔地笑着,把手里的一叠扑克牌递向他,小声地说道:“你要不要来玩一会儿? 夜晚太无聊了,玩一会儿消磨消磨时间也好。” “诶! 我们可不和他打。 甚么好玩的事儿到他那里都不好玩了!”江莺莺话音才落,洪仁坤便首先拨开自己脑袋上贴着的几根纸条,开声抗议道。 陶祖亦扣下了手里的扑克牌,表明自己不愿与苏午游戏的态度。 马尾少女见此情形,难免有些不好意思,又不知所措。 苏午笑着摇了摇头,道:“你们玩罢。 昨夜也是这般大的雨,在此般大雨中,便发生了周围诸村村民的大规模死亡事件。 今夜亦是如此大雨,厉诡侵袭事件很可能再次发生。 我须要看顾好周围那些还有幸存庶人的村落,以免他们再次受到鬼祟的侵袭而死亡。 你们也小心些。” “这还用得着你说?”洪仁坤看着手里的牌,从中抽出两张来,猛地打了出去,“对三!” “对八!”陶祖赶紧跟上,他打出两张牌以后,赶紧把牌收拢在掌心,洪仁坤眼里闪过黄金十字,意图窥察陶祖的手牌,却陡地看到陶祖掌心里的手牌上,贴着一张小小的符咒—— “老东西!” 洪仁坤嘴角抽动,咒骂了一句,眼中金光刹那消隐去。 陶祖得意洋洋,向江莺莺努努嘴,示意该她出牌了,继而抬头瞥了眼角落里默不作声、如木雕泥塑般的鉴真:“就好像这个和尚说的一般——那‘烛照巫女侍’对你的兴趣,可比对我们这些糟老头子的兴趣大得多。 她多半已经盯上你,少不得要诱你往她死后所化的那重世界里走一遭。 我看你自己还是多加小心罢。 若是抓住机会,跟她去到彼方世界里了——这里也不必你来操心,老夫化身在此,不会叫此间因鬼祟死伤一人!” “你自己不出力,就想着让我给你干活?”洪仁坤不忿道。 这时候,江莺莺打了一对二出来,她低着头小声地道:“你们多帮帮苏午……” 角落里,鉴真双手合十,低沉道:“解铃还须系铃人,此间一切因‘烛照’而起,亦将因‘烛照’而终……” 门外雨水越来越急。 室内灯火微微摇曳。 在此刹那,苏午忽然转身朝门外走去。 围在桌边打牌的陶祖、洪仁坤、鉴真亦都同时起身,跟着走出了门。 哗哗! 豪雨之下。 对面的篱笆墙内,两道身影争执撕扯了片刻,一道佝偻着的身影陡然撞开稍高些的那道人影,撞开篱笆墙,往坡上跑去。 苏午看了看倒在篱笆墙里的勇次郎,接着追近那个佝偻着往屋后土坡上跑去的人影。 那人自然是勇次郎的母亲,津一郎的夫人。 风雨呼啸声中,苏午跟在津一郎夫人身后,听着她嘴里不断地念叨着:“水,水,水……” 他直觉当下就是解开谜团的那个契机。 ‘津一郎夫人’当下突然逃离村落,即是烛照巫女侍向他递来了‘死去东流岛的邀请函’—— 佝偻妇人的步伐越来越快,她的脚掌踩踏在泥泞中,带起一蓬蓬浊水! 她口中狂乱的叫着:“鱼汤!鱼汤!鱼汤!” 在此般狂风骤雨之中,哪怕是一个青壮年男人,都无法跟上津一郎夫人的速度,于苏午的观察之下,本已是风烛残年的津一郎夫人,如今仅剩的寿元正狂烈的燃烧着! 此般轰烈燃烧的寿命,让她在短时间内爆发出了此生绝无仅有的气力! 她爬上土坡,临近坡上的一口枯井。 土坡后,那淋漓的雨线里,好似悬着一轮冷幽幽的月亮。 月亮在水线里摇摇晃晃,由浅淡的银灰色,骤然转为血红色! 血色笼罩了津一郎夫人。 津一郎夫人扒在井沿边,瞪视着黑黢黢的枯井,仿佛自井中看到了甚么恐怖的事物! 她本能地想要后退,可冥冥中似乎有一股力量拼命地推着她,让她的脸庞挣扎着贴进井口:“香子!” “我的孩子!” 津一郎夫人猛地尖叫一声,一头扎进了枯井中! 苏午的速度并不比她慢上哪怕一丝,他跟着跳入枯井内,顶上井口里,红光如血般层层铺陈而下。 那铺陈的红光里,又弥漫起丝丝阴冷的诡韵。 而枯井之底,在红光映衬下,却好似有水液涟漪荡漾开来。 在那清脆的水声中,间杂着一个婴孩若有若无的哭声。 噗通! 咕噜噜噜—— 苏午陡地落入那如附骨之疽般阴冷可怖、如冰冷井水般的诡韵之内,他在如此密集的诡韵中,听到婴儿的啼哭声愈来愈近——于是便奋力张开双臂,往那婴儿啼哭声源之处扑腾而去—— 直至身形游出水面! 噗通! 他又听到一声似有重物落入水中的声音,从井口倾泻下来的银色月光,照亮了落在苏午身旁的那只木桶,木桶上的绳索,一直牵连到了井口去。 那只木桶盛了满满的一桶水,便随着井口处滚轴转动的骨碌碌声响,往上升举。 苏午见状,看了眼四周的井水。 这般井水并不如方才那般冰冷刺骨,全由阴冷诡韵凝就。 这井水,好似就只是井水一般。 他试着再度潜入水中,不多时就游到了井底,井底下似乎未有通往另一个世界的‘通道’。苏午不再执著于此,他身形贴着井壁,缓缓攀附上了井口,从土筑的井栏上爬出来,正出现在一处寸草不生的土坡上。 土坡之后,明月正圆。 此间的世界并没有一丝一毫雨水的痕迹,唯有那种如同海鱼腐烂的臭味,更加浓郁地充斥于空气之中。 苏午往土坡下看去,亦未看到津一郎家的篱笆墙、蓬草屋子,甚至对面亦没有苏午一行暂居的那处房屋。 ——他心中已然明白,自己跟着津一郎夫人,果然来到了‘另一重世界’中。 不过,津一郎夫人跳下枯井以后,又跑去了哪里?苏午心念转动着,随手掐算追索了一下津一郎夫人的因果,但未能寻获对方的踪迹,他亦不着急,迈步走下土坡,沿着坡下的小路,往有木屋聚集的那片地域走去。 (本章完) 正文 1298、“里世界”(二·福神祭)(1/2) “又消失了?” 凄风冷雨中。 月亮淡淡的轮廓在雨线里若隐若现。 陶祖、洪仁坤、鉴真、江莺莺以及那先前被母亲撞倒的‘勇次郎’,都聚集在土坡上的那口枯井周围。 洪仁坤皱眉念叨了一句,便直接跳入井中,不过片刻之后,他又从那口枯井中爬了出来。 先前众人分明看到苏午跟着津一郎夫人先后跳井,然而他们跟过来以后,却再不见二人的影踪。 对于眼前一幕,陶祖、鉴真神色平静,似已经有所预料。 陶祖抬目看向对面阴沉沉的、毫无丝毫佛像的鉴真,出声道:“先前此间分明有诡韵流散,我们走近以后,诡韵却已消失无踪。 所以苏午是跟着那缕诡韵,走入那另一重世界当中了?” “南无阿弥陀佛…… 正如阁下所言。”鉴真双手合十,“解铃还须系铃人,而今,烛照去解开那只‘铃铛’了。” 陶祖点了点头,抬眼看向那被雨水淋湿全身衣衫、失魂落魄的勇次郎,他神色淡淡,并未言语甚么。 然而失魂落魄、战战兢兢的勇次郎眼神恐惧地看着咫尺之外的枯井,他猛地向众人叩首,出声道:“我也吃了,我也吃了——吃了肉!” “我们都吃过!” “大家——周围村子里的大家!都吃过!” 江莺莺听得勇次郎这石破天惊般的言语,被震撼得大睁着眼睛,根本说不出话来。 而陶祖面上终于露出些许感兴趣的神色,他垂目看着勇次郎,笑着出声问道:“你先前告诉我们,是你的父兄、母亲食用了以婴孩为材料,炖煮的‘鱼汤’,显然是把自己摘除于事外的…… 如今又称你也食用过骨肉…… 这是怎么一回事? 还有……甚么叫大家都吃过?” “母亲曾经先后生下来过两个女婴……第一个女婴出生在我之前,他们与我说,是当时闹饥荒,不得已之下,便用女婴换了邻人的孩子,做成了‘鱼汤’……但在后来,父亲每日打渔收获微小,只能勉强维持每日一餐…… 周围的村民都是这样…… 于是大家商量着再祭祀一次‘海神’……母亲那时候又刚诞育下一个婴孩,我还记得那个女婴,满脸皱纹、毛发稀松看起来丑陋,却又让我觉得亲近——我跟着父兄出海打渔,同样收获绝少,每日不能维持温饱,当时正愁闷于自己的前程,其他村民号召再举行一次祭礼以后,父亲便同意加入,我们一家人聚在一起商量…… 哥哥跟着父亲同意加入祭礼。 母亲坚决不同意,我觉得妹妹可怜,也不同意,但父亲斥责母亲,说她先前生下的那个女婴,同样被她所食,只是先前不愿告诉她真相,那样鲜美的‘鱼汤’,岂是普通的海鱼所能熬煮而成的? 得到真相的母亲,直接昏迷了过去。 我承受着父兄的逼迫,不得已之下,也只能跟着同意加入祭礼…… 在祭礼上,各个村子的村长要求每一家的每一个人,都必须食用‘鱼汤’,我们一家人都食用了那种鱼汤,那鱼汤是用邻村村民之女熬煮而成的——我没有食用妹妹的鱼汤,我没有吃……”勇次郎狂乱地言语着,望着枯井的眼神里,恐惧愈来愈浓。 洪仁坤眼中浮现黄金十字,他目视着勇次郎,在其喃喃低语之时,亦开声说道:“你虽有忏悔之念,但此念实因恐惧而起,非是真心悔过。 你的言语之中,对自己的过往亦有许多遮瞒——我来替你说一说曾经的真相罢! 真相是——你的兄长因为曾经食用过鱼汤的缘故,内心无时无刻不被愧疚所折磨,已经十分痛苦,在你的母亲怀上了你的妹妹之后,他悉心照料,渴望以此来赎罪。 你的妹妹降生以后,正逢‘海神祭礼’的日子。 当时正因为每日食不果腹而发愁的你,便与父亲商量,将这个初生的婴孩送上祭礼,与其他人分享‘福神的鱼汤’,得到‘海神’——即你们所谓‘福神’的赐福。 你父亲与母亲当即都同意了——上一次的海神祭以后,他们都获得了巨大的好处,过了一段富足的生活。 不然不可能再诞育下你与你的妹妹。 但你兄长坚决不从,他抱着孩子偷偷逃跑——便逃到了这个井边——” 轰隆! 伴随着洪仁坤的言语声,一道雷光霍然扯破天野,映照出四下里苍白的一切! 周围诸村一个个村民,顶着被雨水洗刷干净的面孔,聚集在这座土坡周围,他们漫山遍野地站立着,皆将阴森的目光投向土坡上的外来者们! “当时你追上前去,你的父亲从另一个方向包围了土坡。 绝望的兄长抱着婴童,跳入早已干枯的井中。 ——他后来连同那个婴童又被打捞上来了,从那以后,你的兄长便变得木讷沉默起来,而你的妹妹,终于还是被送上了海神祭礼。”洪仁坤面色冷淡的言语着,他的目光从失魂落魄的勇次郎身上挪开,转而看向周围聚集的诸多村民,接着道,“其实你们并非是因为‘饥荒’逼迫,才不得已举行那吃人的祭礼—— 那海神祭,在你们的村庄中,已延续了不知多少年月。 它是一个固定的仪轨! 你们祭祀着吃人的邪灵,亦将自身变作邪灵的拥趸,乃或是成为邪灵本身——你们从根源上就带着无法抹除的恶! 今下又快到你们所称的‘福神祭’的时候了罢? 津一郎之妻已经连续数个月未来月事,她以为自己又一次孕育了一个婴孩,正等着食用那鲜美的‘福神鱼汤’…… 可惜她这次赶不上了。 你们也赶不上了。” 嗡! 洪仁坤话音落地之际,如海潮般奔腾而来的海鱼腐臭味里,夹杂着丝丝缕缕如附骨之疽般的诡韵,从那些村民头顶上飘散而出——那些丝诡韵聚集愈来愈多,愈发浓烈! 村民们的五脏六腑腐烂,他们的皮肉越发肿胀,变作一具具溺水之尸。 而这些溺水尸体上,却俱顶着一颗颗干瘪的头颅,无数头颅随一缕缕诡韵牵引聚集着,变作了一道梭形的阴影。 这道梭形阴影托举着无数颗密密麻麻的头颅,那些头颅长在梭形阴影的背脊上,就好似长在癞蛤蟆背上的脓包,又像是生在鳄鱼背上的筋纹甲胄——梭形阴影托举着无数干瘪头颅,倏忽间往虚空一撞! 它撑着那浓郁诡韵,往那另一个世界潜游而去! 鉴真在此时高宣佛号:“众生无边誓愿——杀!杀!杀!杀!杀! 烦恼无尽誓愿——断!断!断!断!断! 法门无量誓愿——破!破!破!破!破! 佛道无上誓愿——灭!灭!灭!灭!灭!” 佛号声中,暴烈的执念从鉴真眉心之中奔腾而出,绞缠着无形的天理神韵,化作一道道漆黑锁链,缠缚在鉴真身形之上! 而鉴真的身形却在执念喷薄之际,变得越发虚幻! 身披血红袈裟、浑身漆黑又虚幻、遍身缠绕锁链的‘漆黑地藏王佛’端坐于虚空当中,那狂烈执念掺混天理神韵演化的一道道锁链,尽皆朝这尊‘地藏王佛’的口中钻去! 地藏王佛的头颅在诸多锁链充塞之下越来越大,越来越狰狞,青筋暴起,勾连形成一张鬼脸! 巨大的鬼脸地藏张口就啃咬向了那如鳄鱼一般游入另一方世界的厉诡! “你也想去彼处世界看看?”陶祖看着鉴真化作恐怖地藏,意图将那梭形厉诡吞入口中,他扬了扬眉,忽掐指决—— 陶祖在这土坡上,刹那化作一轮赤日! 这轮赤日包容天地,蒸干了淋漓的雨水,遮掩住天中的明月! 赤日横在那厉诡之前,正面向那尊恐怖地藏! 恐怖地藏张开血盆大口,当场啃咬在炽日之上——直崩飞了满嘴血淋淋的獠牙,半张鬼面都被烈日烧焦! 一切回转原状。 唯有梭形厉诡终究潜游入另一方世界中。 恐怖地藏又变作了鉴真的身形,只是他的身影此时越发浅淡虚幻,随时可能在风中消散去。 真实的鉴真之尸存于罗生门中,今下这个鉴真,只不过是真实鉴真的一道残念身罢了。 陶祖看着鉴真,作势抹了一把脸,嘴里连连吐着唾沫:“呸呸呸!老和尚的臭口水!” 他忙活了半天,才消停下来,笑嘻嘻地看着鉴真道:“午子早就与我说过了,得多提防你这和尚——你想跟着那厉诡接机游入彼方世界当中,把‘十灭度剑’、‘诡狱本形’攥在自己手里? 你想去罢!” “此诡在现世之中不过残缺之诡而已。 游入死去的东流岛以后,便将化作‘海神’——独以苏午之力,应对此诡未免勉强……贫僧只为出手帮他分担一把。”鉴真低垂眉眼,平静回道。 江莺莺听得鉴真的回话,不免又为苏午担忧,于是忧虑地看向了陶祖。 陶祖哂笑不已:“你早也未说帮他,今下突然就起了好心。 秃驴惯好诓人,这是真理!” 哪怕是阴沉冷漠的鉴真,此时也被陶祖几句话噎得沉默了半晌,方才冷幽幽地道:“我非完整之我。 待寻得罗生门,希望能与尊驾好好做过一场……” “老夫再怎么说也是长辈。 青莲白藕本一家,太上玄元更在此时被你们佛门视作祖宗——我辈分比你大着呢,你对我该称尊长,该向我讨教,请我指点才对,甚么叫‘做过一场’?隐宗野教一般,不伦不类!”陶祖抓住机会,再度斥责了鉴真几句。 他说的句句在理,鉴真根本反驳不得。 鉴真只能双手合十,口宣佛号,不再理会陶祖所言。 …… 月朗星稀,清辉寒彻。 苏午从土坡上走下来,沿着那道羊肠小道越往前头的高坡,高坡上,一栋栋木屋在月光里轮廓分明。 空气里飘荡着浓重的海鱼腐烂之臭,纵然四下风景幽静,月光清美,却亦叫偶然走入此间的旅人根本没有欣赏美景的心思,只想加快脚步,从这看似静谧,却又深藏恐怖的地域脱离。 高坡上那一排排的房屋中,偶有烛火燃亮。 苏午走入烛光闪亮的屋子内,却只能看到桌上油灯闪烁,却看不到屋主人的影踪。 从房屋的摆设、床褥里残余的体温上来看,屋主人应当才从此间走开不久。 他们去了何处? 苏午一连走进数座屋舍之中,都发现有人居住留下的种种新鲜痕迹,却唯独不见屋中之人,这座村落,竟好似在很短时间内,聚集起了所有村民,去往了不知何处。 屏住呼吸,苏午从房间里退了出来。 那些屋舍里的腐臭味比外界要浓重数倍不止。 但他检查房间各处,也未找到有甚么腐烂鱼虾。 苏午继续沿着连续往上的高坡朝前而去,在高坡最顶端,一块木牌歪歪扭扭地插在泥土中,木牌上依稀篆刻着‘海津’两个汉文。 此间地形地貌就是苏午现实里驻留的‘海津村’,但当下的房屋布置、村居建筑用料都与现世里的‘海津’大相径庭,当下这片村庄里,大多是木石砌造的漂亮房屋,比之他在现世里看到的那些大多以藤蔓编作墙壁、以蓬草编作屋顶的小丘似的房屋,不知强出多少来。 过去的海津村,似比现世的海津村还富庶一些。 苏午旋而想起勇次郎曾称,海津及周边各村里曾经发生过一次饥荒——会否是那次饥荒,造成了原本富庶的海津村,变得越来越贫困? 他皱了皱眉。 勇次郎以及周围那些村民老人的言辞里隐藏了太多秘密,他们的话,却不能够作为凭据。 而且,苏午在方才几间屋居里,还发现有晒干的鱼类、积存的米粮,以及沿路行来,野草丰美、树木茂盛的景象,也完全不像是闹饥荒的状态——若真出现了饥荒,人们恨不能刮地三尺,连树皮也会揭下来想办法吃掉,根本不可能还留下如此草木茂盛的环境。 苏午收束着心念,站在海津村的最高处,往四面俯瞰。 正文 1299、“里世界”(三·福神鱼汤)(2/2) 远处的大海如一汪墨池,正在徐徐侵染着白色的海岸线。 茂密的树木在海岸线更远处聚集成林,在那片林地簇拥着的高坡上,海津村最近海的位置,此下已经汇集起乌泱泱的人群。 那些在黑夜里化作一个个黑点的人们,聚集在一处修筑得颇宽敞明亮的房屋前,不知在做些什么。 而苏午站在海津村最高处,去远眺彼处的人群,即便隔得很远,依旧好似有浓重的腐臭气味从那些‘人’身上漫溢了出来,不停地朝他鼻孔里钻了过来。 他皱了皱眉头,迈步走下高坡,走向那处被诸多‘人群’簇拥起来的宽敞院舍。 彼处的院舍在当下的海津村里,亦是极其出挑。 苏午一边往那处院舍走,脑海里一边转动着念头。他想起海津周围村落的那些幸存的村民,称津一郎家的生活曾经十分富庶,依靠售卖鱼获,建设起了宽敞明亮的房屋,在周围村落里都极其显眼。 彼处林地簇拥下的那座院舍,有没有可能就是‘津一郎家’原本的屋舍?那座在火灾中化为灰烬的屋舍? 聚集在那座院舍前的人们,为数众多。 海津村只有这些木屋,并不能容纳下那么多的人。 那些人里,应该有很大一部分来自于周边的村落…… 苏午在深林间行走着,他悄无声息地站在一棵大树的树冠下,巨树被茂密枝叶覆盖的树冠,已经足够遮掩住他的身形,但他依旧收敛了自身的气息,让自身仿若无物。 他站在一棵大树杈下,从林荫间隙里,看向那处燃烧着火光的院舍。 院舍前,浓烈的海鱼腐臭味与浓烈的肉香味相互混合着,变作另一种令人闻之欲呕的气味。 狂烈的诡韵聚集在此间。 ——在院舍周围聚集的人们,皆非活人! 那是一个个身形与人一般无二,但浑身都长满了鳄鱼皮一般的鳞甲,穿着个中现代衣衫的诡奴! 在唐时的东流岛海津村,怎么会有穿着现代衣服的人?! 苏午脑海里一念闪过,下一刻他就明白了过来。 这些穿着现代衣服,浑身被鳄鱼鳞甲包裹的诡奴,其实大多是在现世东流岛里沦亡的那些死者,只是它们行走于这重‘死去的东流岛世界’之内,被‘烛照巫女侍’这个‘世界意志’,扭曲成了当下这般模样。 当下,这些披着鳄鱼皮的死者,正在重新‘演绎’、‘再现’发生于海津村里的某些事情! 它们遍身披覆的‘鳄鱼皮’暗示着甚么? 它们演绎出的曾经海津村的某些事情,是否与‘海津村饥荒祭祀事件’有某种关联? 烛照巫女侍的意志投射在它们身上,对烛照巫女侍而言,这样的‘鳄鱼皮’又代表着甚么? 一个个念头闪转过苏午的脑海。 苏午看到,林荫间隙下,无数披着鳄鱼皮的诡奴,围坐在几口烧着煮沸水液的大锅前。 它们围着那几口大锅盘坐着,中间有几位脖颈上挂着婴儿骷髅念珠的鳄鱼皮诡奴,正大声地言语着:“如今正值灾荒之年,对吧? 我们已经颗粒无收了! 对吧?” “对!对!” “哈哈哈……” 那几个戴骷髅念珠的鳄鱼皮诡奴说过话,周围的普通村民诡奴就拍手大笑了起来。 而苏午一路走来,却未有看到过周围有哪怕一亩被开垦出的农田。 ——这些海津村及周围各村村民,他们根本不靠田地里的食物生活,他们更可能是捕鱼为生。 尤其是当下地域植被茂盛,气温事宜,更不可能是灾荒年景。 ‘颗粒无收’根本不可能发生在这些村民身上。 “最近从海里打来的鱼获越来越少了啊……我们快要饿肚子了……” “是时候再一次祭祀福神了,喝下福神赐予的鱼汤,让我们运气倍增,从海上猎获来更多的食物,更多的财宝!” “对啊!” “是啊……” 周围存民闹哄哄地叫嚷着,一个个大笑起来,丝毫没有闹饥荒时人那种萎靡不振的样子,反而一个个精神亢奋,各自期待着‘福神的鱼汤’! 苏午听到它们频频提及‘福神的鱼汤’,顿时明白了什么。 “把鱼端上来吧!” 戴着骷髅念珠的鳄鱼皮诡奴,手臂一扬,止住了周围人的哄笑声,它旋即转头看向身后的院舍。 宽敞的木屋内,紧闭的木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一个发丝茂密的妇人,抱着一个刚出生不久,还满脸褶皱的婴孩,小碎步地跑出了院舍。 在它身后,跟着一个神色木讷的男人。 此间众多人都披着鳄鱼皮,唯有那个青年男人的形貌,反而保持了人样,他在此间连火焰都无法照亮的黑暗里,却隐隐发光。 而此人的面貌,与‘勇次郎’有些相似。 这是‘勇次郎’? 苏午脑海里倏忽闪念,又想及‘勇次郎’在饥荒之年,应该只是一个少年人,不该是青年人模样,所以他推测这个人是津一郎的大儿子——‘渔太郎’。 渔太郎木讷地看着走在自己前头的鳄鱼皮妇人。 那妇人即便面目被鳄鱼皮覆盖着,五官轮廓亦较为清晰,与‘津一郎夫人’有些相似。 ——它应当就是年轻时候的津一郎夫人。 坐在一口大锅前的戴骷髅念珠诡奴站起身来,从年轻的津一郎夫人手中接过那个婴孩的襁褓——他扯下襁褓,在津一郎夫人以及周围所有村民期待的目光下,将女婴投入了大锅中。 婴儿的嚎哭声一瞬即止,锅面的水液乍然沸腾。 “以我们自己的骨血作底,才能表达我们的虔诚,得到福神的馈赠!”那戴念珠的诡奴声音此时竟有些虔诚。 苏午推测他是这场恐怖祭祀里属于‘祭司’一般的角色。 周围村民听到他的话,都纷纷站起了身。 他们各自抱起一个个婴孩,皆将之投入锅中! 水更沸腾,肉香更浓! 所有村民都忍不住流下了涎水,它们身上散发出的海鱼腐烂臭亦跟着变得愈来愈重! 锅里沸腾的清水下,亦有一尾尾银白色的鱼儿游动了起来! 戴念珠的诡奴看着锅中之鱼,再度开声:“其他的鱼呢?都带过来吧!” 它身后的院舍里,有十数个少年人,牵着一根根绳索,将那些被五花大绑、未着寸缕的人们牵到了铁锅边。 那些人看了一眼锅内,便直接呕吐了起来。 有人软倒在锅旁,有人试图逃跑,却被一脚踹倒。 有人大声求饶。 在他们的哀嚎、求饶声中,苏午已经明白——这些人皆是过路的游人、远处村落的百姓,他们在海上打渔之时,经过海津村以及周边几个村落的时候,被这村落里的海贼、强盗们禁锢了起来。 经过百般凌辱之后,于今日将他们作为鱼儿,煮成鱼汤! 看着当下的这一幕幕,苏午忽然生出与那些受欺辱的人们的共情,他深吸了一口气,一瞬间抽出了方天画戟,摇身一变化作脚踩厉诡京观的背阴大帝——背阴大帝一双龙臂伸出袍袖,握持如巨树一般的方天画戟,照着下方鳄鱼诡奴聚集的人群猛然挥落! 唰! 方天画戟劈斩过空气,如同热刀切入了猪油膏脂之中——虽能层层而进,但终究因为刀刃上的热力消散,而渐渐止住了下斩的趋势! 厉诡刑杀法性凝在半空中! 那海鱼腐烂的臭味终于化作实质的某种韵致气息,某种以‘十灭度刀’之神韵作为根本,杂糅了那种如附骨之疽般的诡韵般的韵致,阻隔住了方天画戟的斩击! 林荫遮蔽下的鳄鱼诡奴们,根本不知道自己就在鬼门关过走过一遭。 它们仍在演绎着曾经的某段历史。 那些被五花大绑的人们,被投入了大锅中,化作一尾尾形影模糊的银色游鱼,此间的鳄鱼诡奴们,欢声大笑着,饮下这‘福神的鱼汤’,约定了在明年于祭礼上重新相会! 而那个与勇次郎长相有六七分相似,实际上是勇次郎兄长的‘渔太郎’,亦被戴念珠的诡奴强迫着饮下了一碗福神鱼汤。 喝下鱼汤之后,他身上便不可避免地渐渐长出了鳄鱼的鳞甲。 他剧烈地呕吐着,在众人放声大笑,欢乐地饮用着鱼汤的时候,忽然冲出人群,撞翻了几口大锅! 他沐浴着火焰,将这火焰播撒在木造的院舍间,播撒在密林中。 一阵大火冲天而起! 这熊熊烈火从此方密林往远处高坡上的海津村蔓延开去! 整个海津村沐浴在火中,无数人哀嚎啸叫,欲去扑灭在自家屋舍间熊熊燃烧的火焰! 而渔太郎身上的鳄鱼鳞甲在火焰灼烧下,又倏忽破灭去。 在这同一刹那,苏午终于斩开了那以十灭度刀之神韵绞缠阴冷诡韵的气息,方天画戟从天而落,朝那些鳄鱼般的诡奴们劈斩而去! 戟刃过去,鳄鱼诡奴们如被收割的麦子般被切断! 而这重被演绎出的‘海津村世界’,亦在迅速破碎! 破碎的幻相,飞快重组形成一间墙皮斑驳的屋子。 屋子里的衣柜、桌子、时钟、日历,无不向旁观的苏午展示出当下他已来到了‘现代’。 正文 1300、“里世界”(四·慰安所) 这间墙皮斑驳的房屋空间同样逼仄狭窄,如此狭窄的空间里,却摆放着一张阔大的双人床。 凌乱的双人床右侧的墙角里,还摆放了一张精致的梳妆台。 梳妆台上,各种有着洋文标识的化妆品、避孕套堆满了桌面,桌角里放着一副台历,台历每一页的插图上,俱画着各种身材高大、健美阳光的洋人,那些洋人戴着白色的军礼帽,穿着白色的军服,站在一艘艘雄伟高大的铁甲舰上,笑容灿烂。 台历被翻到了‘十二月’这一页。 上面用红笔涂画去一个个日期,最新的、被未涂画去的那个日期,停在‘二十五日’上。 太阳历一九五三年十二月二十五日。 “Oh——” 房间里,粗重的喘息声,与女人吞咽口水似的声音响作一团。 苏午沉入这重里世界中,他的视角被固定在一个怪异的位置——他首先嗅到了一阵阵香火的气味,他眉心流淌下滚滚意能量,很快便发现——自身并未彻底沉入这重更深层的‘死去的东流岛’世界当中,而是处于‘世界的夹层’之间,只将些许意识沉入了此间,本身仍旧被阻隔在死去东流岛世界的最外层。 ‘烛照巫女侍’做了更多的准备。 以隔绝他的力量对死去东流岛最核心的诸层世界的侵蚀。 他此下视角之所以会显得怪异,完全是因为他的性意寄托在了房间一侧墙上挂着的神龛之内,寄托在了神龛中的神像之上。 神像其实只是一道牌位。 牌位上文字模糊,苏午的意以难以窥见这道寄托自己性意的神位上,究竟书写了甚么。 他心神安定下来,暂未尝试强行突破进这‘里世界’内。 ——苏午隐约意识到,‘烛照巫女侍’之所以会有那般强烈的憎恨,以至于那憎恨情绪能与十灭度刀、诡狱勾连起来,灭亡了大半的东流岛人——此中必定隐藏着更深层次的原因。 如今,他就在慢慢地接近那个‘原因’。 他心意转动,逐渐看清了这个房间内的全部情形。 海鱼腐烂般的浓重臭味依旧如影随形,房间那张凌乱的大床左侧角落里,放着一个简陋的婴儿车。 婴儿车里,还沾着发黑干涸血迹的襁褓中,一个女婴安静地睡着。 苏午的目光在女婴身上微微停留,心中生出些许惊诧,他转而看向宽阔大床的床尾。 大床正对着的那面墙上,还挂了块穿衣镜。 身材高大、满头金发、浑身长出鳄鱼鳞甲的‘洋诡奴’半坐在床尾,喉咙里发出舒畅的喘息声。 此时,一个黑发的、不着寸缕的女人,正埋头在那洋人诡奴的身下。 女人当下状态似乎正常,身上未有长出鳄鱼鳞片。 苏午看到她的腹部有密集的妊娠纹——他已然明白,床角婴儿车里的女婴,就是这个女人的孩子。 看那女婴应该还未满月…… 怎么会有如此荒诞之事? 这是一对刚诞育下自己的孩儿不久的夫妇? 通过房间里各种洋文、东流岛螃蟹文字标识的生活用品,苏午推测那对男女或许是洋人军官与东流岛本土女子结合的家庭。 但那洋人军官何以如此轻贱自己的妻子? 在她才诞育下婴孩不久以后,就与她同房,岂不是置她的身体健康于不顾? 苏午隐隐觉得当下的情形极不寻常,他的目光在房间里来回寻索着,终于在墙角的垃圾篓里,看到了一道白色的绶带。 绶带上,书写着汉文、东流岛螃蟹文夹杂的黑色墨字——爱国妇人会赤坂……其后的字样已经隐在垃圾篓里,苏午未能看到,但仅仅是绶带上的这些文字,已足够了解当下的情况。 房间里交丨欢的男女,并非夫妻。 洋人军官应是曾经东流岛的外国驻军,而那东流岛本土女人,则是东流岛当时安排给这些洋人服务的‘公娼’,当下这些女子究竟是‘公娼’,还是后来的‘赤线妇女’,苏午亦不是特别清楚。 而即便如此,他亦已对当下情况了解了七八分。 神龛里的苏午,心情有些沉重。 床尾的女人正自为那洋人服务着,过道尽头处的门陡然被拍响,伴随着连续不断的拍门声,另一个洋人的声音跟着传了进来。 那洋人大概是在询问屋里的同僚好了没有,时间到了,当下应该轮到他了。 坐在床尾的洋人连连应了几声,在女人的帮助下穿好了衣服,他丢下几个罐头,将几张小钞票仍在女人脸上,红光满面地走出了这间狭小的屋室。 屋子里,很快迎来它的下一个‘顾客’。 当下时期的东流岛,完全畸形而变态。 整个岛屿的生存维系,全然系于一群妇女的双腿之丨间,她们承托起了这个岛屿的未来,自身却像是弹药一般被打出去,消耗了个干净。 阳光穿过黑窗帘的阻隔,在狭窄房间里投下更阴沉的光。 房间里蓄积的腐臭气味愈来愈浓。 终于,当窗外不再有阳光投照进来,房间里亦变得黑沉沉一片的时候,这个刚刚诞下婴儿不久的女子,终于结束了她一天繁重的工作。 她坐在床尾,点起一支烟,呆愣了很久。 而角落里的女婴,一直都未哭闹过,不曾打搅她的工作,只是今时大抵是饿极了,终于忍不住啼哭两声。 听到啼哭声的女子,蓦然转回头去,朝角落里的女婴投去目光! 女子那张秀丽的面孔上,飞快长出一个个狰狞的鳞片来,双眼化作两口血洞,面目变得异常狰狞而恐怖! 她直勾勾地盯着角落里的女婴,盯了好长一段时间后,就开始翻箱倒柜,搜出一把狭窄的美工刀来,慢慢走进了角落里的孩童。 “都是你害的……” “都是你!都是你!都是你!” 女人压抑着的啸叫声在黑房间里显得分外恐怖! 苏午忍不住想做些甚么,他的意愈来愈多地充塞进这个房间里,这房间里到处绞缠着无形的诡狱锁链,那些诡狱锁链反过来抗御着苏午的‘意’对当下里世界的侵袭,但在某个刹那,苏午的意稍稍占据上风—— 神龛里摆着的香炉,被他的意‘触碰’到,直接从神龛里倾倒了下去。 铜香炉倒在木地板上,发出一阵沉闷的响声! 正缓缓推出美工刀,欲用之扎死自己孩子的女子,被这一阵响动惊扰了心神,她回过头去,看向墙上的神龛,那双血洞般的眼睛,正与苏午对视着—— “嗡!” 苏午念头震颤! 只有一块无字神牌的神龛里,在这瞬间仿似有一头恐怖骇人的魔王从中钻了出来! 女子狰狞的面容被那更狰狞猛恶的魔王,吓得瞬间恢复正常! 她哆嗦着丢下了手里的美工刀,随便找了几件衣裳穿在身上,这时候,婴儿车里的女婴亦不再哭泣,她眨着纯净的大眼睛,好奇地往那掉下香炉的神龛里看了看。 穿好衣裳的女子,推着婴儿车走出了房间。 外面有许多穿着现代衣裳的死者,漫无目的地走着。 女子看不到那些漫无目的行走的、死在烛照巫女侍‘愿望’之下的东流岛之民,而那些死者亦看不到当下的女子。 双方好似处于相互平行的世界当中。 虽是平行,但二者好似又相互有某种勾连。女人将婴儿车推到了海边,那些漫无目的行走的死尸,亦俱聚集在了这片海滩上,它们摩肩接踵,簇拥在女人周围,而女人依旧看不到这密密麻麻的死者群。 她举目四顾,也看不到有其他‘人’停留在这片海滩上,置身于这片似乎只有她一人的海滩上,女人站了很久,而后把女婴从婴儿车中抱了出来,将之放在一个塑料水盆当中。 其抱着水盆,一步步走向那黑色的潮水。 最终将水盆里的女婴,置入海潮当中。 “呵呵呵呵……”在女人做下这件事以后,四周聚集在这片海滩上的东流岛死者们,口中就发出了一阵阵阴冷的女子笑声。 苏午曾经听过这样的笑声。 这是‘烛照巫女侍’的笑声。 笑声在海潮裹挟着女婴越飘越远的时候,便也跟着变得越来越大。 轻笑声变成了阴厉的狂笑声! 于此般狂笑声中,那些死者头颅骤自各自颈上滚落,迅速变得干瘪——飘游于这重里世界之外,只能将目光投照进来的苏午,陡然发现,那一颗颗从死者颈上滚落的头颅中,有许多人他都曾经见过! 那是曾经海津村及周边诸村村民的头颅! 他们不是还在现世之中? 他们的头颅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那些村民,难道在自己走入‘死去东流岛世界’之后,便都统统死了?! 苏午心念飞转之际,那些自死者脖颈上滚落的干瘪头颅,在海鱼腐臭般的诡韵里迅速聚集,被一道梭形的阴影承托着,被滚滚潮水淹没! 下一刻! 密密麻麻的头颅在黑海中聚成了梭形阴影,又随海水的扭曲,在倏忽间好似变作一个人形的、堆满了头颅的恶诡! 这恶诡潜泳于海中,散发出那般如附骨之疽般的诡韵。 恐怖的诡韵掀起了怒潮! 将婴儿置身的水盆带得更远! 使浪潮扑上了岸边,直将海滩上的女子裹挟入这阵怒潮之中,将之拖入黑色海洋之内! “哈哈哈——” 虚空间,‘烛照巫女侍’的狂笑声越来越大! 女人在黑色海水中奋力挣扎,那海水里却长出了一条条惨白的手臂,拉扯着她的四肢、头颅,很快将她撕扯成了碎块! 她身体内涌出的鲜血,染红了这片海! 海中漂游的女婴,白净的面孔上亦沾染了几滴鲜血,她拍着手,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在海中心沉浮的梭形厉诡,此时形体渐渐变得清晰,这是一头披覆满身人头的‘鳄鱼’、鳄鱼厉诡张开数百道如船桨般排列在本形两侧的惨白人手,摆荡着海潮,令海潮推动着水盆中的女婴,往另一处海岸上靠拢。 这长满人头人手、像是鳄鱼般的厉诡,便是东流岛本土的‘海神’。 它被东流岛上皇世系视作自身的‘源流’之一,一直得到上皇世系的祭祀,其名曰‘绵津见’,常以蛟龙——鳄之形出现在世间。 “祭祀海神……福神鱼汤……似被海神护送的女婴……”诸多线索在苏午脑海里连成了一条线。 先前海津村那众多海神的拥趸在‘烛照巫女侍’所化的世界里,却是如此丑陋恐怖。 烛照巫女侍对于‘海神’本身亦是憎恶的。 但若这女婴即是幼年的烛照巫女侍的话,烛照巫女侍又确实是为‘海神’所救——那么是后来发生了甚么事情,导致了烛照巫女侍对海神生出了强烈的憎恨? 烛照巫女侍若是在太阳历一九五三年生人,活到现世之后,应当也是个八十多岁的老妪了…… 但苏午从未看过她衰老的模样。 她究竟是个甚么‘事物’? 究竟是不是人? 苏午心中疑窦丛生。 在苏午转念之间,这片黑色海洋接连的海滩,就此崩灭作虚无。 他的心识跟着一齐沉坠,堕入绿意森森的密林之中—— 密林里的丘陵间,一片平坦地带上,修筑着许多木质与钢筋水泥混合的屋院。 这样的院舍,在东流岛本地被称作是‘一户建’。 此时,一栋一户建的独立院落前,面容乖巧、留着齐刘海的少女,穿着及膝的学生服,背着一个黑色的书包,她伸出纤细的手指,按响了某处院落前的门铃按钮。 清脆的门铃声响了一阵,很快就有人从里面打开了院落的大门。 身材高大、面容方正的男人穿着一身黑色的吴服,站在大门后,他看到门前亭亭玉立的少女,面孔上露出由衷的和善笑容:“香子回来了啊,快进来吧!” 他一边说着话,一边拿下香子背着的皮书包,笑吟吟地带着香子进了门。 香子一边走下门后的台阶,一边高兴地问道:“小夫、津一郎他们都来了吗?” “当然来了,他们的父母,雄仁伯伯、美子阿姨、秀夫叔叔……都一齐过来了,都是海津村的孩子,今天又是你的生日,他们过来为你庆贺你的十四岁生日,香子高兴吗?” “嗯嗯嗯!”香子兴奋地连连点头,挣开父亲牵着自己的手,小跑进了正堂里,她在正堂的玄关前看到许多大人的、小孩的鞋子,心里对今天更加期待,跟着换好了自己的鞋子,迈着轻盈的步伐,走入客厅中。 ——就像爸爸说的那样,海津村的大家,都赶来庆贺自己的十四岁生日了! 正文 1301、“里世界”(五·本源神)(2/2) 客厅顶上的灯光昏黄而温馨,将灯下的长木桌也映照成了油黄色。 雄仁伯伯、美子阿姨、秀夫叔叔、星川阿姨……还有香子在海津村的儿时伙伴小夫、津一郎他们,此下都整整齐齐地围着长桌盘腿坐着,他们看到齐刘海的少女-香子蹦蹦跳跳地走进了客厅里,一个个脸上都不约而同地露出了笑容。 “我们今天的主角终于回来啦……” “香子,祝你生日快乐!” “这是我们带给你的礼物……” 叔叔阿姨,还有伙伴们高兴地将各种礼物交给了香子,香子内心也更加高兴,她与这些亲切的长辈们、伙伴们交谈着,讲述着自己在学校里的见闻,分享日常生活里的趣事。 客人们适时地附和着她,让她完全成为了今天的主角。 厅堂间的气氛是如此融洽。 而香子的父亲此时正从厨房端出来一个个锅子,摆在了长桌上,那热气腾腾的锅子里,除了沸腾的清水以外,便只有些许的葱姜香料了。 父亲从香子身旁路过,摸了摸她的脑袋,温和地笑着说:“香子,今天我们吃鱼哦……吃过午饭以后,大家再一起吃蛋糕。” “好!”香子用力点了点头。 她被爸爸带到主位坐下来。 客人们也都端端正正地围坐在长桌周围,笑吟吟地看着主位的香子——今天从看到这些亲友开始,他们就常常用这样带着温和笑意的目光看向自己,香子久处于这样的目光下,内心却有些厌倦了。 ——不只是厌倦,她甚至开始有些害怕。 总觉得有甚么恐怖的事情即将发生。 而且,这样恐怖的事情,甚至曾经可能已在自己身上发生过。 就在香子脑海里转动着种种乱七八糟的想法之时,爸爸擦拭着一把厨刀从厨房中走出来,到了厅堂中,在香子身旁跪坐了下来。 香子看着爸爸手中明晃晃的厨刀,目光又落在其洁净的白色围裙下,她的心神更加地颤栗了起来,于是小声地向面容方正的男人问道:“爸爸,今天不是要吃煮鱼吗? 鱼在哪里呢?” ‘父亲’听到香子的话,笑得更加和蔼。 在这般和蔼的笑容下,他的唇角渐渐裂开至耳根,血红的大嘴里,满是尖刺般的牙齿。 ‘他’的双目变作昏黄之色。 内里的竖瞳微微颤抖。 它身后长出了一颗颗干瘪的人头,那些人头密密麻麻,形成了覆盖它周身的鳞甲。 浓郁的诡韵从这被东流岛尊为‘海神’的厉诡-绵津见身上散发了出来,将香子儿时的玩伴都熏染成了一个个遍身披覆鳄鱼鳞甲的诡奴! 海神与它的诡奴们围坐在餐桌前。 它回应香子的问话,道:“鱼就在这里啊……香子。 你还不知道吗?你就是最鲜美的那条鱼了。 在你初生以后,我就收养着你。 你每长一岁,我就会从你身上取下来一些肉质炖成鱼汤……反正过了生日这天以后,你便会忘记今天发生的所有事情了,你就是东流岛的‘本源神’,所以今天吃过你以后,明天你依旧会把自己长得完整的…… 香子,你这条鱼儿,如此鲜美,父亲要在你十八岁的那天,完全把你吃进肚子里——这样父亲就能成为新的本源神了——” 客厅里,萦绕着‘海神’的低语。 墙壁上的神龛里,血光炽盛。 神龛中立着的漆黑牌位上,以金漆勾画出一个个汉文:海洋与生产大神绵津见之尊位。 苏午的意并未寄托在这道腥臭的神位上。 他的意寄托于与客厅隔绝开来的‘香子卧室’内,寄托在卧房书桌上的一只草扎人上。 ‘死去的东流岛’世界对他的封锁越来越甚。 至于这层里世界之中后,他便只能隔墙观察极可能是少女时期的‘烛照巫女侍’的生活了。 他听到那被尊为海神的厉诡的言语声,深深地皱起了眉头。 ‘本源神’是甚么? 苏午曾经以为,万类一切,根出于‘天’。 然而钟遂先生后来在诡狱最里面的房间中告诉他,‘人’与‘天’有着不同的根源。 这个消息是否真实,苏午还不能确定。 若消息属实的话,那这‘本源神’是‘人’的‘本源’?还是‘天’的本源?抑或是在二者之外的另一种事物? 客厅里传来香子的悲泣声、尖叫声。 她被固定在了餐桌上。 人们由她的脚趾开始吃起。 痛哭哀嚎之声一直萦绕在苏午的耳畔,苏午震动着自身唯一一缕能沉入这层里世界内的‘意’,他的意没震动一分,四下里绞缠的诡狱锁链便更绷紧一分——这诡狱锁链本该为他所用,此下全因‘十灭度刀’与诡狱锁链相连,反而顺从着某个意志,不断地对抗着苏午的意来! 无穷黑色锁链盘踞在这间温馨的卧室内,如同绞缠成一团的数道黑色蟒蛇。 在这团黑色锁链中心,一缕意能量闪发清光,正缓缓勾勒成一个文字。 午饭时间过去了。 隔壁客厅里的哭嚎声、欢笑声渐渐消寂下去。 客人们彬彬有礼的道别声从隔壁客厅中传进苏午耳畔,一阵阵似是木石敲击地板的声音由远及近—— 一只纤细的白骨骷髅手臂拉开卧房门,浑身上下只剩白骨的香子顶着一头漆黑长发逃进了自己的卧室里。 冰凉的手骨抓住苏午这个稻草人,紧攥着他,将他带进了黑漆漆的被窝里。 “谁能帮帮我啊……” 那顶着沾染血迹的黑发的骷髅香子,低声喃喃自语着。 苏午听着她的话,仿佛看到了一张满是泪水的稚嫩面孔。 “香子,明天早点起床上学哦。”‘父亲’敲了敲香子的卧室门,他的声音依旧不紧不慢,温和有礼。 已经化作骷髅的香子蜷紧了身子,不敢回应那个所谓父亲的话。 “如果不回答我的话,我就要进来了哦——不回话的话,爸爸只好把你最心爱的玩具-那只稻草人的手脚和脑袋剪掉了……”‘父亲’的声音里带着笑意,但仍然是彬彬有礼的。 苏午听到那海神的声音,内心升腾起一丝怒意。 他感觉到骷髅化的香子剧烈颤抖着,磕磕巴巴地回应了‘父亲’的话:“我、我知道了,爸爸……” “这才是听话的好孩子……” 门外的脚步声渐渐走远。 香子遍及血丝的骷髅头对着苏午,它像是在凝视手里的稻草人一样:“无论是谁,无论是什么神灵,哪怕是稻草人之神也好……能够帮到我,我会感激不尽的,您满足我的心愿,我也会满足您的心愿…… 稻草人之神,您能帮帮我吗?” 听着香子微弱的求救声,苏午沉默不言。 他只能勉力挣动自己的那一缕意能量,来尝试突破此间越来越密集的封锁——他的挣扎力量亦不能过甚,一旦挣扎幅度过甚,便会令这缕意能量消散,那么他在这重里世界中便再没有‘锚点’了。 漫长的一天逐渐过去。 第二天,本就是‘本原神’的香子,再度变得完好无损,一切似乎什么都没有改变,但苏午却能感觉到她对离开自己的卧室这件事渐渐生出了抗拒。 “我要去上课啦,稻草人。”香子把稻草人放在桌上,向他挥了挥手,最终还是背着书包离开了房间。 她离开不久以后,‘绵津见’走入了房中。 身后背负的干瘪头颅数量越来越多,越来越密集,每一颗头颅都长出舌头,伸进虚空里的‘海神’盯着桌上的稻草人看了一会儿,它随后抓起寄附着苏午性意的稻草人,轻轻弹了弹稻草人的脑袋。 它笑容戏谑而残暴:“真的只是一个稻草人啊,我还以为又是她的本源滋生出的神灵……” 绵津见将稻草人放归原处,转身走出了女儿的卧房。 如此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香子的十五岁、十六岁、十七岁生日纷纷过去。 “这个世间真的没有其他神灵了吗?只有这样如恶诡一样的神灵……我看书上说,如果对某件物品寄托了很多情感,那件物品也能成为神灵——所以稻草人,你什么时候能够成为神灵? 你什么时候能够帮我一次?” 黑漆漆的被窝里,已经长大不少的骷髅香子捧着手掌里那只渐渐腐朽的稻草人,声音里满是悲伤。 苏午听着她的话,只能沉默不语。 他还差一点儿。 只差一线,就能破开这些诡狱锁链的封锁! 而在卧室外,绵津见的声音徐徐传来:“我的女儿不知不觉间已经长得那么大了啊……香子,好好准备你明年的十八岁生日吧…… 在你十八岁成年的时候,你将嫁给海神。 彻底成为‘海神’的一部分……” 正文 1302、“里世界”(六·门)(1/2) 香子十八岁生日的前一天。 ‘父亲’把特意在吴服裁缝那里订做的美丽吴服送到了她的房中,身形高大、面容方正与数年前相比,几乎没有变化的‘父亲’,眼神温柔地看着已经亭亭玉立、‘秀色可餐’的香子,笑着说道:“好好准备罢,过了今晚,你的十八岁生日就到了哦…… 明天是你一生中最重要的日子。 绝无仅有的时刻……” 他说着话,伸手想要摸一摸香子的脑袋。香子却侧了侧身子,低着头,避过了他的手掌。 男人愣了愣神,旋而不在意地笑了笑:“孩子长大了,总会有一些属于自己的想法的…… 但那又如何呢? 有些事情,是无法被改变的……” 话语声中,男人转身离开了这间萦绕着淡淡幽香的卧室,贴心地关好了隔间的门。 香子跪坐在坐垫上,泪水便从她眼角一滴滴落下。 她重复着‘父亲’的话:“有些事情,是无所被改变的……” 香子站起身来,走到书桌旁,拿起了书桌上那只陪伴她许多岁月,却从未回应过她什么的稻草人。 岁月侵蚀之下,稻草人已经渐渐朽坏,稍微大一点的动作,都会导致组成稻草人的那一根根稻草绷断腐朽,所以香子拿取稻草人的动作很轻很轻,她把稻草人放在了一个方方正正的木盒子里,盒子里还铺着一层薄薄的枯草,那层枯草被细心地编织成了一个鸟巢的形状。 躺在鸟巢里的稻草人,像是一只得到庇护的雏鸟。 “明天过后,我就要死了。 提前跟你道别哦。 再见啦……”‘鸟巢’外的香子,向鸟巢里的稻草人招手道别。 将一缕‘意’寄附在稻草人身上的苏午,看着满脸泪水的香子,读懂了她眼神里深深的恐惧——经年累月地被作为‘鱼儿’煮食,香子的潜意识里积累了大量与‘生日’有关的痕迹,终于在她十八岁的前一日,令她回忆起了过往每个生日经历过的事情。 她已经知道明天的十八岁生日,就是她最后的死期! 苏午叹了一口气。 ——装着鸟巢的木匣子渐渐合拢之际,内里的稻草人缓缓坐了起来,满脸泪痕的香子,惊讶地看着盘坐起来的枯朽稻草人,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甚么。 “明天,我帮你一次。”苏午如是道。 温厚干净的声音传入香子耳朵里,香子眼睛里,泪水淌出更多。 将一缕意能量在此方里世界中维系了十余个年头,苏午仍未能掌握‘四两拨千斤’的技巧,无法以这一缕性意来撬开诡狱的封锁,令自身彻底降临于这重里世界当中。 甚至于,当下他虽答应了帮助香子一次,但他最多只能将自身这一缕意耗尽,在这缕性意耗尽之前,能够帮助香子多少,便全凭造化了——苏午自知,以这一缕性意去应对‘海神绵津见’此般厉诡,大概率是无效的。 但是做不做完全是两回事。 他既答应了对方,便全力去做就是。 但求问心无愧! 更何况,他连续磋磨了数载,终于以一缕性意在诡狱封锁之上,勘磨出了一道头发丝般的‘裂隙’,他或许可以试试以这道裂隙、漏洞,来尝试能否‘四两拨千斤’了。 …… 翌日,晨。 香子换上了海神为她准备的吴服,吴服颜色红白交织,衬托得香子面容白皙而秀丽。 换上这身东流岛正式礼服的香子,似乎也变得神采奕奕起来。 她把稻草人缝进了衣衫内侧的暗袋里,贴身收藏好。 此后的大半日时间,她便守在正堂中,高兴地迎接着每一个到来家中的客人——这些客人已不只有曾经海津村里的玩伴和长辈了,还有她的同学、友人、以及父亲那边的各种亲戚。 他们来自于东流岛各个地域,在今天聚集在香子家中,为香子庆祝生日。 中午的时候,海神将众多宾客聚集在了正堂中,人们跪坐在正堂里的坐垫上,簇拥着最中间的海神与香子。 海神伸手想要搭在香子的肩膀上,却被香子抗拒地躲开。 它转过头去,深深地看了满面笑意的香子一眼,又转首看向在场众多的客人们。 为数众多的客人聚集在此,令此间的空气里积蓄着有如实质的海鱼腐臭气味,它们一个个长出鳄鱼的鳞甲,脖颈上带着一串串骷髅念珠,每一个客人身后,都有诸多死者的人影绞缠着。 那些缠绕在它们身后的人影,象征着它们曾经食用过的‘人’! 海神笑吟吟地看着众多客人,开口道:“今天请大家过来,最主要的事情,当然是为我的女儿-香子,庆祝十八岁的生日。” 客人们恭敬地点头,对于海神的言语纷纷附和,接着转而祝贺香子的生日。 香子低着头,像是一时走神了一样,未作甚么回应。 当下在场的这些客人,每一个都食用过以她的肉质煮成的鱼汤。 它们都是加害者、共谋者。 面容方正、眼神温和的父亲,瞥了沉默不语的女儿一眼,继续笑着说道:“除此之外,还有第二件重要的事情。” 说到这里,它的语气变得微妙:“诸位也都知道,香子并非是我的亲生女儿,我将她从海边捡来,一直养在身边,把她样到了十八岁。 在此期间,我没有娶过妻子,没有其他任何家人。 香子……已经是我的全部了……” 海神垂目看着身旁长发垂下,遮住面容的香子,眼神越发地温柔,语气渐渐转至痴迷:“我已经爱上了我的香子! 她渐渐长大,已经完全符合我心中妻子的形象! 所以,我想让香子成为我的妻子! 希望各位能够献上你们的祝福! 各位! 我已经提前准备好了我们结婚的蛋糕——” ‘父亲’痴迷的话语声猛然落地,正堂外有人推着精致的蛋糕推车走来,但那点缀彩灯的蛋糕推车之上,却只有同样美丽的蛋糕底座,其上并没有多有数层的婚礼蛋糕。 “香子会是最甜美的婚礼蛋糕……”海神笑吟吟地道,“我与各位分享我的婚礼蛋糕!” “祝福您,海神大人!” “香子,我们为你感到高兴,在你十八岁生日的这一天,你也找到了自己一生的爱人!” “这真是太让人感动了!” 众多宾客们纷纷献上祝福与掌声,有些女宾客甚至激动地哭出了声来。 香子置身于所有人的祝福与掌声中,精致的面容上,却有着明显的厌恶之色,她目光扫过在场每一个宾客,最后把目光集中在彬彬有礼的海神身上,出声道:“我不同意! 我不愿意嫁给你!” “为什么呢?”海神在此时依旧保持着温和的态度,但香子突然出声表达自己的意见,终究还是令在场众多宾客安静了下去,不再沉浸于他们自行臆造出的某种美好情绪当中。 所有宾客随着海神出声,一齐将静悄悄的目光集中在了香子身上。 方才还热闹无比的厅堂内,此时骤变得落针可闻。 “你身上有股难闻的臭味——你们所有人,身上都带着那种臭烘烘的气味,让我闻起来就想呕吐! 更何况,我不想嫁给你,只是表明了我的意志,这种抗拒的意志,本来也不需要甚么理由来支撑!”香子忽然站起身,坚决地说道。 海神依旧笑着。 在彬彬有礼的笑意下,他的嘴角裂开至耳根,双目陡然变作蛇类一般的竖瞳,猩红而畸长的嘴巴里,长出了一层层尖刺般的牙齿——无数干瘪的人头堆积在它身后,形成它身上的恐怖脓包疮! 它还是在笑着,笑声里,把苍白的手臂伸向了香子的肩膀,意图扯下香子身上的吴服:“我想要娶香子,也是表明我的意志啊…… 这种意志,也不需要理由来支撑—— 香子想要抗拒我,又该如何抗拒呢? 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 “太好笑了!” “卡哇伊,香子卡哇伊!” 周围的宾客跟着海神一起狂笑,将戏谑的目光投向了香子! 香子心神颤栗,她看着海神伸过来的那条散发着腐臭气味的手臂,忍不住低下了头,手掌捂住了自己的胸口,按到胸口内侧暗袋里的那只稻草人。 “稻草人,稻草人……” 她在心头默念。 如同溺水之人尝试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那稻草人向她承诺过,会帮助她一次! 苏午听到了香子的祷念声,他操纵着自身降临于这重里世界内的那一缕性意——一道道蟒蛇般的漆黑锁链绞缠于四周,充塞于整个房屋之中,完全遮蔽去了房屋里的海神及其他所有人的存在——苏午的‘视野’里,只有这密密麻麻的诡狱锁链! 在这无穷无尽的诡狱锁链游曳之间,一道细若游丝的裂隙,倏地横亘于苏午视野中央! 他锁定住这个时机,如先前临摹了千百次一般,以那一缕性意,娴熟地穿过那道裂隙,勾画出一个正气符文字—— “门!” 正文 1303、“里世界”(完) “门!” 苏午的性意带出一缕飘摇的清光! 清光勾勒成‘门’这个正气符文字——这道正气符文字显现于这重里世界内的刹那,封锁、阻隔苏午走入这重里世界的所有诡狱锁链都一齐震颤了起来,在此般激烈的震颤中,骤然重组! 哗啦啦! 诡狱锁链层层盘绕,在众多宾客贪婪地注视着香子的这个刹那,在海神将惨白腐烂手臂伸向香子肩膀的刹那,猛然间聚拢成了一道漆黑的门户! 轰隆! 这个瞬间,海神似乎听到了甚么响声,它环视四周,却又未发现有任何动静。 但那扇由诡狱锁链聚结成的门户,终究被推开来,伴随着这道门户被推开来,一道长满漆黑龙鳞的龙臂从门户中探了出来——香子身上宽大的吴服忽然敞开,显出内里雪白的中衣,与如雪般细腻圆润的肩膀,匀称细挑的双腿,一道长满倒刺的龙臂便从她那件逐渐脱落下的吴服中伸展出来—— 背阴大帝龙臂抓着一柄森然的长剑,长剑一瞬劈过海神的肩膀! 如鳄鱼一般狰狞,满身背负干瘪人头的海神被这一剑斩落一条手臂,它那条抓向香子肩膀的苍白手臂,齐肩而落! “她都说了她不愿意。 你为何还要强迫她做不愿做的事情? 因为你拳头大,所以你就有道理……而今再看看,你我之间,谁的拳头更大——” 苏午身着赤色法衣,法衣上群龙盘绕。 他一手端着厉诡刑杀法性所化的法剑,宽大的袍袖近乎拖至地面——袍袖之中,一双狰狞龙臂探出鳞爪。 当下他直接以背阴大帝之相降临于这重里世界中,拦在香子跟前,在口中话音落地之时,他手中厉诡刑杀法性再度斩向了那形容狞恶恐怖、散发出腐臭气味的‘海神’! 哗啦啦! 那被苏午挣脱开来的诡狱锁链,在此刹猛然抖动开来,从‘门’的形态崩解,化作无穷蟒蛇,竞相盘绕住苏午的身躯,要将他带离这重世界——他眉心意能量滚滚流淌,头顶升起群龙盘踞而成的巨树! 巨树托起一道烛光,那烛光映亮这间昏暗的厅堂! 扯破这个昏暗的里世界! ‘莫道此生沉墨海,性中自有大光明!’ 厅堂里的众多海神诡奴,在光明照耀之下,尽作虚无! 被苏午一剑斩向的‘海神’,猛然跪倒在地,在它跪倒的这个瞬间,其周身长出了一双双惨白手臂,那排列在它身躯两侧、如船桨般的死者手臂尽皆向上,欲图捧住那道竖劈而下,要将它劈作两半的冰冷法剑! 哗啦啦—— 一道道形体模糊的刀剑如长河般冲刷而来,横在海神与苏午的法剑之间,它们被诡狱锁链缠绕着,散发出十灭度刀的神韵,帮助‘海神’挡住了这可怖一剑的大部分威能! 可仍有些丝气韵穿过刀剑锁链长河,劈落在海神那诸多手臂之上! 它周身生长的那些如船桨般的手臂,一霎皆断! “啊啊啊啊啊啊啊——” 在海神的嘶嚎啸叫声里,天边飞来一片至暗的原野,原野之上,立着三根巨柱—— 这片至暗原野,即是东流岛神道传说中的‘高天原’。 高天原上三巨柱,则是‘原始三柱神’。 广阔原野上掀起漆黑之风,那烈风顺着海神的啸叫声滚荡而来,盘旋在它掉落在四下的一道道惨白手臂周遭,将那一道道惨白手臂重新接续在它的身躯之上,甚至令那些手臂化作了蛟、龙、蛇诸相! 哗! 浩风冲荡! 这重里世界被浩风所冲散,盘旋于此中的‘海神’被浩风卷向未知之地! 那重重诡狱锁链再度交织成高墙,将苏午隔绝于外! 苏午的性意再度沉坠! 一重重里世界、一个个碎片画面如跑马灯般在他的性意之间不断闪烁! …… 在香子自己的视角里,那缝在她衣服暗袋里的稻草人终究毁碎。 但那‘稻草人’在破碎之际亮起了火光,只是一团烛火,却照亮了整个昏暗无光的厅堂。 恶诡般的父亲、诡异的宾客们,在那团烛火下都像是蜡烛一般被点燃了,在烛泪流淌间化作无形。 香子逃出了那个噩梦般的‘家’。 她沿着一条漆黑的路不断奔跑,不断奔跑,逃入了一片绿意郁郁的森林之中,森林远处,白色的雪山若隐若现。 森林的入口处,木牌上书写着‘青木原森海’的斑驳字迹。 广袤森林里,景色盛美。 但这样美丽的景色,却让香子觉得窒息。 她一路奔逃而来,看到了许多干枯的尸体。 那些尸体经年累月地悬吊在树藤上、倒在草丛里、躺在溪流中,更浓重的腐臭气味包围了她。 香子置身于这恐怖而美丽的景色里,正不知所措之际,有一个失魂落魄的青年男人也走进了这里。 “这样美丽的景色…… 死在这里,对我而言,也是个美好的结局了吧……” 那青年呆呆地看着四周的景色,良久以后,他转回头来,将目光投向了不知所措的香子:“您也是觉得人生了无意义的可怜人吗?” “我、我不是……”香子连连摇头。 她经历了那么长久的折磨,而今终于为自己争取来新生的机会,如果就这么死去,那就太对不起自己,也对不起‘稻草人之神’。 可那个青年人不相信她说的话:“怎么会呢? 您和这里的美景如此相配,您看起来对自己的过去也没有什么依恋了……为什么不死在这里呢? 在这里死去,难道不是一件美好的事情吗?” 香子不知该怎么回答青年人的问题,她只得连连摇头,在青年人的言语逼迫下,往后步步后退。 而后脚后跟不小心踢到了一根掩藏在落叶层里的木头,她身形踉跄,一下子坐倒在地。 那原本只是站在原地劝说她死在这里的青年男人,看着她坐倒在地时露出的那副楚楚可怜的模样,青年人喉结滚动,眼镜下的双眼里流露出淫丨邪的光芒:“我这一生,没有任何成就,因为‘柏青哥’欠下了无法偿还的赌债,父母无力偿还我的债务,我不忍心让他们痛苦渡过余生,就把他们都杀死了…… 在我临死之前,还有您这样美丽的小姐出现在我眼前…… 这是神明对我的赏赐,我不该辜负神明的赏赐! 小姐——” 青年人喉结滚动着,猛然间扑向了香子! “啊——” 香子尖叫着,猛然抓起那根绊倒自己的树根,发劲抡向了连滚带爬扑向自己的青年人—— 呼! 这一棍带起风声! 树木正扫中青年人的太阳穴,树根上的几个突刺,跟着贯入其脑袋之中——青年人满头鲜血,身体软倒在地,当场毙命! 香子赶忙从地上爬起,不敢看地上倒毙的青年人一眼,转身往回跑去,想要离开这片林木郁郁沉沉的森海。 她一路奔逃,森林里的树木一路疯长。 天越来越黑,越来越低,树木却越来越高。 这无穷绿树疯狂生长的森海,乍然间化成了与天相接的‘高天原’。 三根恐怖的柱子在绿海尽头显现轮廓,一个个死者从一根根树木之上吊悬下来,它们身躯青白,有些眼眶凹陷、脓水从眼缝里不断流淌出; 有些皮肉腐烂,森森骨茬裸露于衣衫之外; 有些干脆肠穿肚烂,已经没有了人的形状…… 它们不断地催促着香子:“死在这里吧,死在这里吧……” “这里是你最终的归宿啊……” “你还能去到哪里呢?这里景色如此美丽,你应该永远留在这里啊……” “留下来,留下来……” …… 泪水从香子的眼眶里不断滚落,她也无暇去擦拭,只顾不停奔跑,但却不论如何都逃不出这片越发漆黑的原野。 —— 香子终于逃出了那片原野。 她变成了一个穿着黑色衣裙、黑色丝袜,戴着黑色帽子的美丽女人,她如罂粟花一般的美丽,又充满了未知的凶险。 香子踩着细高跟鞋,从青木原森海中走出来,鞋跟叩击在道路上,撩拨着过路男人们的心弦。 她对那些男人们渴求的目光视若无睹,从容地从他们身畔经过,最终走入山下一道低矮的鸟居之后,走进了一座年久失修的神庙里。 神庙里只有一道斑驳的神位。 香子摇响神位前的铃铛,随后向神位虔诚行礼,在她俯身行礼之时,有许多男人鬼鬼祟祟地跟进了这间破落的、平常时候好似也未见过的神社内,他们躲在角落里,垂涎地看着香子细挑的双腿、被黑色风衣遮掩住的玲珑曲线。 “呵呵呵……”香子直起身来,口中发出一阵阵轻笑声。 她随即抬目看向了那字迹斑驳的神位,轻声说道:“您看,这些人的血液里,天然流淌着罪恶。 他们在旧时是烧杀抢掠的海贼,抢夺别人的财宝与妻女,在今时依旧是如贼匪一样的恶物……他们全都如此,没有一个真正干净……难道他们不该杀吗? 这样令人憎恨的世界,不该灭亡吗……” 苏午停留于被诡狱锁链交织成的墙壁之后,隔着这道漆黑的锁链之墙,听到了墙壁前面传出的‘烛照巫女侍’的声音。 他未有言语。 锁链之墙前,香子最后又向那道字迹斑驳的神位躬身行礼,将一只木牌绘马系在了神社前的许愿树上。 她双手插进风衣衣袋内,娉婷走出了神社。 那些偷偷摸摸跟进神社里,躲在暗处垂涎着香子的男人们,忽然间一个个身形肿胀,眼耳口鼻里流淌出咸涩的海水—— 远处,绿树掩映下的雪山顶,喷发出滚滚血浆! 大半个东流岛,都被这如火如荼的血覆淹了! 整个死去的东流岛世界,都在那诡狱锁链交织成的墙壁之后,轰然崩塌! …… 苏午立身于诡狱锁链墙壁之后,看着那道墙壁上,倏忽开出了两扇门,他还未有任何反应,两扇门户便轻轻敞开来。 门内光芒葳蕤,但内中具体情形,站在门前的苏午看不清楚。 他迈步走入了门中,走入门户的一瞬间,诡狱锁链绞缠的声音便连续不断地在他耳畔响起,一道道漆黑的锁环在他眼前组成了高耸的巨树,巨树之上点缀闪闪灯光——这般恐怖的诡狱之树,在诸多闪灯点缀之下,竟也有些美丽。 那高耸的巨树之上,悬挂着一只只绘马。 每一块绘马木牌上,都不曾书写有任何字迹,都是空白一片。 ‘绘马’一般会悬挂在神社前的许愿树上,当下它既然挂在了诡狱所化的树木之上,也就说明,诡狱所化的这棵漆黑巨树,便是当前某座未知神社的‘许愿树’了。 苏午不知当下是何情形,他明显地感觉到,他当下已不在‘死去东流岛’世界之内,但也不在‘海津村’中,而是被随着‘死去东流岛’这重世界消失以后,被挪移到了不知何地来。 他心念转动着,稍稍运转‘冥冥之息’,立刻便感觉到自身与洪仁坤、陶祖的牵扯分外清晰。 这倒是让他稍微放心了些许。 冥冥之息在当下可以运转,便说明他与陶祖、洪兄他们便只是处在不同的地域而已,而非处在各自隔绝的两重世界之内。 ——当下,他已经脱离了死去的东流岛世界,自身也是在唐时东流岛的某个地方,但这个地方具体是哪里,他暂时还不清楚。 他环视周遭,看到周遭有许多隐在黑暗里的宽大木质建筑。 一座座建筑恍若宫殿,也或许它们本就是宫殿。 只是此间的宫殿形制,相比于真正的宫殿,又简陋了许多。 “所以这里是哪里?”苏午脑海里渐渐有了一个猜测,他看到黑暗里延伸而下的台阶,举步迈上第一级台阶。 有女子轻柔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您满足了我的愿望,我也应该满足您的愿望……” “您当下的愿望是什么呢?” “我明白了……” 不等苏午去回应那个声音,诡狱所化的许愿树上,一道道绘马随风颤抖,有阵阵清脆铃铛声从风中响起。 一个被黑衣包裹的身影,从苏午身侧走出,他都未有察觉出那道身影的存在,那道身影便将一柄刀剑捧到了他的面前,他伸手抓住那柄刀剑,女子的身影就此消隐无踪。 ‘十灭度剑’的神韵从苏午所握持的刀剑之上迸发! 他剑眉扬起,在此时才惊觉,他一直想要拿到的‘十灭度剑’,此时已被那不知从何而来的女子身影,直接送到了他的手里! 那个女子身影是——‘烛照巫女侍’! 东流岛的‘本源神’?! 正文 1304、本源神之谜 ‘本源神’究竟是甚么? 这是东流岛独有的神灵,还是广泛存在于天下各处? 苏午在烛照巫女侍所化的里世界中得到了诸多线索,对于‘本源神’究竟是甚么,他隐约有些猜测。 巨唐以名川大岳作为封押厉诡的囚笼; 茅山巫修‘魔身种道大法’,将自身葬在风水险恶的死地、鬼蜮之中,置之死地而后生; 更有运转风水、锁困厉诡、临时增益自身的种种法门。 凡此种种,无不说明,‘山形风水’本就具有某种特别的力量,而东流岛的这位‘本源神’更区别于东流岛鬼神的源流——‘高天原’,她虽化作了人形的烛照巫女侍,但她本身并非人。‘非人’,‘非天’……那她是否是山形风水里蕴养出的神灵? 她令富士山喷发,致东流岛整个岛屿都‘死去’,如此种种迹象,亦无不说明了她与东流岛本身具有深刻的牵扯,或许就是‘东流岛本生的意志’。 但是,钟遂先生此前亦曾提出一个猜测,指人与天各有其根源,而烛照巫女侍确实由一九五三年东流岛赤坂地区的某个慰安公娼所生,她亦有可能是自‘人’之根源里蕴生出的‘本源神’。 只是若她是作为人之根源里蕴生出的本源神的话,她却偏偏又杀死了东流岛上大半的活人…… 脑海里念头飞转着,苏午垂目看了一眼手中化作一道法剑形制的‘十灭度剑’。 ‘十灭度剑’被锻造出来以后,便可以转化作万千之形,并不拘于刀剑之类,它会变作何种形制,全看主人的心意。 这柄刀剑在外面流落千载,后由烛照巫女侍所得,与鉴真的诡狱锁链又相互勾连,本身已经越发诡异,‘玉藻前’极可能会在这道兵刃之上复苏。而苏午原本以为,纵然拿到它,想要降服它亦必会耗一番功夫。 他倒是没有想到,而今取得此剑竟如此简单。 并且都不必去降服它,便能将它运用得如臂使指,随心转化。 烛照巫女侍真的满足了他的这个愿望。 可是对方为何如此? 在里世界里,自身亦不过是帮了她一点小忙而已。 里世界内充满了幻相,那些海神诡奴,甚至包括海神本身、高天原众鬼神都极可能只是烛照巫女侍自身的某种臆想而已,自身只是在她的‘幻觉’里,帮助了她一回,她便心甘情愿地交出了十灭度刀? 苏午总觉得此中藏着自己所不知道的事情。他沿着一级一级木造的台阶,走向前方亮着幽幽火光的宫殿。 那耸立于台阶下、由诡狱锁链交织形成的巨大许愿树便倏忽化散开,游曳在他身畔,接连在他手中的‘十灭度剑’之上,诡狱神韵、十灭度剑的神韵交相缠绕、融合,已然合二为一。 “愿望没有大或小的区分。 能得到满足的愿望,比永远无法被满足的愿望,实在是幸运极了…… 您若没有推开那扇‘门’,后来的‘烛照大御神’则终究只是一块死寂的神位罢了,正因为您推开了那扇门,神灵才得复苏——我的全部愿望,才能得到满足…… 您的第二个愿望是拿到这些锁链吗? 我将它还给您,它不可能再被其他人从您手中夺走了……”烛照巫女侍的声音在黑暗里缓缓响起。 苏午看着接连上‘十灭度刀’把柄的诡狱锁链,他心念转动,一道道诡狱锁链便被他如臂使指,已然彻底地归服于他。 他听着烛照巫女侍的言语,内心里暗暗思忖。 烛照巫女侍所指的‘推开那扇门’,应该指的是他自身在里世界中,通过一缕意能量,撬动了诡狱、十灭度剑神韵的封锁,演化出‘门’的正气符文字,继而从那扇门中走出。 自身推开了那扇门,引致烛照巫女侍的全部愿望尽得满足…… 她的全部愿望,是否包括覆灭东流岛大半活人这件事? ——在里世界中做下的这桩事情,竟对现实都产生了这样深远的影响——自身的那一缕性意,最终令‘烛照大御神’不再只是一个死物、一道神位,而真正具备了某种类似‘神格’一般的东西,成为了‘真神’?! 苏午蓦然想起,自身性意寄托在香子的稻草人之上时,‘海神’曾特意检查过那只稻草人,其在自言自语中道出了‘香子’这个本源神,似乎具有‘滋生神灵’的能力…… 是自身的那缕性意,被烛照巫女侍本有的能力,‘放大’演化成了‘神格’一般的事物…… 诡狱的锁链在十灭度剑上层层缠绕,仿似化成了十灭度剑的剑鞘。 那先前点缀在诡狱锁链所化许愿树上的彩灯、绘马,此下都飞扬在空中,照亮了苏午的前路,将那座幽深木造宫殿前的平地映照得灯火通明。 风铃声清脆。 空白的绘马在清风中摇摇晃晃。 苏午穿过这灯火通明,美轮美奂的殿前广场,挎着法剑,直入高屋大殿中。 大殿里,被昏黄烛火映照着的一道道轻纱在轻风中摇曳着,道道轻纱之后,有一道朦朦胧胧的长发身影。 那烛照巫女侍的声音,此时便从轻纱幔遮掩之后的那道长发身影上传出:“一切如您所想…… 您的第三个愿望是什么呢? 在这贫瘠的岛国,罪恶与肮脏的土地之上,您似乎已经别无所求了……我借以您的名义,杀死了太多的活人,您莫非不想杀掉我吗? 若您的第三个愿望是杀掉我的话,那就真是太好了…… 这也是我的意愿……” 女声如泣如诉。 苏午穿过层层轻纱慢,走到宫殿最里面。 一道道轻纱遮掩下的长发女子——烛照巫女侍终于在现实里与苏午见面,她一身玄色吴服,那漆黑的吴服反衬得她脖颈雪白,如天鹅颈般修长。 柔顺的长发披散在肩后,她背对着苏午,正伸手将一道神位安置在这间宫殿墙壁上那座修筑得如小宫殿般的神龛中。 那道神位上漆黑发亮,其上篆刻着娟秀的金字。 ‘烛照大御神尊位’。 苏午目光投向这道神位,便自生出于这道神位的联系,他目光缓缓下移,看到宫殿神龛之下,三道断成几截的神位。 诸多女侍、武士倒在这三道碎裂的神位周围。 在这三道断裂的神位中间,一个衣衫华丽,头顶高冠的矮小男人跪倒着,他与周围那些武士、女侍的死状一模一样,皆是浑身肿胀,流淌出咸涩的海水。 而那三道断裂的神位,分别是‘天照大御神尊位’、‘海神尊位’、‘天之御中大神尊位’。 此三神代表了东流岛上皇世系的序次传承,是上皇世系主祭的三大神灵。 “此地是皇居。”苏午开口说话,他看着始终背向自己的烛照巫女侍,他眉心竖眼悄然张开,看到了许多连性意都无法照见的景象—— 背向自己的烛照巫女侍,一丛丛头发蜿蜒进虚空之中。 龙蛇蛟蟒纠缠着她的发丝,绵延向被掀翻了屋顶的天穹之中,这诸多龙蛇蛟蟒皆系天穹中那浑身长满干瘪人头的‘海神’的手臂。 在‘海神’之后,三道巨柱在高天尽头若隐若现,为‘海神’提供着支撑。 三根巨柱撑开的‘高天原’下,又一轮黑日静静悬滞,它将此间天地漆刷得更暗,黑暗的诡韵侵蚀着‘烛照巫女侍’的身躯。 ——她今下正面临被‘高天原众神’随时分食的情况,也怪不得会希望苏午杀掉她! 与其被群神残忍地分食,倒真不如安静地死去。 “这个死者,是东流岛而今的‘上皇’?”苏午迈步走近背向自己的烛照巫女侍,同时开口出声。 他置身于‘天照’的诡韵侵蚀之下,脑后龙树大日元神自然张开,更猛烈地灼烧起那乌黑的阳光来。 烛照巫女侍听到苏午的问话,她缓缓转过身。 在满头长发遮盖之下,一张被烈火灼烧出许多燎泡、不断糜烂的面孔暴露于苏午眼前:“是,如君所想。 很抱歉让您掺和进了这场鬼神的战争中来。 只要您杀了我,一切都会结束了。” “我未得到过与‘本源神’有关的线索,你自身即是‘本源神’,想来能为我解答关于‘本源神’的疑惑…… 在此之外,我还有一个问题——晴子今在何处?”苏午盯着不复从前美丽容貌的烛照巫女侍,再度出声相问。 “晴子小姐,建设了‘烛照神宫’。 她被我保护得很好,一切结束之后,您就能看到她。 请您放心。”烛照巫女侍道。 正文 1305、高天原(2/2) 听到烛照巫女侍的回答,苏午点了点头,他看了看烛照巫女侍,继而将目光转向四下里那些与烛照巫女侍相持的鬼神:“‘本源神’与‘高天原鬼神’之间的争斗,我并不想理会,亦没有掺和其中的必要。 但是,我对‘本源神’究竟是甚么,亦颇为好奇。 在你们开始相杀之前,须要留给我一些时间,向这位本源神询问一些问题。” 苍黑天穹之中,高天原上三根巨柱寂静无声,只是从其中奔流而出,汇集在‘海神’身上的诡韵越发浓烈起来,海神周身盘绕一道道龙蛇蛟蟒,形体越发恐怖怪异; 高天原下,‘天照黑日’中流淌出如黑血般的光芒,那光芒在皇居之中漆刷过一层一层,令此间燃烧的灯火都变成了黑色。 四下里,一片寂静! 便在此般寂静之中,木造的宫殿外响起了一阵脚步声。 诸多披覆甲胄的武士们簇拥着三个身着华丽衣裳的男人走入了这座宫殿里,他们的身影穿过一道道轻纱,最终出现于苏午与烛照巫女侍的跟前。 唰!唰!唰—— 宫殿之中,一片拔刀之声。 刀剑的寒光亦被此间浓郁的黑太阳光吞没干净。 不论是身着甲胄的武士,亦或是被他们簇拥在中央的三个华服男人,都不曾受到天照诡韵的影响。 他们置身于诸般狂烈翻腾的诡韵当中,却好似与高天原鬼神们的诡韵混成了一体。 三个华服男人面色惨白,与失血的尸体别无二致。他们各自捧着一道神灵牌位。 天之御中、天照、海神此三神位上散发出阴沉的诡韵,渗入三个华服男人的衣衫之下,隐隐有与三者融为一体的征兆。 苏午看过那三个华服男人,便已了解他们当下的状态。 “尸位人。” 这三个华服男人体内生机正在逐渐流失,他们承载着‘三神’的威能,‘三神’借助他们之口,发出各自的‘神音’。 东流岛源出‘高天原’的这些鬼神,大多数亦没有自我意识、没有所谓‘神智’——但苏午在里世界中看过烛照巫女侍的经历以后,便生出了一种猜测,这些厉诡在食用过‘本源神’以后,似乎就能‘生长’出各自的意识! 他先有此般猜测,所以才要向此间的高天原鬼神发问。 若它们能够回应自身,便正说明了他的猜测是对的! 通过‘尸位人’来对苏午进行回应,亦完全可以证明苏午的猜测。 在苏午目视之下,居于三人中间,捧着‘天之御中大神尊位’的尸位人猛然扬起原本低垂着的头颅,好似从睡梦中苏醒了过来。 他那张惨白的面孔上,没有任何表情。 只是高扬着下巴,发出怪异的嗓音,向苏午传达了‘天之御中’的意志:“凡人,握持神兵,已是大幸事。 离开此地,不要逗留。 逗留者死。” 安安静静站在苏午身后的烛照巫女侍,听到‘天之御中’此下的回答,她那张被天照之火高度烧伤的面容上,也浮现一抹笑意,假若她此时容貌完好无损,这个笑容或可以用‘嫣然一笑’、‘忍俊不禁’来形容。 苏午闻听‘天之御中’所言,眼神平静地看向了‘天照’的尸位人。 鉴真东渡以后,东流岛‘神道教’逐渐形成体系,‘上皇世系’即是神道教的永恒教主。 也是鉴真当时择定了当时在位,选择与他合作的某任上皇,设法保存了那一任上皇的意识,设法令其意识容纳了‘天照’,继而在上皇世系之中代代传续,令一代代尸位人承接其意识。 其成为了近乎不死的上皇,只是需要不断更换一代代尸位人来承接其意识。 而其所承载的‘天照’,从那时起,超越了天之御中、海神,成为上皇世系尊奉的第一大神。 当然,当下这个时刻,距离苏午所知的这些事情发生的年代还要更早。 此下的尸位人,与鉴真时期的尸位人完全不是一回事。 天照亦非后世为某个上皇意识所承载的鬼神。 此时的天照尸位人抬起头,目光越过对面的苏午,看向了他身后的烛照巫女侍,尸位人未有言语,未有表明自身的任何态度,但它的目光烛照巫女侍身上以后,就变得分外贪婪——此亦算是表明了态度。 最后一位尸位人-海神尸位人面孔上露出彬彬有礼的笑容,它温和地看着苏午,笑着道:“你会把香子从我手中夺走的——我不答应!” “我本无意掺和你们之间的争斗。 但你们对我的态度如此排斥,实在是挡住我的路了——”苏午的目光从那些绞缠着烛照巫女侍发丝的龙蛇蛟蟒、远处的高天原、原下的黑天照,及至近处诸多抽出刀柄,与高天原鬼神诡韵相融的众武士身上一一掠过,他的元神更映照出了当下的宫殿之外,正在大批量聚集而来的那些同样浸润着鬼神诡韵的武士、兵卒—— 他垂下眼帘,伸出手从重重诡狱锁链绞缠形成的铁鞘之中,倏忽拔出十灭度剑,一剑斩向那些拖拽着烛照巫女侍发丝的龙蛇蛟蟒! “死罢!” “啊啊啊啊啊——” 诸多武士嚎叫着冲向苏午,他们矮小的身形在扑向苏午的过程中,瞬间被各种浓烈诡韵拉扯上了一道道形影诡异的厉诡,群诡啸叫而来,将苏午与烛照巫女侍包围在中央—— 唰! 十灭度剑刹那横斩而出,斩断了缠绕烛照巫女侍发丝的诸多龙蛇蛟蟒,继而在虚空中弥漫成一道赤红若血火的神韵,横推向四面八方! 那些啸叫着扑杀而来的鬼神,一瞬间被拦腰斩断,它们被种种诡韵裹挟着,于自身化作两段的刹那,便意图往远天间逃遁,遁入那片漆黑的‘高天原’中! 然而,四下虚空间,骤地出现一道道漆黑锁链! 无数锁链织成罗天之网,将所有被腰斩的、被那如太阳般恐怖的神韵吓跑了的鬼神尽数网罗了起来! 轰隆! 一道炽白雷霆从天顶劈炸而下,将黑暗撕扯出一道白光的裂缝! 两道龙臂张扬着从裂缝中探出—— 一道龙臂攥住了那拖曳着一道道漆黑锁链的十灭度剑,将之变作一道法剑的形制,一道龙臂从炽白裂缝中拖曳出一道散发着凛冽森然、令厉诡陷入沉寂之气韵的镇坛木! 苏午陡然间化作‘背阴大帝’,他一身猩红法衣,群龙盘绕在法衣之上,龙臂之中攥着的镇坛木朝着虚空猛然拍落—— 咔嚓!咔嚓!咔嚓! 轰隆! 群雷爆发! 号令周天! 万神咸听! 无数炽白雷霆在天穹间滚荡着,化作万千道龙爪,肆意收摄着遍天间游荡的厉诡,扯下它们的头颅,将之尽填入背阴庙系之中,筑成京观! 苏午踩着这无数厉诡筑就的京观,迎向高天原下的‘天照大神’! 脚下,无数武士兵卒聚集在这处破碎作废墟的皇居四周,被一道道雷霆从头顶贯串而下,当下劈成了劫灰! 远处,‘海神’奋力扬起一道道化作龙蛇蛟蟒的手臂,朝远天间的高天原游渡,避开此时凶威极盛的苏午——那破碎作废墟的宫殿里,脱离高天原众神诡韵侵袭的烛照巫女侍,浑身上烧烂的创口逐渐弥合如初—— 高天原上,三根巨柱不断拔高。 一片漆黑的天之原野朝着苏午铺张而来,无数惨绿的树木在原上摇摇晃晃,如同在向苏午招手。 原下的天照大神颤抖着,试图避开迈步而来、徐徐而进的苏午。 然而一道道漆黑锁链从虚空中游曳而来,一道道地缠缚在黑色太阳之上,令它再无从去躲避甚么。 苏午临近了这轮黑色太阳。 两道龙臂间紧攥的厉诡刑杀法性、十灭度剑,同时化作两柄长刀,交叉着贯串了这轮黑色太阳! 黑色太阳上浮现出无数人头,竞相丝毫着,发出种种痛苦的叫号、咒骂之声,只是那些叫号咒骂之声,似乎就能将人拉扯入炼狱之中! 苏午脑后出现一个火洞。 火洞灼亮之时,一只只猩红的眼目便顺着绯红色的光芒,铺满了黑色的太阳,其上密密麻麻的漆黑人头,尽皆脱落,化作了猩红眼目,统统汇入苏午脑后的火洞之中! 哗! 黑色的鲜血从天照之上流淌而出,洒落于大地之上,令整片皇居都燃烧起黑色的烈火。 而随着苏午双手间的刀刃猛然划下—— 这轮本已淌下大量诡韵鲜血的黑日,便无可避免地干瘪了下去,沉没入了那片黑色的火焰中,压灭了熊熊燃烧的黑火,在大地上消无影迹。 天照的死劫规律就此沉寂下去,不知何时能够复苏。 此时,远天间那片黑色的原野已经铺压而下,将荒芜的皇居,天上的苏午、皇居里的烛照巫女侍都卷入这片巨树参天、四下里昏冥冥一片的‘高天原’中,于此般高天原中,唯有那三根巨柱成为了此间最显眼的事物。 那三根巨柱,其实更似是三根从不知何地垂落而下的‘树木根系’。 看着那三道树根,苏午若有所思。 正文 1306、三天柱 垂落于高天原上的三道树根般的物什,每一根都庞大无比,细若游丝般的触须从‘树根’之上发散而出,缠绕在‘树根’周围,便形成了广袤无边的‘高天原’本身。 这树根般的物什,一端接连着高天原,一端则延伸进更浩渺的、不可捉摸的虚无之中,如同虚无的根系一般。 苏午曾见过这样的根系。 ——纠缠柳飞烟的‘天怨神韵’之后,便牵连着这样一道根系。 不过牵连着天怨神韵的根系,比当下高天原上的这三道根系更庞大了不知多少倍,‘天怨根系’之上缭绕的触须,都化作了一道道恐怖诡影般的旗幡,当下这缠绕覆盖成高天原的三道‘树根’,与‘天怨根系’完全无法相提并论。 咔。 苏午将刀镡逐渐化作雪白狐尾,缠绕在自己手臂上的十灭度刀收入鞘中,他的目光在十灭度剑上停留了片刻。 黑天下,暗原上。 参天大树簇拥之间,一道纤细的人影临近了苏午身后,披散在她额前的散碎的刘海被阴风吹散,露出一张美丽性感又危险的面容。 烛照巫女侍看着天边放肆生长的三道根系,向苏午缓声说道:“这是‘天之根’,东流岛半数鬼神来源于高天原,而高天原的形成,便仰赖这三道‘天根’。 三道天根,又化作了初始三柱神,即天之御中主神,高御产巢日神,神产巢日神。” “此三天根所化的三柱神,已然不同于诸多厉诡之类。 种种韵致交缠其上,皆能它们所掠取吸收,它们自然散发出的神韵,亦能在瞬息间转为诡韵。 天根天根,顾名思义,就是‘天的根系’了。”苏午远望着高天原尽头的‘三天根’,开声说道,“天根缘何要以你这样的‘本源神’作食? 它们吃了你以后,似乎便拥有了神智。 你这样的‘本源神’,究竟来自于哪种‘本源’之中?你非厉诡,但亦绝非生灵,更与天根蔓生出的‘诡神’之类完全不同。 究竟你来自何处?” “我是东流岛的‘本源’。”烛照巫女侍并未遮掩甚么,直言回应了苏午的困惑,“在古圣贤的哲思之中,‘天’带来四时之风、雨雪飞霜、大地接收来自天的馈赠,奉献自身本有的积蓄,所以能滋养万类,使之生长,成熟。 而人居于其中,调和天地,总理阴阳。 我应该相当于是天地人三者之中的‘地’。 但是圣人们虽有熠熠生辉的思想,也终究因为自身处于局中,所以不能看透。我也是处于局中的那一个……万类苍生奋力竞逐,争渡‘彼岸’,就是为了从局中脱离,在外面俯视局中,才能看清其中究竟。 而之所以‘天根’及它滋生出的鬼神,会以我作食,或许也是为了能拿我作垫脚的土壤,步上彼岸罢。 它们吃了我,便能‘自成天地’,自然也就有了‘自我’,有了意识。” 烛照巫女侍为苏午带来了太多的信息与线索,苏午听着烛照巫女侍的话,却愈发觉得‘世界的真相’仍是一个谜团,有越来越多的谜题随之漫淹向了他:“天地人三者各有其根本的话,其根本又各出何处? 三清非天非地,恐怖程度却远超‘天根’……三清来自于何处?它们曾经莫非是‘人’? 而此岸、元河、彼岸此三重境界,是谁创造了‘此岸’、谁开辟了元河,又是谁垒砌了彼岸? ……” 越来越多的谜题充斥在苏午的心念之中,他的心神之间,声音嘈杂。 他索性将这些声音都一一压了下去。 这时候,烛照巫女侍亦在其身旁开口道:“烛照君何以应对当下的‘三天根’呢?以您的力量,或许可以斩断它们三者之中的任一个——但斩断一道天根,却并不代表那道天根带来的灾厄就会结束,反而会引来更不可测的恐怖。 毕竟,天根亦是‘天’探知世界的触须。 将蚂蚁的触须折断,蚂蚁就会横冲直撞,又何况是‘天’呢? 更何况,您无法同时斩断这三道天之根……也就难免被困在高天原之中,光阴蹉跎之下,连您也会被这片高天原消化吧…… 我已经了却所有心愿,没有怨恨支撑之下,我也难长久地存在。 就把我留在这高天原上吧。 它们的目标,原本就是我,我留在这里,君则能脱离高天原,还是要向烛照君说声抱歉,为您带来这一场困扰,真是对不起……” 在烛照巫女侍言语之时,三道从虚无之中垂下的天根之上,道道触须猛然绷得笔直,整个‘高天原’都猛烈震颤起来! 三天根上浮凸起密密麻麻的、一模一样的白色人脸,所有面孔尽皆蠕动着、聚合成了三道淡淡的影子——三道影子扑向长满参天巨树的高天原! “原始三柱神由天根化生而来。 此三天根原本亦没有所谓鬼神之分,正因为化身出了三柱神以后,方才有了长出‘自我’的可能。 若不能斩断三天根,那设法削去根系上长出的三柱神也可以。”苏午张臂拦住了欲要越过自己,迎向那三道支撑虚无与高天原的恐怖形影的烛照巫女侍,同时开口说道,“不必你去作牺牲,我其实早有与天根交手之心了。” 悠长而均匀的呼吸声,在苏午耳畔徐徐响起。 如烛照巫女侍所言,当下的‘三天根’比天怨神韵源出的那道‘天根’纵然羸弱了太多,无法与那道天怨树根相提并论,但是仅仅苏午一人,想要抗御此‘三天根’亦没有可能。 他还需要些帮手才行。 还好如今他也不需独自争斗了。 “我从未听说过‘三柱神’有过从‘天根’之上被削去的经历……这样的事情,从前没有发生过……” “以后便会越来越多的。” 苏午一言落下,打断了烛照巫女侍的话语,他迈步向前,一道道诡狱锁链从四周虚空中蔓延而出,锁环碰撞之时,发出潮水激荡般的声响! 哗哗,哗哗! 无数锁环交相锁扣,纷纷缠绕在苏午身躯之上,为他披覆了一副漆黑的甲胄! 他的身形拔地而起,瞬息间也变得无比雄伟,犹如撑天巨柱,头顶苍天,脚扎黄泉! 这道宏伟身影,脚踩着无数厉诡筑造的京观,一双龙臂擎举起两柄恐怖长刀,双刀交错着切向了咫尺之外的那道近似虚无的形影! 那道近似虚无的形影脑后,猛然盘绕起一重血红的圆轮! 圆轮之中,巍巍宫殿、无数胜迹、堂皇天地的影像尽皆显现,在那具象化的‘高天之轮’下,‘天之御中主神’化作一道肤色雪白透明,满头白发,穿着雪白袍服的形影,这道形影依旧流露出‘虚无’的气韵来,祂伸出雪白得近乎无色的手掌,抓向了苏午斩切过来的双刃! 咔! 双刀被‘天之御中’抓住! 厉诡刑杀法性纹丝不动,未曾斩断天之御中的手掌! 而‘十灭度剑’则在一瞬间将天之御中的手掌斩断了千百次,天之御中那只手掌在断裂千百次以后,竟然化作了一只有血有肉的、散发着与苏午一般气势的手掌,反过来握住了十灭度剑的刀刃! 在这个瞬间,十灭度剑竟被‘天之御中’演化出的苏午气息所困惑,它被天之御中握住的那片刀刃化作了刀柄,而真正苏午手中持握的刀柄,则化作了锋利的刀刃! ‘生长’于刀柄两段的雪色刀刃,如一轮月牙般横切向苏午的脖颈! 抓着月牙刃的‘天之御中’整条手臂带动肩膀、带动脖颈、带动半边身躯都化作了与苏午一般无二的半具肉身,这半具肉身的形貌面容与苏午完全不同,却散发出与苏午一模一样的气韵! “复制?!” 苏午心神悚然,一瞬间便感觉到了这天根所化的神灵的恐怖之处! 他历练至今,仍能被天根神灵在短瞬间复制去自身大部分能力—— 唰! 苏午面上五官骤然褪去。 一张空白的面孔正对着天之御中,要将‘天之御中’的所有尽数封锁在自身的元皇脸上,反过来运用对方的一切威能! 然而,此时‘元皇脸’映照‘天之御中’面容的速度极慢极慢——在元皇脸映照天之御中形影的同时,天之御中一手挥舞月刃,斩退苏午的进攻,另一只虚幻的手臂则紧紧抓着厉诡刑杀法性,要将这道神兵也剥夺去! ‘天之御中’散发着苏午气息的那半张脸上,流露出戏谑而冰冷的笑容,它不言不语,在这一刻完全展现出自身恐怖的威能,将厉诡刑杀法性亦夺在了手中—— 这被天之御中抓在手中的厉诡刑杀法性,立刻消寂去所有冰冷凶厉的厉诡刑杀气韵,变成了普普通通一柄铁刃。 苏午目光落在被天之御中雪白透明的手掌抓着的‘厉诡刑杀法性’之上,他面露笑意:“此杀诡之刃,以此杀人,却是不能。 而你的本质,莫非没有近似于厉诡之处吗?” 他连连后退,似乎已被天之御中逼入绝境,然而他神色平和,又好似已抓住了当下的胜机。 苏午目光继而看向那在天之御中手中化作月牙之刃的‘十灭度剑’:“此斩鬼神之刃,亦可杀人。 但你的本质,莫非不是‘鬼神’吗?” 话音落地的瞬间,一道道诡狱锁链自苏午周身飘散而出,在瞬间尽皆绷直了,朝高天之上延伸而去! 一缕缕天人交感之神韵从苏午周身发散而出,顺着那一道道诡狱锁链,贯穿虚无! 这个刹那,苏午陡入‘天人交感’之境! 浓烈的天理神韵化为种种龙蟒之形,在他周身缭绕,他在这瞬间皮膜撑开,骨相耸立,而后肠道转动——化作了一尊残缺的神像,这尊神像虽然残缺,但已有隐约的完整轮廓—— 诸道诡狱锁链绞缠在神像的手臂之上,顺着神像的手臂延伸去,反抓住了天之御中斩过来的‘月牙刃’,月牙刃在神像手臂中,陡然化作一道飘摇着九道狐尾的邪异长刀——这是苏午最初锻造出‘十灭度剑’时,十灭度剑展露出的本形! 他以‘残缺神韵之相’抓住十灭度剑,一剑就削掉了天之御中还欲抓过来的一条臂膀! 天之御中身上又长出一条手臂,抓住了自己被削断的臂膀,意图将之重新接续上去,却在尝试之下,发现被‘人意’污染了的‘神韵’就沾附在自己的创口之上,令之完全不能愈合! 而在这个瞬间,那尊神像另一条手臂却化作了血肉的手臂,伸臂抓住‘厉诡刑杀法性’,再将之夺了回来! 嗡—— 苏午才将两道兵刃夺回,整个天地陡然间震颤了开来! 似有喃喃低语之声在他耳畔不断响起,那般声音,他越是追寻,便流失得越快——模糊的声音尽数流向了天人交感的境界当中! 此下沉浸于‘天人交感’之境的苏午,才听到那种声音,便陡然发觉自己化为神像的身躯正在迅速‘褪色’,由真实的变作虚幻的,由有形的变作无形的,而在另一个方向,同是一道透明形影的‘高御产巢日神’却渐渐化作一尊巍峨高耸的神像,这神像与苏午天人交感神韵相有三四分相似,却比苏午所化的神韵相更加完整! 失色的苏午,眼看就要消无! 一点火洞在他脑后灼然发光,一丛丛嶙峋的树影撑开昏暗,化作托举烈日,抓握鬼梦的龙树大日元神! 整个高天原都震颤了起来! 这般震颤却不因苏午显化‘龙树大日元神’而起,而是因为‘神产巢日神’看到了苏午的龙树大日元神,因而对之生出了垂涎! 亦是一道透明形影的神产巢日神直接在高天原间融化了! 下一刻,龙树承托起的烛火中,浮现出一道浅淡的人形轮廓,这道轮廓周围蔓延起无数根须,要探出烛火大日之外——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啊…… 这是东流岛的‘天道’?” 感慨之声于此时响在高天原上,白发白须的魁梧老者出现在了近乎消无的苏午身畔。 正文 1307、“自我”(2/2) 陶祖出现的同时,亦将洪仁坤、鉴真带了过来。 洪仁坤看了看当下情形,便将身后跟着的江莺莺重又塞回了冥冥之息当中。 在陶祖身畔,那只有龙树大日元神存在的彼处虚空之中,苏午的面容自虚无中浮现出来,他皱眉看着此时才来救场的三者,出声问道:“怎么耽搁了这样久?”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当下不就正好?”陶祖斜乜了苏午一眼,他旋而掐动指决,一缕缕红如烈日的道韵从他周身爆发,一道道赤红阳刚的云芨符箓缠绕在他周身—— 他在这刹那之间,化作了一轮赤日! 这轮赤日猛然膨胀,爆发的赤红光芒刹那间覆盖了整座高天原! 在陶祖此般浓烈强横的此岸阳神气韵覆淹之下,能令一切生灵转实为虚,而自身由虚化实的‘高御产巢日神’、能在接触万物之时,转化作万物的‘天之御中主神’、以及能寄生于生灵性意之中,取代其性意的‘神产巢日神’都在阳神气韵之中举步维艰,寸步难行! 祂们加诸于苏午身上的种种威能,尽在此岸阳神映照之下骤得化解! 已经逐渐化作虚无的苏午,骤然由虚转实,寄生在他元神之内的‘神产巢日神’立在龙树托举起的烛火大日中摇颤起来,试图从烛火大日元神之中逃离—— “想逃?!” 洪仁坤双目间流淌黄金色的光芒,黄金十字直接开在了一道道龙树托举起来的烛火大日之中,钉住了‘神产巢日神’的形影,同一时间,一缕缕渺渺之发漫淹进那飘摇的烛火之中,缠绕住神产巢日神的形影,将祂从苏午元神之中拖拽了出来! 唰! 苏午手中十灭度剑爆发出一道道漆黑锁链,将‘神产巢日神’层层绞缠了起来,长剑跟着朝‘神产巢日神’力劈下去,瞬息间就将之劈成了两半! “东流岛的‘天道’还未能登临此岸啊……祂们的种种威能,于老夫却是无用……”赤光覆盖的高天原上,响起陶祖有些得意地的声音,然而他的声音还未落地,覆淹东流岛的赤光便猛然间‘褪色’了—— 高御产巣日神的威能,再度令陶祖的此岸阳神都转实化虚,而高御产巣日神本身则化作了一轮赤日,一头遍身漆黑铁羽的三足鸟托起那轮赤日,将高御产巣日神的神韵播撒向高天原! “遇强则强?!” 渐被化无的陶祖声音有些震惊! 同一时间,被苏午一刀斩成两半的‘神产巢日神’之上,忽然散发出强烈的诡韵! 一张张苍白的人脸浮凸于那道透明的形影上,那透明的形影披着雪白的、长满人脸的袍子,在刹那间化作一道恐怖厉诡——它原本已被分作两半,却在化为厉诡的这个瞬间,直接变得完整如初! ‘神产巢日诡’周行于高天原上,诡韵散播之地,一切生灵的性意都变得极端敏锐——苏午、洪仁坤、陶祖亦在此般死劫规律笼罩之下,他们的性意变得敏锐的最根本原因,则是——性意之上生出了一根根透明的‘根须’。 每一道根须都朝着虚无之中牵扯,欲要勾连上那隐在虚无之中的‘天根’! 在‘神产巢日神’变作厉诡的同时,高御产巣日神、天之御中主神都骤然间化作了厉诡! 这下子,在场三人不仅是性魂之上生出了根须,就连血肉之上都生出了根须,牵连向那三道遍布恐怖人脸的天根! 并且在他们身上的‘根须’不断发散缠绕的过程中,他们自身亦逐渐消无,仿佛要就此变为三天根的附庸了一般! “变作厉诡……倒……是好……办……了……” 苏午念头转动的速度越来越慢,但在这个念头落定之际,他身后骤然耀发出赤金的雷霆! 赤金色雷霆于他身后缭绕成几千丈的旗帜,飘摇于高天原上! 象升——白昼降临于此间! 所有诡韵尽被隔绝在外,三天根化作的厉诡被凝滞于此间,在白昼未有消散之前,它们同样动弹不得! 苏午周身发散出去的一道道根须瞬间归拢进他的躯壳性意之内。 他握持双刀,拔步而起,刹那间踩上了‘神产巢日神’厉诡化的那道天根——那道天根之上散发出的诡韵徐徐转为神韵,树根之上诸多的根须纹络,虬结缠绕成了‘神产巢日诡’的本形。 此时苏午攀附于这道天根之上,他一刀斩下,不仅会斩断‘神产巢日诡’这个厉诡,更会将这道天根斩断! 烛照巫女侍先前说过,天根相当于‘天’的触须,被斩断触须的‘天’,必然横冲直撞,引发种种不可测的后果! 一念及此,苏午正要去提醒同样攀附上了另外两道天根的陶祖、洪仁坤,却在这时,那一直阴阴沉沉保持沉默的鉴真忽然开口出声:“此乃天之根系,不可轻易将之折断! 折断以后,必有天倾之祸! 贫僧可以对付这天根之上滋生的‘自我’。” 他说话间,身上福田法衣飘飘荡荡,枯瘦僧侣踩着虚空中无形的阶梯,一步一步临近了陶祖攀附的那道滋生出‘天之御中主神’的根系,鉴真对旁边陶祖的存在置若罔闻,他看了看那道天根之上所有根系牵连聚集形成的‘天之御中主神’本形,接着一只枯瘦的手掌便按在了那本形的头顶—— “以我执破我执……” 鉴真喃喃低语。 在他手掌覆盖在此时被白昼象升镇压着的天之御中厉诡头颅上时,福田法衣之中便涌动起一股股黑烟。 黑烟翻腾间,遍身漆黑、缠绕锁链的‘黑地藏王佛’从中显现,那魔佛双手合十,无边诵经声带着强烈的执念,乍然响起:“众生无边誓愿——杀!杀!杀!杀!杀! 烦恼无尽誓愿——断!断!断!断!断! 法门无量誓愿——破!破!破!破!破! 佛道无上誓愿——灭!灭!灭!灭!灭……” 疯狂的诵经声下,鉴真覆盖在天之御中主神本形之上的手掌骤然变得焦黑,那焦黑色侵染进了天之御中主神本形上,将这道由天根触须编织凝就的‘自我’于顷刻间染成焦黑! 紧接着,这道化作厉诡的天根自我,就骤然解脱了厉诡的状态,它从那道天根之上脱落,化散作万千道触须,又由万千道触须化作一缕缕天人交感神韵,汇向鉴真自身。 鉴真周身,魔烟翻腾。 所有汇聚向他的神韵,都不可避免地被他自身无比坚定的‘执念’所侵染,最终所有被染黑的神韵都汇向他身后那座漆黑地藏王佛,令那尊漆黑地藏王佛变得越发漆黑,越发凝练! “以我执破我执?”苏午见得鉴真的手段,他心有所误,瞬息间就能举一反三。他收拢目光,看向自己脚下踩踏着的天根上的‘神产巢日神’本形,亦以一道手掌覆盖在了神产巢日神本形之上—— “四大原无我,一切本来空,将头临白刃,犹如斩春风——” 虚空间,似有无数虚影唱响梵音。 无边梵音下,苏午还未彻底证就得那一缕法性如溪水般涓涓流下,流淌入那神产巢日神的本形之中,将那道本形都变作了一尊盘坐在虚空当中,散发无边光明的佛陀之相。 那佛陀之相跟着自天根之上脱落,散作一缕缕若光尘般的神韵,汇于苏午的元神之内! 苏午元神震颤,似乎一瞬间飞高出万千丈,在极高的地方俯瞰下方,便看到了诸千世界、无边苦海,以及苦海尽头的那一道岸! ‘神产巢日神’散化作的神韵,令苏午瞬息间窥见了‘此岸’的影踪。 他的元神上,留下了‘此岸’的气韵! 成就元神,千难万难。 然而从元神层次一跃脱出苦海,抵达‘此岸’,这一路上更是经历艰难险阻,重重苦难——即便如此,亦不一定就能找对方向,最终踏足此岸,而苏午首先窥见了此岸的影踪,再抵达此岸,便要容易许多! 天根的‘自我’固然凶险,然若能为人所用,为人带来的提升亦是显而易见! 苏午目光看向皱眉思索的陶祖。 鉴真此下正往第三道天根上的‘高御产巣日神’走去,洪仁坤拦住了这个枯瘦和尚。 他与陶祖此下纵然见过了苏午与鉴真的手段,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化解天根的自我,但他亦察觉到,如能化解去天根的自我,自身必得种种裨益——是以并不打算把化解‘高御产巣日神’的机会,也让给鉴真。 在此时,白昼微微摇晃,已经崩解在即。 “其实不拘是我意还是我执,只要能以‘自我’去侵染了天根的‘自我’,便已经成功。 祖师历经千难万险,死化阴间,依旧不堕此岸阳神,莫非求道之心不够坚定?何不以这求道之心去试试染化那天根的‘自我’?”苏午眼看陶祖还未思索明白,当即出声提醒。 “原来如此!” 陶祖总算明白过来,他一转身,刹那临近了‘高御产巣日神’,在白昼象升破碎之际,自身一指点在了高御产巣日神本形眉心,这道天根之上滋生的‘自我’,顿时化作一团熊熊烈火,涌入陶祖眼耳口鼻之中! 三天根的‘自我’各自消无! 白昼象升刹那崩解! 天根颤抖着,收拢起编织成了高天原的一道道根系,朝虚无中游曳而去,整个高天原跟着倾塌! 如巨柱般的天根逐渐隐入虚空之中! 苏午目视着三天根就此消隐,内心念头纷涌。 此般令‘天根’消融自我之法,并不难得,鉴真绝非首创此法之人——他更像是早就了知了这种办法,在今时正好得用。 那么,在自己等人之外,那些在此岸的、渡彼岸的、在彼岸的奢遮人物,怕是心意运转之间,直接就令大片天根消融了‘自我’。 如此令天根消融自我,会否就是引起天人征战的根因? 苏午正自转念,忽然间心有触动。 他转身看去—— 一身黑色衣裙,如罂粟花般美丽又凶险的烛照巫女侍,微笑着化作一缕缕流光,向他游曳而来:“永别了,烛照君。 请收下我留给您的最后一份礼物……” 苏午蓦然记起,烛照巫女侍曾称,她心愿了却,亦行将消无了! 此下就是她消无之时! 正文 1308、天地洪炉 烛照巫女侍在笑语声中化作一缕缕流光,融入苏午的躯壳。 咚咚!咚咚!咚咚! 这个瞬间,苏午的心脏猛烈地搏动了起来,一股股强盛的生机在他双脚踏上大地的同时,便自他足底奔涌而上,刹那间流遍了他的躯壳! 他像是变成了一棵树,根系与大地相连之时,便汲取到了大地里蓄积的雄浑密藏! 大地下,纵横交错的一道道龙脉水系分出诸多密密麻麻的触须,迅速地游曳向他站立的位置,蓄积于山川龙脉之内的密藏,转而开始不断地温养他的身躯——在这个瞬间,苏午甚至生出一种感觉——哪怕自身肢体残缺,只要此刹立于大地之上,大地下汇集而来的密藏,都能于顷刻间修补自身残缺的躯体,令躯壳变得完好无损! 当时苏午与康熙皇帝争夺‘轩辕坟’中的那尊‘轩辕玉棺’,被称作是‘山中大药’,能将死者深藏于九地之下,通过地脉运转,积蓄劫气,令死者转死为生。 那所谓山中大药‘轩辕玉棺’,今下来看,应当就是九地之内的些许本源——烛照巫女侍这是将‘东流岛本源’作为她的最后一份礼物,送给了苏午! ‘东流岛本源’非是‘轩辕玉棺’可以比拟。 这团本源融入苏午躯壳之后,苏午在刹那间就有了调遣此地龙脉之能,他念头一转,脚下土地忽然迅速坟起,聚拢成了一座小山! 他走下小山,已经远离化作废墟的‘皇居’数十里。 整个‘皇居’的废墟都堆积在那遍生裂缝的小山之上,大地好似化作了一块布匹,在瞬间被苏午拉扯成了一团,骤然间缩短了原本的距离。 这是真正意义上的‘缩地成寸’! 本源之内积累的密藏,原本多不能为人所直接取用,是以人需要栽种草木之类,以谷稼药草来收集内中密藏,自身食用谷稼药草,如此可以使本源密藏为人所用。 如今苏午获得了‘东流岛本源’之后,自身便不需经历种种转化,即能直接抽取其中密藏增益自身。 他走下小山,立在小山之下。 一缕缕流光终于完全与他的心脏交融,他内观自身的心脏,念头转动之下,心脏骤然化作金铁之质。 犹如金铁铸炼的心脏,却依旧在膨胀收缩着,具备与血肉一般无二的质感! 哗啦,哗啦,哗啦—— 游曳于苏午身周的诡狱锁链受感于苏午的心念,在跟上来的陶祖、洪仁坤、鉴真震骇的目光下,亦跟着缓缓融入苏午周身气孔之中,与他那颗化作金铁之质、却又有血肉质感的心脏相融! 他随后张开口,将‘十灭度剑’也吞下了腹中! 哗啦,哗啦…… 一道道漆黑锁链交融于他心脏泵流出来的血液里,随周身血液奔流! 滔滔流淌的血液之中,‘十灭度剑’横于血海大江之中,在血海大江的冲刷之下,亦渐渐融于苏午自身! 苏午的其余脏腑,都因沾染了这自与东流岛本源相融的心脏泵出来的血液,而逐渐产生某种变化—— 他心念刹那转动! 他体内血液过处,自身的骨骼、血液、皮囊、脏腑尽皆化作了一重重牢狱, 原本被他容纳在自身躯壳内的种种厉诡,包括三清之肠、尸林怙主、影诡等等,尽皆被这一重重牢狱包容关押了进去! ——苏午以自身容纳了诡狱与十灭度剑,此二者又反过来借助苏午的力量,将原本容纳在他体内的种种厉诡,都关押了起来! 今下的苏午躯壳之中,反而没有了厉诡的存在。 因为躯壳内的厉诡被转移去,他的躯壳刹那间就变得虚弱了许多——然而地脉之下,密藏滚滚而来,瞬息间补益了苏午因为厉诡脱离而暂变得虚弱的躯壳,他周身散发出来的气势,反而更超越了从前! 苏午看着自身躯壳之内,与自身紧密相连,却又完全不会影响到自身的诸重牢狱,从前的点滴积累、种种感悟如水般从他的思维里流淌而过—— 人意与天心交感,因而化生‘天人交感神韵’,即‘天理神韵’……天心与‘本源神灵’交感,因而能‘自成天地’,生出‘自我’…… ‘天根’自我渐生,所以会滋生厉诡。 而人居于中央,可以调伏天地,总理阴阳。 假若使人合化‘天理’与‘本源’,使‘天地交泰’、化天地为洪炉,以人意作炉火,能否煅烧厉诡,将厉诡彻底化无? 苏午心念转动间,一缕缕天理神韵从他的骨骼、皮囊、肠道及至脏腑之中流淌而出,交融入体内那一重重牢狱之中。 一道道性意自眉心元神中贯流而下,勾连了熊熊薪火,令那一重重牢狱里燃烧起熊熊的火。 天理与本源在人意的推转下相互融合。 被囚禁于牢狱中的一个个厉诡,尽皆颤栗了起来! ‘三清之肠’猛地痉挛着,加快了蠕动,将体内一座座‘肠庙’供养的‘肺脏神灵’所需要的供品——天启四劫中的某一个,终于运送至就近的肠庙当中! 尸林怙主泛黄的骨骼变得灰白,犹如被牢狱内自生的烈火烤干了骨骼上残留的油脂! 影诡直接于牢狱里四处奔涌的黑火灼烧下,变得扭曲而破烂! ——这个方法有用! 但苏午自身得来的‘天理神韵’、‘本源’,乃至自身的元神都不够强横,不足以推动自身这座洪炉彻底运转起来,真正杀死一个厉诡! 苏午收束着心念,抽去了贯穿于牢狱中的人意。 他体内的一重重牢狱旋而归于平静。 原本被灼烧得扭曲破烂的影诡,在苏午遗憾的目光下,渐渐弥合住身上所有创口,又变得完好如初。 三清之肠在牢狱中奋力的挣扎了起来,轮回诡韵从肠道之中涌动喷薄,苏午身周浮现出了一圈圈猩红的螺纹。 那些猩红螺纹向内收缩,欲反过来将苏午拖拽进三清之肠的肠道内! 复苏之时的三清之肠凶险恐怖,苏午费尽千难万险才彻底将它封押起来,他今下初次尝试以自身化天地烘炉,熔炼厉诡,却并不是为了撩拨轮回之肠,好加快它的再次复苏的。 是以,对于当下局面,他也已有所准备。 苏午念头一动,一道火洞便从他脑后呈现,东王公神韵从中汩汩流淌而出,沿着一圈圈猩红螺纹就灌注进了轮回之肠内! 一只只猩红眼仁随之长满肠道各处! 紧跟着,一重重锁链缠绕在肠道之肠,将肠道吊悬而起,其中一道锁链接连着十灭度剑,猛然间贯穿而来,将还未复苏的‘轮回之肠’戳出一个窟窿——无数诡狱锁链顺着那个窟窿探入肠道之中—— 三清之肠在苏午诸多手段折磨之下,终于再度陷入沉寂! 苏午站在小山下,状似已恢复正常。 陶祖、洪仁坤、鉴真看着他,都保持了沉默。 这片只有风声掠过的野树林中,陶祖愣神良久,终于首先向苏午开口问道:“所以,当下是甚么情形? 我们俱看到了,你把那道绝非寻常的锁链与兵刃一并吃了。 这可不是天桥上玩吞刀吞剑的杂耍,老夫看你是真把那两样东西给吃了!” 鉴真闻言,亦紧紧盯着苏午,等着苏午的回应。 苏午看着三者。 尽管三人神色平静,但各自气息隐隐收敛着,一个个的心神在此时必然是绷紧了的。 他笑了笑,张口一吐—— 十灭度剑便骤然从他口中飞出,落在了的掌中,化作九道狐尾飘摇的雪色锋刃。 诡狱锁链亦在此时振飞而起,游曳在他身周! “它们依旧在此,方才只是稍微借用二者的力量,去压制我体内的厉诡去了。”苏午说道,“那‘死去的东流岛世界’中,蕴生出了一道‘本源神灵’,她将东流岛积累的本源,赠给了我。 所以令我身上生出了些许异变。 ——我对此般本源的钻研还不彻底,更多的情况,暂时揣摩不透,便只能告诉几位这些了。” “本源神灵,那是甚么东西?”洪仁坤神色好奇。 陶祖转头看了眼那地块坟起聚合而成的土山,又转回头来,看着苏午若有所思地道:“与这‘缩地成寸’之法有关的话,老夫大概了解了…… 老夫死后化阴间,和你这个其实也有些类似。 而今你已到了这般层次了……” 初祖的语气有些感慨。 鉴真则盯着在苏午身外游曳的锁链与刀剑,低声道:“十灭度剑与诡狱比之从前,更生出了许多变化。 它们与你血肉相连…… 贫僧愈发看不透你,镇压鬼佛之行,须得由你作为主导了……” 鉴真说完这番话以后,似乎放下了许多,连眉宇之间的阴沉偏执之色都减少了许多。 苏午点了点头,又向鉴真问道:“如今‘烛照巫女侍’已经消无,可会耽误你寻得‘罗生门’的下落,找回你的尸身? 你称罗生门里收集了些许‘晴子’的执念,我亦须借助她的残念,将她找回来。” “晴子小姐竟然未死么?”鉴真闻言愣了愣,随后摇了摇头,迈步朝黑夜深处走去,一边走一边道,“随我来罢。 烛照巫女侍消无以后,贫僧已能感应到‘罗生门’的存在。” 随着鉴真放下‘主导封押鬼佛之事’的执念,他连言辞之间都少了许多遮掩,不再与从前一般常打哑谜,在言辞间设下陷阱,这般转变倒是好事——然而若苏午对‘封押鬼佛’之事置之不理的话,那个偏执的鉴真想来也很快就会卷土重来,当下变得开明些许的鉴真,只是他的一时权宜罢了。 众人随着鉴真穿过野树林,跟着他绕过一片化作废墟的寺院。 在那寺院的幽深后山中,雾气遮掩下,赫然看到了一道枯朽破败的鸟居。众人沿着山阶走入山中,跟着鉴真绕着那道鸟居走了数圈—— 那破败枯朽的鸟居立柱上,顿时燃起了一簇簇虚幻的火焰。 如蝴蝶般簇拥而来的火焰洗濯下,破败枯朽的鸟居变得簇新,云雾笼罩的幽谷则变成了更幽深阴森的寺院。 苏午识得这座被藤蔓与枯草覆盖的寺院。 此即‘元兴寺’。 鉴真在东流岛修行的寺院。 这座寺院之中,亦留有着鉴真自身种种情绪化作的厉诡。 鉴真前去推开那道隐隐散发着诡韵的‘大门’,整个寺院便在苏午等人目视之下砖瓦倾塌、草木倒伏—— 一块块砖石瓦片、一丛丛野草、一根根立柱树木堆砌成了一道半边完整、半边破损的城门楼! 那城门楼高悬在天上,隐隐散发惨绿的火光。 城门楼下,似乎有几道人影或站或坐。 罗生门! 正文 1309、美人如玉 惨绿火光在一片漆黑的天穹中燃烧着。 绿光映照下的罗生门,更显阴诡。 那位居于城门下的几道人影于此时一齐将目光投向了下方的苏午一众人,而立于苏午身畔的鉴真,此时身影愈来愈淡,最终化作一阵阴风飘散而去。 鉴真残念身消无的时候,天穹中的罗生门里,那道身着福田法衣的僧侣形影越发鲜明,他原本坐倒在城门楼下的阴暗角落内,似乎睡着,又像是已经死去,此下随着尘封的罗生门显现于众人眼前,形容枯槁的僧侣逐渐睁开了眼睛。 ‘鉴真之尸’从城门楼的角落里站起身,他的身影晃动了几下,紧跟着,就在苏午注目下的罗生门中完全消去踪迹! 苏午立刻向身侧看去—— 鉴真此刹就站在他身侧,耷拉着眼皮! “于此逆转时空的境况之下,能够不损因果,与檀越见面,实在耗费了贫僧许多功夫。”鉴真面无表情,抬目看着苏午,他双手合十道,“檀越,别来无恙。 我之念化身先前种种经历,已尽为我所知。 晴子的执念,今日交托施主。” 说话之间,鉴真抖落身上福田袈裟—— 那猩红袈裟在苏午身畔耸立起来,犹如覆盖在一道纤细的人影上一般,苏午伸手扯去那道猩红袈裟,便显出了袈裟下轻盈若光尘,仿佛随时都会化作美丽虹光飞走的女子。 穿着一身红白花瓣交织吴服的美丽少女,远比苏午更加激动。 “阿布!” 她眼泛泪光,轻声呼唤苏午之名,闪烁着淡淡光辉的手指试图触碰苏午的身形。 在她的手指真正触碰上苏午的面容之时,被鉴真收集而来的晴子执念,亦终于圆满,于顷刻间化作一阵光尘,眼看着就要随风飘散而去——当下这道包藏着‘罗生门’的冥冥世界亦摇晃震颤起来,行将坍缩化无! 苏午朝着晴子执念化成的那阵光尘伸出手,一阵阵均匀的呼吸声在众人耳畔响起,那阵随风而去的光尘,便又在呼吸声中辗转而来,在他的掌心凝聚作一身吴服的清丽女子。 女子摇响神乐铃,在苏午掌心独舞。 “走罢。” 苏午最后看了一眼弥散起大片裂缝的冥冥罅隙,旋而带着鉴真、陶祖、洪仁坤从此处脱离! …… 古树深林外,隐现皑皑雪山顶。 几人在这片郁郁葱葱、美丽若幻境的森海之中显出了身形。苏午腰挎长刀,一手拖着晴子的些许执念,感应着此间与晴子执念越来越强的因果勾连,他转身与鉴真、陶祖等人说道:“祖师、洪兄、鉴真大师,还须请你们在此地等我片刻。 我去彼处山后寻回一位故人,再来与你们汇合。” 鉴真点了点头:“可以。” “可以。”陶祖瞥了鉴真一言,学着鉴真的语气,向苏午淡淡言语道。 洪仁坤点了点头,直接坐到了旁边长满青苔的树桩上:“既然我们都不能陪着你去找你那个故人,不妨让莺莺跟着你一块去吧? 当下这处所在,也临近东流岛最有名、风景最胜的那座山了,你要寻的人又在山后,正好和莺莺一齐饱览美景,毕竟她一个小姑娘家,跟着咱们整日价担惊受怕,历经艰险……” “稍候。 我去去就回。”苏午瞥了洪仁坤一眼,直接打断了对方的话,他转身走入森海深处,越过这片森海以后,便寻见了前往雪山顶的道路。 道路边偶见樱花树,满树花苞含苞欲放。时下虽然正值春时,但或许是时候未到的缘故,一株株樱花树只是长满花苞,未能叫苏午欣赏到满树樱花随风洒落,落英缤纷的好景。 他沿着山道攀上山顶。 往山上去的一路上,花木愈来愈少,至于半山腰时,已经能见到尚未融化的雪层。 山上苍茫茫一片,万物寂静,尚未有生机显现。苏午未在山顶停留,直接翻过山顶,往山下走去。 从山下往山顶走的这一路,倒是逸趣横生。 万物由死寂到逐渐复苏,路边的花木越来越繁盛。 经过山脚下某片地域时,苏午发现,此间遍生的樱花树尽皆樱花盛放,无数粉白的花瓣随风飘散在山阶各处,天地间仿佛皆是一片洁白。 苏午穿过这雪白无暇的世界,仿佛走过了一层层雪色纱幔的阻隔。 在层层雪色纱幔后,白烟升腾。 那滚滚烟气里,似乎有女子嬉笑之声。 于苏午掌中停驻的晴子执念,便在这阵阵若有若无的笑语声中,终于化作光尘,彻底消散了,苏午再施展甚么手段,也留不住她。 好在,他今下也找到了真正晴子的影踪。 亦不需晴子的执念来为自己引路了。 他身形隐入蒸腾四起的云烟里,鞋子踩在被温热水液浸透了的石板上——蒸腾的白烟倾盖下,此间赫然是一处天然的泉池。 留有积雪的石块,簇拥着这处清澈见底的温泉。 此间的泉水里,溢发出浓郁的生机,与苏午所得的‘东流岛本源’乃是同质,若是身有沉疴旧疾的人们在此间洗濯过,身上的病痛都能就此洗濯去,自身因而年轻数十岁都非难事。 苏午在这处空无一人的温泉旁稍微停留,便沿着温泉边垒砌的石板继续朝里面走,他经过一处低矮的鸟居,一座似乎镶嵌在矮山中的神社便展露于他的眼中。 他步入神社内,自身带起的风声,惊动了房梁上悬挂的风铃。 神社里,朦胧轻纱微微摇荡,苏午穿过这一道道轻纱,绕过了那没有字迹留下的神灵牌位,便看到了一座石台。 晶莹剔透的石台上,躺着一个被轻纱遮盖着身形的女子。 那个女子亦如玉石雕琢一般,安静躺在彼处,无声无息,没有一丝一毫的生机。 苏午走近去看石台上的晴子,便发现晴子已彻底在此间东流岛本源的浸润下,化作冰肌玉骨般的一具石人了。 她在此刻没有任何生机,便也永远不会衰老,不会死亡。 先前烛照巫女侍曾说,她将晴子保护得很好——眼下来看,烛照巫女侍所言非虚,晴子安安静静地躺在这里,没有损伤,不会衰老,确实被那个巫女保护得很好。 苏午以石台上的轻纱包裹住了不着寸缕的晴子,随即将石台上的玉人儿打横抱起,转身走出了这间开凿在山壁中的神社,他又一次涉过那蒸腾的白雾,抱着晴子走进了生机漫溢的温泉之中。 怀中的晴子像是一块冰一样,在这微烫的水液里消融去,留在苏午怀中的,只剩那一道轻纱。 他腰间挎着的十灭度剑,亦生出蓬松的九道狐尾。 一根根狐毛散化于温泉池内,九道狐尾也都无声无息地消失不见。 原本浸没至苏午胸膛处的本源泉水,倏忽间水位开始下降,由苏午的胸膛处,降至上腹,又至上腹处降至下腹—— 在这水位陡降的过程里,四下里蒸腾的水汽亦都纷纷消无。 盛放樱花的树木,一时凋零。 繁盛的森林,刹那枯萎。 连那如同穿凿于山体中的神社上,都在短瞬间变得漆面斑驳,猛然间老去了很多。 就在这万物纷纷老去的世界里,苏午陡然听到身后响起一阵阵的心跳声,他停驻在原地,长久未曾转身。 身后的心跳声响起以后,便再未停止。 在那阵心跳声里,苏午听到了两个女子的啜泣声。 两个女子的啜泣声稍稍停歇,接着便是一阵撕扯衣料的声响,苏午默不作声地将怀中轻纱递到身后,那件轻纱也被轻轻扯了过去。 如此又过了许多。 诸多窸窸窣窣的动静都停止了。 “阿布。” “烛照君。” 两个声音异口同声地呼唤起苏午:“你可以转回身来了。” 苏午应声转回头去,便见到两个如玉般的美人胸口与下身遮盖着轻纱,脸颊微红、眼圈通红地注视着他。 他身临此景此境,忽然沉默了一阵,才向那两个玉人儿躬身行礼:“晴子小姐、平灵子小姐,别来无恙。” …… 昏黄大地之上,数道身影驱驰马儿,纵横驰骋。 那几人身上装束多与唐人不同,似是番邦之民,但这伙外邦之人的领头者,却是一个唐人。 唐人张方背着一个鼓囊囊的包袱,随着他驱策胯下马儿,包袱里便连续不断地传出甲叶碰撞的声响。 ——在他包袱里的,自然是苏午先前赠给他的那全副山文甲。 甲胄威武,且留有苏午写下的神通符咒,穿戴在身,安全感自然十足,但这套甲胄本身也十分惹眼。 张方领着一众拔汗那国人一路奔行而来,寻找‘金刚三藏’随行的吐蕃使臣队伍,如今还未能寻见金刚三藏的队伍,他倒是被许多军兵盯上了,被军兵一路追赶之下,张方总算反应过来,脱下甲胄暂时背在身上,又绕小路躲藏了一番,总算甩开了追逼的军兵。 胯下马儿速度不断减慢,鼻孔中喷出一道道白气,张方见此情状,索性勒停了马儿,翻身下马以后,与聚拢过来的阿部力等几个拔汗那国人说道:“再这般跑下去,也是追不上金刚三藏的车队了,反而会累死这些马匹! 先找个地方,停下来歇一歇,让马儿也吃些草去。 追索你家老王头顶骨的事情,咱们再多商量商量!” 阿部力等人原本颇信重苏午推荐来的这位唐军,然而他们跟着张方一路被大唐军兵追索得抱头鼠窜以后,便渐渐消去了对张方的信任,当下见对方又有嫌累撂挑子不干的架势,一个个都骑在马上,面面相觑,犹豫了起来。 “怕甚么?! 你们老王的头顶骨终究是个死物,不会无缘无故没了去——咱们当下追不到金刚三藏,那就去长安城等他,他这次是来拜会圣人的,难道还能半路跑了去不成? 不用担心,某既答应了你们,就绝不会食言,届时就算追到圣人跟前去,也必定把你们老王的头顶骨给要回来!”张方振声说道。 他对此亦有打算。 如今他也是驾驭有厉诡之人,且学有一门驾驭诡的法门‘与诡结亲科门’,届时正可以凭借这科门去拜见圣人,如此,索要拔汗那国老王头顶骨,不是顺嘴一提的事情? 不会有甚么困难! 众见张方说得信誓旦旦,便也信了他。 ——当下他们不信对方,也没其他办法可想——被军兵追了一路,他们早就迷失了原本的方向,此时也不敢抛头露面,与人问路。 于是,阿部力等人纷纷下马,牵着早就疲乏的马儿,跟着张方一路往前去,路过了一片坟地。 此时天已黄昏,又没有别的去处可落脚。 坟圈子里搭了一处草棚——应是此间为长辈看坟守灵的百姓留下来的栖息之所。 张方牵着马就往彼处草棚走去,一边走一边与同伴说话壮胆:“我从前也学过镇诡策,知道这诡非是死者魂魄所化,实是天地不正之气滋生。 是以那野庙之中,神灵长久不得祭祀,反而容易蕴生诡类,而这处坟冢,一看就是常有祭祀的,不必担心会遇到甚么怪事。 更何况不是还有句俗话吗? 宁宿荒坟,不住破庙,你们放心就好,放心就好……” 说话间,张方已将马儿拴在坟地里的一棵野枣树上,他冷不丁往枣树嶙峋的树杈上一看,正看到一截沾染血迹的麻绳,就吊在树杈上,随阴风轻轻摇晃。 正文 1310、诡宗长 “这这——这麻绳……吊死过人?” 张方盯着那根血迹鲜艳的麻绳,声音微微发颤,一只手悄没声地背到身后去——他袖筒里滑出一炷香来,三根线香未曾点燃,却像是在被甚么隐身的存在不断啃食着一般,在极短时间内被啃咬得只剩下指头长的三截。 随着那炷香被吃掉大半,一阵阴风就从张方身畔掠过。 紧跟着,他身前的野枣树树皮上就接连浮现出一道道凹陷下去的漆黑掌印,那些掌印不断攀附向上,眨眼间蔓延过枣树树干,攀过枝杈——吊在枝杈上的那根沾着红色血液的麻绳被无形之诡猛地拽住了,被直接从枣树树杈上扯落了下来! 那断裂的麻绳在半空中飘飘悠悠,被无形之诡提到了张方跟前。 张方伸手将麻绳捉在手里,看着麻绳上散发出的诡韵被逐渐压制下去,他终于松了一口气,掂量着手里的麻绳,向身前空无一物的虚空行礼拜谢:“多谢多谢,多谢二叔帮了我这个忙啊,明日一早给您上头香!” ‘与诡结亲科门’玄妙无穷,在自身不用封押厉诡的情况下,就能认诡作亲戚,请诡帮自己做事——不过,虽能请动厉诡帮忙做事,亦需要付出一些代价,譬如香火供奉等等。 与诡帮自己完成的千难万险之事相比,自己只需付出几炷香,这却是再好不过的买卖。 张方掂量着手里的诡异麻绳,正思忖是不是也和这条诡麻绳认个亲戚时,身前阴风卷动起来,一道道漆黑掌印顺着他的袖口开始往他脖颈上摸索——漆黑掌印所过之处,血流运转登时不畅通,张方的一条胳膊眼看就要坏死! “二叔!二叔! 我是您侄儿啊,叔父,您认不得我了吗? 这是做甚么?难道您觉得头香的供养太少了?不能啊——咱们不是都说好的——四姨,大姐,您们帮我劝劝二叔,二叔!”张方被这番变故直接吓得哆嗦起来,他眼看自己一条手臂就将彻底没了直觉,也是六神无主,立刻去请与自己结亲的另外两个厉诡亲戚来帮忙! 他话音落地,两个厉诡身影飘飘荡荡,浮显在他身畔。 一个厉诡一身艳丽红衣,脑袋却转向背后,仿佛在血池里浸泡过的手爪相互摩擦着,闪着寒光; 一个厉诡满头乱发,她始终蹲坐在泥土里,脊椎上长出了一排人头。 两诡显形以后,俱在张方身畔一动不动,当下好似就在等他被‘二叔’折磨死一般,阴冷的诡韵从三个厉诡身上发散出来,萦绕在张方身上,令他本就艰难的局面雪上加霜,那条爬满漆黑掌印的右手臂,终于无可遏止地彻底坏死了,变成了黑紫色! 无形之诡‘二叔’轻轻摘下张方坏死的手臂,带着三诡重新消隐。 张方被摘下一臂,痛得脸色煞白,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不断渗出,顺着下巴滚滚而落! 那几个拔汗那国人眼见张方的遭遇,一时间也都不敢靠近,直到三个厉诡卷走张方一条臂膀消失以后,他们才匆匆聚拢过来,搀扶起了张方。 众人纷纷出声:“你莫非忘了?你先前都已经许了明天的头香给你的二叔……” “是啊,你现下又一次把明天的头香许给它,它肯定不会答应的!” “啊——你们、你们怎么不提醒我? 我胳膊没了! 我一条胳膊没了啊啊啊!” “你还有厉诡作亲戚,我们就是寻常人——惹着了它们,你只是没一条胳膊,我们估计就得没命了……” 几人吵闹着,将张方搀扶到了马上。 此下暮色四合,一座座坟包前的墓碑在黑暗里闪着阴森森的光,不时有老鸹啸叫之声在浓重夜色间响起。 经历张方断臂一事,众皆不愿再这坟圈子里停留,便预备带着张方先前脱离此间。 然而,他们才各自爬上马,便听得四周黑暗里响起了一阵阵马蹄声。 张方趴在马上,听得四周响起的马蹄声,也分不清到底是有多少马匹往这片坟圈子聚集,他眼神有些绝望,正要挣扎着起身,脑海里思索着措辞,安抚住四下惊慌的拔汗那国人之时,四周的马蹄声忽地戛然而止。 紧跟着,数人驱策着骏马从黑暗里显出了身形,正将张方等人团团围在中央。 张方往领头的白马上看去,只看到身材纤细的女子穿着宽大的黑色袍服,抱刀坐在马上。 那女子眉眼精致,眼神里没有甚么情绪,看着张方如同看一件死物。 张方不认识此女,又朝此女一侧的黑马上看去。 黑马上的女子穿着与唐人华服相类,但又迥然不同的红色二色丝绸质衣裳,腰悬长刀,骑在马上,看着自己的眼神倒较为平静,不似白马上的女子眼神那般冷。 而且,这个女子……张方觉得有点熟悉。 他脑海里关于黑马上的女子印象正越来越清晰之际,一个声音传进了张方耳内:“与诡结亲科,易学难精。 厉诡本无情绪,与它们结亲,其实是‘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的实际运用,借某个厉诡的势,去压另一个厉诡,又以另一个厉诡的势,来压其他厉诡,而人居于诸多诡亲戚的环绕之下,实则是一道联结各方,但又不会令诸厉诡完全统一起来的纽带。 此般法门的主旨,其实并不是以与厉诡的亲近关系为主,而是自身如何成为这众多鬼亲戚组成的‘家族’里的‘家长’。 以你的能力,当下与一个厉诡结亲,想要压住对方已极不容易。 叫你同时与三个厉诡结亲,也是我的倏忽。” 伴随着那个声音,又一骑从黑暗里走出,身形高大的青年男人勒停骏马,俨然就是此间所有人注目的焦点。 那黑暗中又有数骑走出,隐隐将那青年男人簇拥在中央。 张方听得那个声音的温和教导,再一抬眼,看到马上一身黑衫的高大青年,他顿时激动起来:“郎君!” 那马上的英俊青年,赫然就是苏午! 断臂的张方挣扎着要翻下马来,向苏午行礼,被苏午扬手止住,他翻身下马,随手捡起一根树枝,在地上画了个圆圈,接着与张方等人道:“拿些纸钱香火来。” 自魏晋之时,已有剪纸为钱,为已故祖宗亲族焚烧纸钱之风俗,张方学了与诡结亲科门,倒是立刻就准备了诸多纸钱香火带在身上,他听到苏午的话,马上要扯下身后的包袱。 阿部力等拔汗那国人见状,帮着张方拿下包袱,从中取出纸钱香火,毕恭毕敬地递给了站在那树枝所画的圆圈前的苏午。 苏午一边将纸钱香火投入圆圈中焚烧,一边又道:“好在我们来得也算及时,还能把你的胳膊拿回来,再晚一些,你以后便真要做个‘独臂大侠’了。 你以后切记不可轻易承诺自己的诡亲戚们甚么做不到的事情,亦不可用重复承诺来骗取厉诡为自己做事。 一旦做出承诺,要么便全力去完成,若是许下了完不成的承诺,除了付出代价以外,还可以如我今日一般,与它们‘说情’,请它们忘记那个完不成的承诺,对此事莫要追究。” 张方在苏午的教诲下,一时也忘了断去一臂的疼痛,小声向苏午问道:“如何与诡说情,请它们忘记我许下的承诺?” “你可以在诸多鬼亲戚之中,首先确立一位‘宗长’,不断祭祀于它,加固它在诸多鬼亲戚里的地位。 如此出现当下这般情况,便可以请宗长来帮忙说情。 宗长地位来自于你,自然也都是一请即动,但你请它帮忙,也得付出一二代价,只是比你完不成承诺付出的代价要小许多。”苏午与张方讲解了一番,圆圈里的纸钱灰烬旋动着,三个厉诡在他眼中显现了出来。 他向那三个厉诡伸出手去。 居于中间,被张方称作二叔的那个无形之诡便老老实实地交出了手里黑紫坏死的一条胳膊,地上的线香在此刻飞快燃烧了个干净,一股股白烟直往上冲。 烟气蒸腾正是好事。 张方看着苏午的动作,不禁咽了几口唾沫。 他看得清楚——对方是直接朝自己的三个诡亲戚招了招手,三者就把自己的胳膊还回来了! 可没有去请甚么宗长! 这说明甚么? ——这位小郎君的地位,在这些恶诡眼里,都是极高极高,叫它们不得不言听计从的! 这是比诡还凶恶的人物啊! 张方正自转动着念头,苏午已经走近他的身畔,按住他的肩膀,将那条已经完全坏死的胳膊为其接了回去。 断臂之处,血肉重新弥合。 苏午握着那条黑紫色的手臂,手心里便涌出一团火光,刹那覆盖过张方整条手臂,在张方震骇的眼神中,那些熊熊金色火焰便钻入其手臂诸多毛孔中,在他那条坏死的手臂里游曳过一圈。 他整条手臂的肤色由黑紫肿胀渐渐转红,由红转至苍白,再至白里透红! 薪火被苏午收拢了回去。 “当下你这条手臂不适宜搬运重物,暂且休养一二月,每日做些抬臂、活动手指的轻微动作,待到气血完全通畅以后,便能彻底恢复了。”苏午放下张方的那条胳膊,如是说道。 张方看着自己已变得完好无损的胳膊,只顾向苏午砰砰磕头。 苏午站起身,看向四周眼神殷殷的拔汗那国人,笑着道:“看来各位而今还未能寻回你们老国王的头顶骨,而今下已近长安了——” 阿部力等人闻言,脸色有些沉重。 “无妨。 今闻圣人欲治诡,而我亦欲向圣人建言。 届时可以帮你们向那金刚三藏,讨回你们老王的头顶骨。”苏午一言落地,众皆欢欣鼓舞! 正文 1311、天下无诡的时代! 深夜。 草棚里灯火摇晃。 月光洒在草棚前的坟包上,将坟包前的墓碑映照得苍白一片。 江莺莺抱着应急罐头蜷缩在草棚角落里,有些害怕地看着正对着草棚的那块石碑,石碑上的文字她一睁开眼就能看到,今下即便不去看,脑海里亦会猛然间浮现出那块石碑上的每个字迹。 石碑上面写着亡者的身份与名姓,出身何地。 还有亡者的诸多直系亲属的名姓。 那位亡者的名姓十分好记,叫做‘王甲’,今下王甲这个名字就一直在江莺莺脑海里盘旋着,挥之不去了…… 她抿着嘴,忍不住夹了夹腿,面颊微红地看向不远处盘腿坐着的苏午。 苏午身侧不远处,两个美貌女子肩并肩地跪坐着,她们彼此好似十分亲密,但每当看向彼此之时,眼神里却又满是嫌弃之色,叫人不明白二者的关系——那两个女子,就是苏午从东流岛带回来的人。 她们与苏午有旧。 当下有许多事情,江莺莺已经想不明白。 譬如苏午一个现代人,为何会与唐时的东流岛女子有旧,为何他能自在穿梭于诸多时空之中? 他还有多少自己不知道的事情? 江莺莺想破脑袋也无法弄清楚如此复杂的瓜葛纠缠,便索性不再去想这些了——反正自己在苏午身边,也不过是众多纠缠里的一个罢了。 她心思转动着,悄无声息地挪动身子,临近了苏午的身畔。她伸出两根纤细的手指,以尽量小的幅度动作扯了扯苏午的衣服,不希望引起其他人的注意——然而不远处的那两个东流岛女人十分讨厌,即便是她这样小的动作幅度,还是引来了她们的目光。 晴子、平灵子微有些戏谑地目光,倒让莺莺此时的小心翼翼,显得欲盖弥彰了。 江莺莺心中羞恼,面对苏午转头看向自己的目光,她低着头,有些不好意思地小声说道:“我想上厕所……” 苏午闻言正要开口,不远处肩并肩跪坐着的平灵子、晴子二人相视一眼,彼此藏在衣袖下的手肘杵了杵对方,二人低垂眉眼,同时开口:“我们陪着莺莺小姐同去吧。” 二人一者声线清冷如珠落玉盘,一者清脆婉转若莺啼,同时在当下草棚里响起,一刹就让那些迷迷瞪瞪、还未昏睡过去的人们清醒了过来。 众人对当下情形尚不明了,他们的目光在江莺莺与平灵子、晴子三者身上打转。 江莺莺抿着嘴唇,唇下贝齿紧咬。 但她性格本就柔软,见那两个东流岛女人已经同时起身,像是连体婴儿一样走出了草棚,又回过身来看她,她也只能抱着应急罐头,怂怂地起身,跟着走出了草棚。 陶祖斜躺在草棚角落的稻草上,一手托着脑袋,懒洋洋地看着低着头走出去的江莺莺,出声道:“你应付不来她们,可以让小河出来嘛。 怕甚么?” 江莺莺听言,看了看前头的两女,顿时有些意动。 但她旋而又想起,小河虽与自己是一体双魂,并蒂莲花,但对方对苏午亦有意,叫小河出来的太频繁了,说不定又会牵扯出其他枝节来。 一念及此,莺莺抱着公鸡又垂下了脑袋。 她跟着两女走到了远离坟圈的隐蔽角落里,晴子笑吟吟地看了看她,却也不与她说话,转身背对着她。 倒是那个一脸生人勿近模样的平灵子,此时低声言语了几句:“这里较为隐蔽,我们帮你看着周围的动静,你……放心就好。” “嗯……” 江莺莺轻声答应了,小步走到隐蔽角落,令应急罐头在周围巡弋,她不好意思地解下衣裙,蹲在了草丛里。 水声淅淅沥沥。 在当下一片寂静中,这水声更加明显。 莺莺埋下头去,一时不知所措,更晕红了面颊。 此时那背对着她站着的两个女子,忽然相互轻声言语了起来,她们的言语声总算遮住了江莺莺这边发出的声响。 江莺莺无心去听她们具体说了甚么,只是她们的声音压过自己这边的动静以后,她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不久以后,她迈步走出草丛,抱起应急罐头,跟上了那两道纤细的身影。 “莺莺小姐是与烛照君处在同一时代的人啊,您与烛照君又是如何相识的呢?”晴子腰悬长刀,走在明亮月光下,她的容貌似乎都变得晶莹剔透,犹如广寒仙子,她笑容温和,向一直沉默的江莺莺小声问道。 江莺莺看着她与旁边平灵子如同天上谪仙般的形容,内心里更有些自卑,但对方向她表示出了明显的善意,她也不想没有礼貌,不理会对方,于是小声地道:“我们两个所在的城市,当时已被厉诡笼罩……” 三女回到草棚子里的时候,互相之间的气氛已经较为融洽。 苏午看到三人平安归来,亦放下心。 他盘腿坐着,徐徐闭上了双眼,性意笼罩之下,自身体内情况霎时一览无余:那如金铁一般,却又有血肉之质的心脏每每跳动起来,便将一股股沾染了本源力量的血液泵入血管之中,流向周身。 而在本源力量洗礼之下,他自身的五脏六腑首先生出变化,亦有几分显现出金铁之质的迹象。 不过‘东流岛本源’虽然饱满,但毕竟已经与苏午的心脏交融,是以他体内诸多脏腑转化本源的程度远远不及心脏,更不提周身骨骼、血肉以及皮囊了。 踏足大唐土地以后,东流岛本源为苏午带来的诸项能力大都还存在,只要双脚立足于大地之上,便能源源不断地得到山川龙脉之中的密藏,但是大唐土地之下的龙脉,他却再不能如在东流岛那时一般,可以轻易搬动了。 盖因大唐土地之下,各道龙脉亦有其根源。 苏午如今则能稍微感受到那潜藏于龙脉深处的种种本源。 山川密藏纷涌而来,未有断绝。苏午盘腿坐着,愈发感觉自身仿似化成了一棵树,在此间生了根,又好似变成了一座小山,在年积月累之下,小山亦在慢慢增高,变作高山大岳。 化为群山与巨树非是他的本意,虽然本源密藏时刻让他生出此种感觉,乃至‘自我’都在源源不断地密藏哺育之下,逐渐变得淡漠,出离诸般情绪,但他自心里仍希望自己能保持活人的身份,是以时时刻刻都要以性意勾连天理神韵,洗礼自身,不令自身在这密藏积累的狂潮中,迷失却自己。 “天、地、人…… 或许人王成就的极致,亦不该只是如商时的人王一般,而应能主理阴阳,调伏天地,令天地人和,万物统谐运转。 ……这该是圣王之道。”苏午感应着三种不同的力量在体内交融,忽然生出些许感悟来。 他的性识如滔滔大江,顺着山川龙脉发散出的‘触须’,反而浸润于四下的细小龙脉之中。 性识于周遭龙脉巡弋时,苏午感应到与龙脉水脉周遭居住的生灵存在,由天地间混成一团往复奔流的劫运,察觉到厉诡的所在。 于是,他便借由周遭龙脉交结的位置,将一缕缕薪火移转了过去,以抗御厉诡的侵袭。 …… 笃笃笃! 敲门声在野庙外不断响起。 庙中的父亲紧紧抱住了尚且年少的孩儿,眼神畏惧地看向那两扇黑漆木门,怀中的孩儿微微颤抖,两人的神色都是一样的绝望。 “遭诡嘞,这破庙也不安全哩…… 崽啊,那墙边有个洞,待会儿额去引开外头地诡,你从墙边那个洞跑出去,得赶紧跑嘞……”满脸皱纹的老父亲拍了拍怀中的孩儿,看他还是恐惧地哭个不停,虽然他自己此下也甚是害怕,但面对孩儿还是鼓起了几分勇气,鼓着眼睛道,“你这崽娃子,哭个甚么? 要似运气好,咱两个都能跑得。 莫害怕,只管跑就似了!” 他一边说,一边擦着孩儿的眼泪,待孩儿抽抽噎噎地答应了以后,便把孩儿往墙洞那边推,他自己战战兢兢地走到庙门口,装着胆子朝庙外喊了一声:“谁,谁啊?!” “额! 你婆姨都不认识咧?”门外的女声答应得十分爽朗。 老父亲听到那个爽朗的女声,愣了愣神,脸色一下有些恍惚起来——他的妻都死了七八年了,怎么会在野庙外头叫门! 这分明就是个诡啊! 苍老的中年男人发着抖,看墙洞那边的儿子也愣在原地,他连忙摆手引起儿子的注意力,让儿子打起精神,莫被哄过去了,接着与门外的东西说道:“你不似额婆姨,额婆姨早就没了! 你似谁?!” “额是你老娘咧,崽娃子,连老娘都不认识哩……”那门外的声音陡又变得苍老。 听到门外老妇人的声音,中年男人本就已极脆弱的心理防线,这下陡地崩溃了! 他临走前安顿好好娘了,怎么在这里又听到老娘叫门了? 家里的老娘难道出事了,变成诡来找自己?! 一念及此,中年男人拉开门栓,朝门外一看。 门外像是洒着一片雪的空地上,就站着个颤颤巍巍的老妇人,那老妇人冲中年男人咧嘴笑着,脖颈上的脑袋一骨碌落在了地上! “娘咧!” 中年男人哭号一声,慌忙伸手去接—— 他脖颈一凉,冰冷诡韵顺着脖颈往脑顶袭去—— 这时候,已经被搬空、连道香案也不剩下的空庙里,忽然燃起了一堆金色的火焰! 那老妇猛地啸叫了一嗓子,化作一道黑烟冲天而去! 中年人跟着回过神来,看看脚下腐烂的人头,再摸摸自己的脖颈,顿时后背上满是冷汗。 ——方才他伸手去接那个人头,只要再晚半分,双手只怕就得捧起自己的脑袋了! “崽啊!” 中年男人反应过来,连忙回身去看自己的孩儿。 娃儿囫囫囵囵的,总算没有缺颗脑袋少条腿,看到自己的孩儿完好无损,他才彻底放下了心,目光看向空庙里燃起的金色火光。 “这似神仙保佑哩……”中年男人朝那堆火焰双手合十,向那堆薪火磕了几个头。 …… 同一时间,春寒料峭的时节,一女子未着鞋袜,只穿着一身雪白的中衣,满脚泥浆,深一脚浅一脚地临近河岸边,她听到河里传来的呼唤声,脚面被河水打湿,那刺骨的冷意反而叫她稍有些回神。 原本混沌的视野稍有些清晰,耳畔跟着响起河水流淌的声音。 女子看到自己一身中衣,正置身于一条黑漆漆的野河边,顿时花容失色,惊叫一声转身欲走—— 然而,她方才侧了一半身子,身后陡然出现一个埋着头,长发若水草遮住面孔的红衣女子,那女子张开鹰爪般的双手,猛地按在她的肩膀上,她方才感应到对方双手间传来的刺骨寒意,整个人就被直推进了河里。 女子在河里翻腾挣扎,侥幸抓住了岸边生长的芦苇。 然而,那推她下河的厉诡跟着跳入水中,抓住了她的脚踝,将她往深水中拉扯! “小姐!小姐!” 她听到岸边的呼唤声,心里涌起强烈的求生欲。 然而,水面下浮现出的却是那个厉诡肿胀而阴森的脸……才因岸边传来的声音而生出几分求生欲的女子,心境猛地一沉到底,嘴里跟着灌入大量冰冷的河水…… “小姐!” 几个家丁跟到了河边。 河滩不远处的柳树下,立着一个不及常人膝盖高的小庙。 小庙里,忽然燃起金色的烈火。 那拽着女子的厉诡陡地松开了女子的手臂,朝另一个方向游曳而去,家丁们看着女子一下又浮出水面,连忙都挽起衣袖裤腿,将女子救上了河岸! 女子连连呕出几口河水来,惊悸的心神微微平静。 她看着不远处小庙里猝然而起的火光,内心更觉安宁。 “多谢社神老爷降社火救我!”女子在家丁们的保护下,在岸边瘫坐了一会儿,终于颤颤巍巍地起身,由家丁搀扶着临近那树下的尺庙,跟着噗通跪倒在地,向小庙不停磕头行礼,痛哭流涕。 众家丁皆觉得小庙颇为神异,亦都跟着跪倒行礼。 称赞、拜谢社神社火的言语,一时不绝于耳。 …… 在苏午借助山川龙脉,于周遭数百里范围内,各处有厉诡侵袭之所在点燃薪火的时候,似这富家小姐、贫苦父子遭遇的厉诡侵袭之事,便都被打断,他们受到薪火庇佑,能得一时安宁。 而苏午收拢回心神,眼中熠熠生光。 “今下时代,皇帝正有开创功业之心,百姓人人向往安居乐业的生活,而先前几代皇帝,已为今时的玄宗皇帝铺垫好了‘治天下诡’的根基,当下正是最好的时代! 是以长安传出旨意,称圣人欲治诡,所以招揽天下豪杰,能人异士。 值此盛世,自身亦有镇压天下厉诡,还清平世间之志! 如此便也正好借助当下机会,尝试自身的构想,哪怕今时只能在短时间内令厉诡尽皆沉寂,但只要有了‘一’,便总能有以后的‘二’、‘三’,乃至‘十百’! ” 苏午自此时起,决意要开辟出一个‘天下无诡’的时代。 哪怕这个时代,只能维持短短一日,他亦在所不惜。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正文 1312、大慈恩寺(1/1) 一道道薪火以苏午为中心,在四下数百里有厉诡出没的地域点燃了起来。 受薪火保护,从死里逃生的人们,称这突然自各处残破庙宇生起的金色火焰作‘社火’,臆测执掌这般火焰的神灵为‘社神’。 社神其实就是‘土地神’的一种称呼。 自上古之时起,‘社神信仰’便已开始流传,经过道门加以吸纳改良以后,社神变作了‘土地神’、‘福德正神’,在各地流传更加广泛。 当下苏午通过本源力量,将自身薪火分散各处,此火本就自地脉之中生出,若指各地地脉为社神的火,称此火作‘社火’倒也恰当,苏午对此倒是也并不在意甚么。 ‘灶神教’的传承甚为古老,甚至能追溯到上古之时,是‘故始人教’到‘道门’、‘佛门’这一显教脉络之下的另一种上古隐教发展脉络。 此教始于人们对天地的‘祭祀’,最终以此祭祀之火,转为了薪火,代代相传,庇护群生。 但自上古至今,‘灶王神教’一直声名不显。 各大正脉、支脉隐于偏僻之地,传诸薪火,素来不如佛道二门受朝廷正统重视。 之所以会导致如此情况,苏午倒是有些了解。 灶神法易学难精,且即便易学,想要学成,亦少不了要付出人命代价,甚至于一个支脉因为某次收服厉诡的行动,直接全军覆没也是常事。佛道二门与灶王神教相比,也算是传承有序,等级分明了。 如此以至于今时,苏午在大唐尚未碰到一个身负薪火传承的灶神弟子。 但他今下有意开创‘天下无诡’的时代出来,便需要统合各方力量,群策群力,集中镇压天下厉诡,那么灶神教这一股力量,便也绝对不能忽视,苏午有心将灶神教整合起来,是以在周围各地留下薪火,也是为了能令沿途过路的灶神弟子见到,能通过那些薪火,与自身产生些许联系。 而且,青苗、秀秀他们,如今也跟着移入当下时代之中。 苏午接下来会处处留下薪火痕迹,亦是希望若是青苗、秀秀他们和‘大青’一同在这个时代苏醒过来,能通过这些薪火痕迹,找到他的行踪,最终与他汇合。 一轮薪火传播过后,苏午的‘人王体质’亦有进展。 他原本经历过‘人神象升’以后,由‘人神’转为更高一层的‘人王’,此后提升至‘全醒人王’的层次。 如今随着薪火在周围各地传播,人们祭祀社火社神的香火,亦向他聚集而来,令他的人王体魄逐渐往‘象升人王’层次迈进。 在他体内,俨然若金铁之质的心脏徐徐跳动着。 莫名的香火从冥冥之中漫淹而来,浸润他的血肉骨骼、五脏六腑,反而令他体内逐渐金铁质化的脏腑,又有转回血肉之相的征兆。 这般回转血肉之相,看似是修行倒退,但其实本源密藏与苏午自身融合的程度仍然没有半分损伤,反而是随着香火浸润自身以后,自身作为‘人’的特征越发凸显了出来,区别于本源神灵。 苏午正希望如此,对当下这般情形自然不会阻止,反而乐见其成。 他自观己身,念头转动之下,皮囊覆盖下的血肉脏腑,化成了偌大血肉牢狱,诸多厉诡被禁锢于此中,不得动弹。 三清之肠盘绕着整座血肉牢狱,在此中挣扎不休。 苏午的性意倏忽间沉入三清之肠内开辟的各座肠庙之中,刹那看到了拜在一座‘肠庙’神台前的‘供品’——被一道道锁链缠绕拴缚、覆盖着一道道猩红螺纹的‘白骑士’。 肺脏神灵的画像挂在肠庙墙壁之上,苏午以那神画缓缓覆盖住天启四劫之一的‘白骑士’,白骑士剧烈挣扎起来,然而其身上缠绕的锁链与‘轮回诡韵’,在此时都同时爆发开来,瞬间压制住了它的挣扎。 神画下的供品眨眼间寂静如死物。 整副神画在一息之后干瘪下去,似乎是绢布裁成的神画之上,已是一片空白。 ‘白骑士’被转移入苏午肺脏牢狱之中,被重新收押。 肠庙内。 那副神画倏又回到了墙壁上。 已变得空白的神画上,再度有笔画牵连勾勒起来,不多时,便绘就了一副‘心脏神灵’的神画。 耸立于轮回之肠诸重轮回之中的肠庙齐齐震颤起来。 三清之肠在这般震颤中,缓缓开始蠕动,裹挟起肠道末端的‘活父’,将它往最近的肠庙之中移动。 它搬运‘活着的父亲’的速度极慢极慢,哪怕在苏午的鞭策之下,亦不知需要几载岁月,才能将‘活父’移送到肠庙之中。 以肺脏牢狱关押了白骑士以后,苏午自觉身体在此刻亦有些吃不消。他也不着急当下就将‘活父’容纳在心脏之内——毕竟‘天之五韵’今下还未彻底融入五脏六腑之中。 今下他也找到了‘天之五韵’的下落。 ——想尔授下种种厉诡符箓之中,便有‘天之五韵’的存留。与天之五韵牵连最深的,即是想尔! …… 翌日晨间。 几个拔汗那国人在草棚外洗刷马匹,准备早上的饭食。 苏午与张方、阿部力、陶祖等人围坐在草棚中,商量着事情。 “如今我虽有向圣人建言之心,但该如何面见圣人?张兄弟可有办法?”苏午目光看向张方,开口直接问道。 阿部力闻言,立刻注视向张方。 张方在阿部力等不通大唐世情的异邦人面前,倒是敢于吹嘘,向他们许下承诺,称当下纵然遇不到金刚三藏随行的吐蕃使臣车队,但到了长安以后,他便会面见圣人,请圣人索回拔汗那国头顶骨。 然而在苏午目光之下,他却没有勇气胡说八道。 面见圣人——他一个游侠儿,哪有甚么门路? 便是正月十五长安花灯夜会上,圣人会出现在宫城之上,但那时得见天颜的普通百姓,也不会有多少。 当下这个时代,普通平民想要面见皇帝,除了被举贤才,入殿陛间之外,便唯有立下绝大功勋,亦或是献上种种匪夷所思的祥瑞,展示神异高妙的法门,在民间享誉盛名之后,才有可能得到圣人召见。 眼下这位郎君,在张方看来,也是一位惊才绝艳的人物。但纵然这般人物,当下也需要时间在民间‘养望’,养出了声名以后,才可能蒙圣人照见——张方也知,他们当下最没有的就是时间——都无法养出甚么好大的名望来,被圣人召见便更不可能了…… 张方脑海里念头转动着,硬着头皮向苏午说道:“而今圣人欲治天下诡……” 他才开了个话头,那拔汗那国人‘阿部力’就转回头去,不再看他,这异邦人与张方相处了几日,也对张方的脾性有些了解,知道他每以当下之言语作话头之时,接下来的话便大都是假大空之辞,不值一听。 看到阿部力神色变化,张方脸色悻悻,垂下头来,道:“小人亦不知有何法能叫郎君您在几日间就平步青云,直入九重,面见圣人…… 小人所想的法子,也不过是设法在京兆府门前露一手驭诡的本事,引起府里的贵人们注意,接受他们的招揽,一步步在长安混出头来罢了,至于面见圣人……这事情太过遥远,小人也没主意。” 苏午点了点头,对张方的回答亦有所准备。 他目光看向一旁老神在在的鉴真。 “大师有何法?”苏午直言问道。 “而今这个时期,玄奘大师已然圆寂,但留下了‘法相唯识宗’,以长安‘大慈恩寺’为祖庭。 檀越可往大慈恩寺一去,如能得其中高僧赏识,或能得到面见圣人的机会。 贫僧亦知,梵地僧于开元年间,在兴善寺设密宗经卷译场,只是不知是不是在当下这个时期了。 亦可去兴善寺寻一寻机会。 若金刚三藏至长安,亦必会驻留于兴善寺。” 昨晚没有休息好,脑子里一团浆糊,今天只能更一章了,大家早点休息 正文 1313、长安(1/2) 苏午闻听鉴真所言,饶有兴趣地回道:“唯识宗自玄奘法师立‘因明论’,其弟子窥基成‘唯识宗’以后,传至如今,应当是三祖‘慧沼’执掌。 但今时法相唯识宗,声势比之玄奘时期,日趋衰弱。 慧沼领诸弟子行化各方,并未在长安‘慈恩寺’当中,或有避忌如今皇帝的意思。 我若再往慈恩寺去,怕是更无缘面见圣人——至于兴善寺,如今应是‘善无畏’坐镇,‘金刚三藏’随吐蕃使臣队伍而来,亦为面见圣人,传诸密宗法门于天下,他准备充分,亦正是野心勃勃之时——前有善无畏,后有金刚智,当下密宗,倒有大兴之相。 依照大师所言,我们踏足长安以后,首先应往‘兴善寺’去。” 鉴真闻言,抬了抬眼皮,向苏午说道:“那慈恩宗便去不得了?” “暗下里去。”苏午笑着回道。 听到他的话,鉴真沉默了一下,也点了点头。 如今‘法相宗’真传并不在慈恩寺内,三祖慧沼而今都行化诸法,长安人虽知这位高僧之名,但毕竟皆不曾亲眼得见,苏午再往慈恩寺去,其实也不过是好奇那位‘玄奘法师’于寺院间遗留的诸多痕迹,探看其中是否深藏秘密罢了。 旁边的张方、阿部力等人见苏午与鉴真商量出了结果,他们的神色也放松了些许。 ——苏午与鉴真交谈之时,他们分明在旁静听,但即便他们将苏午与鉴真的话都记在心里,但对于二者言辞之间包含的大量信息,却都未有挖掘出来,这便不免让他们有种‘听了和没听一样’、怀疑自己没有脑子的挫败感,好在二者结束了交谈,如此也就让他们免于深深地沉陷于此种挫败感中了。 苏午自草棚中站起身,正要往门外去,陶祖这时却拉住了他。 陶祖皱着眉,向苏午问道:“你方才说那法相宗的和尚,因为避忌而今的皇帝,所以出离长安,行化各地——他缘何要避忌如今皇帝? 他害怕甚么? 老夫没有听明白!” 陶祖满脸好奇,自觉有听不懂的地方,便向苏午直言相问,却不会扭捏甚么。 “我在后世阅览佛门典籍之时,只是隐约有此感觉,毕竟今时之佛道二门,皆与国政掺杂太甚,但慧沼是否在避忌玄宗皇帝、个中原因是甚么?我一时间也说不清楚。”苏午向陶祖如实回道。 陶祖撇了撇嘴,放开了拽着苏午衣袖的手掌。 一行人离开草棚,结成长长的马队,扮作前往长安贩售货物的商旅,走上大道,汇入那些同往长安区的庞大人群之中,徐徐走进如今这世界中心之城。 大地之上,雄城拔地而起。 那些初至长安的异邦商贾,无不惊叹出声。 出身拔汗那国的阿部力等人,亦在巍巍城池之下愣神良久,心神饱受震撼久久不能平复。 “长安啊……” 张方看着城门内外熙熙攘攘的人群,眼中流露出浓郁的憧憬之色。 而今谁人没有一个‘长安梦’? 众人随着人群徐缓穿过几道城门,终至长安城中,沿街叫卖的商贾、衣裙摇曳的肥腴妇人、衣衫迥异于唐人的胡姬……一切种种,猛然间撞入了众人的眼中,至于此时,长安便不再是一个模糊而朦胧的概念了。 苏午牵马而行,心脏平缓跳动之间,已然感应到这座天下中心之城下,交织的诸道龙脉。 但他的本源在此刻却无法去挖掘那些庞大龙脉内积蓄的‘密藏’。 诸道龙脉交织的各个重要节点之上,似乎都被上了‘锁’,那一把把锁链总摄山川龙脉之地,往禁宫聚集。 他的心神游曳于一道道龙脉之中,赫然发现,整个长安城内,并没有‘厉诡’的存在! 或许有些厉诡更擅蛰伏,亦或许某些恐怖厉诡超出了苏午的认识,叫苏午不能发现它们的存在,但至少于表面上看,长安城内已经没有厉诡驻留了——清时的京城,整个沦入三清之肠中,俨然化作一方鬼蜮,如今的巨唐长安京,却至少在表面上做到了驱除所有厉诡! 大唐是如何做到这一步的? 苏午猜测,长安之内没有厉诡存在,或许与那些被收摄锁拿的龙脉有关。 ‘生人甲’、‘入墨图’的技艺,并非凭空生出。 它们之所以能够诞生,亦必定是因为此间早已有了令它们诞生的土壤,大唐或许早有收摄山川龙脉,用以禁锢厉诡的法门了,只是入墨图、生人甲在后来更进一步,彻底将此般法门发扬光大! 张方跟着众人走入长安城中,心神在熙攘人群中一瞬间迷失,他茫然而不知所措,眼看苏午等人已经走远,才背着包袱、牵着马慌忙跟上。 他看了看左右,把马上的包袱卸下来,抱在怀中,紧张兮兮地向苏午说道:“郎君,咱们现下便往兴善寺去吗?” 那包袱里藏着一副完整的山纹甲。 过城门的时候,张方还担忧这副甲胄被查禁,未想到他追逐不安地走近城门,城门甲士一番检查,就给他放行了,根本就未在意他马匹上那么大的一个包袱——张方对此自然不知内情,他们一行人没有路引,在当下也是寸步难行,能进得长安城来,全凭苏午性意影响周围人,令那些城门甲士在无知无觉间就为众人放了行。 苏午点了点头:“这个时候,金刚三藏应该已经在兴善寺落脚了。” “我们也不识得路,需不需要请个人帮咱们指指路?”张方观察着周围人,他的目光在路边胭脂摊前的一位胖妇人胸口处停顿良久,被那妇人狠狠剜了一眼后,才搔着头回神与苏午说道。 “不用。” 苏午不需去向旁人问路,寻常人在不知不觉间散发出来的心识,便已在他的甄别之下,渐渐拼凑成了一副长安城的地图。 他领着众人,轻车熟路穿过诸坊,不多时便至‘兴善寺’山门以前。 此时艳阳高照。 兴善寺山门前,虽也人群息壤,香客来往络绎不绝,但当下这副情景,亦不像是‘金刚三藏’来过以后的景象。 金刚三藏尚未至巨唐以前,巨唐百姓已闻其声名。消息格外灵通的长安唐人更加如此。 在当下这般崇佛尊道的氛围下,人们对高僧神真的追捧,不亚于后世追逐偶像明星,如今若金刚三藏已安顿在兴善寺内,此间必然是门庭若市,无数人在此等着见到金刚三藏,祈求高僧为他们施降下种种福泽——然而当下兴善寺前,香客虽众,但却少有人谈论那在长安风头正盛的‘金刚三藏’。 如此似乎说明,金刚三藏还未至兴善寺中安顿。 苏午站在山门外,往兴善寺内远远地看了一眼,随后拉住一个过路的僧人,向其合十行礼以后,出声问道:“小师傅,我等耳闻‘金刚三藏’神僧拜见过圣人,已被圣人指在‘兴善寺’中安顿。 不知‘金刚三藏’大师,如今是否就在寺内,我等正欲拜会。” 那僧人闻听苏午所问,其好笑地看了苏午一眼,道:“你们既欲拜见金刚智大师,怎么会跑到我们兴善寺来? 难道不知道,金刚智大师早被圣人指在‘慈恩寺’中安顿下来? 谁人和你们说的,金刚智大师在兴善寺里安顿?那人故意诓你们的,你们来兴善寺,怕是要白跑一趟了。” “慈恩寺?”苏午闻言有些意外。 ‘金刚三藏’真名作‘金刚智’,又称‘金刚智三藏’。 此僧与善无畏、及至后来的‘不空’,并称为‘开元三大士’。 “对啊。”年轻僧人瞥了眼苏午身后的江莺莺,眼中惊艳之色一闪而过,接着回神过来,与苏午说道,“金刚智大师早一日便已拜见过圣人,暂且安顿于慈恩寺了,你们竟然还不知道这个消息…… 听你们的口音,也不像是长安本地人罢?” “是,我等从外地过来,就为拜会金刚智大师,希望他能赐下福报,保佑我等家人康健。”苏午随意言语了几句,转而又与年轻僧人道,“今时寺内既然不见‘金刚智’大师,不知‘善无畏’大师是否在寺内。 我等正好一并拜见。” 年轻僧人被苏午拉住的时候,还有些不耐烦的样子,回了苏午几句话便要走开,但他随后见苏午身后竟有好几个美貌女子,一时不愿再走,苏午此下主动与他交谈,正和他的心意,能叫他在此间多停留一阵:“善无畏尊者今日编译经典,并不出门。 你们再隔几日来,待朝中贵人们休沐之时,再来兴善寺,应能亲眼见到善无畏尊者,若有福缘,或能得他‘消灾灌顶’。” 汉地密宗灌顶,与藏地灌顶有诸多不同。 譬如今下善无畏的灌顶,必不敢如藏地一般或血腥、或淫丨邪,只是以种种清水为弟子或百姓施以‘瓶灌’,取消灾除厄迎福之意。 “多谢告知,那我们便过几日再往兴善寺来。”苏午点了点头,又抬目看了眼山门遮挡下的兴善寺内。 当下寺庙华美宽阔,不知‘慈恩寺’比之又如何? 众人告别了兴善寺,又在长安游逛了许久。 如今已知‘金刚智’在慈恩寺内安顿,苏午倒不着急去见他了,晴子、平灵子二人从未体验过大唐风物,尤其是晴子,从前家境优渥,父亲支撑家族之时,她对于大唐总是充满了种种憧憬与向往。 而莺莺跟随苏午至于唐时,一路上担惊受怕,今下能走入这方无诡存在的京城之内,苏午也乐意带她们各处游玩一番。 众人里,玩的最高兴的却是陶祖与洪仁坤。 胡姬酒肆前,洪仁坤扯开那金发胡姬拽着自己衣袖的手掌,随手推开一个扛着货物、皮肤漆黑的‘昆仑奴’,与众人汇合起来。 他连连打着喷嚏,心有余悸地往街对面的胡姬酒肆看去一眼。 酒肆前,胸前波澜壮阔的胡姬朝他抛着眉眼,扭动着缀着银色铃铛的腰身,洪仁坤哆嗦了一下,收回目光,抽着鼻子感慨地与品尝街边食物的众人说道:“这胡姬之所以名作胡姬,是不是因为她们皆有狐臭? 一身的香料味,也难遮住那么重的体味……” 正坐在食摊前品尝着馄饨的江莺莺,闻听洪仁坤所言,俏脸顿时憋得通红,嘴里含着的半只馄饨都差点喷了出来。 “不学无术…… 真是不学无术啊……”陶祖摇头叹息一声,转脸与苏午说道,“我听周围食客说,过几日‘平康坊’内有‘相扑角抵之戏’,咱们过几日不如去平康坊转转玩玩?” 晴子、平灵子、江莺莺三个女子,听得陶祖所言,一时都放下手中木筷,眼睛微微发亮,显然已有些意动。 她们不知平康坊是何地,但听陶祖说彼处有娱乐活动,便想见识一下今时唐人的娱乐方式。 正文 1314、瓶灌之法(2/2) “你往平康坊去,究竟是为了在彼地观看‘相扑角抵之戏’,还是为了去看一看今时的妓寨青楼?”苏午放下手中的海碗,斜乜了陶祖一眼,开口问道。 陶祖浑不在意地道:“若看过相扑之后还有闲暇,去逛一逛也好。” “是啊,逛一逛也好。”洪仁坤跟着附和道。 闷头吃着馄饨的张方此时也抬起头来,他讪讪笑着,也想附和二者的言语,但看了一下苏午的神色,最终还是老老实实地闭了嘴。 江莺莺看了看陶祖、洪仁坤满脸泰然的神色,忍不住吃吃地笑了几声。 “也好,去看一看也罢。” 苏午放下银钱,对陶祖等人的要求做了回应。 平康坊妓寨青楼林立,乃是长安城诸坊中最有名的红灯区不假,但是此坊中也不只有青楼妓寨,种种娱乐场所皆聚集在平康坊中。 往彼处去,不一定就要逛青楼。 众人从食摊前离开,再度出发,去往慈恩寺。 他们一路游逛,终于在午后到达了慈恩寺。 大慈恩寺系唐高宗李治为其母‘文德皇后’所建的一座愿寺,自玄奘西行取得梵地真经,回到长安以后,便在慈恩寺中又修筑了一座佛塔,名作‘大雁塔’。至到后世,‘大雁塔’的声名比之慈恩寺更盛。 大雁塔经历过武周时期以后,至今时正有十层之高。 苏午等人立在慈恩寺山门之外,便能看到巍巍山门高墙之后,耸立于碧空之下的泥黄佛塔塔尖。 此时,慈恩寺山门前人群摩肩接踵,门庭若市,置身于这密密麻麻的人群中,苏午不时就能听到一阵欢呼声:“南无阿弥陀佛!” “金刚三藏大师功德无量!” “大师慈悲!” “多谢大师为我灌顶! 大师慈悲,一定能成佛!” …… 人群里爆发出的一阵阵欢呼称赞之声,正提示了苏午,他今下算是来对了地方——金刚智随吐蕃使臣队伍一路而来,昨日才拜见过玄宗皇帝,今时就开始为信众佛徒施以‘灌顶’。 为传扬密宗声名,他亦可谓是兢兢业业,马不停蹄了。 当下慈恩寺山门前之所以聚集如此众多的百姓,正是因为金刚智当下走出了寺院,亲自为信众佛徒‘灌顶’,并扬言要在此间百姓之中,挑选出几位深有佛缘的弟子! 是以,苏午在当下的人群里,不仅看到了贩夫走卒、商贾之类,更见到有些穿着僧衣的僧侣,这些僧侣同样混在人群里,伸长了脖子往那爆发出一阵阵欢呼声的位置看去,不时大声诵念两句经文,希望以此法引起金刚三藏的注意,能被其收在门下! 金刚三藏昨日面见过圣人,单是这一点成就,已超越了当下九成九的僧侣道士。 尤其是在圣人欲治天下诡的背影之下,他能蒙圣人召见,且在圣人跟前展示过调伏魔鬼之法门,还得圣人指定了大慈恩寺作为居所——诸般迹象已经表明,‘金刚三藏’平步青云已是指日可待的事情。 这样一位马上就要大红大紫的僧侣要开门收徒,应者景从却是再正常不过。 此时如能拜在金刚三藏门下,不说也如金刚三藏一般大红大紫,但此后声名富贵跟着滚滚而来,却已是显而易见! 对于许多僧侣而言,成佛成圣毕竟太过遥远,能求得一世荣华富贵显然更重要些。 苏午已知当下情况,也未有跟着人群继续朝那‘金刚三藏’跟前去挤。 他站在此处,性意转动之下,已经看到了‘金刚三藏’那边的情况。 金刚三藏肤色黑黄,鹰钩鼻,头顶一层漆黑寸发微微起卷,嘴唇上留着两撇同样有些蜷曲地胡须。 这般长相,就是梵地人的长相。 精莲亦自梵地至吐蕃传法,同样是这样长相。 这位名作‘金刚智’的僧侣,亦是自梵地而来,在吐蕃名声大噪之后,携好大盛名,往大唐来传法。 此时,金刚智低垂眉眼,神色平和慈悲。 他一手托着一琉璃宝瓶,半透明的宝瓶之内,并没有任何液体存在,但他手掌收摄之间,四下虚空中便似变成了被水浸润的海绵一样,随着他的手势,缓缓渗出净水,被他收入琉璃宝瓶中。 不多时,那琉璃宝瓶已经半满,他便抬手对跟前等候的百姓示意。 那唐人早见过了其他人是怎么承接这‘增福灌顶’的,当下也学着其他人一般,垂下头去,躬着身,双手合十,嘴里不断念叨着‘南无阿弥陀佛’,便在这宣诵佛号声中,琉璃宝瓶倏忽倒悬—— 瓶中净水倾注而下,流过那个唐人的发髻、脖颈,在他周身各处浇淋过一遍。 水液虽自其周身浇灌而下,但其头顶发丝不湿、皮肤,衣衫尽皆干燥如初,直至最后,一股昏黄腐臭的浊水从其鞋子底下渗出,缓缓渗进了地面。 围观诸多唐人,见此一幕,无不惊叹出声。 哪怕此般情景他们先前已见过许多遍,如今再看一遍,仍旧觉得匪夷所思。 金刚智此时收起琉璃宝瓶,在周围百姓惊叹声中,面露笑容,看着那受过灌顶的唐人开声说道:“你身有五浊之气,而今受得‘天水’灌顶,当有‘身轻如燕,神智清明’之感。 此后数月以内,无有厄运纠缠,可得一时福报。” “多谢大师,多谢大师!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那人喜不自禁,他确实感觉到自己身体轻盈了许多,眼睛看向周围,觉得周围情景更清亮真实了不少。 此种种迹象,皆令他相信,自己已得了福报! 金刚智单手于胸前回礼,随后端着琉璃宝瓶,走向下一个信众佛徒。苏午在人群里观察着金刚智的举动,已知其所收摄之‘天水’从何而来,此般‘天水’,确有消除人身病浊之气,令人身体康健之效用,亦能一时覆盖劫运,令人在短时间内不会遭遇鬼祟。 之所以会有如此效用,盖因‘天水’皆由金刚智性意聚化而成。 其之‘意’修行层次颇高,能够炼虚为实,当下便将性意散在虚空中,而后心念转动之下,聚敛性意,收摄为水滴,为周围唐人灌顶,受了灌顶的唐人,自然五浊一时祛除,且因自身沾染了金刚智的性意,一些小小鬼祟如若冒犯受灌顶者,亦会被金刚智性意吓退。 然若遇到‘凶级’厉诡,此法便不再灵验。 苏午之意游曳在此间,已然推测出‘金刚智’今下性意层次,已至‘如来藏’,此般层次在全天下已是凤毛麟角的存在,也无怪乎金刚智能成为吐蕃护国神僧,在吐蕃名声大噪。 这位身负如来藏的僧侣,身上因果繁杂,沾染人命数不胜数。 其辗转吐蕃、梵地、狮子国等各处,必然亲手杀戮过不少人命,苏午推测,其在吐蕃为人作灌顶之时,必不如对长安百姓这般舍得‘下本’,或会以种种血腥污秽之‘水’,为人施降灌顶。 之所以能在长安这样慈眉善目,庄严平和,还是因为此间有更大的规矩禁锢着他,让他不敢如对吐蕃百姓一般,对待巨唐之民。 苏午觉得此时施降‘瓶灌’的金刚智颇为有趣,便驻足多看了一会儿。 那金刚智走到两个灰衣的僧侣面前,两个僧侣赶忙双手合十,向金刚智说道:“弟子欲修真乘大法,请大师父作弟子引路人!” 二僧神色紧张,看向金刚智的目光亦颇为期待。 他们把话说出口后,周围人群一时寂静下来,都屏息看着这一幕——虽然今天金刚智大师说要在此间百姓之中,收三个弟子于门下,但从早晨直至如今,金刚智大师都未提收徒之言,如此令人怀疑,所谓金刚智大师要在今日收三个徒弟的说法,乃是外人讹传。 当下有僧侣首先出声,请求拜师,倒正好验证这个传言。 金刚智大师听得二僧言语,以收抚二僧脑顶,他的手掌在二僧脑顶摩砂了一阵,苏午的性意亦端详了那只手掌一阵。 这只手掌,想来也摩砂过不少头顶骨作的法器了。 片刻后,金刚智大师放下手掌,依旧令虚空渗出水滴,聚在琉璃宝瓶中,为二僧分别施以瓶灌。 二僧受过瓶灌之后,一时怅然若失。 虽然大师未有明言,但他们已经明白——大师并未从他们身上见到‘佛缘’,不愿收他们作弟子。 围观唐人见金刚智从二僧身畔走过,顿时惋惜声一片。 他们也看出来,二僧没有被金刚智大师收为徒弟的缘法。 这时候,金刚智穿过人群,走向了不远处的另外两个僧侣。这两个僧侣已经满面皱纹、胡须花白,却是两个半百之年的老者了。 他们在长安亦有些名声,周围认识他们的唐人倒也不少。 “大智禅师,大慧禅师!” “这两位禅师也来了,是为求瓶灌,还是为了拜师而来?” “他们在城外的云水寺中作住持,难道不比给人作弟子要好?如今还要前来慈恩寺前,应该不是为了向金刚智大师拜师,大抵是有修行困惑,要与金刚智大师请教? 总不可能如我们一般,是为了那增福的瓶灌吧?” 在众多唐人的议论声中,金刚智大师走到大智、大慧二禅师跟前,两个老僧神色亦有些紧张,俱向这位梵地来的神僧合十行礼,口称‘师兄’。 他们对梵地僧这般称呼,倒叫周围唐人相信,他们前来此间的本意,绝不是为了拜金刚智大师为师,应该是真有修行上的困惑,想要与金刚智大师一同探讨。毕竟若是为了拜师的话,此时却不会还以平辈相称金刚智大师。 大智、大慧二禅师的本来目的,确如周围唐人想象的一般。 但此时金刚智一开口,便让他们改换了原本的目的:“两位深有佛缘,与我有师徒之缘法。 何不拜我作师父? 我知二位之困惑,二位之修行,不在‘戒律’中,而在‘密续’内。” 所谓‘戒律’,即是律宗和尚奉持的种种戒字,临戒字或能顿悟,或堕落修行。 而所谓‘密续’,即是密宗传承大法。 金刚智当下言语涵义,便是在告诉大智、大慧二僧,二者修行戒律,已经不能有所成就,修行无法精进半分。 然若跟着他来修行密宗法门,当能勇猛精进! 正文 1315、尊者! 二僧原来并没有拜师之意,但当下听得金刚智之言,再看向金刚智大师时,他们内心忽然传出一个个声音——那诸多声音皆在劝告他们,拜金刚智大师为师! 如不拜师,此后必定抱憾终身! 大智、大慧再看周围唐人的目光,忽然一个激灵,跟着就向金刚智跪拜行礼:“弟子拜见师父!” 金刚智大师一日收两位长安远近闻名的禅师作弟子,此事传扬出去以后,必然会名声愈盛,似鲜花着锦,烈火烹油! 收下两个年逾半百的老僧,并非金刚智的目的。 借二僧原本积攒声名作台阶,助力自身扶摇而上,才是他的意图! “好,好,好!” 两个年逾半百、远近闻名的禅师当场向金刚智跪倒了下去,金刚智面上流露出一抹温厚笑容,伸手抚过二僧头顶。 涓滴净水自他指尖流泻而下,洒在二僧脑顶上。 二僧脑顶戒疤在这股净水清洁过后,也俱消失无踪! “自今时起,你们遍是我密宗弟子了。 你二人仍可保留从前法名,不须更改。”金刚智大师收回手掌,如是与大智、大慧二僧说道。 “多谢师父!”大智、大慧异口同声道。 “今下可往寺院内去,稍事休息。”金刚智大师将两个弟子从地上搀扶起来,对二人吩咐了几句,“我拟于三日后设‘大曼荼罗胎藏道场’,广施甘露,灌顶群生,便在三日后的道场之上,我为你二人施降‘密续真乘灌顶’。” “大曼荼罗胎藏道场?!” 听得师父所言,二僧神色都有些激动。 ‘善无畏’大师自梵地而来,编译密宗根本大经《大日经》以后,于巨唐立下密宗道统,乃以‘胎藏界’、‘金刚界’作‘真言二部’,其中显化‘无尽庄严藏’、‘净菩提心’、‘本有佛性’之诸相,则为‘胎藏曼荼罗’; 而以如来佛智生发之诸般实相,即‘金刚界根本成身会’、‘三十七尊’者,则为‘金刚曼荼罗’; 胎藏曼荼罗乃作‘诸法之因’,金刚曼荼罗则成‘诸性之果’。 大智、大慧二僧如能在‘大曼荼罗胎藏道场’之上受得灌顶,便自修行密乘法门之伊始,变得‘法性根因’栽种于自性之中,此后修成正果,证见金刚界诸佛,便也没有那般遥远了! 二僧再度向金刚智大师连连叩拜,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先前他们忽然改变心念,当场拜金刚智大师作师父,其实内中亦有金刚智以自身如来藏的性意迷惑了他们的原因,但二僧此时得到金刚智大师如此承诺,再向金刚智行礼叩拜,便确实是真心实意地奉金刚智为师了! 佛法修行,皆为证空,皆为悟空。 空性空性,如能证就,便可一步登天,成为如‘精莲化生大士’一般人物,乃或是菩萨、佛陀! 可想证得这法性、空性,又谈何容易? 不知‘空’为何物,如何能‘空’? 若知‘空’为何物,内心有了‘空’的概念,又何得‘空空’?! 而如今,他们若在‘大曼荼罗胎藏道场’上得到‘法性根因’,便相当于自性力栽种下了成佛的根种,此后只需小心哺育,令这根种生根发芽就好——所以说密乘法门是‘方便法门’,就‘方便’这一点而言,大乘小乘俱无法与之相提并论! 周围唐人们见连大智、大慧这样有名的禅师,都在一念之间,拜金刚智作师父,对‘金刚智’的佛法精深程度,更有了深刻了解。 他们眼见这一幕发生,自此时已经认定,‘金刚智大师’的佛法成就,已是远远超过了‘大智’、‘大慧’这一层次的僧侣,当下长安内外如大智、大慧一般层次的僧侣,再不配拿来与金刚智大师对比。 如今在他们认知里,能与金刚智相提并论的,也唯有兴善寺里的那位‘善无畏’大师,及至早已圆寂的‘玄奘’、‘窥基’二僧了。 长安诸僧中,于梵地取得‘大乘天’、‘大圆镜智’之名的三藏法师-玄奘和尚,能在唐人们心中排得第一位的僧侣。 在这位大乘天和尚之下,过去的窥觊大师、普光大师,今时的‘善无畏’名声极盛,俨然紧随其后。 如今,金刚智大师踏足长安一日间,已经隐隐有与‘善无畏’分庭抗礼的架势! 金刚智大师目光扫过周围,见得周围人面孔上流露的敬畏之色,他神情平和,开口道:“诸位,三日之后,贫僧设‘大曼荼罗胎藏道场’,为群生消灾除厄,增长福寿,启发佛缘。 届时诸位亦可前来道场之中,受得‘大曼荼罗胎藏灌顶’!” 先前大智大慧二僧闻听自身将在‘大曼荼罗胎藏道场’之上,受得‘密续灌顶’之时,皆情难自抑,激动不已——他们的表情皆被围观唐人们尽收眼底,亦知这位金刚智大师设下的道场,必然规格极高,若能参与其中,一定好处颇多。 诸唐人一时间俱动了心。 眼下又得金刚智大师亲口邀请他们,日后前来参与道场法会,一个个也都高兴起来,对金刚智交口称赞。 “大师慈悲为怀,真不愧为梵地神僧!” “到时候我一定会来,大师记得为我灌顶啊!”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您这样身具大功德的圣僧,以后一定能成佛的!” …… 金刚智双手合十,微微颔首,算是对众人称赞作了回应,他先前连连为当地唐人施降瓶灌,心神消耗颇巨,再看当下天时,自觉已经做足了面子功夫,也就不想再浪费性意了,便在这时开口道:“贫僧落脚之处,如今还未完全确定,只是暂居于大慈恩寺中。 不过想来三日之后,诸事便俱明朗了。 届时,诸位听得贫僧设下‘大曼荼罗胎藏道场’的消息,俱可前来观礼,接受灌顶。 当下天色渐近黄昏,诸坊行将关闭,各位暂且回家去罢。” 那‘大曼荼罗胎藏道场’之上,若施降种种灌顶于普通百姓,对于金刚智的消耗必定更大。 但他对此早有成算。 届时可令主持道场的寺庙拒绝寻常唐人入内,事后他在露面,择选几人灌顶了,将责任推至寺庙之上即可,依旧无损自身在长安百姓心中越发拔高的地位。 当下聚集于慈恩寺山门前的人们,得到金刚智大师如此保证,即便在场还有许多人未曾受得灌顶,却亦心满意足,开始期待起三日后的‘灌顶大会’了,他们纷纷与金刚智大师行礼道别。 人群渐有分散而去的架势。 金刚智一一回应那些与他道别的唐人,令他的形象在百姓心中,更加变得和蔼可亲起来,无愧为梵地神僧。 此时,红彤彤的阳光洒在慈恩寺山门前,将青砖砌就的山门亦映照得亮堂堂的,山门前伫立的金刚智大师,犹如一尊金铜铸就的佛陀。 这位金刚智大师,静静地看着人群们四散开去,他原本垂下的眼帘,在某一刻倏忽抬起,跟着就迈开步子,再一次走入人群中,往某个方位走去。 原本正要从此间散去的人们,看到金刚智大师突然有了动作,顿时都好奇起来,于是纷纷住步,都伸长了脖子,以好奇的眼神看着金刚智大师的动作。金刚智所过之处,百姓们纷纷避退。 一条人群自主分开的道路就此将这位梵地神僧,与彼处的苏午一众人连接了起来。 人们看到牵着马匹的苏午几人,再去看金刚智大师的目光,便也清楚金刚智大师的目标正是苏午几人。 他们越发好奇起来。 原本散开的人群,顿时又有聚集起来的架势。 细细碎碎的议论声,随着人群越发聚集,也开始显得嘈杂而喧闹。 那金刚智走到与苏午还隔着十余步远的位置,便停住了脚步,他双手垂在身侧,抬眼望向彼处十余步外的苏午,身形紧绷,一时竟如临大敌! 意若长河自他眉心奔涌而出,淹没了四下的人群,欲将四下人群抛离于此事之外,不叫他们看见当下的真实情境。 而苏午立在原地,静静看着金刚智这番遮瞒动作,却是动也未动! 他方才稍稍显露出些丝性意来,却不用他去寻金刚智,金刚智自己就过来找他了! 金刚智以自身的意隔绝了周围唐人的感知,防止他们看见自己与对面那‘神鬼莫测之人’的交谈——防止自身方才建立起来的梵地神僧形象,被对面那人一下戳破。 而对面那人静静看着他的动作,根本没有任何反应。 这倒是叫他松了一口气。 对方没有说明,倒是至少说明了其现下对自身还没有敌意。 金刚智抬起身侧的双手于胸前合十,向苏午躬身行礼:“阁下深具佛缘,已有证悟空性之兆,小僧自愧弗如。 不知‘尊者’前来慈恩寺,所为何事?” 德智皆胜,可为人师范者,则称‘尊者’。 修行路上的‘贤达’,亦称‘尊者’。 今下金刚智直接以‘尊者’来称苏午,已然是表明了他自觉不如苏午,愿奉苏午为尊的意思! 苏午身后,方才还饶有兴致地观看着金刚智神僧施降‘瓶灌之法’,甚至自身也想加入其中的张方,见得金刚智神僧转眼间对于自己前头的郎君如此毕恭毕敬的模样,他瞪大了眼睛,深吸一口气,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天下欲要面见圣人的能人异士,无不需要首先在民间‘养望’,在天下间搏得好大声名以后,才有可能得蒙圣人召见。 而今,郎君却不需要养望了。 他只往慈恩寺山门前一站,连金刚智大师这般梵地神僧,都自愿作台阶,为他增长声望! “在下前来慈恩寺,正是为了与梵地而来的圣僧见上一面。”苏午笑着回道。 这位‘金刚三藏’亦是一位心思剔透的妙人,倒不会上来就对苏午喊打喊杀,其态度如此恭敬,苏午也没有理由去找别人的碴,便也好言向金刚智作回应。 然而,金刚智面见苏午,如一块石头陡见高山大岳,一条小蛇撞上轰隆隆而来的火车头,苏午的一言一行在他眼里都别具不同意义,他闻听苏午是为了他而来,神色愈发惶恐,心境翻腾之下,覆盖四下人群的意之长河,险些都无法维系下去! 金刚智喉结滚动,颤声说道:“小僧惶恐,不知自己曾经是否触怒过尊者?” “倒不曾有。”苏午的回答,让金刚智的心境稍稍平复。 这时,高大青年侧开身子,带出了身后那几个面貌特征明显的‘拔汗那国人’——金刚智一见阿部力等人,顿时瞳孔紧缩,身躯亦颤抖了起来。 随吐蕃军队覆灭拔汗那王庭,以其老王头顶骨作法器这样事,在金刚智从前经历中,也不过是寻常事罢了。 然而,他修行至如来藏境界,过往经历,一经回忆,皆能历历在目。 如今陡见得这几个拔汗那国人,曾经经历便在瞬间浮上心头! 自己并不曾得罪过这位尊者…… 可是自己随吐蕃军覆灭的拔汗那国王庭,莫非是受这位尊者庇护的? 金刚智心乱如麻! “这几位拔汗那国人,原属拔汗那国老王亲随,于其旧主至忠,在下于半路上遇到这些远涉巨唐而来的拔汗那国人,得知他们是为寻索他们老王的头顶骨而来。 又闻听那位老王的头顶骨,正在阁下手里,所以来向阁下询问那头顶骨的下落。”苏午如是道。 正文 1316、雁塔(2/2) 阿部力等人看向金刚智的目光中充满了恨意。 然而他们从前见识过金刚智这位吐蕃护国大法师的手段,此下有苏午为他们撑腰,他们还敢向金刚智呲一呲牙,如若今下没有苏午的话,他们未必有胆气露出这般深怀恨意的神色。 能压抑住内心的恐惧,远涉大唐,向金刚智索要他们从前效忠的拔汗那国老国王的头顶骨,几个异邦人已是至忠了。 不过,此下仅仅是阿部力几人仇恨的目光,却也叫金刚智心惊胆战。 他不畏惧这些如蝼蚁般的生灵,更不在意他们流露出些许的恨与怒,但他害怕在这些弱小生灵后站着的人! 金刚智伏低了头颅,声音颤抖着道:“贵国老国王的头顶骨,被小僧供养于法坛之上,每日受香火沐浴,得灌顶洗礼,一日不曾停歇,一日未有亏欠——那块头顶骨,小僧并未随身携带,如今正放在下榻之处。 尊者,几位…… 请随我来,我将那头顶骨归还给你们。” 阿部力等人原本绷着面孔,努力作出一副凶恶样子,亦是害怕那实力强横的金刚智,会拒绝他们拿回老王头顶骨的请求,但是对方今下干脆地答应了他们的要求,他们的神色一时间反而不知所措起来,于是俱将目光投向了苏午。 “正好。 我亦有心往慈恩寺游览,倒是沾了阁下的光。”苏午面露笑意,温和地回应了金刚智大师。 他抬目去看后头巍峨的山门。 山门后,大雁塔在阳光映照下,分外金黄的塔尖熠熠生辉。 “请跟我来。” 金刚智低眉顺眼,再次向苏午躬身行礼过,便转身引着苏午一行人穿过了人群,往慈恩寺走去。 他侧着身子,一手作虚引向慈恩寺的姿势,哪怕走在苏午等人前头,他亦始终不敢背对苏午,仿佛只要自己一背过身去,苏午就会化作甚么猛恶神灵,一口将他吃下肚子一般。 他一直引着众人迈过山门,走入寺庙之内,那些被他心意笼罩,在山门前呆若木鸡的诸多百姓们,才猛然回过神来。 众人面面相觑,各自转头四顾,寻找着金刚智大师的踪影。 但金刚智此下早已回到慈恩寺内,他们又哪里能够见到? “金刚智圣僧已经回到寺院里去了?” “方才发生了甚么? 我只记得圣僧似乎是见到了甚么人,但此后又发生了甚么事情?我却没有印象了……” “密宗之中,‘秘密法门’众多,方才圣僧与那人相见的情景,应当是涉及到‘密宗之密’了,所以咱们才会对此没有印象。” “你倒是懂得多些,我常去兴善寺烧香拜佛,得过善无畏大师几次灌顶,都还没你懂得多呢!” “哪里哪里……” …… 慈恩寺中,僧侣沙弥众多。 内分上中下三院,迎门前院之内,设有天王大殿,内供奉四大天王护法神尊,中院为‘弥勒内院’,供奉弥勒佛陀及众胁侍菩萨、罗汉等等,慈恩寺自建成以后,一直便是‘法相唯识宗’的祖庭,而法相唯识宗玄奘一脉皆以‘未来佛陀弥勒佛’作为最重要信仰,是以慈恩寺内与弥勒一脉诸般佛陀菩萨相关的殿堂、造像极其之多。 而那座举世闻名的‘大雁塔’便耸立于慈恩寺端门向阳的位置。 苏午跟着金刚智经过大雁塔前,内心顿有触动——凝练于他心脏之上的东流岛本源在此刹震动了一刹,他在此刹乍然‘观’见,慈恩寺内这道大雁塔,正立于长安龙脉交结的位置。 这座巨塔内中别有胜境,暗藏隐秘,正锁住了周边诸多龙脉,化成一把无形的大锁! “此塔即是大名鼎鼎的‘大雁塔’。 塔中存有三藏法师收集而来的高僧大德、诸佛舍利,及众多秘宝佛迹,雁塔原本不可登临,几经改造以后,已可登临。 但雁塔贵重,内有胜景,非是佛门中人,涉足其中,或会迷失于其中,在短时间内损失所有寿元而殒命,所以严禁香客信众接近雁塔,而有修行的僧侣,可以在雁塔之内停留。 如今,小僧最得意弟子‘不空’,就在雁塔之中修行。 他已在大雁塔内留驻了一日,未有任何损伤。”金刚智见苏午在大雁塔前驻留,便也停下了脚步,向苏午介绍起与这大雁塔相关的种种事情来。 提及其门下弟子‘不空’之时,尽管金刚智面对苏午仍有些惶恐,但是面上仍流露出了些许得意之色。 这‘不空’和尚,与其师金刚智,以及兴善寺善无畏大师,在后世并称为‘开元三大士’。 苏午闻声点了点头,目光在那些在大雁塔四周巡弋的披甲士卒身上掠过,并未多问甚么,跟着金刚智从此前离开了。 慈恩寺乃是皇家寺庙,寺内重要布置有军兵看守,却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当下苏午对大雁塔已生好奇之心,欲往其中一探究竟,但他也不会将自己心中所思告知金刚智,对方当下只是被玄宗皇帝安顿在慈恩寺内,并非慈恩寺的住持——如今法相宗慧沼三祖带着精英弟子行化四方,整个慈恩寺内沙弥僧众虽多,却皆做不了慈恩寺的主。 金刚智弟子‘不空’能入大雁塔一观,该是得了玄宗皇帝首肯。 苏午欲往大雁塔内一观的话,除却得到玄宗皇帝首肯以外,便唯有避开所有耳目,无声息隐入其中一探究竟了。 慈恩寺后院屋舍有数百间,乃是寺内僧侣沙弥居住之地。 金刚智便被安顿在原本属于慈恩寺住持的禅房居住,这间禅房先后住过玄奘、窥基二位法相宗宗主,此后便一直关锁着,空置下来,直至金刚智踏足长安,才被安顿在此间居住。 由此亦可见玄宗皇帝对‘金刚智’也确实有些重视。 禅房内,陈设亦颇简单,纵然玄奘、窥基皆在此中居住过,但此间亦未留下关于两位高僧的任何痕迹。 房屋临窗的位置,摆放了一道香案。 香案之上,摆有‘大日如来’的铜像。 大日如来铜像前,则布置有一座坛城,诸般法器摆放于坛城四面,同受香火供养。 金刚智在香案前恭敬下拜,深施礼仪过后,口中念念有词着,取下了坛城北面制成碗形的法器。 那法器有人头顶骨制成,在长久的摩砂之下,已经变作油黄志色,头顶骨顶部尚有裂缝纹路。 骨骼四面则錾铜鎏银,镶嵌有种种宝石。 “这便是拔汗那国老王的头顶骨。 他生有福德,又在佛前接受香火沐浴,如今必已登西天极乐去了。”金刚智将那头顶骨制成的法器恭恭敬敬地捧到了苏午面前,口中说着吉祥的话语。 苏午接过头顶骨,瞥了他一眼。 他立刻垂下眼帘,不敢再多话。 金刚智不知这位貌似年轻的大尊者根脚何处,但他每每触及对方的性意之时,便觉得自身化作了一叶扁舟,置身于汪洋大海之上,此般让他触之生恐的性意层次,他过去大半生都未曾见过几个! 尤其是在那仿似汪洋大海的性意之中,他感应到了‘法性’的存在—— 法性! 他如今都还未触及一丝一毫的法性! 这位大尊者,已经到‘即身成佛’的层次,不需经历轮回积累,不需消除业报,积攒功德——其距离成佛只差临门一脚,今生今世便能证就空性,真正成佛! 然而,他对苏午的了解也只有这么多了。 金刚智甚至不知道,苏午一身佛门修行,同样是自‘密宗’而来,只是并非当下还较为粗陋简略、法门精要较为粗糙的密宗,而是后世那个处处皆密的密缚佛门! 苏午手掌抚过那件人头骨碗,缠绕在人头骨碗上,与香火交相融合的残念性意,顷刻间化作清风飘散去。 他将这件甚至不能称作‘嘎巴拉’的头顶骨碗递还给了阿部力,道:“我已消除其上因果业报,你们携带此物在身上,不会受此物的丝毫影响。 可将之带回拔汗那国,与贵国老国王的尸骨一同安葬。” 密宗修炼的这般法器,自古至今倒是一脉相承,皆是供养法器上盘踞的因果业报、种种魔障,用魔障外道为修行僧作加持、护法。 阿部力捧起那件人头骨碗,一双圆眼之中,顿时蓄满泪水。 他未有多言,带着众拔汗那国人向苏午结结实实地磕了三个响头。阿部力站起身,将老国王的头顶骨移入早就准备好的木匣当中,又向苏午深深躬身行礼:“您助我们达成心愿,待我们将王的头骨安葬好以后,还会返回大唐,为您效死!” “路途遥远,道阻且长,个中凶险不胜枚举。 我为你等索回这头顶骨,只是随手之事,并不需要你们的报答。你们回转家乡以后,便在家乡安顿下去,好好生活罢。 不必再冒着风险回到此地来。”苏午摇了摇头,拒绝了阿部力的报答。 阿部力定定地看了苏午一眼,他未有说话,只向苏午等人施礼过后,退出了这间禅房。 张方跟着将几人送出去,其随后又折回禅房,向苏午说道:“郎君,阿部力他们已经离开慈恩寺了。” 金刚智听到那气息寻常的唐人所言,心下暗松了一口气。 苏午‘嗯’了一声,他目光扫视过这间陈设简单的禅房,目光最终落在禅房角落里一块丝绸质的布匹之上。 故始祭目悄然张开,映照出了那块宽大的布匹上的些丝因果。 他转回头来,看向金刚三藏的目光已经变得严肃。 此下金刚三藏周身因果,亦在故始祭目的映照之下,于苏午眼中变得纤毫毕现——苏午清晰看到,他于这‘金刚三藏’在未曾见过以前,已有了间接的因果勾牵! “阁下可曾见过两个深具佛缘的女子?”苏午向金刚智开声问道。 (本章完) 正文 1317、如沐佛光 金刚智被苏午突然变化的脸色吓得心意间骤起惊涛骇浪,他又听得苏午的问话,仔细回忆之下,并未见过甚么‘深具佛缘的女子’,于是战战兢兢地答道:“小、小僧……弟弟子不曾见过凡俗女子深具佛缘的……” “那两个女子,倒非是凡俗女子。” 苏午的神色反而平静下来,他注视着金刚智,再次问道:“你再想一想,是否见过两个异乎寻常、深具佛缘的女子?” 金刚智大气都不敢喘一声,绞尽脑汁去回想—— 这时候,他念头飞转,自身性意如河水般翻腾涌动而来之际,他看到对面的苏午陡然间化作了一尊遍身靛蓝,不着寸缕,头顶绿日的佛陀,这尊佛陀头顶绿日乍然张开,只一瞬间,便将金刚智的所有性意囊括了进去! 他的所有性意,在苏午一念之下,尽皆分散排列开来。 其过往种种经历,于苏午眼中,尽皆纤毫毕现! 苏午借着金刚智的性意,看到了从吐蕃去往巨唐的使臣队伍,看到了金刚智所处的那驾巨大马车,看到了马车里以一块丝绸布匹盖着的羊脂白玉,那等人高的羊脂白玉中,两道窈窕身影若隐若现! 丹加、卓玛尊胜便在玉中! 自苏午、想尔等众逆转时空,同赴大唐开元时代以来,天下各地,同样异相频仍。 吐蕃当下的赞普‘尺带珠丹’于数年以前祭拜‘元日神山’之时,元日神山晃动,神山之下‘虚空海’大湖之中,浮出一块等人高的美玉,此玉自‘元日神山’底下伴生大湖之内浮出,尺带珠丹猜测此玉或为密藏之地龙脉精髓,沾染有‘大鲁’,乃或是‘鲁母’的本源密藏。 他命令兵丁将此神玉带回宫殿,悉心供养起来。 然而神玉养在宫殿之中,却愈发晦暗,渐有灵性流失之相。 尺带珠丹又拟将这块‘神玉’雕琢成大日如来,供奉于寺庙当中,但被金刚智劝说,称神玉佛性自生,深有佛缘,若以人力强加雕琢,反而可能破坏内蕴佛性,是以将这神玉暂且完整保留了下来。 此后过去数年,至于今时,吐蕃军被唐军重挫,兵临城下之事发生。 吐蕃情况危急,尺带珠丹只得着使臣前往巨唐拜见玄宗皇帝,并将这一桩稀世重宝进献唐皇,以期能与巨唐结为盟好,暂止兵戈。 ——这块神玉经过数年的‘供养’,早已散尽灵光,只是一块比较大的普通玉石而已,尺带珠丹令吐蕃使者运送此玉,此玉被运送至大唐境内以后,忽在某日陡生灵光,熠熠生辉。 美玉之内,更有两道婀娜人影若隐若现。 金刚智见之颇为惊诧,他临近神玉之时,甚至性意之中会不自觉观想出一道身着绿色衣裙的菩萨来,那绿裙菩萨隐在冥暗虚空之中,口诵种种真言密咒,竟令金刚智生出自性之中的空性得到启发的感觉。 他顿知此玉‘灵智’已生,明珠放光。 但此时已入大唐境内,唐朝军兵一路护送,金刚智断不可能把这样重宝再运回吐蕃的道理,更何况,他虽得赞普王器重,乃是吐蕃护国神僧,但吐蕃之地苦寒贫瘠,不可能与大唐相提并论。 他自狮子国一路辗转,虽在吐蕃停留数载,但最终目的,仍是要往大唐传法,一展平生所学,当下正可以这块神玉在大唐打开局面,自然更不可能将之还回吐蕃。 是以护送神玉,一路到达长安,将神玉献给了当下的玄宗皇帝。 苏午搜遍金刚智的性意,看过丹加与卓玛尊胜降生的那羊脂美玉由来之后,更皱紧了眉头。 包藏丹加与卓玛尊胜的‘神玉’,被送入禁宫,进献于玄宗皇帝,在此下于苏午而言,并非是最棘手的事情。 最棘手的是,他不曾亲眼见过那块神玉,无法确定丹加与卓玛尊胜现下的状态。 而包藏她们二人的‘神玉’,极可能与‘鲁母’有关。 ‘鲁母’莫非再次准备降临于人间? 丹加、卓玛尊胜在此时却与它产生了因果勾连——它这一次的谋划又是甚么? 这样具备‘时空唯一性’的厉诡,一旦在某个时空流露影迹,往往代表着其亦脱离了原本的时空,如此是否说明,这次卷入‘巨唐时空’中的存在,也不只是模拟器给出提示的那些人、诡? 毕竟连鲁母似乎都被卷进来了。 鲁母被‘精莲化生大士’封押在现世的罅隙之后,沉没于大化本源海中,它若是被移转进了当下时空内,那封押它的力量-精莲是否也被带入了此间时空?‘金母’莫非也跟着来了? 苏午心念飞转,脸色越发严峻。 金刚智一身僧袍已被汗水浸透。 此下看到苏午更加严峻的神色,顿时垂下头去,愈发战战兢兢。 他亦有‘如来藏’的性意层次,意若洪流大江,奔腾往复,永无止息,可这般洪流大江般的性意,在苏午覆淹下来的念头之下,却如一条孱弱的溪流被汪洋大海倾轧过来了一般,根本反抗不了一丝一毫。 方才苏午搜查他的念头时,他甚至被苏午的性意‘同化’了,恍惚之间竟有种自己也变成了苏午,而‘金刚智’不过是苏午做的一个梦一般的感觉! 金刚智正心思百转之际,苏午的声音传入他的耳畔。 那声音倒颇温和,并没有金刚智想象中的严厉:“大师,我今亦有拜见圣人,向圣人建言之心。 不知大师可有办法,能叫我见到当今圣人?” 听得苏午所言,金刚智一时愕然。他抬眼看到苏午神色恢复了平静,内心念头转动起来,小心翼翼地道:“圣人令小僧明日入宫,与长安高僧探讨佛法,为圣人宣示佛法神妙。 小僧往日入宫,一贯是带着门下弟子‘不空’同去宫内。 但不空如今在大雁塔中参修佛谛……尊者如能屈尊纡贵,可以装作小僧新收的弟子,与小僧往宫中去,拜见圣人……” 在金刚智看来,这已是当下最好办法。 然而,他话说完,对面那位大尊者却摇了摇头:“我纵明日可以扮作你的弟子,以后却也不能日日装作是你的弟子,与你同往宫中去。” 这样取巧之法,苏午从前运用得亦颇为熟练。 但他到了今时,却不愿多用这种办法了。 盖因此种办法能一时取巧,看似走了捷径,但其实隐患颇多,稍有不慎,反倒可能令自身更加步履维艰,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 “你可将今日发生之事,向圣人直言相告。 再替我传话于圣人,表达我欲面见圣人,向圣人建言之意即可。”苏午向金刚智如是说道。 金刚智不敢不答应,当即双手合十,垂首答允:“小僧知道了。” “我等远行至此,难免舟车劳顿,心神疲惫,烦请阁下在这禅院之中,为我等寻找几处住所。 叨扰阁下,还望见谅。”苏午又道。 金刚智只得点头答应。 随后,他亲自寻来慈恩寺的沙弥,为苏午一行人安排了住所——慈恩寺后院,严禁女子出入,是以江莺莺、平灵子、晴子三女,皆被苏午性意遮护着,哪怕在金刚智眼里,三女亦是三个风尘仆仆的男子,看不出丝毫异常。 诸事安排妥当以后,张方亦来向苏午道别:“小人亦知,郎君这样的人物,乃是天上的凤鸟,似我们这样的麻雀能伴随凤鸟而飞,便有受用不尽的好处了。 不过小人如今亦有自己的追求,是以来向郎君道别。 小人此后仍会尽力留在长安城内,郎君但有吩咐,小人义不容辞!” “张兄弟此去必是前程似锦,我自不会阻拦张兄弟甚么了。多保重罢,张兄弟。”苏午未有阻拦张方甚么,点头说道。 “郎君保重!” 张方咧嘴笑着,向苏午拱手行礼。 他将身后的包袱搁在了旁边:“这样兵甲,小人留之无用,携带在身,更易遇到许多麻烦。 今下将此物归于原主。 郎君,小人这就走了!” 二人就此别过,张方又去拜访了洪仁坤、陶祖,在二者的房间里停留了一阵,就此离开。 天色渐渐黑了下去。 慈恩寺封门闭户,寺院各处,皆有军兵来回巡察。 虽然苏午答允了陶祖等人去平康坊游玩的要求,但当下并非合适时机,众人今日在长安逛了一整日,夜间大都不愿出门,是以就暂将此事搁置了下来。 苏午盘腿坐在禅房中,在他所居房间隔壁,就是‘金刚智’的居所。 此下金刚智正在房中做着晚课,手持木槌,敲着木鱼,口中诵经不停,然而终究是因今日历事太多的缘故,他的心神始终难以平静,连念了数遍佛经,也无法静定心神。 苏午的性意从金刚智房中掠过,归拢于眉心之内,‘东流岛本源神’随他心脏跳动着,深藏于大地之中、相互交织的龙脉便呈现在了他的心神之间,他稍微转动念头,就观见自身正处于长安龙脉交织的某个节点之上。 这节点上的大雁塔,犹如一把巨锁,汇聚了四下的龙脉,将游动的龙脉统统拴缚在此。 而苏午的本源神覆盖整个长安,赫然发现——似大雁塔这般规模的‘龙脉大锁’,在整个长安城中,亦只有两处。 另一处便在禁宫之中。 …… 深夜,慈恩寺内万籁俱寂。 甲士穿行寺院的脚步声、甲叶碰撞之声变得分外清晰。 深院各个角落、方位之上,皆竖立着一道道‘象针’,所谓‘象针’,即是在当下出现的一种提示鬼祟邪异气韵存留方向的物什,其被做成可以四处转动的铁箭形制,安装在石造宫灯之顶。 平时任凭风吹草动,‘象针’皆没有任何动静。 然一旦有鬼祟气韵流转,‘象针’立刻生出反应,指向鬼祟气韵流泻之处,为来往甲士作出提示。 而那些来往甲士,皆是身材魁伟,浑身煞气之辈。 他们久经战阵,在军中本也是百里挑一的好汉,手上沾染了不少敌军的性命,这样满身煞气的军兵,胆气原本充足,再配上一身勾画着种种符箓的甲胄,驱赶鬼祟亦不在话下。 ——军兵们身上以一道道铁牌符咒编织、嵌合而成的甲胄,本来就不是普通甲胄,乃是当下大唐发展出来的一种‘符甲’。 经过宗室道士们绘就的符箓,编织成阵,形成符甲,供军兵使用,面对一般厉诡,亦有一战之力。 符甲造价极高,也唯有正值盛世的大唐,能成批量产出此般符甲,训练出这样勇猛的虎狼之士了。 “锐士、符甲,兼以佛道二门修行中人,及至风水地脉运用之理,便足以形成巨唐的长安都城,明面上没有鬼祟活动的局面了吗?”苏午走出禅房,他的身影自几个军兵旁侧掠过,那几个军兵丝毫未有察觉到他的存在,连四周竖立的‘象针’,也俱静止不动。 唯有象针下的灯火晃动着,似被风声扰动。 苏午站在那往来巡察的军兵必经之路旁,观察着军兵们身上的符甲,确认这些符箓组成的甲胄,皆是一些寻常符咒,但将这些寻常符咒恰到好处地组合起来,每一件符甲确能爆发出不凡威能。 此般符甲,应对祟级、祸级厉诡倒还可以。 但遇上‘厄级’乃至以上的凶级、荒级厉诡,便未免力有未逮。 真正能够用来抗御厄级以上厉诡的手段,不是这些披覆符甲的军兵,而是慈恩寺各院坐镇的那些大和尚。 将僧道两大宗派,连同大唐锐士拧合成的这股镇诡力量,在大唐镇诡策略之中,排在哪个序次? 大唐是否还有其他的镇诡手段? 苏午对此亦颇好奇。 他自觉今时巨唐是必有其他应对更恐怖厉诡的手段的——落在长安各处龙脉之上的‘锁头’,便绝非天力而为,实是人力借地势应天力而为。为在今下时期就容纳了数百万人口的一座巨城,量身设计下这种锁困地力、为国朝所用之手段的人,亦是一位高人。 今时李氏能令佛道二门、天下诸脉甘心辅佐,那如今禁宫里的圣人,难道会是一位不通镇诡之法,只掌握了世俗权柄的凡人? 苏午并不相信。 他穿过重重深院,经过一座座塑有或绮丽壮美、或庄严宏大之塑像的佛殿,那些深有修为的大和尚,便守在一座座佛殿中。他们在佛前焚香诵经,心识沉寂,恍惚间亦似化作了木雕泥塑,与身前的大佛融为一体。 这些僧人皆是本就在慈恩寺内修行的僧人,与皇家有千丝万缕的关联。金刚智带着苏午一行人走入慈恩寺的情景,早被慈恩寺内僧众看在了眼里。 慈恩寺僧或许修为不如金刚智,但他们立身于各个佛堂内,借助那一尊尊饱受香火洗礼的佛陀塑像,似乎亦能生发出种种伟力。 苏午转身从一座供奉有‘弥勒佛陀’的佛堂前走开,走向远处平阔土地上耸立起的大雁塔。 佛堂内。 面朝佛像转动念珠的胖大僧人微微睁开眼睛。 他抬眼看向黑暗里分辨不清形容的弥勒佛面孔,双手合十,低声宣诵佛号:“阿弥陀佛,好似有风经过……” 佛堂里的弥勒佛陀笑而不语。 佛像慈悲而有神的眼睛,看着苏午穿过那片砖石铺就的平阔地带,从如林般的军兵阵列里走过,在驻守于各座‘象针’的大和尚身旁微微停留,接着,苏午径直走到了大雁塔前。 慈恩寺内一切防护手段,尽皆对他无用。 他仰望这座如今被筑至十层之高的浮屠宝塔,一阵阵梵唱声在他性识里不断响起——这浮屠宝塔的每一块砖石、每一根木头都饱浸了香火,以至于临近宝塔,便有如沐佛光之感! 正文 1318、何是真?(2/2) 宝塔巍巍,塔底正门敞开着,内中佛光融融,不增不减。 苏午穿过军兵看顾的雁塔正门,步入其中。 迎门乃是一条幽深通道,通道内寂然无光。然而苏午在外去看大雁塔的正门,分明看到正门处盈满佛光,此下真正走入正门之内,却又陡地陷入了四下沉黯的境地里。 这通道里如此寂暗,这般寂暗,仿佛要将苏午的性魂都淹没去。而苏午沉心于此般看似无有边际的黑暗里,却也悠然自得,他步履徐缓,不轻不重,始终迈步向前。 如是向前走了一阵,好似只过去了一个呼吸,又好似过去了数个春秋——融融光辉自苏午眉心骤然燃亮,继而映照出了当下佛窟内的景象! 他眉心性光如火炬燃烧,将雁塔内部的第一层佛窟映照得通明如白昼,而这般大光明中,一尊尊或立或卧或坐的僧侣陈列于佛窟四下,它们如真人一般,栩栩如生,但苏午一眼就看出这些高僧大德,其实俱是泥巴塑成。 说是泥巴塑造,每尊佛像又隐隐散发出些丝性意,好似有了生命一样。 诸僧在苏午眉心乍生性光,燃烧如轮之际,尽将目光投向了苏午,苏午在此同时,于虚空中听到诸僧欢喜的叹息声:“此间留不住你,你往前去,且往前去! 弥勒菩萨摩诃萨! 弥勒菩萨摩诃萨! 弥勒菩萨摩诃萨!” 众泥塑僧侣齐声诵持弥勒菩萨的佛号,在苏午的性光映照下,尽皆消寂了性意,重又变作没有生命的泥塑。 这些泥塑的僧侣,生前或是慈恩宗的高僧,他们圆寂以后,留佛骨舍利于大雁塔内,被塑造成一尊尊僧像。 慈恩宗一向以‘弥勒佛’为最高信仰,是以诸僧消寂性意以前,会齐声宣诵弥勒菩萨的佛号。 群僧性意消寂以后,苏午眉心绽放如轮的性光也倏忽收缩,在头顶聚作一朵莲瓣虚幻的莲花,没有他眉心性光的映照,四下里重又变得昏暗,昏暗环境中显出一级级似由黄土筑造、却散发出浓郁檀香气的阶梯。 苏午迈步走上那昏黄的阶梯,沿着阶梯往第二层塔去。 阶梯次第往上,苏午却有种自身正在不断朝下走的感觉——这大雁塔内,本就是一重颠倒世界,正合‘颠倒梦想,终究涅槃’的佛谛,自苏午走入雁塔以后,颠倒世界便已开始了对他的考验。 那昏暗悠长、无有光芒的通道,对应着求索空性的道路,同样昏暗无光,未知前路,一般僧侣走入通道中,便可能困死在其内。 而苏午早就悟到了‘法性’的存在,是以他眉心会生出性光,在他直穿过昏暗通道之际,整个大雁塔第一层都被他的性光照亮,那些原本该与他辩说经典,阐释佛理的高僧大德,一时间尽皆为他放行。 他们自是明白,他们留不住苏午。 苏午沿阶梯次第往下,走入第二层塔。 塔中摆放着一部部贝叶经书,在苏午走入第二层塔的一瞬间,那些经书纷纷翻动起来。 每一部经书翻页的频率并不一致,有些快,有些慢,就好似有一道道无形的人影正捧着经书,专注阅读这一部部经典之上的内容一样,而随着经书被翻过的书页越来越厚,剩下的书页越来越薄,一道道虚幻的人影出现在了经书前。 那些虚幻的人影,其实俱是同一个人留下的不同影迹。那是一位身材清瘦、不高不低、穿着一身百纳僧衣的青年人。 诸多人影叠合成了这位青年僧侣,这僧侣转身来面朝向苏午,他眉宇间流露着青年人特有的锐意,性光隐隐垂落在他脑后,恍惚间好似化成了一道漫漫长河,青年僧侣向苏午双手合十行礼,开口相问:“何是真?” 青年僧侣提出问题以后,又道:“如能破开此题,贫僧刎颈相谢。” 苏午看到这青年僧侣眉宇间的锐气,脑后隐隐显现的法性长河,他面上忽然露出笑容。 当下这位僧侣,应当就是玄奘法师的年轻时候了。 果然是锐意进取的年轻人,只是辨经而已,便以项上人头作了赌注。 年轻玄奘如被苏午破开论题,自然问刎颈相谢,而前来雁塔二层的僧侣若是不能破开论题,或得在此间留下些甚么了——也怪不得那些误入此中的僧侣,多会在短时间内耗尽寿元。 单单是这雁塔第二层,便充斥凶险,足够留住八成僧侣,叫他们寿元尽耗在此地了。 在年轻玄奘目光注视下,苏午回道:“我是真。” 听到他的回答,那年轻玄奘眼中狡黠之色一闪而过,又道:“蚁后素受蚁群供养,自然以为小小蚁穴,已是无边疆域,这是它眼中的真实。 青蛙自幼生于井中,抬望井口天空,亦会将天只一圆当作真实。 你以为你是真,莫不如那蝼蚁青蛙一般?” “我是真。”苏午依旧回道,“佛陀已经告诉了我——我是真。” 年轻玄奘乍听此言,顿时拧紧眉头:“佛陀如何开示了你?你可能将佛陀开示之内容讲说出来?” “这是秘密。”苏午道。“佛陀行方便法门,将成佛秘密尽言于我。 我循密续修行,可以即身成佛。 所谓‘秘密’,身密,意密,口密,三密关卡在前,我自不能将佛陀开示之内容,尽告知于你。 但你若信持真乘,便须信持我之三密。” 苏午愈发觉得大雁塔内暗藏种种秘辛,他不愿在此地与玄奘留下的种种幻影辨经来浪费时间,是以直接以‘密缚佛门’经典辨经之法,应对玄奘幻影留下的种种经论。 那年轻玄奘被苏午这一番三密之说直接打得哑口无言,半晌以后,他叹息一声,向苏午再次双手合十,道:“此三密之论,看似胡搅蛮缠,实则又有几分道理…… 这番理论,难道是你自创的吗? 若不是你所自创,乃是佛门弟子后来开创的话——这般三密真乘,怕是能在后世压过大乘佛法……” 苏午看了玄奘一眼。 玄奘果有慧心,其所言不错,密宗出现以后,直接压过了大乘、小乘二门的风头,直至后世,痴心妄想之辈信持密宗者,亦多不胜数。 年轻玄奘停顿片刻以后,再抬目看向苏午一时,眼中已尽是严肃之色,他向苏午开口说道:“此密乘修行,看似是修佛,实则是修魔,似乎证空,实则证有。佛法修行,流于邪僻,必将遗祸无穷。 我却不能为你放行——” “啪!咤!” 年轻玄奘口中话音未落,苏午头顶性光骤然爆发,一道猩红焰流自他头顶性光之中冲出,转眼之间化作三首四臂的大威德金刚——这尊由苏午性意拟化的大威德金刚,朝着年轻玄奘一脚践踏而下! 轰隆! 熊熊怖畏业火随着三首四臂大威德金刚一脚踏下,跟着滚滚倾落而下! 玄奘在大威德金刚脚下,如泡影般消散,一级级阶梯又自昏暗中生出了,而与此同时,苏午头顶那朵莲瓣虚幻的莲花性光,忽凝练出一片近乎真实的莲瓣来,他的法性隐生触动,再看向四下里的一卷卷贝叶经书—— 经书上的梵文流淌进了虚空中,与他头顶性光莲花上凝练出的那片莲瓣隐隐相连。 苏午收回目光,垂着眼帘,走下第三层塔。 正文 1319、弥勒内院,龙华三会 第三层塔中,只有一身材微胖的老僧结跏趺坐。 那老僧在四下葳蕤光明里,身影摇摇颤颤,似真似幻,其见苏午走下第三层塔,便抬起耷拉着的眼皮,看了看苏午头顶那朵只生一片花瓣的莲花,乃出声道:“留在此地,修我‘因明法说’,观‘法相’而生无相,成十七地境,得菩萨果。” 苏午闻听那微胖的僧侣所言,面露笑意,向其问道:“僧人今在十七地中的哪一地?” “闻所成地。”微胖老僧合十答曰。 所谓‘十七地’,即是《瑜伽师地论》中提及的佛门十七种修行境界,而‘闻所成地’位列第十,最上之境乃是对应佛陀的‘无余依地’,其下有第十六地‘有余依地’、第十五地‘菩萨地’。 若依此十七地境界划分,精莲的佛门修行已在第十四地‘独觉地’,已然‘业尽情空’、‘见思断尽’。 此为‘地上佛’、‘身罗汉’之境界,所以精莲被尊为‘精莲化生大士’。 “我今又在哪一地?”苏午临近那僧侣身畔,居高临下地向其问道。 微胖老僧仰头去观苏午面容,却只看到一片模糊性光,在那于他眼前始终隔着一层的性光里,陡然生出了一轮圆融赤日—— 老僧垂下头去,身躯一下子化作了光尘,变作‘因明学说’、‘法相法门’的一个个梵文秘意,流向苏午脑顶只结一片花瓣的莲花,那朵莲花在这诸多梵文精要的聚集灌输之下,登时又开出第二瓣莲花! 漫漫光尘里,跟着响起老僧的声音:“尊者这是第十三地了,至‘声闻地’,初见‘四谛’、预入‘圣道法流’……” 光尘无声消散去。 黑暗角落里,又显出一级一级的阶梯。 苏午从大雁塔一层越往上走,临近四层之际,那种自身并非是在往塔顶上去,而是往塔底下去的感觉越来越浓重,在他踏上往第四层塔去的阶梯之时,晦暗的宝塔内部一下子被粼粼波光映亮了—— 四下里,哪里还有甚么筑土砖墙建筑的影子? 哪里还是甚么大雁塔内? 他头顶上钟乳玉髓悬立,凸出尖角,漆黑山岩在水光映照下闪烁着如同筋纹般的金光,而那粼粼水光,却来自于他的身畔——彼处正有一道地下河不徐不疾地向前流淌着。 周围没有甚么光源,那河水本就生着点点灵光。 这地下河里,‘慧光’闪烁,‘法性’流转,似是自一证悟空性的僧侣性魂间流泻出来的法性长河一般! 临近这法性长河,苏午头顶生出两瓣莲花的性光,都摇摇颤颤,似要随水漂流去!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 这法性河,一路往下去,我竟真是越走越至大雁塔底部了……”苏午摇了摇头,眉心竖眼悄然张开,他头顶的莲台性光就此不再摇颤。 他转身朝身后看去,往法性河的源流看去——只见彼处圆融佛光里,十层大雁塔耸立于佛光中,塔壁如水晶般晶莹剔透,十层塔内景象,尽在他眼中呈现——此时,正有一梵地僧从第八层塔走上第九层塔,那梵地僧头顶同样顶着一朵莲台,莲台周遭已生七朵莲瓣。 苏午忽然看到那正往上去的梵地僧头顶七瓣莲台,他自己头顶的两瓣莲台便倏忽转作乌黑色,好似与那梵地僧头顶白玉莲台相互印证一般,一黑一白,一为‘佛谛’,一为‘佛敌’。 那个梵地僧,应当就是金刚智的得意弟子‘不空’了。 只看大雁塔中景象,亦能知晓‘不空’如今成就,已经远远超过‘金刚智’,青出于蓝胜于蓝,也怪不得金刚智视不空为自己最得意弟子,拜见宫中圣人之时,都要将这个得意弟子带在身旁。 苏午如是思索了一阵,也未逆河而上,再回到那大雁塔内,他直接顺河而下,一路往法性河下游而去。 他随着法性河往下走了一阵,便在一处河湾处看见了一堆熊熊燃烧的火,一身形干瘦如骷髅的僧侣正盘坐在火中,受烈火沐浴全身,眉毛胡须上仍然结满了冰霜。 骨瘦如柴的僧侣以双手搓着周身各处,口中不断念叨着:“好冷,好冷,好冷……” 苏午径直走过去,看了看那僧座下火焰,他念头一转,头顶两瓣黑莲之中,陡然飞出一尊缠绕着红绸带的骷髅尊! 尸林怙主双臂摆动,一下挟持起盘踞与火中的干瘦僧侣,将他紧紧抱在自己如今怀中,凛冽荒寂的死气诡韵顺着尸林怙主的眼眶、鼻孔、耳孔、口齿间,滚滚流泻入干瘦僧侣的眼耳口鼻之间! 干瘦僧侣顿时不再哆嗦,又开始撕扯衣服,狂叫起来:“热!热!热!” “冷即是热,热即是冷。 色不异空,空不异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苏午瞥了那狂叫挣扎的干瘦僧侣一眼,只觉得对方事多,念祷过几句经文以后,便对起斥责出声,“冷冷热热,不过色界空幻触感而已! 你亦不过是一重幻相而已! 你寂灭罢!” 嗡! 滚滚死寂诡韵充塞满了干瘦僧侣全身,于苏午一言落下之际,这干瘦僧侣顿时被尸林怙主双臂抱杀,直接于尸林怙主怀中沦灭,化作一个个梵文,竞相流向苏午头顶性光,结成第三瓣黑色莲花! 随后,苏午继续沿河朝下走。 他未走出多远,又遇着烹煮一锅清水,却称清水是龙肉汤羹的和尚、瞎眼的和尚、死去的和尚…… 苏午以种种护法尊化相,一一令诸僧寂灭以后,再往下走,便遇着了金甲的夜叉神灵、呈忿怒相的四大天王,及至佛门诸般护法珈蓝。其将诸般护法珈蓝一一挫灭,便临近了法性河的尽头。 两扇漆黑小门竖立在法性河尽头上,苏午想要推开那两扇小门,便必须踏足这道闪烁着灿烂慧光的法性河。 他停在岸边,观察着那两扇镶在山壁间的漆黑小门,越看越觉得这两扇门的形制,与金刚智所居住的住持禅房一模一样,连门上斑驳的漆痕、岁月留下的划印,都与住持禅房的两扇门一模一样,分毫不差。 “推开此门,或能见到玄奘?” 苏午如是想着,终于涉足法性河中。 静静流淌的河水一瞬间好似高过了他的头顶,不断冲刷着他头顶那朵九瓣莲台,但那九瓣莲花好似就是由黑墨塑成的,任凭熠熠生辉的法性长河冲刷,都难冲刷去其上浓重无比的黑色。 长河冲刷良久,未有分毫收效。 河中响起了惋惜的叹息声。 苏午转身朝长河源头处的大雁塔望去,只见‘不空’当下亦走上了第十层塔,第十层塔已是塔顶,但不空却在十层塔中发现一道道虚空的阶梯,他步上虚空阶梯,一瞬间就有漫漫法性长河朝他汇集而去。 受法性长河灌顶的瞬间,不空似有所感,头顶着九瓣白玉莲台,向彼处的苏午看去。 他甚么都未曾看到。 苏午推开那两扇漆黑木门,走入门中—— 住持禅房内,烛火随风摇曳,已越发微弱,即将熄灭。 形容枯槁的老僧躺在窄小的木床上,眼窝深陷、颧骨高耸,完全是一副病入膏肓的样子。 但他不时睁开眼目,眼中慧光依旧澄澈,如同倒映星光的漫漫长河水。 此时,苏午站在房间角落里,观察着床榻上的玄奘。 他未有出声,禅房外就响起了一阵脚步声。 一个微胖的和尚推门走进来。 那和尚的面目,与苏午先前于第三层塔中见到的和尚眉目一致——两者实则皆是同一人的留影。 胖和尚在老和尚床榻前站定,看着床榻上的僧侣,神色庄严,出声问道:“和尚决定得生弥勒内众不?” “得生……” 床榻上的玄奘嘴唇蠕动着,虚弱地回应了胖和尚一句。 胖和尚垂下眼帘,不再言语。 ‘弥勒内众’,即在弥勒内院修行的僧众。 当下胖和尚此问的涵义,便是:“大和尚您决定往生于‘弥勒内院’,随‘弥勒菩萨’修行了吗?” ‘弥勒’者,未来佛。 传‘龙华三会’之时,弥勒菩萨下生为佛。 而随其于‘兜率天内院’中修行的僧众,皆得佛果,皆能成佛。 此下胖和尚之所问,亦有另一层涵义,即是询问床榻上的玄奘,在肉身涅槃之际,是否感知到了‘弥勒内院’的存在,是否能往生于弥勒内院之中,而玄奘的回答,无疑叫胖和尚欢喜不尽。 二僧对语过后,诸般声色尽在苏午眼前消敛了干净。 那原本站立在床榻边,身材微胖的大和尚,不知何时坐在了一处四下悬立五光十色的钟乳石的石洞中,向苏午问道:“和尚决定得生弥勒内众不?” 他话音落地,却也不需苏午去回应甚么,身形一刹那又化作光尘消散去。 而四下五光十色的钟乳石,陡然间闪发融融慧光! 慧光下,整个声色世界都在失去一切声色,四下里云层缥缈,白光杳杳,无边空寂,眨眼间又人声喧沸,梵唱无边! 当—— 随着一声钟鸣落下! 苏午便陡地置身于一有无数罗汉、僧侣或站或坐或卧的佛窟当中,那些僧侣、罗汉们的造像,尽皆转而面向他,静静地审视着他。 而在诸般造像簇拥下,却有一道圆融佛光周而复始地运转着。 佛光里,朦胧形影,逐渐化作人身。 生有妩媚女相,一身灰色僧衣的‘弥勒’出现于佛光里,笑吟吟地看着佛窟中的两人——苏午与不空! 二人头顶法性,一作九瓣白玉莲花,一作九瓣黑玉莲花。 黑白区别,泾渭分明! 皮肤黑黄、头发蜷曲的梵地僧‘不空’一刹那走入这遍生钟乳玉髓,罗列罗汉僧侣佛像的佛窟中,又间诸僧侣、罗汉簇拥着的佛光中,隐现弥勒女相,其心神已经颤动起来。 这时候,他感应到旁侧有目光投向自己,一转头就看到了身形高大,头顶九瓣黑玉莲花的苏午。 不空陡见到身畔现出一人来,又乍见那人头顶同样有九瓣莲花转动,心下一时滋味莫名,愣了愣神。 苏午先前早就看到不空走入雁塔第八层的情景,对于其能一路走到塔顶,内心也早有预料,此梵地僧自性之中,空性隐隐,虽还不如他能够短暂‘住空’,但已经摸索到了证悟空性的路径,此后勤学苦修,百十年内,应有证悟空性的机会。 如依十七地境界划分,不空和尚应在第十一地‘思所成地’,此地已正式脱离‘三乘境’,而起下六地之行。 “和尚自梵地来? 可是法名作‘不空’的那位?”前头罗汉、僧侣造像簇拥下的佛光暂无动静,苏午便在此间隙,向那梵地僧打了招呼。 但那不空和尚听得苏午所言,却转回头去,并不回应苏午。 其甚至还往旁侧走了几步,似要远离这头顶九瓣黑玉莲花的青年人。 苏午见状,亦不以为意。 那佛光中的女相弥勒,此时长长的眼睫毛轻轻颤抖了几下,整尊弥勒女相倏忽间‘活’了过来,她伸手虚引向佛窟中站立的苏午与不空和尚,檀口轻启:“可愿在‘弥勒内院’记名? 龙华三会以后,我作未来佛。 你等皆皆证佛果。” 苏午观察那仪态庄严,却又忽生少女清秀可人之态,又化美妇妩媚婀娜之姿,隐有老者慈和宽厚之相的‘弥勒女相’,他又扫视过周遭罗汉僧侣造像,心中确定这处佛窟乃是真实存在的。 这座佛窟便深藏于大雁塔下地脉深处。 但罗汉僧侣造像簇拥着的这道佛光,佛光中的弥勒女相是否真实无虚,苏午一时也没有定论。 大雁塔中暗藏种种隐秘,他这次大雁塔之行,未能探出其中真相,反而自身更陷入了隐秘之内。 当下是顺应那弥勒女相的邀请,在所谓‘弥勒内院’之中记名? 还是反其道而行之? 所谓‘龙华三会’,即指佛陀入灭以后亿万年,弥勒菩萨自兜率天下生人间,于龙华树下成‘正等觉’,而后三次说法,昔时未得佛果者,至此会时,以上中下根性分别,各得其道。 苏午迎着弥勒女相温厚平和的目光,自心里早就有了答案。 他摇了摇头,道:“我无心成佛,不愿于弥勒内院记名。” 旁边的不空和尚,听得弥勒女相的邀请,心神越发激动,但他未有想到,弥勒女相话音落地以后,身畔那头顶黑莲、‘佛敌’之相的青年人,竟然直接拒绝了弥勒女相的邀请! 不空和尚心下吃惊,转头看了苏午一眼。 苏午还冲他笑了笑。 不空赶紧转过头去,生怕被‘佛敌’污染了根性。 正文 1320、入宫(2/2) 弥勒女相对苏午的回答似没有丝毫意外,她面孔上的笑容依旧温和,笑道:“你随时可往‘弥勒内院’来,只要兴发愿心,我便为你在弥勒内院之内留一位置。 龙华三会之时,我许你‘未来佛’之位。” 不空和尚心中更起惊涛骇浪,龙华三会,弥勒下生成佛,至那时即为‘现世佛’,而其直接将那时候的‘未来佛’之位,在当下就定给了那青年人——此人,究竟是何来头?! “自佛陀入灭以后亿万年,方有弥勒下生之时。 弥勒成现世佛以后,只怕又需亿万年,我才有成就未来佛的机会——我等不了这般久,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苏午又摇了摇头,对弥勒女相给出的承诺干脆拒绝。 如今谁能成佛? 他所见最接近佛的‘精莲’,反而与‘魔头’更类! 真正摘得佛果,成佛以后,会化作甚么光景?谁都无法确定! 又何况是一个未知其根脚的‘弥勒女相’许下的所谓成佛承诺? “弥勒内院,随时恭候。”弥勒女相依旧不恼,她双手合十,整个遍布钟乳石与罗汉造像的佛窟,一瞬间远离了苏午—— 苏午身影消失于这‘弥勒内院’之中。 弥勒女相目光看向不空和尚,笑道:“龙华三会之时,我以随行僧众资质不同,为其说分别法。 你身具慧根,乃在‘上部’。 待我下生之时,你可得菩萨果。 你可愿在弥勒内院记名?” 不空和尚方才见苏午如此随意地两次拒绝了弥勒菩萨的邀请,他内心惊涛骇浪已生,久久未能平静。 此时听得弥勒菩萨邀请,他心神亦难免有些动摇,一时迟疑,不知该不该在这弥勒内院记名? 就在他低眉沉默之时,整个弥勒内院骤地颠倒起来。 弥勒内院诸罗汉头顶生发顶轮,佛性具足,慧光如海,一幢幢佛光交叠于这狭窄佛窟之中,越发将最中央处的弥勒菩萨衬托得宝相庄严,法性真如:“你迟疑了…… 慧根动摇,法性退转…… 你退下罢——离开弥勒内院,再无成佛之缘法!” 轰隆! 整个弥勒内院都要将不空抛离在外,不空心中顿时如热油煎熬一般,他连忙跪倒,大声喊道:“弟子愿意,弟子愿意!” 嗡! 震颤的弥勒内院一息平静下去。 诸罗汉、僧侣簇拥的那轮佛光里,不见了弥勒女相的影迹,但佛光中生出了一只洁白如玉的手臂,那手臂轻轻一招,不空头顶性光莲花顿时飘曳于掌心里,九瓣莲花中央,被白玉手掌托起的瞬间,似乎生出了一道绽发金光的根芽。 九瓣白玉莲花滴溜溜飘转回不空头顶。 弥勒菩萨的声音在他耳畔隐隐回响:“我传你一字佛顶法,日后修作‘大白伞盖佛母菩萨’,庇荫佛法。” …… 整个钟乳石窟、‘弥勒内院’猛然将苏午抛离在外,苏午性意集聚,看着那弥勒内院中央的弥勒女相——在他脱离这所谓弥勒内院的刹那之间,原本在他心识间无比清晰的弥勒女相,跟着陡地模糊了下去,面容形象逐渐消失在他脑海里。 他只记得自己来过弥勒内院,见过弥勒女相,却记不得这弥勒女相的具体形貌了! ‘弥勒女相’必有古怪! 遮遮掩掩,反倒叫苏午深觉可疑! 苏午转动心识,性光飞出脑后,一刹那化作头顶绿日的‘本古衮德桑波’,无边生机瞬间自‘普贤王如来’顶门倾泻向苏午所有性意,那些在他性意里灭亡的念头、回忆,随着这蓬勃生机,都一刹那复苏了起来! 他陡然间看清了已经模糊下去的‘弥勒女相’形貌,并在自身记忆再一次模糊之前,直接以‘元皇脸’映照出了弥勒女相的形貌,将之留在了元皇脸上! 一切尘埃落定! 待到苏午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至大雁塔顶层。 顶层里摆着几尊佛像、几部贝叶经书,以及所谓‘释迦摩尼佛陀’留在石头上的一只脚印。 苏午未在那‘佛迹’上看到丝毫法性流转的迹象,他在此间观察了一阵,次第走下十层大雁塔。 今下的大雁塔内,种种隐秘似已消失无踪。 便在苏午走至大雁塔一层之时,遍布慈恩寺三院数千间房室、佛殿周围的‘象针’,骤都转动了开来。 魁梧如肉山的身影自慈恩寺中门走入,带着诸多甲士、兵卒,直入后院之内,叫起了佛前诵经的‘金刚智’:“圣人召你入宫!” “是。” 金刚智不敢有丝毫迟疑,跟着那肉山一般的将军,在诸多甲士簇拥之下,离开了慈恩寺。 慈恩寺里的象针,直至一众人离开,方才停止转动。 苏午与那‘肉山将军’擦身而过。 那位肉山将军遍是横肉的面孔上,有数道狰狞若蜈蚣的疤痕,其中有道刀疤几乎将其整张脸分成了两半。 其头顶未留头发,而是纹了一大朵盛放的红莲,红莲洒下深红的血河,那河水蜿蜒进肉山将军的后颈之下,在其被衣甲遮掩了大半的后颈处,刺青而成的血河,渐生出鳞片,似乎在这位将军的背脊上蔓延成了一条血龙。 这肉山将军身上的刺青美轮美奂,此般刺青工艺,在当下都似乎少有。 而苏午在如此精美的刺青图案里,感觉到了厉诡的诡韵——那散发出诡韵令整个慈恩寺内的象针都转动不休的厉诡,盘踞于肉山将军头顶纹刻的红莲之内,那是一尊‘荒’层次的厉诡! “入墨图……” 苏午心念转动着,转身目送这一队披覆全甲的禁宫将士,裹挟着金刚智的身影,从慈恩寺中穿行而出。 这些衣领下皆纹刻着种种类似‘入墨图’一般效用的士卒们,散发出来的气势,已然盖过了‘金刚智’的如来藏! 连金刚智的如来藏在这些士卒气息冲荡下,亦难免有些失色! 先前苏午还在猜测大唐究竟有哪些珍贵策略。 除了符甲、与佛像香火牵连的‘愿僧’、象针之外,他今下又发现了‘入墨图’的雏形! 当下夜色渐深。 在这深夜里,宫中的玄宗皇帝偏于此时召金刚智进宫,他所为何事? 是为那块进献的‘神玉’? 苏午念头转动着,迈步走回了自己的禅房。 金刚智如今被唐皇召入宫中,或会寻找机会,让他亦能面见唐皇——今夜应当会颇有趣。 …… 哗啦,哗啦…… 甲叶碰撞之声响在金刚智的耳畔,金刚智低眉顺眼,在众多气势森严的甲士簇拥下,临近了那雄伟辉煌的唐宫。 那如同一座肉山般的将军于角门前和守备禁军交换了令牌,随后便带着金刚智穿过角门,在如同迷宫一般的禁宫内穿行起来。 金刚智跟着‘肉山将军’穿过一条条悠长的通道。 诸多通道的尽头,皆耸立着两扇漆作朱红色的门户,两扇大门之上,贴着威武猛恶的神灵画像,每当金刚智试图看清那一道道神画的时候,他的心神间便陡生出难言的恐惧感。 伴随着那般恐惧感,他的眉心跟着不停地跳动起来,犹如铁刺穿凿般的痛楚不断生出。 “起奸恶之心而窥门神,必被门神摄拿心神。 莫要去看了,放下戒备,疼痛便会自然消解的,吐蕃和尚。” 金刚智正垂着头对抗眉心那股愈发难忍的疼痛感之时,肉山将军的言语声从他耳畔传来,他便依着肉山将军所言放松心神,眉心不断传来的那股疼痛感,果然跟着消寂下去。 他正欲向身旁的肉山将军致谢,忽然听到肉山将军首先开声,声音里已满是恭敬:“圣人便在前头宫中,你持令牌前去,与殿前侍卫交换过令牌,便能进得殿内了。 夜间禁中不比白日之时,路上经过那些石像之时,切莫起窥伺之念,一生此念,石像自生振动,你则徒添麻烦。” “多谢将军提醒,贫僧记下了。” 金刚智向肉山将军合十行礼,继而接过了其递来的一块令牌,他手握住那块令牌之时,自走入唐宫以来便生出的、好似整个唐宫都在排斥自己的感觉,一下子消散了许多。 他依着肉山将军所言,垂着头,握着令牌,朝前徐徐走着。 如此走出不过二三步之时,便骤然感觉到有一束束目光从四面八方投向了自身,但他也完全不敢去窥视那些目光的来源,只低着头,沉默着从那一尊尊好似活过来的石像前经过,步上阶梯,临近了在黑夜里依旧大放金光的宫殿! 正文 请假条 今天去参加婚礼,请假一天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请假条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 正文 1363、气数 如今,任凭苏午施展何种手段,都难破碎那‘龙华树根种’了——在他目视之下,龙华树根种一息长至数丈之高,下一个刹那,便接连上了一重重国运汇拢化成的脉轮—— 整棵龙华树接连上国运金轮之时,便化作一股金沙,隐于脉轮内,消散无形! 棺椁里,只剩一把枯骨! 苏午看着那冢中枯骨,似乎听到了‘天后’算计得逞之后的笑声——但她借鲁母之力孕育作龙华树根种,是否曾经想过,若有一日真有弥勒下生,那下生的弥勒,究竟是她,还是鲁母? 彼岸上还有一尊佛陀在等候着…… “第二重龙华会时,弥勒尊成唯一佛,令前世佛入灭,摄诸佛性,为现世真如大佛,此时追随弥勒佛陀诸僧侣中,皆得菩萨果……”苏午想及老妪先前所言,他开口将老妪的某段话重复了一遍,忽然也低笑了几声,“前世佛,今世佛,未来佛…… 谁能现世真如? 谁能横贯过去未来?” 苏午摇了摇头,面上笑意更浓,他垂目看了眼冢中枯骨,转身走出了这阔大空旷的陵墓。 …… 雁塔之外,陶祖早在等候。 老道斜靠着一根石柱坐在地上,目光越过重重佛殿交叠飞卦的檐角,看向远天间漫过的渺渺白云。 即便感知到苏午从身后大雁塔正门走出,陶祖亦没有回头,只是懒洋洋地道了句:“先前整个长安龙脉皆有震动,虽然震动细微,常人几乎不能察觉,但有心人稍加留意,也不难发现的。 过不了多久,玄宗皇帝应该便会寻你去问话了。 塔下发生了甚么变化?” 他说着话,伸了个懒腰,站起身来,侧目看向走近的苏午,眼神有些惊奇:“你身上竟有了些丝‘此岸’的气韵。 可是窥见‘此岸’的所在了? 进境真快……” “是。 先前正好抓住契机,所以能窥见此岸所在。”苏午点了点头,“长安龙脉震动,与‘雁塔’确有关联。 ——‘天后’显生了。” “嗯?”陶祖皱了皱眉头。 苏午道:“‘天后’先前确已驾崩,其尸身便埋在雁塔之下龙脉交结的一处‘地相锁’中,此锁外有‘玄奘法性’盘护,内有大誓愿力架构云顶金宫,非是有领悟法性之机缘者,不能履足地相锁中。 天后的尸身,便葬在那云顶金宫-‘伪弥勒内院’之内。” “已死之人,又复显生。 看来是由死复生了?”陶祖点了点头,问道。 苏午对此未置可否,只是道:“天后投影先前称‘弥勒尊’将于‘龙华三度’之中成佛下生,其以弥勒尊指自身,如今,那‘龙华树’之根种已经破壳而出,栽种于大唐气运之内。 龙华树长成之时,即是‘龙华会’开始之日。 此树所以能长成,亦借了我的一份力……” 苏午将于云顶金宫之中的种种经历,尽皆外放性意,投寄给了陶祖。 陶祖看过他在云顶金宫之中的经历之后,又道:“依你来看,在密藏域中,‘龙’的源流乃是‘鲁’,‘鲁’的源流即是‘鲁母’。 鲁母称作龙母也没甚么问题。 其所居‘元日神山’看作是‘龙宫’,亦解释得通。 龙母降子,化‘龙华树’,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情——此事之中,鲁母看似是棋手——其有降临于现实的企图,而降子化龙华树,正可以实现此般企图。 但天后却未必就是棋子。 毕竟,其筹算好了龙华会的每一个步骤。 连龙子降生,化龙华树之事宜,亦在其算计之内。 此外,还有诸僧性意汇集而成之‘彼岸佛陀’,亦是执棋之士——这样来看,竟无一人是棋子了。 但落子到最后,终究会有人成为棋子。 龙华树何日长成?今下不能确定。 但其栽植于大唐气数之中,其之成长,必与大唐兴衰有关——唐兴,此树蓬勃生长? 还是唐衰,此树会蓬勃生长?” “武周革唐。 唐衰弱了,武周才有再起的可能。 我以为,大唐衰弱,龙华树方会蓬勃生长。”苏午说道,“但武周终究寄生在大唐根脉之上,大唐若是沦灭,武周亦必然会跟着破灭。 所以,龙华树需要的生长环境,应当是大唐气数‘衰而不败’。” 苏午说完这番话,眉头便紧紧皱了起来。 唐朝的衰败,也就在这数十年间了。 标志性的事件即是‘安史之乱’。 而‘安史之乱’的起因,固然是藩镇掌握大权,尾大不掉,但与长安朝廷政治败坏,玄宗皇帝怠慢朝政,心思多在享乐之上亦有莫大关联。 此般祸乱根源中,宰相‘杨钊’的形影都难以抹去。 而杨钊之堂妹,正名为‘杨玉环’。 本在开元七年出生的‘杨玉环’,在今下时空之中,已经悄然降诞,此时的杨玉环,与‘想尔’已经产生千丝万缕的勾连。 若龙华树在大唐气数由盛转衰之时长成,依当时情况,怕也是‘想尔’真正降临之时,如此一来,鲁母、佛陀、天后、想尔等诸大灾祸,或会在当时一齐爆发! 一念及此,苏午心中亦难免有几分悚然! 陶祖当下内心也有了些许推测,抬眼看向苏午,出声道:“‘想尔’者,实则是‘太上玄元’与‘祖天师’之自识相互结合之后,所化生‘大道之诡’。 ‘太上玄元’,即太上老君所悟之‘道’。 而‘太上玄元’、‘太无之先’、‘太上大象’,便总称为‘三清’。 想尔此大道之诡,最擅长在大道变化、天数更易之时,趁势而起,天下万般从来不是一成不变,变化时时刻刻都在发生,想尔等待的这‘大道之变化’,终究能够等到。 其能窥察大道变化,我等与之相敌,首先便失了先机。 假若任凭事态更易,待到天数变化,龙华树借大唐气数盛衰长成之时,我们再行出手,未免为时已晚,届时面临局面,亦比当下更险峻凶险太多——与其如此,磋磨等待,不妨主动出手—— 那龙华树的根种,确不能摧破吗?” 陶祖话锋一转,又问了苏午一个问题。 苏午则答道:“龙华树根种与鲁母联结紧密,摧破之可能极小,其如今栽根于大唐国运之中,若真正将之破灭,或也会令大唐气数衰退,引致那所谓变数提前来到。” “那便令它尽早长成罢。 先解决一个,总是好过哪个都不解决,到头来一齐爆发的时候,哪个也解决不了。”陶祖直言道。 苏午闻言若有所思。 他良久以后,才开口道:“龙华三会,弥勒下生。彼岸佛陀,降示法性……如此种种,未必就不在想尔推演的变数之内。 今时大唐情形,与从前已有诸多不同。 它极可能也不会再重走旧路——今下的想尔,已经复苏,其之所以依旧未曾显山露水,只是因为它之图谋更大,企图兴立‘地上天庭’……” “那你觉得,应当如何来做?”陶祖问道。 苏午看向陶祖,道:“天后之手段如何?我今下尚未完全探明。我们的力量是否能与其所筹谋‘龙华三会’相匹敌?犹未可知。 当下不能轻动,亦不能妄动。 而今首要事,还是需充实‘不良人’,使之真正具备镇诡能力以后,再做其他打算。” 陶祖听得苏午所说,未再言语甚么。 两人结伴往慈恩寺后院走去,行至中途之时,一队甲士自前院而来,正好与两人碰面。 甲士队伍当中,那领头的‘肉山将军’褚豆向苏午躬身行礼,道:“圣人有请。” 苏午与陶祖相视一眼,陶祖摆了摆手,自行离去,苏午则在众多甲士簇拥之下,离了慈恩寺,直往禁中而去。 …… 数日时间之内,苏午频频出入宫廷,今下亦已有些‘轻车熟路’。 玄宗皇帝已在殿中等候,见他来到,与他寒暄几句之后,便直入正题:“苏卿今日往雁塔之内探查,可有甚么收获?” 圣人言毕,便抬起双目,盯着苏午面孔。 苏午回道:“雁塔底层,有一处隐秘机关,可接引‘佛弟子’往塔下龙脉之中去。 那雁塔之下的龙脉交织之地,修筑有一座陵墓。 陵墓规格甚为僭越,墓主人身着龙袍、诸随葬品、祭物皆与至尊规格等同……墓主人是个老妪……” “老妪……”玄宗皇帝闻言,忽然冷笑了几声,原本微微皱起的眉头,当下也放松了些许,“天后病重之时,令长安诸地重修三百余座废弃佛寺,将各地僧侣充实于其中,为其祈福。 当时业已荒废的慈恩寺,便有人数最多的僧侣充实入其中,工匠整修这座寺庙,日夜不停,寺庙修成之日,内中诸多工匠、僧侣或因病疾、或因意外,纷纷身亡,此时一时为长安百姓谣传,称慈恩寺不祥,至玄奘修筑雁塔以后,诸般议论之声方才渐渐消止。 ——如今看来,他们并非是身亡了,而是转入所谓龙脉深处,为天后修筑她的寝陵去了!” 苏午点了点头:“陵墓四壁之中,确有诸多僧侣尸骸被砌入墙中,皆作双手合十之姿势,为墓主人日夜祈福。” 玄宗对此并不在意,只是忽向苏午问道:“你说那陵墓主人乃是个老妪……你可曾亲眼看到那老妪的尸骨?” “亲眼所言。”苏午肯定道,“离开那陵墓之时,我业已在现场设下八门封锁阵势,锁闭现场。 那老妪如不能‘死而复生’,从墓室之中爬起来自行走脱,便一定还会老实躺在棺椁之内。” 听到苏午所称‘死而复生’四字,唐明皇眼皮狠狠地跳了几下。 其沉默了一下,招来侍候于角落中的太监:“为朕更衣!” 高壮太监躬身应声。 玄宗皇帝转眼看着苏午道:“苏卿,稍作等候。朕与你同去雁塔之内探看!” “陛下,那样凶险之地,您怎能亲自去——”高壮太监话音未落,忽然撞到了玄宗皇帝的眼神,其顿时打了个冷颤,再不敢多言,引着玄宗皇帝往别处更衣去了。 苏午坐在殿中,并未等候太久,换了一身似寻常富贵人家装束的玄宗皇帝,便在诸侍卫扈从下,与苏午一同离开了禁中,往大雁塔匆匆而去。 其白龙鱼服,微服出访,非为别事,正是为了确认雁塔之下,是否真有一座规格‘僭越’的寝陵? 寝陵内,又是否真有一‘老妪’的尸骨? ‘天后’如梦魇一般缠绕在玄宗皇帝性灵之中,这个噩梦令他初登九五之时,不敢有半分松懈,励精图治,英明决断,令大唐在开元年间,进入‘极盛之世’,但在这个梦魇真正消散,不可能再‘幻梦成真’之时,玄宗皇帝又陡地松懈了下去。 从此以后听信谗言,宠信奸贼,纵情享乐,最终致使大唐由盛转衰——大唐的兴盛璀璨而短暂,大唐的衰败则绵延了百十余载。 当玄宗皇帝跟着苏午再入大雁塔,经过那立有‘慈氏越古金轮圣神皇帝’的巨碑,在陵墓深处浮雕精美、众多随葬品贵不可言的棺椁之中,看到那具着龙袍的老妪尸骸之时,其眼神里的忌惮、忐忑忽然间就消散了许多。 一个心结在他见到陵墓中的老妪尸骨之时,彻底打开。 他忽然觉得头顶那重看不见的桎梏,在此时倏忽解开来! 在此般阔大阴冷的墓室之中,玄宗皇帝甚至笑着侧身与身后的苏午说道:“如此残毁模样,绝无死而再生之可能了罢?!” 苏午神色平静,肯定了玄宗皇帝的话:“只以此尸骸而言,生机彻底断绝,腐朽许多岁月,因果断灭干净——大罗亲至,亦不能令这具尸骸死而复生了。” 原本姿态有些放松的圣人,闻听此言,却陡地沉默了一下,随后喃喃重复起了苏午的话:“只以此尸骸而言,只以此尸骸而言……残毁死去的只是一具皮囊而已,她还能借身还魂…… 我倒忘了,险些忘了……” (本章完) 正文 1364、含光子 “假若天后真已彻底断绝气数,乾陵无字碑上,应当不会有任何碑相出现了才对……”唐明皇醒悟了过来,先前因见坟冢之中老妪尸骨而有些放松的心情,此时又重新提起,他拧紧眉头,回身与苏午说道,“张卿在这陵墓内外,可还有其他发现?” 他收拾心情,神色有些紧绷。 苏午闻言,点头向其回答道:“先前步入此地之时,我曾闯入此间陵墓四壁陪葬诸僧以大誓愿力架筑的‘云顶金宫’之中,那云顶金宫,被其中作慈和妇人相的女子称作‘弥勒内院’。 那女子已经栽下‘龙华树种’于大唐气数之中。 大唐气数衰颓之时,此树必然蓬勃生长。 慈和妇人乃称——龙华树长成之日,即是弥勒下生之日,即是‘龙华三度’之时!” “龙华树种,已然栽入国朝气运之内?”玄宗皇帝闻言,一时悚然而惊,他垂下眼帘,眼中神光流转了片刻,又倏忽寂然下去。 对于苏午所言之事,他未作任何指令。 只在沉默良久后,玄宗开声道:“天后果然另有筹谋,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未知她与‘劈山救母故事’又有几分牵扯? 张卿,预备何日启程,前往华山一探究竟?” “我本便打算将雁塔之下的发现,禀报圣人之后,便启程前往华山了。”苏午识趣地回应道,“今下已然汇报完毕,正好与圣人道别。” “嗯……”唐明皇点了点头,他推开几个挡在自己身侧的甲士,临近那面内里砌入了诸多僧侣尸骸、佛骨舍利的石壁,目光首先落在了那些盘腿端坐、双手合十的僧人干尸,眼中有些怒意,“可恨这些僧人,不事生产,圈田地为寺庙产业,霸占百姓为佛寺农奴——朕给了他们这样大的恩典,他们偏偏不知报恩,一心只知供奉他们的佛祖,报效他们的佛陀! 而今,便连自身性命也俱舍去,只为成全天后的所谓‘弥勒下生’!” 慈恩寺重修完成以后,即填入数百僧侣主持寺内诸事务,供奉佛陀菩萨,修早晚课。 但是当时诸多僧侣与修葺寺庙的工匠一样,多在数月之内,或是暴毙身亡,或是出了意外,俱不知所踪——玄宗皇帝当时未有得登大宝,对此诸多事情亦分外留意,而今看来,那些暴毙的僧侣,其实就是这些被砌入陵墓四壁之后的诸多僧侣。 他们甘心为‘弥勒下生’而死,以自身修行许多载的岁月,架筑出了那‘云顶金宫’,供养着‘慈氏越古金轮圣神皇帝’! 苏午听着玄宗皇帝的沉闷声音,一时未有言语。 此地诸僧,肉壳虽死,却将一身大誓愿力聚敛些丝法性,留在了那云顶金宫之中,与天后同来去。 比起他们追求的‘弥勒下生’而言,舍却这具臭皮囊,似也并非是甚么大不了的事情了。 玄宗皇帝捡起地上掉落的一块石头,看着石片夹层间隐隐的金铁光泽,他转身将那石片递给苏午验看:“筑造这座陵墓所取用石材,必自此钟乳洞天各处挖掘而来,就地取材。 张卿,你看这块石片,内里可是蕴有金铁之质? 雁塔底下,莫非有铜铁矿脉?” 苏午先前倒是未有留意到这个细节,他接过那石块,掌中涌出熊熊薪火,顷刻间将石块杂质焚炼去,果然提炼出几滴赤红的铁汁来——看着掌中隐隐飘散一缕大誓愿力的奇异铁汁,苏午跟着又捣碎几面石壁,取出其中石块,焚炼出同质的铁汁,如此验证良久之后,他向玄宗皇帝笃定地道:“龙脉之中,多有密藏。 当下这处龙脉内的密藏,应当便是此般铁矿了。 此种矿石,不知久受大誓愿力浸染,自生出了某种神异的缘故,还是其本就有些特异,所以才会被天后定做‘弥勒内院’誓愿宫殿的载体。 如今,弥勒内院已随龙华树再度隐遁,不知所踪。 但此地矿脉终究留了下来。 我此前拟令函工精筑甲片,送至诸寺院,令诸僧为甲片日夜加持愿力香火,使之具备神异——当下有此地矿脉,可直接从此地采掘矿石,以此颇有神异之金铁,铸成甲片,送往诸寺院进行加持,所铸出甲胄之威能,必然更胜一筹!” “好!”玄宗皇帝点了点头,“我令工部召集百余函工,充入不良人之内!只要是对镇压天下厉诡有利之事,你尽管提要求,朕皆全力满足。” “陛下不妨召天下有诗画才学之辈,培养作‘函工’,如此或能更快使‘生人甲’铸炼完成,尽早问世。”苏午直接道。 玄宗皇帝闻言,面色一滞,对苏午提出的请托感到为难。 所谓‘函工’,又称‘函人’,即锻造甲胄的工匠。 在今时工匠之业,皆系贱业,有诗画才学之辈,无不有志于功名,施展抱负、报效君王才是他们的最大追求,令他们去作函人这等贱业,他们只怕多会当场愤然辞官而去,以为圣人折辱了他们。 苏午如今久经历练,也非不通世情之人。 他早知这个要求会令玄宗为难,只是话锋一转,又道:“可许以‘翰林待诏’之职,以‘应和文章’之名,将之暂调于不良人中。 此后诸事,由我来协调。” 玄宗皇帝于开元元年之时,已然设下‘翰林待诏’之职,今下听得苏午提议,其沉吟良久,点了点头:“如今朕身边亦有几位颇擅丹青书画之大家,其中有一位,名作‘吴道子’。 待朕躬回去以后拟个由头,把他送到不良人那边去。 你莫要轻慢了他。” 吴道子?! 一听此名,苏午顿时心神震动! 生人甲之源流,必由唐时某位不良帅与其一位画师好友共同钻研而成,而生人甲之上须要纹刻的‘入墨图’,在后来发展至顶峰,乃至东传东流岛中,与‘吴道子’关系匪浅! 苏午如今犹然记得,东流岛所称最为神异的入墨图,即是吴道子绘就的‘地狱变相图’。 吴道子绘就了诸多神魔题材的入墨图,在唐时流传极广,只是不知因何原因,在后世失传,只留下种种神魔画卷,不复入墨图中特有的神韵。 如今若能请来这位‘画圣’,‘生人甲’的问世必将大大加快! “多谢陛下!”苏午立时向玄宗皇帝躬身下拜,将这件事情首先敲定了下来。 玄宗见苏午面有喜色,亦跟着笑了笑。 吴道玄之名,在今时已有流传。 他只当苏午是早知此人声名,今下终能得见此人,是以‘见猎心喜’。李隆基未就此事多言语甚么,于他而言,吴道子虽擅丹青画作,但也终究只是个画师而已,天下间画师不胜枚举,他也并不在意自己身边少这一个。 玄宗与苏午往陵墓外行去,甲士簇拥在二人周围。 走出那阔大阴冷的陵墓之时,玄宗眯眼看了看四下在火光映照下,有些色彩斑斓的钟乳石笋,乃道:“那茅山宗师叶法善,在你与罗公远斗法过后,即从长安离开,远赴茅山而去。 而今已经返回长安。 他往茅山宗坛而去,想来与你重挫了罗公远,废去其修为之事,有极深牵连,此次回到长安,应该请来了一些帮手。 譬如而今茅山掌教大宗师‘含光子’。 待你离开长安之时,李含光或会在城外等候。 来者不善,你须小心应对。 ——一时胜败也作不得数,你纵败在他手里也无妨,朕已认定了你来做这‘玄门都领袖’,不要因这一时成败,断送了自家性命。 留得青山在,才是最要紧事。” 玄宗言语毕,拍了拍苏午的肩膀,被一众甲兵护拥着匆匆而去。其哪怕亲眼见过苏午手段,亦不觉得苏午与‘含光子’交手,能有甚么胜算,甚至劝告苏午要‘保住性命’,不要意气用事。 令他‘留得青山在’。 可见如今在玄宗皇帝、乃或是天下人眼里,这位‘含光子’的修行究竟高到了何种地步。 连李隆基都有此般劝告,苏午便更加明白,李含光若真要与自己斗法,自己这一战便绝不能‘胜’。 苏午如能胜过李含光,今下对他还颇为信重的李隆基,只怕会立刻对苏午改换态度,设下重重防备,架空苏午手中方才获得的权柄——在玄宗乃至天下人眼里,天下诸法脉当中,能执牛耳者,一为慈恩宗慧沼禅师,一为茅山含光子。 慧沼禅师因与‘弥勒下生’隐有牵连,又有绝高修行在身,所以被玄宗皇帝处处针对,施加多方限制,令之远离长安,不能踏足国朝政治中心,其行踪更被密切监视,无法对玄宗造成威胁。 而‘李含光’者,则因道门随着玄宗皇帝的种种运作,已经与李唐皇族关系密切,其身系天下道门,师父‘常静帧’更被封作‘天下道首’,曾亲为李隆基授下法箓,如此种种牵连之下,令含光子虽有绝高修为在身,却不仅无法对李唐皇族形成威胁,反而还要为李唐皇族的事业添砖加瓦。 李含光虽隐于山野之外,实亦是‘护国大法师’。 苏午在此时异军突起,虽有与显圣的神秀投影战成平手之战绩,被李隆基擢升至玄门榜第五,实则这个‘玄门榜第五’在天下人眼里,还掺了些许水分——正因为这‘你知我知’的水分,李隆基反而能对苏午放心。 在苏午头顶,尚有‘李含光’这等‘护国大法师’压着。 可若是苏午与李含光斗法,战胜了李含光,突破了李隆基对他实力上限的猜测,这位圣人便必然会好好审视一番——自身对这位‘不良帅’,是不是太过于轻纵?给他的权柄,是不是太大了? 哪怕玄宗只是稍有猜疑,苏午如今方才协调运转开来的诸项事宜,都必将停止运转,甚至是前功尽弃! 对于此后若真遇到李含光相邀比试,该怎样‘输给’李含光? 苏午心中已有了定计。 他跟在玄宗皇帝之后,亦离开了此间钟乳洞天。 圣人离开雁塔不久,工部即派来诸多工匠,在雁塔四周翻整土石、开掘地面,挖掘雁塔下龙脉之中的神异宝矿。 先前玄宗答应拨给苏午的百余函人,也在不久后到位。 这些函人工匠来不良人馆舍报到的时间,甚至比法智许诺的一百五十‘愿僧’来得更早一些。 当下也是玄宗相信苏午,所以会调拨给他种种资源。 若其心中稍有猜疑,此诸般资源,便也会跟着顷刻而去,不复存在。 …… 四下以竹帘遮挡、清幽雅静的茶室之内。 叶法善与一清秀青年人隔茶桌而坐。 那青年人背着一柄只见木制把柄的唐剑,此下正聚精会神地看着叶法善从道童递来的茶饼上,敲下一小块茶叶,加以肉蔻、胡椒、葱姜、盐巴等物碾成粉末,而后以沸泉冲兑,筛下粉末以后,调入猪油,混成汤色浓郁的茶汤。 叶法善将一盏茶汤推至青年人跟前,请其先品尝过,眼神有些期待地向那青年人问道:“滋味如何?” “猪油太厚了。”青年人以衣袖擦了擦嘴,评价了一句,又将茶碗推过去,“恰巧来时没有吃饱饭,再饮一盏,可以茶充饥。” 闻听此言,叶法善嘴角一抽,却也从善如流,将自己的那盏茶推给了青年人,在青年人啜饮茶汤之时,其一边捣碎茶叶与香料,一边出声说道:“师兄,在我离开长安这几日间,长安之内,又发生了许多事情。” “长安大,每日新事总归层出不穷的。”青年人摇头晃脑,如此答道。 “我先前与师兄提过的那个‘张午’,如今已被圣人拜为‘不良帅’,圣人在东都设下拜将坛,不良帅之名,从此天下皆知。 而那位不良帅,履任之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前往铁佛寺,为聚集于寺庙中的诸多僧侣施以‘灌顶’之礼。 其时亦有圣人观礼。 圣人亦承不良帅灌顶之礼。” 正文 1365、九五,飞龙在天,大人造也 “天下人皆传那位不良帅佛道二门兼修,皆有绝高修行,他能在铁佛寺为圣人灌顶,可见佛门修行委实强横。”李含光对叶法善的言语如是回应道。 叶法善放下手中木杵,忍不住向神色平静的‘含光子’说道:“你莫非不知我言下之意吗? ——圣人对佛门从来忌惮,甚少有此般主动接近的时候,他如今虽是受不良帅的灌顶之礼,但此灌顶法门终究源出佛门……圣人对佛道二门的态度,自那位不良帅入局以后,已经有明显变化了! 师兄,圣人得登大宝以后,为他授下法箓的,乃是常师伯! 其承道门法箓,已然表示出与道门亲近,视天下道门为同流的态度,今日令不良帅为之施以灌顶礼——此举却无意是将那位不良帅,抬举到了与‘常师伯’一般地位。 常师伯今下闭关修行,可他仍是‘天下道首’,不良帅被圣人推出来,与常师伯并列,却亦表示出了圣人如今对佛道二门一视同仁的态度……” “本就该一视同仁的。”李含光点了点头,理所当然地道,“今时道门弟子,皆因宫里头的圣人优容,已经有许多人被宠惯坏了。如今圣人愿对佛道二门一视同仁,正好叫道门弟子与僧人们多多争斗,去一去身上的骄纵之气——此举对天下道士是大好事。 早就该如此的。” “……” 含光师兄说得过于有道理,以至于连叶法善都不知该如何反驳,只是重重地叹息了一声,沉默了下去。 眉目清秀的青年道人瞥了叶法善一眼,接着问道:“道统何能长久绵延?” “自是需要道统时常显于人间,方才能招来信众,信持的百姓多了,道统便能代代绵延。”叶法善下意识地回答道。 “倒也说得通。 然而如今是天下百姓的信重更重要些?还是达官显贵的信持更重要些?今下道门弟子,大抵未有明白这个问题。”李含光如是道,“今时佛门信众,多是贫苦百姓,而道门信众,多为达官显贵。 达官显贵能选择的太多了,只是今时看重道门而已,他们自可以随时转换目标,崇道还是尊佛,皆系利益考量。 然而天下贫苦百姓信持佛门,恰恰因为他们没有别的选择,所以对这唯一的选择倍加珍惜。 所以,天下百姓才是道门道统根基。 如今道门,委实舍本逐末了。”李含光开口说道,“今下正好借着这个机会,令道门弟子真正去做些事情,而非守在宫观之中,养尊处优,皓首穷经。有些道理,说给他们听,他们却听不明白。 叫他们真正历事过,他们反而会很快学会。” 叶法善闻言却有些迟疑:“当下虽然圣人对佛门态度稍有松动,但道门势头仍旧强劲,此时在圣人面前多多展露手段,强固道门今时在长安的地位,想也没甚么问题。 如若就此转向,与道门争夺天下百姓的信持——一时之间也没有方略,转向也没有那般容易,稍有差错,就是牵一发而动全身……” “今下正当时了。 再晚怕是会来不及。”李含光摇头道,“如今道门诸洞天福地之间,皆有‘得授大汉符箓’之诡道异动,彼道四处流窜,祸乱百姓,蛊惑人心,正该道门弟子出手匡正之时。 你只将目光留在长安,不去看天下诸地事态,如何能行? ——天下又不只是长安贵人们的天下,亦是百姓们的天下。” “那师兄随我回长安做甚?”叶法善忍不住反问了一句。 “自然是想为天下人做些事情,看看那位不良帅,是真心为天下百姓镇压诡灾而来?还是为功名利禄而来?”李含光看着叶法善道,“师弟先前不也称那位不良帅道门修行同样高深,一招便打散了罗公远的一身修行么?” 叶法善张了张口,连忙道:“我请师兄过来,也是为了让师兄看看,能否将这位不良帅拉拢到道门中来——毕竟贫道观其对道门弟子态度,隐约之间还有些许偏向,说不得是个可以争取的强援! 怎么当下听师兄的意思,好似是要与那位不良帅动手斗法一般?” “动手又未必就要赢。”李含光笑着道,“如他非有奸恶之心,实愿为天下百姓做事——此与我便是同道。 我愿向这样同道主动认输。 如若不然,也只好比试彼此修行高低了。” “师兄主动向他认输?!”叶法善见到青年道人面上笑容,内心顿生不祥预感,“你若向他认输,岂不是平白削了道门三分声名,反倒让那些和尚占了便宜? ——慧沼如今已位列玄门榜第二了!” “圣人下诏,欲治天下诡。 且不问圣人究竟有几分真心治诡,但其终究是做了事情,设下‘玄门榜’,令天下法脉竞逐‘玄门都领袖’之位。 ‘玄门’作日后治诡之中枢,已是必然之事。 如今有圣人牵头,天下法脉群起,正是‘治诡’的大好时机,却不是争夺一时得失的时候。”李含光面上笑容愈浓,眼中神光流转,跃跃欲试,“当今天下,法脉众多,奇人异士盈满朝野,然而却缺少一人将诸多能士‘一网打尽’,网罗在手,能为一事专用。 贫道亦没有这样才能,能折服天下英雄,便希望有朝一日,辅佐这样人物,成就一番事业。 这位不良帅,自玄门榜百余名,一跃拔升至前十之列,此般名次纵有些许争议,但亦可窥其实力,必然不凡。 若其能令贫道折服,贫道就辅佐他又何妨?令茅山宗及一众附从宗派,皆景从于他,又有何妨? 今时之天下,并不需要太多人的声音,不需要所谓‘百家争鸣’之相——其实只需要有一个人的声音即可!” 叶法善听着师兄李含光所言,其眉头一时皱紧,又一时放松。 良久以后,叶法善长叹一口气:“既然如此,我只愿那位不良帅,不会叫师兄失望。” 李含光眨了眨眼,道:“此行以前,我在师父灵前起了一卦。 卦曰:九五,飞龙在天,大人造也。” 叶法善神色震惊,久久未语。 此卦之意,即指一切事态即将进展到最为完美的状态,将有大人物出现,并且大有作为! 所谓皇帝又称‘九五之尊’,亦有此意! 那位不良帅,莫非真能叫天下间只有一个声音,令天下镇诡之事功成?! 叶法善心念飞转。 含光子则在此时说道:“当下道门之中,除我们茅山宗以外,其余诸多宗派,愿意听从劝告者,并非多数。 好在茅山宗如今终究有个‘天下道首’的名号在,他们心里再如何不愿意,表面上还是得装作愿意服从的态度来——你把我先前的话,传给诸道门宗派在长安的掌舵人,叫他们知晓我的意思。 此后谁有意见,谁表面上没有意见,谁真心里没有意见,你要摸索清楚,拟一个名单出来。 那些有意见的宗派,到时候与我同出长安去,见一见那位不良帅。 那些表面上没有意见的,与实心里也没有意见的,便暂且不用去管——自然,他们若愿意一同随行,与我同往长安外,见那位不良帅的话,也可以叫他们一并跟过来。” 叶法善听到师兄这番安排,心里便直打颤:“师兄这是欲做甚么?你不能是行那驱虎吞狼之计,用那位不良帅打杀自家人罢?!” “师父被圣人封为‘天下道首’。 只是宫中圣人的封赐,如何能令天下道门尽皆俯首,愿以我茅山上清宗为尊?”李含光撇了撇嘴,站起身来,“自然是因为师父他老人家虽然和善,但也不是甚么时候都那么和善的。 我做这些,也是为了他们好。 他们今时不感激我,以后总会明白我的良苦用心。” “……” …… “此即含光子原话。 诸位都有甚么看法?不妨说出来,大家群策群力,商量一番。”精舍厅堂之中,正门紧闭,一盏盏烛火映亮正堂内情景,群道盘坐在一张张矮案之后,分立于左右,而叶法善坐在首位,说完话后,便老神在在地垂下眼帘。 在场众妙宗、化龙派、天师道、武魁道等诸宗高道俱垂着眼帘,将含光子的传话仔细消化了一遍。 众道面面相觑,一时间也都未有言语。 叶法善见此状,接着出声道:“诸位今下不言也不打紧,贫道只当诸位是同意了含光子师兄的提议。 出了这个门以后,希望诸位背后宗派,日后能对含光子师兄种种要求,皆尽力满足——毕竟诸位是同意了的。 自然,如若诸位表面同意含光子师兄所言,背地里却另外一番应对,阳奉阴违的话……那咱们这混合成一的‘道门’也不如就此散伙了,大家各论各的,此后亦不必有合作。 道门修行不及佛门修行入门简单,门下弟子向来不多。诸宗混合成一,才推动道门在天下间站稳脚跟,今时有胜过佛门之势,然若是诸宗就此散伙了,大家各自为战——那时又是甚么光景,却就说不定了。” “罗公远罗大师于我们武魁道有授业之恩,武魁道尊罗大师为本宗隐祖,他老人家既然也已服输,愿意听任那位不良帅发落,我们武魁道自然也愿意为不良帅效一份力。”头顶黑冠、身着一身黑红二色道袍的武魁道掌舵人‘魏长生’首先出声说道。 叶法善看了首先表态的魏长生一眼,面露笑容,点了点头。 这位是对含光子师兄的安排,实心没有意见的。 毕竟有罗师兄被废去修为,受重挫在前。接受了罗师兄改良本派法门的武魁道,更知罗公远被张午一招废去修为的分量。 “化龙派亦愿听凭含光子调遣。 只愿含光子心怀至公,能为我化龙派,保存一份香火……”一身锦缎袍服、似达官显贵更多过道门羽士的白发老者-王据,面有悲怆,缓声说道。 “明灯道人行事放浪,未曾事发以前,连我们都不知他与诸多长安女子有染,其中乃至有当今几位公主的身影——幸而如今明灯修为被废,以致事发,否则若任由他如此胡作非为下去,不知又要为我道门惹下多大祸事来,必须要重重责罚明灯,令之面壁思过五载才行!”天师道‘张大江’沉闷出声,看似是在斥责明灯道人,其实是在不满于王据道士纵容门下弟子胡作非为。 “他是年少成名…… 年少成名者,有几人能不轻狂?事已至此,明灯自心亦有愧疚,已在昨夜自刎谢罪了……”王据佝偻着背脊,语气越发地颓靡。 张大江闻言,顿时满眼震惊,看着王据一时无言。 而众妙宗在长安的掌舵人‘尚玄’瞥了王据一眼,只是道:“那张午亦不曾对明灯下杀手,只是废其修为,留了他一条性命,叫他能从头来过。 但有些自家人……却是真狠心。” 说到这里,尚玄话锋一转,向叶法善稽首道:“我耻与此般人作同道,与之联手,还须提防其随时会对自家人下手——恕众妙宗不能接受含光子的提议。” 天师道张大江跟着道:“天师道亦然!” 叶法善看着三个老道,心中更知化龙派看似愿意听从师兄提议,实则暗下里必会阳奉阴违——而众妙宗、天师道必是与化龙派达成了联手,三方一唱一和,便‘导演’出了当下场面。 “你们不愿为‘镇天下诡’出一份力?”叶法善直接问道。 尚玄摇头对答:“只是觉得那位不良帅,并不一定就真能为‘天下镇诡之事’做出甚么功业来,不愿为之效力。” 叶法善注视着尚玄,忽然问道:“‘神视’也是这般看法吗?” 他这个提问反倒把尚玄打了个措手不及——尚玄霎时愣神,良久之后回过神来,对这个问题亦没有回应,只是垂下眼帘,对此避而不谈。 正文 1366、老驴(7K,1/1) ‘神视’,众妙宗年轻一辈菁英弟子,乃至被诸多道门名宿视作道门未来领袖。 众妙宗掌教更早早地就将神视定作衣钵传人、未来掌教。 然而神视却在尚玄跟前,自言‘愿为张午门下走狗’——这样不体面、折辱宗派体统的话,叫他尚玄怎么说得出口?! 叶法善不咸不淡地笑了几声,目光从尚玄身上挪开,道:“有些人修行了数十载,却从未自道经中望见‘清净’,只被乱花迷了眼,更不及自己门下弟子看得开,看得明白。” 尚玄听得叶法善这番暗有所指的话,也只是沉默不语。 今时道门诸宗之中,以茅山宗为天下道门执牛耳者,龙虎山天师道紧随其后,以监察星象、探问天息之法门闻名天下的众妙宗,在朝廷之中,占有举足轻重的地位,‘司天台’之中诸多要职,皆由众妙宗道士占据,众妙宗本身地位深厚,再兼朝廷的推力,因此能一跃而起,与茅山宗、龙虎山并称为‘道门三宗’。 只是三宗地位虽然齐平,但如今终究还是茅山巫拳头最硬,宗派中出了数位各领风骚数百年的羽士,那位‘含光子’在今时更是盖代高道,传闻其得‘灵文金记’以后,已然证就‘阳神’! 而在李含光之下,更有叶法善这样羽士,同样修行颇高,今下莫说是叶法善言辞暗讽尚玄,就是他出声直斥如今的众妙宗掌教,掌教也发作不得,只能生受他的斥责! 当下有众妙宗、天师道出声拒绝含光子的提议,其余诸宗派的心思便活泛了起来。 剩余八九个宗派中,大多数跟着拒绝了含光子的提议。 叶法善听罢群道的言语,点了点头,出声道:“含光子亦须试验那位不良帅的成色,若其并非‘同道’,难当‘镇天下诡’的大任,含光子自也不会将道门交托在其手上。 若那位不良帅值得托付,诸位不愿同意含光子提议的道友,也是当下这般态度?” 众妙宗尚玄、天师道张大江与几个不同意提议的道士相互对视,一时沉默。 他们的沉默,便已然说明了他们的态度。 不论结果如何,这几个宗派皆不愿掺和到此事中来,他们欲保全各自宗派的利益,不愿承担‘道门’这个整体可能会为他们带来的损失,同时也不愿就此退出道门的联盟,还想分润‘道门’将来的收获。 在这各怀心思的长久沉默以后,天师道张大江出声道:“并非本宗不愿与含光子、与各位道友偕行,实是本宗高道寻访天下名山大川之时,在那伏牛山脉之中,偶见有得道仙人的遗藏。 遗藏之内,甚至发现有仙人形影。 若能引那样仙人出世,以其仙家手段,镇压天下厉诡,岂不更加得心应手?” 张大江此言,看似是称天师道当下寻索到了仙人遗藏,发现了仙人形影,实则亦是在暗暗展现力量,暗示如今的天师道背后或有仙人支撑,便是茅山宗有李含光,也不能轻易将天师道揉圆捏扁! “莫不是那‘大汉道士符箓’所化的诡道?”叶法善下意识地回了一句,旋而又想起他此前得到的一则与伏牛山脉相关的消息——传闻伏牛山脉之中,老君山周遭,有一头‘仙驴’隐现影踪,此前叶法善还邀请罗公远同去降服仙驴! 天师道莫不是早就得到了消息,提前行动,反而在景室山中发现了仙人遗藏?! 一念及此,叶法善在心中暗骂天师道狡诈,竟然早有行动。今下来看,天师道在景室山应该是真的有所收获,不然当下也不会主动将消息透露出来——他们该不只是发现了‘仙人形影’,而是真正将所谓‘仙人’迎入了龙虎山中! 张大江此时似笑非笑地道:“大汉道士符箓所化诡道,在天下各地俱有显露形迹,是诡道还是仙人?龙虎山却还是分得清的。” “也罢!” 叶法善摇了摇头,转而道:“你们既然另有心思,老夫也不便多问。不过若还是想借茅山道首聚集起来的这块‘道门’招牌,那总归需要向我含光子师兄解释几句。 他也料到你们会有不同心思,早就在长安城外等候诸位。 便请你们亲自去赴约,各家究竟有甚么缘由,也与他分说清楚,看看他又会怎样回应,如何?” 叶法善一言及此,如众妙宗、天师道等不同意含光子提议的宗派道士,顿时都神色迟疑起来。 众道当下敢在叶法善面前说出的言辞,未必就敢在李含光面前再说一遍。 那位含光子,未曾在仙人手中得授‘灵文金记’之时,也是道门内外有名的活煞星! “对了,含光子师兄还说,诸位其实只是被推来长安的宗派掌舵人而已,各宗真正大事决策,其实诸位也做不得主。 各位不如向各自宗派掌教传话,让他们亲自向含光子师兄回话。 ——顺便也请诸宗掌教,带上各家掌教金印、玉印,含光子师兄或许还要以此与各宗掌教作赌。”叶法善垂着眼帘,老神在在地言语道。 众妙宗尚玄肤色颇为亮白,此下听得叶法善这番言语,面上肤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由白转赤,怒声说道:“我家掌教正在闭关清秀,如何能去见李——含光子师兄?! 只是含光子师兄一个提议,就要叫我们各宗掌教提掌教金印去见他,含光子师兄未免太、太——有些不讲道理了罢?! 含光子师兄这究竟是提议,还是强行要求?” 尚玄愤然出声,言辞之间却又总多收敛,不敢对那位‘含光子’过于‘苛责’,说话称得上是十分‘委婉’。 就连今下背后有‘仙人’撑腰的天师道长安掌舵人张大江,也都收敛起了方才流露出的几分得意之色,跟着道:“只是初步商议而已,便要我去请天师下山,还需携掌教玉印去见含光子师兄……这、这难道不应该多加磋商,事情有了眉目以后,才会请出天师、掌教来与含光子师兄议定大事吗?” “是啊……” “对啊,我们也不是完全不同意含光子师兄的提议,只是一时之间还有些犹豫……” “方才贫道想了想,含光子师兄的提议其实甚好,仔细思虑过后,我们摘星宗还是愿意同意含光子师兄的提议的。” “我们明法派也同意!” “……” 群道七嘴八舌议论一番,又有几个宗派在表面上同意了含光子的提议。 这些见风使舵的宗派如何回应,叶法善并不关心,只将目光投向了尚玄与张大江,出声道:“似我等宗派从前也因诸事聚在一起几番商议过,商量数月乃至数载,诸多提议最终也未得通过,只是时过境迁,许多提议失了时效,只能搁置! 今下正逢圣人有心治天下诡之时,而玄门榜一出,顿成民心所趋,道门弟子正该顺势而为之时,缘何要在一番商讨、二番商讨、三番磋商之下,磋磨宝贵时间,终致这难得时机就此消无?! 这便是含光子师兄缘何要令各宗掌教与他当面商讨此事的主要原因。 我们在此耗费唇舌,终究是没有结果的。” 说到这里,叶法善站起身来,环视周遭各宗道士,又道:“我当下也只是来与诸位传递含光子师兄的话。 诸位愿意也好,不愿意也罢,含光子师兄就是定的这样章程。 你们亦可以不遵守。 不遵守,便承担不遵守的后果即是。 言尽于此罢! 诸位,告辞!” 叶法善言语声落地,背着手走出了这间烛火明亮的静室。 室内群道的眼神,在烛火映照下,却越发幽微。 那些早早同意了含光子提议的各宗道士,跟在叶法善之后离开,很快,厅堂间便只剩下众妙宗尚玄、天师道张大江等几个还犹疑着未有同意含光子提议的宗派,以及那首先就同意了含光子提议的化龙派王据。 这些平日里在长安亦久负盛名的道士,此时因为李含光一个提议,皆变得眼神凝重,心念百转千回,慎而又慎地考虑着李含光的提议。 他们沉默了良久。 良久以后,王据抬起浑浊老眼,将目光投向天师道张大江,缓声说道:“自常师伯挣得‘天下道首’之位以后,茅山宗独占鳌头,已是道门诸宗之中执牛耳者。 常师伯又教出了李含光这样一个好弟子。 茅山声势,在今日无有宗派可与之相提并论。 你们尚有菁英后辈,还能远望未来——我化龙派连一点明灯也熄灭去,怕是没有未来了……此次茅山宗令天下群道合力,实则是收拢诸宗权柄于李含光一人之手,他毕竟是茅山出身,日后若应对诡事,必然处处回护本宗弟子,像我们化龙派,到了他手里,只怕保留不住香火咯……” 王据话音落地,群道又是一阵沉默。 沉默片刻后,有小宗道士忍不住道:“含光子师兄虽然性情霸蛮,独断专横,但其实秉性纯善,行事从来至公,还未偏私过哪个……若他与常师伯有心偏私茅山本宗,如今茅山宗便不只是道门‘执牛耳者’了罢?” 那小宗道士言语迟疑不定,话外之意其实甚为明显。 茅山连出两代高道,若他们真有心偏私茅山宗的话,今时茅山宗确不只是道门执牛耳者,而可能成为‘道门本身’了! 尚玄、王据、张大江闻听那小宗道士所言,侧目瞥了那出声的小宗道士一眼,又俱转回头去不再看对方。 小宗道士顿知失言,神色惴惴地低下了头。 “李含光之提议,我等亦不能不重视。”尚玄看着对面的张大江,沉声道,“他本是茅山掌教大宗师,以大宗师之位分,请我们众妙宗掌教真人来商议大事,其实符合礼法。 我打算将此事禀报掌教真人,请掌教真人定夺。 大江道友,又预备如何应对?” 张大江摇了摇头,苦笑道:“这般重要事,我自是做不了主的。本以为李含光此次下山匆忙,或许也不会在山下呆得太久,做不成甚么事情,却未想到他实是有备而来——从前李含光行事还有顾忌,虽也对我等发号施令,但绝不敢插手进各宗内部事务之中。 他如今有‘问鼎之心’,竟令我们各宗掌教携掌教印信去见他,这或许也说明,他修为又更进一步,可能真正踏足‘阳神’层次了? 此事非同小可,只有掌教天师能够定夺。” “李含光成就‘阳神’之事,历来皆有传言,其所得‘灵文金记’,本有化诸符箓为性命金记,抟聚性魂之本领——如今成就阳神,怕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尚玄声音低沉,“我亦有此担忧,所以要请掌教真人亲自处理此事。” 王据在旁喃喃低语:“成就阳神,便算脱离苦海,从岸上俯视苦海情景了罢……” 尚玄、张大江同时将目光投向王据。 此道从前醉心于名利,在长安官场之中混迹多年,也曾取得好大权柄,只是后来又脱去官职,然而至此时已经蹉跎了大半辈子,年事已高,有心求问长生,却也终究无门。 ‘脱离苦海’对于王据而言,实有绝大吸引力。 “王道兄觉得,李含光令我等传讯于掌教,使掌教携印信去见他——此举究竟是何用意? 他不是还未确定是否要与那不良帅联手? 今下便展露如此强蛮态度,莫非一个还未确定秉性才能的外人,便值得李含光恶了我等同门宗派,损伤同道情谊?”张大江向王据出声问道。 王据垂下眼帘,低声笑道:“他之所以这样做,大抵是早对那位不良帅做过种种调查,自心里已然倾向于对方了。 除此以外,若那不良帅真的不堪用,李含光或有自己出头之心——他想做那玄门都领袖,总摄诸法脉之权柄,在此以前,须将天下群道都收在帐下,为己所用。 令诸位禀告掌教,携掌教印信去见他,亦是要借印信,分润诸宗权柄。” “李含光有争玄门榜第一,成‘玄门都领袖’之心?”尚玄紧皱眉头,有些不能相信,“含光子并非贪慕权柄之辈,他的师父将天下道首之封赐都推辞了,他又何必去争什么玄门都领袖,惹一身腥臊?” “他之所求,并非是那‘玄门都领袖’。 而是借这个身份,做成一些事情——诸位果真看不明白么?”王据站起身来,掸了掸衣袍下摆的尘土,环视群道,笑着道,“李含光所求,就是今时圣人之诏——治天下诡! 他是真想做成这件事。 诸位自心里其实也清楚得很,但诸位不愿相信罢了。” 王据慢吞吞地说完话,晃晃悠悠地走出了厅堂。 厅堂内,群道寂静无声。 …… ‘不良人’馆舍前,从前少见人烟的一片空地,在今时已变得甚为热闹。 许多建筑工匠牵着驮马、驴骡,搬运来种种木材、石料,个中匠人在空地上忙忙碌碌,或锯木凿石,或调和泥浆,或砌造火炉,烧炼砖石。 而馆舍两侧业已挖出深深沟壑,正有匠人往里头填埋砂石、夯实泥土,筑牢地基。 这片馆舍原本只有从前不良人‘十部旧人’驻扎在此,数百间房舍,本也足够从前不良局内旧人使用,但苏午今时又找来百五十愿僧、诸多函工、画师才人,当下的馆舍也明显不够用。 苏午将诸愿僧调拨了大半至大雁塔后院,此间馆舍方才堪堪装得下如今的不良人各部。 此时,这片热闹非凡的场地之外,响起一阵烈马嘶鸣之声。 十余个不良人从马厩之中牵来马匹,正停在那片说是空地、其实也已无有闲人落脚之处的场地之外。 苏午带着陶祖、洪仁坤、季行舟、丹加等人,被几个年轻愿僧簇拥着,走近了那数十骑。 季行舟恋恋不舍地将手中赤鞘长刀递还给了苏午,出声道:“此刀神异,仅仅交到某手中三日时间,某却不能将个中究竟揣摩完全,只能看出内有人愿与天理交泰之性力,此般神异力量与地相矿藏相合,得以使整把刀‘自成一体’,斩切那些‘天然有缺’的厉诡,便锋利无匹,无往不利。” “仅仅三日时间,你便能看出此刀端倪,已经十分不错了。”苏午接过大红莲胎藏,身畔劫运转动,一只素白的小手从劫运中伸过来,抓住大红莲胎藏,将之带回了劫运大海之中。 苏午笑着看向神色不舍的季行舟,又道:“此刀本有主人,当下就是物归原主了——我却不能将他人心爱之物,相赠于阁下,阁下身边,如今有聚敛人愿之愿僧,又有那大雁塔下开出的地相矿藏,阁下自身又能彻悟天理神韵。 正该尝试着将三者叠合为一,看看能否铸炼出类似兵刃。” “太难。”季行舟摇了摇头,但眼神却跃跃欲试,“不过某今时有了稍些思路,正可以多加尝试。” “正该如此。”苏午回了季行舟一句,转而看向那随行而来的三个年轻愿僧。 三僧出自铁佛寺、嵩山寺、兴善寺之中,皆是三大寺中誓愿修行最深、最受师门长辈看中的弟子。 “法智大师慷慨助力,几乎令长安诸寺门下菁英尽出,来助我做事。 我今将诸僧投入炉火灶台之前,令诸僧随诸函人学习锻制甲胄之法,学成以后,皆以大誓愿力锻炼甲片——诸僧或许以为,我此般行径,其实是在践辱佛法,空耗他们的时间。”苏午话说到这里,三僧连忙都摇头否定。 其中曾得神秀降附的印知和尚双手合十,向苏午诚惶诚恐地道:“随在尊者身边修行,对我等僧人而言,实是莫大的缘法。 我等在寺中,每日亦须担柴挑水、洒扫僧院、证见缘法,磨炼心性。 今下只是换了一种方式来修行而已,断不会对尊者不满,尊者又何出此言呢?” 苏午未置可否,接着道:“法智愿意助我,我亦愿意助他——他先前希望我能为诸僧传授法门,允许诸僧伴随在我身边修行,我便答允了他。 你们三人便跟我往华山去,修行之中,若有困惑,可以询问于我,我虽非佛弟子,但或许能触类旁通,给你等一些迥异于佛法的见解。” “多谢尊者!”三僧闻言,神色感激无比,皆向苏午合十躬身行礼。 这三个僧人心性纯善,确是修行佛法的好材料,所以苏午专门挑了他们三人出来,也不吝于指教他们的佛法修行。 随后,苏午又与聚集过来的不良人十部主事分派了诸般事务。 今下与苏午同行的众人之中,除了陶祖、洪仁坤、寄身于十灭度刀中的平灵子之外,以及印知等三个愿僧之外,便只有丹加一个女子。 卓玛尊胜对于诸愿僧之修行,及至季行舟所称结合三才之力,锻炼甲兵之事甚为在意,是以就留在了慈恩寺中,修行大誓愿力,与那些愿僧一般每日守在炉火灶台边。 江莺莺、井上晴子得了陶祖传授符箓修行法门,今下亦被陶祖勒令闭关修行。 如此便只剩下丹加一个百无聊赖,一直跟在苏午身边。 她的佛法修行,追随着苏午的佛法修行,苏午有朝一日如若成佛,丹加必然会跟着证悟法性,今下却是修无可修的境地。 分派好诸事以后,苏午等人也未着急离开,而是驻留在空地之上,等候了一阵。 直至等得陶祖都不耐烦,嘟囔着要将晚来者打死之时,远处一片绿荫掩映下,才响起了一阵驴叫声。 那驴子扯着嗓子叫号着,叫声压过了一个男人的吵嚷声:“你走啊——你这头老驴! 老夫真是叫你吃得太饱了——啊啊啊啊! 以后老夫必得换一匹好马来,将你这头老驴杀了吃肉!” 陶祖听得那驴叫声中夹杂着的男人吵嚷声,本有些不耐烦地老道,此下顿时有些好奇,他从地上站起身来,拍了拍屁股上的尘土,跟着苏午走近了那片垂杨柳遮盖住的大道。 少见人影的石头路边,正有一头发黑白交杂、面容已显老态的青袍老者拽着一头白驴的缰绳,那白驴子扛着两副书箱,书箱中插满了画轴,它立在原地一动不动,此下或许是被那老者拽疼了,猛地朝前急驱了几步——老者收力不住,脚跟不稳,眼看着就要向后倾倒,恰巧苏午已至其身后,伸手正好扶住了那青袍老者! 老者面上惊色未褪,又看到身后高大青年人,以及更后面歪头打量自己的老道士,他神色又有些尴尬,忙松开了白驴儿的缰绳,那头老驴应是被惯坏了,见其撒开缰绳,便摇头晃脑着,哒哒地踏着蹄子,竟要跑开了——幸而苏午眼疾手快,在老者惊喊出声之时,一把拽住了绳索! 白驴犟脾气上来,又要与苏午使劲,苏午转头瞥了它一眼—— 它哆嗦了几下,屁股后头挤出几坨冒热气儿的圆滚滚驴粪,耷拉下长长的眼睫毛,眨眼间老实了下来! “老丈,给。”苏午将手中缰绳递给了老者。 老者又去拽那驴儿,当下驴儿倒是听话了很多。 他转而向苏午躬身行礼,神色间的局促与尴尬未有消减多少:“家中贫微,只有这匹脾气倔强的老驴,能载老夫出行远游,若不是郎君强援,只怕今下老夫又得在这老驴身上消磨去不少时间了。 多谢郎君,多谢郎君啊……” “举手之劳,何足挂齿?”苏午摇了摇头,看了眼老驴托付的书箱中插着的一卷卷画轴。 当下这位老者,应该就是吴道子了。 算算年龄,吴道子现今应也是个中老年人——今时人都老得快,当下这个老者满面皱纹,虽然比苏午想象中的吴道子更老了许多,但看驴儿身上的那些画轴,足可以确认其身份。 不过,当下的吴道子竟然困窘至此,倒叫苏午有些意外。 连圣人亦知吴道玄声名,又何至于令其困顿至此? “老丈这是要往何处去?”保险起见,苏午未有直接道名老者身份,而是问起了老者的来意。 老者笑容更加尴尬:“圣人着我往彼处‘不良司’中效力,往那边走不过数百步,就是不良司馆舍所在了。” 纵然不良人今下名声略有改观,但若说多翻天覆地的变化,今下则还未有。投不良司中效力,在当下百姓看来,也不是甚么好差事。 “在下便是今下不良司主事,亦为迎候圣人请来的画师。”苏午笑着向老者拱手,“敢问老丈尊姓大名?” “啊……见过主事,见过主事——老夫未有想到,您这样的美郎君,竟在不良司中做事——”老者局促不安地向苏午回礼,他把话说了一半,陡觉得自己说错了话,又连忙作补救,“老夫还以为,能在不良司中任‘主事’者,多是已过而立之年的老者! 未想到尊驾竟这样年轻! 老夫拜见主事……” 他说着又把腰杆压低了更多。 正文 1367、问鼎(一) 这样被生活磋磨得没有丝毫棱角的老画师,叫苏午着实看得不落忍,他伸手扶住了老者,道:“老丈不必多礼。 圣人令我专来迎候老丈,嘱咐我万万不能怠慢老丈,今下未能远迎,还请老丈莫要介怀。” 老者直起身来,听着苏午所言,眼神有些茫然:“圣人令尊驾专门等候于我,还嘱咐尊驾不得怠慢……” 老画师倏忽反应了过来,眼神暗淡下去:“圣人说的是我那道玄师兄罢?” 道玄师兄? 眼前这位老画师并不是吴道子? 苏午瞬时从老画师的话语中提炼出了有用情报——吴道子又名作吴道玄,这位老画师既称吴道玄为师兄,其应与吴道玄师出同门——吴道子画技笔法师从‘张僧繇’,这位老画师莫非也是张僧繇门下弟子? 吴道子为何没有过来? 心下念头飞转之际,苏午同时向那位老画师开口说道:“圣人自言会将吴道子送来不良人馆舍,看来他今下未能来到? 未知阁下尊姓大名?” “道玄师兄今时并不在京城,正在别处为至交好友修筑的宫观,描绘壁画,是以圣人令老夫来投不良人。 老夫姓杨,名惠之,见过主事。”老画师‘杨惠之’叹了一口气,向苏午再次行礼,有些卑微地言语着。 这位名为‘杨惠之’的画师,与吴道玄确系同门,画法皆师从张僧繇。 传言杨惠之画艺,并不逊色吴道玄多少,只是吴道玄成名更早于他,杨惠之此后见吴道子名声日盛,被世人所推崇,自己已然在画道之上,追赶不及对方,于是焚毁笔砚,转攻雕塑。 其后来在雕塑一道上,果有建树,被后人尊为‘雕圣’,或称‘塑圣’,由此亦可见这位当下还未专攻雕塑之道,仍在画道之上浸润,未有寻得独属于自己的‘正道’的老者,确实极有天赋,只是他当下还未发掘出自身的天赋,未曾走到属于自己的正道之上。 苏午闻听杨惠之之名,面上笑意愈浓。 不论琴棋书画,亦或天下百工,皆能在‘天人交感’之中,领悟到那种玄之又玄的神韵,以那般神韵为自己创造出来的事物赋予独有的‘灵魂’,雕塑或是绘画、书法、诗书在苏午眼里地位是一致的。 这位既在后世被称作雕圣,其才华纵使不能比过吴道子,但也相差不远。 吴道子也可再遇,实在遇不到,苏午亦可亲自去寻他,总有见到他的时候。‘雕圣’在今时既然主动投了过来,苏午却说什么都不打算将之放走了——其当下还是声名不显、未入‘正途’之时,苏午多在其这里烧一烧‘冷灶’,早晚也能将对方焐热。 “阁下既得圣人看重,想来书画技艺比之吴道子亦不遑多让了,我请阁下过来,实是邀请阁下与我游历天下,尽情施展画工,于人世间留下不可多得的妙笔天工。 请阁下在我‘不良司’中,暂领‘神工部主事’一职!”苏午看了看被杨惠之紧紧拽着的那匹老驴一眼,直接取出一包金银,递向了杨惠之,“这些银钱,算是我私人相赠老丈,不算在老丈‘神工局主事’的薪俸之中。 老丈自去购一匹良马,留些钱财供家小花用!” 苏午此般举动,直接打了杨惠之一个措手不及,叫他愣神半晌也未反应过来! 他与道玄虽是同门,但道玄今时已入诸王侯乃至圣人之眼,名声渐重,而他四处贩卖自己的画作,却很少能将自己的画作卖出去,那些在他的书画摊前停留的长安士人,不是觉得他画工‘刻意模仿’吴道子,就是直接认为他只会复制吴道子画作,自身并无特点! 惠之渐被同门师兄声名所累,生活愈发穷困潦倒,只靠着朝廷那份微薄薪俸维持生计。 家中老妻虽然甚少埋怨他,可他每见妻子越发衰老的容颜,每日围着织机忙碌到深夜,只为多挣一餐饭钱,心中便更不是滋味。 今圣人传旨,令吴道子投不良司去做事,吴道子却恰巧不在供奉司中,圣人便令供奉司诸画工主动报名,往不良司去报道,愿意去投不良司者,不仅能在不良司领一份薪俸,大内供奉的那份薪俸亦可会被保留。 当时供奉司内,诸画师推辞不从,他们好歹也是内教供奉,日后总有机会‘出人头地’,或能为圣人看重,点为‘翰林待诏’,成为朝中清流,可若去投‘不良司’,便等同于踏入‘浪荡子’之列,也就自绝了前程——他们又如何能愿意? 杨惠之原也不愿意。 但想到自己生活困顿至此,,又日渐苍老,早已没了所谓‘前程’,前去不良司还能多领一份薪俸,改善家中贫微生活,是以杨惠之把心一横,主动应了圣人的旨意,来投不良司。 旨意传回家中之时,杨惠之夫妻二人不免相顾垂泪。他自觉前程尽墨,心灰意冷,颓然前来赴任,却未想到自己亦有‘柳暗花明又一村’之时,竟在这位不良人主事跟前,受到如此礼遇! 这一瞬间,杨惠之竟有‘感激涕零’之感! 他看那位美郎君眼神真挚,不仅直接予自己以‘神工局主事’一职,更以随身金银相赠,内心直觉熨帖,多年来遭受的冷待、郁郁不得志尽在这一刻被抚平了许多。 但他终究不是年轻人,虽然大受感动,但很快想到一个问题——这位郎君只是‘不良司’一主事,其如何能够再许自己以‘不良司主事’之职,一念及此,杨惠之心里叹了口气,面上陪着笑,将那包金银推了回去,开口道:“而今能在不良司里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即可,一局一司主事之职,老朽不敢奢求。 这些金银,想来也是郎君自己辛苦积攒薪俸得来,还是留给自家人慢慢花用罢,长安大,居不易,以后需要钱财花用的地方还有很多。” 杨惠之语重心长。 苏午听其言,笑了笑道:“圣人传旨令老丈来不良司做事,那传旨太监可告诉过老丈,在不良司馆舍前等候老丈的官员是哪一个?” “那位传旨太监,圣人颇为信重,在宫中地位较高。 他未有明示,老夫也不敢多问。”杨惠之摇了摇头,品出了苏午言外之意,他再抬眼望向苏午,迟疑着道:“您莫非并不是不良司主事?您并非接应老朽的不良司职官?” “我确在不良司做事,此次亦是专门在馆舍前等候老丈。”苏午笑着道。他话才说了一半,一直在他身后默默观察着杨惠之的陶祖忽然不耐烦起来,直接出声道: “他就是如今的不良帅! 你消息这么闭塞吗?不知道皇帝在东都拜将坛上拜的不良帅,是个嘴上没毛的年轻人?” “不良帅?!” 心中隐隐有些预感的杨惠之,此下眼神陡然震惊起来。 他身躯微微颤抖,眼神更加惴惴:“怎能劳动不良帅在此亲自等候老朽,在老朽身上浪费时间? ……不良帅是要等老朽那位师兄吗?老朽可以传信——” “老丈就是我要等候的人了。 自今日起,你作神工局主事,这些金银,还请老丈收下。”苏午再将手中银钱递了过去。 杨惠之长吐出一口气,他眼眶微红,这次未再拒绝,伸手接过那包沉甸甸的银钱,深深俯首行礼:“老朽拜谢不良帅!” …… 苏午一行数十骑自长安出,往华山而去。 杨惠之看起来颇为苍老,实则只是临近知天命之年而已,其早年间究竟岁月蹉跎,身子骨不如年轻人那般健朗,更比不得苏午、陶祖这样人物,令其驱马跟随苏午等人,只怕一番游历下来,杨惠之亦会去掉半条命。 是以苏午专门寻来了一驾马车,并在马车四周设下种种符箓,以此诸般符箓平稳马车,使老画师乘坐其中,丝毫未有颠簸之感。而苏午亦常常在马车之中,与杨惠之讨论绘画技法。 他不通书画,但知道自己招揽诸画师、书法大家、有诗才者入不良人神工局中目的为何——实是为了令他们能踏入‘天人交感’之境,令之将那般玄之又玄的神韵,赋予作品之上,予作品以‘灵魂’。 这种具备特异灵韵,浑然天成,乃有灵魂的创作,就是‘入墨图’的雏形。 是以,苏午以这个目的为根本,与杨惠之这样画技精深的画师相沟通,往往能叫对方另有一番收获,使之能够触类旁通。 当下,马车之中。 苏午看过杨惠之的一副旧作,在杨惠之忐忑的眼神里,他将画轴仔细卷起,斟酌良久,抬眼向杨惠之说道:“阁下这样早年间的作品之中,反而有‘神’的存在,此后愈发受到某种无形的规矩、教条约束,画风与吴道子越发相似,反而失了那种‘神灵之韵’。 可见阁下,本有天资,只是为俗世眼光所累,不得施展出来。” 杨惠之听到苏午这番评点,内心好受了一些。 他还能寻回从前那种灵动感觉,但是每每落笔之时,又会被困于长久绘画形成的种种习惯、规矩,不自觉地就把画作画成了与自己心中感觉大相径庭的模样——他将自己这番感受,也如实向苏午道出。 “未曾遇见不良帅之时,老朽竟不知书画诗文之神灵,竟有降服鬼神之用,今知此中玄妙,更不愿舍弃此绘画之道。 但是,老朽已经老迈,困顿于世俗画派多时,终不能从局中脱离。 虽然心中仍有灵感萌发,但却无法使那般灵感跃然纸上……”杨惠之如是道。 “如若受困于画工技法,在此道之上,被无形的规矩教条束缚,何不换一条路?”苏午看着杨惠之,忽然反问道。 杨惠之一时茫然:“换一条路?” “不论诗书绘画,皆为抒发心中所想。 其中偶得精妙,可以与天交感,落笔有‘神’,今时既在画道之上无有成就,何不尝试别道,以此触类旁通?” 苏午说着话,直接握住桌案一角,摆下一块木头。 他将那块木头展示于杨惠之眼前,又道:“纸张、木石,只是抒发心中构想的载体而已。 老丈何不尝试一下,在这木石之上,雕琢出自己心中构想?” “于木石之上,雕琢自己心中所想……”杨惠之看着苏午手中木块,心里陡地一个机灵,一种从未设想过的道路,此时随着苏午几句点拨,真正在他眼前展现了出来! 苏午将那木块置于案上,转身走出了马车。 杨惠之看着桌案上那块不规则形的木块,他倏忽伸出手去,捧起那木块,那木块在他的打量下,化作了一块顽石,顽石表层剥脱石皮,忽又变作一飞转腾挪、无可拘束的猿猴,那猿猴又落在云雾蒙蒙的高山上,盘腿端坐成了佛陀…… 老画师性意之中灵感喷薄,他将目光从那木块上挪移开来,环视左右,陡在马车角落里发现了一套插在布袋中的小刀,那小刀被他捉在手中,就好似为他量身定做的一样,让他用起来甚为顺手——他取出一柄刻刀,直接在那木块上雕琢了起来! 马车里,不时传出一阵阵满足的叹息声、号泣声。 陶祖骑在马上,宽袖垂至鞍侧,他听到马车里的动静,摇头感慨出声:“朝闻道,夕死可矣……” 老道转而看向旁边的苏午,眼神又变得狐疑:“你怎知这人更适合木石雕塑,还早早地为他准备好了一套刻刀?你们从前就认识?” 不远处的洪仁坤听到陶祖这几句问话,冷笑了两声:“他从后世来,知晓这人更擅长甚么,又有甚么奇怪?” “对对对!”陶祖一时恍然,也不在意洪仁坤话中嘲笑之意,依旧侧头观察着那驾马车。 苏午纵马飞驰,丹加一系红绿二色交织的衣裙,始终跟在他侧畔。她穿着这样艳丽衣裳,却不会给人以丝毫俗艳之感,反而更将她衬托得勾魂摄魄,美艳不可方物。 一行人自午后离开长安,行至当下黄昏,华山已在晚霞中显出清晰山景。 此时,有数个不良人策马从前方道路尽头回转而来,三骑在苏午跟前停下步伐,三个不良人翻身下马,向苏午拜倒行礼:“不良帅!” 其中有一面庞瘦削的不良人‘魏洪’,向苏午禀报道:“往前再走二十多里,便已临近渭河,前头华阴渡口处的渡船太小,无法载运马匹。 将主,我等不妨改道,至官道前路第三个路口时,往北而行,经小路绕一圈可以绕过华阴渡口,而后直往华山而去。” 苏午此次前往华山,亦带上了数个不良人。 除了早就相熟的张方之外,亦有在不良人‘阴司’之中从事,负责探问隐秘、记录诡奇之事的魏洪,以及‘火部’的不良人‘俞金牛’。 此前去往雍凉,解决当地旱灾之时,苏午便已见过魏洪几次,当时就是此人负责记录苏午与诸僧道交手的情形。 不良人从前分有‘十部’。 其中以‘阳司’作为出谋划策、颁布种种秘密任务的中枢,而阴司则负责纠察隐秘,探问阴司,将之记录在案。 其余金木水火土、罗睺、计都、月轮八部,主要负责出人出力。 苏午接管不良人以后,自觉十部太过松散,诸不良人行事效率低下,他有废除原本建制,重构不良人内部架构之意,但方才走马上任,也不能立刻大刀阔斧施行改革,以免起到相反效果。 所以他在十部之外,另设‘神工局’、‘函鬼局’两个机构,先令季行舟充作函鬼局主事,统管百五十愿僧、诸工匠、诸函人,同时与长安佛寺沟通联络,取用受誓愿加持之甲片。 今又以‘杨惠之’作神工局主事,神工局今下尚且只有杨惠之一个主事,以及几个穷酸秀才、画师,神工局以后亦将收拢天下擅长琴棋书画之才人,群策群力,进行对‘入墨图’的研究。 除了神工局、函鬼局两个机构以外,苏午另拟设‘镇诡局’,将十部不良人尽收摄入镇诡局中,以神工局、函鬼局的研究成果武装镇诡局不良人,将此中不良人编成诸队列,前往诸地镇压厉诡。 待到不良人真正运转开来,镇诡局真正收押有厉诡以后,将设‘诡狱’,关押群诡。 此般种种,尚且只是苏午的初步构想而已。 未来或许会有变动,今时亦未可知。 他当下挑来几个不良人随行,亦有借机传授法门于这几个不良人,令之在自己未来的谋划之中,发挥作用的心思。 当下听得魏洪的提议,苏午笑着摇了摇头,道:“也不需借舟楫摆渡过河。我们沿路往渭水而去就是。 在渭水之畔,歇息一夜。 明日过河,登临华山。” 将主已做了决定,魏洪等不良人自不敢阻拦,俱应声称是,起身上马,汇拢到骑阵之中而去。 诸骑又往前走了二十多里,果然见到大河拦面而过,而渡口前竖立的旗子随风摆荡,二三艘只能载人的小舟在河畔随水波晃动,渡船上的老者见到数十骑驱马下河堤,一时惊惧不已,躲进了船篷之中,不敢冒头。 苏午自不会去吓唬一个老人家,他领着众人沿河堤下的小路又走了数里,临近一片高岗,便在高岗上住马,安营扎寨。 暮色四合。 晚霞如纱幔遮盖在天野间,清澈大河仿似化作了一面镜子,映照出晕红的天穹。 河风漫淹向昏黄土地,带来湿润的气息。 先前一直躲在马车之中的杨惠之,今下终于从马车里走了出来,他背着个书箱,自顾自地走到背风处,点起了一堆火,将背后书箱中插满的一幅幅画作尽皆投入火中。 苏午在远处看见了杨惠之的举动,他未有拦阻对方。 当下焚去旧时画稿,于杨惠之而言,未尝不是踏破旧路,捣碎教条,照见前程的一个仪轨。 有些画轴投入火中,在风与火的鼓动下,倏忽敞开来,显出内里描绘的绮丽山水、隐逸神人,杨惠之看着那些被风火扯开的画稿,一时入神,浑然未有注意到就在大火舔舐画稿之时,有十余个或高或瘦的氅衣道士从远处的河堤上缓步走下来,今下正临近了他的身畔。 为首的那位面目清秀的青年道人看着那些画工不弱的画稿被火吞噬,有些心疼地道:“这样画工,已经出神入化,有‘吴道子’八分神韵,就这样投入火中,被烈火烧尽,莫非不心疼吗?” “正因为它近似道玄师兄所作,才不值得心疼。 而且,老朽蹉跎一生,而今终于望见前路,正是最高兴的时候,焚去从前画稿,也是为今下望见前路而贺喜,又有甚么值得心疼的?”杨惠之面露笑意,回了那出声的青年道士几句。 他把话说完,方才觉得当下气氛不对,转头就看到了那几个面相陌生的道人。 杨惠之的神色又变得局促不安起来,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不知该如何称呼这群不速之客。 站在他身侧的群道之中,除却为首的青年道人面色和善以外,其余几个道士多是神色低沉、眼神里藏着莫大心事的模样,他们这副作态,更叫杨惠之不敢接近。 老画师正惴惴不安之际,苏午与陶祖、洪仁坤缓行而来,站在了他的身后。他见到苏午走近,顿时大松了一口气,面上又流露出放松而谦卑的笑意,侧身向苏午说道:“不良帅,这几位高道……” “我知道他们。 老丈,当下不是说话的地方,你往那边去。魏洪煮了肉汤,你先喝一碗,暖和暖和身子。”苏午笑着打断了杨惠之的言语,向其点头说道。 杨惠之赶忙应了几声,又侧头忌惮地瞥了那以青年道人为首的群道一眼,从这处火堆旁匆匆离去。 投入烈火中的画轴已烧得差不多,只剩残余灰烬了。 苏午隔着那堆烈火,向对面的青年道人稽首行礼:“李含光道友,贫道稽首了。” 那领一众高矮胖瘦不同、唯有眉宇间同有重重心事的道士前来的青年道人,正是茅山掌教大宗师——含光子。 李含光饶有兴致地看着对面的苏午,同样躬身稽首还礼,而后笑着向苏午问道:“尊驾可曾授得符箓,得道门真传,有三师护道? 不然何以稽首行礼?” “也曾授得真箓。”苏午笑着回应,大道神韵自周身流转,于身后隐约交织成一道昏黄符箓。 那符箓若隐若现,其上种种云芨文字、祖师印记,终归难以明晰。 只是符箓道韵展现开来,便有‘另辟新天’之相——李含光陡见那道模糊不定的符箓,其面色惊讶,开声道:“似有太平道符箓之道韵,天下传言道友系在山野间隐居百千载,逢盛世而出。 如今看来,传言是真?” 苏午故意未有直接展露黄天符箓,只是外放几缕黄天道韵,李含光却也识出了这般与汉时太平道近似的道韵,其见识确是非凡。 含光子临于苏午眼前,更叫苏午生出一种‘远在天边,捉摸不定’之感。 此般‘捉摸不定,远在天边’的感觉,苏午只在面对展露阳神之时的陶祖身上,感应到过。 他因而猜测,这位‘含光子’、日后茅山复兴三祖之中的‘兴祖’,时下或已真正证就阳神,登临此岸! 而李含光目视苏午,亦觉得苏午好似一个‘谜团’一般——他分明能从这位不良帅身上,揣摩到种种法门痕迹,然而那诸般法门相互勾连,彼此嵌套,彼此推转,竟又好似变作了一种精密至极的‘道理’,在他目下徐徐运转着,他纵能勘破其中一环,却也无法借那一环,窥得秘密全貌! 以李含光如今修行,足可以‘见一叶落而知岁之将暮’。 但这般‘一叶知秋’的洞见,在这位不良帅身上,亦丝毫不起作用! 这样‘谜团’,反倒叫含光子陡生‘求解’之心。 而苏午对今下见到的第一位真正活着的‘阳神’,亦有颇浓厚的探究欲。不过,在此之前,还是需要先分出敌友,辨出内外。 苏午未有回应含光子的疑问,他在火堆前盘腿坐下,含光子及其身后群道亦纷纷‘落座’。 双方坐定以后,苏午目光从含光子身后那些神色或忌惮、或凝重、或敌视的道人身上掠过,转而向含光子问道:“道友并不似突然临于此地,恰巧与贫道一行在此相遇,倒像是专程来寻贫道。 道友为何而来? 请明示。” 在含光子身后群道之中,苏午亦看到有几张熟面孔。 譬如茅山宗叶法善,譬如众妙宗神视。 前者见苏午目光投来,眼神躲闪,不敢与他对视,后者则神色惭愧,想要与苏午言语甚么,终究在身旁尊长眼神压迫之下,不敢出声言语。 含光子身后群道,对苏午分明怀有戒备与忌惮,甚至有些道人的神色堪称敌视。 偏偏含光子本人是一副和风霁月的模样,旁人见到这副情景,不免摸不着头脑。 正文 1368、问鼎(二) 一位阳神当面,苏午也不再以元神映照群道心音,不去揣摩他们的心思,开门见山,直言相问。 含光子面上笑意隐隐,闻声扬起头来,朗声说道:“我欲为‘玄门都领袖’,领袖群伦。今闻欲为‘玄门都领袖’,首要在‘玄门榜’上争得‘天下第一’的名次。 道友现下已是玄门榜第五,隐有直入前三,与贫道争锋之势。 所以贫道特意前来,与道友在此间分个高低。” 当下,随苏午而来的诸不良人、僧人都在杨惠之暗使眼色之时,纷纷往苏午身边聚拢,他们听得含光子所言,顿时面色陡变,看向杨惠之的眼神里,俱充满了敌意。 而李含光身后群道皆垂眉不语,各怀心事。 两方人马以那一堆渐熄的烈火作界限,正是泾渭分明! 含光子言语之下,苏午沉默片刻,面孔上忽然有了笑容,他昂首与李含光相视,道:“长安禁中的圣人首先下诏,召集天下法脉能人异士,聚于长安,为圣人‘治天下诡’之事,出谋划策。 然而天下法脉深惧那‘狡兔死,走狗烹’的故事,圣人之诏,应者寥寥。 是以圣人又拟‘玄门榜’,令天下豪杰聚于榜上,争夺玄门榜首,得玄门榜首者,可为‘玄门都领袖’。 此‘玄门都领袖’之职,说到底是为‘镇天下诡’而存在的。 道友欲争此位——未知道友是否有‘镇天下恶诡,还太平人间’之志?” 苏午言语落下,眼中神光湛湛,直盯着李含光,他性意转动,元神于脑后好似盘绕成了一轮大日,照彻着周天之下、日光所临之地的一切幽微心思——这是直指本心之问,自性之中旦有任何阴私,都必在苏午目下露出破绽! 李含光迎着苏午寂静深彻的性意,仍是一副和风霁月的模样。 他向苏午又一稽首,出声说道:“老当益壮,宁移白首之心?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 苏午展颜大笑:“我与令师确是旧识,那样洒逸不羁的高道,确也教不出满心鬼蜮伎俩的弟子。 你既言之,我亦信之!” 闻听苏午所言,李含光瞳孔陡颤了几下。 他有心想与苏午探问与尊师相关的情况,但更知自己当下的目的——令他自己来做‘玄门都领袖’,他自觉不能胜任,无法完成那‘镇天下诡’的宏图大业,他实没有争夺‘玄门榜首’之心,只是来看一看这位不良帅,是否有承当大任的才能与品性! 含光子垂下眼帘,忽向苏午问道:“道友今亦位列玄门榜第五,为榜上名次争夺厮杀——道友以有‘镇天下恶诡,还太平人间’之志?” “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苏午一言落下,李含光眼中顿有异彩,他转身看了眼身后群道。 群道之中,除却与他一同前来的同门师弟叶法善以外,还有众妙宗掌教真人尚庸、化龙派教主王据、武魁道教主白胜、明法宫宫主陈观蟾等等,道门之下,宗派众多,但其中成了气候的,也不过二十七宗——如今就有二十四宗的掌教汇集在此,并且,他们俱带来了本宗的掌教印信! 剩余未至的三宗中,两宗完全就是茅山别脉,皆尊含光子掌教大宗师。 只余‘天师道’掌教天师,今时尚未见得人影。 不过掌教天师‘张大洲’亦已应和了李含光的邀请,其不至于失约,只是现下还未赶到而已。 如此,也即相当于道门二十七宗尽汇于此! 含光子目光所过之处,诸宗掌教无不垂眉低目,他回过头去,与苏午说道:“若我作玄门都领袖,可以聚拢天下群道,为镇诡大计奔走献策,扶救苍生。 除此以外—— 以我修行,可盖压此岸及下所有凶怖。” 他话语声平平淡淡,但那句‘盖压此岸及下所有凶怖’言语声落下,其身后群道的呼吸不禁都变得粗重了许多! 有些先前拒绝、反对含光子提议的小宗掌教,此时甚至面色泛白,眼中失神! 场中一时寂静,只有清风掠过四下。 李含光看着苏午,问道:“君又何如?” 苏午面上波澜不生,他一手按住了旁边的陶祖,一手点在身前渐熄的火堆之上,如金液流淌的薪火陡将那堆灰烬再次点燃,金色薪火之中,又有令厉诡颤栗、胆寒的洪炉火爆发弥生! 火焰熊熊不息。 苏午道:“我以此火,可否令天下灶神弟子尽俯首?” 李含光仰头望着那直冲霄汉的洪炉烈火,眼中异彩连连:“可矣!此般大火,已能镇压‘鬼王’。” 今时大唐将厉诡分作四个层次,即‘恶诡’、‘厉诡’、‘鬼王’、‘天诡’,其中鬼王层次,对应现实之中的荒级以上,乃至接近灾级的厉诡,而所谓‘天诡’,有时指造成巨大灾祸,可比天灾般的厉诡,有时亦指神话传说中的那些大神灵、大恶鬼。 “但灶神传承遗于乡野,声势不振,只能聚拢灶神弟子,于治诡大事之推动,其实微弱。”含光子低下头去,又言语道。 苏午未置可否,他一勾动手指,那直冲天顶的洪炉大火便倏忽收拢,紧跟着—— 轰烈而毒辣的某种神韵,陡地出现在李含光的神意感知中! 他陡然拧紧眉头,就见苏午脑后那片渐暗的虚空中,忽然浮现一颗‘火洞’,火洞真实存在于彼处虚空,就好似有人以火引将虚空烫出了一个窟窿一样,那火洞一现,张牙舞爪的树影就遍及了苏午身后虚空! 十二道主支在天中蔓延,一道主干直通天顶! 滚滚岩浆缠绕在那庞大的,仿佛包容覆盖了这方天地的巨树投影之上! “以此傩神,可否令天下傩脉、端公法教低头?” 李含光垂下眼帘,神色郑重:“可矣。” 苏午身后浮现的东王公傩神乍然回归火洞,那颗火洞又消散于沉黯虚空中,他结跏趺坐,手掐‘智拳印’——他的自性骤然化作了熊熊火光,那般明亮火光,令此下已昏暗下去的天地,陡然间亮若白昼! 临渭河而居的集镇上,已经躺在床上歇息的百姓,陡见窗洞外漏来明亮日光,竟以为当下已经天亮——可他们方才躺到床上不久,于是一个个都披衣起身,往窗外探看。 高岗上。 苏午刹那住空,在这一个刹那,他的法性令在场所有僧人无不顶礼膜拜! 印知看着那照彻诸千世界,乃至令自己都看到了自己的‘菩提心’的性光,他内心忽然涌出一股冲动,眼中情不自禁淌下热泪:“假使热铁轮,于我顶上旋,终不以此苦,退失菩提心…… 终不以此苦,退失菩提心……” 无边光明中,又传出无尽佛唱声:“世尊!此日月轮,可使堕落,妙高山王,可使倾动,世尊所言,无有异也! 世尊所言,无有异也!” 远处独坐于马车中的鉴真,看着透过车帘,漏进车内的性光,他阴沉干枯的面孔上,忽然流露一抹安心的笑容:“弟子赴汤蹈火,死不旋踵……” 照彻天地的性光之中,浮现出苏午的面容。 苏午看着在自身法性倾淹之下,依旧不损神形,遥在天边的李含光,开口道:“以此法性,可否令天下半数以上佛弟子虔诚顶礼?” 含光子神色惭愧地摇了摇头,道:“可以。 道友贯通诸般修行,足以令天下半数以上法脉,尽为道友所用,而我不能及也。” 他侧开身子,伸手指向身后二十四宗掌教,又道:“我自言能聚拢天下群道,令道门弟子为镇诡大计所用——其实言语亦有些夸大其词。 以我作玄门都领袖,道门弟子面上附从,背后不知又会酝酿何种阴谋?” 被含光子一手指着的二十四宗掌教,顿都神色尴尬,坐立难安。 含光子这时收回手去,看着苏午,接着道:“道友之能,足以聚拢天下七成英才,为镇诡之用。 另外三成,皆归道门弟子。 此次来寻道友,便为探看道友是不是那值得托付道门的豪雄,道友之志、道友之能,我今不疑!” 李含光向苏午说过一番话后,便站起身来,转回身向身后群道躬身行稽首大礼。 群道见状,更是局促不安,跟着纷纷起身,以更贵重礼节作还礼。 含光子越是如此作态,便说明对方接下来要下的手,必就越黑——莫非他要联合外人,交攻自家道友? 诸宗掌教内心惴惴,背后冷汗直冒。 而李含光这时向诸同道开口说道:“诸位,我先前邀请诸位,同来探看不良帅之品性才能,假若不良帅确有大才,道门自当辅佐,而若此人实不堪一用,则我可取而代之! 今时诸位觉得,不良帅才能品性如何? 诸位直抒胸臆即可,不必扭捏作态,皮里阳秋!” 含光子说完话,随手掐了一个指决,他身形在此刻绽放神光,陡然间好似化作了一面镜子。 那面镜子,直接映照出了二十四宗掌教内心真实想法,他们当下纵然想要扯谎遮掩,却也遮掩不得! 当下二十四宗之中,有七八个宗派已被苏午修行折服,心中所想与先前在叶法善跟前的表露,全然一模一样。 但剩余诸宗,便各有不同想法。 李含光首先将目光投向那八个与自己看法趋同的宗派教主,向他们稽首行礼道:“诸位道友,可带了掌教印信过来? 诸位表里如一,与我乃是同道,其实是否携带印信,本也不重要,不过当下正需要定个仪轨,立个章程——如此,便自诸位道友开始罢!” 八宗掌教闻言面露笑意,纷纷点头。 其中武魁道掌教白胜大笑着环视四下,转而向李含光说道:“早知含光子谋划大计,吾亦有杀诡压魔之心,自然附从含光子,带了掌教印信过来——含光子要立甚么章程仪轨?” “请诸位在此灵文印契之上用印,分润教中三分权柄于不良帅,不良帅如有调遣,请诸位全力配合。”李含光挥手写就一部灵文印契于紫符之上。 八宗掌教意会符上灵文,与李含光所言分毫不差以后,便不再迟疑,纷纷在那道紫色符咒之上用印。 含光子亦拿出茅山掌教金印,于符咒之上用印。他随后看向苏午:“请不良帅在此符咒之上用印,不会阴私谋害九宗弟子,能令九宗弟子尽得所用,也请不良帅,对九宗晚辈多加照拂,多加提点!” “善!” 苏午朗声答应过,即取来不良帅大印,在那符箓之上用印。 落满印鉴的紫符陡放金光,在金光中燃作一团大火,冲天而起,顷刻间消失无踪! 灵文印契已成! 苏午与茅山宗、武魁道、天人道等九宗道士,结为盟好! 李含光随后退至苏午身后,笑着看向剩余十六宗掌教,开口道:“诸位既然不同意我之提议,我亦不可能向诸位妥协。 既然如此,我们便在此地分道扬镳罢。 你等十六宗成一道门,我等九宗成一道门,再不相干! 日后诸宗派之间,免不了有争斗火并之时,诸位各凭其力,茅山宗不会再为诸宗调停。” 十六宗掌教闻声色变! 他们断没有想到,李含光竟然如此干脆决绝! 假若道门就此一分为二,别看九宗合汇的道门之中,只余茅山宗一个大宗,可这一个大宗,就足以压过他们天师道、众妙宗牵头形成的十六宗道门! 尤其是双方分开之后,便不禁内斗。 以含光子今时板上钉钉的‘阳神’修行,他要火并哪个宗派,哪个宗派又能抵挡得住?! 时人大抵如此,若有人要在墙上开一扇窗,必然遭到万般阻挠,可若直称要拆一面墙去,屋里人便又会同意开一扇窗了—— 十六宗掌教心中警铃大作,为首的众妙宗掌教尚庸硬着头皮向李含光稽首行礼,而后道:“我非不愿与不良帅结盟,内心亦实佩服不良帅之修行,但其毕竟非我道门中人…… 若是含光子愿任道门魁首,众妙宗愿唯含光子马首是瞻……” 含光子闻听尚庸言语,只是笑而不语,并不作任何回应。 倒是站在他身前的苏午,看着尚庸开声说道:“我先前已然亮出所授符箓,阁下缘何会以为我非是道门中人? 假若一道根本符箓不足以证示我之道门身份,阁下且看——这份修行,可足以证明我实是道门中人?” 苏午言语之际,一道道神符从他指尖飘转而出,直投天顶。 诸符箓在天顶消失无踪,而苍穹之中,却刹那骤起惊风,乌云密布,群雷滚荡轰鸣无有止休! 天威赫赫! 赤雷填填! 置身于这般轰烈雷霆之中,尚庸都难免心生恐惧——他们众妙宗最擅长探问天息,对诸天象皆有修行,于雷法一道亦颇有建树,可今下见到苏午挥手之间招引来的雷霆,尚庸却自觉本宗雷法之威能,根本难与之相提并论! 便是那‘上清神雷’,也比不得这样雷法了! 这般雷法,竟似是转为号令周天,役使鬼神,震慑鬼祟,护道群生而生的一般! 李含光仰望天顶飞纵之雷电,眼神同样感慨,对于这位不良帅的真实修行,也就更加好奇,与之比试的心思便也更重。 “此号令雷霆,行云布雨之法门,可是道门正法?”苏午随手一挥,天穹中云收雨霁,他垂目看向抬不起头来的尚庸,再次向其出声问道。 尚庸不敢与苏午对视,内心暗骂天师道掌教天师的援手太慢,张大洲该不会得了风声,临阵脱逃了罢? 今道门十八宗派,只有他众妙宗一个打头阵。 他却得面对一尊阳神,以及一个比之含光子也差不了几分的不良帅! “此般行云布雨之法,确系道门正法,只是,只是……”尚庸面上陪着笑,绞尽脑汁斟酌着合适的说辞。 而苏午这时又道:“今时若以势压你,你纵然一时屈服,心中亦必不甘心。不若你我比过一场,留个彩头于比试之上,你以为如何?” “阁下修行通玄,贫道实不如也,却比不过……”尚庸下意识地回应,他话才说了一半,苏午就跟着道: “你我不须比试斗法杀伐之术,亦不比拼修行造化,便以你众妙宗所擅长的‘探问天息’为试如何? 若你赢了这场比试,道门依旧如从前一般,混成一体。 你等诸宗,亦于其中各得其利。 今日之事,俱当作未有发生过。 若你输了这场比试——” 说到这里,苏午顿了顿,又道:“你若败落,须尊我为众妙宗‘楼观道主’,送我众妙宗五分权柄。” “楼观道主?!” 尚庸听苏午要以‘探问天息’为试题,已经有三四分动心,他作为众妙宗掌教真人,在探问天息一道上的修行,足可以称得上是今时天下第一,便是李含光当面,他亦不觉在此道上会逊色对方甚么! 今下又听苏午以他众妙宗‘楼观道主’作赌注,哪怕尚庸先前犹豫不定,此下也忍不住热血冲脑,面庞通红,忿怒不已地看着苏午。 众妙宗以‘楼观道’为正统传承。 结草为楼,观星望气是以称‘楼观’,此魏晋大教至于唐时,一时衰微,幸而当时楼观道主博采众长,‘取诸法之妙,合周星之神’,乃称‘众妙宗’,然而众妙宗的根基还是‘楼观道’。 是以众妙宗掌教多在‘探问天息’有成以后,或是成功以星象变化揣测出一次天下大势之变化后,可以加称‘楼观道主’尊号,其时亦有众妙宗弟子在探问天息之上的修行超越众妙宗掌教,亦被尊为‘楼观道主’的成例,但此般例子实在稀少,每一次出现,都是对众妙宗掌教真人的一次莫大羞辱。 所以现下苏午直接以‘楼观道主’之尊号作赌注,才会令尚庸如此愤然! 尚庸冷冷道:“楼观道主尊号殊荣,非贫道一个掌教真人可以定夺去留,这般尊号,是天下道人加诸于能借天星探得大势变化的得道高真的! 阁下纵能在探问天息之上一时赢了我,也只是说明阁下看清了当下天象而已,但天象瞬息万变,阁下岂能时时探得?!” 尚庸话音未落。 一道金光忽自天边显映——那金光从远天间投照而来,令渭河之畔刹那呈现‘黄天黑地’之相。 黄天黑地之相倏忽寂静以后,一身着鹤氅道袍的白眉中年道士已临于尚庸身后。 尚庸看到白眉道士,见其眼神沉定,心中跟着多了几分底气。 周遭群道俱向那宽面中年道士稽首行礼,口称‘老天师’。 ——这个白眉中年道人,正是天师道掌教大天师张大洲! 张大洲虽是突然而至,却似对当下场中情形了若指掌,他面含笑意,先与苏午身侧的李含光见礼,旋而向尚庸捋须笑道:“尚庸道友于探问天息一道上的修行,天下无人能比。 你早有了加‘楼观道主’之尊号的资格,只是从前天时未至而已。 如今再挫一对手,即可择选黄道吉日,设斋醮法会,奏表诸祖诸宗、诸天神仙,加‘楼观道主’尊号。 ——他既不知你于此道之上的苦心修行,非要以‘探问天息’作试,与你比过,你也不必为顾全大局而忍辱,只管与他比过就是。 道友不必瞻前顾后。 和他赌这一局又何妨?” 张大洲眼中神光湛湛,气定神闲,尚庸一听张大洲所言,顿知天师道所得‘仙人遗藏’之中,必已有了应对当下这般不利于十八宗局面的利器! 他心神一定,正要开口,一青年道人忽然挤进了诸道门名宿的行列之中,那道名作‘神视’的青年道人,一把扯住了尚庸的衣袖,神色急切地向尚庸说道:“师父,不要被人三言两句迷惑住啊! 与苏真人斗法的人是你,用作赌注的是咱自家的东西——赢了大家一齐得好处,输了却只得咱们众妙宗本宗来承担后果! 你绝赢不了此试的,还是向苏真人认输,还能输得少些——” 神视转眼看向苏午,连连道:“苏前辈,投降输一半可否?!” 尚庸被神视这几句话气得七窍生烟,他狠狠地一挥衣袖,甩开了神视拽着自己衣袖的手掌,继而扬手欲要打神视一个耳光——巴掌将落在神视面上之时,尚庸终究不忍心,恨恨地收回了手:“我真是惯坏了你,竟在这种关头胡言乱语! 此后绝不会再对你疏于管教,以免你变成了下一个明灯! 你自思过去,回去以后,面壁三月!” 尚庸偶然提及化龙派‘明灯道人’之名,叫群道之中的王据脸色有些阴沉。当下尚庸闻听张大洲所言,心中底气更足,对于弟子的劝告也并不放在心上,他转而面向苏午,稽首道:“阁下可已确定了,要以‘探问天息’为试?” “嗯。” 苏午点了点头,看着群道中的神视,转眼与尚庸说道:“假若阁下输了此试,我只取众妙宗四分权柄,再加神视一人如何?” 他本欲取众妙宗五成权柄,今见神视行止,一时变了心思。 然而尚庸闻听苏午所言,迟疑了一刹那,最终还是摇头拒绝:“贫道不能答应,以自己门下弟子作赌注。” 既然如此,苏午亦未再强求。 尚庸接着道:“贫道在‘探问天息’一道之上修行许多年,自问修行日益精深,而阁下并非众妙宗弟子,或不知‘探问天息’之妙。 所以,贫道今请阁下首先探看天象。 假若阁下能探看得准,此试便是阁下获胜。” “不必了。”苏午拒绝道,“就请阁下首先‘探问天息’即可。” 苏午的话,叫尚庸暗下里松了一口气。 他拿不准苏午对天象究竟有多少了解,若令对方首先探问天息,对方一下探问得准了,他便没有了出手的机会,直接就此败北。 可今时对方拒绝了他的谦让,让他首先出手——他既出手,必要死死抓住这个机会,不会给对方任何翻转形势的可能! 当下天象天势变化并不复杂,拿捏天之脉络,探问天息,却一点也不困难! “既如此,我便先试一试,权作抛砖引玉了。”尚庸面露笑意,语气平和地说着话,言语之间自有底力支撑。 人群里的神视,看看自家师父,又看看那位安静的苏前辈,他心里忽生出浓重的绝望,忍不住以手扶额,不敢再看师父面上神色。 “请。”苏午点头回应。 尚庸仰头看向少见星光的天穹。 此时一阵清风转过,他的性识飘散出了躯壳,凭借那股清风,直登入高天之上—— 他的性意感应着那诸天星辰变化、劫运转动痕迹,如此一切种种,在他的信念间形成了一种明晰可见的脉络——尚庸在此时神思忽受触动,飞快掐算手指,如同掐住了‘天之脉搏’一般! 咚咚!咚咚!咚咚! 强烈雄盛的‘脉搏’,在他心思间不断回响。 正文 1369、问鼎(三) 尚庸借助这般‘脉搏",仿似看到了一个高大雄健的青年男人,又好似看到了一轮冉冉升起的太阳,以及……他在恍惚之间,好像看到了那位‘不良帅"的身影—— 诸般光怪陆离、互相之间好似无有关联的气象,在尚庸心神间一一划过,最终又沉淀成那坚实平顺、雄盛强旺的‘脉搏"。 尚庸因陡见到那不良帅的身影,于诸般气象中化现,而生出不祥预感的心神,此下跟着变得安定。 他心中已有了成算。 劫运痕迹、天星运转、天息脉络等种种气象,依旧勾连着尚庸的心神,尚庸抬眼看向对面那高大青年人,却见对方正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他心中那种不祥的预感越发浓重,几要呼之欲出。 「如何?」那青年人向尚庸问道。 尚庸定了定心神,再三确认了自己探得的天息,向苏午回道:「依贫道之观见,今时天息平顺而强旺,诸般诡相、灾相、恶兆尽皆消寂,天脉贯彻始终,此即是‘大治"之相! 这般天息应在此地,说明这渭河之畔的百姓,必将迎来风调雨顺,无有灾厄的一载,乃至数载!」 「大治之相…… 阁下已经确定了么?」苏午似笑非笑地看着尚庸,复向对方问道。 尚庸见到苏午面上神色,他心下紧张,再以心神感应那般‘天之脉络"——平顺雄健的天之脉络,尤在他的心神之中映现,他由此定下了心,眼神坚定地向苏午说道:「贫道已经确定。 今下就是‘大治之相"。」 「好。」苏午点了点头,他随后扬首望向苍穹,道,「阁下应当是看错了——今下天象,分明是‘大辟之相"。 如人受斩,身首分离。 天之大辟,则指此天断头,或就此崩灭,或另有新天,换了人间——」 「不可能!」 尚庸一扬眉毛,无比笃定地否定了苏午对于天象的探测,他今下怀疑,对方对于‘天象考究"根本一窍不通,否则不会做出与他的推演大相径庭的另一种推测! 他也算在‘探问天息"一道上修行多年,今下对天脉的探查,纵然会有些许纰漏,但探查结果与天象呈现的真实情形,必也相差不了太多——而胜负大多在这相差毫厘之间作出区分。 可今下那位张真人,对当下天象探测的结果却是‘大辟之相"。 ‘大辟"与‘大治"何止是相差毫厘? 简直根本就是天壤云泥之分别! 大辟者,五刑之中‘断头"之刑,大治者,政修治明,局势安定——两种天象呈现出来的天脉截然不同,今下尚庸探问到的天之脉络气息,却根本就不是大辟的天象! 这次探问天息之试,却是他赢了! 除非那张真人有能耐叫天换颜色,呈现‘大辟"之相——但这种事情,比之同一种脉相被人诊断出两种截然不同的‘病症"更离谱!…。。 对尚庸打断自己的话,苏午亦不以为忤,他转眼笑看着尚庸真人:「尚真人看来是觉得我探问得错了。 不妨请尚真人再探问一番,看看今时天象,究竟是如你所说,还是如我所说?」 「真是真,假是假。 真作不得假,假亦作不得真。 此次探问天息之试,却是阁下输了——」尚庸高扬着头颅,斗志昂扬,志得意满,他一手掐了个指决,一层若轻纱般的清气便自他周身孔窍符箓之中发散开去,弥漫于周天之间,将那原本无形无质、 不可被人观见的天脉,呈现在了群道眼前—— 天脉丛丛发散,汇向顶端主干。 主干在此时已被截断,主干一断,如人断头,生机顷刻消散,所有支脉纷纷枯萎颓靡! 这就是大辟之相! 这是无有异议的‘大辟之相"! 尚庸感知着呈现于自己心识之间的、猝然断裂开来的天脉,眼望着天地间呈现出‘大辟之相"的气脉,他眼神骇恐,望向苏午:「这不可能,这绝不可能——你改易了——遮瞒了天象,你遮瞒了天象!」 「果真么?」 苏午笑着走向尚庸,尚庸如见大魔临于身前,满面震恐,步步后退! 四下群道见这般情形,或是起卦卜算,或是掐动指节,都以各宗本有的法门来探究当下天机——他们在片刻之后,俱得出了与苏午所言一样的结果,当下天象,就是‘大辟之相"! 龙虎山天师道‘张大洲"眯眼看着天中周星,忽然出声道:「天有大辟之相,周天星辰之中,必有‘彗星冲宫,横断紫薇"之星象,可当下苍天之上,群星璨璨,并不见有彗星冲宫! 当是有人遮瞒了天象!」 「正是如此,正是如此!」尚庸陡见苏午迈步走来,心神震动,他浸Yin数十载的探问天息,在此时仿似都成了笑话,而当下闻听张大洲所言,他顿时如溺水者抓住救命稻草一般,连连出声,企图以此来证明些甚么。 苏午站在他面前,还未言语。 其后含光子摇头笑道:「大辟之相出现之时,亦并不必有‘彗星冲宫"之相显现。 玄武门故事中,便没有‘彗星冲宫"的记载。」 张大洲闻言,一时哑然。 「诸位如今修行,莫非已只重实修法术,不重视性意涵养的修行了么?」苏午在尚庸身前站定,环视寂然无声的群道,道,「诸位莫非不知‘赤子天心"么? 以自心体天心,以我意化天意,此即赤子天心。」 苏午言语几句以后,随即看向尚庸,接着又道:「阁下先前探得‘大治之相",确无疏漏。 但今下所见‘大辟之相",亦无过错。 两种完全迥异之天象,本不会在短时间内先后出现,但它们当下偏偏先后出现了,其之根因,便在于阁下今时所见诸天象,亦是‘我意"之体现罢了——…。。 你所探问的,根本不是‘天息"。 恰恰正是我的脉搏。」 苏午说完话,便将手臂从衣袖中伸出来,横在了尚庸眼前。 尚庸眼神灰暗,口中喃喃自语:「太荒谬,太荒谬……那赤子之心,只是至诚之心,如何能令自心化天心? 此谋逆之道,此更改日月之道……」 他喃喃低语着,终于还是以手指搭上了苏午的脉搏。 主干断绝,生机破败的‘大辟脉象",呈现在尚庸的感知之中,他的手指像是触碰到火红的烙铁一样,猛地从苏午手腕间弹开! 苏午先前所言,始如梦魇一般萦绕在他脑海中,再也挥之不去:「你所探问的,根本不是‘天息"…… 恰恰是我的脉搏……」「怎会如此,怎会如此?!」尚庸心神狂乱,在震怖过后,又将手指搭向苏午脉搏,同时运转探问天息之法门,探查此时的‘天脉"—— 对面苏午看着他,出声道:「今当有大治之天象。」 话音落地,苏午脉搏跟着变化,由那生机衰绝,寂然归无的‘大辟脉象&q uot;,忽然转为平顺旺盛的‘大治脉象",紧跟着,尚庸感知到天的脉络也随之转变,变作了强盛有力的‘大治之相"! 「今当有‘悬息一线"之天象。」 苏午说过话后,他的脉象再生变化,陡然间由平顺强盛转至若有若无,隐若游丝之象。 而尚庸感知到的天象同样跟着变化,‘悬息一线",‘王命垂危"的天脉,竟出现在了他的感知里! 此后,苏午的脉象每有呈现,天象必然跟着生出变化! 他所言无有半分虚假! 其心意成了‘天意"! 自心取代了‘天心"! 苏午垂下手去,向失魂落魄的尚庸出声问道:「道友如今探问到的,究竟是天意,还是我意?」 尚庸眼神茫然看他,直觉得这位不良帅的身影,盖过了天与地,盖住了他所有的感知,他消耗数十载于探问天息一道之上的修行,在对方眼中,却好似只是囿于某地,在原地一直打转一般! 他一生都难走出这莫大的阴影了! 尚庸如遭雷击,志气沦灭! 原还是个清俊中年道人的尚庸,随着一口心气被抽尽,跟着一下子衰老了许多,连腰背都不知不觉地佝偻了下去。 这时候,弟子神视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前辈这般以我意化天心的修行,后进弟子也有机会达到吗?」 那青年道人的声音里,满怀崇敬与期待,还有热血隐隐。 「勤学好问,不故步自封,自有机会炼成。」苏午如是回应。 听到二者一问一答,尚庸内心的颓靡与惘然,忽然间就消散了许多,他红着眼圈转头看向自己的弟子,一时无言。 「此试胜负已分。」 李含光走到苏午身侧,看着垂头沉默不语的尚庸,笑着道:「道友回转众妙宗以后,还请择良辰吉日,设斋醮***,向祖宗神灵请表,立‘张午"为楼观道主。」…。。 尚庸叹了口气,稽首道:「贫道愿赌服输。」 「道友可带了掌教印信过来?」李含光又问。 尚庸无言,取出一枚玉印,犹豫着还是将那印信交到了苏午手中:「此掌教印信交托阁下,阁下自得众妙宗五分权柄。」 如众妙宗一般十六宗掌教,不愿同意含光子先前提议,与不良帅结盟,众妙宗今下又斗法之中落败,自然须遵循先前承诺,于苏午五分权柄,也即相当于众妙宗如今可以为苏午所用,却不能享受到如先前九宗一般待遇。 此众妙宗掌教玉印交托苏午之手,便已等同于尚庸割让众妙宗五成权柄于苏午手中。 毕竟掌教印信,相当于宗派之正统所在。 如今掌教印信被苏午拿捏在手,苏午自得了众妙宗的正统。 不过,话又说回来——而今苏午已得‘楼观道主"之尊号,只差良辰吉日之时,尚庸将此事请表于天,布告天下而已。 楼观道主就是众妙宗的正统。 他得掌教玉印,却也正正合适。 苏午接过那枚掌教玉印,另一手即并成剑指,在虚空中勾勒出一道根种符箓,符箓刹那贴附于掌教玉印之上,顷刻间消失无踪——那枚印信表面上似没有甚么变化,但其实隐隐与苏午生出了某种勾连。 做过这些,他将印信又递还给了尚庸:「有此玉印,道友于宗派之内方才能畅行诸法。 我并不愿令众妙宗割让权柄,只是自此以后,还请众妙宗多多配合于我,众妙宗依旧可以与先前九宗合为‘道门"。」 「这……」尚庸看着苏午递到眼前来的印信,他心中原本生出的几分芥蒂,忽然间就消散了去,接过印信以后,他再次向苏午稽首下拜,「阁下修行高绝,品性端方,众妙宗愿听命阁下,唯阁下马首是瞻!」 「多谢」 苏午点了点头。 尚庸看了看身后老神在在的张大洲、王据等道士,也不再迟疑,将人群里的神视唤到自己身畔,同神视说了句:「老道真是年纪大了,还没有自家徒儿看得清楚。 是师父错怪你了,徒儿,可莫要在心底怨怪我这个师父老而昏聩啊。」 「那却不会。」神视摇了摇头,忽然话锋一转,「只要师父回去以后,面壁思过三月即可。」 「……」 尚庸哑然而笑,带着神视站到了苏午、李含光身后。 道门十六宗,今剩十五宗。 此十五宗中,便只剩下天师道一个大宗,以及一个虽然名头响亮,但明显已无后劲的‘化龙派"。 十五宗掌教看着苏午一众,登时又有七八个宗派掌教走上前来,交掌教印信于苏午,请其在印信上留下符箓印记,表明本宗愿分五成权柄,以此来与不良帅结为盟好的态度。 苏午自不推辞,一一留下符箓印记之后,又将掌教印信交回诸宗。 如此眨眼之间,对面站着的掌教,只剩掌教天师张大洲、化龙派王据,以及五个与天师道、化龙派利益捆绑至深,纵然今下想要脱离,也脱离不得的道门宗派! 站在张大洲、王据身后的五宗掌教神色惴惴难安。 张大洲、王据神色倒还颇静定。 「茅山宗一脉,可抵全道。 而今茅山宗又汇集了众妙宗、武魁道、明法宗、明心派等十八宗,他们已然是道门本身了。」一副垂垂老矣作态的王据,看着对面苏午一众人,慢吞吞地与身旁的张大洲说话道,「天师而今,为何还要负隅顽抗啊?」 张大洲淡淡一笑:「究竟是谁负隅顽抗,而今尤未可知。」 他瞥了垂垂老矣的王据道人一眼,反向对方问道:「阁下而今为何还不去附从那‘道门本身"?反而要留在我这边? 阁下又在负隅顽抗甚么?」 39314839。。 ... (看完记得收藏书签方便下次阅读!) 正文 1370、问鼎(四) 随着张大洲话音落地,在场所有人尽将目光投向了化龙派掌门——王据。 满头白发、一身华服的王据面上无喜无怒,只是抬起眼看向了对面的苏午,他慢吞吞说道:「老道与不良帅之间,实有大仇。 因此般仇怨,老道自不可能领化龙派投向不良帅一方。」 听其言,张大洲微微颔首,眼神若有所思。 「不良帅辱我徒孙明灯道人,令之损没志气,一蹶不振,回到长安以后,他便寻了短见,自刎而死了。」王据缓声言语,平静的面孔上,隐有悲怆之情绪流露。 此时一阵河风吹拂过王据面容,更扫乱了他的鬓发。 苍苍白发遮拂着满是沟壑的脸容,令老道看起来愈发可怜,再见对面高大青年人没有表情的面容,在场顿有不少道士在心理上,下意识地偏向了王据这一方,以为是苏午依仗修行高绝,欺凌弱小。 叶法善见此情形,沉声说道:「明灯道人与张真人斗法,张真人只废其修为,并未取其性命——力少而不畏强,无礼而侮大邻,此本是取死之道! 张真人留其一条性命,令之改过自新,已是对他的宽容。 王据何不扪心自问? 若是有如明灯一般弱小挑衅于你,你莫非会宽仁于对方?还能留对方一条性命,给对方从头来过的机会? ——你从前故事,不必贫道拿到这里来说罢?」 叶法善一番言语中机锋隐隐,而王据面对叶法善的诘问,却神色不变,唾面自干,仍是慢吞吞地道:「明灯乃是我化龙派第三代最菁英弟子,日后必将承继掌门大位。 不良帅毁去他的修为,令他含恨自刎——」 王据说到这里,忽然抬眼注视苏午,眼中恨意翻腾:「你不仅是害了他的性命,更毁了我化龙派的未来,令我化龙派,自此以后,必将一蹶不振!」 「此般是非不分的宗派,一蹶不振还是太便宜你等了。」苏午摇了摇头,扬声说道,「化龙派应‘一世而斩",自你王据做过化龙派掌门以后,此宗以后不必再存在。」 群道闻声骇然! 含光子亦在苏午身畔点了点头:「王据身后之事,交由我茅山宗来处理即是,一应化龙派弟子,可自去度牒,摘去根本符箓,恢复凡俗身份,若仍有心崇道,茅山宗可为其重新分配师门。」 「不必这样麻烦。」苏午道,「化龙派一应弟子,皆拢入不良人中,直受差遣做事即可。」 「善。」 含光子自无异议。 二者三言两语之间,就定了一个实力强劲,直逼三宗的大派的生死! 群道闻听二人言语,无不骇然! 王据依旧一副平静神色,出声道:「不良帅遍是这般强蛮作态,稍有不从,便要令人破家灭门啊——你所谓品行崇高,所谓待人友善,礼贤下士,其实不过是一种伪装而已罢?…。。 而今贫道只是稍有异议,你便要令贫道背后宗派都‘一世而斩"——阁下实力强横,果真是有恃无恐!」 王据久在朝中为官,擅长阴谋钻营。 今下几句话下来,倒将苏午贬作了一个道德败坏,不值得结交的人,今下若苏午直接出手将他打杀了,反倒坐实了苏午对他的那些评价。 这样老女干巨猾之辈,言辞机锋之利,连李含光都有些招架不来——含光子眯起了眼睛,周天间劫运转动。 此时,忽有一个女声在苏午身后响起:「他又令你顺从他甚么了?」 伴随着那个女声,一红衣绿裙的女子被众人观见,那女子眉眼精致而大气,一双 美目流转眼波,更加勾魂摄魄。 她绣口一吐,寥寥数语便瓦解了王据苦心营造的‘道德制高点":「而今不过是一场斗法而已,你出题目,或是他出题目,你们彼此之间在试题上见章法,胜者赢得彩头,败者愿赌服输而已。 又何谈甚么顺从不顺从? 阁下自可以不参与这个赌局——阁下自己愿意么? 既然没有所谓顺从不顺从的事情,又何谈你不顺从他,他便要令你破家灭门?他实心里觉得阁下品行低劣,不适合领袖化龙派,化龙派弟子在你手下,说不得会变成甚么邪魔外道的模样,是以—— 他要匡扶整道,革除外魔,自然要将化龙派弟子迁入他眼皮子底下,好好看顾起来——你以后仍可作化龙派掌门,只是你的化龙派之中,独剩下你掌门一人而已。」 丹加言辞机锋百转千回,一番借力打力,连消带打之后,直将王据为自己筑造的‘道德制高点"拆了个干净! 王据沉默地看着丹加,眼神隐有些阴沉:「道门虽不禁男女同伴共参大道……」 「我非道门中人哩。」丹加歪头与王据对视,眨了眨眼睛,「尊者也不只是道门弟子呀——你缘何以为,你那道门的规矩,能压住我们两个呀?是你现下一时热血冲脑,又兼年纪老迈,所以说出了这番昏头昏脑的言语么?」 王据面孔微白,身形踉跄后退! 神视此时瞅准时机,忽然道:「明灯道友之死,怕也另有玄机——他回到长安以后,我们还一起去喝了花酒,他还高高兴兴地在平康坊留了宿! 怎么转眼之间就心志颓靡,直接自刎而死了? 莫非他不留恋平康坊花魁娘子的绣床了?他的死,怕是另有一番因由罢?!」 「胡说,胡说,胡说!」王据终于按捺不住,连连大叫,否认神视所言——神视不喜流连风月场所,与明灯却是不同,他连那般场所去都未曾去过,又何谈在平康坊见过明灯? 他之所以如此言语,实是要把水彻底搅浑,令王据再无法拿明灯道人之死来做文章,继续站在其道德制高点上吹风!…。。 此时有神视亲口所言,王据再说甚么,都不足取信了! 王据一番言辞机锋之下构建形成的、针对苏午的道德绑架之局,就这么被拆了个干净。 群道与苏午之间缔结的联盟,稍有被王据挑拨得人心不稳的迹象,这般迹象就直接被扼杀在了摇篮里! 苏午未有多作言语,在此事之中好似成了个局外人一般。 他其实不须以口舌机锋之利,亦能稳住群道人心,他还有一道‘定海神针"立在身畔,只要把这‘定海神针"请出来,群道必然归心,但道门之中龃龉颇多,他亦要借着这个机会,理顺道门诸宗矛盾,是以一直未有令那‘定海神针"显圣。 ——旁边的白发健壮老道已以眼神暗示了他多次,都被他以冥冥之息封住了动作,此下不仅不能有任何表示,甚至连开声说话都做不到。 此时,一直作壁上观的张大洲摇头叹息了一声,将王据拦在了自己身后,他环视群道一圈,目光终落在苏午身上,开声道:「诸位何必如此为难一个暮年的老者? 今下既是斗法比试,便只斗法比试即可。 阁下,当下便由天师道来与你比试一场如何?」 张大洲言语声中,先前有些吵闹的场面转眼间就安静了下去。 天师道在今时虽有势颓之相,但其终究在过去许多岁月中,领袖道门良久,今时一位掌教天师言语,在场不论是哪个道士,都须卖其几分薄面,噤声以示尊重。 「自无不可 。」苏午点了点头,向张大洲问道,「阁下欲以哪个题目为试?又要拿出甚么彩头来? 若阁下赢得这场比试,又希望我拿出甚么作赌注?」 张大洲垂下眼帘,淡淡道:「若贫道赢得此试,便请阁下向圣人请辞‘不良帅"之位,袖手玄门榜上争夺。 若贫道输了比试,亦会交出天师金印,令龙虎山为阁下加‘大天师"尊号,阁下在世之时,天师道不设‘掌教天师",只尊阁下这位‘大天师",天师道权柄尽归阁下,阁下尽可以垂拱以治天师道。 你我这两项赌注,不知阁下有无异议?」 在张大洲看来,如今横空出世的苏午,无疑是导致道门生乱的根源,假若苏午请辞不良人,不再争夺玄门都领袖之位,今下种种风波,自将平息许多,含光子亦无法再借事‘兴风作浪"! 苏午目视张大洲良久,最终点了点头:「不良帅、玄门都领袖,实我必争之物,阁下令我以此来作彩头,于我实如斩断手脚一般——你既做了初一,也莫怪我做十五。 此番我若得胜,便不会再归还天师道掌教金印了。 阁下一应承诺,尽须一一做到。」39314991。。 ... (看完记得收藏书签方便下次阅读!) 正文 1371、问鼎(五) 张大洲冷笑数声,同苏午说道:「你却也未必能赢,何必这样急躁?只愿你输了以后,能愿赌服输就好。」 「以何为试?」苏午直接问道。 「不须出甚么试题了。」张大洲昂首出声,「你只需与我天师道祖师前辈‘玄中子"交手,只看你能否胜得过他!」 玄中子? 一听这般道号,在场群道无不紧皱眉头。 道门有名祖师大能之中,并无道号作‘玄中子"的道人,这‘玄中子",本是‘墨"的一种别称。 但是,有位尊号中带有‘玄中"二字的道人,莫说是天下群道,就是天下修行中人皆无有不知,无有不晓的! 这位道人,尊号作‘玄中大法师"! 玄中大法师,乃是道德天尊太上玄元的化身之一! 此‘玄中子",与‘玄中大法师"是否存在某种关联?若真有关联,这个玄中子与‘想尔"亦必干系甚深——那天师道又是从何地招来了这个所谓‘玄中子"? 苏午心念电转之际,身旁李含光皱眉说道:「你天师道历代祖师尊号,诸多道藏经典之中都有记载,其中并没有一位尊号作‘玄中子"的天师,叶法善先前与我说过,贵宗此前往伏牛山脉探索,发现有‘仙人遗藏",在那仙人遗藏之中,似乎窥得仙人形影。 莫非天师道今下是将那所谓仙人迎回了山门之中,认其作了天师道某位祖师?」 李含光这番言语,激得张大洲脸色铁青。 其看似是询问‘玄中子"之来历,实则是讽刺天师道乱认祖宗,将从外面找到的、不知来历的外道,也迎回自家去当祖师。 而张大洲当下虽然恼怒,到底未因此乱了方寸,其似是成竹在胸,冷眼向李含光回道:「含光子或许不知本宗祖师‘玄中子"之名,莫非不知本宗之缘起? 今祖师以‘玄中子"之名行于天下,亦是不想为过往名声所累! 当下你既以言语暗讽于贫道,贫道也不妨与你分说明白——这位‘玄中子",在我天师道中又有一号,作‘通玄天师"! ——你现下该知道,‘玄中子"究竟是谁了罢?!」 张大洲话音一落,四下群道无不眼神震骇! 当即有不少宗门掌教出声: 「通玄天师——这怎么可能?!」 「此正祀神灵,怎么会在人间显迹?」 「天师道往伏牛山脉去寻仙人遗藏,怎么会把‘通玄天师"给找了回来?」 「——道友莫不是忘了? 伏牛山脉‘景室山",又称老君山。 传闻乃是道德天尊修行演法之地,若以此来推测,天师道在伏牛山脉寻得‘通玄天师"影踪,也就说得通了……」 「这……」 群道一时议论纷纷,又在张大洲的目光投向他们之时,纷纷噤声。 张大洲昂着头,看着微皱眉头的苏午,道:「阁下如今可还要与天师道斗法?你纵今下有心认输,却也为时已晚。…。。 先前所作赌注,俱收不回去了!」 张大洲咧着嘴巴,捋须而笑。 那令此间群道震骇不已的‘通玄天师",本是天师道传说之中的存在,天师道由‘通玄天师"而始。 传言,‘太上玄元"化‘通玄天师",传《洞真经》一十二 部于祖天师,以无极大道下教人问。 自此以后,祖天师始立天师道,乃有设‘天庭"以伏群诡之念。 也在此以后,祖天师之性识‘天师识"与‘太上玄元"交感,此后有‘想尔"降临。 如此,也无怪乎天师道迎回的那位‘通玄天师",会以‘玄中子"自称,毕竟太上老君道德天尊,另有一化身,正名曰‘玄中大法师"。 现下的这位‘通玄天师",究竟是‘想尔"?还是真正的通玄天师? 亦或者从来就没有真正的所谓‘通玄天师",这‘通玄天师",一直就是三清化相之一——如今想尔又以此名开始兴风作浪? 迎着张大洲的问话,苏午抬眼与之相视,乃道:「玄中子今在何处?」 「哼! 不见棺材不落泪!」 张大洲冷笑连连,同时一手掐动法印,一手引摄符箓,其神色旋即肃然无比,转身朝龙虎山方向俯身一拜,郑重道:「弟子天师道掌教张大洲,恭请通玄大天师演法降真!」 话音一落! 于群道紧张注视之下,张大洲指尖转动的符箓骤然间振飞而出,刹那投向远天,眨眼间消失于众人视线之内! 这个瞬间,苏午的冥冥之息,骤然间感应到诸般冥冥世界,被张大洲那道看似寻常的符箓统统贯穿——无色无形之气韵在诸重冥冥世界之中弥散流转开来,苏午性意转动一个刹那,那般轻盈若无物的气韵便漫过了无数冥冥世界,须臾临于面前! 沉黯虚空,刹那转作昏黄之色。 苍苍大地,陡然一片昏黑! 天地之间,骤现黄天黑地之相! 此相一经显现,四下群道连同张大洲都一齐拜倒,口呼:「通玄大天师!」 「弟子拜见通玄大天师!」 「伏惟叩拜通玄大天师!」 李含光赶在叶法善颤颤巍巍拜倒之前,一把拽住了那位比他要苍老许多的师弟。当下的场中,还站着的人,便只有苏午、陶祖、丹加、李含光、叶法善! 黄天黑地之相久久不散,一道虹光由彼地架通此地,一青衣鹤氅的道人从虹光长桥彼端闲庭信步而来,一眨眼就临近了苏午面前。 ——可‘他"即便站在苏午眼前,苏午亦看不清他的形容,甚至连他存身气韵都无法感知得到,而他临近苏午之时,就轻悄悄地伸出了一只手——那只纤细手掌穿过思维转动的刹那间隙,勾牵住了冥冥之中的因果—— 一道道与‘三清"相关的符箓神光、一种种玄门道法、一缕缕大道神韵尽皆萦绕于苏午身周,汇拢起来,被那根纤细的手指勾扯着,行将收归于那青衣鹤氅、偏偏脸容模糊的道人之身!…。。 四下里,声线嘈杂! 跪倒在地上的张大洲大笑不已:「你既有道门修行,便算道门弟子,天下万道,尽有源头! 今时元祖要收了你的道,收了你的神通?你为之奈何?!」 苏午身侧的陶祖头顶绽放赤日,他一瞬间临于此岸之上,从此岸向苏午递给了一缕气韵:「快过来!」 于苏午另一侧,李含光亦在这个刹那登临此岸,他的性识化作一片流云,卷向苏午! 两个此岸存在,俱向苏午递来气韵,要将苏午短暂拉拽上‘此岸",暂且避过‘通玄天师"的锋芒! 然而,不论是张大洲的嘲笑声,还是陶祖、兴祖对苏午伸出的援手,在此时好似离苏午很近很近,实则又距他很远很远,他们的种种 手段,皆在苏午身外,而‘通玄天师"的手段,则在苏午‘身内"。 苏午看着眼前青衣鹤氅、面容模糊的道人,那道人乍然间变作了另一个他自己,他看对方,如照镜子。 ——他看到自己的左手并成剑指,正从自身引摄出一道道符箓、大道神韵,令此种种道门修行尽皆消散而去,归于‘无极",而苏午此时抬起右手臂,同样并成剑指,一指点在左手掌心:「我实想不通,你缘何要在此时展露形迹——你太操之过急了,想尔!」 嗡! 一缕缕昏黄道韵萦绕在苏午指尖之上,刹那聚化作‘黄天法旨"! 黄天法旨贴附在苏午左手之上,那些被他的左手引摄而出的一道道符箓、大道神韵等种种道门修行,尽皆被黄天法旨收摄而去,连沦入‘无极"之中的种种道门修为,都被黄天法旨强行拉扯了回来! 紧跟着,苏午双手掐出‘心灯印"—— 轰! 熊熊洪炉火从他周身气孔之中漫淹而出,那如同岩浆焰流、令厉诡恐惧的大火淹没了苏午的身躯! 一缕缕‘无极气韵"便在此以前,遁逃出苏午的躯壳,重在天地间组成了那形容模糊的、青衣鹤氅的道人。 此所谓‘通玄天师",就是‘想尔"的一道化身! 滚滚紫箓云芨环绕于‘想尔化身"周遭,无极气韵层层交叠于那些紫箓云芨之间,正是这漫漫无极气韵、来历莫名的紫箓云芨,遮瞒住了此下想尔化身的面容身形—— 但在此时,随着想尔化身退转苏午躯壳,那在苏午身外、与苏午相隔很远很远的现实,一瞬间又将苏午拉扯了回去,苏午正好接引来陶祖、兴祖的此岸气韵,将两缕此岸气韵,缠绕在了‘想尔化身"之上! 立于此岸之上,变作一轮赤日的陶祖破口大骂:「孽障!孽障!老夫递去的此岸气韵,是叫你这样使用的吗?!」 漫漫云气里形影若隐若现的含光子,同样脸色一变——二者互相之间也未商量甚么,俱在同一个刹那牵引那缠绕在想尔化身之上的此岸气韵,将之奋力往‘此岸"之上拉拽!…。。 ——直如两道绸带缠绕住了一座巨山。 两种此岸气韵拉拽之下,想尔化身亦纹丝不动——苏午也不指望只是两道此岸气韵,就能镇灭这道想尔化身,他只是借这两缕气韵定住想尔化身的这个时间差—— 「生死大海,谁作舟楫? 无明长夜,谁为灯炬?」 伴随着这浅淡的低吟声,化作‘黄天黑地"之相的天地,骤然间变作一片漆黑! 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之中,一轮辉煌红日从苏午脑后拔升而出,顷刻间照彻了这片天地,将天与地尽化作赤红之色! 一缕缕赤红的‘灯火",在苏午升起‘人王象升"之时,照彻了‘想尔化身",将苏午的自性栽种于弥漫这道想尔化身身周层层叠叠的紫箓云芨、无极气韵之中! 苏午自性落地生根,萌发,疯长—— 无极自转,乃生太极,太极变化,后有两仪! 盘绕‘想尔化身"身周的无极气韵首先瓦解消无,紧跟着那一道道于无极气韵相连的紫箓云芨亦纷纷崩解! 失去这无极气韵遮盖的‘想尔化身",终于露出了真容—— 鸭蛋脸面、面容清秀的女子着一身青衣鹤氅,眼神茫然地站在高岗边缘,她看到对面赤日覆映之下的苏午,面上陡然间露出喜色——她当即向苏午叩拜了下去, 口称:「师父!」 苏午看到无极气韵消散以后,显出真容的‘想尔化身",亦皱紧了眉头! 这个直接向苏午跪拜下去,称他作‘师父"的女子,不是旁人,正是先前苏午所立‘北帝派"道统之中,初代五弟子之首的‘初玄"! 初玄从前旧名为‘钏宝儿"。 自苏午在清时收钏宝儿等人作弟子,传下北帝派道统以后,婴初、玄济正本此五弟子便在景室山上修行,当时苏午请托钟遂,请其帮忙教导北帝派诸弟子,择选合适时机,挑选其中天资禀赋较好者,传授‘魔身种道大法",令之修行。 钟遂遵守了承诺,后来亦曾向苏午传信,告知苏午,五弟子之中确有几个天资较好的,他已传授‘魔身种道大法"给对方,自觉其中有几个弟子,确有修成‘魔身种道大法"之相。 其传下法门的两个弟子,即是初正、婴初。 二者学成此法以后,遍云游各方,择地‘转劫"去了。 然而,初玄此下却被‘想尔化身"降附,由天师道迎回了山门之中,尊为通玄天师! 当下的初玄,究竟是真初玄,还是依旧是想尔化身? 若她就是初玄,她如何会与想尔化身产生牵扯? ——此前想尔牵连诸名山大川地脉因果,与苏午同至当下的大唐,莫非正因为此,初玄才会被想尔降附? 若初玄都被想尔化身降附了,那灶班众师弟师妹、柳飞烟等等故人,她们今下又面临怎样情形?! 苏午一时念头纷纷。 而初玄跪倒在地,一个个云芨符箓自在她头顶聚成一道紫籍符箓,那道紫籍符箓,于苏午眼前闪了一闪,即烙印进虚空深处,刹那之间消去影踪,归于无形! 那道紫籍符箓,未曾真正消失,而是彻底与地上的初玄融为一体! 39314933。。 ... (看完记得收藏书签方便下次阅读!) 正文 1372、问鼎(六) 李含光、陶祖从那朦朦胧胧、绵延不尽的此岸群山间,瞬息落回身形,至于现实之中。 前者目光落在后者身上,再未挪开。 后者感应到李含光的目光,撇嘴笑了笑,此下亦未言语甚么。 在场众人俱将目光聚集在了那向苏午跪倒,口称‘师父’的青衣鹤氅女冠身上。 此前情势变化太快,群道之中有大半人看得云里雾里,一头雾水,剩余的小半道士,虽隐约看出了些丝端倪,但让他们理清个中脉络,也是强人所难。 通玄天师‘玄中子’缘何会变作一女子? 这位高道大能不是天师道掌教天师请来的帮手么?怎么又会显露真容以后,突然就向不良帅拜倒,口称‘师父’? 不良帅真实身份究竟又是谁人? 种种困惑萦绕于群道心神之间,他们迫切想要探明个中究竟,一个个都保持着沉默,按捺着性子,静观着当下事态的发展。 而先前朝着‘通玄天师’叩拜下去的张大洲,陡然见到‘祖源天师’向苏午跪倒,顿时满面惊愕,他心念电转之际,似乎想到了别事,脸色由惊愕渐转为灰败绝望。 群道的疑问,与苏午心头疑虑亦有重叠。 苏午盯着跪倒在地上的初玄看了良久,初玄在师父的目光下,亦难免心生忐忑,不知自己做错了甚么,师父为何会以这种目光盯着自己?她心头惶恐,一时不知所措。 良久以后,苏午叹了口气,转而向陶祖说道:“还请祖师为我屏退无关人等。” 先前陡见苏午身旁健硕老者跃至此岸,显化‘赤日阳神’,李含光对陶祖的身份不免有许多猜测,此下又听到苏午唤陶祖为‘祖师’,他眼中目光闪动,内心里萦绕的种种疑问,并不比在场任一人少。 而群道再一次听到‘祖师’这个称呼,有些道士的眉头禁不住狠狠地跳了跳—— 祖师这个称呼在今时出现的次数太多了。 不良帅这般修行之辈,既称这老者作祖师,这位老者又是哪个道脉的祖宗? 此岸风景,能见者终究是少数。 在场道士之中,能感应到陶祖与李含光先前出手的,亦根本没有一个——他们离此岸还有很远很远距离。 是以,他们也只是因苏午称陶祖为‘祖师’而惊诧,在陶祖、李含光二人未有刻意显露甚么的情况下,他们甚至发觉不了二者已至此岸的修行! 陶祖听到苏午这样称呼自己,面上露出几分满意的笑容,他背着手,侧身与李含光说道:“后进! 你来屏退四下无关之人,给他们师徒留些空间!” ‘后进’这般称呼,人多用于自我谦称,陶祖这般直称李含光为‘后进’,未免显得张狂。 他虽是此岸阳神,但李含光在此般修行上,显然比他也差不到哪里去。 众人一听健硕老者如此称呼李含光,眼神都有些微妙,欲看看李含光会有甚么应对——李含光神色淡淡,一手掐指决,轻声道:“道在不可名……” 这轻言细语须臾消散在风里。 昏沉天幕里,忽似垂下一道道轻纱布幔,笼罩在了四下众人的视野间——众人视线也不受这透明的纱幔影响,依旧能望见身边同伴,但当下的高岗上,却失去了苏午与初玄的踪影。 二者仍旧停留在这片高岗上,只是被那‘不可名’的事物覆盖遮掩了起来。 “你还这样年轻,已然跃升此岸。 于当今之世,可算得上是数一数二的仙真了。”陶祖看了看四下随风舒卷的布幔轻纱,继而将目光投向李含光,眼神满意,如今泥沙俱下、藏污纳垢的道门之中,终究还有他看得上的后进弟子。 而且这弟子还是出自他茅山的! 再看看那祖天师门下都是些甚么货色? ——一想到这些,陶祖自是高兴且满意的,甚至还有些得意。 “却说不上数一数二。”李含光摇了摇头,向陶祖说道,“今天师道中,还供奉有一位仙真,即‘汉道士张果’; 我家师父常静帧如今正在经历魔身种道大法‘第七重劫关’,他至‘第七生’之时,虽不曾成就‘元神’,但已‘近道’,有栽下道种之相,第七重劫关过后,他或能种道功成,再兼身负利器,轻易可斩此岸; 贫道从前修行之时,亦曾以性识观见天河倒悬,那沧浪江水之中,有老叟纵舟垂钓,其于天河之中借舟而行,不至沉淹江河之下,修行必远超此岸。 而且,那传授贫道‘灵文金记’的仙人,同样不只是此岸人物。 如今更有前辈与张午这般修行高道……今时之天下,何等精彩?若贫道这便数一数二了,未免太寂寥了。” “是是是。”陶祖连连点头,道,“你能这样想,不骄不躁就最好,不过你的师父如今大概是指望不上了——” 说到这里,陶祖忽似想起了甚么一般,打了个哈哈,直接调转了话头:“哈哈哈,也不知道他们师徒俩甚么时候会出来?” 说出去的话,再想要收回,却没那么容易。 李含光早对陶祖的身份上了心,今下又听其提及自家师父的些许言辞,再兼先前不良帅亦称其与家师乃是旧识……此般种种牵连之下,便是陶祖要调转话头,含光子都会把话头强行拽回来:“前辈也见过家师? 家师自迈入‘第七死’后不久,我便再感应不到与他有关的任何因果,前辈看似是知道些内中根因? 那句‘指望不上’了是甚么意思?” 叶法善亦在旁默默倾听自家师兄与陶祖的对话。 众道表面上不在意,暗下里亦俱竖起了耳朵——张午与通玄天师的热闹,他们看不着,心里原本有些失望,当下这与‘天下道首’有关的隐秘,总归不会就这么错过。 “不知道,不知道。”陶祖一边摇头,一边伸手捂住自己的嘴巴,他的声音从指缝里传出,“我什么都不清楚,别来问我!” 陶祖朝高岗某处连连使眼色,又道:“你问知道的人去!” 那被纱幔遮盖的高岗某处,便有置身于‘不可名’中的苏午身影,一见陶祖眼色,李含光顿时会意,他按捺下心中飞转的念头,向陶祖稽首行礼,以表谢意。 群道见连这个热闹也看不得,俱是失望不已。 众人的目光转至失魂落魄的张大洲身上,相互之间眼神交流了片刻以后,武魁道掌门‘白胜’忽然出声道:“不知今下这场比试,该如何分出胜负?” 白胜递出话头,众妙宗掌教尚庸眼观鼻,鼻观心,不咸不淡地道:“也是,通玄天师都称了不良帅作师父,他俩必是再打不起来了,这场比试总不能就这样不了了之了罢?” 尚庸先前因张大洲言语蛊惑,首先与苏午比试,结果大败。 此后张大洲也没有甚么表示,双方之间,自然暗生仇隙,尚庸当下找到机会,立刻接住话头,对张大洲出声暗讽了起来。 他言辞看似平淡,其实内中讽刺辛辣——‘通玄天师’对天师道意义重大,被尊为‘祖源天师’,位格比之祖天师都更高一层。如今你张大洲随便找个人,便给他安上了‘通玄天师’的尊号,今下你这通玄天师,又称张午作了师父,这张午莫非是‘太上玄元’? 若并非如此,你岂不是随便找了个人,就认其作通玄天师? 此岂不是乱认祖宗,罔顾纲常的无耻之举?! 与尚庸话中的辛辣讽刺相比,他提出的问题反倒显得‘清淡’了许多。 张大洲被尚庸一番言语臊得面色紫红,五脏六腑尽如火烧一般,差点一口血喷出喉咙。 有些道士与天师道交好,不愿见张大洲这般被架在火上烤,于是出声岔开了话题:“这场比试至于此时,已然是难再进行下去了,待会儿还是须看比试双方如何讨论,拟个章程出来。” “是啊…… 先前不良帅展现出那般骇人手段,天下间也没几人可以比拟。 今下若是干脆认输,还能留些颜面给自己,给宗派……” “你我终究是外人,说道这些,局内人也不一定能听得进去,还是看他自己会如何选择罢……” 周围道人们的言辞,像是一根根针般扎在张大洲心上。 张大洲坐立难安,此时周围人的目光皆有意无意地落在他身上,他也无处可躲。 他硬起面皮,环视四下,忽然发现—— 化龙派王据当下已不见影踪,早轻悄悄地溜走了! 张大洲见状心中一动,他抬起眼睛,忽然撞上李含光投来的目光。李含光眼神淡淡:“化龙派自今日以后必除名矣,天师道传至阁下手中,已有千余载岁月,阁下忍见天师道绝迹于世间么?” 这番言语说得张大洲心头冰凉,再没有不该有的想法! —— 轻纱布幔自天顶垂坠而下,群道身影在纱幔后变得若隐若现,渐至不可见。 苏午看着跪倒在草丛中的初玄,叹了口气,走近对方跟前:“你缘何会出现在这里?” 他说话间,眉心故始祭目张开,映照出了跪在地上的女冠诸般因果,那一道道因果轨迹,皆与苏午自身紧密勾连,只有少数几缕飘散向了冥冥之中,不知去向。 初玄重得新生以后,斩落过去因果,其已是北帝派门下大弟子初玄,与从前那个钏宝儿再无瓜葛,也正因为此,导致她与苏午因果牵连最多,苏午其实已等同于她的再生父母。 看着自初玄身上蔓延缠绕至自身的诸般因果,苏午心中顿生莫名感觉。他未有作声,只是看着跪倒在地的初玄,听到初玄忐忑不安地回道:“钟大先生授‘魔身种道大法’于弟子,弟子历死劫修行此法,今下性识聚拢,躯壳由死返生,便出现了这里……” “你在何处落葬?”苏午问。 初玄答道:“弟子在伏牛山脉龙脉伏延之末尾落葬,当时劫关之下,弟子也难再挑选更合适的葬地,只得在伏牛山脉落葬了。” “钟大先生称你与婴初离开景室山门,云游各方去寻葬地了……你怎么会又在伏牛山脉伏延末尾落葬? 你经历了何等死劫?却连当时的钟遂都不曾感知,未有援手?” 初玄抿了抿嘴,小声道:“当时弟子确与婴初师弟分别下山,各自寻找合适时机,修行‘魔身种道大法’。 但是弟子下山以后,未出伏牛山脉,便遇着了自己的死劫。 当时有一诡道,自称‘通玄天师’,言它与我有缘,称我是它‘因果化身’之一,要令我归回本尊,我自不从,与他争杀,最终濒临死劫,以‘魔身种道大法’将他封押……” 苏午听罢初玄所言,看着初玄问道:“如此看来,你的第一劫身,便是这自称‘通玄天师’的诡道了……” “是……” 初玄微声应是。 她手掐法印,一道道符箓自她头顶飞纵而起,于她身下铺展而开,天地劫运如海翻沸,丝丝缕缕劫影交汇在初玄膝下,形成了一道劫影长河,那劫影长河之中,浮出一个一身明黄道袍的人影—— 那道人影,遍身苍白,没有五官脸容,不见指纹与掌纹! 此即是所谓‘通玄天师’的诡道! “通玄天师,便是这样没有五官与掌纹,他先前曾试图移转弟子面容与他身上,弟子正是因为看他这副诡异模样,料定他乃是鬼祟之类,所以与他拼命相搏。”初玄向苏午出声解释着,她看向那劫影长河中浮现出的‘通玄天师’,眼神依旧有些惊悸。 可见她当时遇见了何等惊险的情形,今下即便经历过一次生死接关,也难忘怀当时情景。 “既然当时须要修魔身种道来转死为生,可见当时,已临死关……”苏午缓缓出声,同时伸手按向通玄的头顶天灵,“也或许,你当时已经死了,今下之所以能‘生’,并非是因为你修成了魔身种道大法……” 初玄从未见过苏午对自己这般陌生而忌惮的神情,她心中更加惶恐,解释道:“可是弟子修成了劫身——” “今下究竟你是他的劫身,还是他是你的劫身? 也或者说,究竟我的徒儿初玄变成了通玄天师,还是通玄天师成为了我的徒儿?”苏午手掌按落初玄头顶,他的身形化作了血红太阳,覆淹了初玄的身影,“如此种种,却说不定了……” 赤红太阳覆盖之下,初玄自身所有隐秘,尽被洞穿! 苏午照彻初玄性识内外,却未见到有分毫异常! 他便借势为初玄灌顶,栽种了自性,继而收拢人王象升,伸手拉起了神色惶惶的初玄:“没事了。” 正文 1373、问鼎(七) 苏午以自性映照初玄性灵肉壳,确未在其身上发现任何与‘想尔’有关的因果气韵。如今纵然亲眼见得‘通玄天师’成为了门下弟子的劫身,日后说不定会成为一个隐患,但苏午却也不能因那还未曾发生之事,就对门下弟子痛下杀手。 他只能绷紧心弦,对此种种防患于未然。 “婴初与你同时下山,你可知他的下落?”苏午将跪倒在地的初玄拉起来,他神色缓和了许多,向初玄问道。 今下如无意外,婴初应当也已转劫成功,会在唐时出现。 其大概率亦已拥有一具与‘太上玄元’有牵连的劫身,和初玄今时的情况差不多。 初玄感应着那般沉凝若铁的气氛顷刻消散去,她小心翼翼地抬起头,看到师父和缓的神色,她惶恐紧绷的心神顿时放松了下去,眼圈微微泛红,心里有些委屈:“弟子下了景室山以后,便与婴初师弟分别,各自选了一条山路,去向不同地方。 ——他从前还是个童儿的时候,就被师父收在门下,也是无法无天的个性,从前就只有师父能压得住他,自师父离开以后,他虽也受钟大先生严厉约束,但桀骜性情终究未被磨炼干净,所以弟子作为大师姐,对他教训过甚,以至于他后来长大成人以后,对我也不亲近。 是以我俩同时出山,下山以后便各自选了一条路,分道扬镳。他后来如何,弟子更不知消息。 不过钟大先生说婴初的天资最高,修成‘魔身种道大法’的可能,其实比我更高,我今时都渡过了第一重生死劫关,他或许也早已破关而出了。” “嗯。” 苏午点了点头,看着那在初玄身后若隐若现的‘通玄天师’,叮嘱初玄道:“这具劫身暗藏诡秘,它如有任何异动,你皆不要隐瞒,立刻告知于我——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亦不要运用这具劫身。” 先前师父那般严肃地向初玄询问种种,初玄亦看出了些许端倪,大抵与自己背负的这具劫身有关,她跟着郑重答应:“弟子谨遵师父教诲。” “因有种种变数,你历经生死劫关以后,却并未来到后世,而是被逆转光阴,来到了唐时。 见得今时风物,也不要惊讶过甚。 有人询问你甚么,你一时拿不准该如何回答,便不作回答就是,不要透漏后世发生的事情。”苏午又道。 初玄闻言,顿时有些紧张:“甚么样的变数,竟将弟子这样埋在土地的人,也轮转回了唐朝? 莫非是那‘三清之肠’又一次复苏了?” ‘三清之肠’带给她莫大的心理阴影,当下情形又与三清之肠转动轮回有些类似,她难免会有此般疑问。 “与‘三清之肠’无关。 你记住为师的话就好。” “好,那弟子记住了。 唐朝是甚么样子,弟子还未见过哩……弟子从前也只在戏里听过唐明皇、杨贵妃的事情。”一听师父说当下情形与‘三清之肠’无关,初玄便安下心来,转而对这唐时风物生出了好奇之心。 “或许不久以后,你便能见到那真正的唐明皇了。 至于杨贵妃……她今时被厉诡纠缠了因果,纵然你以后见到了她,也莫要与她有任何接触。”苏午与初玄闲谈了几句,转而道,“你对见到为师之前的事情,可还有什么记忆?” 初玄是因想尔紫籍化身被苏午压住以后,方才‘苏醒’了过来? 还是她先前已萌意识? 苏午今下亦要厘清此事。 初玄蹙眉思索了一阵,道:“弟子今下方才聚拢性意,彻底由死转活,脱离劫数,先前发生了甚么事情?弟子并不知晓。” “好。 待会儿见得了外面人,若有人询问你甚么,对你做甚么奇怪动作,你俱不要作表示,由师父来作应对就是。”苏午道。 “弟子遵命。” 师徒二人商量好了事情,苏午拨去前头遮盖而下,仿似透明的轻纱布幔,那一道道轻纱布幔被清风卷动着,顷刻间消隐无踪。 外头身影朦朦胧胧的群道,一瞬间映入苏午与初玄的眼帘。 群道亦看到了高岗某处站着的不良帅与‘通玄天师’的身影。 正在闲谈的群道,立时将目光尽投向了苏午与初玄,在二者身上来回转动,多数道人不能辨明当下情形,于是犹犹豫豫,并未在第一时间招呼苏午、初玄。 尚庸在众道犹豫之时,忽然向那跟在苏午身后、分明十分乖顺的女冠稽首行礼,高声道:“贫道见过通玄大天师!” 先前种种迹象,已经表明这个女冠,极可能并不是天师道通玄天师,实是张大洲请来强援,为之冠上了‘通玄天师’的尊号,当下尚庸仍称女冠为通玄天师,看似是谦恭有礼之举,实则是借此狠狠地抽张大洲的耳光,进一步将张大洲钉在‘罔顾伦常,乱认祖宗’的耻辱柱上! 是以,当下尚庸一出声,张大洲就被臊得面色如血。 而武魁道白胜等道人,则是看热闹不嫌事大,便也跟着一同向初玄稽首行礼,口称‘通玄大天师’。 他们这番作为,委实惊住了初玄。 初玄惊慌失措,躲在苏午身后,她记得师父先前说过的话,便只是躲藏在苏午身后,对群道的大礼不作任何回应。 这番表现,难免让尚庸有些遗憾。 假若那女冠此时再点头答应一声,那天师道的乐子就大了。 张大洲僵在原地,犹如一根木桩一样,对当下情景不作任何反应,只是面皮充血,红得发紫,心火催逼五脏,终于令他嘴角淌出了暗红血线。 李含光瞥了一眼张大洲的神色,他摆了摆手,说了一句:“好了。” 还要再有进一步举动的尚庸等道士,闻言都安静下去。 含光子转而向苏午点头致意,看了看苏午身后的女冠,出声道:“道兄,当下究竟是甚么情况?不知道兄是否了解个中原委?” “此人道名‘初玄’,实是我门下弟子,与‘通玄天师’无关。大抵是天师道将她误认作通玄天师,迎回了山门之中。 ——她先前性意分散周身各处,浑浑噩噩,尚未转脱死劫。 只是见到我以后,才将性意聚拢起来,彻底转死为生,由此苏醒了过来,所以才会有先前与我交手之举。 不然这场闹剧早该收场。”苏午回答道。 听得苏午所言‘聚拢性意’、‘转脱死劫’、‘转死为生’等言语,李含光眉头跳了跳,深深地看了苏午一眼,忽然说了一句:“魔身种道大法?” “是。”苏午点头道。 李含光深深吸了一口气,又转头看了看不远处坐在石头上、老神在在的陶祖,按捺下心中那纷纷而起的众多猜测,转而面向张大洲,出声道:“你请来这所谓强援,实是张道兄门下弟子。 这场比试,你欲如何收场?” 含光子说过话后,便退至苏午身后,他的目光在苏午与陶祖身上来回转动,眼神惊疑不定。 张大洲神色木然,抬目看向苏午,道:“阁下欲如何收场?” “还能如何收场?”尚庸扬声道,“你所拜通玄天师,实是不良帅门下弟子,令师徒二人交手,是师父大,还是徒弟大? 自然是师父大! 这场比试,早就是不良帅胜出了! 如今不过是含光子递来一个话头,你却还有颜面来接?你该不会是输不起,连愿赌服输都做不到罢?!” 此番言语之下,张大洲俯下头颅,低声道:“依此来论,确是贫道输了……” 他摸摸索索着,从怀中取出‘天师金印’,将之递向苏午:“贫道自不是不守信诺之辈,此天师金印,交给阁下——” 苏午看着张大洲递过来的印信,只是道:“这场比试做不得数,你我之间,须要再比一场。” 听到他的话,围观群道都安静了下去。 有些道人面露不忍之色。 尚庸亦叹息着摇了摇头。 他虽因先前事与张大洲生出仇隙,但到底不是解不开的矛盾,最后那番言语,看似仍是在讥讽张大洲,实则是给对方递台阶,令对方‘不得不’愿赌服输,交出天师金印。 以此为结尾,其实对双方都再好不过。 然而张大洲先前却将不良帅得罪狠了,那张午不认这场比试结果,执意要与张大洲再比一场,张大洲却就不能当场认输了——他拿出来作赌注的是代表天师正统的掌教金印,乃至天师道五成权柄,苏午提出与他再比一场,他若干脆认输,他在天师道的威望,及至天师道的体统亦将荡然无存! 可若他接下这场比试—— 比试之下,他可能留得性命?! 不良帅提出这一场比试,便必令张大洲陷入两难之境! 应,则自身多半身亡。 退,则天师道体统不存,代代积累,一朝行差踏错,顷刻沦丧殆尽! 群道之间并无破家灭门的矛盾,自也不愿意看着同道真正在一场斗法之中丧命,亦或整个道统从此沦丧! 正文 1374、吾为掌教尊 群道久经修行,历经世俗磨炼,皆非蠢笨之辈,大都能看清其中关窍。 当下情形亦如尚庸所想——苏午将那掌教金印推了回去,眼神淡淡地看着张大洲,道:“先前那场比试,终究是虎头蛇尾,无有胜负之分。 今下正该再来一场斗法,彻底厘清胜负才好。 上次比试,由你来定‘试题’,这次比试,便如上次试题一般,你我交手,比拼一身修行,道高者胜出,如何? 我欲治天下诡,是以必争玄门都领袖之位,你却令我以此作赌注,如小人横刀,夺人所爱,我深厌之。 当下出手,却不会手下留情!” 张大洲如遭雷殛,他神色惨然,半晌不发一言。 周围群道见到此般情形,大都有些于心不忍。 有道士小声道:“张天师大抵不知此事于不良帅有多重要,所谓‘不知者无罪’……而且,今下此般局面,亦有那化龙派‘王据’从中作梗,煽风点火的缘故,不良帅都放过了王据——” 苏午摇了摇头:“王据临阵脱逃,实是自绝于天下。 因他之过,化龙派自今日起,已经荡然无存。” 他话音落地,含光子目光扫过在场因苏午之言而失色的群道,淡淡开口道:“道士王据,违背戒律,上不能维系道门体统,下不能覆护黎民苍生,为一己私心,公倡私斗,挑拨离间,实是道门败类。 今将王据革除门墙。 一应道门修行,悉皆收回。” 含光子说话之际,伸出一只手来——四下洲陆河川之底伏藏的龙脉,霎时往他手掌之中聚集交织! 道法神韵飞转腾挪以后,于他掌中落定! 他那只右手掌中,赫然浮现出山岳、洲陆、河川! 掌中情景,分明就是当下缩小了无数倍的当下地域舆图,而在他掌中几座荒山间的野道之中,正有一苍老锦袍老者驱马缓行,那老者不时扭头回看渭水方向,神色还有些惊惧不定。 忽然,四下荒山陡地晃动了起来。 老者座下健马惊惶地迈动四蹄,再不听从那老者的驱策,载着他狂奔疾驰,不消片刻便奔下了山路,临近一座直指向天顶,如人中指的孤峰,那孤峰之上草木覆映,唯有最临近峰顶的那一截光秃秃一片,寸草不生。 此时有些许阳光照落在那片光秃秃的山壁上,那片山壁上便显映出了四个古朴沧桑的字迹:见山则颓。 马上的锦袍老者陡见路中耸立孤峰,心中已觉事不寻常,他以法眼洞观四下山峦起势,越看越觉得路中孤峰与此间山形龙脉格格不入,似是被强行安在这般山形地脉之中一样。 他心中正生此念,再一抬眼,骤然看到那山壁上的四字,顿时脸色煞白! 老者身上飞转出一道道如玉砂聚集形成的龙脉,那些龙脉游曳蜿蜒,顷刻间与此间洲陆之上腾挪转动的龙脉交织融合,瞬息之间就从老者自身脱离! 失却身上龙脉加护,本就有些苍老的锦袍老者,周身生机越发衰颓,几个呼吸间就又衰老了几岁去,方才还能挺直的腰杆,此下佝偻着,满面皱纹沟壑深深,转眼间就是老态龙钟,风烛残年之相! 这锦袍老者,便是化龙派王据。 化龙派摄山形地气为己所用,养成龙脉,王据在此道修行最深,然而如今他修行得来的诸多龙脉,一朝忽忽消散去,他的底气顷刻间跟着倾颓崩塌,大半修行都散作了尘烟! “唏律律!” 屋漏偏逢连夜雨,王据正自惊惶不定,他座下健马猛然扬起前蹄,大马整个人立而起,骑在它身上的老道反应不及,当场被掀翻在地——马儿旋而扬蹄往远处踏奔,王据从地上爬起,拔出头顶玉簪,掐了个指决,引一道符箓于簪上,玉簪贯空,直往那脱逃的马儿身上扎刺去。 此时,群山晃动的越发激烈,王据也无暇去理自己方才手段是否奏效,宰了那背主的畜生? 他稍稍观察四下山形,便选择另一条小路,匆匆穿过一片山林——临近了山林一道溪涧。 那溪涧在林中奔腾,王据临近的溪段,正是水势湍急之处。 他见水中白浪翻腾,自身修为沦丧大半,也惧怕被恶水卷走性命,便沿溪涧往上,终至溪涧水流平缓、水道狭窄得一脚就可以跨过的溪段,这片溪流安静流淌,近乎无声,与下游那般激烈湍急的情景有天壤云泥之别。 澄澈溪水下,泥沙土石清晰可见。 王据垂目看了那溪流一眼,先看到那溪水中小鱼儿游曳摆尾,在溪底泥沙上勾勒出了四个字:遇水则败。 一见水底浮显的四字,王据霎时脸色灰败,才迈过溪流的一只脚掌慌张收回,他伸手入水底,想要拂去那几尾游鱼勾勒出的四字,却在溪水被他手掌搅浑之时,水面涟漪不断,他的影子映在那水面涟漪上,越发扭曲模糊,变得越来越不像他自己的影子——一清秀高瘦的道人从水中浮显面容,年轻的面孔上,满是悲痛,这年轻道人双手抱住王据探入水底的手臂,口呼:“师祖……” “明灯!明灯!” 王据眼神大骇,想挣脱那双从水中探出的手臂,身上气力却越来越少—— 一道道闪发诸色神光的符箓从他身上脱离,尽落入了水中,随水流向下游,溪涧水液也作五色斑斓之色。 …… 李含光收拢五指,掌中山峦河涧世界荡然无存。 他的目光从掌心挪开,转而看向在场群道,笑着道:“不肖弟子王据,今伏法矣。” 含光子直接出手,表明了自身对当下事的态度! 群道相顾骇然,不敢声言! 满场寂静! 他们原本以为,天师道干系重大,今道门领袖含光子有意聚拢诸宗法脉,为镇诡之用,必然要平衡诸方利益,既不会令某一方太过得势,亦不至于令某一方受损过甚。 正是基于这种认识,群道觉得,含光子最终必会干涉那不良帅与张天师斗法之事,令此事最终有个体面的收场,既不会叫不良帅失了里子,也不会令天师道失了面子。 可他们却没有想到,含光子当下确已出手干涉此事,可他却是旗帜鲜明地对苏午表示了支持! 这是要不惜折损天师道这么一大宗势力,也要结交不良帅张午? 含光子何须如此?又何必如此? 苏午目光从含光子身上挪开,扫过在场群道,他倒知道含光子为何如此。今下群道虽与他结为盟好,但其实仍旧各有异心,内部不能统谐如一,须要有个强横人物,彻底扫除异方,将诸道拧合于一处。 含光子能将此事勉强做到六成。 而苏午自问,可以完全做到。 他与张大洲斗法,早不是因为私心好恶了,只是恰恰因为这位张天师撞到了枪口上而已。 苏午垂目看着脸色煞白的张大洲,出声问道:“阁下思量得如何了?你若自觉不敌,当下仍可以认输。 只是先前充作赌注的东西,却必须交出来。” 张大洲今下如被架在烈火上烧灼一般,在这热火烧灼之下,他却心头冰凉,迎着苏午的目光,他垂下头去,良久以后,终于颤声说道:“天师道体统在此,贫道可以于斗法之中败落身死,却绝不可能俯首认输! 阁下,你的邀请,贫道接下了!” “倒还有几分胆色。”苏午眼露赞许之色,“你既干脆,我也不会依仗修为压人,便以三招为限。 三招以内,你能损我一根发丝,便是你胜。” 这种胜利条件,于任何一个对手而言,本都可以称得上是莫大的轻视,但张大洲亲见苏午手段,却知道令他在三招之内,只是损伤苏午一根头发,也是千难万难! 他战战兢兢,咬牙答应下苏午的提议。 群道分散开来,画下场子。 苏午朝张大洲递来眼神,张大洲一个机灵,瞬时手掐法决,引天地气脉于己身龙虎交泰,一道道符箓顿自其顶门喷薄而出,朝天顶接连而去,那一道道符箓神光湛湛,在天中接连成了登天之梯—— 那张大洲性意从头顶飘转而出,聚成一道模糊人形,沿着一道道符箓接连成的天梯,直往天顶攀爬! 其性意爬上天顶,即飞快掐动指决,以性灵为引,降下磅礴天力,致使天顶乌云卷动,四野间狂风乍起! 烈风呼号,神韵充盈。 无形之风骤化有形之猛虎,从四面八方扑向了苏午! 天意巍巍高而难越,张大洲失却肉壳加护,纯以自性接连天力,引降天力,固然在一时间取得了磅礴威能,自身也在天力化作的猛虎簇拥之下,受群虎啃咬,性意聚化的人形刹那变淡! “性意出窍,勾连天力,他不要命了!” “这是自绝生路之法!” “张大洲性命危矣!” 群道身处烈风吹刮之中,眼见张大洲性灵自顶门贯冲而出,攀爬天梯,于天顶引摄天力降法,俱是大骇不已! 他们看得张大洲性灵在狂风吹刮之下,变得破破烂烂,其立于地上的肉壳,也在风虎啃咬中,衣衫褴褛,眼看血肉也要被烈风吹刮而去,群道心中不免对张大洲更生同情,对于苏午的作为也渐生不满。 而苏午置身于天风纠缠之中,自身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他眯眼看着那直入云顶、性灵残破若风中烛火,随时都会熄灭的张大洲,心念刹那转动,一道烛火在他身后乍然燃亮—— 那烛火迎天风而骤然膨胀,眨眼间化作一轮大日! 群龙如巨树升腾盘绕,举托着那轮大日,龙树根系之下,包裹着一团遍布沟壑、似真似幻的物什。 ‘龙树大日元神’刹那显映于天地之间! 张大洲被烈风扯碎的一片片性灵,尽皆聚集于龙树大日元神四下,随龙树大日元神刹那转动,便归拢于天梯之上张大洲残破不堪的性灵本体之上,张大洲性灵一时间重新凝练,变得完整。 苏午元神盘亘周天中央,那以一道道符箓接连成的天梯,跟着节节毁碎,带着张大洲的性灵不断下降,最终归于其已被天风吹刮得形销骨立的身躯之内——张大洲踉跄跌倒在地,肉壳生机衰颓,自身符箓修行更在那‘天梯’被节节摧破之时,尽被拔除了个干净! 他现在就是个只剩一口气的寻常老者而已! 天地间掀起的浩浩大风,在天中龙树大日元神覆映之下,化作了一场灿烂金风! 世界迷离,五光十色。 于此幻真幻假的金风中,苏午头顶龙树大日元神,走近躺倒在地的张大洲身前,开口说道:“今于生死恐怖中,可能见道心?” 张大洲以手肘支撑地面,半撑起瘦削的身子。 金风吹刮在他身上,那宽大的道袍便紧贴在他的胸膛上,他身上一身嶙峋骨骼甚至在紧贴的衣袍下浮凸出了痕迹。 他面容苍老而干枯,深陷的眼窝里,一双老眼中满是遗憾与后悔,倒没有甚么对苏午的仇恨:“太晚了,太晚了……阁下修行高绝,境界精深,贫道不能及矣,贫道输了,贫道认输了……” 伴随着张大洲心甘情愿认输,四下里盘旋的金风,独据天顶的龙树大日元神尽皆消去影踪。 苏午从垂垂老矣的张大洲手中接过天师金印,环视四下沉默不语,眼神莫名的群道,开声说道:“我今为龙虎山大天师,我存身于世间时,龙虎山再无掌教尊!” 群道看着地上消瘦得皮包骨头、眼看着就要死去的张大洲,眼神俱有些挣扎,不知该如何回应苏午这番似乎有些‘耀武扬威’的言辞。 反倒是那努力支撑身体的旧天师张大洲,此时勉强翻过身去,趴在地上,向苏午行跪拜大礼,开口道:“末进弟子,拜见大天师!” “倘若是在此番比试之前便早早认输,如此心甘情愿地拜倒在地,称对手作‘大天师’的情景,却是见不到的。”李含光瞥了眼跪倒在地上的张大洲,言辞之间,语气莫名。 他这番言语声音不大,但恰巧能叫在场群道听得清楚。 群道只稍稍回味含光子这番不咸不淡的言语,顿都惊出了一身冷汗,再看向苏午的目光,已然充满畏惧! 众人终于跟在张大洲之后,向苏午稽首行礼,口称:“大天师!” “如今天下道门混成一统,谁当道门掌教尊? 贫道自觉能持此正位,不知诸位道友,意下如何?”苏午点了点头,环视全场,再度出声! 今道门最出名的二十四宗当中,除却‘化龙派’自今日以后,必将遭到抹除清算,门下弟子尽被迁转入‘不良人’之中外,其余二十三宗尽与苏午结盟——此二十三宗,就是整个道门! 然而,苏午之所求,实不只是与道门诸派结盟。 他要最大化运用道门的力量,为完成自己‘天下无诡’的构想,甚至要在今时直接借势推动道门‘混成一统’,他要做这道门掌教尊! 二十三宗,只保留法脉,互相混合,不再具备完全的独立性! 与苏午提出的‘道门混成一统’概念类似的‘正一道盟’,也得在宋元时期方才真正萌发,形成! 他要将此事往前提几个朝代! 群道听得苏午这番言论,内心掀起狂涛骇浪,再见那跪倒在苏午脚下,近乎五体投地的张大洲,见到苏午掌中托着的‘天师金印’,他们犹豫万分,一时不知该不该有意见,于是俱将目光投向了李含光。 李含光目视苏午,眉头微皱。 他也只想到了令天下道门法脉结为盟好,立下印契,相互联合罢了,苏午当下提出的令道门混成一统,亦超出了他的预料,此举过于朝前,牵连枝蔓太多,他不知这般举措,一旦施行于道门而言,究竟是好是坏? 而且,道门真若混成一统,张午作掌教尊,此中更有太多不妥。 “君欲为道门掌教尊,君师承何派,所宗何法?”李含光直言相问。 “吾曾于茅山宗中学法,亦修‘魔身种道大法’,也成‘两道半’的劫身。”苏午说话之间,天地间劫运翻沸,那半道劫身引致天地间的劫运密结成层层劫鳞,覆盖于苏午周围。 而一道灿白雷霆同时自天顶直落而下,雷霆撕扯开的白光裂缝之中,脚踩厉诡京观的背阴大帝身影若隐若现; 劫海激荡中,伦珠身影在劫海下游动翩转。 “今有茅山宗开山大宗师‘陶调元’祖师,可以为贫道作证。”苏午向李含光身侧那道健硕身影稽首行礼。 一身宽大道袍也掩不住满身肌肉的陶祖挤开李含光的身形,背着手走到苏午身侧,他一手指天,天中瞬时落下一道紫金符箓,符箓之上,诸古朴精简的云芨文字环绕其上,‘祖师神韵’如瀑布一般,自紫金符箓之上直坠而下,骤落九天! 李含光、叶法善两个茅山宗弟子,感应着那汹涌若海的祖师神韵,在第一时间领悟出了那道紫金古朴符箓的涵义,那就是‘茅山开山祖师’的尊号! “弟子拜见开山祖师!” “弟子惶恐,不知祖师当面,请祖师责罚!” 茅山宗的两道身影跪倒了下去。 “也曾师法‘北阴圣母雷祖大帝’,学贯诸科。”苏午再伸手一指,北阴圣母敕下诸般秘科符箓罗列身周,煌煌赫赫! 此神灵尊号,在今时已然名声不显。 但那行云布雨,以皇雷布大地,令谷稼生长的法门,在今时各宗之中,皆有流传,他们一眼就认出了自家此类推云布雨法门的源头,皆在苏午所摄北阴圣母诸科符箓之上! 群道之中,又有大片拜倒! “得真武大帝授法剑,于神霄道中掌雷霆……”苏午指尖飞出一缕缕大道神韵,聚化作诸般符箓,他的种种道门修行,示于在场群道眼前,群道相顾骇然,在那一道道恐怖神符遍布周天,如星罗棋布之时,在场群道也俱跪倒了下去——苏午所修道法,几乎无所不包,在场群道各宗法门,在他的道门修行之中,皆有迹可循,能见其踪! 他们至于此时,已然心悦诚服,已经实心要将苏午共推为‘道门掌教尊’! 苏午手掐指决,以诸般大道神韵拟化的种种道门符箓俱归合为一,化作一道昏黄符箓,高悬天上,一瞬间压过陶祖那道祖师真箓一头:“今于诸法之中,另开新路,受‘黄天法旨’所宗。” 黄天法旨垂下昏黄道韵! 法旨正面,‘授命于天’四字,绽放神光! 法旨一下,昏黄道韵压得在场所有人俱抬不起头,那独属于新天的道韵,自是‘虎未成文,已有食牛之气’! 这下子,群道再无疑虑。 若这样人物,都不是道门正统,不能于道中称尊,谁又是道门正统,谁又能于道中称尊?! 李含光当先向苏午行叩拜稽首之大礼,呼曰‘掌教尊’! 群道无不跟从,尽拜苏午为道门掌教尊! 苏午将那‘黄天法旨’收摄了回去,目视向那形销骨立的张大洲,道:“我于龙虎山上正位,你回转山中,便令山门设三醮正位,向天奏表,将此事祭高于天地二祖。” 张大洲今下这般模样,能不能活得过今日还是两说,又如何能够将苏午的要求传回龙虎山去? 然而,道门掌教尊,今于龙虎山‘正位’,龙虎山之昌盛,已然指日可见,张大洲亦绝不可能放弃此事,他颤颤巍巍地向苏午行礼,道:“弟子老迈,虽心有余,实力不足,请掌教准弟子请托他人,代为传信……” “无妨。” 苏午摇了摇头。 他一指点在张大洲眉心,一圈圈猩红螺纹自张大洲眉心扩张开来,瞬间弥漫其周身,又与刹那隐遁而去! 张大洲从前修行诸般符箓,在这场斗法中耗损的寿元精气,尽皆被‘轮转’了回来! 旧天师一瞬间又变作那神完气足的中年道人模样! 他惊喜不尽,正要向苏午道谢,苏午便向其摆了摆手:“且去,且去,只须奏告天地二祖,如今道门已有掌教尊,而掌教名姓、尊号,俱不得向外透漏。” 张大洲不知苏午为何会有这般安排,但这既是掌教尊的法旨,他却也没有抗命的道理,躬身应声之后,化作一道神光,刹那疾飞而去,这般‘纵地金光’的修行,看起来却又有精进。 破出‘生死劫关’,张大洲证见道心,修行精进,也是指日可待的事情! 苏午继而将目光投向群道:“今日之事,只在道门之内流传,不可传扬于外,你等回去以后,与本宗弟子立一个印契,防止此事泄露出去。 ——我须协调各方,太早出头,反而会令各方忌惮。” “是。” “弟子遵命。” “弟子这便拟下印契。” “……” 群道纷纷应声。 众道在苏午面前,皆以‘弟子’自居,他们之所以如此,也非只是因为苏午修行高绝,压过他们一头——纯以修行而论,含光子的修行比苏午其实更高了一筹。 而他们之所以以‘弟子’自称,盖因苏午显出‘黄天法旨’以后,他的辈分天然就比在场群道高了不知多少,连陶祖都不能在他显露黄天法旨的修行之时,让他以祖师相称! 于他而言,群道才是后辈! 如此,群道以弟子自称,方才合乎情理。 苏午又向群道嘱咐了诸多事项,请他们各自差遣本宗菁英弟子,入‘不良人’馆舍之中,协助他来做事。 如此诸事皆毕以后,聚集在渭水河畔这处名不见经传的高岗上的群道,纷纷四散而去。 天下道门今日过后,必将振动天下。 渭水河畔,高岗之上,只余苏午原班人马,以及茅山宗含光子、叶法善两人。 含光子远望渭水对岸,那在朦胧水汽之中若隐若现的华山山景,良久以后,转回头来,向苏午稽首行礼,出声道:“初祖此前言辞,隐隐涉及家师,他对家师似乎有些了解。 掌教亦称与家师乃是旧识。 我有意向初祖进一步询问与家师有关的事情,但初祖言语遮掩,似乎不方便与我透漏,只令我向掌教请教。 不知掌教,能否为我解惑?” 苏午目视神色认真的含光子,心中叹了一口气。 含光子的尊师,即是‘中祖’常静帧,茅山派复兴三祖之中,上祖‘葛朴子’,他今尤未能一窥神采,但中祖常静帧、兴祖含光子,以及茅山初祖陶调元,他尽已见过,各有千秋,俱是豪杰人物。 中祖散尽劫身,了却因果,已与人间彻底消无了。 这般修行的人物,既已消无因果,模拟器便也无法再拟化出一个中祖出来——而且,即便能够再拟化出一个常静帧出来,这被拟化出来的中祖,因为失却了从前的因果,也终究不再是从前的那个中祖了。 “含光子想要问些甚么? 若我能回答,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但有些事项,一旦说出口,必会牵扯隐秘,一说就错,涉及此般事项,你也莫要怪罪我不能言语于你。” 正文 1333、斗法盛会(八) 根据《地相志》记载,凡山川水陆以下,皆有龙脉留存。 龙脉者,地之根也。 龙脉实有形无质之物,潜于地,时聚时散,时而静寂不动,时而飞转腾挪,寻常人难觅龙脉影踪,只可依靠种种风水法门,辨析龙脉方位,而且纵能确定龙脉方位,想要‘抓住龙脉’,却也根本不可能。 一因龙脉聚散不定,有时散作一团气,有时聚成一蓬砂,旦有收摄龙脉之心,便会引致龙脉飞遁远走,一息之间可以遍游九州天下。 一因龙脉积藏不知多少岁月,内中劫运丰沛,蕴含岁月流转而来积累下的种种恐怖,纵真能接触到龙脉本身,只怕自身还未抓住龙脉,反会被龙脉所杀! 如‘化龙派’的‘养龙法’,也不过是收摄山川龙脉的微末分支,慢慢将之养大,此般被人力饲养长大的‘龙脉’,更远远不及天地之间本生的龙脉,哪怕同等规模的化龙派龙脉,与真龙脉相比,亦有天壤云泥之差距! 可神视当下亲眼所见,那位张前辈直接抓摄出了六龙山的龙脉! 犹如玉石一般,却又似轻盈无质的龙脉,盘绕在苏午手掌所化的龙爪之中,驯服若家犬! 神视大睁着双目。 他此下分明感觉到有道韵流转,然以自身心意转动之速,竟无法追上那无形道韵运转的速度! 这位前辈必定亦有道门修行在身! 可他出身道门哪一派?神视当下却丝毫都分辨不出! 轰隆!轰隆!轰隆! 分裂了老龙山的幽深沟壑,随着那道龙脉被苏午提摄而出,终于完全合拢,而被苏午抓摄出来的那道老龙山龙脉,一端已然断裂,在这道一端潜游于大地深处,伏延千百里,一端直接断裂的龙脉之上,赫然‘长着’一具具已经高度腐烂的尸骸! 这众多尸骸,正是那些被埋葬于沟壑之底的村民! 他们被动地成了某个人修持‘魔身种道大法’的耗材,变成了用以承载天地劫气的‘容器’! “天星晦暗,地相糜烂! 以死怨之尸栽种于地脉之中,企图窃天机而吞地相,由死转生——怪不得,怪不得! 原来竟是这般,竟是这般!”神视看着那些已经与断裂龙脉连为一体的腐尸,眼中流露恍然大悟之色。 他先前‘探问天息’,只看出了沟壑下的些许情形。 如今见得沟壑下潜游的龙脉,才总算看清楚个中全貌! 亦因看清楚了事件全貌,他对苏午更生出由衷的敬服——这位张前辈先前所说并没有半句虚假,以他们这些道士的修行,根本无法应对沟壑下的灾祸,若贸然而行,只怕要全数覆灭在此! 只是……今下只是老龙山的龙脉断裂,龙脉断裂被死怨侵缠,最多不过引致老龙山崩塌,四周寸草不生而已,又如何会引致整个雍凉二州旱情大起,赤地千里? 神视心念正飞转着,陡然目见苏午拿摄着断裂龙脉的龙臂变回本来手掌,那道凝若玉石,却又轻盈无质的龙脉,倏忽散化作一股股在天地间随处摇荡的气脉——原本‘生长’在这分散若游丝的无数气脉中的腐尸,一时纷纷坠落于山林各处。 诸道气脉层层交叠。 在这无数游丝蛛网般的气脉最深处,苏午一刹那锁定住了一道人影! 滚滚劫气化作活气,纷纷涌入那道人影体内,那道人影原本已经干瘪单薄的身形,在此般活气充盈之下,竟陡地变得饱满——此‘人’黑黄的肤色逐渐变得红润,满头潦草的白发换作黑发,脸上一道道深刻的皱纹皆被磨平,连微张开的口中,仅剩的二三颗黄牙也尽脱落,又有一口雪白的新齿生长了出来! 一道道散发着或金或红或紫之神光道韵的符箓,围绕这衣衫褴褛、但身姿矫健的男人周身飞旋着,在某个瞬间重组成了一个模糊的人形! 多数茅山道士修行魔身种道,皆需符箓法体来承载性意。 当下那诸多符箓组成的模糊人形,便是那龙脉中之人用以承载性意的‘符箓法体’了! 那道浑身缭绕诸斑斓色光的符箓法体,耸立于那仍旧紧闭双目,还在活气冲荡之下苏醒过来的‘人’身后,一道黑紫符箓骤那符箓法体顶门之上垂落而下,贴附在了‘符箓法体’的额前! 黑紫符箓之上,正以云芨文字书写着一列字迹,被苏午目见:紫籍真授-旱魃天尸符箓! 旱魃?! 这才是雍凉二州大闹旱情,赤地千里的根源! 苏午一念落下,那额前贴附着‘旱魃符箓’的符箓法体,周身散播出如血一般浓郁,如火一般激烈的诡韵,诡韵之中,又似掺杂着丝丝缕缕的性意,此般似有活人意志参合的诡韵,一瞬间就将那分散亿万,如同蛛网游丝般的老龙山断裂诡韵,染作血红之色! 那符箓法体的头颅上,骤然长出一张干瘪黑黄的面孔。 这面孔眼眶空空,鼻部干瘪,沟壑丛生,唯有口中翻出了猩红獠牙,一刹贯穿了身前那充盈活气的‘人’的脖颈! 咔咔嚓! 苏午手掌陡然化作龙爪,一刹那招来滚滚雷霆! 轰隆隆! 无边雷霆尽数劈炸向了那居于层层龙脉游丝深处的‘男人’,以及其背后渐化作旱魃模样的符箓法体! 那由符箓法体聚化而成的旱魃本形,在此刹那化作一股血流,乘游于此间龙脉之内,周转别处。 而它还未来得及吸取那男人体内积累的滚滚活气,那被它利齿贯穿的男人,便在雷霆撕扯之下,顿作劫灰! 轰隆!轰隆!轰隆! 六龙山群山震动开来! 大地龟裂,山石崩塌。 一道道血河顺着大地与山川间的龟裂纹,遍处漫淹开来,逐渐扩张到了六龙山外,血河弥漫于田地阡陌之中! “前辈,这这——”神视看着四下间血海翻腾,真若赤地千里的模样,他抓紧了自己身旁的白驴子颈间垂下来的缰绳,一时间语无伦次! 苏午眼神淡淡,看了看四下里仍在他们自以为的黑暗中摸索游荡着,对外界情形一无所知的诸僧群道,他一挥手,一阵青蒙蒙雾气自袖间涌出,覆淹此地,一息时间便将诸僧道皆带入了鬼梦之中。 神视见得此般手段,更惊为天人。 远处的几个不良人在血河分割出的山石土地间辗转腾挪,感应到那滚滚血河里翻腾的诡韵,更提心吊胆。 但他们负责记录雍凉之地的斗法,苏午也正要借他们手中之笔,令长安京城里的玄宗皇帝,知悉当下究竟发生了甚么事情,是以并未将这些不良人收摄入鬼梦之中。 他身后一刹那长出了百千条手臂,同时与牵着白驴走到自己身旁的神视说道:“无妨,我正要为雍凉二地祈雨,正好借这一场雨水,收摄了游荡此间的‘旱魃’。” “旱魃? 此种魔胎竟在世间真有存留?”神视今下所见,已超越了他平生见识,他再从苏午口中听得任何耸人听闻之事,倒也能收敛住面上神情了,此下只是微有些吃惊,倒并不似先前一般惊骇不已。 “并非真旱魃。 实是大汉道士所授符箓相化之恶诡。”苏午回道。 二人对语并无遮掩,俱被魏洪等不良人听在耳里,魏洪立刻将苏午当下所言,尽皆收录于手中书册之上,等待时机呈报于圣人面前。 今天落枕了,脖子很疼,看看能不能写出下一章吧……大家不用等 (本章完) 正文 1334、斗法盛会(九) “大汉道士……” 闻听苏午所言,神视一时似是想起了什么,皱眉沉默了下来。 自半月以前开始,天下名山大岳之中,皆有自称为授得‘大汉道士符箓’者显现形迹,流窜四方。 因为这些‘大汉道士’的出现,‘金刀之谶’都有再度抬头的趋势。 这些大汉道士与金刀之谶搅和起来,更不利于道门大兴,天下道门对‘大汉道士’的出现,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遮瞒其存在之消息。 神视作为道门五魁‘众妙宗’年轻一辈最菁华弟子,自然知晓一些与‘大汉道士’有关的事情,但他也未想到,那些大汉道士蔓延的速度如此之快,‘大汉道士符箓’如此凶怖,而今已在帝国臂腋之处显出影迹,更是以‘旱魃之灾’这种恐怖灾祸的形式显现! 他低眉沉思着,听到‘张前辈’又缓声说道:“此种种自称为‘大汉道士’者,看似是人,实则为诡。 诸般厉诡群起,若再不出手大治,恐天下乱矣。” 神视闻声抬目看了看苏午,继而将目光看向远处——彼处血河纵横分裂开的山石土地之上,几个不良人躲在荒林中,其中有个瘦削的不良人正于书册上奋笔疾书,将苏午当下之言尽皆交待了下去。 神视心底叹了一口气。 他更知张前辈这是在借与自己对谈之机会,传达消息于外,叫京城里的圣人能对当下情形更多些了解。 这位前辈不站佛道二门任何一边,而在今日以后,他站在哪里,都必将令天下诸般法脉瞩目——他自身已然成为举足轻重的一方。 “前辈道法通玄,佛谛深彻,已得此正宗显教二门真味。”神视心头骤起一念,他抬眼注视着苏午,鼓足勇气开口道,“但我观前辈,其实对道门更中意一些。 今乃大争之世,佛道二门必会分出胜负。 不知前辈会站在哪一方?” “佛道二门之争,谁胜谁败,今下并非我所在意的事情。 我不站二者任何一方。 我站天下苍生。 而今亦希望天下有识之士,尽能站在天下苍生的一方。”苏午眼神恳切,回复神视道。 他的眼神,叫神视陡地一个激灵,好似有种身陷迷途之时,抬目往前那直通向前方的道路尽头,默默等候的老父亲的感觉。 神视自惭形秽! 他低下头,喃喃自语:“不站任何一方,便注定无有朋党,前路亦将独行……” “我倒是不觉得孤独。 你不必担心,当下你我这番言论,不会叫那些不良人听见,不会落入禁中圣人的耳里。”苏午笑了起来,在这瞬间,他身后伸展开的千百条臂膀,尽皆张开五指——天穹之中,雷霆激荡! 灿白雷霆自天顶直落而下,犹如一道道神剑,落入苏午身后张开的一道道手掌中! 百千条手臂紧攥着一道道雷光,在天涌激雷、赤地千里的景象中,将那一道道化作神剑的雷光投掷了出去—— 轰隆隆! 轰隆!轰隆! 一道道神剑直插入雍凉二地各个龙脉交织的节点,栽入地脉穴道关窍之间,封绝了雍凉二地龙脉关窍的运转! 雍凉二地,近千里方圆之内,那不断运转的龙脉在此瞬陷入沉寂。 在众生眼中,或许本就是静止的大地,在此瞬真正‘静止’了下来,人们于行走于这片大地之上,未曾感觉到有丝毫异样。 苏午立于老龙山顶,身后百千条手臂尽皆消失无踪。 神视在这刹那想明白了自己的心意,他抬眼看向苏午,张口欲言:“前辈,我、我——” 他的话未能说出口。 苏午左手食指曲起,指关节朝天叩了叩,在天穹隆隆雷声中,他这曲指叩击的动作显得微不足道,他微微张口,轻轻出声:“风来。” 呼! 天地间骤起惊风,飞沙走石! 原本只有雷光疾走的老龙山顶空上,腥烟卷荡,传彻千里,席卷了整个雍凉! 魏洪一手扬起袍袖,遮住那些被狂风卷打过来的石子,同时屈膝跪压住那写了半页字迹的书册,他看着狂风中反而越发鲜明的那道身影,眼中的震骇已化作了完全的敬服! 他奋笔疾书:“是日,张魁首于老龙山祈雨。 指叩天门,呼曰:风来。 大风即来,吹彻雍凉! 又曰:云来。 团云汇聚,天穹尽墨!” 魏洪抬目看向天顶,似有一块黑色幕布被无形大手从远空拉扯向了近处,继而覆向魏洪目不能及的天际线尽头! 墨色天穹下,苏午一手并成剑指,齐眉而出:“背阴大帝有敕:急降天雨,没地半指!” 一声令下—— 咚! 天穹陡发巨响! 那些在天穹中缭绕的雷霆猛然汇集于一处,而后骤然爆发开来,从老龙山顶上天空,铺满了雍凉二地顶上苍穹! 雷光一瞬显现,一刹又消止! 紧跟着,狂风呼号之下,黑天下的雍凉,陡然迎来一场豪雨! 哗啦!哗啦!哗啦! 浩风大雨瓢泼而下,浇灌着龟裂的大地,那在大地之上横亘的龟裂纹中沸腾的血火,在这场豪雨之下,纷纷沦灭! 雨水中。 苏午转头看向丹加、晴子等人,向她们点了点头:“我去抓那旱魃过来,你们在这里暂且留候。” 丹加抿嘴轻笑,应声道:“好。” “伱多小心!”江莺莺紧张地道。 苏午回头看了眼身旁的神视,一手搭在神视肩膀上,在神视激动得几不能自持的目光下,苏午陡然披上一身盘绕群龙的冕服,他双臂化作龙臂,头颅亦作龙首,脚踩着那一座座延伸向天顶的、由无数厉诡堆积形成的石阶,裹挟着神视走进了天穹顶喷薄的雷池中! 时有不良人魏洪记录道:“张午魁首身化龙首神灵,入云中,万诡摧倾,旱魃伏诛!” —— 时近午夜,已临子时。 几间简陋夯土房屋叠砌成的院落里,一间房屋门前,白发老者搬了个矮凳坐在门前,不时抬望天穹,见天穹里星辰隐隐,月朗星稀,分明是一副没有雨水的景象,他不禁叹了口气。 他在门前已守候了一二个时辰,此下都临近子时了,却仍未见有先前在田里见到的青年所说的降雨之迹象,内心开始有些焦灼,喃喃低语道:“雨水呢?雨水呢? 不是说午夜就会有雨吗? 哎……何必诓骗我一个乡野老儿?” 他正念叨着,侧面堂屋门后传来一阵响动,紧跟着一个瘦削的中年人光着膀子,仅穿了一条裤子,从推开一条缝的堂屋门里钻了出来,中年人匆匆去到茅房中小解过后,又睡眼惺忪地折返往堂屋。 其半路应是听到了老者的念叨声,侧头见白发老者坐在居室门口,便揉了揉眼睛,打了个哈欠,唤道:“阿耶,你不去房里休息,在这里坐着干甚么?” 那白发老者,显然是这中年汉子的父亲。 汉子揉过眼睛后,更清醒了些,看着唉声叹气的父亲,又道:“你不会将那田间碰到的人所言当真了罢? 江湖骗子的话怎能相信啊?阿耶? 快去歇息吧,莫要在这里熬着了。你本就年纪大了,再这样干熬着,对你身体不好!” “唉!” 白发老者摇头叹息了一声,见四下无云,根本没有一丝要下雨的迹象,在儿子的劝说下,终于放弃了在门口等雨落下,他慢吞吞地站起身,提起屁股下的小凳子,缓缓转身往屋里去,一边走,一边与身后跟着的中年人说道:“我明儿再挑些水,把那些庄稼再淋一遍。 这些江湖骗子,哎,何苦专门来骗我一个老百姓? 还白耗费了他一块饴糖——我想不通啊,实在是想不通……” 中年人护着父亲往屋里去,身后还敞开着的屋门外,忽然刮进来一阵凉风,这阵风扑打在他光着的后背上,叫他觉得有些冷,身上跟着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缩了缩脖子,扶着父亲道:“阿耶,你莫要太操心了。 我在张掖寻了份活计,能挣些钱,咱们省着用,渡过这个不好的年景,也没有问题……” “还是自己田里有产出才安心呐。 你那活计能做多久,只看掌柜的意思,可自己的田,只要自己肯下力,总能收上来谷稼……” “田里有没有产出,还不是得看老天爷的脸色……”中年人小声嘀咕了一句。 老人也没在意,他正往里头走着,忽然就停下了脚步,使劲吸了吸鼻子:“汉儿,你闻见了没有?” “闻见甚?”中年人也吸了吸鼻子,眼神还有些疑惑。 “雨水味儿啊! 我闻见雨水味嘞!”老人忽然激动了起来,转回身挤开挡路的中年人,就匆匆往门外走。 “你慢些,你慢些,阿耶!” 中年人无可奈何,只得跟在老人身后,出了屋子。 此时,屋外狂风大作,天穹之中,天星晦暗,乌云倾盖——就在父子二人走到门口的时候,二者只听得天上传来‘咚’地一声响,紧跟着大地猛地亮了亮,再接下来,就是豆大的雨水噼里啪啦倾落而下! “下雨了!”当下神色狂喜的反倒是中年人! 城里做工极累,还须看掌柜脸色,而今终于下起了雨,家里能多一份收成,他身上的担子自然会轻松许多——他又怎能不高兴! “我就知道——就知道会下雨啊! 老天爷! 神仙啊,我谢谢您嘞!”老者颤颤巍巍地就跪在了门前,朝着这场来之不易的雨水不停磕头行礼。 这一场雨,令雍凉二地百姓尽为之欢腾! 不知有多少如这一家父子一般,在这场雨水里欢笑的百姓! …… 一阵黑烟在这场雨水倾落下来时,倏忽飘转入滂沱雨幕里,那黑烟落在几棵野树下,化作一头黑驴。 两道士相继跳下黑驴。 左边那黑发虬髯、须发缭乱的道士挟剑于腋下,看着天穹中这场突兀而下的大雨,使劲吸了吸鼻子,转而与身旁发丝虽白,但面容不生皱纹,分明如中青年人一般的灰衣道士说道:“这是以道门手段请来的天雨! 但这场天雨里,却没有我所熟知的天下道门任一法脉法门的味儿。 这是个新冒出来的道派?” 那白发道士‘叶法善’听得罗公远所言,看着这场淋漓大雨,亦锁紧了眉头,道:“金刚智称那‘张午’佛道兼修,造诣颇高。 他所修道法,应不在今时天下道门之列。 这场豪雨,倾盖雍凉二地,如若张午真有此般修行,这场豪雨足可以确认就是他祈下来的。” “我记得圣人在宫中称,如能治雍凉二地大旱,则记功一筹。 如能发现雍凉二地旱灾根源,亦得功一筹。 如能解决祸胎根源,便得功二筹——若这场雨水真是那张午祈求而来,其必已得功一筹,这般浩浩天雨,以我修行,才可以做到,如此一来——可见张午修行,在此次派来雍凉的年轻一辈弟子之中,根本没有敌手! 他却是以‘灶王神教’这野教魁首之名而来,必与佛道二门做对—— 说不定,咱们道门弟子已经全军覆没了!”罗公远眉心拧紧,看向那场淋漓大雨,寒声道,“我必不能叫他这场斗法如期完成!” 叶法善闻言忙要拉拽罗公远衣袖:“事未分明,情况未定,怎能如此武断?! 更何况这场天雨终究能解雍凉百姓燃眉之急,你坏了这场天雨,可是要违背道门戒律!” 罗公远似乎早就防范着叶法善制止他,此下倏忽侧身躲过叶法善抓来的手掌,跟着骑在了黑驴上,冲叶法善咧嘴一笑:“怕甚么? 我打断他祈雨,届时再还雍凉百姓一场雨就是! 你与我同行,就有阻挠我的意思。 这次我可不会被你诓骗,叫你拦住了!” 话音未落,罗公远乘着黑驴,骤然化作一股黑烟,冲天而起,顷刻间不见影踪! “这这——” 叶法善眼看罗公远化黑烟而去,更觉无可奈何。 他眉心突突跳动着,内心在此时忽生出浓重寒意,一种不祥预兆笼罩了他的心神,那般预兆又在刹那间消散一空。 叶法善脸色大变,即起一卦,手指掐算罗公远此去前程—— 片刻之后,他已有了此卦的结果:“命星晦暗,恐有断头绝命之祸……竟这样凶险?” 他立刻再起一卦,掐算之后,口中猛然喷出一口鲜血,已然脸色惨白。 叶法善看着自己的手指,连眼中神光都变得黯淡下去:“须要我从中阻挠,或许亡羊补牢,为时不晚……” 嗡! 一道道符箓从叶法善周身飞转而出,组成了一道神剑。 那遍身斑斓神光的神剑,即是他的符箓法体。 神剑裹挟起他的身形,跟着冲入雨幕里,顷刻间不见影踪。 —— 轰隆! 滚滚雷霆就在神视身畔游行奔腾着。 他被苏午显化背阴大帝之相,裹挟入天顶,陡见雷池盛景,一时心驰神摇,目不转睛。 “众妙宗以‘探问天息’为根基,擅长接引周星,凝作符箓,助力自身修行——不知你宗派之中,是否修持雷法?”那脚踩厉诡京观的背阴大帝穿过雷池,向神视问了一句。 神视赶忙垂下眼帘,毕恭毕敬道:“也曾修持雷法,但绝难与前辈这般雷法相提并论。 天下道门之中,弟子还未见过哪个宗派的雷法这般狂烈威严,似有号令周天之势。” 背阴大帝未再言及其他,道:“你观雷池变化,揣摩此间神韵,应有所得。我去把那旱魃擒来。” “啊……前辈已寻得那旱魃影迹了?”神视跟着往云层下看,却只看到空茫茫一片,连山川洲陆都在云层之下变得极其渺小。 “嗯。” 背阴大帝答应一声。 伴随着激烈雷声,无数雷霆滚过苍穹,裹挟着背阴大帝,一刹那化作龙爪神雷,骤从天降,抓摄向某片深山之中! (本章完) 正文 1335、斗法盛会(十) 咚! 淋漓雨水浇湿了虚空,令耸立于虚空中的远山都生出了一层水色,变作横亘天地间的蜿蜒湿痕。 在此般滂沱大雨中,一道酷似龙爪的雷霆骤自天顶落下,击穿了弥漫天地的雨幕,直往那片化作朦胧湿痕的远山抓摄而去。 一股黑烟盘旋于乱山之间,罗公远那张遍布虬髯的宽面从黑烟里显露出,他抬目看到那声势浩大的龙爪神雷投向近处的远山中,眼底犹疑之色一闪而过,最终咬了咬牙,一刹抽出夹在腋下的法剑—— 道人身形冲天而起,无数符箓耀发神光,盘旋于罗公远身周,护持着他直冲那骤落而下的龙爪神雷而去! 他徘徊于雍凉二地间,已经有小半个时辰。 一直试图作法破去这场豪雨,但他多番尝试下,却发现以自身的修行,根本无法摧灭这场雨水! 罗公远由此更加清楚,自己与那‘张午’的修行层次究竟相差了多少。他的气性因为骤减了许多,本已萌生退意,然而又顾忌众多与张午一同参与了此次斗法的弟子性命,担忧张午早就结果了诸道门年轻一辈的菁英弟子,便一直犹豫未决,不知该进还是退? 正在此时,他恰巧看到那缭绕盛烈大道神韵的龙爪神雷从天而落,而自身徘徊的这片山野间,亦有燥烈诡韵喷薄而出——罗公远内心因此陡生出一个猜测:那引致雍凉大旱的灾祸根源,或许还未被张午彻底解决,就隐在这片无名荒山里! 因这一个猜测,罗公远陡然起心拦阻‘张午’一下,同时自己首先解决了那‘祸胎’,也算为道门挣得两筹功劳! 他是这般想的。 亦是这般做的。 诸道符箓溢发道韵交织于他手中神剑之上,那神剑猛然摇颤神光,陡地化作一道百丈大蟒,迎向天顶骤落之龙! 轰隆! 震耳欲聋的雷声中,罗公远眼耳口鼻之中齐齐溢出血线,将他整张面孔都染作一片血红! 他手中迸射出去、受诸多符箓加持的法剑,在滚滚雷光下,已经被熔作铜汁,倾落于乱山野林间! 雨仍在下。 那龙爪神雷一刹磨灭了罗公远修持已久、近乎伴随一生的法剑,它却没有丝毫停顿,直落入了山谷中! 咚! 狂烈躁动的诡韵从山谷中爆发而出,竟在瞬息间盈满山谷,将山谷化作了一方血湖。 血湖中央,一具遍身缭绕种种符箓的‘旱魃天尸’一刹浮出,冲头顶劈炸下来的龙爪张了张嘴—— 旱魃性凶恶,能食龙! 它此下大张獠牙,欲啃断那击落下来的龙爪,却反被龙爪扣住了腮帮子,雷霆盈满血湖,将这一汪血湖炼作青烟! 受‘紫籍’而显生的‘旱魃’,被龙爪攥着头颅,整个提出山谷,紧跟着—— 又一道龙爪从天而降,正将旱魃踏在爪下! 罗公远看着那旱魃爆发出的凶焰诡韵,与其周身紫籍仙箓交相辉映,他心中已然无比震骇,自知方才纵然能够拦住那道龙爪神雷,自身也绝不是那得登‘紫籍’的旱魃对手! 可这般凶怖厉诡,却被那从天而降的龙爪随意提摄起,跟着就踏在了脚下。 那穿着爬满群龙的金红袍服的恐怖形影脚下,不止有一道旱魃厉诡,更有诸多厉诡层层叠叠,以自身头颅于那恐怖形影脚下筑成了京观! 这是……神灵! 是四御、五老、六司、七元等诸神阶中的哪一个层次? 罗公远心头念头飞转,在他震骇的目光之下,那脚踏厉诡京观、依他判断至少在‘六司’这一神阶层次的神灵,骤然转作人身,竟化作了一个身材英拔、面容俊朗的青年人! 他一看那青年人面容,顿有刹那失神—— 这个年轻人,他看过其之影图形,就是那个‘张午’! 罗公远张目注视着苏午,一时不知如何开口作声,内心的骄矜更叫他低不下头来,只能梗着脖子紧盯着苏午。 苏午瞥了他一眼,又看其手中攥着的一截剑柄,便开声说道:“你当时若比我快上一线,便能与这紫籍仙阶的旱魃照面了。 它倒正口渴着,需要点血食。” 说着话,苏午将旱魃又提摄了出来,那血淋淋缭绕符箓神光的身影,在苏午气势压制下,好似变成了一具干瘪的尸体,但罗公远目视那旱魃,内心仍心悸不已,隐生后怕。 “你算是给它送上门来的美味佳肴。”苏午言语淡淡,每一句话都像是一柄利刃,狠狠地扎穿罗公远勉力维系,却难维系住的骄矜与自尊,“我今日若没有出手,你今日合该葬命于此。 换句话说,我于你,有救命大恩。 你如何酬谢救命恩人?便是如此一剑刺来,以刀兵相谢?” 苏午所言句句属实,罗公远一句也反驳不得,他被苏午目视着,又陡地想起自己法剑回鞘之时,对方附在法剑之上的留音——此下羞惭、恼怒种种情绪在罗公远心头暗涌着,他猛然抬头看向苏午,阔脸上一片血红,盯着苏午如视仇寇一般地喝道:“少说废话! 你坑杀我道门弟子,以绝高修行而凌弱小,便是于我有恩,今时恩也成仇了!” “坑杀你道门弟子?”苏午冷眼看着罗公远,一拂衣袖,青蒙蒙雾气自其周身散发而出,先前临于老龙山沟壑前的诸僧群道,尽皆出现在了此间山谷之中。 他们虽然看清当下情形,但眼神一片茫然,还未反应过来发生了甚么。 罗公远看着山谷中林立的道门弟子,以及诸多年轻僧人,他脑海里忽起一念:“当下机会正好,不若一剑杀了这些年轻和尚,令佛门从此青黄不接,我也算于道门有功了! 而今以后,纵是一死,也在天下道门之中垂下美名!” 此念一起,罗公远杀意翻腾起来,他看到那相貌清秀的‘印知’就在自己五丈之外,暗一计算,身形忽然暴起,化作一股腥烟,直席卷向印知以及周边诸僧! 印知方才回过神来,陡见阔面虬髯的罗公远化腥烟席卷而来,更感应到了对方磅礴无匹的杀意——他神思抽离,滚滚誓愿力冲荡全身,在这危急关头,于他顶上聚成佛莲。 那朵佛莲之中,显映一个个苍老僧侣的身影。 诸苍老僧侣身影如泡沫般灭却以后,又有一僧神形被浅浅勾勒了出来——也在此时,一道剑光掠过雨幕,猛然间直切向罗公远所化腥烟,拦住了他的身形! “住手!” 神剑之中,传出人声! 缭绕符箓神光的神剑,与黑蟒一般的腥烟相碰,继而四散开去。 叶法善身背神剑,脸色严峻地看着罗公远:“罗师兄,切不可如此,这是要铸下大错!” “我无错! 如能杀干净这些秃驴,而今也于道门有功!”罗公远兀自叫嚷着,却看到对面的叶法善眼生寒意,望向了他身后! 这个瞬间,罗公远似有所感,转身回望—— 缭绕雷光的神龙指爪倏忽探来,猛然间攥住了罗公远,将其直接提摄过去,拉拽到了苏午跟前! “你称我以绝强修行而凌驾弱小,当下你这般作为又是甚么? 只许你做得,不许别人做得? 若天下间都是你一般的‘道理’,那么天下间便处处没有道理可言——”苏午抓着罗公远头顶发髻,罗公远便似一个破面口袋般地受雷霆洗礼,随处摆荡着,他周身尽受雷霆痛击,一刹那就惨叫出声! “啊啊啊啊——” 罗公远衣衫破碎,只一瞬间,就变成了一只血葫芦! 叶法善见得老友此般惨相,神色震骇之下,立刻向那随手就将罗公远抓摄而去的青年人稽首行礼,行叩拜大礼:“弟子叶法善,拜见祖师宗长!” “弟子请祖师宗长手下留情,手下留情!” 苏午听得叶法善所言,依旧提着罗公远头顶发髻,却收摄雷光在掌心里,朝引领着一应道门弟子尽皆跪倒在地的叶法善投去目光,面无表情道:“我非你道门宗长。 你道门如今势头正劲,于皇帝提拔之下,已是天下第一显宗。 我却当不得你这般赫赫声名下的甚么祖师宗长。” 群道跟着叶宗师一同向苏午下拜,原本就大为震惊,但当下又听得苏午这番言语,便更难免惊诧不已。 他们被苏午收摄入鬼梦世界中,皆是混混沌沌,不明情况。 当下才脱离鬼梦,又遇到这样比梦境里所见更‘光怪陆离’的事情,一个个便难免怀疑自身仍置身于梦中了。 而叶法善听得苏午所言,更加伏低了身形,毕恭毕敬道:“而今道门声势虽大,内中却良莠不齐,如无有壮士断腕,决意革新之念,道门倾覆,已在旦夕! 似彼辈罗公远者,确实深有罪过,该得祖师严惩,但其从道一生,毕竟于道门有功,还请祖师宗长饶他一条性命!” 他面对苏午时言辞恳切,谨小慎微,全然没有在一众道门弟子眼中一代剑法宗师的风采。 苏午看了看被自己控制住、已奄奄一息的罗公远,又看向跪倒在雨水中的群道,摇了摇头:“算了。 便留他一条性命。” 叶法善心头一松,又听苏午说道:“虽死罪可免,但须拔去一身道门修行。罗公远,你若有心,便从头开始罢。” 一言落! 罗公远身后飞起道道符箓,尽被苏午一手摧灭! 其于顷刻之间,由道门宗师沦为凡俗百姓! 罗公远至今已有五十余岁,从前有道门修行支撑,是以神完气足,看起来尤是盛年之相,当下被摧灭一身修行以后,立刻显得老态龙钟,再兼其当下受了雷法惩戒,身有重创,于是在连番打击之下,直接当场昏迷了过去! 叶法善见此情景,却也再不能要求苏午甚么,低下头去,沉沉地叹息了一声。 苏午随手丢下昏迷过去的罗公远,叶法善立刻躬身接住这位老友遍是伤痕的身躯,他微微抬目,却见苏午走向了那些僧侣。 他心里有些紧张,令几个道门弟子搀扶住老友,将一颗丹丸塞入老友口中以后,便转身去看苏午那边。 苏午径直走到了‘印知’面前。 印知头顶佛莲盛放,圆融誓愿光中,一眉清目秀的僧侣形影轮廓越发鲜明,那盘坐于莲中的和尚,在此瞬倏忽化作一蓬白光,披散在印知周身各处。印知睁开双目,他似还是从前的印知,却已与前一个刹那的印知大相径庭。 “贫僧神秀,来与阁下斗法。”那‘印知’开口言语。 叶法善闻听那清秀和尚所言,心头一跳,立刻注目向印知和尚——这个瞬间,那印知和尚在他眼中,陡地变了一副模样,变作一个身形瘦高,面容黢黑的僧侣。 那僧侣,与传闻中的神秀和尚留于世间的画像有些相似! 真是神秀? 叶法善拧紧了眉头! 正文 1336、斗法盛会(完) 神秀僧,禅宗北祖。 其为禅宗五祖‘弘忍’门下最出色弟子,被称作‘悬解圆照第一’、‘神秀上座’。 神秀僧主张佛门修行之‘渐学’,指‘一切佛法,自心本有,将心外求,舍父逃走’,即佛性深居于每个人的自性之中,众生皆为佛子。然而凡人受种种识障外相困扰,却不能接近‘佛父’,舍近而求远。 彼时于‘弘忍’门下,另有一弟子名曰‘慧能’。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此即慧能所作佛偈。 慧能为神秀以后,弘忍门下后进弟子。 其主张佛门‘顿悟之学’,更受弘忍青眼,弘忍最后将衣钵传承交于慧能,慧能终成禅宗第六祖,禅宗南祖,与神秀并称为‘南能北秀’。 而不论神秀还是慧能,皆已圆寂入灭。 此下神秀却疑似在一个和尚身上显现影迹,似乎‘死而复生’——这怎能不叫叶法善心惊肉跳?! 在后世诸般禅门故事中,慧能所作佛偈风头无两,令神秀完全沦为了配角,可是叶法善这种经历过神秀存留之时代的老家伙,却更知这位禅宗北祖修行层次有多高,其一身‘金刚般若大誓愿力’有多恐怖,这是‘誓愿近佛’的人物,在其存在之时,佛门正值鲜花着锦之时,道门根本就被压得抬不起头来! 似此般‘誓愿近佛’的层次,寻常人大抵无法了解。 然若一说‘地藏王菩萨’,系‘誓愿成佛’者,他们也能借此明白,神秀的层次在大愿菩萨之下,与瑜伽师地论诸地区分中的第十五地‘菩萨地’可以分庭抗礼——那是神秀还活着时候达到的层次。 今下的神秀死而复生,等同‘涅槃’,孰知他又达到了何种层次?! 这样佛门人物,涅槃重生,于道门弟子而言,终究不是一桩好事,天下间原本逐渐固定下来的佛道格局,将因此再生巨变! 叶法善屏住呼吸,紧紧注视着似被神秀暂时寄意的印知和尚,以及神色严肃,迈步走到‘印知’跟前,盘腿坐下的‘祖师宗长’。 他经历太多风雨,亦能在大多时候做到‘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可当下这情势,一旦发生些丝微妙变化,于道门而言,却比泰山崩塌更恐怖——叶法善虽称苏午作祖师宗长,可对方同样一身佛门修行,若对方被神秀说动,反而站到佛门那边去,那事情就太骇人了! 叶法善心脏怦怦直跳,不敢挪开目光,哪怕一个刹那。 苏午盘腿坐在‘印知’对面。 在他性意倾盖下,此时的‘印知’完全就是神秀的形象,他看得比叶法善更真切,当下神秀性意飞转,直接在他的元神映照下,都将‘印知’化作了神秀的模样,投映在他的元神之中。 如此性意修行,已极可怖,超越八识心王,或已如精莲一般永恒住空,证就法性。 “阁下要以皇帝之局为试,与我斗法?”苏午看着神秀,直截了当地问道。 当下的印知,就是神秀! 神秀双手合十,摇了摇头,神色温和地与苏午对视,笑道:“贫僧非为这一时繁华而来。” 赢下玄宗皇帝设下的斗法之局,佛门可以一时出头,自然可以称为‘一时繁华’。 “请直言。” “今次斗法,如贫僧侥幸能胜,还请檀越答应贫僧一个请求。”神秀向苏午微微躬身,神态谦卑而和善。 苏午问:“甚么请求?” “贫僧斗胆,度阁下为僧,阁下在贫僧门下修行,何日成佛,何日出师。”神秀道。 叶法善听到神秀这般要求,心跳一下子狂乱起来。 他张开口,正要发声,那神秀僧忽然转头朝他看了一眼——叶法善原本微微张开的嘴巴,陡然封闭。 他想传递性识,性识陡作纸船,飘入无边空冥大海; 他欲以腹语,浑身却犹如木石,根本不能动弹分毫! 不只是他,当下在场不论僧道,皆只能旁观苏午与神秀的对谈,根本不能插进来半句话! “要求太大,成佛太远。”苏午皱眉看着神秀。 神秀笑着摇了摇头,扬声道:“一切佛法,自心本有,将心外求,舍父逃走……檀越佛性圆满如镜照,能使贫僧观见‘我’形,是否成佛,只在檀越一念之间,成佛与檀越之间,只隔着一层纸。” 苏午未有回应神秀此般言语,而是问道:“你要求太大——如是你我斗法,反倒是我胜出了,你又能拿出甚么来给我?” “天下山川自京都长安自神都洛阳之间,龙脉本源神灵,尽交檀越。”神秀道。 苏午瞳孔紧缩! 本源神灵非只是东流岛存在,于神州大地之下,本源神灵数量更众,然而自长安至洛阳两京之间的本源神灵,在当下这个时代而言,可谓天下万川之菁英,可以比五岳一河一江的本源神灵相提并论! 神秀为此次斗法,拿出了如此大的‘赌注’! 他愿以此作赌注,换来与苏午斗法的机会,度苏午为僧,赌注如此之大,可见他在此时纵没有必胜苏午的把握,亦必能立于不败之地! 但苏午亦不觉得自己就会输。他向神秀问道:“如何斗法?” “试‘棒喝’如何? 伱我之棒喝,能喝醒对方者为胜。”神秀回道。 叶法善此下不能发声,只能旁观神秀与苏午斗法的进展,他听得神秀欲与苏午试‘棒喝’,顿时心如油煎。 神秀被五祖弘忍赞为‘悬解圆照第一’。 所谓‘悬解’,即置于绝境之中,求得种种解法,于绝处逢生,在佛门之中,‘悬解’即于‘四大皆空’的悟法之内,悟得了种种‘有为法’,即是悬解,此是弘忍称赞神秀开悟佛智,已生佛性之语。 而‘圆照’则即自心圆融如镜照,能观一切法门,一切法门影照镜中,却不能永留镜中——这是说神秀的性识已至圆融无漏之境界,根本不会为外相所扰! 此般情况下,与他比棒喝,他能一棒敲‘醒’对方,对方想一棒就叫他改换观念,被外相困扰,却几乎不可能! 然而,此下叶法善纵然内心煎熬无比,也无法对苏午发出任何提醒。 在他的注目下,苏午笑着点了点头:“可以,便试‘棒喝’。” 叶法善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就听苏午接着道:“和尚先来。” 听到苏午这番言语,叶法善的心境反倒已经没有甚么波动了,这位‘祖师宗长’几乎舍弃了一切与其自身有利的选择,到了当下境地,也只能祈祷这位祖师宗长心智确实无比坚硬,能在神秀的棒喝下不受丝毫影响了。 神秀闻听苏午所言,亦有些惊讶。 他抬目看向苏午,道:“檀越令贫僧为此次斗法出题,已是给了贫僧极大的方便。而今还要令贫僧先出手——檀越可确定了?” “确定了。”苏午道。 棒喝之下,不只能将浑浑噩噩之人敲醒,更能将清醒之人敲昏。 苏午此下倒能明白神秀之心,无非是想以此棒喝,直接度自己拜入其门下,成为其门下弟子。 若他心智之坚定程度不及神秀,或会在此般棒喝之下,直接被神秀的心智感化,愿意皈依佛门。 他倒不曾取得‘悬解圆照第一’的所谓佛门成就。 但他的心性经历重重历练而来,却也不会输于一个‘悬解圆照第一’的佛门成就。 神秀见苏午干脆点头,他沉默了片刻,应了声:“好。” 他双手合十,注视着苏午的面孔,眼神里涌现出分外感慨的神色,而后道:“真空不空。 无心于万物,万物未尝无。” 话音落地,雄浑大誓愿力从神秀周身喷薄而出,往其身后喷流去,顷刻间形成了浩大的、撑开此间山谷的顶轮! 顶轮之内,一片光明如镜,镜中倒影出了苏午的模样。 苏午头发脱落,身披袈裟,盘坐于十二品莲台之上,已然成佛! 这佛陀于镜中推出一掌,盖向镜外苏午的头顶! 轰! 华光万丈! 苏午于此般无限光明之中,心识寂定如一,他的每一个念头都密结若菩提,一个个念头盘旋在头顶,最终聚成了一轮绿日! 这轮绿日之内,却未显出本古衮德桑波的法相,而是涌出了无边大火,熊熊大火倾盖世间,却令世间尽皆明亮了起来,扫除蒙昧、黑暗与恐怖! 咚! 两座‘光明轮’骤然相撞! 而后尽皆消散! 叶法善连忙去看苏午面孔,却见苏午神色不变,反倒是苏午对面的神秀叹了口气。 神秀一刹那切中了苏午于佛法修行中误入的歧路,宗一切‘无’为佛法真谛,然而真空不空,‘无’也‘非无’,他以此棒喝,试图敲醒苏午,然而苏午的应对却根本不是对佛法的探究,而是自性中的‘我执’。 他今时最执着的事,无非是令天下无诡。 这一重执着,叫他心性密结如一,便是在‘棒喝’之下,都不曾‘醒转’,神秀对苏午施用棒喝,却未能成功。 “在下身边有一僧,法名作‘鉴真’。 此僧未能证就丝毫空性,但佛法造诣依旧精湛无比,其存世百千年,性意未能转为性魂,早已磨灭干净。”苏午笑着开声言语,神秀被他的话吸引去了注意力。 神秀皱眉问道:“若性意早在岁月中磨灭干净,这位鉴真僧人又如何能出现在檀越身畔,以尸身留驻檀越身边?” “正是。”苏午点了点头,道,“此僧正是以尸身留驻在我身畔,支撑其尸行走自如的,乃是他的‘我执’。 他的修行,从来不是修行‘空性’,而是修行‘我执’。 待我执圆满的那一刻,他或许会成佛,亦或许从此烟消云散,却谁也说不准,但在我执未有圆满之际,其确实在死中求得了‘活’。 纯以我执撞破了生死界限。” 神秀闻言有些佩服,点了点头道:“这位鉴真僧人能将我执修行到如此地步,如若用此心性来证悟空性,亦该早摘佛果了。” “他实无佛智。”苏午道。 神秀沉默了下去。 苏午又道:“不过无有佛智又如何,佛门四大菩萨,如大愿地藏王菩萨者,不亦是以‘地狱不空,誓不成佛’的大誓愿,大‘我执’摘得了佛果?” “地藏王菩萨,却只有一个。”神秀叹息道,“今下该檀越出手了。” (本章完) 正文 1337、天下第五 “今下该檀越出手了。” 神秀说过话后,便安静地看着苏午。 苏午与神秀相视,至于今时,他面对神秀,亦没有能在此次斗法之中必定胜出的把握。 他最终向神秀点了点头,道:“好。” 话音落地,苏午双手结法印,口吐密咒真言:“嗡!” 那原本已盘踞在他脑后的绿日周围,熊熊光明更盛,一重重光明之中,映化显赫雷霆、诸般神通,此由苏午修行得来的诸般神通,尽皆贯彻着苏午的心意,向着最中央的绿日汇集—— 绿日由有色转为透明,又由透明变作五彩斑斓的一只手掌印,这道掌印五指张开,朝着神秀头顶轰然盖压了下去! 轰隆! 世间所有的光芒与色彩仿佛都汇集在了那只五彩斑斓的掌印之上,而天地尽作黑墨之色。 这掌印里迸发出苏午无可移转的心意,从天顶落下的瞬间,天地好似被撕开了一道口子,所有光芒从那道撕开的口子里,倾注而下,浇灌在神秀通身各处,将神秀的身形亦染作五彩斑斓之色! 神秀在这五彩斑斓的光芒侵染下,却开始逐渐变得透明。 ——他竟有被苏午这一记‘棒喝’感化,神智复‘明’的迹象,在此关头,他双手合十,垂眉低语:“风雨顺时,谷稼成熟,一切有情,无病欢乐……” 低语声外,梵音大作! 无边梵唱里,神秀原本渐渐变得透明的身形,刹那被染作琉璃色,佛光如轮在他身外重重散播,那一轮轮佛光映照出了一重重或明或暗,或斑斓或纯净的瑰丽洞天。 洞天之内,诸罗汉、菩萨、佛陀林立。 这一尊尊佛菩萨映显于佛光里,却散发出了另一种深彻而根本的气韵——本源神的气息! 苏午凝视着神秀脑后佛光中显现出的那一重重瑰丽洞天,见得洞天之中显现的诸佛菩萨,他眼神讶然,垂目看向神秀,出声问道:“自长安至神都——龙脉本源神灵,尽在释门?!” 神秀双手合十,微微笑道:“此小西天世界,小雷音寺……” 似真似幻的话语声中,神秀真形化虹冲天而起,顷刻间隐遁无踪,未曾留下任何因果! 而真印知在苏午的注视下徐徐醒转,他一张开双眼,就看到近在咫尺的‘张午’,禁不住眼神骇然,一时间也不知所措。苏午皱眉看了看印知,开口道:“和尚师从释门何宗?” “禅宗弟子,印知,见过前辈。”印知怯怯地双手合十,垂首躬身向苏午回道。 “北禅宗。”苏午道。 他像是在与印知确认甚么,又似是在自言自语。 印知不敢怠慢,还是点头答应道:“贫僧拜在北禅宗铁佛寺门下,不过随着神秀祖师请慧能祖师入京为……天后讲法,南北禅宗之间恩怨已经消弭,禅宗混成一体,其实已没有严格的南北区分……” “原来如此。”苏午看向印知,笑着道,“如此来看,慧能说不定也还活着,也在那那‘小雷音寺’中。” 印知闻言呆了呆,不知先前发生了甚么,只听苏午提及慧能祖师还活着,内心亦难免震惊,一时失神不语。 苏午未有为难这个出身并不算好的年轻和尚,他站起身来,同印知说道,“好好修行罢,你今能得你派祖师借身显圣,可见自身空性已具,于修行中明晓佛智,而后住空成佛,也未必不可能。” “啊……”印知闻听苏午所言,一时间又糊涂又惊喜,但有这样修行绝高的前辈肯定自己,年轻和尚内心总是无比高兴的,他赶忙向苏午躬身下拜,向瞧着比自己也大不了几岁的苏午称谢,“前辈谬赞,小僧愧不敢当…… 小僧一定精进修行,不负前辈期望!” 苏午摇了摇头,未再多言。 叶法善听得印知与苏午一番交谈,内心有些苦涩。 这时候,苏午转回头来,看了看雨中静静下拜、如木雕泥塑一般的群道,又皱了皱眉。 佛道二门之间隔阂极深,哪怕神秀此来并未有刻意为难道门弟子甚么,但其离开之时,却只解开了诸僧侣的禁锢,令诸僧可以活动自如,并未解开诸道士身上禁锢。 苏午随手解开了神秀施加于群道身上的禁锢,看向叶法善身后——叶法善身后,几个道士正护着昏迷不醒的罗公远。 看着尤在昏迷之中的罗公远,苏午开声道:“令此人回去以后,好好反躬自省,如能明见性中缺陷,加以戒律禁锢,日后成就必然远超从前。 为他留下十六字戒律,好生修持罢。” 说过话,苏午身影倏忽于此间消隐。 叶法善眼神茫然,更不知这位前辈为罗公远留下的十六字戒律究竟是甚么——他却不知,这时候尤在昏迷之中的罗公远,陡然听到了一道道雷声,那滚滚雷声在他耳畔化作十六字戒律:“遇虎则定,遇龙而鸣。 雨中举火,海里成丹!” “哎……”叶法善站起身来,看着那些在对群道的戒备下,缓缓四散去的群僧,他环视周遭道门弟子。 佛道二门一番争斗,最终两方却也甚么都未收获。 叶法善看看身后仍在昏迷中的老友,不知为何,他心底陡地生出了几分隐遁山林,闭关修玄的念头来。 “走吧,好好照看罗师祖。 他今下的身子骨,已不如往日了……”叶法善转身过去,就要带着众道士离开这片深林幽谷。 此时,天穹中又有一道雷霆曳过。 一道身影骑着白驴,匆匆而来,向叶法善连连呼唤出声:“叶师祖,叶师祖!” 叶法善闻声回头来,正看到雨中宛若落汤鸡一般的神视,他皱了皱眉,未想到神视这个时候出现,这厮先前跑哪里去了? “你这厮,总是这副邋遢模样,而今还能因为些许诡计,得个‘毒道人’的称号,日后怕不是要被称作‘邋遢道士’了!”叶法善心情本也颇沉郁,此下看到嬉皮笑脸的神视,不知为何那股沉郁心情就找到了出口,登时就神视这般着装斥了对方几句,“令你们往雍凉来,是为了叫你们与佛门争锋,长长见识——说,你跑哪里去了? ——你不知道你错过了多大的一场斗法!” “嘿嘿嘿……”神视咧嘴直笑,“我方才修行去了。” 叶法善却不信神视所言,转头看向旁边的茅山弟子‘道原’,指着神视向其问道:“他方才哪里去了? 先前他在不在老龙山上,又干了什么?” 道原抬目看着雨水里牵着驴子的神视,不知为何,他看这位日夕相处的同道,却隐隐生出了一种对方已经‘脱胎换骨’、与从前截然不同的感觉,他垂下眼帘,想及先前老龙山上种种经历,再看朝自己不停使眼色的老友,道原定了定神,淡淡道:“神视师兄先前在老龙山上,直言退出此次斗法了。” 神视显然未想到,道原会是这么个回答,他瞪大了眼睛,很不解道原为何会这般说。 然而话已出口,叶法善听得道原所言,冲着神视冷哼了几声,道:“他倒是能干出这种临阵脱逃之事的人!” 旋即,叶法善又想到那位张午前辈。 若遇到这样前辈,知道临阵脱逃反倒是好事。 “行了,行了,都回去罢!”叶法善最终未有追究甚么,带着群道离开了这片深林。 …… “三月廿三。 大原城西门外,官道朝西南方直去三五里,至‘野狐岭’处,道门化龙派明灯道人,与灶王神教魁首张午者,于此斗法…… ……明灯道人虽败,然不能愿赌服输,私以法门相请‘罗公远’,罗公远飞剑而至,即被张午怒斥‘厚颜无耻’,掷剑回……” 宫殿里,灯火明亮。 玄宗皇帝盘坐案前,听着身旁高壮太监念读手中书册的声音,在矮案之后,有一中年男人身着常服,躬身拜倒于地。 圣人听到苏午一指打落明灯道人修为,又怒斥罗公远飞剑援助而来之时,终于来了些许兴趣。 他招招手,令太监将书册呈于案前,自己一眼扫过了书册上的诸多内容。 “张午与明灯道人斗法,张午胜。 张午于老龙山上,禁锢诸佛道二门年轻一辈菁英弟子……至于此时,其在玄门榜上,应当名列前五十了。”圣人面露笑意,笑着说道。 跪倒在地上的中年男人,即‘不良人’中‘阳司’的主事,他恭敬地向玄宗皇帝回应道:“那老龙山沟壑之下的祸胎,据传乃是‘大汉道士符箓’引摄而来的旱魃天尸,凶怖非常。 而张午能封押此诡,其实力必定更强。 或在前四十之列。” 玄宗皇帝点了点头,对阳司主事的提醒颇为认同,他点了点头,正欲再言,这时,又有太监匆匆在殿门外禀报道:“陛下,雍凉二地收集消息的不良人,而今又有消息呈报。” “嗯。”玄宗点了点头,看向身畔的高壮太监。 高壮太监躬身应声,匆匆前去取回呈送而来的最新消息,其翻开薄册,陡见其上内容,登时瞳孔一缩,手里的薄册差点抖落下来! 大伴这般反应,却瞒不过玄宗皇帝的眼睛。 “拿来看看。”玄宗皇帝皱着眉,从大伴手中接过书册,书册之上一列列字迹倏忽映入眼帘。 见得其上字迹,玄宗眉心紧拧。 一时沉默了下去。 但见书册上写着:“灶王神教魁首张午,祈降天雨,雍凉二地雨水没地半指,旱情自解。 而后有道门‘罗公远’者,与张午斗法,被张午削去一身修为。 叶法善拼死来劝,留下罗公远性命。 此后,铁佛寺僧‘印知’,受感‘神秀’性意,神秀借印知之身,与张午比试‘棒喝’,不能胜,顷刻遁走。” 玄宗皇帝沉默良久,放下书册,向跪坐在案前的阳司主事道:“张午连挫罗公远、叶法善,与‘神秀性意’战成平手,可列玄门榜第几?” 当下这道消息,阳司主事都未有收到。 他闻听圣人之言,猛然抬起头,满眼不可置信! 但见圣人眼神沉凝,阳司主事立刻又低下了头,斟酌良久,道:“张午连番交战佛道二门高手,挫叶法善,败罗公远,又与神秀性意战成平手——其修行深不可测…… 可以位列玄门榜第五。” 玄宗闻言沉默良久,终于点了点头:“那便让他暂列玄门榜第五罢。” 正文 1338、佛道二门之秘 定下了苏午在玄门榜上的排名以后,玄宗皇帝看着前头的阳司主事,沉声说道:“如今神秀既然显形降附于佛门弟子身上,与张午比试过一回。 可知神秀并未真正命殒,他如今还活在世上。 与神秀一般的高僧,还有慧能、窥基、玄奘等等……他们而今究竟是死是生?神秀于此时出现,偏要与张午斗法,必有其深刻用意——二者斗法之时,神秀以斗法胜利以后,度张午入佛门为条件…… 这个张午,佛道兼修,修为绝高。 神秀欲拉拢张午入佛门——神秀,亦曾为天后说法……” 圣人言语未尽,但阳司主事郑炳已听出圣人言外之意——圣人对佛门的忌惮从未消止,而今因为神秀显生,并且试图拉拢苏午一事,对佛门的忌惮亦变得越发浓烈了。 郑炳躬身下拜,向玄宗皇帝回话道:“臣下回去以后,立刻草拟诸多指令,着天下不良人前往各地探查玄奘、窥基、慧能等诸高僧大德之行藏,密切监视法相宗慧沼及其座下诸弟子动向!” “嗯。” 玄宗皇帝点了点头,神色稍霁,垂目看了郑炳一眼,又道:“自玄门榜通传天下以后,佛道二门争杀之势必然愈演愈烈。 诸法脉宗派传人相互斗法,必有败落者、失意者。 这些人或会被毁去修为,或会道心崩碎,从此一蹶不振——却都不要紧,不良人尽可将这些人吸纳进‘十都’之中,以朕内库资源着力栽培,他们本有天资禀赋,一时败落也算不得甚么,好好培养,以后仍是朝廷的一员干将。 另外,那些侥幸容纳厉诡在身者,你们亦须好好留意,择机将他们收入十都之中,为朕所用。 朕欲治天下诡,却不是胡言乱语。 在朕有生之年,一定要令天下百姓过一过天下无诡的日子!” “是!”郑炳心神激荡,再度伏地应声。 矮案后的圣人闭上眼帘,不再出声,他身旁的高壮太监小步走到了郑炳跟前,领着郑炳走出了大殿。 宫殿里,灯火摇曳。 高壮太监垂目侍候在玄宗皇帝一侧,亦不作声。 良久之后,玄宗皇帝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缓缓道:“那所谓‘大汉道士符箓’所化之诡,亦着实令朕在意——张午对此似乎了解颇多,待到他回到长安以后,着他立刻来见朕。 佛道二门皆不安生…… 若能将此二门统摄于朕手中,尽皆为朕所用就好了……朕却也不必费尽心思来培养不良人了。” 那太监垂着眼帘,低声说道:“佛道二门,总有异心,他们所宗所尊的,不是甚么佛祖,就是甚么三清,虽然表面上对陛下恭恭敬敬,实则暗下里根本不为庙堂规矩束缚……” 玄宗闻言摇了摇头,在矮案后坐直了身形。 他眼中神光炯炯,一扫先前有些疲惫的状态:“依你此言,其实天下人人皆是如此,一家之中,儿女妇人以父与‘夫’为尊,一地之内,则以刺史为尊,按照你这般言语,天下人人皆有异心——这却不是论事的态度。” 高壮太监被玄宗这番微带批评的言语吓得蜷缩起身形,跪伏在了地上。 玄宗皇帝好笑地看了看那太监,却也未着对方起身,他目视向宫殿正门外黑洞洞的天穹,忽然道:“大伴,朕虽不能总摄佛道二门,诸般法脉,但玄门都领袖,不正是替朕收摄天下法脉的么? 伱觉得,张午此人做玄门都领袖如何?” 那太监脑门抵着冰凉的砖石,不敢发一言。 玄宗只问了他一句,便未再追问他甚么,摇了摇头,着他起身来,陪着自己离开了当下的宫殿。 …… “我与神秀斗法,与之战成平手。 这个消息传入长安,必会引起玄宗皇帝的忌惮。”苏午领着丹加、江莺莺等人在黑夜中徐徐而行,他神态放松,对于玄宗皇帝对自己已生忌惮一事,亦不放在心上,“但今下佛门有神秀显生,慧能、玄奘等已经入灭之僧侣,说不定亦有再显生之时……我实怀疑,那小西天世界之中的诸佛菩萨,便是已故高僧大德所化。 神秀曾为武则天讲法,武则天亦曾邀请慧能入神都说法。 佛门与武则天之勾连甚深——玄宗皇帝对他这位奶奶的忌惮,却是无以复加,是其他任何事情都比拟不了的。 如此,佛门首先为我分担去大部分来自玄宗皇帝的注意力。 而后有道门‘大汉道士符箓’,此事必令玄宗皇帝生起对‘金刀之谶’的留意,佛道二门,足可以为我分去玄宗皇帝的九成注意力,他此下纵有一成注意力落在我身上,对我的重用,亦必多过对我的疑虑。 他欲治天下诡,我亦有此心。 我俩此时正是‘天作之合’!” 井上晴子听得苏午所言,沉吟着道:“烛照君此次回京,除却总理大雁塔事之外,玄宗皇帝必还有其他任用。 烛照君何不向玄宗皇帝直言,欲在‘不良人’任职,这样也能更进一步打消那玄宗皇帝的疑虑。” 晴子的提议确实不错。 但苏午摇了摇头:“我等他来与我提及此事,我若主动提起此事,反倒会让他心生疑窦。” 井上晴子点了点头,不再多言。 丹加则道:“那位神秀和尚的修行与尊者相比如何?他可曾摘得佛果?” “佛门修行之上,他应已摘得佛果,我不如他。他此次与我斗法,只是应身而至,未曾以真身与我斗法,他与我若是真身斗法,我能否与他战成平手,犹未可知。”苏午如实向丹加回道,“此僧对本源神灵秘密知悉极多,他所言赠我由长安至洛阳诸龙脉之下本源神灵,并非是一句空话。 ——若我真正答应他的请求,拜入佛门。 或许能在顷刻之间收集来两京之间各地本源神灵。” 丹加眨了眨眼:“那尊者何不再拜入佛门,这样可以收集来许多本源神灵,可以让自身修行更进一步?” 苏午闻言,神色有些沉重:“此下佛门内藏隐秘,比之密缚佛门丝毫不少,今又有鲁母显形之事,拜入佛门,或许是一条不归路。 更何况,而今若拜入佛门,便再无法受玄宗信任一分了。” “丹加明白了。” 众人交谈的时间里,天光渐亮。 地平线上巍巍雄城耸立,迎接着万国来客。 —— 静室内,些许光线穿过窗棂,投照在那仰面躺倒在地面上,满脸乱发与胡须的老者身上。满头白发,但面貌却似中年人的叶法善掀开门帘,步入室内,看着躺在地板上默然不语的罗公远,蹲在其身旁,出声向其问道:“罗师兄,当下觉得如何?身上的伤势可好些了?” 罗公远听到叶法善的言语,却许久才有些丝动静。 他勾着脑袋,浑浊老眼看着叶法善,眼睛里没有丝毫生气:“我如今已是一个废人,不敢被你再称师兄——你这样称我,实在是愧煞我了……” 叶法善摇了摇头,道:“那位张前辈离开之前,曾与我留下些许言语,与罗师兄有关。 先前罗师兄状态不妙,浑浑噩噩,似乎还未清醒过来,我当时并未多言。 当下看罗师兄比先前已好了许多,罗师兄可想听一听那位‘张前辈’都留下了甚么话?” 罗师兄躺倒在地,对叶法善的话置若罔闻。 但他的胸口微微起伏,浑浊老眼里似有些丝光亮。 他不言语,叶法善便也未再就这个话题谈论下去,而是留下了一些丹药,放在旁边的桌案上,接着起身道:“罗师兄好好养伤罢,我明日再来看你。” 说着话,他便转身往门口去。 直至他一半身形都出了门口,没入门外的光明中之时,仰面躺在地上的罗公远忽然勾着头,以手肘撑起了身形,向叶法善出声问道:“他、他说了甚么?!” 叶法善听得罗公远的呼唤,他转回头来,满面笑容。 罗公远这时却不敢看他脸上笑意,垂着眼帘,却竖起了耳朵,听到叶法善道:“那位前辈令罗师兄回去以后,好好反躬自省。 还称罗师兄如能明见性中缺陷,加以戒律禁锢,日后成就必然远超从前。 他自言已为你留下了十六字戒律,但贫道却未从他口中听到甚么戒律,不知罗师兄对此可有感应?” 罗公远神色微变,他一瞬间就想起了那在神思里流转的阵阵雷声。 雷声中,正有十六字戒律! 叶法善一看罗公远的神色,便知确有‘十六字戒律’一事,他心下暗松了一口气,接着道:“看来那位前辈确为罗师兄留下了十六字戒律,贫道原本还以为前辈所指的戒律,还需罗师兄自行明悟,而今看来,他早早地明示了你—— 他身兼佛道修行,造化通玄,对佛道二门态度看似不偏不倚,但私心里,应是更倾向于我们道门一些的。否则以罗师兄险些铸下的大错,断然活不得性命,更不会有之后为罗师兄传下戒律,令罗师兄从头开始的劝诫。 罗师兄,你当领会那位前辈的良苦用心。” “……”罗公远垂下头去,只是沉默。 叶法善从门口折返回来,又跪坐在罗公远身前,道:“你先前自言道门符箓修行已至尽头,亟待开辟新路,你那时心中已有了关于所谓‘新路’的成算。 如今虽身无修为,但你亦曾登临今时符箓修行之顶,眼界与经验在天下之间,却少有人能与你相比。 如此,你何不趁此时机,正好开辟新路? 毕竟那位前辈亦说了,你若能反躬自省,日后成就远盛从前!” 罗公远在叶法善的言语声下沉默良久,他终于微微抬起头,看向叶法善的目光都不似从前那般张扬跋扈,他嗫嚅着嘴唇,良久后道:“我欲游历天下,为践行戒律,亦为开辟新路。” 叶法善被罗公远这般骤然之间的转变惊到了。 他确实希望老友能在此事之下有所改变,但也没想到对方改变如此之大,他有些为难:“罗师兄如今没有修为在身,如若游历天下,遇着凶险,却也没有甚么应对手段。 不妨着几个弟子陪你……” 罗公远面上露出一丝笑意:“假若罗公远死在那般凶险里,那也是罗公远该有的命数,怨不得旁人。 师弟,你便应了我罢。” 这下轮到叶法善沉默了。 他犹豫再三以后,叹了口气:“也罢。 但罗师兄须在身体大好以后,才能离开此间,既是游历天下,总需做好种种准备才行。” “好。”在这一点上,罗公远倒也未执拗太多,他紧锁的眉头舒展开来,眉宇间的沉沉郁气消散一空,当下看来气色都好了一些。 叶法善开解好友成功,心中也了却了一桩心事,与罗公远又言语了一阵后,起身道:“那罗师兄便安心养伤,待到你预备离开之日,我再为你送行。 而今我须赶回茅山一趟,接下来二三日,会有我门下弟子来此地探望师兄。” (本章完) 正文 请假条 今天休息一下!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请假条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 正文 1339、不空(1/2) “你回茅山做甚么?” 罗公远听到叶法善的话,抬目向叶法善问道。 叶法善站在房门口,看着外面明亮的天光,心绪却莫名地低沉了下去,他摇头道:“是为‘大汉道士符箓’之事。 那位张午前辈,已将导致雍凉二地旱情的厉诡首先呈送禁中——那尊厉诡,与所谓‘大汉道士符箓’关联极深,其实不只是引致雍凉旱情的厉诡了,如今天下万川名山之中,皆有自称‘大汉道士’之辈纷纷出世。 此事恰巧与各地群起的‘金刀之谶’撞到了一处去。 彼时天下群道还有遮瞒之心,今下随着这尊与‘大汉道士符箓’有涉的厉诡被送入禁中,此事已经遮瞒不下去,我须赶往茅山,与大宗师商议对策。 除此之外,便是那位张午前辈……道门该以何种态度对他?亦是我们此次须要商议的事情。” “原来如此。”罗公远点了点头,沉默了片刻,道,“那位张午……前辈,所作所为皆有深意,他今时直接将有涉‘大汉道士’之事呈于禁中,扯开诸般遮瞒,或许亦是在提醒天下同道,切莫再在此事之上,试图遮瞒甚么。 此中涉及秘辛,这位张午前辈或许是了解最多的那个。 若能待之以诚,此时回头,或许不晚。” “是。”叶法善神色一正,“我此次回转茅山,正是希望能劝服三山真人,能够重视此事,对那位张午前辈多重视一些,能够待之以诚。 假若双方皆能精诚合作,天下道门,或许另有一番前程。” 罗公远起身相送叶法善:“那你快些去吧,我这里不必你来操心,你好好与道门真人们分说此事,此事干系重大——尤其是那位张午前辈,比之大汉符箓之事,或许都更重要几分。” 他抖开心结以后,提及苏午之时,神色倒也能坦然许多了。 叶法善离开了庭院,化作一道剑光飞纵而去。 …… 兴善寺,翻经院中。 天边亮起微光之时,兴善坊坊门已开,有一队体格强壮的小厮穿过坊门,临近兴善寺后院角门,角门后守候的僧侣见得那一队挑着一个个大陶坛的小厮走近,随意问了句:“不空法师令你等送东西来的?” “正是,正是不空法师令我们来送东西的。”领头的小厮放下肩上的扁担,一边与里头的僧侣陪着笑,一边拿出几块碎银递到那年轻和尚笼住手掌的衣袖里,他随后扯开那被编绳捆扎起来的大坛封口,里头倏地伸出一颗毛茸茸的脑袋—— 却是一个猴儿从坛中冒出头来,冲周围人龇牙咧嘴。 那小厮给了猴儿一棒,将之敲晕过去,又封好坛口,扯开自己担负的另一只陶坛坛口,内里同样有一只猴儿冒出头,又被他一扁担打晕了,封好坛口。 他随后转身,要令身后几个同伴也都揭开坛口,令角门里的僧人验看坛中之物,然而守在门口的僧人此时已不耐烦了,其摆了摆手,打开门,放几个小厮挑着坛子走进来,嘴里还咕哝了几句:“不空法师买这些猴儿来做甚么?这些猴儿莫非还能听得懂佛法?” 得到放行的小厮们都松了一口气,对于僧人的咕哝亦是附和笑着。 年轻僧人给他们放了行,又领他们去了翻经院。 今时翻经院已为那位法名作‘金刚智’的大师占据,金刚智大师最出色弟子‘不空法师’,亦跟随他住在翻经院中,每日翻译经卷,解读经典。 此时,不空法师的禅房已经打开来,面貌较之金刚智大师要白净一些的不空法师就站在门口,先前一路嘟嘟囔囔的年轻僧侣,当下见得不空法师当面,却倏地收敛住面上不耐烦地神色,恭恭敬敬地向不空法师行了礼。 不空法师令小厮们将八个陶坛放入他的禅房中,与小厮们结清了尾款,目送着小厮们千恩万谢一阵后离开,他垂下眼帘,看向年轻僧侣,道:“贫僧欲为猴儿讲经,为它们开化灵智。 寿真可要在旁观礼?” 法名作‘寿真’的年轻和尚眉毛跳了跳,意识到不空法师注意到了自己的不耐烦,此下是在出声敲打自己,他连忙垂下眼帘,双手合十向不空法师道:“弟子还需往前院挑十担水去,便不叨扰法师了。” 他今日本不需要挑水做工,今下主动挑十担水,是应不空的话,对自己先前的非议之言辞以作自惩。 “那便去吧。” 不空点了点头,目送寿真离开,他亦转回到禅房里。 其在禅房中静立了一阵,看着窗外光景,见没有僧侣再注意自己的禅房,他方才关好窗户,进了里间,依次揭开那八个大坛上的封塞。 一只只猴儿依次从大坛中冒出头来。 它们似乎被捆缚住了手脚,且在坛内被固定好了,是以此时只能在坛中奋力摇摆头颅,呲牙立目,作种种凶狠之状,却无从改变自身被禁锢束缚的局面。 几个大坛被打开以后,一阵野兽特有的腥膻臭味伴随着粪臭弥荡在禅房里,不空法师对此却并不在意,他目光看向最后一口大坛,犹豫了一下,还是揭开了大坛的封塞。 黑漆漆的坛子口,许久没有动静。 直到有光线照进坛中,才有一颗头颅从中探出——那头颅却非是猴头,而是一颗女童的脑袋! 女童的身子如那些猴儿一般被禁锢在坛子里,只能从坛中抬起手,以惊恐的目光看向四周。 她的嘴巴已被破布塞住,此下也发不出多少声音! 她转头四顾,陡然看到站在背光处的光头和尚,眼神里顿时涌出几分希冀来,朝着那光头和尚呜咽有声。 然而不空和尚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便转开了目光。 他是这女童的买主。 把她买来,却不是为了放她逃生做好事的。 “一字佛顶法,二十五密,大轮明王……”不空和尚口中低声念叨着,将一道矮案拖到了八个大坛后头,在坛中女童惊惧的目光里,于矮案上摆放了种种鲜花、果实等供奉。 其随后结跏趺坐于矮案前,双手结印,头顶倏忽飘出一朵滴溜溜转动的十二瓣白玉莲花。 不空法师心神寂定,头顶飘转的莲花又徐徐下落,凝在他眉心。 那莲花也寂静不动起来,预示着不空法师此下心、性、意、身皆秘密如一,而在其身外四个方向,却又倏忽浮现出四道颠倒的不空法师化相,及至其光秃秃的头顶,亦显现出一道与自身一模一样的化相来,那化相以头顶天灵盖顶着不空法师的头顶天灵盖。 正文 1340、一字佛顶法(2/2) 此五道化相,即修行‘一字佛顶法’以前,必须凝就的‘五念化相’。 不空于大雁塔中行走一趟,已至十七地中‘思所成地’,其思慧已成,内心转动一遍‘一字佛顶经’,便顷刻显化五念化相,拥护着以自身为中心的宇宙天地。 当下,五念化相之中,与不空头抵着头的那个即开口诵持佛眼咒:“南无,婆切瓦暏,乌瑟尼洒,唵,噜噜,塞怖噜,入瓦罗……底瑟吒,悉驮路者宁,萨瓦,喇他萨驮,尼曳,梭哈!” 一遍佛眼咒诵持而过! 居于不空顶上,与他头抵着头的那尊五念化相,浑身好似生出了一个个透明窟窿一般,一束束光辉从化相周身那些无形的窟窿里交彻而出,刹那映亮了整个禅房! 在此交织如网的辉光下,八只大坛之列,从左数的第一只大坛内,那呲牙立目的猴儿忽然安静下去,其浑身生机一瞬间聚集于头顶——藏于大坛下的身躯刹那干瘪、萎缩、整个猴儿脸都遍布褶皱,唯独天灵盖上猴毛脱落,显出如白玉般的一块头顶骨—— 头顶骨上,骤然生出一只盈满白光的佛眼。 佛眼乍然而开,禅房被白光铺满,变得空茫茫一片。 ‘色声香味触法’之中的‘色’,已被佛眼倾盖消去。 随后,颠倒盘坐,居于不空和尚左侧,以头抵地的第二道五念化相再将佛眼咒诵念了一遍。 第二只大坛内的猴儿同样生机衰绝,头顶毛发脱落,显出一块莹润如白玉的头顶骨来,那头顶骨上跟着生出一只佛眼,遮盖去了一切声息,连不空自己的呼吸声与心声都在此间消寂而去,变成了‘秘密’。 此后有第三道、第四道、第五道五念化相依次诵持佛眼咒,又将‘香’、‘味’、‘触’尽皆化无而去。 而后复由不空和尚头顶那道五念化相诵持第六遍佛眼咒:“南无,婆切瓦暏,乌瑟尼洒,唵,噜噜,塞怖噜,入瓦罗……底瑟吒,悉驮路者宁,萨瓦,喇他萨驮,尼曳,梭哈!” 第六遍佛眼咒诵持过后,这间禅房之内,似乎连时间都不再流动。 风于此间寂静,光于此间消敛,一切声色、一切感知尽作流水,顷刻东流去,不见影踪。 便在这空茫茫一片中,五念化相尽皆消散去。 不空和尚自顾自地诵持了第七遍佛眼咒—— 于此诵持密咒声中,原本已于这空茫茫一片中消无的不空和尚,又自虚空中生了出来,他真实存在于这‘空’中,在这个刹那,自七遍佛眼咒后,进入‘三摩地’中! 三摩地,‘空性’现前的不增不减,不生不灭之境! 踏入此境,已经接近‘住空’! 似苏午、精莲者,自性纯然如一,修持佛法以来,几乎时时都在‘三摩地’之中,亦或者说,他们从未经历过‘三摩地’这一关槛,而后苏午即能短暂‘住空’,而精莲直接住空,于空中证就了法性。 不空和尚不同于二者,他从未真正踏足过此三昧之境,便觉得此境界中的一切体验都无比新鲜。 “我于此间感受到了‘法’的流动…… 我识我感,尽皆变得无比清晰——宇宙天地是一副龟壳,而今我脱得了龟壳束缚,轻盈盈飘在天上…… 三摩地已是如此匪夷所思、神妙无比之境,不知那‘身在空中’,又会有怎样感悟,‘证得法性’,又会是怎样体验? 我已得佛法三昧,距离身在空中,证得法性,已经为时不远了罢? 此境毕竟是佛前之境……”不空置身于三摩地中,他心识入定,便一瞬间看到四下里充盈的寂静白光,然而心念又倏忽转动起来,便即看到了白光之外的禅房,禅房中八只大坛一字排开。 前七个坛子里禁锢的猴儿皆已失去性命,唯留头顶散发着乳白色光芒的头顶骨,头顶骨的裂缝中,皆生长出一只只佛眼。 第八个坛子内,那个女童眼泪汪汪,眼看着前头接连死去的七个猴儿,亦难免恐惧害怕,有兔死狐悲之感。 不空看到第八个坛子里的女同,便想到了自己当下还有正事未做:“须要先修成‘一字佛顶咒’,引一字佛顶轮王为我施以‘大轮明王灌顶’才行,如此才有机会修成大轮明王本尊,乃至以后修成‘大白伞盖佛母’。” 他倏忽收束心神,于三摩地中再次入定,在心神静止的一刹那,他口吐‘一字佛顶密咒梵字’:“布隆!” 此种子字一刹落下! 不空的‘三摩地’都震颤了起来! 在那白光摇颤,一切声色纷纷而显的刹那,一种阴郁而恐怖的气息顷刻间席卷了禅房,那般气息未有光顾第八个大坛内的女童,反而向不空周身蔓延而去——不空分明记得,根据在‘弥勒内院’中得授的‘一字佛顶经’中所载,修持佛顶法至当下步骤,并不会引来甚么恶诡侵蚀,可当下却似有恶诡魔障出现了! 他眉心突突直跳,正要反抗那覆淹而来的阴郁恐怖气韵之时,一个苍老声音忽自摇摇颤颤的‘三摩地’中响起:“你初修一字佛顶法门,都未炼就自身的咒神、护法,便敢于直诵‘佛顶咒’? 幸而贫僧发现得早,否则你今日头顶骨必然碎成八分!” 不空听到那苍老声音,接着就看到一个皮肤呈古铜色、头顶留着一层薄薄的、微蜷曲头发的僧侣,步入他的三摩地内。 那僧侣步入他三摩地之中的瞬间,阴郁恐怖的大魔气韵便消解于无形! 不空看见那僧侣轻飘飘走入自身三摩地中,神色更加惊骇。 这位僧侣,他却是见过的,这梵地僧就是如今兴善寺的住持——‘善无畏’大师! 当时不空随师父金刚智入主兴善寺翻经院,自然需要首先拜会‘善无畏大师’,他与善无畏大师只见过一面,却也记住了对方的模样。 此下令不空深觉惊讶的,实是善无畏大师会陡然出现在自身的‘三摩地’中! 这可是他借助打开佛眼,才得以踏足的‘三摩地’,今下善无畏大师却轻而易举地走入了此间! 善无畏大师的修行,比他原本以为的还要高得多! “三摩地之境,禅定示寂之境。 于定中能见一切真实虚幻,一切身外身内。你于此境中修行尚短,是以未能通悉此境玄妙,也是正常。 日后经常出入三昧,便知通过此境走入他人心识,乃至他人修行的‘三摩地’中,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此佛前之境,万般玄妙,出入此间,不留因果痕迹,没有过去未来,日后伱精熟此境,或许能见到其他高僧前辈出入其间。”身形干瘦、像是金铜浇铸的僧侣‘善无畏’看穿了不空心中惊骇的念头,便向对方解释了几句。 他随后转眼看向那八个大坛中死去的猴儿,以及还活着的女童,接着与不空说道:“你于‘弥勒内院’中得授‘一字佛顶真经’,那授法上座莫非未有传你此法修行禁忌?” 不空未有想到,这位久居于兴善寺、甚少抛头露面,一心于寺内翻译经卷的善无畏大师,竟然亦知‘弥勒内院’的存在。其心下更是一阵翻江倒海,即向善无畏恭敬回应道:“不曾传得。” 善无畏闻言皱了皱眉:“你的授法上座是谁?” 不空亦不知甚么是‘授法上座’,只知道当时为自己传法的那位,乃是弥勒内院中的女相弥勒,于是也如实回应了善无畏。 “女相弥勒?”善无畏深深地看了不空一眼,即道,“弥勒尊传法不该如此粗疏—— 或许是当时生出了某种变故,引致兜率内院震动。” 何种变故能引得兜率内院震动? 不空倏忽想起那头顶十二瓣黑玉莲台的青年人,他还不及细想,就听到善无畏大师又道:“你不知修行禁忌,便立刻开始修行‘一字佛顶’,不曾准备咒神与护法,若非贫僧来得及时,当下便会有‘大天’降临,侵夺汝命了。 也罢。 你终究是个后辈,亦是‘兜率内院在补僧人’,与贫僧同列。 我就帮你一把,充当你的护法与咒神,助你完成‘大轮明王灌顶’。你得‘大轮明王灌顶’以后,也勿要就此止步,可将一字佛顶梵字正念三次,倒念三次,以此修法,或可以勾召阿修罗、夜叉,得不死秘药。 若侥幸得到秘药,你我平分。” 善无畏大师言辞之中,蕴含隐秘极多,不空听在耳里,沉默了片刻,终于忍不住向善无畏问道:“上师为何会对‘一字佛顶法’修行禁忌知悉得如此清楚? 上师所言弟子是‘兜率内院在补僧人’,莫非上师也是‘弥勒内众’?” “正是。”善无畏点头答应,毫无迟疑,“贫僧之所以对‘一字佛顶法’修行禁忌知悉得如此清楚,亦因贫僧所修‘金刚界曼荼罗’,对一字佛顶法隐有涉及,小和尚,你不必如此疑虑过甚,你我皆是‘弥勒内众’,皆属‘同院僧侣’,此般关系比之师徒传承,其实更近了许多。” (本章完) 正文 1341、“密乘”(1/2) 善无畏言语之时,伸出一只手来,往上虚托着。 他托举起的那只手掌中,即有一朵十二瓣白玉莲花徐徐飘转着,散发出令不空法师甚为熟悉的气韵。 不空对善无畏的种种疑虑,皆在看到对方掌中托起的白玉莲花以后消去。 对方与他一样,皆是‘弥勒内众’,皆曾在弥勒内院之中得到传法。 他们都是以后要追随弥勒尊下生,在龙华三会之上,摘得菩萨果的僧人! “再行迟疑,你这七遍佛眼咒带来的‘三摩地’便要消散而去了。”善无畏和尚看了眼禅房中依次摆放的数个陶坛,目光在那七个猴头顶骨上微微停顿,七个猴儿头顶骨上生出的‘佛眼’,渐有闭拢的趋势。他的目光随即看向第八个陶坛里探出头来,瑟瑟发抖的女童。 善无畏的神色没有变化,看着那女童道:“你所得‘一字佛顶法’,是借纯洁无垢的童儿作‘一字佛顶轮王’的应身,来为你施以‘大轮明王灌顶’? 倒与贫僧略知的‘一字佛顶法’,有些许出入。” 不空垂下头颅。 他所得‘一字佛顶法’,亦并没有善无畏大师所说的借童儿作一字佛顶轮王应身的步骤,这个女童实是‘佛布施’,将此童儿布施于一字佛顶轮王,一字佛顶轮王才会为他开示,施以‘大轮明王灌顶’。 密乘法门,一字之秘,千差万别。 今下看来,果然是善无畏大师略知的‘一字佛顶法’,与他这‘密乘一字佛顶法’有些差别,二者修行得来的效果,亦必将有天壤云泥之别——原本不空还因对方所修《金刚界曼荼罗》竟然包含自己这‘一字佛顶法’,而有些自卑,以为自己在弥勒内院中所得真法,不如善无畏大师所得《金刚界曼荼罗》。 如今听得善无畏所言,倒是打消了他心头的些许自卑与疑虑。 自己所得‘一字佛顶法’,乃密乘大法,实不同于善无畏大师略知的那个普通一字佛顶法! 就在不空转念之时,善无畏尤在言语着:“下次修行此法,不必这样遮遮掩掩。 寺内纯性如一的童僧也有不少,你可请他们来作一字佛顶轮王应身。 能作轮王应身,对他们的修行亦多裨益。” 不空听得善无畏大师所言,亦只当对方不知自己所得‘一字佛顶法’修行之密,更不可能将这密乘关窍告诉对方——作佛布施的童儿,最终便会被一字佛顶轮王带去性魂,肉身干瘪乃至沦为烟尘,若以兴善寺内的童僧来作佛布施,善无畏大师怎么可能答应? 也罢,待他见识过密乘之妙后,便知自己今下修行为何须要遮遮掩掩了! 一念及此,不空双手合十,即向善无畏开口道:“前辈,我而今便要开始诵持‘一字佛顶咒梵字’了。” “嗯。” 善无畏点了点头。 不空对他的称呼,已在悄然之间由‘上师’转为了‘前辈’,修行有先后,自然有前辈后辈之分,此只是一种闻道先后的差别,却非是一种身份地位尊卑上的差距。 两者同为弥勒内众,便是不空以师兄称他,也并不逾越。 不空心神寂静,身形又似与三摩地混成为一,他于心身皆寂的这个瞬间,口中自然而然地诵出一声真言:“布隆……” 一字佛顶咒梵字刹那落下! 那般阴郁恐怖、仿佛会倾轧过来,淹没去不空之三摩地的气韵并未再次出现,而是有无边祥光漏入禅房中,倾盖在了陶坛内的女童身上——女童头顶飘出一缕洁白的性意,被白光中伸出的白玉手指轻轻拈起,提摄向未明虚空! 善无畏陡然间看到这一幕,他眉头一紧,顿知不空和尚所修‘一字佛顶法’与自身所知的‘一字佛顶法’于细微处有种种不同,当下是‘一字佛顶轮王’来取坛中童儿这个‘佛布施’,而不是以其作为应身显圣,继而为不空开示! 这个童儿的性命,行将被一字佛顶轮王带走了! 她的面孔上,已经迅速生出块块尸斑——善无畏眼见这一幕的发生,眉头紧锁,眼神挣扎着,低下了头去,最终——他甚么都未曾做。 这是密乘修行。 密乘修行,或有种种秘密变化。 一切皆因‘缘法’而来,亦由‘缘空’而去,那童儿被布施给一字佛顶轮王,亦是她的缘法到了。 善无畏心念飞转着,再抬起眼睛时,眼中挣扎之色已然消敛一空。 而那与无边祥光中伸出来的手臂,轻轻捻着那缕女童纯洁又微弱的性意,继而以一根手指点向不空头顶,那缕缠绕在雪白手指间的纯洁性意,便似化作了一股清水,浇灌向不空和尚脑顶! 正在此时! 禅房门忽然被推开来! 一道高大身影迈步走入禅房中,下一刻就出现在了那遍生尸斑的童儿身后,一缕缕血色螺纹从那人身上盘绕而出,轮回诡韵刹那将童儿以及当下禅房卷入其中! 那化作一股清水的纯洁性意,又返回来缠绕在那只雪白手臂的指间,雪白手臂顷刻而回,落在已经生机渐去的女童尸体头顶,将那缕性意注入女童尸体之内,那被雪白手臂掠夺去的丝丝缕缕生气,亦在此时被轮回诡韵轮转了回来,悉数回归女童躯壳—— 坛子里的童儿脸上尸斑尽去,她猛地吸了一口气,如溺水之人挣脱出了水面,乍然间睁开充满恐惧的双眼! 当下种种,尽被不空亲眼所见! 这种逆转轮回、追溯时空、转死为生的恐怖手段,叫不空头皮发麻,毛骨悚然! 他看到那青年的面容,即认出对方就是当时在弥勒内院之中,与自己同被女相弥勒看中,且其是被指为‘弥勒尊’继承人的苏午! 不空登时意识到自己只怕撞上了大麻烦,下一瞬就起心要逃离此间——然而,这时候,那道分明在‘三摩地’之外的高大身影,一刹那撞入了白光寂静的三摩地中! 轰隆! 三摩地激烈摇颤! 在那不再寂静的白光里,不空神色惊骇欲绝—— 他看到苏午的身形,于步入‘三摩地’的这个刹那,身后就涌起无边灿白光焰,那熊熊光明在其身后聚成了火焰轮,而苏午脚下踏着十二品莲台,乍然间变作了一尊浑身青绿的法相! 三摩地,又称‘佛前之境’! 于此境中,僧人有概率看到自身的法性——身履此境之人,亦有机会被他人观见自我的法性! 而不空在此境内,未曾看到自身的空性。 其却在苏午踏临三摩地,引致三摩地都要崩溃的这个刹那,观见到了那至正至纯、至大无上的空性! 那是佛陀才能具足的空性! 正文 1342、局(2/2) 这个瞬间,不空几乎有捶胸顿足,哭叫‘世尊"的冲动! 然而‘世尊"也未有给他这个机会——苏午一巴掌抽打在了不空的面孔上,抽碎了不空的三摩地! 三摩地崩解消散。 不空失魂落魄地跪倒在苏午脚下,他每每抬眼看向苏午,都似看到一尊至正至纯、至大无上的佛陀法相! 他甚至都未曾注意到,在有外人踏足禅房的这个瞬间,善无畏大师已自三摩地中消去影踪——而随着三摩地顷刻破碎,他在三摩地中与善无畏大师的种种沟通,亦在他脑海里消去记忆,不留丝毫痕迹。 三摩地,本就是不漏因果,没有来去之地。 苏午垂目俯视着跪倒在地的不空和尚,他性意倾盖这间禅房,令身后那个被他救活过来的童儿沉沉睡去,继而向不空和尚说道:「我今来此,本是为了询问你关于那‘弥勒内院"后续之事。 倒正撞上了你在自己房中修行恶法。 此般恶法,由弥勒内院传于你来?」 不空和尚垂着头颅,喃喃回道:「是……」 苏午闻言未有作声,他直接收摄了不空和尚的性意,仔细翻阅过其过往记忆,正观见了自己离开大雁塔下那‘弥勒内院"之后,不空和尚在弥勒内院中的各种经历。 「一字佛顶法,大白伞盖佛母……」苏午环视这间禅房,观见了此间遗留下来的两缕因果。 其中一缕来自于那自祥光中化生的‘一字佛顶轮王"。 另一缕乃是遗留于此间的阴郁恐怖之气韵,似与凶怖鬼祟隐约牵扯。 不空和尚性意里的记忆,在诵持‘一字佛顶密咒梵字"之后,便有诸多细节再对应不上,譬如其初次诵持‘一字佛顶密咒梵字"之时,便引来了某个凶怖鬼祟的侵袭,那厉诡亦在此间留下了阴郁恐怖的气韵。 以不空和尚的修行,根本无法奈何那个鬼祟。 但他在之后不知为何,偏偏又似以某种秘法吓退了那个鬼祟,其后于三摩地中沉寂了很长时间,再次诵出一字佛顶密咒梵字,成功引来了‘一字佛顶轮王"——他是以何种秘法吓退了那个鬼祟? 还是说暗中有人相助于他? 不空记忆对此根本没有任何印象。 此间也未留下任何关于‘第三人"的因果痕迹。 「三摩地,不漏因果之境。 那个人应当全然存身于三摩地中,根本未在现实内的禅房中显露形迹——不过,他连你记忆中与他有涉的因果皆能抹去,以我因果神咒,也根本追索不到他的影迹,倒让我有些意外。」苏午看着地上神色茫然地不空和尚,一手按在了其脑顶。 接着道:「你试图以活人作‘佛布施",已然犯了忌讳。 此般忌讳,并非你佛门戒律,而是天地正理——杀人者,人恒杀之。 你今下本该以死来践罪了。 不过你与弥勒内院有涉,今下倒还需留你性命,呈送唐皇,作为‘罪证"。在此以前,我先来刮一刮你的性意,看看其中,是否真正没有任何关于‘第三人"的因果留存?」 苏午话语声落下。 不空惶恐地抬起头,刹那间看到,苏午在这一瞬好似化作了一尊光明轮——巍巍光明朝自己倾盖而下,犹如水银泻地! 他的每一个念头都在这光明遍照下,一览无余! 那些念头流转不及的边边角角里,潜于水面之下的性意亦被光明照彻! 苏午在种种幽暗难及的潜意识里,看到了一个 老僧枯瘦的身影,然而他只来得及对那老僧‘惊鸿一瞥",只是稍稍感应到了那老僧的微弱气息,紧跟着,那老僧的轮廓形影就猛然间崩解开来! ——不只是老僧的形影轮廓在崩解消无,及至不空的性意都在这个瞬间,猛然间倾覆消解! 一朵十二瓣莲花从他自解的性意中飘转而出,顷刻间消隐在虚空中! 苏午试图收摄那莲花在掌中,却骤然间看到,那片虚空中生出一只只惨绿的眼睛,它们冰冷地盯着苏午,眼睛里没有任何情绪,却让苏午感受到了深深的嘲弄! 鲁母诡韵! 鲁母的诡韵,真正于此间显露了! 一只只惨绿眼睛仅在虚空中停留了一个刹那,便俱消失无踪,像是从来都未曾出现在这里过,不留任何因果。 而不空和尚的身躯软倒在苏午脚下,已经没了任何气息,变作一具尸体。 也在这个时候,禅房外传来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 几个僧侣簇拥着金刚智和尚,走入了不空的这间禅房内,正看到自己最得意弟子不空软倒在苏午脚下,苏午刚刚收回按在不空头顶手掌的这一幕。 「不空!」 金刚智刹那眼圈通红! 他视不空和尚为衣钵传人,对方大雁塔之行后,又眼见得已有超越他,更接近佛果的征兆,他新任兴善寺翻经院主,正值大展宏图,为爱徒挣够修行资粮,将爱徒推举到更高位置的时候—— 便在这种时候,他的爱徒就这么轻飘飘地死了! 哪怕金刚智畏苏午如虎,这个瞬间,他亦情绪沸腾,忍不住对苏午目露凶光,恨意炽盛:「你杀了我徒不空! 你有何缘由杀我爱徒?! 莫非以为你修行高绝,便能弑杀佛徒,视佛门清净之地于不顾?!」 随金刚智而来的兴善寺诸僧见得禅房中的情景,有些年轻些地和尚维持不住面上神色,对苏午流露出带有敌意的眼神,他们步履飞快,很快就遍布房间四周,隐隐将苏午围在中央。 苏午身临此境,目视着金刚智,出声道:「我若想杀死此僧,倒也不用这般麻烦。 ——不空和尚非我所杀,他的死另有根由。 金刚智,你过于激动了。」 他的话似是提醒了金刚智甚么,金刚智垂下眼帘,不再冲他怒目而视,只看着倒在地上的不空和尚,颤颤巍巍走近了自己爱徒尸身旁,将爱徒抱在了怀里,无声落泪。 苏午环视四周,看着群僧面上隐隐流露的敌意,再看地上悲恸得嘴唇颤抖、不能自持的金刚智,他内心已知自己落进了一个看不见的‘局"中,他反而面露笑意,看着被金刚智紧紧抱着的不空尸身,接着说道:「不空和尚为修行恶法,以童儿性命作‘佛布施"。 其身虽死,但死有余辜。」 「我徒而今已经身死,他死之前,只有阁下一人在现场,如今他当时究竟修持怎样法门?是善法还是恶法,他自己也无法开口,只能任由阁下矫饰造作了……」金刚智缓缓发声,言辞之间,已将祸水东引。 「当下禅房之中,乃有不空请人送来的八只陶坛。 前七只陶坛中,皆为幼猴,其头顶皮毛脱落,绽出如玉质的头顶骨,头顶骨上,皆有眼形裂纹——此为开‘佛眼咒"留下的痕迹,七只幼猴以自身性命作引,为不空和尚打开佛眼,开示‘不空和尚"性灵,令其踏入三摩地之境。 此即修行‘一字佛顶法"必须之步骤。 除此以外,没有任何一种佛门仪轨,需要持诵七遍佛眼咒来开示修行的。」苏午伸手一指身后七座陶坛 ,直言道。 金刚智缓缓起身,低着头,依旧不看苏午,道:「空口无凭,这七只猴儿连同那个女童——」 他话未说完,苏午摇头笑了笑:「你在拖延时间,这倒也无妨。你要等哪个救兵过来,我在这里陪你一起等就是。 不过,当下‘空口无凭"的那个人,其实是你。 出家人不打诳语,金刚智,你戒律已破,永生永世不能成佛。」 在苏午说话之际,因果神符在兴善寺内外飘转开来,不空与禅房内外、兴善寺各处留下的无数因果,皆留下了形影—— 在禅房内外越聚越多的僧人,尽皆看到,一队小厮被守在角门的年轻僧侣放行,挑着八个陶坛走入禅院中,将八个陶坛送入了不空和尚的禅房内,不空和尚付尾款于领头小厮的留影,当下仍历历在目! 随后,不空走进房中,扯开八个大坛上的塞子,他眼神淡漠地看着第八个坛子里的女童的模样,叫人见之不免心生寒意! 至于此下,情况已然分明。 那因果神符甚至勾扯出了那几个小厮的形迹,一路追踪那几个小厮到了某处破落院舍内,那院舍中,还关锁着许多孩童,还有诸多被掰折手脚的、毁了容的褴褛乞儿在其中进进出出,将乞讨得来的银钱送于院里坐镇的小厮首领。 几个小厮根本不是卖猴儿异兽的贩夫。 他们就是‘人牙子"! 正文 1343、汝欲试死而复生耶?(1/2) “佛门古刹,庄严之地。 我本无意叫此间颜面扫地,但你等非要凑上前来,欲要遮瞒下某些事情——接下来发生的事情,皆是你等咎由自取。”苏午摇了摇头,他旋而与兴善寺外等候的丹加等人传递消息,令他们前去抓捕破落院舍内的那些人牙子,接着看向神色惊惧的金刚智,摇了摇头,又将先前的话重复了一遍,“出家人不打诳语,金刚智,你戒律已破,永生永世不能成佛。” 金刚智神色更加骇恐,他听到这几句话,心中生出无限的恐惧,仿似有真佛临于身前,向他宣布了他已被钦定的未来! 他喃喃低语,试图抗辩:“弟子不知内情,不算打诳语,不算打诳语……” 苏午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真不知内情么?” 轰隆! 一言落! 似有巨灵挥动大斧,一斧头劈在了金刚智的性灵之上,他脸色煞白,一瞬间生出一种自己好似被扒光了,曝晒在青天白日之下的感觉! 他心神剧震,鲜血从眼耳口鼻之中流淌而下。 那如来藏的性意修行,直接消散而去! 苏午将挡在身前的金刚智和尚推开,迈步走出了禅房,禅房外,斜侧里的后院正门处,一群僧侣气势汹汹而来。 那些僧侣身上的福田法衣在太阳下反映出耀眼的金光——这些僧侣必然地位极高,不是长安诸大寺各院首座,就直接是诸大寺的方丈、住持! 而苏午目光落在为首脑袋微大的老僧身上。 他识得这个和尚,正是如今北禅宗首寺‘嵩山寺’的住持‘法智’。此僧如今亦是长安释门领头人,乃是佛道相争之局面中,代表佛门的一面旗帜。 法智与苏午相视。 他双手合十,高宣佛号:“南无阿弥陀佛——施主而今在佛门清净之地中兴风作浪,全因不空和尚修持恶法之事?” 苏午看着法智和尚,并未出声。 从前之所以会有神秀僧死而复生之传言,便因法智和尚在嵩山深山之中修行,一夕之间成就‘第十二地修所成地’,乃称在山中亲见神秀显真,传其无上妙法,为其讲说无上妙义,其因而能一夕突破关槛,自第九地一跃升至第十二地。 如今神秀又真个在世间显真了。 法智与神秀之间或许有所勾连。 也或许……法智在嵩山深处亦未见得神秀之影踪,其出山之后种种宣称,不过是‘诳语’罢了。 其之所以能一夕成就修所成地,其实另有根源。 或许与那‘弥勒内院’有关也说不定,一如不空和尚大雁塔之行后,授得了‘密乘一字佛顶大法’。 但神秀与‘弥勒内院’有无关联? ‘小雷音寺’与‘弥勒内院’是否说的就是同一处所在? 苏午当下尚无答案。 他环视汹汹而来的诸寺首座、住持,在此中却未看到兴善寺住持‘善无畏’的踪迹—— 苏午神思微动,隐约意识到了甚么。 那法智僧见苏午并不理会他,他也不以为意,径直步入禅房中,看了看死去的七个幼猴,以及在第八个陶坛内沉沉睡着的女童,他神色了然,转回禅房外,向苏午说道:“不空确有罪过在身! 为修‘一字佛顶法’,将佛眼开在无辜生灵头顶,为自身开示三摩地。此其罪过也! 然而,阁下称不空为修‘一字佛顶法’,以婴童作为‘佛布施’,却是彻底的污蔑! 他修行一字佛顶法,乃是为了利益众生。 这童儿又何尝不是众生之一?何故为了众生而杀众生?更何况,‘一字佛顶法’确需要活人来支撑仪轨——但这个活人,却是作为承接‘一字佛顶轮王’的应身而存在! 这个童儿若是此时成为过一字佛顶轮王的应身,对她今后亦有大利益! 这却是好事! 而阁下,却不分青红皂白,就摧杀了不空和尚,他杀戮猴儿,确有罪过,但又是为了利益天下百姓而修行,早已功过相抵——他无罪! 却被阁下辣手摧杀——” 法智僧以退为进,唇枪舌剑,一番言辞之下,竟有扳回局面之势——然而,他还未说完,苏午转回头来,垂头俯视着他,眼中神光湛湛:“秃驴以为苍天无眼否?!” 咚! 晴空之中,陡有雷霆炸响! 法智被这声平地乍起的惊雷震撼了心神,一时间竟未言语出声! 而苏午转回禅房内,抱起了坛中孩童,以身上衣袍包裹住童儿未着衣衫、遍是污垢的身体,又将不空拖到禅房外,令童儿醒了,于大庭广众之下指认了不空和尚的罪状。 童儿被苏午抱在怀里,看着周围那一颗颗光秃秃的脑袋,也没有先前那般畏惧。 她指出了不空和尚所为,苏午亦将因果留影公布于众。 法智看到那因果留影之中,‘一字佛顶轮王’抽去女童性意,令女童身上尸斑横生,又在转瞬之间将女童性意送归,令女童‘死而复生’之事,此僧冷笑连连,道:“此般留影,必是造作假象! 死者,焉能复生?! 这童儿在留影之中,周身尸斑横生,分明已无生气,又如何可能会在转瞬之间,性意归回以后,又死而复生? 留影是假的!” 法智话音刚落,苏午已然临近其身侧,一掌按在了法智头顶,在法智震骇目光中,向法智笑着问道:“汝欲尝试‘死而复生’耶?” 周围群僧见此一幕纷纷变色,向苏午怒斥出声:“大胆!” “你太放肆了!” “安敢侮辱法智禅师?!” 诸僧言语之间,纷纷掐动法印,滚滚誓愿力自他们眉心迸发而出,顷刻间于原地凝作诸罗汉、菩萨化相,朝苏午倾轧而来! 苏午迎着那一尊尊以大誓愿力造就的诸罗汉、菩萨化相,面上笑容没有变化,同时口吐真言“嗡!” 真言之下,无边光明于他脑后涌现,顷刻间覆淹了那一尊尊‘誓愿相’! 无边誓愿相,于此大光明中,尽如雪消融! 群僧呆愣在原地,看向苏午的眼神里,俱充满震恐,一时间没了反应! 而苏午看向在被自己手掌按住头颅的一瞬间,即被自身压制住的法智和尚,向其重复问道:“汝欲尝试‘死而复生’耶?” 法智和尚嘴唇嗫嚅着。 在这个刹那,他终于了知自身修行与苏午修行之间的天差地别。他身躯颤抖着,垂下眼帘,原本畏惧的神色渐渐转为决然:“吾欲尝试阁下的‘死而复生’之手段! 请阁下动手罢!” 他在这关键时刻,做出了自己的抉择。 如若苏午无有‘死而复生’之手段,他当下就是死了,也是白死! 苏午得到他的回应,反而收回了按在其头顶的手掌,解去了对法智一身修行的压制,再次问道:“你确定要试?” 正文 1344、无余依涅槃(2/2) “贫僧心意已决。” “好。” 苏午点了点头,一缕缕轮回诡韵从他体内播散而出,在此间缭绕起一圈圈猩红螺纹——那一道道螺纹在法智颤栗的目光中,瞬息间便将法智包容于其中,这一个刹那——法智的肉身在猩红螺纹中被摧灭,又被重新拼凑完整,一刹那渡过了生生死死数重轮回! 如法智一般僧人,虽有修行在身,但苏午在瞬息间制住对方,将其生机首先提摄而出,继而以轮回诡韵包容对方,令之经历生死轮回,今下随着苏午自身体魄愈强,对轮回之肠的控制力跟着愈强,倒堪堪能够做到。 这般‘死而复生’,虽有轮回诡韵参与进程,但法智本有的生机被苏午拿捏着,也不至于叫法智陷入轮回之肠的死劫规律里,生生世世永堕轮回不得脱离。 而若是层次超越法智之辈,苏午便没有把握运转轮回诡韵,将对方‘由死转生’了——尤其是那些已经死去很久、活气早已消散干净的人物,便是苏午再如何有手段,在今下尚无法全面运用‘轮回之肠’的情况下,他想令那些人物从死中复苏,却是全无可能! 丝丝缕缕轮回诡韵被苏午收摄回体内金丹之中。 法智摇摇晃晃地站在他身畔,良久才稳住身形,其无比骇恐地看向身旁的苏午,犹如看到了一尊只手遮天的魔王。 周围如木雕泥塑般的群僧尽皆垂下眉眼,他们未曾与法智一般重历轮回,但法智肉身枯朽衰败,又在转眼之间复发生机,回转原状,他们却是都看在眼里了的! 今下诸僧对‘转死为生’之事再无质疑——也再不敢质疑! 苏午侧目看了法智一眼,开声说道:“是谁请你前来兴善寺的?此间之事,你等又是如何得到的消息?” 法智闻言,心神微动。 他旋即想起,今日他本在就近的一座佛寺内为僧侣讲经说法,引来长安内外诸寺高僧聚集,在旁观礼。尔后忽有兴善寺僧侣前来拜会,请他移步兴善寺,与‘善无畏大师’研讨经藏之中的某个关窍之处。 法智欣然答允了,那僧侣又借势邀请其他观礼的高僧。 群僧俱至兴善寺。 甫入兴善寺,法智就听到了禅院之中,有‘佛敌撒野,毁谤佛法’的事情,甚至连深具法性,有望摘得佛果的不空法师,都被那佛敌逼杀——法智因此震怒,便领着群僧气势汹汹而来,这才有了后来的诸般事由。 不论是他受邀前往兴善寺以前,还是亲至兴善寺以后,兴善寺内最关键人物-善无畏大师,都始终未有露面! 一念及此,法智已然想到了甚么。 苏午无声地笑了笑,道:“看来你亦不知内情,便莽撞地替人出头,如今却是被当枪使了。” 他转而扫视聚集在僧院内外的诸寺僧侣,出声问道:“善无畏今在何处?” 这个‘善无畏’,应当便是涉及‘不空修持一字佛顶法’之事中的那个隐去因果的‘第三人’了。 “跑得了和尚,还能跑得了庙?”苏午喃喃自语。 此下纵然善无畏可以出庙逃走,其又能逃得何处去——善无畏想来亦知自己逃脱不得,其之应对,必不可能只是简单的借机逃跑…… 苏午隐隐觉得,这个时候的善无畏或许会做出另一种选择。 他倏忽回想起不空和尚性灵破灭之际,那朵自其顶门中飘转而出的十二瓣白玉莲花。 善无畏或许也会转投‘弥勒内院’去。 若他当下真这么做了,倒更能确定他与不空和尚是一伙的了,但至如此地步,从不空和尚这里延伸向‘弥勒内院’,及至‘鲁母’的一道线索,也就此彻底断绝。 苏午如此想着,性意覆淹此间,驱散簇拥在自己周围的僧人,迈步朝兴善寺前院走去。 那些僧侣不敢拦他,却也没有远离他,而是被领头的法智带着,远远地跟在他身后。 他才走出没几步,忽然就有几个僧侣急匆匆行至后院。 几个僧侣神色肃穆,看到几个僧人的神色,苏午心里就陡地升起了某种预感。果然,那几个僧侣匆匆奔入后院,眼见法智等诸高僧大德,他们即向法智等人双手合十,躬身行礼,沉声说道:“诸位长老、尊者! 善无畏上师圆寂了!” 法智眉毛一压,忍不住将目光投向了苏午的背影。 他真正意识到自己被拉扯进了遍布迷障的局中,可身在局中,他也看不清四下状况,而当下的苏午,似乎比他看得更远一些。 一时间,法智闻听这突然发生的消息,根本不及反应。 其身后诸僧也是神色震惊,内心皆有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怪异感。 “这……怎么会?” “善无畏大师修行绝高,已至无垢无漏之境……怎么会突然圆寂?” “大师可曾留下过甚么话?” 几个辈分较高的老僧纷纷出声,向那几个前来通传消息的善无畏弟子问道。 善无畏弟子们神色庄严,为首者摇了摇头:“上师寿命灭已,已证无余依涅槃。” 群僧闻声沉默。 法智又看了看苏午的背影,这个刹那,那背向他的高大身影未有给他任何暗示,他却似明悟了对方的心意,即向善无畏诸弟子双手合十,出声道:“请为贫僧指路,贫僧前去与善无畏师叔道别。” “是。” 领头僧人点了点头,领着诸僧离开后院,往善无畏圆寂的佛堂而去。 到了此时,除却法智以外,其余诸僧无一人注意到混迹于人群中的苏午。 苏午跟着善无畏的几个弟子步入那间善无畏圆寂的佛堂中,却未在其中看见善无畏的尸体。 只有一僧人双手捧着一只锦盒。 锦盒中留有一截莹白如玉、似石头、似骨殖般的物什。 那僧神色庄严,捧着锦盒中的物什,与法智等僧人说道:“上师已证无余涅槃,只在人间留下了一颗佛骨舍利,供后来人观瞻,或以此为机缘,生亲近佛法之心……” 苏午张开故始祭目,观察那僧所捧锦盒中的所谓‘佛骨舍利’,却发现那所谓舍利也不过是块石灰质的物什罢了,不曾留下任何与善无畏有关的因果,他的性意化作游丝,飘入善无畏诸弟子眼耳口鼻之中,继而涌入诸僧眉心,搜遍群僧记忆,发觉善无畏身边诸弟子的描述,与他们各自记忆里的情形完全一致。 善无畏在这间佛堂之中研修经典,诵读经卷之时,忽然头顶生光,一朵十二瓣白玉莲花从其头顶飘出,顷刻间隐于虚空之中,消失无踪。 而其周身忽燃起熊熊大火—— 沐浴于熊熊大火中的善无畏,很快被煅烧成了那一截闪发着圆润光辉的‘佛骨舍利’。 …… 兴善寺内,梵音大作,钟鸣不止。 来自长安内外诸寺院的高僧大德们联袂离开兴善寺,法智神色沉重,与其他诸僧道别以后,在身边弟子僧侣们的伴随下,乘坐车驾,行至一处僻静所在。 他令马夫停在那道有些阴暗的巷子口,令马夫与弟子们在巷外等候,自己迈步走入其中。 步入深巷中段,法智才发现,巷子彼端亦有光明隐隐。 那光明内,有一高大青年抱着怀中沉沉睡去的童儿,在彼处默立。 “和尚寻我何事?” 青年人似笑非笑地看着法智,出声问道。 其人正是苏午。 他已然看穿法智心思,是以当时验看过善无畏佛骨舍利,及至兴善寺内外情形以后,并未远走,而是一路引着法智,到了这深巷之中。 法智向苏午恭敬合十行礼,乃道:“尊者对善无畏师叔之圆寂,乃至兴善寺内种种事情,似乎知之甚深。 不知能否为弟子解惑?” “个中真实情形,我亦不能全知。”苏午摇了摇头,向法智说道,“不过,‘善无畏’可死,法智亦可以死。 今下圆寂的只是善无畏一个,明朝或许有更多高僧大德,忽然圆寂,涅槃而去。” 法智闻言,脸色大变:“这——何以解?!” 他隐隐意识到当下之事非同寻常,但以他的见识与修行,也实在看不透这般诡异事,究竟与甚么不寻常的东西关联着,唯一叫他隐有联想的,就是慈恩寺里的那座大雁塔! 那座在‘吐蕃神玉’消融以后,有莲花降生的佛门宝塔! 那座与‘天后下生’之谣言纠缠不清的宝塔! (本章完) 正文 新年写给书友的一封信 感觉去年过年的气氛尤在身边,今年的春节又悄然临近了啊。 事已至此,给大家拜个早年吧。 祝大家晚年幸福!(手动狗头) 仰赖于这本书成绩尚算可以,这两年已是我近年来过过的最舒心的一段时光了。 记得刚开始写这本书的时候,第一天发书,隔了两三天鹿鸣编辑就和我说这本书的追读可以,我还以为我稳了,没想到在起点推荐改革以后,这本书差点连一个试水推都没有混上。 这本书最初是发在仙侠的,而后为了能获得一个试水推,转频道到了玄幻。 毕竟书里又是三清又是道士的,果然还是仙侠更契合本书的风格吧。(狗头) 换到了玄幻以后,那一周仍然没能得到一个试水推,在第二周的时候我去问编辑,这本书有几个追读,鹿鸣大大刚开始和我说只有七個……我永远记得那个晚上,老婆躺在病床上,我侧身看着前面的墙壁,心里有一万个声音提醒我,可能我真不是这块料。 我那时候已经决定放弃这本书,甚至想好了以后不再写小说了,虽然人菜瘾大,确实喜欢写,但也决心割舍。 然而天无绝人之路哇,过了两个小时,鹿大在QQ上找我说对不起搞错你追读了,二十几个追读可以上试水,我那时候心态完全崩了,没有去看消息,他又在微信上找了我—— 我觉得我又活过来了。 后来就经历了三轮试水,五百首订上架,我初次在起点真正把一本书写下去的时候,成绩是六百首订,这个五百虽然也少,但已经是我近几年来取得的最好首订了,我内心充满感激,觉得我能写到一千五百定,等我写到一千五百定,我就学着别人那样“运营”两下,让自己摸到精品的关卡。 ——但是我没有想到,这本书莫名其妙就首订五百,俩月就三千均订,四个月五千,一年破万订,至今已近两万均了,我都还没花钱运营呢! 这本书带给我很多。 我首先应该感谢自己,谁让我不抛弃不放弃,写出了还算可以的一本书呢。 第二感谢我的老婆,我的不抛弃不放弃,一半得益于她的训斥(另一半来自于我这个矫情精的口嫌体正直)。 最后感谢读者! 感谢你们给我订阅,投票! 你们给我钱,我只能好好给你们干活,明天正常更新了! 我不太乐意说什么作品是读者和作者共同创建的,是大家共同的心血——这种粉圈话术让我深觉反感,首先,作品是我写的,它可以是我的孩子,但不能叫每个读者做爸爸。 不过如果大家愿意给我钱,我也可以舍下面皮,多叫大家几声金主爸爸的。 我始终觉得,就像那个不知道是谁说的,原话我也忘了,大抵意思就是:小说家的最大道德,就是吃下这世界的所有噩梦。 所以我很少在作品之外,以感言等等形式,讲述我各种的遭遇,我自幼家境贫寒,因为长得丑大家都欺负我,等我长大了,社会又没事就把我逼到墙角教育我,我每日饱受摧残,心智严重受损这个那个的……听起来太好笑了,这些话我也说不出口。 大家因为这本书相逢,也最终会因为书完结而失散。 相逢就是好事,离别也未尝不美好。 在我们还能相聚在一起的时候,希望大家能好好享受我的这个故事,希望我写的故事不会叫大家失望——真失望我也没办法,反正不可能退钱。 好了! 值此新年之际,祝大家新年快乐,早日暴富! 正文 1345、不空境色法(1/2) “你若信我——我倒可以为你等施以灌顶,令佛门弟子,一时不受诸大恐怖之侵袭。” 听到苏午所言,法智神色变幻良久,终于道:“三日之后,长安诸僧聚集于‘铁佛寺’中,请尊者为长安诸僧施以‘灌顶’大法!” “善!” 苏午点点头。 法智再向苏午躬身行礼,随后转身而去。 苏午目送法智离开了此间,他令小童儿继续在自己脚下阴影中沉睡着,而后念头转动间,底色漆黑的‘中天元皇无上诏旨经箓’于他身前显现,他的性意蜿蜒入元皇诏旨之内,入得元皇大庙之中,看到了大庙中央火盆里浮显出的苍白人脸——季行舟。 “如今外面已是唐时风物了。”苏午开口与季行舟说道。 季行舟闻言,神色顿时变得激动起来,他直接道:“阁下已经想好,送某一个重活一世的机会?” “是。不过今下你重活以后,须先做我的影子一段时间。不知你是否愿意?”苏午向季行舟问道。 季行舟闻言,并未有甚么迟疑:“如能重活,临于人世。便是做阁下永远的影子,某也心甘情愿!” 他久日受困于这元皇大庙中,已被折磨得濒临疯癫。 如今能有机会脱离元皇庙,叫他做任何事情,他都是愿意的! “好。” 苏午点点头。 更多的意能量奔涌入元皇大庙内,在元皇庙中凝练作完全真实无虚幻的苏午,苏午伸手向元皇庙中央、那团白色火焰之中,寄托着季行舟性意的苍白面孔—— 在他手指甫一接触到火盆内中白色火焰之时,大庙里未被这火光映亮的阴暗角落,在一瞬间被光明照彻! 于此火光里,苏午接触到白色火焰的手掌、臂膀尽皆变作苍白色,他掌心生出一张没有五官的空白面孔,随着苏午五指张开,那面孔正朝着火光里的季行舟,将季行舟那张苍白面孔‘映照’在了空白元皇脸上。 苏午感受到掌心元皇脸的震动,一息之间收回手臂,自身所有性意跟着退出了元皇庙。 他一手攥着禁锢了季行舟面孔以后,震动不止的元皇脸,一手从巷道阴影中拖出一副泥皮。 一根根渺渺之发为那副泥皮缝上命格,苏午随后就将‘季行舟面孔’贴在了那副被缝上命格以后,陡然生出血肉骨骼五脏,支撑起整副人皮,变得根本如活人一般的泥皮! 而季行舟面孔才被贴上那副躯壳,那副躯壳便真正活了过来! “终于活过来了!” 季行舟披散在脑后的头发尽皆张开,他张目看着苏午,还未想好该以何种心态来面对苏午之时,苏午手掌已经盖在了他头颅之顶,一圈圈血红螺纹播散着轮回诡韵,骤自季行舟脑顶盘绕而下,顷刻间烙印在他通身各处! 他来不及反应,便被‘轮回之肠’的死劫规律锁定! 一旦生出叛逆之心,苏午稍稍散发轮回之肠诡韵,就能将他拖拽入轮回之肠中,经历生生死死,饱受比禁锢于元皇庙中更痛苦数百倍的折磨! 季行舟张扬于脑后的黑发,刹那间纷纷垂落,软塌塌披在肩上。 他低眉顺眼,正要开口向苏午言语,苏午首先说道:“阁下尊‘元皇’为圣,不知阁下可曾亲眼见过‘元皇本形’?” 方才苏午将季行舟拉扯出元皇庙中那团神火之外时,心中陡生感知——在那个瞬间,他看到了无穷无尽的天理神韵不断交丨媾起来,混成了一枚有着如脸谱一般诡异纹络的鸡卵,甚至于他自身受感得来的天理神韵,都倏地交媾起来,又在相互交丨媾中,蕴生出一缕缕带有他自身本源印记的天理神韵。 那‘鸡卵’表面的脸谱纹络,在傩神法脉、端公法脉之中,皆常有化用。 虽然民间傩法、端公法里的神灵脸谱,已经与那鸡卵表面的脸谱纹络相差甚远,但民间法脉那些神灵脸谱上隐隐流露的一笔神韵,却似与鸡卵表面类似脸谱般的纹络系出同源。 天理神韵不断交丨媾而成的‘鸡卵’,莫非就是‘元皇’? 苏午心生此般疑惑,因而会对季行舟有此一问。 季行舟听得苏午所言,沉吟了片刻,道:“某不曾见过‘元皇本形’,自某初入修行之门时,其实是以释门弟子身份,踏入修行门径。 不知阁下是否听过‘心无宗’。 某便是释教‘心无宗’的弟子。 此宗自魏晋之时已有,至于隋唐逐渐式微。某当时拜入心无宗时,这宗派早已寥落,只剩下一个老和尚了。 师父无有其他传人,只得将衣钵传于我。 我修心无宗‘不空境色法’时,曾入‘空心’之境,心随清风去,而躯壳留存天地间——也在这时,我看到了自己躯壳五脏六腑、骨骼血肉,皆在自主呼吸,皆生出了自我的意识—— 某收心而归,去捕捉那些不及消散的意识,将那诸多意识汇集起来,组成了一道有五官却非人脸的‘脸谱’—— 此后,我遍访名寺古刹,隐姓埋名拜入道门宫观之中,修持道法,接触种种民间法教,最终将诸法融为一炉,感悟到了如今修行的法门。 某称此作‘元皇法’。 某却是觉得,天地万物,小到一人体内血肉五脏、一滴鲜血,大至大抵本身,其实皆有其之所宗。 那位诸天万灵之宗王,便是‘元皇’! 我们皆系元皇化生之类!” 苏午甚少去关注‘元皇’的存在,毕竟与元皇有关的传闻确实极其之多,然而寻索那些传闻到最后,便会发现‘元皇’之存在,都是天下人附会讹传,捕风捉影而已。 他曾经觉得,‘元皇’或许是某个彼岸存在留于世间的名号之一。 连元皇法脉,不过是某个彼岸存在垂下的法脉分支附庸而已。 但先前在元皇庙中,与那缕火焰接触,及至看到那鸡卵上的‘脸谱’以后,他忽忽生出一种感觉——或许‘元皇’并非只是某个彼岸存在的某一面,元皇本身就是一个根脚古老的存在! “无心于万物,万物未尝无……此心无宗之根本要义。”苏午向季行舟笑着说道,“我先前亦曾遇到一位高僧,欲以心无宗此根本要以棒喝于我,令我皈依佛门。 不知阁下可愿传我心无宗‘不空境色法’? 我亦想看看,修行至今时地步,自身的血肉骨骼,及至五脏六腑,是否还有它们自己的意识?” “你将元皇法门修行贯彻通身,身躯诸部统谐如一,它们应当不存在自我的意识了。 不过你想学‘不空境色法’,某亦可传于你,倒没甚么大不了。”季行舟不在意地说道。 正文 1346、鬼佛之秘(2/2) 所谓‘不空境色法’,实则是一门将心抽离,观察万物客观运转的法门。 此法源出‘心无宗’,本身修行并不困难。 苏午听过季行舟讲述此法门关窍一遍后,便已将法门完全修成,他于心神间至大至广的‘空’,自身性意尽数化散于那空之中,而后便在空境之内,看到了自己留在深巷中的躯壳。 随后,苏午又破碎空境,性魂悉归自身。他张开眼目,与季行舟说道:“此法修行起来,可以稍微增长性意,但比之其他诸类法门而言,对性意的修行又太过缓慢。” 不空境色法虽有奇异之处,但相比于苏午掌握诸部大法而言,也只有那一点‘将心抽离,使万物有’的奇异之处让他觉得可取了,至于在其他方面,不空境色法的表现都实可谓普通,甚至平庸。 季行舟点了点头:“我离开心无宗,求学诸派,亦是因为不空境色法进境缓慢。” 他抬眼看向站起身的苏午,欲言又止。 “开元五年的长安及近周边都有哪些佛寺,阁下可有了解?”苏午向季行舟问道。 季行舟闻言,立知苏午这是要给他安排事情来做了,他倒不排斥做事,把他晾在一旁,将他禁锢起来,才最叫他难以忍受。他跟着苏午起身,稍稍回忆了一下,向苏午说道:“开元五年的长安内,以兴善寺为释门之首,其后有尾大不掉的慈恩寺,再往后就是神秀创立的‘嵩山寺’。 当下的嵩山寺,应由‘法智’执掌。 这和尚再修行二十余年,便成就了‘阿罗汉果位’,身死而肉身不腐不坏,能化宝塔,内蕴‘鲸藏’,即便入灭以后,其肉身亦能作‘佛塔’,以体内鲸藏包容厉诡。 我当时便败落在法智肉壳连同诸释门高手、道门高人联手之下。” “而今唐时,与你过去经历过的大唐,或许有些类似,但根本已经不同——过于许多事情,在今时隐有影踪,但你细细追究,便会发现个中细节乃至最后结果又相去甚远。”苏午摇了摇头,打断了季行舟对过往的回忆。 他看着季行舟那张即便拥有了躯壳之后,依旧苍白得如同敷粉的面孔,又若有所思起来。 季行舟自身容纳了诸多厉诡。 在其败落以后,诸般厉诡多为佛道二门所镇压,然而季行舟一张面皮上容纳的厉诡却不知所踪,时人皆猜测他面皮之内容纳的厉诡甚为奇异,极可能带着季行舟的性灵躲藏了起来。 ——当下苏午可以断定,季行舟面皮内容纳的这个厉诡,确实颇为奇异,在元皇庙中光火焚烧之下,此诡亦未有太大损伤,乃至苏午以元皇脸映照此诡之时,元皇脸都震动了起来——他隐隐怀疑,这‘面皮诡’与他所得的‘伏藏纸’一样,皆有一丝‘三不在’的气韵留存在其上。 二者是否会有关联? 苏午掐住脑海里飞转的念头。 他当下不好把季行舟面皮揭下来研究,待到双方相熟,对方对他的忌惮没有这么深以后,他才好下手。 季行舟不知苏午眼神里的深意,继续道:“除了嵩山寺、慈恩寺、兴善寺以外,我记得还有如铁佛寺、金光寺、白马寺等一时名噪天下的佛门正寺,不知今时与我记忆中的情形,是否有甚么出入?” “这倒是没有甚么明显变化。” 苏午向季行舟说道:“而今我想请阁下援手之事,正是希望阁下能潜隐入诸佛寺当中,替我照看这些佛寺内的住持、各院首座等等高僧大德,确保他们在三日之内,不会被邪秽所趁,为鬼祟所杀。” “某一人看顾诸寺住持、首座?”季行舟问。 “阁下面皮里容纳的厉诡颇为奇异,一人应当足矣。阁下可是觉得自己一人办不了这般多事,会捉襟见肘?”苏午笑着反问季行舟道。 季行舟跟着笑了起来:“你对我倒是放心。 只要伱放心就好,我一人确也足矣。” 他开声言语之际,正有阳光从天穹中垂落下来,投照在季行舟身上,却令季行舟‘分光化影’,一刹那变作了七八个季行舟。 数个‘人’站立的巷道,登时显得有些拥挤起来。 “我这便做事去了。”九个季行舟向苏午一齐拱手行礼,苏午眉心故始祭目张开,眼中所见的依旧是九个季行舟,九个季行舟,在故始祭目映照之下,似乎都是‘真实’的! 轮回之肠对季行舟性灵的锁定,亦同时留驻于这九个‘季行舟’身上! 苏午再看向九个季行舟的苍白面皮,他内心忽有所感——或许季行舟的面孔,并非是容纳有甚么厉诡。 亦或者其所容纳厉诡,远远没有自己猜测的那般奇异。 其真正奇异之处,或在于其面皮本身,就是一种‘故始祭痕’! 再联想到季行舟提及自身于‘空心’之状态下,观见躯壳内各自浮现的自我意识,及至其提及到的所谓‘元皇脸谱’,苏午愈发趋向于季行舟的面皮,本来即是与他的故始祭目、渺渺之发、故始之迹一般的‘故始祭痕’。 他如今有‘故始之迹’遮掩身上的故始祭痕,即便在季行舟面前展现故始祭目的能力,季行舟亦全无反应——其应当未有感应到苏午具有的故始祭目,但其必然已经发现,苏午自身所有的‘渺渺之发’。 —— 苏午与季行舟分别以后,转回慈恩寺禅院安顿。 现下陶祖、洪仁坤、鉴真已随聚在大雁塔前的不良人,探入大雁塔内,他们暂无消息传回。 没有消息传回也正说明三者于雁塔内暂时还没有收获。 丹加、晴子、卓玛尊胜、江莺莺四女则依着苏午的安排,前去围堵那与不空和尚有牵扯的人牙子。 如今留在苏午禅房内的便只剩那个被他救下来的童儿。 女童躺在禅床上呼呼大睡,浑然没有经历过生死后,惶惶不可终日的模样,苏午坐在房中座椅上,正沉淀心思之时,他手边的‘十灭度刀’忽然流转出一缕缕莫名气韵。 如镜般的刀面之上,映照出婀娜清丽的女子形影。 那女子从刀面中走了出来,站在苏午身畔。 她神色清冷,看着窗外禅院中的那棵老书,亦良久没有言语。 此女即是‘平灵子’。 平灵子与晴子在东流岛本源泉池之中,皆得复生,然而比之晴子不喜独处,她却更喜欢留驻于十灭度刀中,沉默寡言。 “烛照君觉得,如今发生的这些事,与‘鬼佛’有没有关联呢?”就在苏午以为平灵子会长久地沉默下去之时,平灵子轻轻转脸看向他,声音若清泉流过他的耳际。 他沉吟了片刻,出声道:“如今所得线索太少了,还不能确定这些事情背后根脚。 但以我的直觉,此中或有‘鬼佛’的痕迹存在。” 苏午话语及此,低声道:“鬼佛令众生所化‘众生石’,尚且造就出‘玉藻前’一般的厉诡,鬼佛本身层次,亦必然极高。 其应与三清之肠、鲁母等厉诡一般,具备了‘诸天唯一’的特性。 它应该就在某处停留着,但今时唐人却丝毫不曾发现有这‘鬼佛’的存在,这又是为什么?” 平灵子抿了抿嘴,在苏午身旁跪坐下来,发丝从她耳畔垂落,遮住了她小巧而清冷的面孔:“如果是佛的话,为什么会被冠以‘鬼’的恶名呢? 如果是鬼的话,又为什么会被矫饰以‘佛’的名相? 鬼佛,究竟本质是鬼,还是佛? 还是说——佛本是鬼? 烛照君,可有想得明白?” 苏午听得平灵子所言,脑海中灵光乍现——他隐隐约约觉得自己抓到了甚么——鬼佛,究竟本质是鬼,还是佛? 若以寻索厉诡的方式,无法寻得鬼佛的影踪,又能否以‘求佛’的方式,求得鬼佛的真相?! 鬼佛,竟是真佛不成?! 佛门皆称世人性中就有‘佛’的存在,人人亦皆可成佛——难道那所谓众念合一的‘鬼佛’,其实就是众生性中之‘佛’显现而出了?! 所谓‘求佛’,即是‘见如来’,‘见如来法’即‘自性成佛法’——若鬼佛就在空中,那便必须证就佛性,永恒住空,才能一探鬼佛真相了! 苏午心念百转。 他收束心神以后,再向身畔看去,却已不见那跪坐的少女身影。他转头看向身畔的十灭度刀,刀面如镜,映照出他的面容。 (本章完) 正文 1347、大汉道士符箓(1/2) 平灵子自复生后,就愈来愈少显露形迹。 作为十灭度刀刀中之灵,她又是否有可能受‘玉藻前’影响?‘玉藻前’与鬼佛本来渊源极深,先前平灵子与自身的对话,或许也有‘玉藻前’暗中的驱使在其中。 苏午拿起桌案上的长刀,挂在腰侧。 他抬目看向禅房门口,门外响起一阵密集的脚步声。 随后有叩门声响起,苏午起身走到门口,拉开房门,正看到门外一队顶盔掼甲的军兵,为首的将军犹如一座肉山一般,挡住了从门外倾照进来的阳光,这位‘肉山将军’,正是褚豆。 褚豆取下面甲,露出一张留有一道深刻刀疤的面孔。他看向苏午的神色意外地温和恭敬:“张魁首,圣人有请。 先前得知您在兴善寺里显身,圣人差我去召见您,我至兴善寺后,倒是扑了个空,又想到您可能已回到居住,是以折返回来,当下倒是正好遇见。” “我亦是想到圣人应有召见,所以回到居处等候。”苏午笑着回应。 褚豆往苏午身后禅房内看了看,未有看到那几个容貌极美的女子身影,只看到了床上呼呼大睡的女童,他也未有在意,从门口走开,为苏午让出一条路来。 诸军容严整之士卒簇拥着苏午,穿过慈恩寺诸院。 来往僧侣见状,皆在路边停留等候,静默无声。 对这般情景,褚豆也习以为常,跟在苏午身后,出声问道:“兴善寺内,不空和尚修行恶法之事,已经可以确定了么? 圣人得到消息,或许会询问魁首此事。 僧道二门破坏国法刑条,谋害人命,一向是圣人深恶痛绝之事。” “此宗派教法干涉国朝权柄,圣人当然深恶痛绝。”苏午道,“不空确在修行恶法,我房中童儿,就是不空原本用来作‘佛布施’的明证。” 褚豆闻言叫来几个军兵,令他们将苏午房中童儿小心抱来,莫要搅扰了她休息,看到那女童被军兵们小心翼翼抱了过来,他才放心,转而又向苏午问道:“兴善寺僧众及附近百姓,皆传此童女实已殒命,但被魁首‘转死为生’……” 苏午停下脚步,打量了褚豆一眼:“这也是圣人想问的事情罢?” 褚豆默然不语。 苏午道:“那般‘转死为生’之法,实则是因这童儿尘缘未尽,且尚有一息存留,只是半只脚踏过了鬼门关,我将之拉扯回来,不懂内情者便以为我将这童儿转死为生了——实际情形并非如此。 便是此后与法智相斗,也是利用了对方气息转化,并非真正的‘转死为生’。” “原来如此。”褚豆点了点头,神色没有变化,但心神稍稍放松了些丝——这般性灵上的反应,也被苏午‘尽收眼底’。 众人登上慈恩寺山门前的车驾,车马穿过长街,徐徐驶向禁中。 褚豆问过那几个问题以后,便恢复了沉默寡言的作态,一路上也并未再多言语甚么。 车驾停在宫墙外。 阳光倾照在墙内诸多宫殿蓝绿色的琉璃瓦上,将蓝绿色的琉璃瓦映照得越发古朴而庄严,与朱红门窗、木柱相映成趣,色彩排布层次分明,既精致又堂皇,美轮美奂。 苏午一行人下了车。 诸士卒留候在宫门外。 褚豆将那个女童抱在怀里,跟着苏午走入宫门内,他以手遮住女童的眼睛,防备童儿会在半路突然苏醒,看到不该看的东西,转而被一道道宫门上的‘门神’、屋檐上的脊兽、转角处盘踞的翁仲神灵等等所伤。 两人来到上次来过的宫殿前。 这座宫殿应是玄宗皇帝的书房,于皇帝而言,算是一个较为私人的场合,供他在此间私下会见外臣,于此间休息。 苏午在宫门外交了令牌,与抱着孩童的褚豆一同迈过高高的门槛,褚豆抱着孩童,转去屏风侧后方帷幔之后,而苏午穿过那道宽大的屏风,便看到了斜靠着椅背、姿态放松的唐明皇。 玄宗皇帝披着一件氅衣,氅衣下是绸缎质的一身暗红袍服。 他看到苏午走进前来,面上首先露出了笑容,但放松的姿态并未因苏午的拜见而有太大变化,只是稍微正了正身子,和颜悦色地向躬身行礼的苏午说道:“不必行礼了。 雍凉二地一夜间降下大雨,旱情已解。 不良人亦将魁首在雍凉二地的作为,尽数呈报于我。 今日魁首进城之时,可曾看到城门前贴出的‘玄门榜’?阁下已然位居玄门榜第五名,跻身玄门榜首,已然指日可待。” “在下当时只是与神秀借助佛门弟子显真而来的性意交手过,即便如此,依旧不能胜过神秀,只是与之战成平手。 圣人厚爱,将在下抬入玄门榜第五名……在下实在是名不副实。”苏午又向玄宗皇帝拱手行礼,他神色平静,即便是说这样谦逊的话,亦实在叫人感觉不到他的丝毫谦逊。 玄宗皇帝笑看着苏午的神色,反而觉得对方这样表现挺合他意,他摇头道:“若只是与神秀性意战成平手,也则罢了。 然而魁首于雍凉之地,却是一招打落了罗公远一生修行,亦令叶法善不得不低头。 天下佛道二门年轻菁英,尽汇雍凉,尽不能建立寸功。 一切悉因阁下出现在雍凉,才至如此情况发生。 你居天下第五,名副其实。 若非朕俗事缠身,倒真有心与那些不良人一道,旁观阁下大展身手,身临其境总是好过躲在宫中,伏于案牍之上阅览文章。” 苏午又一番谦辞,玄宗又几句褒奖。 而后,苏午向玄宗皇帝躬身道:“那‘大汉道士符箓’,引致雍凉二地旱情的‘旱魃天尸厉诡’,已被我封押下来,带在身上。 不知圣人如今是否要验看一二? 旱魃天尸甚为凶险,当下场合将之提摄出来,不知是否合适。” 站在角落里似木桩子一般的高壮太监,闻听苏午所言,神色顿时紧张起来。这殿堂内明明也不见有几个士卒守卫,然而随着苏午把话说完,此下的气氛却又开始转为凝重。 好似暗下里、无形中有一双双眼睛,时刻关注着苏午的一举一动,在他有任何‘不妥当’的举动之时,那些隐于无形中的力量就会转变得有形,拦阻住他的动作。 整个唐宫内藏的玄机,苏午都未能看透。 他如今连这地界都未踩熟。 玄宗皇帝摆了摆手,四下里萦绕的莫名凝重气氛便倏地消散去,又好似从来都未出现过。 皇帝看着苏午,开声道:“朕对‘大汉道士符箓’正有些好奇,便在此间将之提摄出来就是,没有甚么不合适的。” “是。” 苏午点头答应下来。 (本章完) 正文 1348、镇诡策(2/2) 圣人自桌案后站起身来,走到了苏午近前,他眼中神光炯炯,看着苏午的一举一动。 苏午伸出手臂,直接探入了周围的阴影中。 周遭阴影猛地沸腾了起来,一道道缭绕着紫黑神光的符箓交织于一道模糊人形之上,那模糊人形被苏午紧扣住头顶天灵盖,直接将之从阴影中拖拽了出来! 这道模糊人形显露于现实中后,模糊的面容似因接触到了流转的空气,逐渐变得清晰而鲜明,皱纹如沟壑般交织在它的面孔之上,两个眼眶已完全化作血洞,而嘴里那一口血红的獠牙,此下更分外鲜明! 燥烈血腥的诡韵从这‘旱魃天尸’身上飘散,还未散播到外界去,便在宫殿内无形力量的摄压下,直接消失于无形。 苏午一手按住‘旱魃天尸’,压制住它本身的死劫规律,一手从阴影中抽出一柄柄桃木剑,贯穿了‘旱魃天尸’周身各道关键符箓,将它钉在了大殿地面之上,更无法摆脱控制。 “朕虽未曾修行过道门符箓,但自幼倒也熟读道藏,阅览过颇多道家法门,也能识出这厉诡周身覆护的一道道符箓交织起来,实成了一道‘符箓法体’。”玄宗皇帝好笑地看了看拦在自己身前、战战兢兢的高壮太监,他推开高壮太监,临近被钉在地上的旱魃天尸,接着道,“但这众多符箓,以朕观之,皆非今时道门之符箓。 这些符箓,应当就是汉时符箓? 其上云芨文字流变发展,又不只是一个时期所有……应当还有魏晋及至后世诸时期的符箓。” 玄宗皇帝看着旱魃厉诡顶门上贴着的那道紫黑符箓,皱紧了眉头:“传说紫籍真箓……道门羽化,位列仙班以后,以‘紫籍’为最贵重之仙籍。 这道紫籍符箓,与所谓‘仙班’、‘仙人’有无关联?” 苏午听得玄宗所言,面上露出一抹笑意。 与玄宗皇帝这样见识广博的帝王沟通,其实是一件颇为愉快的事情,倒是不用他再特意为玄宗皇帝解释一些常识,他应声道:“正如陛下所见,组成这旱魃天尸之符箓法体的,实是从汉末至魏晋乃至今时的诸多云芨符箓。 这些符箓,来历不一,但总是道门弟子仙逝之后的遗留,在某个隐秘存在暗中导引之下,诸多符箓被聚集起来,形成了这符箓法体。 这‘旱魃天尸’之厉诡,本就存在。 但在符箓法体接连之下,这厉诡与天地气脉乃至天理运转息息相关,其恐怖程度更胜以往,所以能导致雍凉二地赤地千里。 更为关键的是,这诸多符箓之中,各自聚集有修行出这些符箓的道士残余性意。 诸残余性意拼凑成了一个完整的性灵。 这个所谓‘性灵’,主导着这‘旱魃厉诡’的所有行动。 换而言之——这个厉诡,不同于寻常厉诡,它能涉入天理运转当中,引得天象地相变化,更具备了‘神智’。 它是有思维的厉诡。” “有思维的厉诡?!”玄宗皇帝深深皱紧了眉头。 其身后的高壮太监更加惧怕,越看地上那厉诡化作血洞的眼眶,越是有一种毛骨悚然之感! “是。” 苏午点了点头。 一缕缕渺渺之发从他耳畔垂下,依着旱魃周身符箓法体运转交织之轨迹,将之连接导引了起来——在雪色微透明的丝线缠绕在旱魃周身之际,一个个或苍老、或年轻的道人残余性意虚影便盘坐在一道道符箓之上,虚影微微摇晃之际,跟着符箓法体的刹那运转,倏忽融合为一个面容寻常、像是农夫更多过道士的‘道人’! 这道人眼神阴沉地看着宫殿中的苏午、玄宗皇帝、高壮太监。 其最终将目光落在玄宗皇帝跟上,向玄宗皇帝下拜,高呼道:“陛下,贫道冤枉!贫道冤枉! 贫道实是天师道弟子‘张真元’! 只是贫道不慎沦入邪道,被旱魃所趁,所以变作这般模样,被此人镇压,贫道愿意将功补过,贫道愿意将功补过!” 玄宗皇帝盯着那不断口呼冤枉的‘道人’看了良久,他最终转回头来,看向苏午:“若非有魁首先前提醒,朕差一点就被他说动了。 毕竟若真如他所说,他总算是镇压有这样凶怖的一尊厉诡在身,能为朕所用,自然再好不过……便是当下,我心中亦还是有些意动。 然而朕躬更知,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非是一国之民,彼此之间尚且勾心斗角,又何况非是同类?他是诡类,我却是活人,容他在我身畔,我半夜睡觉都不会安生。 魁首,可有办法灭去这道性意? 免去听他妖言惑众!” “可以。” 苏午点了点头,他屈指探出一道灿金薪火,那火光攀附上所谓‘张真元’之性意,顷刻间将其点燃,烧作了虚无! 被烧去这拼凑出的性意以后,旱魃厉诡周身符箓散发出的神光都暗淡了下去! “大汉符箓之事,朕心中有数了。 而今天下之间,似此大汉符箓之诡,魁首觉得有多少?”玄宗皇帝向苏午问道。 苏午神色凝重,回道:“在下出山远游大唐诸地,正因此般大汉符箓之诡,遍地群起,出没于天下名山大川之中。 今时佛道二门所占据名山洞天之内,怕也有此般厉诡影踪。 甚至于,这些厉诡具备神智,说不定已开始渗透进佛道二门之中,伪作仙门羽士、释教沙弥……当下看似平静的局面,实则已经暗流涌动!” “竟已如此严峻了么?”玄宗皇帝垂下眼帘,“今时之天下,治天下诡,灭尽邪祟之患,皆需佛道二门鼎力相助——若他们在不知不觉间,已被此大汉符箓之诡渗透……再用他们来治诡,后果不堪设想。 然而不用他们,却也无法……” 玄宗皇帝坐回矮案之后,忽然调转了话头,看着被钉在地上的旱魃厉诡,向苏午问道:“这个厉诡,魁首欲如何处置?” “厉诡虽是凶怖不祥之类,但欲治天下诡,却必须要对厉诡研究透彻。 在下欲将此诡献于陛下,请陛下对之加以研究,早日找到治诡之发,以利天下百姓,以利国朝千秋万代!”苏午神色郑重,如是说道。 他更明确自己此次进宫的目的,就是为了表示自己的诚意。 “自你被金刚智举荐入宫以来,朕实不曾闻你之志向? 如今令你涉入这玄门榜的风波之中,又不知是否与你的志向背道而驰?”玄宗皇帝站起身,盯着苏午。 这位开创了‘开元盛世’,又将盛世一手倾翻,以至于功过难评的帝王,在如今至少仍是一位矢志兴盛祖宗功业,且亦有雄才大略做出一番伟业的帝王,在他的目光下,苏午面露笑容,掷地有声:“敢问圣人之志?” “令天下大治,无诡存身。 此朕而今之志!” “圣人之志,即是我之志。”苏午回道。 玄宗扬了扬眉毛,问道:“如令你来治天下诡,你有何方略?” “若欲治诡,首须奠定诡邪不能催倾之根基,乃于天下诸地,广设‘厉诡囚狱’,以关押厉诡。 而后须强甲兵,砺刀剑,培养镇诡之士,提炼镇诡之法门……”苏午侃侃而谈。 “如何广设厉诡囚狱?”玄宗又问。 苏午念头转动,一道道锁链从他身后蜿蜒而出,贯穿旱魃厉诡周身的桃木剑一道道被拔除去,旱魃厉诡骤然耸立起身形——下一刻,那些漆黑诡狱锁链尽皆缠绕在旱魃厉诡身上,又使之死劫沉寂,瞬时间陷入死寂之中! “吾有一法——以此锁链锁拿厉诡,配合天下龙脉设诸般禁锢,可为厉诡囚牢。”苏午展示过诡狱锁链的威能以后,向玄宗回道。 玄宗再问:“何以强甲兵,何以砺刀剑? 甲胄虽强,如何能抗御厉诡? 刀剑虽利,莫非能斩杀邪祟?” “凡俗之甲,自不能抗御鬼祟。 与其以人力抗御鬼祟,不如师诡之长计以治诡——以诡甲抗御厉诡,及至以厉诡甲胄,来杀伤,禁锢厉诡! 而磨砺刀剑,与那甲胄实是同理。”苏午再次回答道。 玄宗垂目沉思。 他想到宫门上的门神画,其实亦是借诡之力来抗御厉诡,又想到今时军兵之中发展出的符甲,则是借符箓之力来抗御厉诡,又及那旱魃厉诡周身覆护的‘符箓法体’……若将三者结合—— 三者又该如何结合? 玄宗皇帝倏忽之间想到了个中关窍所见,他抬起眼,正对上苏午带着笑意的双目:“卿有何计?” 正文 1349、不良帅(1/2) 天理运转,地相变化,皆系造化玄妙,亦是神韵变化万端。 而有些人,时能与天地交感,捕捉到那些玄之又玄的‘神妙所在",这些人无不是天心灵慧之辈,或能作千古传唱之诗篇,或能作万众追捧之画作……他们的诗篇、画作之中,说不定便有那‘神妙"留存。 此般神韵,能迷惑厉诡,引厉诡跻身而不愿离去。 若以此神韵与云芨文字、材质特异之甲胄等等相互融合,此般甲胄,或能为亿万百姓谋取生机,可称‘生人甲"。」 ‘生人甲"中不止融合了诸般造化神妙,更与地相龙脉、易数变化皆有关联。但是苏午至今只见过吕熊那一副行将复苏的生人甲,对生人甲了解毕竟较少,他只能首先提出一个方向,在今时即开始推动生人甲的研究,或许能引致生人甲更早出现。 并且,生人甲诞生的渊源,他亦曾从吕熊口中听到过——乃是大唐某一任不良帅偶有发现,之后在私下进行诸番研究之后,终于逐渐形成了生人甲的雏形,但至今时,玄宗皇帝虽已有‘不良人"的存在,但实无‘不良帅"这个统御天下不良人的职衔存在。 今下不良人依‘十都"分作十部,十部各有不同主事。 十部主事直接向玄宗皇帝奏报诸事,并不需要不良帅主理十部事务。 「生人甲、诡监牢、斩诡刀……」玄宗皇帝听到苏午的种种对答,其亦有些心神激荡,缓声说道,「如若诸事可成,荡灭天下厉诡,又有何不可?何必只是镇压鬼祟? 唯有荡灭天下厉诡,方才能够永绝后患。 子子孙孙再不受厉诡侵扰!」 「镇压鬼祟与镇灭鬼祟,虽只有一字之差,但内中之差别,直如天壤云泥一般——今时镇压天下厉诡尚有可能,然若是真正杀死任一个厉诡,在下都觉得此事绝无可能。 那是在下亦难望见的前路。」苏午摇头说道。 玄宗皇帝闻言沉默了片刻,面上又有了笑意:「便是如此,以此镇诡诸策,换天下长久太平,亦是盛举!」 他顿了顿,看着苏午道:「你身兼佛道二门修行,俱造化通玄。今道门因‘大汉符箓之诡"之事,已经暗藏祸患。 而佛门有‘弥勒下生"一说,与国朝亦有异心。 纵观天下,一时之间,朕选不出第二个比你更适合总摄诸脉,协调各方,镇天下诡的人选了! ——若不是朕先前拟下玄门榜,放言于天下,摘得玄门榜首者,可作‘玄门都领袖",总理诸脉,与朕联手治天下诡,今下朕倒真想令你即刻走马上任,做那‘玄门都领袖"了!」 「陛下谬赞了……」苏午笑着摇头。 玄宗皇帝所言半真半假,但他总归是‘听听就罢"。 「现下朕虽不能令你做‘玄门都领袖",但朕亦有重任委托于你,你履此职,可为朕臂助,首先做一些‘治天下诡"前期筹备之事,如你所讲镇诡诸策,自你履任以后,即可调动诸方资源,首先行动起来,朕准允你‘便宜行事",你以为如何?」玄宗绕过桌案,走到苏午近前,拉着苏午的手掌,目光殷殷地道。…. 苏午心有所感,当即躬身拜倒,郑而重之地道:「必不辱使命!」 …… 开元五年,三月末。 圣人命东都太庙设‘拜将坛",以今天下危难,诡患最重之故,拜‘张午"为‘不良帅",主理十都,察禁天下诡 事,‘不良帅"位重,自此直逼三公,张午因而名动天下。 ……年轻时的玄宗皇帝,确担得起‘英明决断"四字。 苏午亦未想到其想明诸般关节之后,便没有任何犹豫,直接将‘不良帅"之职交托给自己,更当即勒令太庙设‘拜将坛",在他离开唐宫三日后,即请他往东都,将拜他作不良帅之消息广播天下。 直至苏午受不良帅之位前,‘不良人"于天下间皆是声名狼藉之辈。 但自玄宗皇帝以大礼拜苏午为不良帅之后,‘不良帅"一时风头大涨,声名一夕之间几转负为正! 自‘拜将坛"以后,天下人皆称‘不良人"实指其中任职之辈,皆需与天地邪气、不正之物接触,镇压诸般不正诡邪,是以自称为‘不良人",‘不良人"原本吸纳浪荡游侠儿,尽作谋杀、暗盗等低贱之事,所以被称作‘不良人"的历史渊源,天下百姓自此以后甚少提及。 亦因玄宗皇帝突有决断,拜苏午为不良帅,反而叫苏午措手不及,打乱了他的原本计划。 他本拟在三日内探查大雁塔,追索与‘鲁母"相关的线索,并且与法智约定,在三日后于铁佛寺内为长安诸僧施以灌顶,以免诸僧沾染上那与所谓‘弥勒内院"有关的因果。 如今亦只能将灌顶之礼时间推后。 …… 诸项事宜结束以后,苏午踏足铁佛寺中。 法智早已在寺庙山门前等候,眼看一众鲜衣怒马不良人簇拥下的车驾临近山门,法智急趋向前。 那车驾停在空地上,有不良人跳下马来,掀开车帘,苏午俯身从中迈步走出。 「不良帅。」临近车驾的法智神色毕恭毕敬,向走出马车的苏午躬身合十行礼。 苏午看着法智,面露笑意:「数日之内,诸僧尽无变故,由此可见,你们并非是幕后存在的目标——它无心谋害你等,至少今时无心夺去你等性命。 其实当下是否由我为诸位施以灌顶,已并不重要。」 季行舟蛰伏在诸僧院当中,在这几日之内,亦未发现有任何异常,长安诸僧平安度过了这几个日夜,未被‘弥勒内院"所趁,亦未如善无畏一般,突然圆寂,成无余依涅槃,仅留下一截佛骨舍利于世。 法智低头跟在苏午身后,迈过铁佛寺的门槛。 诸鲜衣怒马的不良人在苏午示意之下,停留在铁佛寺外,并未跟进佛寺之中。 「事虽如此,但只怕万一。」法智低声向苏午说道,「圣人令不良帅调查慈恩寺大雁塔,不知不良帅如今调查进展如何?」 苏午听到法智这‘突然之语",他转过头去,似笑非笑地看着法智,道:「你怕那大雁塔被一朝摧倾,以至佛门从此名声扫地?」 法智的背脊更塌下几分,声音里竟有些哀求:「如今佛门虽看似势大,实则已只剩骨架,当下再生变故,佛门必定根基不稳……」 「安下心。」苏午转回头,出声道,「大雁塔不会倒。」 这一句话就安住了法智的心,法智长舒了一口气,对苏午生出由衷地感激之心。 (本章完) 39314602. ... (看完记得收藏书签方便下次阅读!) 正文 1350、自性灌顶(2/2) 天下时有传言,称你在嵩山深处,见过北禅宗祖师‘神秀",不知是否确有其事? 先前往雍凉行走一趟,我倒真与贵宗祖师交过手,确定神秀禅师而今仍在世上。」苏午带着法智转过了铁佛寺的迎门墙,穿过一道僻静巷道时,他忽然向法智出声问道。 法智闻声迟疑了一刹,最终还是如实答道:「先前嵩山寺境况危险,为求自保,及至震慑外道的窥伺之心,佛寺上下一齐造势,称贫僧于嵩山深处修行之时,得见师祖显生,为贫僧讲说诸法,传下一身大誓愿力。 ——其实事实并非如此…… 贫僧,并不曾见过神秀祖师。 不良帅确曾见过神秀祖师,祖师而今活在世上,又为何不在本宗主寺显生,他去了何地?」 苏午笑道:「我询问你,亦想探知神秀禅师下落,你倒反问起我来了。我又如何去探知,神秀禅师去了何地?」 他虽不知神秀下落,但内心隐隐有种预感——神秀这次与自身斗法战成了平手,其目的未能达到,必定还会有下一次显身与自身斗法之时,或许在不久以后,苏午就能再次见到神秀,亦或是与神秀有关的其他已在世间圆寂的高僧。 善无畏、不空俱皆圆寂,但他们其实并未真正死去——二者性灵汇合一身修行,皆化作白玉莲花,飘入苏午不可触及之地,未有亲眼见到他们性灵消散,他们活着的概率也就极高。 而神秀亦是圆寂入灭以后,又在人间显生的和尚。 其这般‘死而复生"的经历,与善无畏、不空甚为相似,不知道神秀背后的‘小雷音寺",与善无畏、不空背后隐隐牵扯的‘弥勒内院",是否其实指的是同一个所在? 苏午、法智同往铁佛寺中院之内。 中院空地上,群僧结跏趺坐,四下里一尊尊香炉内飘出青烟,袅袅浮上云空,而群僧寂静不语,唯有心神如烟晃动。 此时,诸僧见领头一高大青年人,披鹤氅而来,法智都要落后其半步,众僧眼神莫名,也并不言语,只是一尊尊香炉中飘转的烟气,在此时都忽有些凝滞了。 苏午扫过场中诸僧,便见长安内外诸寺有名的和尚,尽聚集于铁佛寺中院里。 如印知这样被长安佛门分外看中的年轻一辈菁英弟子,亦赫然在列,印知看到苏午盘坐在檐下蒲团之上,一时心旌摇曳,他垂下眼帘,内心里希望自己有朝一日,也能如那位前辈一半,受万众瞩目,并拢诸脉,能为诸脉僧人开示、讲经灌顶。 法智盘腿坐在苏午身后,在苏午身后的僧人大多年事已高。 他们白眉白须,不仅是当下诸僧当中辈分最高者,亦多是诸脉诸寺之中佛法修行成就最高者。 诸僧仍以法智为领头。 法智首先开声道:「佛法修行,以达者为尊。…. 所谓尊者,亦即智德皆胜,可以为人师表者。而世间之人,自身皆有佛性,实无内外之别,若别脉修行,亦能参通佛理,贯串佛法,亦可以为佛弟子度法开示。 而今请来张午尊者,于佛法之上,可与神秀祖师平分秋色,乃成八识心王,现一切有为法。 尊者为我等开示灌顶,实已放下内外区分,法脉差别,乃大慈大圣之举,诸佛弟子,还不见礼?」 法智和尚一言落下,群僧纷纷将双手合十了,向苏午躬身俯首行礼。 禅院之内,一时间佛唱不绝:「南无阿弥陀佛!」 诸僧皆知如今长安诸佛寺,被未知之大恐怖牵扯入其中,如善无畏大师,便因此般恐怖而突然圆寂。 此般 恐怖,诸高僧大德亦无办法,唯有法智大师请得了今之不良帅、与神秀祖师斗法能不败的张午,可以为他们开示灌顶,令他们免于被那般大恐怖波及,不得不‘圆寂"。 当下比起门派之分别,还是性命更要紧些。 他们自不会在意苏午并非佛门中人。 佛唱一时响彻铁佛寺诸院,又在片刻之后清静下去。 「尊者,请降示。」法智在此时向苏午出声提醒。苏午点了点头,他双手垂放在膝盖上,也不作甚么手印,心念一转,自身性意就在脑后盘绕转动开来,于顷刻间汇成一道显化诸斑斓色彩,又一时归空化为透明的轮盘。 他本拟以真言开示之法,汇合‘轮回诡韵",为诸僧施加一道灌顶。日后诸僧若被裹挟入与善无畏类似的经历之中时,凭借‘轮回诡韵",他能阻住幕后恐怖,将诸僧生生拉扯入轮回之中。 然而,当下临近此间,苏午忽又想起平灵子先前在禅房内与自己说过的话。 鬼佛实系众生之念汇集而生,而佛门常说众生各有佛性,只是被外物迷障困扰,所以‘不能见如来"。 那这般所谓‘佛性"纷纷汇集起来,是不是就化作了‘鬼佛"? 如此‘佛性"又从何而来,莫非是‘鬼佛"早就留下来的手段? 若以此来推断,自身提前在众生性意之中,栽种下自我的‘自性",假以时日,若自身证就法性,那么这留存于众生性意之内的‘自性",是不是就是有别于‘佛性"的另一种法性? 这般发展下去,又会成就怎样一种结果? 今下受感苏午自性最多者,就是丹加一人了。 她立下誓愿,自苏午成佛之后,亦会跟随在苏午之后,摘得佛果,成为苏午身边胁侍菩萨。 ——因这一念变化,苏午为众僧施降的灌顶,又与先前有了不同。 他口诵六字大明咒:「唵嘛呢叭咪吽!」 六字真言声中,一重重光明轮于苏午身后显化,在那六道光明轮中,分别盘转着六尊披覆不同色彩的‘苏午",这六个苏午手掐法印,导引苏午自性,于‘空"中凝作一轮绿日!…. 此‘空"非指当下天空。 而是法性住‘空"的那个‘空"! 在场诸僧皆不在空中,本也感应不到‘空"中的那轮绿日,然而,在苏午诵持六字大明咒声中,他们皆得点拨,于苏午一瞬住空之时,亦皆跟着观见了‘空",看到了空中的那轮绿日! 绿日光芒极盛,于空中陡然变作了一根支撑天地的巨柱! 这巨柱随真言声落,跟着砸落入在场诸僧的性识之中,于他们性中栽下了苏午的自性根种! 紧跟着,有一圈圈猩红螺纹在诸僧头顶盘绕而过,亦跟着隐于虚空。 至于此时,诸僧已受得苏午施降灌顶,此‘灌顶"之礼,已近尾声! 然而在场诸多僧人,眼神空茫,皆因为方才一瞬观空,而心神难定,满场之中,俱是一片寂静! 诸僧尚在回味那支撑天地的巨柱,那勃发生机的绿日之时,苏午忽然站起身,看向了中院门口。 彼处传来甲叶碰撞之声。 肉山般的褚豆披覆金甲,在前头开路。 褚豆将军之后,诸甲士、太监簇拥下,一道英拔身影迈步走进了铁佛寺中院之内。 那人扫过场中诸多僧侣,便将目光投向苏午,面露笑意:「不知朕来得是否赶 巧?可能赶得上不良帅施降灌顶之仪轨?」 来者正是玄宗皇帝! 法智听得圣人言语,跟在苏午之后起身来,满眼不可置信,其随后满面喜色,激动地向玄宗皇帝直接跪倒:「陛下!」 「拜见陛下!」 「贫僧拜见陛下!」 群僧纷纷回神来,见法智都拜倒在地,也都跟着从蒲团上爬起,恭恭敬敬地朝着玄宗拜倒! 僧侣们神色之间,难掩惊喜! 圣人崇道,将天下道士道籍度牒管理之事,交由宗正寺管理,以示道门为国教,天下李姓尽出一源之意。 在其执掌大位以后,虽不曾对佛门表示过明显态度,但正因为其对佛门态度莫名,对道门表现出种种拉拢之倾向,也就导致了佛门渐渐被上层贵人所弃,此般风气延续至底层,天下百姓对佛门虽还未表现出明显的离弃之态度,但崇佛之风,已不如从前那般热烈。 长此以往,必至佛门香火衰败,有倾塌之患! 而圣人即位至今,尚不曾出现在一座佛寺之中,不曾请得任何一位高僧为其讲经说法——偏偏在今时,圣人突然出现在了铁佛寺内,且听其言语,亦不像是来铁佛寺降罪的! 仅这一点已经叫诸僧惊喜不已! 更叫法智狂喜难抑,以至于眼角都挤出笑纹的,却是圣人接下来的一番话:「久闻密宗灌顶大法,能为人修福消灾,祛除百病,甚至叫凡人脱胎换骨。不良帅乃佛道二门皆造化参玄之高士,不知可否为朕施以灌顶?」 (本章完) 39314726. ... (看完记得收藏书签方便下次阅读!) 正文 1351、“不言而喻之国师”(1/2) 苏午陡见玄宗皇帝突然而来,还疑惑于对方的目的,闻听玄宗皇帝所言,他面上亦露出了笑容。 当下玄宗此举,无疑更将他个人的地位声望,又往上推高了数层。 既是要察禁天下诡事,便须有天下法脉配合。 玄宗大抵是顾虑以苏午如今之声望,不足以引来天下法脉辅佐,是以以自己万金之躯,亲自承接苏午的灌顶之礼,以此来凸显苏午、凸显不良帅修行之高深,在他圣人眼中地位之轻重! 与这样聪明人沟通,确要轻松许多。 诸般苏午未能想及的情况,圣人都一一为他铺好了路。 苏午心中微微有些触动。 而法智等佛门僧人内心的触动却比作为当事人的苏午更大了许多——如今圣人虽是指不良帅张午为他降示灌顶,与他们佛门看似关联微弱,然而,不良帅为圣人施降灌顶的场合,毕竟是佛门铁佛寺中! 仅是这个场合的选择,便足够天下人臆测诸多,重新审视自身对佛门的态度了! 更何况,所谓‘灌顶之礼",毕竟根出佛门密宗。 圣人愿承灌顶,亦表达出了他自身态度的微妙变化! 今日以后,佛门日渐倾颓之势,必将就此扭转矣! 法智等高僧,于瞬息之间想明白了各种关窍,他们脸上欢喜难抑。苏午则向玄宗皇帝躬身行礼,道:「圣人负有巨唐气运,身有大造化,以臣下之修为,却不能叫圣人受施灌顶,即‘脱胎换骨"。 天下间,亦无人有此般手段,凭借一次灌顶,便令圣人脱胎换骨。 我之降示灌顶,亦只能令圣人身体康健,消减灾病。」 「身体康健,消减灾病,已是不知多少百姓求而不得的幸事了,不良帅愿为朕躬施降如此‘消灾减病之灌顶",朕颇为满足。 至于所谓脱胎换骨,羽化登仙种种,朕躬倒是从未想过。」玄宗皇帝在褚豆等禁军扈从之下,走近了苏午身畔,他令跪倒在地的诸僧免礼平身,自顾自地盘坐在了佛殿抱厦中央蒲团上。 玄宗打量四下,面上笑容更浓:「便在此地,请不良帅为朕施降灌顶罢!」 「遵命。」 苏午点头答应,与玄宗皇帝相对而坐。 二人反应寻常,却忙坏了铁佛寺的僧人,诸僧纷纷忙活起来,又是摆上诸般香炉烛台,又是搬来木鱼铜罄,又是铺上香案,设上道坛,又是端来鲜花与瓜果,将诸佛像陈于案上。 诸僧围绕苏午与玄宗皇帝,设了大***。 铜罄与木鱼齐鸣,此间钟鸣一声声无有止歇,梵音佛唱更传到了九霄云外去,恨不得叫满长安的人尽在这一刻知晓,圣人驾临铁佛寺,受不良帅施降灌顶大礼! 「我为圣人施降之灌顶,名曰‘吉祥灌顶"。 取以性中真如之源,摄作天水,圣人受天水灌顶,可以消灾减病,身体康健。」苏午捧起了法智递来的金瓶,向玄宗皇帝躬身说道。…. 法智在旁佝偻着身子,一副甘愿为奴为婢的模样。 「好。」 玄宗点了点头,其实对于苏午施降的什么灌顶,并不是太感兴趣,他为的是这一重仪轨的施行,如先前的‘拜将之礼"一般,对这重仪轨具体有甚么效用,他并不太在意。 如同苏午所言,玄宗身负巨唐国运,富有四海,天下诸法任他阅览。他自身更有李氏皇朝代代相传下来的法门修持着,有列祖列宗施降下来的种种庇佑——在唐宫之中、东都宗庙之内,苏午更感应到了本源神的存在,巨唐供奉有种种本源神,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这样一位 帝王,不仅拿捏着世俗权柄之极,自身及背后的势力,更掌握着天下力量之巅顶,所以天下间甚少有他能看得上眼的东西。 苏午也不可能以轮回诡韵为玄宗皇帝施降灌顶——且不提轮回诡韵能否真正落在玄宗身上,便是它能够被施降于玄宗皇帝身上,玄宗皇帝亦必有察觉,当下‘君臣相谐"的局面必将因此尽遭毁坏。 二者合力治天下诡的展开,此后灰飞烟灭。 此非苏午所愿。 他便如自己与玄宗所言一般,在短暂住空之时,以那一点住空法性聚起一股天水,收摄入金瓶之中,为玄宗灌顶。 苏午持金瓶临近圣人身畔。 原本神色静定的玄宗皇帝,忽然抬目笑着看了看他,道:「朕闻密宗灌顶之法,其实最初是上师为弟子施以入门密乘修行之仪轨。而今不良帅为朕灌顶,以此天水,洗礼巨唐之国运……亦相当于是国朝不需明言的‘国师"了……」 苏午闻听此言,微微躬身,并未言语。 而法智端着金盆与布巾跟在苏午身后,听得玄宗皇帝这番言语,其身形颤了颤,再抬眼去看苏午的背影,更觉得苏午与从前好似更不一样了——只是圣人几句话,好似就令不良帅的地位又拔高了一层。 「陛下,请受灌顶。」苏午道。 玄宗皇帝点了点头:「嗯。」 苏午持金瓶浇灌而下,瓶中天水倏忽喷涌而出,浇灌在玄宗头顶,令他确感应到了水液浇灌通身,然而他的发丝、衣衫尽为被水液沾湿半分,他只觉得自身性灵在这瞬间好似于水中洗涤了一回。 再睁开眼时,玄宗看四下情景,分明更清晰了许多。 心中盘绕的那诸多烦恼事,此下虽仍存在于心里,但它们却无法再给李隆基带来什么烦恼了,所有难题,似乎皆能迎刃而解! 玄宗拿起法智递来的布巾,象征性地擦了擦脸,便将布巾丢入金盆中,看着苏午,面上笑容更浓:「此般灌顶洗礼,确实不错,朕躬都觉得轻松了许多!」 法智等僧见状,纷纷拜倒,山呼道:「愿陛下圣体康健,千秋万代!」 「愿陛下圣体康健,千秋万代!」…. 「好,好。」玄宗笑着点了点头,又令诸僧免礼,赐下了金佛一尊、经书若干,及至金银诸多,为铁佛寺中殿‘铁佛"重塑金身。 诸僧得到赏赐,更加欢喜不尽。 皇帝随后令诸僧各相散去,他与苏午联袂观览寺中诸佛像、诸经文碑刻等等古迹,在走入一座立着‘铁佛寺"三个篆字的石碑的凉亭中时,玄宗转回头来,向苏午说道:「不久以前,宗正寺‘录碑吏"传来消息,称乾陵无字碑上,又有血迹渗出。 那血迹蜿蜒,形成一座险山。 山峦之顶,有巨斧劈下,致险山又淌出滚滚血河。 而险山之下,似有一白发女子被填压山下。」 玄宗微微皱眉:「此图何解? 无字碑系天后留于乾陵之中,此碑之上,最近常会渗出血迹,出现种种图形变化。 不良帅对‘大雁塔"的调查,如今进展如何了?」 推荐一本书:都长生了谁还修仙啊? 简介:陆长生刚入仙门,就突然想起前世记忆,自己竟然重生成了修仙游戏里,拥有无尽寿元的反派BOSS——六欲天魔的转世身。 【傲慢、恶欲、嗔怒、贪欲、愚痴、***】 一旦这六种欲望中的任意一种突破临界值,就会化身六欲天魔,被天道制裁。 「但若不沾因果,不惹尘埃,不堕魔道,便可长生久视?」 「你修仙觅长生,我生来便长生,缘何再修仙。」…… 「你轮回三世,本该与他修成正果,为何要痴缠于我?」 「红尘俗世,与我无关;妖魔祸乱,皆非我愿。」…… 「大师兄,那妖女打上门来,要与你问道三千!」 「告诉她,三千年后再来问过。」 39314369. ... (看完记得收藏书签方便下次阅读!) 正文 1352、“劈山救母图”(2/2) 玄宗皇帝一面言语着,一面摆了摆手。 侍候在凉亭外的褚豆托着一个木盒走入了凉亭中,随后又走进来几个甲士。褚豆将那木盒掀开,拿出了里头的一叠纸张,他将那纸张扯开来,令几个甲士分别捏住纸张一角,将纸张完全摊平了,纸上拓印的图案便完全呈现于苏午与玄宗皇帝的眼前。 这纸张足有数丈之长。 纸上呈现的内容,正是玄宗所言的‘无字碑"上浮现的图案。这副图画完全是宗正寺录碑吏于乾陵无字碑上拓印下来,基本上保留了碑上图案的原貌,是以苏午往拓印图案上仅看了一眼,内心便隐生寒意。 拓印图画虽只描述了一座险山,及至劈在险山上的巨斧,山下压着的女子,但苏午分明从碑画中读出了另一种意思,他拧着眉毛,向玄宗皇帝说道:「陛下,我观这副拓印画,分明感觉到画中有人在向我求救! 那求救的人,应是山下的这个女子!」 「你亦有这种感觉?」玄宗看着山下的女子,在这副拓印画中,那女子的发色已经完全显现不出来,录碑吏附上的文字记录,分明是说山下被压着的女子,乃是一白发妇人! 乾陵无字碑,由‘则天大成天后"所立。 自此碑立下以后至今,李朝历代列祖列宗陵前石碑的‘碑相"渐渐引人瞩目,及至天下诸多墓碑上的‘碑相",都被人们重视了起来,而后有能解‘碑相"、善拓印碑相、观察碑相之人走入朝堂,主要巡察宗庙、皇陵的碑林,记录碑相,分析碑相。 此般官吏,有时便被称作‘碑相",取‘碑中宰相"之意。 而官称其实是‘录碑吏"。 宗正寺卿、少卿自此以后,多为录碑吏出身。 玄宗皇帝受到乾陵录碑吏送来的碑相拓印图,以及文字记录之中,那位‘碑相"亦称观览此图之时,其分明察觉好似画中白发妇人正在向自己求救! 但玄宗自己观览碑相拓印图,却未有任何明显感觉。 今下闻听苏午所言,他才真正相信,那个录碑吏所言不虚。 「无字碑系天后所立。 此碑之上,既然显现此‘劈山图",且卿与乾陵录碑吏皆称有感画中之人在向画外活人求救……莫非是说,‘天后"遇到了险恶之事,是以通过自己所立的无字碑,向外界求救?」玄宗深深皱紧眉头,压着声音与苏午说道。 苏午道:「确有这种可能。 那位录碑吏可还留下了甚么言语? 他有甚么判断?」 玄宗闻言,看了看苏午,便令褚豆拿出一封信笺来,与那副碑相拓印图一齐递给了苏午。 苏午打开信笺,便看到了那位碑相的字迹。 那录碑吏在密信中称,此碑相图应作‘劈山救母图",而巨斧所劈之山之所以会淌下鲜血,乃因此山非‘死物",而是已成活物,斧钺劈之流血,便是为表现‘此山已活了过来"。…. 山下镇压白发妇人,虽面貌不清,但既有白发,应视之为老妪。 整副劈山救母图,实则是在提醒圣人,尽快救下山下镇压之老妪,而那位老妪,多半是早已龙驭宾天的则天大成皇帝! 这位录碑吏对碑相变化的推测,确实切中要点。 苏午再看拓印画,亦觉得录碑吏推测不差,但他对画外之事了解更多,结合画外之事再看拓印画,许多事情就变得不确定了起来。 譬如‘天后&q uot;虽然已经龙驭宾天,但乾陵之中,只有其衣冠冢。 其看似与高宗合葬,其实尸身并不存于乾陵内,甚至天下间久有传闻,称则天大成皇后尸身,实则在大雁塔下,受佛法庇护,在佛光之中,静待时机,转死为生,化身弥勒,下生三界。 恰巧苏午初入大雁塔时,确在那钟乳洞天弥勒内院之中,见到了一位慈眉善目的女相弥勒——在此以后,他得玄宗召见,入宫中于吐蕃神玉内救出丹加、卓玛尊胜,而神玉忽化莲花,落在大雁塔顶。 也是在那个时候,苏午察觉到了鲁母的‘不安分气韵"。 他因此推测,鲁母至少将一个契机留在金刚智身上,随吐蕃使臣队伍,一路到了大唐。 此后不空‘身死",苏午欲探究不空性中飘出的十二瓣白玉莲花之时,更直接遭到了鲁母诡韵——那些惨绿眼睛的阻挠! 他更加确定鲁母已在巨唐棋局之上落子! 也在此后不久,乾陵无字碑上忽然出现了这‘劈山救母图"。 这是‘天后"向外发出的求救? 还是‘鲁母"鸠占鹊巢以后,故意在无字碑上留下此画,诱人来救? 更或者,此虽是‘天后"留在无字碑上的图画,但‘天后"真实目的,并非是叫人来救她,而是想以此来牵引出自身别的谋划,譬如‘弥勒下生"? 先前玄宗皇帝忽然问起大雁塔之事,内中正有这重重顾虑,他这位奶奶即便死了,也从未安分过! 「你以为此图何解?」玄宗皇帝盯着苏午,出声问道。 苏午将图卷叠合了起来,与那封密信一齐交给了褚豆,向玄宗皇帝躬身行礼,道:「陛下,我观图中流血之险山神韵,与西岳华山隐有类似,你可着道士送五岳真形图来,两相对比,即能发现那受斧钺劈砍之巨岳,正是西岳华山。 此劈山救母图,亦令我想起了一则民间趣闻。 即二郎劈山救母故事。」 今时‘劈山救母"故事在民间已有雏形,但一直到唐中期之时,方才有《广异记》记载了‘华山三圣母"与一赶路书生相恋之事,劈山救母故事逐渐成形,却在更加往后的宋时了。 但苏午所讲毕竟是民间故事,也未称天下间确有其事,玄宗皇帝自不可能因为一个故事去追根究底。 苏午将二郎劈山救母故事稍加改编,便讲给了玄宗听。…. 玄宗听罢苏午口中‘劈山救母故事",点了点头,又道:「天有天条,国有国法,三圣母触犯天条与凡人相恋,诞下孩儿,自该惩处。 那杨戬也确仁孝,担山赶日不成,终致‘劈山救母"。 这则民间故事也有些意思。 若将此故事代入这副劈山救母图中,那被压在华山之下的白发妇人,即是‘三圣母",山顶落下巨斧,正为救山下之三圣母,只是该是谁挥出了此神斧,劈开华山? 这个三圣母,莫非就是天后? 她又触犯了何种‘天条"?」 苏午眼中神光湛湛,向玄宗回答道:「应在现实之中,所谓天条,即是天理,若将白发妇人视作天后的话,再兼此画之中流露出的‘求救"之意,应是令陛下效仿故事,劈山以救天后了。」 他言语至此,顿了顿,又道:「但我以为不然。」 天理神韵诡谲恐怖,这样天理,完全是奔着不叫人活命去的,谁要遵循天理,谁就留不下性命——如此情况,守天理何用? 不如毁去天理! 苏午这样心思,若落在玄宗皇帝耳里,玄宗纵然今时是再开明一帝王,也绝容不下他——毕竟皇帝亦是‘天子",天然站在‘天"的一方。是以苏午未有明言天理恐怖,而是道:「若换一种看法,触犯天理的并非是山下镇压之白发妇人,而是那华山本身呢?」 「嗯?」听到苏午的话,玄宗皇帝眼光微亮,一下子被吸引去了注意力。 凉亭边守候的褚豆也悄悄竖起耳朵。 只听苏午接着道:「碑相之中,巨斧从天而降,非因人力所执,实因天力掌握,欲摧灭华山,因而华山悲泣,淌下鲜血。 此可看做是华山触犯天条,招来巨灵神斧劈斩重创。 而华山只是大岳山形而已,从无移转,何来罪责? 它的罪责,应是山下这个白发妇人,正因为它镇压了这个白发妇人,反而触犯了天理,得到天的惩戒! 这个妇人,反倒与天理相连! 我自碑相之中感应到的‘求救"之声,实非山下妇人发出,而出华山本身传来的求救声!」 「一个妇人,却与天意相连?!」玄宗皇帝眸光跳动,他心中忌惮愈深。 妇人承天命,牝鸡司晨之事,虽是前朝故事,但也殷鉴不远——就在不久之前,他还亲手杀了另一位欲效仿前朝故事的公主——太平公主! 「华山者,华夏根脉。 华夏之华字,与华山相连。 此华山,亦可看做人道根脉。 此劈山救母图,在我以为,实则是天理与人道之争杀,而人道垂危,所以向人王求救。」苏午垂下眼帘,最终作此言论,一锤定音! (本章完)39314707. ... (看完记得收藏书签方便下次阅读!) 正文 1353、函鬼工(1/2) 玄宗皇帝沉默良久,再抬眼看向苏午,眼中尽是信重:“卿欲如何?” “臣当首探大雁塔,再领诸不良人往华山之上,探看具体情形。” “善!” …… 圣人在铁佛寺一直待到临近黄昏之时,方才摆驾离开。 在此以前,‘圣人幸铁佛寺’的消息已然不胫而走。 铁佛寺内,此下尤是一派欢喜不尽的气氛。 法智听着回廊转角处停驻的几个僧人的窃窃议论声,他面露笑容,走到僻静深院内,推开了一间禅房的门。 昏暗禅房中,高大青年跪坐在条案后,在他身侧还坐着一面容普通,只是肤色微白的中年男人。 法智的目光在那位素未谋面的白面中年人身上微微停顿,他动作不停,步入屋内以后返身关上了屋门,继而向条案后的高大青年人恭行大礼,拜伏于地,口称‘尊者’。 “何以行此大礼?”苏午笑看着法智和尚,出声问道。 “今日圣人驾临铁佛寺,佛门一时之危,就此迎刃而解矣,此后当有大好局面——而此般局面,皆因尊者留驻铁佛寺而起。 若非尊者赏光,圣人却不会多往佛门投来哪怕一眼目光。 弟子行此大礼,亦应诸释教弟子心意,对尊者感激不尽!”大脑袋的法智和尚神色恭敬,如是回答道。 他听到了圣人称苏午为‘不言而喻之国师’的话,更加清楚尊者此时在国朝之中的地位——虽在庙堂之内不显声名,但在诸教流法脉之中,必然是举足轻重、首屈一指的那个! 既知苏午身份极贵,且往后必将愈来愈贵重,法智连同背后佛门自然要烧好这口灶,不让佛门与不良帅之间的‘情谊’淡了下去! 更何况,此前不良帅对法智,对他背后长安佛门帮助已经颇多,他与苏午一番接触下来,早已敬服了这位不良帅,此下恭行大礼,内心也不觉有丝毫的忸怩障碍。 而苏午听得法智所言,并未出声。 倒是坐在他身畔的季行舟,看着法智,微微颔首,出声道:“既知不良帅于佛门有恩,莫非便只是这样空口言谢吗?” 法智抬起头,看了那白面中年人一眼,不知对方似有若无的戏谑与敌意,究竟从何而来?他与此人应当从未见过面才对,但对方既伴在尊者左右,应当亦是尊者看重之人,法智也不好非议甚么,只是向苏午说道:“尊者旦有所需,长安佛门必然全力以赴,愿为尊者出一份力—— 为天下无诡之治,出一份力!” 他早已考虑得清楚——他现下来拜会苏午,正是来交投名状来了! 愿意领长安佛门投入不良帅麾下! 在法智看来,日后的‘玄门都领袖’大概率就是这位不良帅,他领长安佛门现在投诚,亦能更多地博取苏午的好感,引来更多资源倾斜于佛门之中! 苏午闻言,面露笑容:“我确有些事情,想请托释教弟子帮忙。” “尊者直说就是。” “我欲于诸佛寺佛陀、菩萨等诸塑像以前,陈列金铁甲胄,希望释门弟子,此后日夜诵经,以誓愿力加持此种种甲胄。 不知可否? 除此以外,我亦想收拢一批释教弟子于不良人中,并入‘函鬼工’部,请释教弟子以各自修行之大誓愿力,锻炼金铁甲胄——这个要求或许有些唐突,然而,此关乎圣人谋划,假若此事功成,那些‘效用不凡之甲胄’上,必会留下诸佛名号,流芳千古,未知可否?”苏午直接说出了自己的请托,他说完话后,便将目光投向法智,等候法智的回答。 法智微微沉默,随后道:“有誓愿成就在身之僧侣,皆在佛法之中浸淫少则三年五载,多则十数载、数十载。 此释门弟子,无一不是如今佛门之菁英。 而尊者所称第一件事,弟子如今便可以替长安诸佛寺答应下来,只是这第二件事——其实所谓以大誓愿力锻炼金铁甲胄,也及时令佛弟子去作‘函工’,制造甲胄罢?” 苏午点了点头。 法智小心翼翼地看着苏午,又问道:“不知尊者所称‘效用不凡之甲胄’,究竟是何种甲胄?” “此禁锢厉诡,降服诡力为人用之甲。 并调天理地相,引为苍生所用之甲。 圣人称此甲作‘生人甲’。”苏午道。 “生人甲……”法智眼中光芒微亮,“假若真能造就这种匪夷所思之甲胄,真能生人无数,大治天下,令九州无诡……不知而今这种甲胄是否真正研究了出来?进展如何了?” “只是稍有眉目。” 其实如今连一丝一毫的‘眉目’都未显露出来,不过苏午曾经真正见识过生人甲、入墨图,他自身倒是真正有些眉目的,而此般‘眉目’于今下的现实里还未显露出来而已。 法智低下头去,双手合十。 他心中已有了决定:“弟子会领长安诸佛寺,凑集一百五十余身怀誓愿力之僧侣,拜入不良帅麾下。” 苏午听得法智这般决定,眼神有些诧异,他垂目看着身形也较健壮的法智,再次问道:“和尚须要考虑好了。 一百五十僧众,并非小数目。 尤其是一百五十个身怀誓愿力的僧人。” 这么大数目且身怀誓愿力的僧人,足可以将长安佛门的底蕴掏空! 纵然法智是想押宝,也不必下这样大的赌注。 “弟子已经考虑得清楚。 今时令他们拜入不良帅麾下,随不良帅一同钻研‘生人甲’之炼造,日后生人甲既成,佛弟子亦将随之而流传于后世,万代不衰。 这是最好的买卖。”法智看着苏午,眼中神光湛然,“更何况,而今他们若拜入不良帅麾下,必能随在不良帅身边修行——此正是正本归宗之修行,于他们更大有裨益……” 法智话语之中暗有所指。 佛门修行之正本,便在空中,便是证悟法性。 而法智今下所言,好似苏午就成了那所谓法性、所谓‘空’本身一样。 苏午闻言,沉吟了片刻,最终点了点头:“你愿意如此鼎力支持于我,我必有所报。” “弟子并不希图有甚么回报。”法智摇了摇头,忽向苏午问道,“不知尊者此后是否会引道门入不良人中?” “自然。 不良人对天下法脉敞开门户。”苏午回道。 “但不论如何,在今时,总是佛门首先拜入了尊者麾下罢?” “是。” “那就好……” 此后,法智又在禅房之中稍作停留,与苏午探讨了一些佛法修行之上的关窍,苏午虽不通佛法,但却总能触类旁通,从法智意想不到之处,给予他种种点拨,令他乘兴而来,满意而去。 推荐一本书:无限升魔 简介:滚开流升级横推文,无限升魔,通通打爆! 这是被妖魔支配的人类都市。一切的力量都来自名为妖魔因子的特殊物质。妖魔因子的浓度越高,则力量越强。 武道家们疯狂修习武道,只为增加体内的因子浓度,获得类似妖魔的力量。 而穿越而来的路征发现,他体内的因子却在相互吞噬,逐渐晋升为前所未有的2阶妖魔因子。 【是否晋升10阶妖魔因子】【是】 路征看着从远处逐渐迫近的星空舰队,缓缓按下按钮。 追求妖魔的力量本就是坠入深渊,但路征坠落成圣。 正文 1354、再探大雁塔(一)(2/2) 苏午在铁佛寺禅房之中,又演化出八道念化身来,依着不空先前所得‘密乘一字佛顶法’,为七道念化身开了佛眼,而后诵持‘一字佛顶密咒梵字’,欲引一字佛顶轮王来现。 然而,他的七道念化身俱开了佛眼,他自身亦倏忽踏入三摩地之境,于三摩地中诵持一字佛顶密咒梵字,更生种种感应,最终却并未招来所谓‘一字佛顶轮王’。 他随后又直接令季行舟来作那‘佛布施’,再施展此法。 此次却连佛眼都未有降示。 这法门背后勾连的邪异,分明提防着他,对于他的种种修持,尽皆不作响应,如此倒是令苏午暗生猜测——如今的‘鲁母’或许仍不能破开那裂缝,从大化本源之中,降临现实。 它仍只是将一丝力量,渗入了盛唐棋局之内,待时而动而已。 在铁佛寺内解决过诸事,临近黄昏时候,苏午与季行舟才回到慈恩寺的居处之内。 玄宗皇帝早已为他准备了办公休息的府宅与馆舍,但他在慈恩寺倒呆得舒服,且近来需要监察大雁塔,索性便将不良人办事的场所,暂时挪到了慈恩寺禅院中。 圣人对此亦不以为意。 慈恩寺系皇家佛寺,玄宗乐意的话,将整座寺庙作为不良人办公之场所,都没有任何问题——只是天下人肯定会议论纷纷。 回到居处的时候,丹加、江莺莺诸女,以及陶祖、洪仁坤已经闲逛了一圈回来,鉴真今日一整日留在禅房中枯坐。 ——陶祖、洪仁坤、鉴真三个,原本被苏午委托探查雁塔之内情形,但他们暗中伴随不良人们入了塔,却是丝毫未有发现。陶祖原话即是:“遍览十层雁塔,除却些经书、人骨头以外,不曾见到一丝异常。 就是传言说这大雁塔本身会夺人性命,进入塔内以后,很可能寿元流失这种诡事,老夫都没见它出现过。 这大雁塔该不会是秃驴们专门拿来骗人的吧?” 苏午曾经深入雁塔之内,更知其中绝不是普普通通,未有任何异常,陶祖他们入塔以后,没有任何发现,大概率是因为塔内的鬼祟蛰伏了下去,一时之间未有显形。 鉴真对此倒有推论:“未有佛智之人,不得见佛光。 自不能真正探究雁塔究竟。 须是真正具备佛智之人,或许能看到雁塔内部真实情形——此塔之内萦绕隐秘,绝非凡夫俗子所能见。” 他的话,引来洪仁坤一番嘲讽,讥讽鉴真为不通佛智的偏门和尚,鉴真对洪仁坤这番讥讽,倒是没有任何反应。 其实洪仁坤正说对了,鉴真并无佛智,至今不曾照见法性。 他修的看似是佛法,实则是我执。 我执之修行,在佛门之中自是偏门修行。 …… “这位名作季行舟,以后也住在禅院内,互相作个照应。 他日后会在不良人中做事,若有须借不良人之手来完成的事情,可以请托于他。”苏午为陶祖、洪仁坤等人介绍过季行舟的身份。 季行舟目光首先看向那身材高大而健硕、白发白须却全无仙风道骨之相的陶祖,他自以为如苏午一般人物,在人群之中已是凤毛麟角般存在,几百年都不一定能见到一位,然而今下看到陶祖,他却陡似看到了一轮赤日,一下子垂下了眼帘:“这……此已修成阳神?!” “嗯。”陶祖将季行舟上下打量一番,最终目光落在其面皮上,“你这张面皮委实不错。” 季行舟闻言,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面皮,心有余悸,低着头向洪仁坤行礼,随后与鉴真、丹加等众见礼。 当下禅房内,他自觉面对苏午、‘陶前辈’、‘洪兄’之时,根本没有胜算。 余者的修行都还算正常,不会叫他觉得匪夷所思。 房中修行最弱者,应当是那个寡言少语的枯瘦和尚。 然而佛门修行从来难以揣测,季行舟与佛门交手次数颇多,自不可能对鉴真掉以轻心,真当对方是软弱可欺之辈了。 毕竟当下房室内,只有鉴真和尚与陶祖、洪仁坤可以平辈相处,余者都是以后辈身份面对三者的。 苏午见双方已认识过,即向陶祖问道:“祖师探查大雁塔之时,是否已封绝四下龙脉? 个中若有诡秘,不将之封押起来,其或会择机逃遁。” “哎呀……”陶祖闻言一拍脑袋,状似神色懊丧地道,“这样大事,老夫却忘记了——” 他话未说完,洪仁坤便在旁面无表情地接话道:“忘记个球。 大雁塔下龙脉,分明已被密结关锁,我们也无从再将之封绝甚么了——不过他先前起了个咒,把大雁塔四周‘八门’诸相尽皆封绝了,若内有鬼祟在我们探索大雁塔之时,还未脱离,当下便仍在大雁塔内徘徊。” “善。”苏午点了点头,也不去理会陶祖这番‘顽皮’举动。 他若去理会这些事,便要将大量时间都耗在此上,不得安宁了。 大雁塔下确有一长安地脉节点,这地脉节点便被关锁着,今时之长安,此般上了锁的龙脉交结位置,确多不胜数。 而大雁塔下的龙脉,在诸‘地相锁’中,可以排进前三。 苏午先前以为大雁塔即是此地‘地相锁’的钥匙,但随着陶祖他们此次入塔探查一无所获,以失败告终,他也否定了自己的这个猜测。 “我打算今夜再去大雁塔内探查一次。 假若于塔内没有收获,便即刻启程往‘华山’去,彼处有些线索,不知与鲁母显迹之事有无关联。”苏午向陶祖、洪仁坤等众说明了自己的打算,他将目光投向丹加与卓玛尊胜,接着道,“丹加与卓玛与我同往大雁塔内查探。” 丹加眉眼弯弯,笑着点头:“好!” 卓玛尊胜亦低头应声。 江莺莺、井上晴子则沉默不语。 陶祖在旁说道:“他们毕竟修有佛法,说不定去雁塔里头能有意外收获,你俩又不一样,没有佛性在身,去了大抵也是白费功夫。 就留下来罢! 咱们一起打打麻将、玩玩牌多好? 等老夫空了,就传你们几手道法!” “……是。”江莺莺与井上晴子默默点头。 陶祖更偏向她们两个,这几日间连续抓了几个道门高功过来,勒令他们为莺莺与晴子传授道门基础修行,是以虽然她俩不能与苏午同往大雁塔去,但能留在此地,跟随陶祖修行,她们也没有多少不愿意。 季行舟旁观苏午厘定了诸事,不知为甚么,他心里亦有一种‘松了一口气’的感觉,好似方才苏午分派诸事之下,这间禅房内,登时就暗流涌动起来了一般。 他朝那红衣绿裙的长发女子看去一眼。 那女子站在苏午身旁,竟令季行舟陡生出一种其化作了一轮明月,承接苏午这轮大日的光芒,日月交相辉映,万古昭昭的感觉——此女确如陶祖前辈所言,佛法修行精深,虽不及苏午,但与苏午联系紧密,一旦苏午证就法性,此女怕也能随之一步登天,跟着证就法性! 而丹加感应到季行舟投来的目光,她眼波流转,抬眼看向了季行舟。 季行舟立刻不敢再看,把目光挪去了别处。 “你待会儿出门以后,去找一个叫‘嘉善’的年轻和尚,他会为你安排居所。”苏午向季行舟说道,“这几日你便暂居于禅院之内。 待到法智将百五十修有誓愿力的僧侣送来,你便领着他们往玄宗皇帝安排的‘函鬼工馆舍’去。 彼处会准备好铁锭、炉火等等。 你带着诸僧侣先练习锻铁技艺,将铁锭锤成甲片再说。” 季行舟听到苏午对自己的安排,深吸了一口气,向苏午拱手说道:“某并不怕死,再如何危险的事情,某都能为阁下去办。 如今阁下安排某去领着和尚打铁……某以后,莫非还是如在元皇庙里一般,被禁锢在那暗无天日的所在吗?” 他经历了千余载的禁锢,对于幽居某处,已有至深的恐惧。 而今听到苏午安排他领着和尚去打铁,心里登时生出了抵触——他也只能将这般抵触宣之于口,却无法付诸行动,毕竟苏午在他身上留下的轮回诡韵,他却摆脱不得。 “法智调集僧侣,应还需要三五日时间。 这三五日内,你可随处闲逛,哪怕是去寻访故友,也是无妨,如能将他们引荐入‘不良人’中,便再好不过。”苏午神色和缓下来,看着季行舟,说道,“也无须担心我会令你一生都在打铁之中渡过,将你禁锢在炉火灶台前。 你修行颇高,乃是‘元皇大道主’,以你的禀赋,将你囿于炉火灶台前,岂不是浪费? 只是今下令你暂摄‘函鬼工部主事’一职而已,待有合适人选以后,便会立刻将你换下来——你以后说不得会喜欢上这个职司也说不定。” 季行舟闻言松了一口气,只是听苏午说他以后会喜欢上‘函鬼工部主事’的职司,他则连连摇头,自觉根本不可能会有那一日。 正文 1355、再探大雁塔(二)(1/2) 这时,苏午取出了一柄刀鞘艳红的太刀来,将之递给了季行舟。 此刀即‘大红莲胎藏’,阿姐随身持有兵刃,当下被苏午取来,暂时借给季行舟参考:“你修有元皇道法,应知此刃之中流转神韵,对你修行究竟有何裨益——我之修行之所以会强于你,皆因首先洞观了自身的‘完整神韵’。 此刀暂借于你,你可以此刀作为印证,看看能否从中循出补全自身‘元皇道法’的方法。 以及,看看以凡俗之铁,诸般锻炼以后,能否铸成具备此刀特性的甲叶? 三日以后,将刀还我。” 季行舟接过‘大红莲胎藏’,抽出刀刃一看,顿时感应到了其中融洽流转,与人意合的天理神韵。 他的注意力顿时完全被此刀吸引住,再挪不开目光。 角落里,鉴真听得‘元皇大道主’的名号,抬头看了季行舟一眼,又在季行舟手中刀剑之上停留了片刻目光。 苏午向房中众人点了点头,带着丹加、卓玛离开了房室。 沿途所见慈恩寺诸僧,尽皆驻步,向苏午恭敬行礼,口称‘不良帅’。相比于‘铁佛寺之行’前,这些僧人如今对苏午的恭敬中,明显带着几分感激。 圣人幸铁佛寺之事,不需一日功夫,便已经遍传长安了。 “不良帅!” 临近大雁塔之时,张方便匆匆而来,神色严肃地向苏午躬身行礼。 张方本就是被安排探查大雁塔的第一批不良人之一,初次探查过后,又逢苏午被圣人拜为不良帅,他便被安排驻守在大雁塔旁,负责每日监察大雁塔有无异动。 “属下正有要事,要向不良帅禀报。”张方皱着眉头,向苏午呈上了一道木匣。 苏午推开木匣,正看到其中有几根金质的、栩栩如生的羽毛。 他拿起匣中金质箭头,看着张方,等候张方的解释。 张方则将苏午往大雁塔那边引,一边往大雁塔层层布控的塔门前引,他一边开口说道:“约莫一刻以前,有甲士在大雁塔前巡逻之时,身后背着的箭筒不慎落入塔门之后。 他将箭簇拿起来之时,箭筒中的箭羽已然化作黄金之质。 属下深觉此事诡异,立刻将箭簇收集起来,来向不良帅禀报!” “以我观之,这几枚箭簇,亦是纯金之质,除却栩栩如生、纤毫毕现之外,并未见有其他异常,更不见有诡异气韵萦绕其上……”苏午再拿起那几枚金质箭簇查看,心中隐隐生出一个猜测—— 难道是大雁塔下的‘地相锁’锁住的龙脉节点,生出诡变? 所以能‘点石成金’? 苏午念头正自转动之际,重兵把守的大雁塔前,忽然传出几声惊呼——苏午循声而去,一刹那临近了甲士布控的阵列之内,见到一甲士被臂甲包裹的左手臂,整个伸进了大雁塔内,而其正不断挣扎,欲要后退,几个士卒见情形不对,跟着抱住了同袍的腰身、大腿,将之往塔外不断拖拽! 雁塔内似生出了一股诡异力量,正拽着那甲士的手臂,将之往塔内拖去! 任凭在场十余个军兵竞相参与这场‘拔河’之中,仍难阻住那个甲士缓缓‘滑’向雁塔之内的步伐! 这时候,苏午一手搭在了那甲士的肩膀上—— 甲士本被拉拽向雁塔之内的身形,顿时一滞! 紧跟着,苏午刹那抽出厉诡刑杀法性,化作狭长直剑,猛然间贯穿进了那一片漆黑的雁塔之内! 甲士在厉诡刑杀法性贯穿进大雁塔内的这个瞬间,直接抽回了那条被黑暗吞没的手臂,他的手臂毫发无伤,但他手臂上覆盖的那些甲叶,则直接化作了纯金之质! 而苏午贯穿进雁塔内的直剑,却是一无所获,跟着收了回来。 “不良帅!” “拜谢不良帅!” “塔内有大变故发生! 我在此间巡逻,已按照张方所说,远离塔门,但不知为何,自身却离雁塔越来越近,一瞬恍惚之后,整条胳膊都被吞进了塔内! 幸而不良帅出手救我,否则我不仅是这条胳膊,便是性命都难保住了!”获救的甲士跪倒在地,向苏午连连出声汇报。 周围士卒亦是一副心有余悸的神色,他们先前拉拽同袍之时,分明感觉到塔内有一股恐怖巨力,当时只要苏午晚来一个刹那,只怕不只是那个甲士,连他们都要被拖入大雁塔中! “雁塔之内已生异变。 你等寻常甲士,纵有‘符甲’护身,面对此般诡邪之所,终究力有未逮。”苏午看着四周拜倒了一圈的甲士,他令众人起身,随即同跟在自己身后的张方说道,“你去后院里,将当下事与陶前辈说明了,请他帮忙看住此塔。 各部甲士,俱远离此间,我未有下令,你等莫再靠近雁塔。” “是!” 诸士卒轰然应声。 当下巡弋雁塔周边的甲士,并非不良人部署,实是玄宗皇帝拨付甲兵于此,只是暂受苏午统辖。 这些甲士亦可称得上是精兵强将,身上皆有符甲相护,可以抵御寻常鬼祟。然而还是不及宫中‘千牛卫’,身有刺青,自身可以驾驭厉诡,战力不俗的同时,刺青图更与唐宫地相、门神、翁仲神灵等种种布置相连,在禁中能发挥出的威能,更超出了唐宫以外。 今下苏午虽为不良帅,麾下聚集的不良人,其实与从前一样,还没有太大改变。 多为曾经有罪在身的刑徒、市井浪荡子、江湖游侠儿。 纵有容纳厉诡者,也多是寿数将近,或者品性恶劣之辈,如张方一般堪用的人,也委实太少。 以此般三教九流镇天下诡,实在是个笑话。 所以苏午才要向佛门借来人手——不止是佛门,将来的道门、灶王神教、天下法脉,及至元皇大道主季行舟所能沟通来的‘元皇道’中弟子,苏午都欲揽于麾下,为治天下诡发挥作用。 今下当务之急,正是‘拼凑’出一支能应对较为凶怖厉诡的力量。 总是借助陶祖、洪仁坤之手,虽也能将事情解决,但于整个大唐局面而言,其实不利,不利于大唐筑下根基。 苏午垂目看向那一条手臂被拖入大雁塔内,护臂都化作了金质的甲士。 他令其脱下甲胄,仔细验看——这甲士在他还未到来之前,一条手臂已被拖入雁塔之中。 然而其手臂毫发无损,只是护臂甲胄转为了金质。 如此情形,更像是塔下龙脉力量作祟了。 大雁塔下的‘地相锁’中,莫非龙脉已生了自性,孕养出了如‘东流岛本源神’一般的本源神灵? 这个‘神灵’与‘天后’、‘鲁母’,及至‘弥勒内院’又有怎样关联? 正文 1356、再探大雁塔(三)(2/2) 苏午在雁塔前并未等候太久,陶祖便放了一道符箓过来,贴在了大雁塔上。 他以这道符箓监视雁塔,假若雁塔再生变故,他可以在瞬间施以援手。 等来陶祖援手以后,苏午未再停留,举步走入了塔门之内。 从前那般佛光融融的景象,如今再未出现在塔门之中。苏午穿过幽暗的通道,便看到了雁塔第一层的景象。 一尊尊泥胎或站或坐于塔楼墙壁上凿刻出的石窟里,它们身上的彩绘斑驳,面目模糊,俨然就是一个个年代久远且做工粗劣的僧侣泥胎而已,并没有任何出奇之处。 然而,苏午却还记得,自己首次走入大雁塔时,第一层里诸僧侣林立,一个个尽皆栩栩如生,甚至它们周身散发出了活人的性意,同时向苏午宣诵弥勒尊的佛号。 只是数日时间过去,他二入雁塔,所见情景已与曾经所见大相径庭。 此间的一切俱已失去‘佛性’。 没有了佛光普照,它们也就显得平平无奇了。 苏午早知雁塔内会有异变,对此般情形亦有心理准备,是以他看过雁塔一层的情形以后,未作表示,迈步登上了雁塔第二层。 阶梯次第往上。 他亦没有了自身正沿着阶梯徐徐向下的感觉,他就是在登上一座普通塔楼的第二层而已。 第二层雁塔中,摆放着一部部贝叶经书。 这些经书曾被玄奘法师一遍一遍地翻阅过,以至于那时候尚还年轻的玄奘法师,将自身的些丝性识都留在了经书之中——从前诸多性识汇集起来,化作年轻的玄奘法师,专门留在大雁塔的第二层,考校后来的佛弟子。 然而当下一部部贝叶经书,却也普普通通,内中玄奘法师的性识已经完全消无。 雁塔第三层,存放着玄奘弟子-‘普光’和尚的舍利。 此舍利先前显化出普光和尚投影,要为苏午传授‘因明学说’,叫苏午留下来向他学习佛法。 不过普光后来观见苏午在‘十七地’中进境,比自己又胜出了不知多少筹,便直接化光消散,让出了通往雁塔第四层的道路。 今下,第三层佛塔中,依旧有普光舍利。 只是不见普光留影。 苏午继续往上走。 走过第四层塔,看到了已经熄灭的一盏盏莲花铜烛台灯; 走过第五层塔,看到了已经干涸的一口铁锅,那铁锅旁的灶台上还写着‘龙肉羹’三个字; 走过第六层塔,看到了一面铜镜…… …… 最终,苏午踏上大雁塔的第十层,在此十层塔顶,看到了‘弥勒内院’——此‘弥勒内院’并非是他当初走入其中的那座钟乳洞天弥勒内院,而是一处由精工巧匠雕琢于塔顶之上的‘弥勒内院’。 诸罗汉、僧侣在苏午头顶或盘腿而坐,或酣然睡卧,或独腿而立。 这些僧侣、罗汉皆由木石雕琢而成,雕琢得确也精细无比,令人抬望穹顶景象,顿生置身弥勒内院之感,但是,雕琢得再如何精细,假的也终究是假的,做不得真。 苏午目光停留在诸僧侣、罗汉簇拥着的弥勒尊身上。 这位‘弥勒尊’,便不再是女相,而是一神色平和,身着福田袈裟的清瘦僧人,他盘坐于弥勒内院中央,正为诸僧侣讲说佛法。 他声音微弱,须要苏午心神澄净如一,短暂踏足‘空’境,以法性来倾听,方才能听清这尊石雕的弥勒尊讲说之法门:“舍利子,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 是故空中无色,无受想行识,无眼耳鼻舌身意,无色声香味触法,无眼界,乃至无意识界…… 依般若波罗蜜多故,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终究涅槃。 远离颠倒梦想,终究涅槃…… 远离颠倒梦想,终究涅槃……” 在那‘弥勒尊’讲说佛法的声音之中,苏午连自身法性寄托的‘空境’都将崩灭,从‘空’与‘有’的概念里彻底解脱,直入‘不二之境’当中——他身遭一切都变成了寂然无声的白光。 而塔顶雕琢而成的弥勒内院,在此般非有非空的白光浸染之下,倏忽变作一朵莲花。 苏午的法性化作花蕊,栽种于莲花中央。 整个大雁塔在这个刹那,骤然‘颠倒’了! 于此般颠倒中,苏午听到潺潺流水声——一道法性大江骤然自虚空中生出,承载着苏午的法性莲花,往大江下处徐徐流淌。 静水流深。 那法性长河趟过一层层大雁塔,大雁塔内诸般景象,顿被这真如佛性再度点亮—— 第九层塔中的护法珈蓝塑像活了过来; 第八层塔内的夜叉魔王张牙舞爪; 第七层塔内的罗汉圆睁怒目; 第六层塔内孤悬的铜镜中,映照出一瞎眼的老僧; 第五层塔里,铁锅中清水滚沸,那滚沸的清水里,却散发出芬芳不似人间肉食的肉香气…… …… 苏午漫游于法性长河中,最终走近了大江最低处。 法性大江最低处,立着两扇漆黑的木门,他乘于莲花之上,伸手轻轻一推,那两扇漆黑木门在寂静中悄然打开来。 他迈入门户之中,一身寂静无色的光。 那门户内,高瘦的僧人被苏午周身寂静无色的光,映照出一身黄澄澄的色泽——这俨然是纯金铸就的高瘦老僧,垂目看着莲花上的苏午,面露笑意:“揭谛揭谛,波罗揭谛,波罗僧揭谛,菩提婆娑诃…… 你已近佛……” 苏午仰头看着那纯金铸就的高瘦老僧,他的身形一刹那亦变得宏伟庄严起来,竟更高过了那个高瘦老僧,他俯视着那口诵‘般若波罗蜜多咒’的僧侣,出声说道:“你非玄奘,但却具有玄奘的法性。 你是本源神灵?” “吾替‘大乘天’看护门户,寻佛法真乘之衣钵。 而今幸不辱命了……”浑金铸就、面貌与老年玄奘一模一样的高瘦僧侣仰头望着苏午,‘他’双手合十,一身浑金顿时熔作金水,又由金水化作一束潋滟金光,这束金光直直地映照向了苏午—— 为立于莲花上的苏午,漆出金身! 卡文了,让大家久等了! (本章完) 正文 1357、再探大雁塔(四) 那看顾玄奘法性长河的高瘦僧侣,正是大雁塔下龙脉汇集形成的一道本源神灵! 它原本或许只是一道龙脉而已,但久受玄奘法性长河浸润,自生根性,形成了此间的本源神灵。 这尊本源神灵虽只偏居长安一隅,然而因如今唐长安本有的鼎盛气脉、浩浩人意的烘托,再兼有佛法空性的养炼,令它化生而出,就已然能与那东流岛本源神灵相媲美! 此时,这尊神灵一刹那磨灭了它自生的意识,将一身本源力量,尽数投注向苏午——苏午不需付出任何代价,便将这‘雁塔本源神灵’纳入掌中! 也或许,雁塔本源尽归苏午,恰恰就是苏午需要付出的代价—— 苏午一刹那间被漆造成了黄金之色,他的内外骨血、五脏六腑,都化为黄金之质! 那团本源于倏忽之间聚拢起来,停驻在了苏午的肺脏当中。 而苏午的人王体魄,在今时却承受不住两团本源与自身的融合——他承接东流岛本源神之时,尚且能在承接融合本源的过程里,占据主导,但今时再融合雁塔本源神,自身‘人意’、‘天理’、‘地相本源’三者间的微弱平衡,便被瞬间打破。 他的性意化作滔滔薪火,却也无法随心所欲地炼烧肺脏内停驻的本源神,及至心脏中的东流岛本源神,亦在此时漫淹出滚滚龙脉地力,与雁塔本源神溢发出的力量交相汇合,在苏午体内肆意流淌,让他渐渐脱去‘人性’! 苏午身上的‘人味’愈来愈淡。 所有属于他的‘情绪’,在此刻都被逐渐抽离而去。 他的‘自我’如同渐渐褪去色彩的老照片,而‘无我’逐渐占据主导——在他踏入‘无我之境’时,当下贯流于这不知是何所在的世界虚空中的玄奘法性长河,跟着沸腾了起来。 ‘无我’的心境,本就极其契合佛门证就空性的根本要旨。 沉吟于无我心境中的苏午,此刻与玄奘法性长河相互吸引,那滚滚法性长河托举着苏午,令他长住‘空’中,沿着无边寂静白光之内,那些无形无质无色的阶梯,一步步越过了‘空’境! ‘空’、‘有’对立,能在‘空有’辩证之间,悟出‘空’境,在‘空’中证得法性,即算是摘得了佛果,成就了佛门不二法门。 然而,此‘空’非‘真空’。 ‘真空’并非‘空’! 苏午当下,便是由此空境破出,逐渐走入了‘真空’之中——亦或者说是走入了‘非有非空’之中! 白光杳杳的世界被他抛远。 他性意空空,听到一片黑暗又光明的世界中,响起滔滔的水声,在那漫漫汪洋大河之上,横亘着一道狭窄但高耸的山岭。苏午甫一将目光投向那道高耸山岸,便在山岸上看到了影影绰绰的许多人影。 在那诸多人影里,他找到了自己的影子。 看到自己于山岸上留下影子的这一刹那,苏午脚下,生出一道蜿蜒如蛇形的痕迹,这道痕迹倏忽越过那没有边际的汹涌大河,将苏午自身与那道影子贯连了起来——他心意一转,在此瞬飞临滔滔大河,眼看着就要落在那远观看似狭窄,近看实则无比恢宏广大的‘山岸’! 这个瞬间,苏午始知自己即将渡过苦海元河,飞临‘此岸’! 然而,不等他真正飞临那遍是人影的‘此岸’,他投照在此岸上的身影,于这个刹那倏忽变淡,猛然消无,那勾连着此岸的蜿蜒蛇形痕迹-冥冥之迹,一下子失去了目标,苏午因而眼看着就要再堕入苦海—— 偏偏在这个时候,他听到了阵阵梵唱之声:“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 佛唱声下,恢宏广大的‘此岸’之后,有无边佛光升腾而起! 那重重交彻的佛光,在此岸之后更加广阔的无色汪洋大江之尽头,汇成了一轮‘佛日’! 大光明佛日,映照出了另一道‘岸’! ——那是由一个个酷似生人、面容形体各不相同的男女老少黑色雕像堆叠、砌造而成的一道长岸! 看到此岸之后,横亘元河之上的‘另一道岸’的苏午,在瞬间就明白过来,那道岸就是‘彼岸’了! 一个个男女老少的黑色雕像,头顶皆结出了佛果枝蔓,这些枝蔓相互牵连,于岸上形成了一尊庄严而慈悲的佛陀! 那佛陀脑后顶轮,便化作了照彻这片元河的‘佛日’! 佛在彼岸! 彼岸的佛陀,正在向苏午招手! 苏午的目光却下移向了那头顶长出佛果、以身化作河岸,托起这大光明佛陀的黑色长岸。 他凝视着那些面容俱不相同的男女老少雕像,从他们脸上看到了种种不同的表情,也是那些雕像面孔上或悲伤、或恐惧、或迷惘、或空洞的表情,让苏午心里忽有了一种触动。 这些石头,如何能如此栩栩如生,它们真的只是雕像吗? 我怎么好似见过类似的石头? 此念乍然而起,许多过往记忆纷纷而来! 苏午确曾见过这样的石头! 这是铸炼成刀剑,可以斩切恶诡的‘杀生石’——这由无数杀生石托起的佛陀,莫非就是‘鬼佛’?! 它却在元河此岸之后的另一道岸上,在朝自己招手! 这是元河的‘彼岸’?! 既是彼岸,为何只见得到这个佛陀,见不到其他的彼岸存在? ——还是说,彼岸并非只有这一道,每个‘彼岸存在’,自身其实就是一道‘彼岸’?! 诸念纷至沓来,亦带回了苏午的自我! 但他身临于元河,被那‘彼岸上的佛陀’召唤着,在这个刹那却无法控制住自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投向了彼岸上的佛陀——他的一只脚在刹那间,登临了众生石造就的‘彼岸’! 佛日越来越光明,倾盖了苏午的所有自我! “南无阿弥陀佛——” 那传出阵阵佛唱的佛日之中,倏忽间伸出了一根如同天柱般的手指,点向苏午眉心,广大深彻、无垠无际的法性流转于那根手指之上,随同那根手指,一齐灌注向苏午眉心性意之内! 哗啦!哗啦!哗啦! 也在此时,苏午身后传出阵阵锁环碰撞的声响! 一根根漆黑锁链在他身后汹涌澎湃的元河之中交织缠绕,那一根根诡狱锁链里,亦流淌着阵阵‘梵唱’:“众生无边誓愿——杀!杀!杀!杀!杀! 烦恼无尽誓愿——断!断!断!断!断! 法门无量誓愿——破!破!破!破!破! 佛道无上誓愿——灭!灭!灭!灭!灭……” 在此般暴烈的佛号声里,鉴真神韵聚化而出,变作身披福田袈裟的干瘦僧侣,一手拽住了苏午还未踏足‘彼岸’的另一只脚,将他猛然间拖拽向了身后的元河——而鉴真神韵自己则在此身影交替的瞬间,一手扒上众生石堆砌的彼岸—— 噗通! 苏午被直接扯落元河之内! 无边佛日里伸出来的那根手指,在这瞬间倏忽收拢了深彻无垠的法性,猛然间点在那爬上彼岸的鉴真神韵眉心——只一个瞬息,就将爬上彼岸的鉴真神韵,直接击碎,灭却化无! 蛰伏于诡狱之内,始终未被苏午彻底消灭的鉴真神韵,在此时却被‘佛陀’一指彻底点灭! 而苏午坠入元河之内,感受着元河之水裹挟着无数虚幻形影,浸润己身。 他自身散发出一道道猩红螺纹,游曳于这无色透明大河之内,残缺的‘元皇之肠咒印’,在此刻得到飞快补全。 透明无色的元河里,却有许多晦暗的阴影,盘桓于河底,于苏午落入河中的这个瞬间,河底的阴影俱将‘目光’投向了苏午—— 此时此刻,模拟器的提示音亦正好在苏午耳畔响起:“你已补全‘元皇之肠咒印’!” …… (本章完) 正文 1358、再探大雁塔(五)(2/2) “你已补全‘元皇之肠咒印’!” 模拟器的提示音一刹那落下。 游曳于苏午身遭,不断裹挟无色透明元河水中一道道溺毙于河中的‘渡河者’的形影的血红螺纹猛然间增壮了许多。 苏午的‘元皇之肠’,在此刻终得补全。 而与此同时,汹涌大江之底堆叠的那一道道恐怖形影-那些渡河失败的存在,尽皆将目光投向了苏午——它们的目光被盘绕于苏午身外的血色螺纹-元皇之肠阻隔在外! 元皇之肠猛然蠕动了起来,渡河失败的存在们落在元皇之肠上的‘目光’、寄附而来的一缕缕气息、若有似无的因果勾连、某个瞬间可能引发天地劫运暴动的些丝劫力、种种驳杂难明的韵致……如此一切种种,都尽皆在元皇之肠的蠕动之下,尽被‘消化’! 从前苏午的残缺元皇之肠,仅能消化种种劫力,而今变得完整的元皇肠,似乎具备了‘消化诸般气韵因果’的能力,并且,苏午明显感觉到,自己的肠子在消化了‘失败渡河者们’寄附而来的种种气韵劫力以后,似乎更得到了某种补益,消化能力又有了细微的提升——完整的元皇之肠,能够依靠不断‘进食’、‘消化’,来进行全方位的提升! 苏午身周血红螺纹游曳的同时,在他体内,心脏与肺脏中各自融合的本源神灵,释放出绝大的本源之力,滚滚本源力量如汪洋恣肆,将他通身内外化作纯金之质,更令他性魂中的‘情智’、‘人性’都逐渐剥脱去,逐渐往‘至公无情’的方向发展,而在此时,随着元皇之肠变得完整,那汹涌澎湃的本源力量,亦被元皇之肠裹挟了进去! 元皇之肠奋力蠕动,疯狂消化着两重本源神灵的力量! 苏午自身的压力陡然减轻! 他沉溺于元河水面以下,依靠‘元皇之肠’不停阻断渡河失败者们寄托而来的力量,性意亦如潺潺流水般游曳入不断蠕动的元皇之肠中,借由‘元皇之肠’的转动,游入‘轮回之肠’内! 哗啦!哗啦!哗啦! 失却鉴真神韵侵染的诡狱锁链,在苏午运用下变得越发如臂使指。 漆黑锁链捆缚住‘轮回之肠’,苏午将本源力量、天理神韵、人意神韵一刹交泰,将那于厉诡而言,犹如洪炉炼狱般的神火,通过诡狱锁链投送到了轮回之肠中! 轮回之肠猛烈地痉挛了起来! 苏午在轮回之肠激烈颤抖之时,抖出了一道画轴—— 卖货郎从那画轴中脱离,它维持不住站立的身形,在对厉诡极具威胁的洪炉火前,腰杆弯曲成了九十度,膝盖直接跪倒了下去! “中黄太乙之血—— 即刻为我去寻中黄太乙之血回来!”三种不同力量交泰形成的‘洪炉火’中,浮现出苏午的面容,他紧盯着跪倒在地的卖货郎,也没有付给对方甚么报酬的想法,直接伸手在卖货郎脖颈后按下了一个燃着洪炉火的手掌印! 卖货郎周身传出恐怖而悲惨的叫号声! 他顶着后颈上那个燃火的掌印,一瞬间化作流光消失在了苏午眼前,而苏午的性意被洪炉火裹挟着,继续在三清之肠诸重轮回中游曳着,与卖货郎同时寻索未能被三清之肠‘消化’的那滴‘中黄太乙之血’的踪迹。 那‘卖货郎’的货物清单中,分明有‘中黄太乙之血’这项货物。 在此以后,无人寻得那滴中黄太乙之血,它很大概率仍旧存留于三清之肠中,等待有缘人将之找到! ‘元皇之肠’虽能消化两重本源神灵合汇的力量,但它无法改观苏午自身近乎变作‘死物’的状态,依苏午当下掌握的部分轮回之肠的力量,更不可能逆转自己当下的状态,令自身从近乎死物的状态中逆转,复归以往之时。 如今最好的办法,也唯有再行塑造出体内的‘三才平衡。’ 增长人力、天力来应对猛然膨胀了一倍的‘地力’! 今下最能增长苏午体内‘人力’与‘天力’的事物,也就唯有那疑似轩辕黄帝更进一步以后,化作的‘中黄太乙’——神上完人了! 这尊神上完人足够增壮苏午的‘人王体魄’。 它所裹挟来的‘天力’,或许无法满足苏午的需要,无法构建苏午所需的‘三才平衡’,但苏午另有备用手段来接引天力——元河被桃源村人称为‘天河’,此亦是承载‘天道’之河,能在天河之中塑造彼岸的存在,必定对天理各有自己独特的认知。 苏午的谋划其实也还简单。 假若神上完人之血,不足以维持住他自身的‘三才平衡’,令他体内‘天力’这一环不足以应对地力与人力的话,他便浮上元河河面去,硬接下那彼岸上的‘佛陀’的手段,借此来维持住自身的‘三才平衡’! 此法险恶无比,一招踏错,满盘皆输。 但苏午却认为此法不会有任何疏漏! 他并非鉴真神韵——佛陀见鉴真神韵,一指便将之按死,毫无灌输法性于鉴真神韵之上的想法,但佛陀见苏午,却是想将自身法性投注在苏午身上——它有它的谋划,苏午亦可借它的谋划,来完成自己的布局! 他早已知道世间并没有任一条真正遍是坦途的‘康庄大道’,因此从不吝于‘兵行险着’! 先前‘鉴真神韵’将他拖入元河水中,却并非是为了救他,而是比起他,鉴真神韵反而更执迷于成佛,它沉寂于已融入苏午体魄内的诡狱锁链之中,陡然见佛陀寄托法性刹那而来的一指,贪欲一动,无可遏止,直接爆发全部力量,将苏午拖入元河里,自己代苏午‘受过’这一指。 那指上缠绕的‘无上正等正觉’,却在临近鉴真神韵眉心之时,倏忽收敛去,只是稀松平常的一指,便点灭了鉴真神韵,令它彻底消灭,再无形迹显露于世间,更镇灭了它的全部因果! 此刹! 佛日将无量光铺满这元河河面之上! 无量光中,诸尊如林而立。 在那诸佛陀、诸菩萨、诸阿罗汉之林中,浮于水面下的苏午赫然见到了‘玄奘’的形影——一道道法性长河从四面八方诸千世界共同汇集而来,所有法性长河最终汇集成了这轮佛日,造就了那道彼岸,成就了彼岸上的那尊佛陀,但那佛陀仍不满足。 它所求太多,不在‘三不在’中,而在‘三不在’外! 古往今来,所有成佛者,皆在这寂然无声的佛日之中,这轮佛日造化了‘非空非有’之境,抹除了成佛者们的因果与本我,令它们统有一个名字——‘佛’,这就是成佛的真谛! 玄奘终于成了佛。 但玄奘却真真正正的‘死’了! 不知玄奘法师成佛那一刻,见到这轮佛日之时,内心是甚么感想?他在大雁塔下的龙脉之中,留下一道法性长河,以此以及大唐国运、人意养出了一尊本源神灵,令那本源神灵为自己寻找真正的‘有缘人’,继承自己的‘衣钵’,那他是否还曾留下过甚么遗言,告知后来人,‘成佛的根本’、成佛的背后,蕴藏着何等骇人的真相? (本章完) 正文 1359、人神象升 如神秀、慧能一般的高僧大德,他们如今又是真死了,还是尚活着? 他们若也成了佛,便也没有了自我,便是真正死了! 只有佛是佛,只有佛才有自我! 苏午潜隐于元河水面下,那透明无色的元河之水,却阻隔住了佛日投照下来的所有光芒,令佛日之光无法照彻汪洋大江。 而‘佛陀’对元河亦有一种不知原因的忌惮,它只将光芒投照在水面上,却不敢真正涉入元河水中。 涉足元河水中,莫非会令它的‘彼岸’崩塌,令它需要再渡一次河? 苏午心中念头转动着,在这每一个刹那皆是漫长的等待中,他终于等来了后颈上燃着洪炉火的卖货郎。 ——卖货郎将一尊香炉捧到了苏午近前。 香炉之中,没有堆积香灰,反而流淌着一汪赤金色的水,那一汪赤金色的‘水’,苏午只是嗅闻过祂的气息,化作金质的皮肤就渐渐褪色,有变得柔软、重新转作人皮的迹象。 那一汪赤金色的水,即是‘中黄太乙之血’! 苏午一手托起那尊香炉,另一手抹过卖货郎的后脖颈,在卖货郎后颈上燃烧着的掌印,便倏忽隐遁了下去,卖货郎借机匆匆逃入画轴中。 捧着香炉中的‘中黄太乙之血’,苏午还未想好该以何种方式来融合这一滴鲜血之时,中黄太乙之血便陡然见融化了苏午双手捧起的那尊看似是青铜质、实则亦有莫名根脚来历的香炉。 一汪赤金血液,当头浇泼在苏午面孔之上! 赤金色血液在瞬息间渗入苏午面皮之下,融入他面皮下一道道肉眼难见的纤细血管之内,借由这些纤细血管,在他周身血液里流淌开来,与他周身鲜血相互交融! 他本就有‘轩辕血脉’在身,如今得到的这一汪中黄太乙之血,直接与他自身的轩辕血脉互生感应,二者于倏忽之间完成交融,过程之中根本没有丝毫变数——在苏午体内,原本被地相本源力量压制得近乎熄灭的一缕缕人道薪火,忽然间勃然而起! 熊熊薪火煅烧着苏午的五脏六腑,令他已经化为金质的脏腑,再度生出血管,始有血液奔流,由死物转为‘活物’,他的肤色亦在五脏六腑逐渐回转正常的情况之下,跟着变为正常肤色; 他的性魂里散失去的人性逐渐回归; 他的‘自我’逐渐压制住了那一切归于虚无的‘无我’; 他的体魄里传出隆隆战鼓之声,那壮烈而悲凉的鼓声,唤醒了他的整具体魄,本已‘全醒’的人王体魄,在这个刹那有迈过‘全醒人王’之层次,踏入‘象升’之境的征兆! 这个刹那,人意薪火化为一面赤金巨轮,缭绕着轰烈雷霆,盘旋在他身后。 紧跟着,地相本源亦化作一面黑金之轮,缠绕着一道道地气龙脉,与赤金巨轮并列,交相运转! 二者并驾齐驱! 便在二者交相运转之时,苏午自身时而转回人身,时而又变作金造的死物——‘人力’与‘地力’在苏午身上相互对抗,互不相让,以至于苏午始终无法协调自身的状态,令自身处于一种‘平衡’当中。 他体内的‘三才阵势’之中,属于‘天力’的那一环,在此刻完全缺失。 正因为没有天力的协调,才导致自身始终无法构建起稳固的平衡! 苏午对此早有准备——中黄太乙本身不曾涉及一丝一毫的‘天力’,也让苏午微有些意外,但当下情况,却也并不超出苏午的预料,他沉浸于元河水面之下,身后双轮交相转动着,在自身由死物转脱回人身的这一个刹那,他猛然振动双臂,从水面之下浮出—— 铺洒于元河水面之上的无边佛光,在苏午浮出元河水面的这个刹那,终于找到了目标! 被一道道法性长河交相贯流、汇集而成的佛日,一瞬息濒临河面! 佛日之中,一道缠绕‘无上正等正觉’之法性的手指,于苏午仿似猝然临于水面之上的这个瞬间,点向了苏午眉心——佛陀不给苏午‘拒绝’的机会,所有铺散在河面上的佛光,在此刻封冻万古,禁锢住了苏午的身躯,令他无法再沉溺于河面之下! 从佛陀的‘视角’而言,它确实是抓住了这稍纵即逝的机会,将自身的法性灌输于苏午性意之中——但苏午本也就在等待这个机会——那‘无上正等正觉’的法性贯彻于他的性魂之中,内蕴的‘天力’直接构成了他体内崩塌去的那一环! 一轮赤白大日悬于苏午身后,横亘于‘人力之轮’与‘地力之轮’之间,三者叠成了‘品’字形,! 三者相互推转,又相互牵制! 苏午的心识在三者相互牵制,彼此皆无法脱离‘三才循环’的这个刹那,渗入了三才循环之中—— 轰隆! 三种力量尽为他所掌控! 他身后三重轮盘,瞬息间叠合为一! 天力、人力、地力交叠形成的那一重轮盘,猛然间向上举升,带动着苏午的身躯脱离了元河——而铺满周天的佛光中央,佛日之下,那佛陀踏足于彼岸之下,目视着另一轮‘大日’在天顶升起了! 它尝试做些甚么。 佛日之中,再度探出一指,欲将苏午一指弹灭! 然而,苏午维系住体内平衡的这个瞬间,他亦跟着迈过了‘全醒人王’的关槛,将自身的‘人神象升’晋升成‘人王象升’——他的‘人王象升’,即是那轮赤日! 赤日映照之下,盘绕汇集形成佛日的那一道道法性长河,在此刻尽皆暴动了起来! 它们在赤日光下,全被栽种上了苏午的自性,因而竞相逆流,遍天遍地的佛光,尽化作了血火的颜色! 此熊熊血火,阻滞了那根弹向苏午的手指一个刹那! 一刹那后! 血火崩灭! 苏午坠落回现实! 元河异相、彼岸此岸一瞬间将苏午抛离,他回归现实,不曾见到佛陀那骇人一指,点中自己的眉心! 但四下虚空之中,还有佛唱声逐渐远去。 “南无阿弥陀佛……” (本章完) 正文 1360、正法(2/2) 钟乳石洞中。 石笋如林垂立,地下河在不远处流淌着,在静谧石洞里传出潺潺水声。 苏午从一块平滑的巨石上站起了身形,他脑后盘转的那轮赤日便如岩浆焰流般融化而去,最终消散于无形。 他立在原地,静静停顿了很久,方才定住晃动的心神。 ——虽也做好了强行承接‘佛陀’灌输法性的准备,但真正面临佛陀弹压而来的那一指,直面一尊彼岸存在的手段之时,他仍旧难以维持住心神的镇定,只是勉力压下种种纷纷而起的念头,在某个刹那抓住机会,将佛陀法性转为天力,与自身本有的‘地力’与‘天力’完成平衡,以此三才阵势,炼成了人王的象升! 他自性中没有一丝‘佛陀法性’的存在。 所有被佛陀灌输而来的法性,皆在三才阵势交相牵制、交融之中,化作了他的人王象升! 在三相运转之中,佛陀法性也与地相本源彻底融合,被苏午的人意导引着,完全化作了他自己的东西。 这一步走得险之又险。 苏午不知佛陀强行从彼岸灌输法性给自身,究竟所图为何——从他承接雁塔本源神灵,从‘无我之境’,踏入‘非有非空’之中,彻见自身法性的刹那,佛陀就在彼岸等着他了。 对方已然成就彼岸,不该往更高处——那‘三不在’的境界而去? 缘何要将目光留驻于后来者身上,将自身的法性强托于后来者的身上? 是因为彼岸上的佛陀,只能永远停在彼岸,无从再往前行进一步,无法再登临‘三不在’之境了? 可后来者比它的修行更加低微,若寄托于后来者能取代它,最终成为它,超越它,登临‘三不在’的话,岂不更加希望渺茫? 佛陀端坐于众生石堆砌成的彼岸之上。 那这佛陀,是否就是‘鬼佛’? 还是说,‘鬼佛’是它的某一面? 苏午如今可以确定的是,鬼佛与佛陀必有脱不开的干系,甚至二者本就是一体,但佛陀究竟是不是就是鬼佛,鬼佛又是不是就是佛陀本身?苏午暂时还不能确定。 平灵子先前与他所言,如今已被他证实。 ‘成佛’之时,果然就能见到‘鬼佛’。 当下与‘鬼佛’有关的那件惨事尚未发生,扬州‘众生集愿’的时刻还未来临,但‘鬼佛’已经存在。 历史还未再度回到那个节点,鬼佛大概率还会‘如约而至’。 拿什么来应对彼岸上的鬼佛? 唰—— 苏午抽出腰侧‘十灭度剑’,端详着银闪闪的剑面——仅仅凭借此刃,想要应对鬼佛,却根本不可能。 鉴真还是将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还需要更多手段、更多力量,才能将‘众生集愿之祸’镇灭于摇篮之中! 他收刃归鞘,目光看向了一丛丛钟乳石林间,那流水潺潺的‘地下河’。 当下寂暗的钟乳石洞,也被那道闪动着庄严佛光的地下河照亮了,变得瑰丽斑斓,五光十色。 那道所谓的地下河,其实就是玄奘流淌至此的法性。 玄奘已然‘成佛’。 他将这一道法性留存在此,等候与佛有缘人。 当下苏午对这道法性河抱有万分的忌惮,不愿去接触这道法性河一丝一毫——他更忌惮于鬼佛忽自法性河中生出,再向自己弹来一指——彼岸存在的一指,他此下至少不愿意再承受第二次。 然而,现下也不容许苏午拒绝甚么——他手持十灭度剑,在那道‘法性河’畔立定身形的这个瞬间,那寂静流淌的法性河中,忽有激流涌荡,一重重佛光如彩虹般垂拱于法性河上,整道法性河在蒸腾出那一道道虹光以后,便直接消散于无形——玄奘遗留所有法性,尽皆化作了那一重重虹光。 如拱桥似的重重虹光下,寂暗虚空中,似是忽然敞开了一道门户,紧接着,一高瘦僧侣穿着青灰百衲衣,从虹光下显现身形,向苏午逆光而来。 他面容苍老,但一双眼睛里,依旧有熠熠神光。 “檀越。”那僧人似乎感觉到了苏午的忌惮,其在距离苏午十步以外时,便停住了脚步,立于一重重虹光之下,向苏午双手合十,出声道,“我佛门早在长安至洛阳两地之间,以佛法度化两京之间龙脉。 我之法性,便是接引两京之间诸龙脉神灵的钥匙。 请檀越收下我之法性,将来用之收拢诸龙脉本源神灵,使之能为檀越所用,亦请檀越承我衣钵,传下正法。” 这位高瘦老僧,即是‘大乘天’玄奘法师遗于法性长河中的投影。 苏午看着玄奘留影,他本不愿承接这道法性,毕竟这道法性长河以后,贯连着太多凶险,但今下听到玄奘留影所言,他皱紧了眉头,向玄奘留影问道:“法师可知‘成佛’究竟蕴含怎样凶险?” 真正的玄奘已经在成佛之时,彻底死去了。 这道玄奘留影,是否还能了知玄奘成佛之时的情形,苏午须要问过以后才能确定。 “贫僧知道。”高瘦僧人听到苏午的疑问,他神色平静,无喜无悲,出声说道,“贫僧短暂住空,见得法性之时,便已经知道,成佛究竟意味着甚么。 贫僧留下衣钵传承,亦为给予后人降示,令后人明白成佛险恶。” 玄奘留影抬目看向苏午,面露笑意:“我请檀越承我衣钵,非是请檀越拜入佛门,为佛弟子。 只为‘继往开来,导引正法’而已。” 听到玄奘留影的话,苏午眼中神光闪动,他开口出声,声音都有些低沉:“我亦不知正法究竟是甚么? 若能成佛之法就是正法,法师的因明法门已是天下第一等正法了。 但你我皆知,成佛只是将自身变成了‘佛’,那样成佛,又岂是世人渴求的真正解脱?” “檀越虽不知正法所在何处,但檀越已是如今最近正法的那一个了。 我将我之衣钵传于檀越,其他高僧大德,自也会将他们的衣钵传于檀越,檀越汇集诸法,融汇贯串,未必没有成就正法之时。”玄奘留影如是说道,“岸上的佛亦是汇集诸法性而成就,檀越再走一遍这条路罢……” (本章完) 正文 1361、生死大海,谁作舟楫?(1/1,祝大家新年快乐!) 再走一遍这条路……」苏午喃喃低语着,将目光投向玄奘留影,向其问道,「法师,如你一般诸高僧大德,证见法性,成就佛陀,便成为了那岸上佛陀的一部分。 那岸上佛陀最初从何而来,是何模样? 或者说,佛最初是甚么样子的,它从何而来?」 追究‘佛"之根源,追溯佛陀演化之路,或许能窥知它为何会有如此诡异恐怖的特性——能将所有成佛者,尽皆化作自身的一部分?! 而玄奘叹息一声,开口说道:「自它成佛以后,便没有‘始终"、‘因果"、‘来去"、‘增减"之分别了。 檀越不明白么? 它在此世出现,亦能贯穿彼世。 它可化身诸千世界、八十八尊,亦可合化诸世界唯一之佛陀。 贫僧不能追究这无有始终、不落因果、无有来去、不增不减的存在之根脚……今下存在的佛陀,在大隋之时、在两晋之时、在秦汉之时……亦皆存在,我们如何去寻它最初的根脚? 佛陀,存在于所有时光里。」 「这是彼岸的境界……」苏午闻言,声音更低沉了许多,他缓声道,「佛陀存在于诸时空中,又可以不在诸时空中,不落因果。 但相比于其他彼岸存在尚能将些丝余力投照进现世而言,它对现世的干涉又确实少了许多,只有证见法性成佛者,方才能知‘成佛"就是一条不归路,就是最终成为了它。 ——我确有心打碎此佛,再造正法!」 苏午眼中光芒炽盛,望着一重重虹光下的玄奘法师,又道:「但我不知此佛成就之根本,不知其始终,不知其然,更不知其所以然——如此情况下,便将它走过的路再走一遍,我如何能不成为下一个‘佛陀"?」 玄奘闻言笑了起来,在笑声中,环绕于他身外的重重虹光纷纷聚敛,‘卍"字轮印于这聚敛的佛光中转动开来,玄奘声音传出卍字轮印:「佛是具足自觉、觉他、觉行圆满…… 佛是如实知见一切法之性相,成就正等正觉之大圣者…… 佛是一切智人…… 佛是正遍知觉…… 岸上的佛,不足为佛。 假若檀越存性是真,见智是诚,有大宏愿,有大勇力——那诸天唯一的正等觉智,解脱众生的大圣者,缘何不能是檀越? 檀越可以不为佛,但若有证大圣道的那一日,是佛非佛,俱皆没有了意义,至于彼时,檀越就是‘一切真"、‘一切智"、‘一切如来"了…… 若能守住这一切真、一切智、一切如来,檀越重走那佛的路,也会叫那佛无路可走……檀越,成圣之法,便在此中…… 贫僧将法性化作舍利,留于檀越手中。 不论檀越作何决定,贫僧俱不阻挠………. 生死大海,谁作舟楫? 无明长夜,谁为灯炬? …… 生死大海,行作舟楫。 无明长夜,心为灯炬。 …… 生死大海,行作舟楫。 无明长夜,心为灯炬……」 那漫漫诵持声中,重重虹光聚作了一枚闪烁乳白光芒的佛骨舍利,徐徐飘转着,投向了苏午。 苏午神色安静,他凝望着远来的那枚舍利,终于在舍利临近自身之时,垂目低低地叹息了一声,伸手握住了那枚佛骨舍利——他的性意如清风般飘出眉心,流 入掌中那佛骨舍利之内,于是,那佛骨舍利之中,亦响起了充满欢喜的声音:「无上甚微精妙法,百千万劫难遭遇,我今见闻得受持,愿解如来真实义…… 愿解如来真实义……」 自今日起,苏午承继玄奘衣钵,却不必以‘佛弟子"自居。 —— 手中佛骨舍利散发出的佛光渐渐聚敛消寂,但苏午仍能感受到其中运转圆融、无有阻滞的法性。 他成为玄奘衣钵传人,随时可以将这道法性融于自身。 然而今下再融合一道法性在身,苏午必然‘立地成佛"——他今下却还没有做好面对彼岸上佛陀的准备,是以并不会当场融合这道法性。 苏午直起身来,环视四周钟乳石林,最终沿着已经干涸的那道‘地下河",往钟乳洞天之下继续走去。 此行探索大雁塔,循出鲁母、‘天后"与此地相关的线索、乃至循出‘弥勒内院"的线索,是苏午的首要目标。 然而他如今连雁塔下的本源神灵俱已融合在身,却还是未在此间发现太多与鲁母、天后相关的线索。 不过他也并非完全没有发现。 当下他置身的钟乳洞天,便疑似女相弥勒及那诸佛菩萨曾经所在的‘弥勒内院",初次踏足大雁塔之时,他亦是顺玄奘法性长河而下,在这道法性长河之底,被‘弥勒内院"接引了去。 是以,苏午现下便沿着水流不断冲击形成的河道轨迹,继续往这河道的终点最下游走去。 弥勒内院与玄奘法性河存在某种关联。 鲁母诡韵降临于大雁塔中。 然而玄奘法性河内,却不见有丝毫鲁母诡韵的痕迹,玄奘留影亦未有提及任何与鲁母、弥勒内院相关的情形。 他并不知晓外界变化,在此畔亦未受到如鲁母、女相弥勒等外来力量的干扰。想来神秀、慧能等僧立下‘小西天世界-小雷音寺",甚至自称掌握了两京之间诸多龙脉本源神灵之事,亦不为玄奘留影所指——玄奘留影交托给苏午的法性,正能解开长安诸地龙脉大锁,沟通其中本源神灵。 不知神秀等僧,又如何做到了掌控两京之间的本源神灵? 以鲁母当时诡韵,却不能侵染玄奘至诚至真的法性,不知那女相弥勒所居的弥勒内院,又是否能抵受住鲁母的侵袭?…. 苏午沿河道徐徐而行,未有走出太远,便已临近地下河的终途。 彼处一片寂暗之中,已显砖石砌造的院墙、龙门等建筑,一块块石碑竖立在那封死了的龙门墓墙周围。 ——那下落下来,与地面严丝合缝的龙门、石头砌造的砖墙,正是一座陵墓的正门,陵前的诸多石碑,俱是这座大墓的守护神灵。 诸石碑上,凿刻有如‘降龙罗汉迦叶尊者"、‘坐鹿罗汉宾度罗跋罗堕阁尊者"、‘托塔罗汉苏频陀尊者"等字迹。 此地竖立石碑,共有十八座。 正应‘十八罗汉"。 阿罗汉者,有‘杀贼"、‘应供"、‘无生"之意,此十八大阿罗汉之中,有十六位乃是‘佛陀"座下弟子,立彼十八罗汉石碑于此,正有以此十八罗汉杀贼护生之意。 在十八罗汉碑林中央,巨石龙门之前,更耸立着一道石碑,上书‘慈氏越古金轮圣神皇帝"几个大字,凿刻字迹里浇有黄金,即便过去数十载岁月,而今依旧在这幽暗钟乳洞天内熠熠生辉。 苏午踏临此间,见得石碑上诸字迹,便已然确定自己来对了地方 ! 而他行至十八罗汉碑林中之时,那十八罗汉碑上,一个个被石头凿刻出来、点以金漆的罗汉相,一瞬间俱活了过来——种种大誓愿力交彻于一尊尊罗汉刻相之上,令碑上刻相由虚化实,瞬息间解脱了石碑的束缚,在苏午周围或站或坐或卧或飞,将此钟乳洞天,刹那变作佛殿禅院! 一缕缕运转无滞的法性贯彻于以誓愿凝就金身的十八大阿罗汉眉心,他们脑后圆光巍巍,乍然有成佛之相! 但在下一刻,十八大阿罗汉眼中涌出森森绿光,更为阴沉诡秘的鲁母诡韵从一尊尊‘愿相"之上弥散开来——十八大阿罗汉,陡然间遍身长出荧荧绿眼,一只只绿眼,尽皆盯住了踏临此间的不速之客! 苏午看着十八护法愿相尽被鲁母诡韵侵染,他神色无有变化,一掌盖在一尊迎面而来的护法愿相头顶,他的掌印留在那尊‘欢喜罗汉"头顶天灵之上,刹那焚炼去其头顶戒疤,在其头顶燃烧起了熊熊洪炉火! 洪炉烈焰滚滚而下,顷刻间将欢喜罗汉愿相点成火炬! 诸愿相没有情智,只是护持此地之物。 当下更被鲁母诡韵侵染,见得大敌走近,一个个不管不顾地朝苏午聚拢而来,欲以种种法门来‘杀贼"! 此地乍然间虹光翻腾,鲁母诡韵伺机而动,侵袭向苏午自身! 鲁母诡韵甚为诡邪难缠,苏午从前并无多少有效手段,祛除此般诡韵,但他当下更不同于往日,只是将双手合十了,于诸阿罗汉、鲁母诡韵迫压而来之际,心念一转—— 一轮赤日在他脑顶乍然升举而起! 赤光映照之下,诸大阿罗汉尽皆不受控制地将双手合十,瞬息间被栽种上了苏午的自性,齐声宣诵:「生死大海,谁作舟楫?…. 无明长夜,谁为灯炬?」 轰烈佛唱声中,十八尊大阿罗汉周身荧荧绿眼尽数赤光照彻成空,萦绕寄生于诸实物、虚空、性意、誓愿之上的鲁母诡韵,俱被焚炼成空! 苏午随后将那十八愿相收拢于眉心之中,临近了那道漆刷黄金的巨碑。 ‘慈氏越古金轮圣神皇帝"。 所谓‘慈氏",即‘未来佛弥勒尊之名"。 所谓‘金轮",则指‘转轮圣王"。 从前苏午在密藏域批命之时,命格中亦呈现出‘转轮圣王"之相——他立在那块巨碑之下,巨碑上的金字便迅速刷落,溶解,最终整块巨碑变得坑坑洼洼,模糊一片,再看不清其上任何字迹了。 苏午随后走过巨碑,撞开了那道封绝钟乳洞天的石门,走入这座大墓之中。 陵墓之内,四壁之上,皆绘画有飞天之相,诸飞天或怀抱琵琶,或挥舞广袖,或持箫管。 在苏午打量她们的时候,她们便好似自壁画中飞舞了出来,临于苏午眼前,栩栩如生。 那一个个飞天伎抚琴吹箫而舞,阔大阴冷、似乎只有几面壁画的墓室之中,便响起阵阵丝竹之音,余音绕梁。 伴随着此起彼伏的乐声,滚滚大誓愿力如大江大河一般自四面壁画之中漫淹了出来,一个个罗汉、菩萨、佛陀环绕在苏午身畔,齐声宣诵着同一个尊号:「慈氏越古金轮圣神皇帝……」 「慈氏越古金轮圣神皇帝……」 「慈氏越古金轮圣神皇帝……」 广大无边的宣诵声中,一个个一丈多高的金甲力士扛起巨柱,搬运大梁,背来山峰,当场在苏午眼前垒砌起雕梁画栋、重楼深院、巍巍宫殿! 一层层金阶被玉柱支撑着,拔升而上,直通向云山雾罩、有斑斓五色之光的天顶! 苏午看着眼前种种异相。他沉定心神之时,诸般异相便消失无踪; 他飞转心神,接连四下翻涌的大誓愿力时,那雕梁画栋、巍巍宫殿便又呈现于眼前,等他登上金阶,往五色斑斓的天顶去一探究竟。 即便如此,苏午亦未有直接踏上接引自身的那道金阶,而是转身走到一处墓室石壁前,一手摧破了那面雕琢诸佛菩萨相、诸飞天、罗汉的壁画,打烂了那面石壁—— 崩塌石壁后,端坐着一具具浑身干瘪、衣衫腐朽的干尸,以及一个个陶坛。 根据那些干尸身上的衣衫、光秃秃的头顶来看,这些尸骸生前俱是出家人。而那一个个陶坛之中,同样盛装着佛骨舍利。 干尸眉心、陶坛之内,俱有大誓愿力滚滚涌动。 墓室四壁之后,不知还封藏着多少怀有誓愿力的僧侣! 正是这不知多少僧侣散发出的大誓愿力,才架起了那高耸天宫、万千广厦! 那‘慈氏越古金轮圣神皇帝",即是‘武则天"的尊号,当下这座隐在地下钟乳洞天深处的陵墓,毫无疑问就是武则天的陵墓——今下封藏于四面墙壁之后的一个个僧侣,究竟是自愿为武则天而死? 还是被武则天所杀,强行聚集他们修行的大誓愿力,架筑‘天宫"? 陵墓之内空空荡荡,除了几块石碑之外,再没有一丝与天后相关的痕迹,那大誓愿力架筑成的天宫内,莫非有天后影踪,乃至其遗蜕? 苏午心念转动着,垂目看向铺陈至脚下的金阶。 他未再犹豫,举步登上金阶,拾级而上,直往天顶去。 (本章完) 39314905. ... (看完记得收藏书签方便下次阅读!) 正文 1362、龙华三度(祝大家万事顺利!) 云层缥缈,霞光绚烂。 玉柱金阶之上,重楼大殿之中。 若有似无的一点点法性,被一股股大誓愿力裹挟着,在纱幔重重的金殿里,投寄下一个个僧侣、阿罗汉的虚影。 诸佛弟子的投影面目五官模糊不清,唯有眉心流转的些丝法性,真实无虚。 正因此间有诸负有法性的佛弟子们坐镇,使得这原本威严堂皇的殿堂,也被渲染作了佛陀的殿堂,如同佛门传说之中,三十三天里的‘兜率天中弥勒内院’一般。 苏午迈步跨过高高的门槛,走入金殿之中。 金殿大门对面,宫殿尽头之处,一层层如轮般的脉络被云气簇拥着,徐徐旋转着,向外铺展开去。 那重重脉轮之内,浩荡国运汇集流转。 国运冲击涌荡之地,便似有一座座山峦、一道道江川来去纵横,诸山峦江海居于重重脉轮之中,如金沙一般的未名事物在重重脉轮间涌动着,那散发出璀璨而永恒气韵的‘金沙’,最终勾牵着诸重脉轮,令诸重脉轮同心旋转,最终归合为一—— 巨大的金轮悬滞于宫殿尽头,云层之顶! 缕缕金沙向下倾洒,刹那间铸炼成盘绕金龙的宝座! 宝座上,一满面皱纹、头发斑白,但身着龙袍,贵不可言的老妪形影,一时若隐若现。 老妪垂目看向了苏午,面上笑意隐隐:“你可愿入弥勒内院否?” “入弥勒内院,许你未来佛之尊位。 自吾以后,你居弥勒内院。” 伴随着那老妪的询问声,盘坐于大殿云层之中的一个个僧侣,俱向苏午投来‘目光’,跟着那老妪一齐向苏午询问,邀请他加入弥勒内院。 御座之上的老妪投影,应当就是那位在现世似已了无痕迹、实则今时的大唐,处处皆有她造作过的痕迹的‘则天大成皇帝’、天后——武则天! 而苏午闻听武则天投影、诸怀有法性之僧向自身的询问,他抬了抬眼皮,摇头道:“不愿。” 老妪对于苏午的回应,似乎也有预料。 她神色依旧慈和庄严,笑着道:“伱既然不愿,便请暂且退下罢。 待有朝一日,你愿意拜入弥勒内院之时,自有莲台接引你来——弥勒内院,依旧为你虚位以待。 且去吧……” 老妪挥了挥手。 盘坐于云层之上的诸多僧侣,便各自转回身去,不再看苏午,他们双手合十,齐声宣诵:“当来下生弥勒尊佛……” 此时,顿有一股浩大气韵朝苏午铺压而来,将他直往金殿之外推去! 苏午神色不改,一道道猩红螺纹从他周身盘绕扩张向四面八方,那朝苏午铺压而来的滚滚气韵,尽被‘元皇之肠’当场裹挟了,瞬间吞吃个干净! 他在金殿之内,未曾挪动一步! 但整座天宫金殿,及至诸般美轮美奂之景象,于此刻猛然间倾塌,显现于金殿里的诸道投影也瞬间化作一个个荧荧光点,投入不断崩塌的宫殿尽头那重又散开的一道道轮脉之中,当场就要消去影踪! 今下若让他们消散影踪,再遇到他们,便不知要到何时了! 机会得来不易,苏午自也不肯就此任凭那疑似则天投影的存在,及众多根脚未名之僧侣,就此不见影踪—— 从他周身扩张出去的猩红螺纹,在这个刹那陡然由虚幻的螺纹符印,变作了实质——猩红色长满烂疮的肠道条索,散溢着令一切不断轮转的诡韵,骤然间浮显于此间,将整个崩塌的天宫金殿都裹挟了进来! 一瞬间崩塌去的一切,又在刹那间被堆叠完整! 所有投入重重轮脉内的光点,陡然化作一道道莲花,被轮回诡韵强行‘轮转’出了那国运金轮之中,在巍巍金殿中化作身怀法性、面目模糊的诸僧形影! 苏午抬目看向御座之上若隐若现的龙袍老妪。 那老妪垂着眼帘,神色无喜无悲,未有作声。 他则在此时向那老妪直接问道:“尊驾可知——‘不空和尚’身在何处?可在当下诸僧之列? ‘善无畏和尚’又是否置身于这弥勒内院之中——阁下,究竟有怎样谋划?可知今时情形,早已不容许你来挑动国运,逆乱生死,乃至化自身为佛?” “朕不曾为不空授记,不空和尚今在何处,朕躬不知。 至于善无畏僧,朕躬为之传下‘金刚界曼荼罗大法’,他已是弥勒内众,但今之去向,朕亦不知。”金座之上的老妪缓声言语着,她置身于三清之肠的裹挟之中,并未有任何挣扎。 但她对于苏午的诸多提问,亦只是选择性地回答了其中一二个,其余并不作任何回应。 这个老妪终究只是‘天后’的一道投影而已。 ‘天后’在此处或许有重要布置,是以不会轻易舍弃她的投影,及至诸僧人投影,但一旦苏午触碰到其根本利益之后,其亦必有壮士断腕之决意。 苏午闻听‘则天老妪投影’所言,眼中神光闪动,接着问道:“不曾为不空授记此言从何说起? 不空和尚入慈恩寺以后第二日,即得准运,往大雁塔中修行。 彼时的雁塔,莫非不在尊驾的掌控之中? 当时我与不空和尚同至‘弥勒内院’,亲见阁下显女相弥勒,为我与不空授记——莫非阁下要说那个女相弥勒,并非阁下所化之相?” 老妪对苏午的问话摇了摇头:“朕确曾引你入弥勒内院,亦确曾接引不空往弥勒内院来——但你当时回应与如今一样,不愿受记,拜入弥勒内院。 而那不空僧侣,只在兜率内院里稍作停留,便又自去——不知其所踪。” 苏午皱紧了眉头。 当时他与不空确实同至弥勒内院,然而在则天老妪投影口中,却变成了不空和尚只是在弥勒内院中稍作停留,便即不知所踪——这中间又生出了怎样变化?‘变化’是在具体哪一个时刻发生的? 还是说,则天投影所言其实暗有遮瞒? “那不空和尚,何时离开了所谓兜率内院?”苏午问。 老妪答道:“你离开以后,其亦消去影踪。” “这倒是死无对证了……”苏午抬目看向老妪,他性意覆盖这云顶金殿,映照着在场每一个僧侣眉心那点性意,试图从中照见‘不空和尚’的些丝形迹,然而诸僧眉心性意灼然放光,根本不曾流转有任何与不空相关的因果! 苏午定了定心神,再向则天投影问道:“雁塔龙脉之中,暗流涌动,种种‘秘密’已然悄然栽种此间。 你居于此地龙脉深处,得诸大誓愿力护持,有诸僧法性伴随,可曾见到那‘秘密主’?” 此处苏午所称的‘秘密主’,即是鲁母。 面对他的提问,那老妪垂下眼帘,再未言语。 金殿之内,寂然无声,连舒卷的云雾都凝滞不动——苏午凝视着金座之上的老妪,在三清之肠裹挟之下,朝其步步逼近,同时连连发问:“阁下为何没了言语? 是已见过那‘秘密主’,被其所侵染蛊惑? 还是对此‘秘密主’一无所知,所以无可奉告?” 在他连声逼问之下,老妪垂下眼帘:“‘弥勒下生’之中,当有‘龙华三度’。 第一重龙华会时,乃有‘龙子’自‘龙宫’之中降下,栽种于万般劫数之中,即成龙华树,而‘弥勒尊’于此龙华树下,脱去人身,断去生死,即证法性,令天花乱坠,地涌金莲。 此时追随弥勒尊诸僧侣中,有人承继弥勒衣钵,又为一生补处菩萨,作未来佛。 第二重龙华会时,弥勒尊成唯一佛,令前世佛入灭,摄诸佛性,为现世真如大佛,此时追随弥勒佛陀诸僧侣中,皆得菩萨果。 第三重龙华会时,弥勒尊化佛为‘我’,令无边智慧以龙华根脉,散播于苍生智慧海中,而自身‘不在此岸,不在彼岸,不在空中’。 此时一切生人,尽皆离诸苦厄,得阿罗汉果……” 老妪缓缓抬起眼帘,闪烁着荧荧绿光的双眼看向苏午,她面孔上的皱纹渐被抚平,满头斑白的发丝转作乌黑油亮的青丝,她倏忽间变得艳光四射,向已在三步之外的苏午说道:“而今,‘龙子’已然降生。 不过此般龙华树种坚硬若金刚,绝难自行破壳发芽生根。 是以正需外力摧破其壳,助其发芽……” 老妪周身散发出浓烈鲁母诡韵,那诡异恐怖的诡韵令云层虚空之间,都遍生荧荧绿眼,及至周围怀有法性的诸僧侣投影皆浑身遍生绿眼,惨绿眼眸齐刷刷盯上了迈上九层玉阶的苏午—— 苏午神色严峻,一掌摧向老妪头颅! 天地人三才之力在他体内完成合汇,他掌中爆发出摧炼诡韵、令厉诡慑服的洪炉大火! 熊熊烈火盖上则天投影头顶—— 瞬息间将整个则天投影,连同此间虚空,及诸僧侣投影,甚至于此下云顶金宫,都尽数点燃! 赤红大火覆淹此地,一切都在轰烈燃烧! 架筑出这云顶金宫的大誓愿力,都被洪炉大火统统点燃——在赤红如血的火光之中,四下里的辉煌宫殿、浩大庄严之景象,尽皆凋零败落,一种阴冷而枯寂的气息充斥于这一片虚空当中,哪怕苏午周身勃发的轰烈洪炉火焰,依旧难以焚炼去这枯寂若死的气息。 一片枯寂虚空里,静静停着一尊青铜棺椁。 苏午立身于青铜棺椁前,双手将棺椁猛然推开——棺椁之内,赫然躺着一具苍老的妇人尸壳。 从那妇人头顶金冠、身上金丝龙袍来看,这妇人生前权势盛极一时,就是‘天后遗蜕’! 从前就有传言,称天后将自身葬在了大雁塔下,以期来日能为弥勒下生,成弥勒佛——这样市井之间的流言,在今时却被苏午证实,但苏午凝视着棺中老妇尸骸,看到那老妇周身长出密密麻麻的惨绿鬼眼——在那些鬼眼不停眨动之时,他目下景象陡变! 一片枯寂黑暗的大海,呈现于苏午眼前。 苏午俯视着那片漆黑大海,那片漆黑大海之下,有更沉黯的巨大孕妇阴影,亦似乎颠倒了天地,正在俯视着他! 海面寂静不动。 海下孕妇阴影却愈来愈大,大到让苏午都心神抖颤之时——它猛然间从寂静不动的海面浮现! 侧着身的、头脚相抵的两具巨大婴儿尸身组成了那‘孕妇尸形’的头颅,两具婴尸张开惨绿眼睛,一上一下,正组成了孕妇尸形的眼睛,这颗头颅之下,无数猩红若肠道的条索纷纷铺展于寂静大海之中。 一根根条索末端,接连着一座座如山般高耸的模糊形影。 无数尸身残块,堆积成了‘孕妇尸形’的脖颈、胸膛、以及腹部! 其隆起若高山的腹部,完全由一颗颗恐怖诡异的人头、人手堆叠组成,所有人头张开眼皮,所有人手摊开掌心——一只只惨绿眼睛从它们的眼眶中、掌心里生长出,齐刷刷地注视着苏午! 鲁母! 苏午心神彻寒,他还未有甚么反应,那鲁母的腹部无数颗人头、无数条人手忽然间蠕动了起来! 像是一堆土壤被未知的根芽冲撞着,向四周分散。 一只红润而细嫩的手臂,在此时从纷纷滚落的人头、人手中生长了出来——那只手掌朝天一指—— 轰! 苏午脑后乍现一轮赤日,无边红光铺满此间,瞬息间摧灭了所有鲁母绿眼,那般雄浑浩大的象升,更摧破了他眼前的种种幻相! 他看到,青铜棺椁就停于陵墓主室之内。 供奉有诸多佛宝、金银铜祭祀之器的棺椁里,那老妇尸身浑身长满的绿眼尽皆熄灭去,老妪的面貌由苍老转至年轻,刹那间艳光四射——返老还童的老妪紧闭着双眸,而其腹部金丝织成的龙袍不断隆起着,最终有一株闪烁宝光的树苗,撑破了那龙袍,在苏午目光中摇晃着茎叶…… 恰如先前则天投影所言,龙华树根种坚硬,可比金刚,须要沛然之伟力,方能摧破其壳,助其生根发芽。 而她今下正借来了苏午的沛然伟力,助那‘龙华树’生出根芽! (本章完) 正文 1363、气数 ()如今,任凭苏午施展何种手段,都难破碎那‘龙华树根种’了——在他目视之下,龙华树根种一息长至数丈之高,下一个刹那,便接连上了一重重国运汇拢化成的脉轮—— 整棵龙华树接连上国运金轮之时,便化作一股金...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1363、气数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 正文 1363、气数 如今,任凭苏午施展何种手段,都难破碎那‘龙华树根种’了——在他目视之下,龙华树根种一息长至数丈之高,下一个刹那,便接连上了一重重国运汇拢化成的脉轮—— 整棵龙华树接连上国运金轮之时,便化作一股金沙,隐于脉轮内,消散无形! 棺椁里,只剩一把枯骨! 苏午看着那冢中枯骨,似乎听到了‘天后’算计得逞之后的笑声——但她借鲁母之力孕育作龙华树根种,是否曾经想过,若有一日真有弥勒下生,那下生的弥勒,究竟是她,还是鲁母? 彼岸上还有一尊佛陀在等候着…… “第二重龙华会时,弥勒尊成唯一佛,令前世佛入灭,摄诸佛性,为现世真如大佛,此时追随弥勒佛陀诸僧侣中,皆得菩萨果……”苏午想及老妪先前所言,他开口将老妪的某段话重复了一遍,忽然也低笑了几声,“前世佛,今世佛,未来佛…… 谁能现世真如? 谁能横贯过去未来?” 苏午摇了摇头,面上笑意更浓,他垂目看了眼冢中枯骨,转身走出了这阔大空旷的陵墓。 …… 雁塔之外,陶祖早在等候。 老道斜靠着一根石柱坐在地上,目光越过重重佛殿交叠飞卦的檐角,看向远天间漫过的渺渺白云。 即便感知到苏午从身后大雁塔正门走出,陶祖亦没有回头,只是懒洋洋地道了句:“先前整个长安龙脉皆有震动,虽然震动细微,常人几乎不能察觉,但有心人稍加留意,也不难发现的。 过不了多久,玄宗皇帝应该便会寻你去问话了。 塔下发生了甚么变化?” 他说着话,伸了个懒腰,站起身来,侧目看向走近的苏午,眼神有些惊奇:“你身上竟有了些丝‘此岸’的气韵。 可是窥见‘此岸’的所在了? 进境真快……” “是。 先前正好抓住契机,所以能窥见此岸所在。”苏午点了点头,“长安龙脉震动,与‘雁塔’确有关联。 ——‘天后’显生了。” “嗯?”陶祖皱了皱眉头。 苏午道:“‘天后’先前确已驾崩,其尸身便埋在雁塔之下龙脉交结的一处‘地相锁’中,此锁外有‘玄奘法性’盘护,内有大誓愿力架构云顶金宫,非是有领悟法性之机缘者,不能履足地相锁中。 天后的尸身,便葬在那云顶金宫-‘伪弥勒内院’之内。” “已死之人,又复显生。 看来是由死复生了?”陶祖点了点头,问道。 苏午对此未置可否,只是道:“天后投影先前称‘弥勒尊’将于‘龙华三度’之中成佛下生,其以弥勒尊指自身,如今,那‘龙华树’之根种已经破壳而出,栽种于大唐气运之内。 龙华树长成之时,即是‘龙华会’开始之日。 此树所以能长成,亦借了我的一份力……” 苏午将于云顶金宫之中的种种经历,尽皆外放性意,投寄给了陶祖。 陶祖看过他在云顶金宫之中的经历之后,又道:“依你来看,在密藏域中,‘龙’的源流乃是‘鲁’,‘鲁’的源流即是‘鲁母’。 鲁母称作龙母也没甚么问题。 其所居‘元日神山’看作是‘龙宫’,亦解释得通。 龙母降子,化‘龙华树’,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情——此事之中,鲁母看似是棋手——其有降临于现实的企图,而降子化龙华树,正可以实现此般企图。 但天后却未必就是棋子。 毕竟,其筹算好了龙华会的每一个步骤。 连龙子降生,化龙华树之事宜,亦在其算计之内。 此外,还有诸僧性意汇集而成之‘彼岸佛陀’,亦是执棋之士——这样来看,竟无一人是棋子了。 但落子到最后,终究会有人成为棋子。 龙华树何日长成?今下不能确定。 但其栽植于大唐气数之中,其之成长,必与大唐兴衰有关——唐兴,此树蓬勃生长? 还是唐衰,此树会蓬勃生长?” “武周革唐。 唐衰弱了,武周才有再起的可能。 我以为,大唐衰弱,龙华树方会蓬勃生长。”苏午说道,“但武周终究寄生在大唐根脉之上,大唐若是沦灭,武周亦必然会跟着破灭。 所以,龙华树需要的生长环境,应当是大唐气数‘衰而不败’。” 苏午说完这番话,眉头便紧紧皱了起来。 唐朝的衰败,也就在这数十年间了。 标志性的事件即是‘安史之乱’。 而‘安史之乱’的起因,固然是藩镇掌握大权,尾大不掉,但与长安朝廷政治败坏,玄宗皇帝怠慢朝政,心思多在享乐之上亦有莫大关联。 此般祸乱根源中,宰相‘杨钊’的形影都难以抹去。 而杨钊之堂妹,正名为‘杨玉环’。 本在开元七年出生的‘杨玉环’,在今下时空之中,已经悄然降诞,此时的杨玉环,与‘想尔’已经产生千丝万缕的勾连。 若龙华树在大唐气数由盛转衰之时长成,依当时情况,怕也是‘想尔’真正降临之时,如此一来,鲁母、佛陀、天后、想尔等诸大灾祸,或会在当时一齐爆发! 一念及此,苏午心中亦难免有几分悚然! 陶祖当下内心也有了些许推测,抬眼看向苏午,出声道:“‘想尔’者,实则是‘太上玄元’与‘祖天师’之自识相互结合之后,所化生‘大道之诡’。 ‘太上玄元’,即太上老君所悟之‘道’。 而‘太上玄元’、‘太无之先’、‘太上大象’,便总称为‘三清’。 想尔此大道之诡,最擅长在大道变化、天数更易之时,趁势而起,天下万般从来不是一成不变,变化时时刻刻都在发生,想尔等待的这‘大道之变化’,终究能够等到。 其能窥察大道变化,我等与之相敌,首先便失了先机。 假若任凭事态更易,待到天数变化,龙华树借大唐气数盛衰长成之时,我们再行出手,未免为时已晚,届时面临局面,亦比当下更险峻凶险太多——与其如此,磋磨等待,不妨主动出手—— 那龙华树的根种,确不能摧破吗?” 陶祖话锋一转,又问了苏午一个问题。 苏午则答道:“龙华树根种与鲁母联结紧密,摧破之可能极小,其如今栽根于大唐国运之中,若真正将之破灭,或也会令大唐气数衰退,引致那所谓变数提前来到。” “那便令它尽早长成罢。 先解决一个,总是好过哪个都不解决,到头来一齐爆发的时候,哪个也解决不了。”陶祖直言道。 苏午闻言若有所思。 他良久以后,才开口道:“龙华三会,弥勒下生。彼岸佛陀,降示法性……如此种种,未必就不在想尔推演的变数之内。 今时大唐情形,与从前已有诸多不同。 它极可能也不会再重走旧路——今下的想尔,已经复苏,其之所以依旧未曾显山露水,只是因为它之图谋更大,企图兴立‘地上天庭’……” “那你觉得,应当如何来做?”陶祖问道。 苏午看向陶祖,道:“天后之手段如何?我今下尚未完全探明。我们的力量是否能与其所筹谋‘龙华三会’相匹敌?犹未可知。 当下不能轻动,亦不能妄动。 而今首要事,还是需充实‘不良人’,使之真正具备镇诡能力以后,再做其他打算。” 陶祖听得苏午所说,未再言语甚么。 两人结伴往慈恩寺后院走去,行至中途之时,一队甲士自前院而来,正好与两人碰面。 甲士队伍当中,那领头的‘肉山将军’褚豆向苏午躬身行礼,道:“圣人有请。” 苏午与陶祖相视一眼,陶祖摆了摆手,自行离去,苏午则在众多甲士簇拥之下,离了慈恩寺,直往禁中而去。 …… 数日时间之内,苏午频频出入宫廷,今下亦已有些‘轻车熟路’。 玄宗皇帝已在殿中等候,见他来到,与他寒暄几句之后,便直入正题:“苏卿今日往雁塔之内探查,可有甚么收获?” 圣人言毕,便抬起双目,盯着苏午面孔。 苏午回道:“雁塔底层,有一处隐秘机关,可接引‘佛弟子’往塔下龙脉之中去。 那雁塔之下的龙脉交织之地,修筑有一座陵墓。 陵墓规格甚为僭越,墓主人身着龙袍、诸随葬品、祭物皆与至尊规格等同……墓主人是个老妪……” “老妪……”玄宗皇帝闻言,忽然冷笑了几声,原本微微皱起的眉头,当下也放松了些许,“天后病重之时,令长安诸地重修三百余座废弃佛寺,将各地僧侣充实于其中,为其祈福。 当时业已荒废的慈恩寺,便有人数最多的僧侣充实入其中,工匠整修这座寺庙,日夜不停,寺庙修成之日,内中诸多工匠、僧侣或因病疾、或因意外,纷纷身亡,此时一时为长安百姓谣传,称慈恩寺不祥,至玄奘修筑雁塔以后,诸般议论之声方才渐渐消止。 ——如今看来,他们并非是身亡了,而是转入所谓龙脉深处,为天后修筑她的寝陵去了!” 苏午点了点头:“陵墓四壁之中,确有诸多僧侣尸骸被砌入墙中,皆作双手合十之姿势,为墓主人日夜祈福。” 玄宗对此并不在意,只是忽向苏午问道:“你说那陵墓主人乃是个老妪……你可曾亲眼看到那老妪的尸骨?” “亲眼所言。”苏午肯定道,“离开那陵墓之时,我业已在现场设下八门封锁阵势,锁闭现场。 那老妪如不能‘死而复生’,从墓室之中爬起来自行走脱,便一定还会老实躺在棺椁之内。” 听到苏午所称‘死而复生’四字,唐明皇眼皮狠狠地跳了几下。 其沉默了一下,招来侍候于角落中的太监:“为朕更衣!” 高壮太监躬身应声。 玄宗皇帝转眼看着苏午道:“苏卿,稍作等候。朕与你同去雁塔之内探看!” “陛下,那样凶险之地,您怎能亲自去——”高壮太监话音未落,忽然撞到了玄宗皇帝的眼神,其顿时打了个冷颤,再不敢多言,引着玄宗皇帝往别处更衣去了。 苏午坐在殿中,并未等候太久,换了一身似寻常富贵人家装束的玄宗皇帝,便在诸侍卫扈从下,与苏午一同离开了禁中,往大雁塔匆匆而去。 其白龙鱼服,微服出访,非为别事,正是为了确认雁塔之下,是否真有一座规格‘僭越’的寝陵? 寝陵内,又是否真有一‘老妪’的尸骨? ‘天后’如梦魇一般缠绕在玄宗皇帝性灵之中,这个噩梦令他初登九五之时,不敢有半分松懈,励精图治,英明决断,令大唐在开元年间,进入‘极盛之世’,但在这个梦魇真正消散,不可能再‘幻梦成真’之时,玄宗皇帝又陡地松懈了下去。 从此以后听信谗言,宠信奸贼,纵情享乐,最终致使大唐由盛转衰——大唐的兴盛璀璨而短暂,大唐的衰败则绵延了百十余载。 当玄宗皇帝跟着苏午再入大雁塔,经过那立有‘慈氏越古金轮圣神皇帝’的巨碑,在陵墓深处浮雕精美、众多随葬品贵不可言的棺椁之中,看到那具着龙袍的老妪尸骸之时,其眼神里的忌惮、忐忑忽然间就消散了许多。 一个心结在他见到陵墓中的老妪尸骨之时,彻底打开。 他忽然觉得头顶那重看不见的桎梏,在此时倏忽解开来! 在此般阔大阴冷的墓室之中,玄宗皇帝甚至笑着侧身与身后的苏午说道:“如此残毁模样,绝无死而再生之可能了罢?!” 苏午神色平静,肯定了玄宗皇帝的话:“只以此尸骸而言,生机彻底断绝,腐朽许多岁月,因果断灭干净——大罗亲至,亦不能令这具尸骸死而复生了。” 原本姿态有些放松的圣人,闻听此言,却陡地沉默了一下,随后喃喃重复起了苏午的话:“只以此尸骸而言,只以此尸骸而言……残毁死去的只是一具皮囊而已,她还能借身还魂…… 我倒忘了,险些忘了……” (本章完) 正文 1364、含光子 “假若天后真已彻底断绝气数,乾陵无字碑上,应当不会有任何碑相出现了才对……”唐明皇醒悟了过来,先前因见坟冢之中老妪尸骨而有些放松的心情,此时又重新提起,他拧紧眉头,回身与苏午说道,“张卿在这陵墓内外,可还有其他发现?” 他收拾心情,神色有些紧绷。 苏午闻言,点头向其回答道:“先前步入此地之时,我曾闯入此间陵墓四壁陪葬诸僧以大誓愿力架筑的‘云顶金宫’之中,那云顶金宫,被其中作慈和妇人相的女子称作‘弥勒内院’。 那女子已经栽下‘龙华树种’于大唐气数之中。 大唐气数衰颓之时,此树必然蓬勃生长。 慈和妇人乃称——龙华树长成之日,即是弥勒下生之日,即是‘龙华三度’之时!” “龙华树种,已然栽入国朝气运之内?”玄宗皇帝闻言,一时悚然而惊,他垂下眼帘,眼中神光流转了片刻,又倏忽寂然下去。 对于苏午所言之事,他未作任何指令。 只在沉默良久后,玄宗开声道:“天后果然另有筹谋,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未知她与‘劈山救母故事’又有几分牵扯? 张卿,预备何日启程,前往华山一探究竟?” “我本便打算将雁塔之下的发现,禀报圣人之后,便启程前往华山了。”苏午识趣地回应道,“今下已然汇报完毕,正好与圣人道别。” “嗯……”唐明皇点了点头,他推开几个挡在自己身侧的甲士,临近那面内里砌入了诸多僧侣尸骸、佛骨舍利的石壁,目光首先落在了那些盘腿端坐、双手合十的僧人干尸,眼中有些怒意,“可恨这些僧人,不事生产,圈田地为寺庙产业,霸占百姓为佛寺农奴——朕给了他们这样大的恩典,他们偏偏不知报恩,一心只知供奉他们的佛祖,报效他们的佛陀! 而今,便连自身性命也俱舍去,只为成全天后的所谓‘弥勒下生’!” 慈恩寺重修完成以后,即填入数百僧侣主持寺内诸事务,供奉佛陀菩萨,修早晚课。 但是当时诸多僧侣与修葺寺庙的工匠一样,多在数月之内,或是暴毙身亡,或是出了意外,俱不知所踪——玄宗皇帝当时未有得登大宝,对此诸多事情亦分外留意,而今看来,那些暴毙的僧侣,其实就是这些被砌入陵墓四壁之后的诸多僧侣。 他们甘心为‘弥勒下生’而死,以自身修行许多载的岁月,架筑出了那‘云顶金宫’,供养着‘慈氏越古金轮圣神皇帝’! 苏午听着玄宗皇帝的沉闷声音,一时未有言语。 此地诸僧,肉壳虽死,却将一身大誓愿力聚敛些丝法性,留在了那云顶金宫之中,与天后同来去。 比起他们追求的‘弥勒下生’而言,舍却这具臭皮囊,似也并非是甚么大不了的事情了。 玄宗皇帝捡起地上掉落的一块石头,看着石片夹层间隐隐的金铁光泽,他转身将那石片递给苏午验看:“筑造这座陵墓所取用石材,必自此钟乳洞天各处挖掘而来,就地取材。 张卿,你看这块石片,内里可是蕴有金铁之质? 雁塔底下,莫非有铜铁矿脉?” 苏午先前倒是未有留意到这个细节,他接过那石块,掌中涌出熊熊薪火,顷刻间将石块杂质焚炼去,果然提炼出几滴赤红的铁汁来——看着掌中隐隐飘散一缕大誓愿力的奇异铁汁,苏午跟着又捣碎几面石壁,取出其中石块,焚炼出同质的铁汁,如此验证良久之后,他向玄宗皇帝笃定地道:“龙脉之中,多有密藏。 当下这处龙脉内的密藏,应当便是此般铁矿了。 此种矿石,不知久受大誓愿力浸染,自生出了某种神异的缘故,还是其本就有些特异,所以才会被天后定做‘弥勒内院’誓愿宫殿的载体。 如今,弥勒内院已随龙华树再度隐遁,不知所踪。 但此地矿脉终究留了下来。 我此前拟令函工精筑甲片,送至诸寺院,令诸僧为甲片日夜加持愿力香火,使之具备神异——当下有此地矿脉,可直接从此地采掘矿石,以此颇有神异之金铁,铸成甲片,送往诸寺院进行加持,所铸出甲胄之威能,必然更胜一筹!” “好!”玄宗皇帝点了点头,“我令工部召集百余函工,充入不良人之内!只要是对镇压天下厉诡有利之事,你尽管提要求,朕皆全力满足。” “陛下不妨召天下有诗画才学之辈,培养作‘函工’,如此或能更快使‘生人甲’铸炼完成,尽早问世。”苏午直接道。 玄宗皇帝闻言,面色一滞,对苏午提出的请托感到为难。 所谓‘函工’,又称‘函人’,即锻造甲胄的工匠。 在今时工匠之业,皆系贱业,有诗画才学之辈,无不有志于功名,施展抱负、报效君王才是他们的最大追求,令他们去作函人这等贱业,他们只怕多会当场愤然辞官而去,以为圣人折辱了他们。 苏午如今久经历练,也非不通世情之人。 他早知这个要求会令玄宗为难,只是话锋一转,又道:“可许以‘翰林待诏’之职,以‘应和文章’之名,将之暂调于不良人中。 此后诸事,由我来协调。” 玄宗皇帝于开元元年之时,已然设下‘翰林待诏’之职,今下听得苏午提议,其沉吟良久,点了点头:“如今朕身边亦有几位颇擅丹青书画之大家,其中有一位,名作‘吴道子’。 待朕躬回去以后拟个由头,把他送到不良人那边去。 你莫要轻慢了他。” 吴道子?! 一听此名,苏午顿时心神震动! 生人甲之源流,必由唐时某位不良帅与其一位画师好友共同钻研而成,而生人甲之上须要纹刻的‘入墨图’,在后来发展至顶峰,乃至东传东流岛中,与‘吴道子’关系匪浅! 苏午如今犹然记得,东流岛所称最为神异的入墨图,即是吴道子绘就的‘地狱变相图’。 吴道子绘就了诸多神魔题材的入墨图,在唐时流传极广,只是不知因何原因,在后世失传,只留下种种神魔画卷,不复入墨图中特有的神韵。 如今若能请来这位‘画圣’,‘生人甲’的问世必将大大加快! “多谢陛下!”苏午立时向玄宗皇帝躬身下拜,将这件事情首先敲定了下来。 玄宗见苏午面有喜色,亦跟着笑了笑。 吴道玄之名,在今时已有流传。 他只当苏午是早知此人声名,今下终能得见此人,是以‘见猎心喜’。李隆基未就此事多言语甚么,于他而言,吴道子虽擅丹青画作,但也终究只是个画师而已,天下间画师不胜枚举,他也并不在意自己身边少这一个。 玄宗与苏午往陵墓外行去,甲士簇拥在二人周围。 走出那阔大阴冷的陵墓之时,玄宗眯眼看了看四下在火光映照下,有些色彩斑斓的钟乳石笋,乃道:“那茅山宗师叶法善,在你与罗公远斗法过后,即从长安离开,远赴茅山而去。 而今已经返回长安。 他往茅山宗坛而去,想来与你重挫了罗公远,废去其修为之事,有极深牵连,此次回到长安,应该请来了一些帮手。 譬如而今茅山掌教大宗师‘含光子’。 待你离开长安之时,李含光或会在城外等候。 来者不善,你须小心应对。 ——一时胜败也作不得数,你纵败在他手里也无妨,朕已认定了你来做这‘玄门都领袖’,不要因这一时成败,断送了自家性命。 留得青山在,才是最要紧事。” 玄宗言语毕,拍了拍苏午的肩膀,被一众甲兵护拥着匆匆而去。其哪怕亲眼见过苏午手段,亦不觉得苏午与‘含光子’交手,能有甚么胜算,甚至劝告苏午要‘保住性命’,不要意气用事。 令他‘留得青山在’。 可见如今在玄宗皇帝、乃或是天下人眼里,这位‘含光子’的修行究竟高到了何种地步。 连李隆基都有此般劝告,苏午便更加明白,李含光若真要与自己斗法,自己这一战便绝不能‘胜’。 苏午如能胜过李含光,今下对他还颇为信重的李隆基,只怕会立刻对苏午改换态度,设下重重防备,架空苏午手中方才获得的权柄——在玄宗乃至天下人眼里,天下诸法脉当中,能执牛耳者,一为慈恩宗慧沼禅师,一为茅山含光子。 慧沼禅师因与‘弥勒下生’隐有牵连,又有绝高修行在身,所以被玄宗皇帝处处针对,施加多方限制,令之远离长安,不能踏足国朝政治中心,其行踪更被密切监视,无法对玄宗造成威胁。 而‘李含光’者,则因道门随着玄宗皇帝的种种运作,已经与李唐皇族关系密切,其身系天下道门,师父‘常静帧’更被封作‘天下道首’,曾亲为李隆基授下法箓,如此种种牵连之下,令含光子虽有绝高修为在身,却不仅无法对李唐皇族形成威胁,反而还要为李唐皇族的事业添砖加瓦。 李含光虽隐于山野之外,实亦是‘护国大法师’。 苏午在此时异军突起,虽有与显圣的神秀投影战成平手之战绩,被李隆基擢升至玄门榜第五,实则这个‘玄门榜第五’在天下人眼里,还掺了些许水分——正因为这‘你知我知’的水分,李隆基反而能对苏午放心。 在苏午头顶,尚有‘李含光’这等‘护国大法师’压着。 可若是苏午与李含光斗法,战胜了李含光,突破了李隆基对他实力上限的猜测,这位圣人便必然会好好审视一番——自身对这位‘不良帅’,是不是太过于轻纵?给他的权柄,是不是太大了? 哪怕玄宗只是稍有猜疑,苏午如今方才协调运转开来的诸项事宜,都必将停止运转,甚至是前功尽弃! 对于此后若真遇到李含光相邀比试,该怎样‘输给’李含光? 苏午心中已有了定计。 他跟在玄宗皇帝之后,亦离开了此间钟乳洞天。 圣人离开雁塔不久,工部即派来诸多工匠,在雁塔四周翻整土石、开掘地面,挖掘雁塔下龙脉之中的神异宝矿。 先前玄宗答应拨给苏午的百余函人,也在不久后到位。 这些函人工匠来不良人馆舍报到的时间,甚至比法智许诺的一百五十‘愿僧’来得更早一些。 当下也是玄宗相信苏午,所以会调拨给他种种资源。 若其心中稍有猜疑,此诸般资源,便也会跟着顷刻而去,不复存在。 …… 四下以竹帘遮挡、清幽雅静的茶室之内。 叶法善与一清秀青年人隔茶桌而坐。 那青年人背着一柄只见木制把柄的唐剑,此下正聚精会神地看着叶法善从道童递来的茶饼上,敲下一小块茶叶,加以肉蔻、胡椒、葱姜、盐巴等物碾成粉末,而后以沸泉冲兑,筛下粉末以后,调入猪油,混成汤色浓郁的茶汤。 叶法善将一盏茶汤推至青年人跟前,请其先品尝过,眼神有些期待地向那青年人问道:“滋味如何?” “猪油太厚了。”青年人以衣袖擦了擦嘴,评价了一句,又将茶碗推过去,“恰巧来时没有吃饱饭,再饮一盏,可以茶充饥。” 闻听此言,叶法善嘴角一抽,却也从善如流,将自己的那盏茶推给了青年人,在青年人啜饮茶汤之时,其一边捣碎茶叶与香料,一边出声说道:“师兄,在我离开长安这几日间,长安之内,又发生了许多事情。” “长安大,每日新事总归层出不穷的。”青年人摇头晃脑,如此答道。 “我先前与师兄提过的那个‘张午’,如今已被圣人拜为‘不良帅’,圣人在东都设下拜将坛,不良帅之名,从此天下皆知。 而那位不良帅,履任之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前往铁佛寺,为聚集于寺庙中的诸多僧侣施以‘灌顶’之礼。 其时亦有圣人观礼。 圣人亦承不良帅灌顶之礼。” 正文 1365、九五,飞龙在天,大人造也 “天下人皆传那位不良帅佛道二门兼修,皆有绝高修行,他能在铁佛寺为圣人灌顶,可见佛门修行委实强横。”李含光对叶法善的言语如是回应道。 叶法善放下手中木杵,忍不住向神色平静的‘含光子’说道:“你莫非不知我言下之意吗? ——圣人对佛门从来忌惮,甚少有此般主动接近的时候,他如今虽是受不良帅的灌顶之礼,但此灌顶法门终究源出佛门……圣人对佛道二门的态度,自那位不良帅入局以后,已经有明显变化了! 师兄,圣人得登大宝以后,为他授下法箓的,乃是常师伯! 其承道门法箓,已然表示出与道门亲近,视天下道门为同流的态度,今日令不良帅为之施以灌顶礼——此举却无意是将那位不良帅,抬举到了与‘常师伯’一般地位。 常师伯今下闭关修行,可他仍是‘天下道首’,不良帅被圣人推出来,与常师伯并列,却亦表示出了圣人如今对佛道二门一视同仁的态度……” “本就该一视同仁的。”李含光点了点头,理所当然地道,“今时道门弟子,皆因宫里头的圣人优容,已经有许多人被宠惯坏了。如今圣人愿对佛道二门一视同仁,正好叫道门弟子与僧人们多多争斗,去一去身上的骄纵之气——此举对天下道士是大好事。 早就该如此的。” “……” 含光师兄说得过于有道理,以至于连叶法善都不知该如何反驳,只是重重地叹息了一声,沉默了下去。 眉目清秀的青年道人瞥了叶法善一眼,接着问道:“道统何能长久绵延?” “自是需要道统时常显于人间,方才能招来信众,信持的百姓多了,道统便能代代绵延。”叶法善下意识地回答道。 “倒也说得通。 然而如今是天下百姓的信重更重要些?还是达官显贵的信持更重要些?今下道门弟子,大抵未有明白这个问题。”李含光如是道,“今时佛门信众,多是贫苦百姓,而道门信众,多为达官显贵。 达官显贵能选择的太多了,只是今时看重道门而已,他们自可以随时转换目标,崇道还是尊佛,皆系利益考量。 然而天下贫苦百姓信持佛门,恰恰因为他们没有别的选择,所以对这唯一的选择倍加珍惜。 所以,天下百姓才是道门道统根基。 如今道门,委实舍本逐末了。”李含光开口说道,“今下正好借着这个机会,令道门弟子真正去做些事情,而非守在宫观之中,养尊处优,皓首穷经。有些道理,说给他们听,他们却听不明白。 叫他们真正历事过,他们反而会很快学会。” 叶法善闻言却有些迟疑:“当下虽然圣人对佛门态度稍有松动,但道门势头仍旧强劲,此时在圣人面前多多展露手段,强固道门今时在长安的地位,想也没甚么问题。 如若就此转向,与道门争夺天下百姓的信持——一时之间也没有方略,转向也没有那般容易,稍有差错,就是牵一发而动全身……” “今下正当时了。 再晚怕是会来不及。”李含光摇头道,“如今道门诸洞天福地之间,皆有‘得授大汉符箓’之诡道异动,彼道四处流窜,祸乱百姓,蛊惑人心,正该道门弟子出手匡正之时。 你只将目光留在长安,不去看天下诸地事态,如何能行? ——天下又不只是长安贵人们的天下,亦是百姓们的天下。” “那师兄随我回长安做甚?”叶法善忍不住反问了一句。 “自然是想为天下人做些事情,看看那位不良帅,是真心为天下百姓镇压诡灾而来?还是为功名利禄而来?”李含光看着叶法善道,“师弟先前不也称那位不良帅道门修行同样高深,一招便打散了罗公远的一身修行么?” 叶法善张了张口,连忙道:“我请师兄过来,也是为了让师兄看看,能否将这位不良帅拉拢到道门中来——毕竟贫道观其对道门弟子态度,隐约之间还有些许偏向,说不得是个可以争取的强援! 怎么当下听师兄的意思,好似是要与那位不良帅动手斗法一般?” “动手又未必就要赢。”李含光笑着道,“如他非有奸恶之心,实愿为天下百姓做事——此与我便是同道。 我愿向这样同道主动认输。 如若不然,也只好比试彼此修行高低了。” “师兄主动向他认输?!”叶法善见到青年道人面上笑容,内心顿生不祥预感,“你若向他认输,岂不是平白削了道门三分声名,反倒让那些和尚占了便宜? ——慧沼如今已位列玄门榜第二了!” “圣人下诏,欲治天下诡。 且不问圣人究竟有几分真心治诡,但其终究是做了事情,设下‘玄门榜’,令天下法脉竞逐‘玄门都领袖’之位。 ‘玄门’作日后治诡之中枢,已是必然之事。 如今有圣人牵头,天下法脉群起,正是‘治诡’的大好时机,却不是争夺一时得失的时候。”李含光面上笑容愈浓,眼中神光流转,跃跃欲试,“当今天下,法脉众多,奇人异士盈满朝野,然而却缺少一人将诸多能士‘一网打尽’,网罗在手,能为一事专用。 贫道亦没有这样才能,能折服天下英雄,便希望有朝一日,辅佐这样人物,成就一番事业。 这位不良帅,自玄门榜百余名,一跃拔升至前十之列,此般名次纵有些许争议,但亦可窥其实力,必然不凡。 若其能令贫道折服,贫道就辅佐他又何妨?令茅山宗及一众附从宗派,皆景从于他,又有何妨? 今时之天下,并不需要太多人的声音,不需要所谓‘百家争鸣’之相——其实只需要有一个人的声音即可!” 叶法善听着师兄李含光所言,其眉头一时皱紧,又一时放松。 良久以后,叶法善长叹一口气:“既然如此,我只愿那位不良帅,不会叫师兄失望。” 李含光眨了眨眼,道:“此行以前,我在师父灵前起了一卦。 卦曰:九五,飞龙在天,大人造也。” 叶法善神色震惊,久久未语。 此卦之意,即指一切事态即将进展到最为完美的状态,将有大人物出现,并且大有作为! 所谓皇帝又称‘九五之尊’,亦有此意! 那位不良帅,莫非真能叫天下间只有一个声音,令天下镇诡之事功成?! 叶法善心念飞转。 含光子则在此时说道:“当下道门之中,除我们茅山宗以外,其余诸多宗派,愿意听从劝告者,并非多数。 好在茅山宗如今终究有个‘天下道首’的名号在,他们心里再如何不愿意,表面上还是得装作愿意服从的态度来——你把我先前的话,传给诸道门宗派在长安的掌舵人,叫他们知晓我的意思。 此后谁有意见,谁表面上没有意见,谁真心里没有意见,你要摸索清楚,拟一个名单出来。 那些有意见的宗派,到时候与我同出长安去,见一见那位不良帅。 那些表面上没有意见的,与实心里也没有意见的,便暂且不用去管——自然,他们若愿意一同随行,与我同往长安外,见那位不良帅的话,也可以叫他们一并跟过来。” 叶法善听到师兄这番安排,心里便直打颤:“师兄这是欲做甚么?你不能是行那驱虎吞狼之计,用那位不良帅打杀自家人罢?!” “师父被圣人封为‘天下道首’。 只是宫中圣人的封赐,如何能令天下道门尽皆俯首,愿以我茅山上清宗为尊?”李含光撇了撇嘴,站起身来,“自然是因为师父他老人家虽然和善,但也不是甚么时候都那么和善的。 我做这些,也是为了他们好。 他们今时不感激我,以后总会明白我的良苦用心。” “……” …… “此即含光子原话。 诸位都有甚么看法?不妨说出来,大家群策群力,商量一番。”精舍厅堂之中,正门紧闭,一盏盏烛火映亮正堂内情景,群道盘坐在一张张矮案之后,分立于左右,而叶法善坐在首位,说完话后,便老神在在地垂下眼帘。 在场众妙宗、化龙派、天师道、武魁道等诸宗高道俱垂着眼帘,将含光子的传话仔细消化了一遍。 众道面面相觑,一时间也都未有言语。 叶法善见此状,接着出声道:“诸位今下不言也不打紧,贫道只当诸位是同意了含光子师兄的提议。 出了这个门以后,希望诸位背后宗派,日后能对含光子师兄种种要求,皆尽力满足——毕竟诸位是同意了的。 自然,如若诸位表面同意含光子师兄所言,背地里却另外一番应对,阳奉阴违的话……那咱们这混合成一的‘道门’也不如就此散伙了,大家各论各的,此后亦不必有合作。 道门修行不及佛门修行入门简单,门下弟子向来不多。诸宗混合成一,才推动道门在天下间站稳脚跟,今时有胜过佛门之势,然若是诸宗就此散伙了,大家各自为战——那时又是甚么光景,却就说不定了。” “罗公远罗大师于我们武魁道有授业之恩,武魁道尊罗大师为本宗隐祖,他老人家既然也已服输,愿意听任那位不良帅发落,我们武魁道自然也愿意为不良帅效一份力。”头顶黑冠、身着一身黑红二色道袍的武魁道掌舵人‘魏长生’首先出声说道。 叶法善看了首先表态的魏长生一眼,面露笑容,点了点头。 这位是对含光子师兄的安排,实心没有意见的。 毕竟有罗师兄被废去修为,受重挫在前。接受了罗师兄改良本派法门的武魁道,更知罗公远被张午一招废去修为的分量。 “化龙派亦愿听凭含光子调遣。 只愿含光子心怀至公,能为我化龙派,保存一份香火……”一身锦缎袍服、似达官显贵更多过道门羽士的白发老者-王据,面有悲怆,缓声说道。 “明灯道人行事放浪,未曾事发以前,连我们都不知他与诸多长安女子有染,其中乃至有当今几位公主的身影——幸而如今明灯修为被废,以致事发,否则若任由他如此胡作非为下去,不知又要为我道门惹下多大祸事来,必须要重重责罚明灯,令之面壁思过五载才行!”天师道‘张大江’沉闷出声,看似是在斥责明灯道人,其实是在不满于王据道士纵容门下弟子胡作非为。 “他是年少成名…… 年少成名者,有几人能不轻狂?事已至此,明灯自心亦有愧疚,已在昨夜自刎谢罪了……”王据佝偻着背脊,语气越发地颓靡。 张大江闻言,顿时满眼震惊,看着王据一时无言。 而众妙宗在长安的掌舵人‘尚玄’瞥了王据一眼,只是道:“那张午亦不曾对明灯下杀手,只是废其修为,留了他一条性命,叫他能从头来过。 但有些自家人……却是真狠心。” 说到这里,尚玄话锋一转,向叶法善稽首道:“我耻与此般人作同道,与之联手,还须提防其随时会对自家人下手——恕众妙宗不能接受含光子的提议。” 天师道张大江跟着道:“天师道亦然!” 叶法善看着三个老道,心中更知化龙派看似愿意听从师兄提议,实则暗下里必会阳奉阴违——而众妙宗、天师道必是与化龙派达成了联手,三方一唱一和,便‘导演’出了当下场面。 “你们不愿为‘镇天下诡’出一份力?”叶法善直接问道。 尚玄摇头对答:“只是觉得那位不良帅,并不一定就真能为‘天下镇诡之事’做出甚么功业来,不愿为之效力。” 叶法善注视着尚玄,忽然问道:“‘神视’也是这般看法吗?” 他这个提问反倒把尚玄打了个措手不及——尚玄霎时愣神,良久之后回过神来,对这个问题亦没有回应,只是垂下眼帘,对此避而不谈。 正文 1366、老驴(7K,1/1) ‘神视’,众妙宗年轻一辈菁英弟子,乃至被诸多道门名宿视作道门未来领袖。 众妙宗掌教更早早地就将神视定作衣钵传人、未来掌教。 然而神视却在尚玄跟前,自言‘愿为张午门下走狗’——这样不体面、折辱宗派体统的话,叫他尚玄怎么说得出口?! 叶法善不咸不淡地笑了几声,目光从尚玄身上挪开,道:“有些人修行了数十载,却从未自道经中望见‘清净’,只被乱花迷了眼,更不及自己门下弟子看得开,看得明白。” 尚玄听得叶法善这番暗有所指的话,也只是沉默不语。 今时道门诸宗之中,以茅山宗为天下道门执牛耳者,龙虎山天师道紧随其后,以监察星象、探问天息之法门闻名天下的众妙宗,在朝廷之中,占有举足轻重的地位,‘司天台’之中诸多要职,皆由众妙宗道士占据,众妙宗本身地位深厚,再兼朝廷的推力,因此能一跃而起,与茅山宗、龙虎山并称为‘道门三宗’。 只是三宗地位虽然齐平,但如今终究还是茅山巫拳头最硬,宗派中出了数位各领风骚数百年的羽士,那位‘含光子’在今时更是盖代高道,传闻其得‘灵文金记’以后,已然证就‘阳神’! 而在李含光之下,更有叶法善这样羽士,同样修行颇高,今下莫说是叶法善言辞暗讽尚玄,就是他出声直斥如今的众妙宗掌教,掌教也发作不得,只能生受他的斥责! 当下有众妙宗、天师道出声拒绝含光子的提议,其余诸宗派的心思便活泛了起来。 剩余八九个宗派中,大多数跟着拒绝了含光子的提议。 叶法善听罢群道的言语,点了点头,出声道:“含光子亦须试验那位不良帅的成色,若其并非‘同道’,难当‘镇天下诡’的大任,含光子自也不会将道门交托在其手上。 若那位不良帅值得托付,诸位不愿同意含光子提议的道友,也是当下这般态度?” 众妙宗尚玄、天师道张大江与几个不同意提议的道士相互对视,一时沉默。 他们的沉默,便已然说明了他们的态度。 不论结果如何,这几个宗派皆不愿掺和到此事中来,他们欲保全各自宗派的利益,不愿承担‘道门’这个整体可能会为他们带来的损失,同时也不愿就此退出道门的联盟,还想分润‘道门’将来的收获。 在这各怀心思的长久沉默以后,天师道张大江出声道:“并非本宗不愿与含光子、与各位道友偕行,实是本宗高道寻访天下名山大川之时,在那伏牛山脉之中,偶见有得道仙人的遗藏。 遗藏之内,甚至发现有仙人形影。 若能引那样仙人出世,以其仙家手段,镇压天下厉诡,岂不更加得心应手?” 张大江此言,看似是称天师道当下寻索到了仙人遗藏,发现了仙人形影,实则亦是在暗暗展现力量,暗示如今的天师道背后或有仙人支撑,便是茅山宗有李含光,也不能轻易将天师道揉圆捏扁! “莫不是那‘大汉道士符箓’所化的诡道?”叶法善下意识地回了一句,旋而又想起他此前得到的一则与伏牛山脉相关的消息——传闻伏牛山脉之中,老君山周遭,有一头‘仙驴’隐现影踪,此前叶法善还邀请罗公远同去降服仙驴! 天师道莫不是早就得到了消息,提前行动,反而在景室山中发现了仙人遗藏?! 一念及此,叶法善在心中暗骂天师道狡诈,竟然早有行动。今下来看,天师道在景室山应该是真的有所收获,不然当下也不会主动将消息透露出来——他们该不只是发现了‘仙人形影’,而是真正将所谓‘仙人’迎入了龙虎山中! 张大江此时似笑非笑地道:“大汉道士符箓所化诡道,在天下各地俱有显露形迹,是诡道还是仙人?龙虎山却还是分得清的。” “也罢!” 叶法善摇了摇头,转而道:“你们既然另有心思,老夫也不便多问。不过若还是想借茅山道首聚集起来的这块‘道门’招牌,那总归需要向我含光子师兄解释几句。 他也料到你们会有不同心思,早就在长安城外等候诸位。 便请你们亲自去赴约,各家究竟有甚么缘由,也与他分说清楚,看看他又会怎样回应,如何?” 叶法善一言及此,如众妙宗、天师道等不同意含光子提议的宗派道士,顿时都神色迟疑起来。 众道当下敢在叶法善面前说出的言辞,未必就敢在李含光面前再说一遍。 那位含光子,未曾在仙人手中得授‘灵文金记’之时,也是道门内外有名的活煞星! “对了,含光子师兄还说,诸位其实只是被推来长安的宗派掌舵人而已,各宗真正大事决策,其实诸位也做不得主。 各位不如向各自宗派掌教传话,让他们亲自向含光子师兄回话。 ——顺便也请诸宗掌教,带上各家掌教金印、玉印,含光子师兄或许还要以此与各宗掌教作赌。”叶法善垂着眼帘,老神在在地言语道。 众妙宗尚玄肤色颇为亮白,此下听得叶法善这番言语,面上肤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由白转赤,怒声说道:“我家掌教正在闭关清秀,如何能去见李——含光子师兄?! 只是含光子师兄一个提议,就要叫我们各宗掌教提掌教金印去见他,含光子师兄未免太、太——有些不讲道理了罢?! 含光子师兄这究竟是提议,还是强行要求?” 尚玄愤然出声,言辞之间却又总多收敛,不敢对那位‘含光子’过于‘苛责’,说话称得上是十分‘委婉’。 就连今下背后有‘仙人’撑腰的天师道长安掌舵人张大江,也都收敛起了方才流露出的几分得意之色,跟着道:“只是初步商议而已,便要我去请天师下山,还需携掌教玉印去见含光子师兄……这、这难道不应该多加磋商,事情有了眉目以后,才会请出天师、掌教来与含光子师兄议定大事吗?” “是啊……” “对啊,我们也不是完全不同意含光子师兄的提议,只是一时之间还有些犹豫……” “方才贫道想了想,含光子师兄的提议其实甚好,仔细思虑过后,我们摘星宗还是愿意同意含光子师兄的提议的。” “我们明法派也同意!” “……” 群道七嘴八舌议论一番,又有几个宗派在表面上同意了含光子的提议。 这些见风使舵的宗派如何回应,叶法善并不关心,只将目光投向了尚玄与张大江,出声道:“似我等宗派从前也因诸事聚在一起几番商议过,商量数月乃至数载,诸多提议最终也未得通过,只是时过境迁,许多提议失了时效,只能搁置! 今下正逢圣人有心治天下诡之时,而玄门榜一出,顿成民心所趋,道门弟子正该顺势而为之时,缘何要在一番商讨、二番商讨、三番磋商之下,磋磨宝贵时间,终致这难得时机就此消无?! 这便是含光子师兄缘何要令各宗掌教与他当面商讨此事的主要原因。 我们在此耗费唇舌,终究是没有结果的。” 说到这里,叶法善站起身来,环视周遭各宗道士,又道:“我当下也只是来与诸位传递含光子师兄的话。 诸位愿意也好,不愿意也罢,含光子师兄就是定的这样章程。 你们亦可以不遵守。 不遵守,便承担不遵守的后果即是。 言尽于此罢! 诸位,告辞!” 叶法善言语声落地,背着手走出了这间烛火明亮的静室。 室内群道的眼神,在烛火映照下,却越发幽微。 那些早早同意了含光子提议的各宗道士,跟在叶法善之后离开,很快,厅堂间便只剩下众妙宗尚玄、天师道张大江等几个还犹疑着未有同意含光子提议的宗派,以及那首先就同意了含光子提议的化龙派王据。 这些平日里在长安亦久负盛名的道士,此时因为李含光一个提议,皆变得眼神凝重,心念百转千回,慎而又慎地考虑着李含光的提议。 他们沉默了良久。 良久以后,王据抬起浑浊老眼,将目光投向天师道张大江,缓声说道:“自常师伯挣得‘天下道首’之位以后,茅山宗独占鳌头,已是道门诸宗之中执牛耳者。 常师伯又教出了李含光这样一个好弟子。 茅山声势,在今日无有宗派可与之相提并论。 你们尚有菁英后辈,还能远望未来——我化龙派连一点明灯也熄灭去,怕是没有未来了……此次茅山宗令天下群道合力,实则是收拢诸宗权柄于李含光一人之手,他毕竟是茅山出身,日后若应对诡事,必然处处回护本宗弟子,像我们化龙派,到了他手里,只怕保留不住香火咯……” 王据话音落地,群道又是一阵沉默。 沉默片刻后,有小宗道士忍不住道:“含光子师兄虽然性情霸蛮,独断专横,但其实秉性纯善,行事从来至公,还未偏私过哪个……若他与常师伯有心偏私茅山本宗,如今茅山宗便不只是道门‘执牛耳者’了罢?” 那小宗道士言语迟疑不定,话外之意其实甚为明显。 茅山连出两代高道,若他们真有心偏私茅山宗的话,今时茅山宗确不只是道门执牛耳者,而可能成为‘道门本身’了! 尚玄、王据、张大江闻听那小宗道士所言,侧目瞥了那出声的小宗道士一眼,又俱转回头去不再看对方。 小宗道士顿知失言,神色惴惴地低下了头。 “李含光之提议,我等亦不能不重视。”尚玄看着对面的张大江,沉声道,“他本是茅山掌教大宗师,以大宗师之位分,请我们众妙宗掌教真人来商议大事,其实符合礼法。 我打算将此事禀报掌教真人,请掌教真人定夺。 大江道友,又预备如何应对?” 张大江摇了摇头,苦笑道:“这般重要事,我自是做不了主的。本以为李含光此次下山匆忙,或许也不会在山下呆得太久,做不成甚么事情,却未想到他实是有备而来——从前李含光行事还有顾忌,虽也对我等发号施令,但绝不敢插手进各宗内部事务之中。 他如今有‘问鼎之心’,竟令我们各宗掌教携掌教印信去见他,这或许也说明,他修为又更进一步,可能真正踏足‘阳神’层次了? 此事非同小可,只有掌教天师能够定夺。” “李含光成就‘阳神’之事,历来皆有传言,其所得‘灵文金记’,本有化诸符箓为性命金记,抟聚性魂之本领——如今成就阳神,怕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尚玄声音低沉,“我亦有此担忧,所以要请掌教真人亲自处理此事。” 王据在旁喃喃低语:“成就阳神,便算脱离苦海,从岸上俯视苦海情景了罢……” 尚玄、张大江同时将目光投向王据。 此道从前醉心于名利,在长安官场之中混迹多年,也曾取得好大权柄,只是后来又脱去官职,然而至此时已经蹉跎了大半辈子,年事已高,有心求问长生,却也终究无门。 ‘脱离苦海’对于王据而言,实有绝大吸引力。 “王道兄觉得,李含光令我等传讯于掌教,使掌教携印信去见他——此举究竟是何用意? 他不是还未确定是否要与那不良帅联手? 今下便展露如此强蛮态度,莫非一个还未确定秉性才能的外人,便值得李含光恶了我等同门宗派,损伤同道情谊?”张大江向王据出声问道。 王据垂下眼帘,低声笑道:“他之所以这样做,大抵是早对那位不良帅做过种种调查,自心里已然倾向于对方了。 除此以外,若那不良帅真的不堪用,李含光或有自己出头之心——他想做那玄门都领袖,总摄诸法脉之权柄,在此以前,须将天下群道都收在帐下,为己所用。 令诸位禀告掌教,携掌教印信去见他,亦是要借印信,分润诸宗权柄。” “李含光有争玄门榜第一,成‘玄门都领袖’之心?”尚玄紧皱眉头,有些不能相信,“含光子并非贪慕权柄之辈,他的师父将天下道首之封赐都推辞了,他又何必去争什么玄门都领袖,惹一身腥臊?” “他之所求,并非是那‘玄门都领袖’。 而是借这个身份,做成一些事情——诸位果真看不明白么?”王据站起身来,掸了掸衣袍下摆的尘土,环视群道,笑着道,“李含光所求,就是今时圣人之诏——治天下诡! 他是真想做成这件事。 诸位自心里其实也清楚得很,但诸位不愿相信罢了。” 王据慢吞吞地说完话,晃晃悠悠地走出了厅堂。 厅堂内,群道寂静无声。 …… ‘不良人’馆舍前,从前少见人烟的一片空地,在今时已变得甚为热闹。 许多建筑工匠牵着驮马、驴骡,搬运来种种木材、石料,个中匠人在空地上忙忙碌碌,或锯木凿石,或调和泥浆,或砌造火炉,烧炼砖石。 而馆舍两侧业已挖出深深沟壑,正有匠人往里头填埋砂石、夯实泥土,筑牢地基。 这片馆舍原本只有从前不良人‘十部旧人’驻扎在此,数百间房舍,本也足够从前不良局内旧人使用,但苏午今时又找来百五十愿僧、诸多函工、画师才人,当下的馆舍也明显不够用。 苏午将诸愿僧调拨了大半至大雁塔后院,此间馆舍方才堪堪装得下如今的不良人各部。 此时,这片热闹非凡的场地之外,响起一阵烈马嘶鸣之声。 十余个不良人从马厩之中牵来马匹,正停在那片说是空地、其实也已无有闲人落脚之处的场地之外。 苏午带着陶祖、洪仁坤、季行舟、丹加等人,被几个年轻愿僧簇拥着,走近了那数十骑。 季行舟恋恋不舍地将手中赤鞘长刀递还给了苏午,出声道:“此刀神异,仅仅交到某手中三日时间,某却不能将个中究竟揣摩完全,只能看出内有人愿与天理交泰之性力,此般神异力量与地相矿藏相合,得以使整把刀‘自成一体’,斩切那些‘天然有缺’的厉诡,便锋利无匹,无往不利。” “仅仅三日时间,你便能看出此刀端倪,已经十分不错了。”苏午接过大红莲胎藏,身畔劫运转动,一只素白的小手从劫运中伸过来,抓住大红莲胎藏,将之带回了劫运大海之中。 苏午笑着看向神色不舍的季行舟,又道:“此刀本有主人,当下就是物归原主了——我却不能将他人心爱之物,相赠于阁下,阁下身边,如今有聚敛人愿之愿僧,又有那大雁塔下开出的地相矿藏,阁下自身又能彻悟天理神韵。 正该尝试着将三者叠合为一,看看能否铸炼出类似兵刃。” “太难。”季行舟摇了摇头,但眼神却跃跃欲试,“不过某今时有了稍些思路,正可以多加尝试。” “正该如此。”苏午回了季行舟一句,转而看向那随行而来的三个年轻愿僧。 三僧出自铁佛寺、嵩山寺、兴善寺之中,皆是三大寺中誓愿修行最深、最受师门长辈看中的弟子。 “法智大师慷慨助力,几乎令长安诸寺门下菁英尽出,来助我做事。 我今将诸僧投入炉火灶台之前,令诸僧随诸函人学习锻制甲胄之法,学成以后,皆以大誓愿力锻炼甲片——诸僧或许以为,我此般行径,其实是在践辱佛法,空耗他们的时间。”苏午话说到这里,三僧连忙都摇头否定。 其中曾得神秀降附的印知和尚双手合十,向苏午诚惶诚恐地道:“随在尊者身边修行,对我等僧人而言,实是莫大的缘法。 我等在寺中,每日亦须担柴挑水、洒扫僧院、证见缘法,磨炼心性。 今下只是换了一种方式来修行而已,断不会对尊者不满,尊者又何出此言呢?” 苏午未置可否,接着道:“法智愿意助我,我亦愿意助他——他先前希望我能为诸僧传授法门,允许诸僧伴随在我身边修行,我便答允了他。 你们三人便跟我往华山去,修行之中,若有困惑,可以询问于我,我虽非佛弟子,但或许能触类旁通,给你等一些迥异于佛法的见解。” “多谢尊者!”三僧闻言,神色感激无比,皆向苏午合十躬身行礼。 这三个僧人心性纯善,确是修行佛法的好材料,所以苏午专门挑了他们三人出来,也不吝于指教他们的佛法修行。 随后,苏午又与聚集过来的不良人十部主事分派了诸般事务。 今下与苏午同行的众人之中,除了陶祖、洪仁坤、寄身于十灭度刀中的平灵子之外,以及印知等三个愿僧之外,便只有丹加一个女子。 卓玛尊胜对于诸愿僧之修行,及至季行舟所称结合三才之力,锻炼甲兵之事甚为在意,是以就留在了慈恩寺中,修行大誓愿力,与那些愿僧一般每日守在炉火灶台边。 江莺莺、井上晴子得了陶祖传授符箓修行法门,今下亦被陶祖勒令闭关修行。 如此便只剩下丹加一个百无聊赖,一直跟在苏午身边。 她的佛法修行,追随着苏午的佛法修行,苏午有朝一日如若成佛,丹加必然会跟着证悟法性,今下却是修无可修的境地。 分派好诸事以后,苏午等人也未着急离开,而是驻留在空地之上,等候了一阵。 直至等得陶祖都不耐烦,嘟囔着要将晚来者打死之时,远处一片绿荫掩映下,才响起了一阵驴叫声。 那驴子扯着嗓子叫号着,叫声压过了一个男人的吵嚷声:“你走啊——你这头老驴! 老夫真是叫你吃得太饱了——啊啊啊啊! 以后老夫必得换一匹好马来,将你这头老驴杀了吃肉!” 陶祖听得那驴叫声中夹杂着的男人吵嚷声,本有些不耐烦地老道,此下顿时有些好奇,他从地上站起身来,拍了拍屁股上的尘土,跟着苏午走近了那片垂杨柳遮盖住的大道。 少见人影的石头路边,正有一头发黑白交杂、面容已显老态的青袍老者拽着一头白驴的缰绳,那白驴子扛着两副书箱,书箱中插满了画轴,它立在原地一动不动,此下或许是被那老者拽疼了,猛地朝前急驱了几步——老者收力不住,脚跟不稳,眼看着就要向后倾倒,恰巧苏午已至其身后,伸手正好扶住了那青袍老者! 老者面上惊色未褪,又看到身后高大青年人,以及更后面歪头打量自己的老道士,他神色又有些尴尬,忙松开了白驴儿的缰绳,那头老驴应是被惯坏了,见其撒开缰绳,便摇头晃脑着,哒哒地踏着蹄子,竟要跑开了——幸而苏午眼疾手快,在老者惊喊出声之时,一把拽住了绳索! 白驴犟脾气上来,又要与苏午使劲,苏午转头瞥了它一眼—— 它哆嗦了几下,屁股后头挤出几坨冒热气儿的圆滚滚驴粪,耷拉下长长的眼睫毛,眨眼间老实了下来! “老丈,给。”苏午将手中缰绳递给了老者。 老者又去拽那驴儿,当下驴儿倒是听话了很多。 他转而向苏午躬身行礼,神色间的局促与尴尬未有消减多少:“家中贫微,只有这匹脾气倔强的老驴,能载老夫出行远游,若不是郎君强援,只怕今下老夫又得在这老驴身上消磨去不少时间了。 多谢郎君,多谢郎君啊……” “举手之劳,何足挂齿?”苏午摇了摇头,看了眼老驴托付的书箱中插着的一卷卷画轴。 当下这位老者,应该就是吴道子了。 算算年龄,吴道子现今应也是个中老年人——今时人都老得快,当下这个老者满面皱纹,虽然比苏午想象中的吴道子更老了许多,但看驴儿身上的那些画轴,足可以确认其身份。 不过,当下的吴道子竟然困窘至此,倒叫苏午有些意外。 连圣人亦知吴道玄声名,又何至于令其困顿至此? “老丈这是要往何处去?”保险起见,苏午未有直接道名老者身份,而是问起了老者的来意。 老者笑容更加尴尬:“圣人着我往彼处‘不良司’中效力,往那边走不过数百步,就是不良司馆舍所在了。” 纵然不良人今下名声略有改观,但若说多翻天覆地的变化,今下则还未有。投不良司中效力,在当下百姓看来,也不是甚么好差事。 “在下便是今下不良司主事,亦为迎候圣人请来的画师。”苏午笑着向老者拱手,“敢问老丈尊姓大名?” “啊……见过主事,见过主事——老夫未有想到,您这样的美郎君,竟在不良司中做事——”老者局促不安地向苏午回礼,他把话说了一半,陡觉得自己说错了话,又连忙作补救,“老夫还以为,能在不良司中任‘主事’者,多是已过而立之年的老者! 未想到尊驾竟这样年轻! 老夫拜见主事……” 他说着又把腰杆压低了更多。 正文 1367、问鼎(一) 这样被生活磋磨得没有丝毫棱角的老画师,叫苏午着实看得不落忍,他伸手扶住了老者,道:“老丈不必多礼。 圣人令我专来迎候老丈,嘱咐我万万不能怠慢老丈,今下未能远迎,还请老丈莫要介怀。” 老者直起身来,听着苏午所言,眼神有些茫然:“圣人令尊驾专门等候于我,还嘱咐尊驾不得怠慢……” 老画师倏忽反应了过来,眼神暗淡下去:“圣人说的是我那道玄师兄罢?” 道玄师兄? 眼前这位老画师并不是吴道子? 苏午瞬时从老画师的话语中提炼出了有用情报——吴道子又名作吴道玄,这位老画师既称吴道玄为师兄,其应与吴道玄师出同门——吴道子画技笔法师从‘张僧繇’,这位老画师莫非也是张僧繇门下弟子? 吴道子为何没有过来? 心下念头飞转之际,苏午同时向那位老画师开口说道:“圣人自言会将吴道子送来不良人馆舍,看来他今下未能来到? 未知阁下尊姓大名?” “道玄师兄今时并不在京城,正在别处为至交好友修筑的宫观,描绘壁画,是以圣人令老夫来投不良人。 老夫姓杨,名惠之,见过主事。”老画师‘杨惠之’叹了一口气,向苏午再次行礼,有些卑微地言语着。 这位名为‘杨惠之’的画师,与吴道玄确系同门,画法皆师从张僧繇。 传言杨惠之画艺,并不逊色吴道玄多少,只是吴道玄成名更早于他,杨惠之此后见吴道子名声日盛,被世人所推崇,自己已然在画道之上,追赶不及对方,于是焚毁笔砚,转攻雕塑。 其后来在雕塑一道上,果有建树,被后人尊为‘雕圣’,或称‘塑圣’,由此亦可见这位当下还未专攻雕塑之道,仍在画道之上浸润,未有寻得独属于自己的‘正道’的老者,确实极有天赋,只是他当下还未发掘出自身的天赋,未曾走到属于自己的正道之上。 苏午闻听杨惠之之名,面上笑意愈浓。 不论琴棋书画,亦或天下百工,皆能在‘天人交感’之中,领悟到那种玄之又玄的神韵,以那般神韵为自己创造出来的事物赋予独有的‘灵魂’,雕塑或是绘画、书法、诗书在苏午眼里地位是一致的。 这位既在后世被称作雕圣,其才华纵使不能比过吴道子,但也相差不远。 吴道子也可再遇,实在遇不到,苏午亦可亲自去寻他,总有见到他的时候。‘雕圣’在今时既然主动投了过来,苏午却说什么都不打算将之放走了——其当下还是声名不显、未入‘正途’之时,苏午多在其这里烧一烧‘冷灶’,早晚也能将对方焐热。 “阁下既得圣人看重,想来书画技艺比之吴道子亦不遑多让了,我请阁下过来,实是邀请阁下与我游历天下,尽情施展画工,于人世间留下不可多得的妙笔天工。 请阁下在我‘不良司’中,暂领‘神工部主事’一职!”苏午看了看被杨惠之紧紧拽着的那匹老驴一眼,直接取出一包金银,递向了杨惠之,“这些银钱,算是我私人相赠老丈,不算在老丈‘神工局主事’的薪俸之中。 老丈自去购一匹良马,留些钱财供家小花用!” 苏午此般举动,直接打了杨惠之一个措手不及,叫他愣神半晌也未反应过来! 他与道玄虽是同门,但道玄今时已入诸王侯乃至圣人之眼,名声渐重,而他四处贩卖自己的画作,却很少能将自己的画作卖出去,那些在他的书画摊前停留的长安士人,不是觉得他画工‘刻意模仿’吴道子,就是直接认为他只会复制吴道子画作,自身并无特点! 惠之渐被同门师兄声名所累,生活愈发穷困潦倒,只靠着朝廷那份微薄薪俸维持生计。 家中老妻虽然甚少埋怨他,可他每见妻子越发衰老的容颜,每日围着织机忙碌到深夜,只为多挣一餐饭钱,心中便更不是滋味。 今圣人传旨,令吴道子投不良司去做事,吴道子却恰巧不在供奉司中,圣人便令供奉司诸画工主动报名,往不良司去报道,愿意去投不良司者,不仅能在不良司领一份薪俸,大内供奉的那份薪俸亦可会被保留。 当时供奉司内,诸画师推辞不从,他们好歹也是内教供奉,日后总有机会‘出人头地’,或能为圣人看重,点为‘翰林待诏’,成为朝中清流,可若去投‘不良司’,便等同于踏入‘浪荡子’之列,也就自绝了前程——他们又如何能愿意? 杨惠之原也不愿意。 但想到自己生活困顿至此,,又日渐苍老,早已没了所谓‘前程’,前去不良司还能多领一份薪俸,改善家中贫微生活,是以杨惠之把心一横,主动应了圣人的旨意,来投不良司。 旨意传回家中之时,杨惠之夫妻二人不免相顾垂泪。他自觉前程尽墨,心灰意冷,颓然前来赴任,却未想到自己亦有‘柳暗花明又一村’之时,竟在这位不良人主事跟前,受到如此礼遇! 这一瞬间,杨惠之竟有‘感激涕零’之感! 他看那位美郎君眼神真挚,不仅直接予自己以‘神工局主事’一职,更以随身金银相赠,内心直觉熨帖,多年来遭受的冷待、郁郁不得志尽在这一刻被抚平了许多。 但他终究不是年轻人,虽然大受感动,但很快想到一个问题——这位郎君只是‘不良司’一主事,其如何能够再许自己以‘不良司主事’之职,一念及此,杨惠之心里叹了口气,面上陪着笑,将那包金银推了回去,开口道:“而今能在不良司里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即可,一局一司主事之职,老朽不敢奢求。 这些金银,想来也是郎君自己辛苦积攒薪俸得来,还是留给自家人慢慢花用罢,长安大,居不易,以后需要钱财花用的地方还有很多。” 杨惠之语重心长。 苏午听其言,笑了笑道:“圣人传旨令老丈来不良司做事,那传旨太监可告诉过老丈,在不良司馆舍前等候老丈的官员是哪一个?” “那位传旨太监,圣人颇为信重,在宫中地位较高。 他未有明示,老夫也不敢多问。”杨惠之摇了摇头,品出了苏午言外之意,他再抬眼望向苏午,迟疑着道:“您莫非并不是不良司主事?您并非接应老朽的不良司职官?” “我确在不良司做事,此次亦是专门在馆舍前等候老丈。”苏午笑着道。他话才说了一半,一直在他身后默默观察着杨惠之的陶祖忽然不耐烦起来,直接出声道: “他就是如今的不良帅! 你消息这么闭塞吗?不知道皇帝在东都拜将坛上拜的不良帅,是个嘴上没毛的年轻人?” “不良帅?!” 心中隐隐有些预感的杨惠之,此下眼神陡然震惊起来。 他身躯微微颤抖,眼神更加惴惴:“怎能劳动不良帅在此亲自等候老朽,在老朽身上浪费时间? ……不良帅是要等老朽那位师兄吗?老朽可以传信——” “老丈就是我要等候的人了。 自今日起,你作神工局主事,这些金银,还请老丈收下。”苏午再将手中银钱递了过去。 杨惠之长吐出一口气,他眼眶微红,这次未再拒绝,伸手接过那包沉甸甸的银钱,深深俯首行礼:“老朽拜谢不良帅!” …… 苏午一行数十骑自长安出,往华山而去。 杨惠之看起来颇为苍老,实则只是临近知天命之年而已,其早年间究竟岁月蹉跎,身子骨不如年轻人那般健朗,更比不得苏午、陶祖这样人物,令其驱马跟随苏午等人,只怕一番游历下来,杨惠之亦会去掉半条命。 是以苏午专门寻来了一驾马车,并在马车四周设下种种符箓,以此诸般符箓平稳马车,使老画师乘坐其中,丝毫未有颠簸之感。而苏午亦常常在马车之中,与杨惠之讨论绘画技法。 他不通书画,但知道自己招揽诸画师、书法大家、有诗才者入不良人神工局中目的为何——实是为了令他们能踏入‘天人交感’之境,令之将那般玄之又玄的神韵,赋予作品之上,予作品以‘灵魂’。 这种具备特异灵韵,浑然天成,乃有灵魂的创作,就是‘入墨图’的雏形。 是以,苏午以这个目的为根本,与杨惠之这样画技精深的画师相沟通,往往能叫对方另有一番收获,使之能够触类旁通。 当下,马车之中。 苏午看过杨惠之的一副旧作,在杨惠之忐忑的眼神里,他将画轴仔细卷起,斟酌良久,抬眼向杨惠之说道:“阁下这样早年间的作品之中,反而有‘神’的存在,此后愈发受到某种无形的规矩、教条约束,画风与吴道子越发相似,反而失了那种‘神灵之韵’。 可见阁下,本有天资,只是为俗世眼光所累,不得施展出来。” 杨惠之听到苏午这番评点,内心好受了一些。 他还能寻回从前那种灵动感觉,但是每每落笔之时,又会被困于长久绘画形成的种种习惯、规矩,不自觉地就把画作画成了与自己心中感觉大相径庭的模样——他将自己这番感受,也如实向苏午道出。 “未曾遇见不良帅之时,老朽竟不知书画诗文之神灵,竟有降服鬼神之用,今知此中玄妙,更不愿舍弃此绘画之道。 但是,老朽已经老迈,困顿于世俗画派多时,终不能从局中脱离。 虽然心中仍有灵感萌发,但却无法使那般灵感跃然纸上……”杨惠之如是道。 “如若受困于画工技法,在此道之上,被无形的规矩教条束缚,何不换一条路?”苏午看着杨惠之,忽然反问道。 杨惠之一时茫然:“换一条路?” “不论诗书绘画,皆为抒发心中所想。 其中偶得精妙,可以与天交感,落笔有‘神’,今时既在画道之上无有成就,何不尝试别道,以此触类旁通?” 苏午说着话,直接握住桌案一角,摆下一块木头。 他将那块木头展示于杨惠之眼前,又道:“纸张、木石,只是抒发心中构想的载体而已。 老丈何不尝试一下,在这木石之上,雕琢出自己心中构想?” “于木石之上,雕琢自己心中所想……”杨惠之看着苏午手中木块,心里陡地一个机灵,一种从未设想过的道路,此时随着苏午几句点拨,真正在他眼前展现了出来! 苏午将那木块置于案上,转身走出了马车。 杨惠之看着桌案上那块不规则形的木块,他倏忽伸出手去,捧起那木块,那木块在他的打量下,化作了一块顽石,顽石表层剥脱石皮,忽又变作一飞转腾挪、无可拘束的猿猴,那猿猴又落在云雾蒙蒙的高山上,盘腿端坐成了佛陀…… 老画师性意之中灵感喷薄,他将目光从那木块上挪移开来,环视左右,陡在马车角落里发现了一套插在布袋中的小刀,那小刀被他捉在手中,就好似为他量身定做的一样,让他用起来甚为顺手——他取出一柄刻刀,直接在那木块上雕琢了起来! 马车里,不时传出一阵阵满足的叹息声、号泣声。 陶祖骑在马上,宽袖垂至鞍侧,他听到马车里的动静,摇头感慨出声:“朝闻道,夕死可矣……” 老道转而看向旁边的苏午,眼神又变得狐疑:“你怎知这人更适合木石雕塑,还早早地为他准备好了一套刻刀?你们从前就认识?” 不远处的洪仁坤听到陶祖这几句问话,冷笑了两声:“他从后世来,知晓这人更擅长甚么,又有甚么奇怪?” “对对对!”陶祖一时恍然,也不在意洪仁坤话中嘲笑之意,依旧侧头观察着那驾马车。 苏午纵马飞驰,丹加一系红绿二色交织的衣裙,始终跟在他侧畔。她穿着这样艳丽衣裳,却不会给人以丝毫俗艳之感,反而更将她衬托得勾魂摄魄,美艳不可方物。 一行人自午后离开长安,行至当下黄昏,华山已在晚霞中显出清晰山景。 此时,有数个不良人策马从前方道路尽头回转而来,三骑在苏午跟前停下步伐,三个不良人翻身下马,向苏午拜倒行礼:“不良帅!” 其中有一面庞瘦削的不良人‘魏洪’,向苏午禀报道:“往前再走二十多里,便已临近渭河,前头华阴渡口处的渡船太小,无法载运马匹。 将主,我等不妨改道,至官道前路第三个路口时,往北而行,经小路绕一圈可以绕过华阴渡口,而后直往华山而去。” 苏午此次前往华山,亦带上了数个不良人。 除了早就相熟的张方之外,亦有在不良人‘阴司’之中从事,负责探问隐秘、记录诡奇之事的魏洪,以及‘火部’的不良人‘俞金牛’。 此前去往雍凉,解决当地旱灾之时,苏午便已见过魏洪几次,当时就是此人负责记录苏午与诸僧道交手的情形。 不良人从前分有‘十部’。 其中以‘阳司’作为出谋划策、颁布种种秘密任务的中枢,而阴司则负责纠察隐秘,探问阴司,将之记录在案。 其余金木水火土、罗睺、计都、月轮八部,主要负责出人出力。 苏午接管不良人以后,自觉十部太过松散,诸不良人行事效率低下,他有废除原本建制,重构不良人内部架构之意,但方才走马上任,也不能立刻大刀阔斧施行改革,以免起到相反效果。 所以他在十部之外,另设‘神工局’、‘函鬼局’两个机构,先令季行舟充作函鬼局主事,统管百五十愿僧、诸工匠、诸函人,同时与长安佛寺沟通联络,取用受誓愿加持之甲片。 今又以‘杨惠之’作神工局主事,神工局今下尚且只有杨惠之一个主事,以及几个穷酸秀才、画师,神工局以后亦将收拢天下擅长琴棋书画之才人,群策群力,进行对‘入墨图’的研究。 除了神工局、函鬼局两个机构以外,苏午另拟设‘镇诡局’,将十部不良人尽收摄入镇诡局中,以神工局、函鬼局的研究成果武装镇诡局不良人,将此中不良人编成诸队列,前往诸地镇压厉诡。 待到不良人真正运转开来,镇诡局真正收押有厉诡以后,将设‘诡狱’,关押群诡。 此般种种,尚且只是苏午的初步构想而已。 未来或许会有变动,今时亦未可知。 他当下挑来几个不良人随行,亦有借机传授法门于这几个不良人,令之在自己未来的谋划之中,发挥作用的心思。 当下听得魏洪的提议,苏午笑着摇了摇头,道:“也不需借舟楫摆渡过河。我们沿路往渭水而去就是。 在渭水之畔,歇息一夜。 明日过河,登临华山。” 将主已做了决定,魏洪等不良人自不敢阻拦,俱应声称是,起身上马,汇拢到骑阵之中而去。 诸骑又往前走了二十多里,果然见到大河拦面而过,而渡口前竖立的旗子随风摆荡,二三艘只能载人的小舟在河畔随水波晃动,渡船上的老者见到数十骑驱马下河堤,一时惊惧不已,躲进了船篷之中,不敢冒头。 苏午自不会去吓唬一个老人家,他领着众人沿河堤下的小路又走了数里,临近一片高岗,便在高岗上住马,安营扎寨。 暮色四合。 晚霞如纱幔遮盖在天野间,清澈大河仿似化作了一面镜子,映照出晕红的天穹。 河风漫淹向昏黄土地,带来湿润的气息。 先前一直躲在马车之中的杨惠之,今下终于从马车里走了出来,他背着个书箱,自顾自地走到背风处,点起了一堆火,将背后书箱中插满的一幅幅画作尽皆投入火中。 苏午在远处看见了杨惠之的举动,他未有拦阻对方。 当下焚去旧时画稿,于杨惠之而言,未尝不是踏破旧路,捣碎教条,照见前程的一个仪轨。 有些画轴投入火中,在风与火的鼓动下,倏忽敞开来,显出内里描绘的绮丽山水、隐逸神人,杨惠之看着那些被风火扯开的画稿,一时入神,浑然未有注意到就在大火舔舐画稿之时,有十余个或高或瘦的氅衣道士从远处的河堤上缓步走下来,今下正临近了他的身畔。 为首的那位面目清秀的青年道人看着那些画工不弱的画稿被火吞噬,有些心疼地道:“这样画工,已经出神入化,有‘吴道子’八分神韵,就这样投入火中,被烈火烧尽,莫非不心疼吗?” “正因为它近似道玄师兄所作,才不值得心疼。 而且,老朽蹉跎一生,而今终于望见前路,正是最高兴的时候,焚去从前画稿,也是为今下望见前路而贺喜,又有甚么值得心疼的?”杨惠之面露笑意,回了那出声的青年道士几句。 他把话说完,方才觉得当下气氛不对,转头就看到了那几个面相陌生的道人。 杨惠之的神色又变得局促不安起来,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不知该如何称呼这群不速之客。 站在他身侧的群道之中,除却为首的青年道人面色和善以外,其余几个道士多是神色低沉、眼神里藏着莫大心事的模样,他们这副作态,更叫杨惠之不敢接近。 老画师正惴惴不安之际,苏午与陶祖、洪仁坤缓行而来,站在了他的身后。他见到苏午走近,顿时大松了一口气,面上又流露出放松而谦卑的笑意,侧身向苏午说道:“不良帅,这几位高道……” “我知道他们。 老丈,当下不是说话的地方,你往那边去。魏洪煮了肉汤,你先喝一碗,暖和暖和身子。”苏午笑着打断了杨惠之的言语,向其点头说道。 杨惠之赶忙应了几声,又侧头忌惮地瞥了那以青年道人为首的群道一眼,从这处火堆旁匆匆离去。 投入烈火中的画轴已烧得差不多,只剩残余灰烬了。 苏午隔着那堆烈火,向对面的青年道人稽首行礼:“李含光道友,贫道稽首了。” 那领一众高矮胖瘦不同、唯有眉宇间同有重重心事的道士前来的青年道人,正是茅山掌教大宗师——含光子。 李含光饶有兴致地看着对面的苏午,同样躬身稽首还礼,而后笑着向苏午问道:“尊驾可曾授得符箓,得道门真传,有三师护道? 不然何以稽首行礼?” “也曾授得真箓。”苏午笑着回应,大道神韵自周身流转,于身后隐约交织成一道昏黄符箓。 那符箓若隐若现,其上种种云芨文字、祖师印记,终归难以明晰。 只是符箓道韵展现开来,便有‘另辟新天’之相——李含光陡见那道模糊不定的符箓,其面色惊讶,开声道:“似有太平道符箓之道韵,天下传言道友系在山野间隐居百千载,逢盛世而出。 如今看来,传言是真?” 苏午故意未有直接展露黄天符箓,只是外放几缕黄天道韵,李含光却也识出了这般与汉时太平道近似的道韵,其见识确是非凡。 含光子临于苏午眼前,更叫苏午生出一种‘远在天边,捉摸不定’之感。 此般‘捉摸不定,远在天边’的感觉,苏午只在面对展露阳神之时的陶祖身上,感应到过。 他因而猜测,这位‘含光子’、日后茅山复兴三祖之中的‘兴祖’,时下或已真正证就阳神,登临此岸! 而李含光目视苏午,亦觉得苏午好似一个‘谜团’一般——他分明能从这位不良帅身上,揣摩到种种法门痕迹,然而那诸般法门相互勾连,彼此嵌套,彼此推转,竟又好似变作了一种精密至极的‘道理’,在他目下徐徐运转着,他纵能勘破其中一环,却也无法借那一环,窥得秘密全貌! 以李含光如今修行,足可以‘见一叶落而知岁之将暮’。 但这般‘一叶知秋’的洞见,在这位不良帅身上,亦丝毫不起作用! 这样‘谜团’,反倒叫含光子陡生‘求解’之心。 而苏午对今下见到的第一位真正活着的‘阳神’,亦有颇浓厚的探究欲。不过,在此之前,还是需要先分出敌友,辨出内外。 苏午未有回应含光子的疑问,他在火堆前盘腿坐下,含光子及其身后群道亦纷纷‘落座’。 双方坐定以后,苏午目光从含光子身后那些神色或忌惮、或凝重、或敌视的道人身上掠过,转而向含光子问道:“道友并不似突然临于此地,恰巧与贫道一行在此相遇,倒像是专程来寻贫道。 道友为何而来? 请明示。” 在含光子身后群道之中,苏午亦看到有几张熟面孔。 譬如茅山宗叶法善,譬如众妙宗神视。 前者见苏午目光投来,眼神躲闪,不敢与他对视,后者则神色惭愧,想要与苏午言语甚么,终究在身旁尊长眼神压迫之下,不敢出声言语。 含光子身后群道,对苏午分明怀有戒备与忌惮,甚至有些道人的神色堪称敌视。 偏偏含光子本人是一副和风霁月的模样,旁人见到这副情景,不免摸不着头脑。 正文 1368、问鼎(二) 一位阳神当面,苏午也不再以元神映照群道心音,不去揣摩他们的心思,开门见山,直言相问。 含光子面上笑意隐隐,闻声扬起头来,朗声说道:“我欲为‘玄门都领袖’,领袖群伦。今闻欲为‘玄门都领袖’,首要在‘玄门榜’上争得‘天下第一’的名次。 道友现下已是玄门榜第五,隐有直入前三,与贫道争锋之势。 所以贫道特意前来,与道友在此间分个高低。” 当下,随苏午而来的诸不良人、僧人都在杨惠之暗使眼色之时,纷纷往苏午身边聚拢,他们听得含光子所言,顿时面色陡变,看向杨惠之的眼神里,俱充满了敌意。 而李含光身后群道皆垂眉不语,各怀心事。 两方人马以那一堆渐熄的烈火作界限,正是泾渭分明! 含光子言语之下,苏午沉默片刻,面孔上忽然有了笑容,他昂首与李含光相视,道:“长安禁中的圣人首先下诏,召集天下法脉能人异士,聚于长安,为圣人‘治天下诡’之事,出谋划策。 然而天下法脉深惧那‘狡兔死,走狗烹’的故事,圣人之诏,应者寥寥。 是以圣人又拟‘玄门榜’,令天下豪杰聚于榜上,争夺玄门榜首,得玄门榜首者,可为‘玄门都领袖’。 此‘玄门都领袖’之职,说到底是为‘镇天下诡’而存在的。 道友欲争此位——未知道友是否有‘镇天下恶诡,还太平人间’之志?” 苏午言语落下,眼中神光湛湛,直盯着李含光,他性意转动,元神于脑后好似盘绕成了一轮大日,照彻着周天之下、日光所临之地的一切幽微心思——这是直指本心之问,自性之中旦有任何阴私,都必在苏午目下露出破绽! 李含光迎着苏午寂静深彻的性意,仍是一副和风霁月的模样。 他向苏午又一稽首,出声说道:“老当益壮,宁移白首之心?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 苏午展颜大笑:“我与令师确是旧识,那样洒逸不羁的高道,确也教不出满心鬼蜮伎俩的弟子。 你既言之,我亦信之!” 闻听苏午所言,李含光瞳孔陡颤了几下。 他有心想与苏午探问与尊师相关的情况,但更知自己当下的目的——令他自己来做‘玄门都领袖’,他自觉不能胜任,无法完成那‘镇天下诡’的宏图大业,他实没有争夺‘玄门榜首’之心,只是来看一看这位不良帅,是否有承当大任的才能与品性! 含光子垂下眼帘,忽向苏午问道:“道友今亦位列玄门榜第五,为榜上名次争夺厮杀——道友以有‘镇天下恶诡,还太平人间’之志?” “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苏午一言落下,李含光眼中顿有异彩,他转身看了眼身后群道。 群道之中,除却与他一同前来的同门师弟叶法善以外,还有众妙宗掌教真人尚庸、化龙派教主王据、武魁道教主白胜、明法宫宫主陈观蟾等等,道门之下,宗派众多,但其中成了气候的,也不过二十七宗——如今就有二十四宗的掌教汇集在此,并且,他们俱带来了本宗的掌教印信! 剩余未至的三宗中,两宗完全就是茅山别脉,皆尊含光子掌教大宗师。 只余‘天师道’掌教天师,今时尚未见得人影。 不过掌教天师‘张大洲’亦已应和了李含光的邀请,其不至于失约,只是现下还未赶到而已。 如此,也即相当于道门二十七宗尽汇于此! 含光子目光所过之处,诸宗掌教无不垂眉低目,他回过头去,与苏午说道:“若我作玄门都领袖,可以聚拢天下群道,为镇诡大计奔走献策,扶救苍生。 除此以外—— 以我修行,可盖压此岸及下所有凶怖。” 他话语声平平淡淡,但那句‘盖压此岸及下所有凶怖’言语声落下,其身后群道的呼吸不禁都变得粗重了许多! 有些先前拒绝、反对含光子提议的小宗掌教,此时甚至面色泛白,眼中失神! 场中一时寂静,只有清风掠过四下。 李含光看着苏午,问道:“君又何如?” 苏午面上波澜不生,他一手按住了旁边的陶祖,一手点在身前渐熄的火堆之上,如金液流淌的薪火陡将那堆灰烬再次点燃,金色薪火之中,又有令厉诡颤栗、胆寒的洪炉火爆发弥生! 火焰熊熊不息。 苏午道:“我以此火,可否令天下灶神弟子尽俯首?” 李含光仰头望着那直冲霄汉的洪炉烈火,眼中异彩连连:“可矣!此般大火,已能镇压‘鬼王’。” 今时大唐将厉诡分作四个层次,即‘恶诡’、‘厉诡’、‘鬼王’、‘天诡’,其中鬼王层次,对应现实之中的荒级以上,乃至接近灾级的厉诡,而所谓‘天诡’,有时指造成巨大灾祸,可比天灾般的厉诡,有时亦指神话传说中的那些大神灵、大恶鬼。 “但灶神传承遗于乡野,声势不振,只能聚拢灶神弟子,于治诡大事之推动,其实微弱。”含光子低下头去,又言语道。 苏午未置可否,他一勾动手指,那直冲天顶的洪炉大火便倏忽收拢,紧跟着—— 轰烈而毒辣的某种神韵,陡地出现在李含光的神意感知中! 他陡然拧紧眉头,就见苏午脑后那片渐暗的虚空中,忽然浮现一颗‘火洞’,火洞真实存在于彼处虚空,就好似有人以火引将虚空烫出了一个窟窿一样,那火洞一现,张牙舞爪的树影就遍及了苏午身后虚空! 十二道主支在天中蔓延,一道主干直通天顶! 滚滚岩浆缠绕在那庞大的,仿佛包容覆盖了这方天地的巨树投影之上! “以此傩神,可否令天下傩脉、端公法教低头?” 李含光垂下眼帘,神色郑重:“可矣。” 苏午身后浮现的东王公傩神乍然回归火洞,那颗火洞又消散于沉黯虚空中,他结跏趺坐,手掐‘智拳印’——他的自性骤然化作了熊熊火光,那般明亮火光,令此下已昏暗下去的天地,陡然间亮若白昼! 临渭河而居的集镇上,已经躺在床上歇息的百姓,陡见窗洞外漏来明亮日光,竟以为当下已经天亮——可他们方才躺到床上不久,于是一个个都披衣起身,往窗外探看。 高岗上。 苏午刹那住空,在这一个刹那,他的法性令在场所有僧人无不顶礼膜拜! 印知看着那照彻诸千世界,乃至令自己都看到了自己的‘菩提心’的性光,他内心忽然涌出一股冲动,眼中情不自禁淌下热泪:“假使热铁轮,于我顶上旋,终不以此苦,退失菩提心…… 终不以此苦,退失菩提心……” 无边光明中,又传出无尽佛唱声:“世尊!此日月轮,可使堕落,妙高山王,可使倾动,世尊所言,无有异也! 世尊所言,无有异也!” 远处独坐于马车中的鉴真,看着透过车帘,漏进车内的性光,他阴沉干枯的面孔上,忽然流露一抹安心的笑容:“弟子赴汤蹈火,死不旋踵……” 照彻天地的性光之中,浮现出苏午的面容。 苏午看着在自身法性倾淹之下,依旧不损神形,遥在天边的李含光,开口道:“以此法性,可否令天下半数以上佛弟子虔诚顶礼?” 含光子神色惭愧地摇了摇头,道:“可以。 道友贯通诸般修行,足以令天下半数以上法脉,尽为道友所用,而我不能及也。” 他侧开身子,伸手指向身后二十四宗掌教,又道:“我自言能聚拢天下群道,令道门弟子为镇诡大计所用——其实言语亦有些夸大其词。 以我作玄门都领袖,道门弟子面上附从,背后不知又会酝酿何种阴谋?” 被含光子一手指着的二十四宗掌教,顿都神色尴尬,坐立难安。 含光子这时收回手去,看着苏午,接着道:“道友之能,足以聚拢天下七成英才,为镇诡之用。 另外三成,皆归道门弟子。 此次来寻道友,便为探看道友是不是那值得托付道门的豪雄,道友之志、道友之能,我今不疑!” 李含光向苏午说过一番话后,便站起身来,转回身向身后群道躬身行稽首大礼。 群道见状,更是局促不安,跟着纷纷起身,以更贵重礼节作还礼。 含光子越是如此作态,便说明对方接下来要下的手,必就越黑——莫非他要联合外人,交攻自家道友? 诸宗掌教内心惴惴,背后冷汗直冒。 而李含光这时向诸同道开口说道:“诸位,我先前邀请诸位,同来探看不良帅之品性才能,假若不良帅确有大才,道门自当辅佐,而若此人实不堪一用,则我可取而代之! 今时诸位觉得,不良帅才能品性如何? 诸位直抒胸臆即可,不必扭捏作态,皮里阳秋!” 含光子说完话,随手掐了一个指决,他身形在此刻绽放神光,陡然间好似化作了一面镜子。 那面镜子,直接映照出了二十四宗掌教内心真实想法,他们当下纵然想要扯谎遮掩,却也遮掩不得! 当下二十四宗之中,有七八个宗派已被苏午修行折服,心中所想与先前在叶法善跟前的表露,全然一模一样。 但剩余诸宗,便各有不同想法。 李含光首先将目光投向那八个与自己看法趋同的宗派教主,向他们稽首行礼道:“诸位道友,可带了掌教印信过来? 诸位表里如一,与我乃是同道,其实是否携带印信,本也不重要,不过当下正需要定个仪轨,立个章程——如此,便自诸位道友开始罢!” 八宗掌教闻言面露笑意,纷纷点头。 其中武魁道掌教白胜大笑着环视四下,转而向李含光说道:“早知含光子谋划大计,吾亦有杀诡压魔之心,自然附从含光子,带了掌教印信过来——含光子要立甚么章程仪轨?” “请诸位在此灵文印契之上用印,分润教中三分权柄于不良帅,不良帅如有调遣,请诸位全力配合。”李含光挥手写就一部灵文印契于紫符之上。 八宗掌教意会符上灵文,与李含光所言分毫不差以后,便不再迟疑,纷纷在那道紫色符咒之上用印。 含光子亦拿出茅山掌教金印,于符咒之上用印。他随后看向苏午:“请不良帅在此符咒之上用印,不会阴私谋害九宗弟子,能令九宗弟子尽得所用,也请不良帅,对九宗晚辈多加照拂,多加提点!” “善!” 苏午朗声答应过,即取来不良帅大印,在那符箓之上用印。 落满印鉴的紫符陡放金光,在金光中燃作一团大火,冲天而起,顷刻间消失无踪! 灵文印契已成! 苏午与茅山宗、武魁道、天人道等九宗道士,结为盟好! 李含光随后退至苏午身后,笑着看向剩余十六宗掌教,开口道:“诸位既然不同意我之提议,我亦不可能向诸位妥协。 既然如此,我们便在此地分道扬镳罢。 你等十六宗成一道门,我等九宗成一道门,再不相干! 日后诸宗派之间,免不了有争斗火并之时,诸位各凭其力,茅山宗不会再为诸宗调停。” 十六宗掌教闻声色变! 他们断没有想到,李含光竟然如此干脆决绝! 假若道门就此一分为二,别看九宗合汇的道门之中,只余茅山宗一个大宗,可这一个大宗,就足以压过他们天师道、众妙宗牵头形成的十六宗道门! 尤其是双方分开之后,便不禁内斗。 以含光子今时板上钉钉的‘阳神’修行,他要火并哪个宗派,哪个宗派又能抵挡得住?! 时人大抵如此,若有人要在墙上开一扇窗,必然遭到万般阻挠,可若直称要拆一面墙去,屋里人便又会同意开一扇窗了—— 十六宗掌教心中警铃大作,为首的众妙宗掌教尚庸硬着头皮向李含光稽首行礼,而后道:“我非不愿与不良帅结盟,内心亦实佩服不良帅之修行,但其毕竟非我道门中人…… 若是含光子愿任道门魁首,众妙宗愿唯含光子马首是瞻……” 含光子闻听尚庸言语,只是笑而不语,并不作任何回应。 倒是站在他身前的苏午,看着尚庸开声说道:“我先前已然亮出所授符箓,阁下缘何会以为我非是道门中人? 假若一道根本符箓不足以证示我之道门身份,阁下且看——这份修行,可足以证明我实是道门中人?” 苏午言语之际,一道道神符从他指尖飘转而出,直投天顶。 诸符箓在天顶消失无踪,而苍穹之中,却刹那骤起惊风,乌云密布,群雷滚荡轰鸣无有止休! 天威赫赫! 赤雷填填! 置身于这般轰烈雷霆之中,尚庸都难免心生恐惧——他们众妙宗最擅长探问天息,对诸天象皆有修行,于雷法一道亦颇有建树,可今下见到苏午挥手之间招引来的雷霆,尚庸却自觉本宗雷法之威能,根本难与之相提并论! 便是那‘上清神雷’,也比不得这样雷法了! 这般雷法,竟似是转为号令周天,役使鬼神,震慑鬼祟,护道群生而生的一般! 李含光仰望天顶飞纵之雷电,眼神同样感慨,对于这位不良帅的真实修行,也就更加好奇,与之比试的心思便也更重。 “此号令雷霆,行云布雨之法门,可是道门正法?”苏午随手一挥,天穹中云收雨霁,他垂目看向抬不起头来的尚庸,再次向其出声问道。 尚庸不敢与苏午对视,内心暗骂天师道掌教天师的援手太慢,张大洲该不会得了风声,临阵脱逃了罢? 今道门十八宗派,只有他众妙宗一个打头阵。 他却得面对一尊阳神,以及一个比之含光子也差不了几分的不良帅! “此般行云布雨之法,确系道门正法,只是,只是……”尚庸面上陪着笑,绞尽脑汁斟酌着合适的说辞。 而苏午这时又道:“今时若以势压你,你纵然一时屈服,心中亦必不甘心。不若你我比过一场,留个彩头于比试之上,你以为如何?” “阁下修行通玄,贫道实不如也,却比不过……”尚庸下意识地回应,他话才说了一半,苏午就跟着道: “你我不须比试斗法杀伐之术,亦不比拼修行造化,便以你众妙宗所擅长的‘探问天息’为试如何? 若你赢了这场比试,道门依旧如从前一般,混成一体。 你等诸宗,亦于其中各得其利。 今日之事,俱当作未有发生过。 若你输了这场比试——” 说到这里,苏午顿了顿,又道:“你若败落,须尊我为众妙宗‘楼观道主’,送我众妙宗五分权柄。” “楼观道主?!” 尚庸听苏午要以‘探问天息’为试题,已经有三四分动心,他作为众妙宗掌教真人,在探问天息一道上的修行,足可以称得上是今时天下第一,便是李含光当面,他亦不觉在此道上会逊色对方甚么! 今下又听苏午以他众妙宗‘楼观道主’作赌注,哪怕尚庸先前犹豫不定,此下也忍不住热血冲脑,面庞通红,忿怒不已地看着苏午。 众妙宗以‘楼观道’为正统传承。 结草为楼,观星望气是以称‘楼观’,此魏晋大教至于唐时,一时衰微,幸而当时楼观道主博采众长,‘取诸法之妙,合周星之神’,乃称‘众妙宗’,然而众妙宗的根基还是‘楼观道’。 是以众妙宗掌教多在‘探问天息’有成以后,或是成功以星象变化揣测出一次天下大势之变化后,可以加称‘楼观道主’尊号,其时亦有众妙宗弟子在探问天息之上的修行超越众妙宗掌教,亦被尊为‘楼观道主’的成例,但此般例子实在稀少,每一次出现,都是对众妙宗掌教真人的一次莫大羞辱。 所以现下苏午直接以‘楼观道主’之尊号作赌注,才会令尚庸如此愤然! 尚庸冷冷道:“楼观道主尊号殊荣,非贫道一个掌教真人可以定夺去留,这般尊号,是天下道人加诸于能借天星探得大势变化的得道高真的! 阁下纵能在探问天息之上一时赢了我,也只是说明阁下看清了当下天象而已,但天象瞬息万变,阁下岂能时时探得?!” 尚庸话音未落。 一道金光忽自天边显映——那金光从远天间投照而来,令渭河之畔刹那呈现‘黄天黑地’之相。 黄天黑地之相倏忽寂静以后,一身着鹤氅道袍的白眉中年道士已临于尚庸身后。 尚庸看到白眉道士,见其眼神沉定,心中跟着多了几分底气。 周遭群道俱向那宽面中年道士稽首行礼,口称‘老天师’。 ——这个白眉中年道人,正是天师道掌教大天师张大洲! 张大洲虽是突然而至,却似对当下场中情形了若指掌,他面含笑意,先与苏午身侧的李含光见礼,旋而向尚庸捋须笑道:“尚庸道友于探问天息一道上的修行,天下无人能比。 你早有了加‘楼观道主’之尊号的资格,只是从前天时未至而已。 如今再挫一对手,即可择选黄道吉日,设斋醮法会,奏表诸祖诸宗、诸天神仙,加‘楼观道主’尊号。 ——他既不知你于此道之上的苦心修行,非要以‘探问天息’作试,与你比过,你也不必为顾全大局而忍辱,只管与他比过就是。 道友不必瞻前顾后。 和他赌这一局又何妨?” 张大洲眼中神光湛湛,气定神闲,尚庸一听张大洲所言,顿知天师道所得‘仙人遗藏’之中,必已有了应对当下这般不利于十八宗局面的利器! 他心神一定,正要开口,一青年道人忽然挤进了诸道门名宿的行列之中,那道名作‘神视’的青年道人,一把扯住了尚庸的衣袖,神色急切地向尚庸说道:“师父,不要被人三言两句迷惑住啊! 与苏真人斗法的人是你,用作赌注的是咱自家的东西——赢了大家一齐得好处,输了却只得咱们众妙宗本宗来承担后果! 你绝赢不了此试的,还是向苏真人认输,还能输得少些——” 神视转眼看向苏午,连连道:“苏前辈,投降输一半可否?!” 尚庸被神视这几句话气得七窍生烟,他狠狠地一挥衣袖,甩开了神视拽着自己衣袖的手掌,继而扬手欲要打神视一个耳光——巴掌将落在神视面上之时,尚庸终究不忍心,恨恨地收回了手:“我真是惯坏了你,竟在这种关头胡言乱语! 此后绝不会再对你疏于管教,以免你变成了下一个明灯! 你自思过去,回去以后,面壁三月!” 尚庸偶然提及化龙派‘明灯道人’之名,叫群道之中的王据脸色有些阴沉。当下尚庸闻听张大洲所言,心中底气更足,对于弟子的劝告也并不放在心上,他转而面向苏午,稽首道:“阁下可已确定了,要以‘探问天息’为试?” “嗯。” 苏午点了点头,看着群道中的神视,转眼与尚庸说道:“假若阁下输了此试,我只取众妙宗四分权柄,再加神视一人如何?” 他本欲取众妙宗五成权柄,今见神视行止,一时变了心思。 然而尚庸闻听苏午所言,迟疑了一刹那,最终还是摇头拒绝:“贫道不能答应,以自己门下弟子作赌注。” 既然如此,苏午亦未再强求。 尚庸接着道:“贫道在‘探问天息’一道之上修行许多年,自问修行日益精深,而阁下并非众妙宗弟子,或不知‘探问天息’之妙。 所以,贫道今请阁下首先探看天象。 假若阁下能探看得准,此试便是阁下获胜。” “不必了。”苏午拒绝道,“就请阁下首先‘探问天息’即可。” 苏午的话,叫尚庸暗下里松了一口气。 他拿不准苏午对天象究竟有多少了解,若令对方首先探问天息,对方一下探问得准了,他便没有了出手的机会,直接就此败北。 可今时对方拒绝了他的谦让,让他首先出手——他既出手,必要死死抓住这个机会,不会给对方任何翻转形势的可能! 当下天象天势变化并不复杂,拿捏天之脉络,探问天息,却一点也不困难! “既如此,我便先试一试,权作抛砖引玉了。”尚庸面露笑意,语气平和地说着话,言语之间自有底力支撑。 人群里的神视,看看自家师父,又看看那位安静的苏前辈,他心里忽生出浓重的绝望,忍不住以手扶额,不敢再看师父面上神色。 “请。”苏午点头回应。 尚庸仰头看向少见星光的天穹。 此时一阵清风转过,他的性识飘散出了躯壳,凭借那股清风,直登入高天之上—— 他的性意感应着那诸天星辰变化、劫运转动痕迹,如此一切种种,在他的信念间形成了一种明晰可见的脉络——尚庸在此时神思忽受触动,飞快掐算手指,如同掐住了‘天之脉搏’一般! 咚咚!咚咚!咚咚! 强烈雄盛的‘脉搏’,在他心思间不断回响。 正文 1369、问鼎(三) 尚庸借助这般‘脉搏",仿似看到了一个高大雄健的青年男人,又好似看到了一轮冉冉升起的太阳,以及……他在恍惚之间,好像看到了那位‘不良帅"的身影—— 诸般光怪陆离、互相之间好似无有关联的气象,在尚庸心神间一一划过,最终又沉淀成那坚实平顺、雄盛强旺的‘脉搏"。 尚庸因陡见到那不良帅的身影,于诸般气象中化现,而生出不祥预感的心神,此下跟着变得安定。 他心中已有了成算。 劫运痕迹、天星运转、天息脉络等种种气象,依旧勾连着尚庸的心神,尚庸抬眼看向对面那高大青年人,却见对方正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他心中那种不祥的预感越发浓重,几要呼之欲出。 「如何?」那青年人向尚庸问道。 尚庸定了定心神,再三确认了自己探得的天息,向苏午回道:「依贫道之观见,今时天息平顺而强旺,诸般诡相、灾相、恶兆尽皆消寂,天脉贯彻始终,此即是‘大治"之相! 这般天息应在此地,说明这渭河之畔的百姓,必将迎来风调雨顺,无有灾厄的一载,乃至数载!」 「大治之相…… 阁下已经确定了么?」苏午似笑非笑地看着尚庸,复向对方问道。 尚庸见到苏午面上神色,他心下紧张,再以心神感应那般‘天之脉络"——平顺雄健的天之脉络,尤在他的心神之中映现,他由此定下了心,眼神坚定地向苏午说道:「贫道已经确定。 今下就是‘大治之相"。」 「好。」苏午点了点头,他随后扬首望向苍穹,道,「阁下应当是看错了——今下天象,分明是‘大辟之相"。 如人受斩,身首分离。 天之大辟,则指此天断头,或就此崩灭,或另有新天,换了人间——」 「不可能!」 尚庸一扬眉毛,无比笃定地否定了苏午对于天象的探测,他今下怀疑,对方对于‘天象考究"根本一窍不通,否则不会做出与他的推演大相径庭的另一种推测! 他也算在‘探问天息"一道上修行多年,今下对天脉的探查,纵然会有些许纰漏,但探查结果与天象呈现的真实情形,必也相差不了太多——而胜负大多在这相差毫厘之间作出区分。 可今下那位张真人,对当下天象探测的结果却是‘大辟之相"。 ‘大辟"与‘大治"何止是相差毫厘? 简直根本就是天壤云泥之分别! 大辟者,五刑之中‘断头"之刑,大治者,政修治明,局势安定——两种天象呈现出来的天脉截然不同,今下尚庸探问到的天之脉络气息,却根本就不是大辟的天象! 这次探问天息之试,却是他赢了! 除非那张真人有能耐叫天换颜色,呈现‘大辟"之相——但这种事情,比之同一种脉相被人诊断出两种截然不同的‘病症"更离谱!…。。 对尚庸打断自己的话,苏午亦不以为忤,他转眼笑看着尚庸真人:「尚真人看来是觉得我探问得错了。 不妨请尚真人再探问一番,看看今时天象,究竟是如你所说,还是如我所说?」 「真是真,假是假。 真作不得假,假亦作不得真。 此次探问天息之试,却是阁下输了——」尚庸高扬着头颅,斗志昂扬,志得意满,他一手掐了个指决,一层若轻纱般的清气便自他周身孔窍符箓之中发散开去,弥漫于周天之间,将那原本无形无质、 不可被人观见的天脉,呈现在了群道眼前—— 天脉丛丛发散,汇向顶端主干。 主干在此时已被截断,主干一断,如人断头,生机顷刻消散,所有支脉纷纷枯萎颓靡! 这就是大辟之相! 这是无有异议的‘大辟之相"! 尚庸感知着呈现于自己心识之间的、猝然断裂开来的天脉,眼望着天地间呈现出‘大辟之相"的气脉,他眼神骇恐,望向苏午:「这不可能,这绝不可能——你改易了——遮瞒了天象,你遮瞒了天象!」 「果真么?」 苏午笑着走向尚庸,尚庸如见大魔临于身前,满面震恐,步步后退! 四下群道见这般情形,或是起卦卜算,或是掐动指节,都以各宗本有的法门来探究当下天机——他们在片刻之后,俱得出了与苏午所言一样的结果,当下天象,就是‘大辟之相"! 龙虎山天师道‘张大洲"眯眼看着天中周星,忽然出声道:「天有大辟之相,周天星辰之中,必有‘彗星冲宫,横断紫薇"之星象,可当下苍天之上,群星璨璨,并不见有彗星冲宫! 当是有人遮瞒了天象!」 「正是如此,正是如此!」尚庸陡见苏午迈步走来,心神震动,他浸Yin数十载的探问天息,在此时仿似都成了笑话,而当下闻听张大洲所言,他顿时如溺水者抓住救命稻草一般,连连出声,企图以此来证明些甚么。 苏午站在他面前,还未言语。 其后含光子摇头笑道:「大辟之相出现之时,亦并不必有‘彗星冲宫"之相显现。 玄武门故事中,便没有‘彗星冲宫"的记载。」 张大洲闻言,一时哑然。 「诸位如今修行,莫非已只重实修法术,不重视性意涵养的修行了么?」苏午在尚庸身前站定,环视寂然无声的群道,道,「诸位莫非不知‘赤子天心"么? 以自心体天心,以我意化天意,此即赤子天心。」 苏午言语几句以后,随即看向尚庸,接着又道:「阁下先前探得‘大治之相",确无疏漏。 但今下所见‘大辟之相",亦无过错。 两种完全迥异之天象,本不会在短时间内先后出现,但它们当下偏偏先后出现了,其之根因,便在于阁下今时所见诸天象,亦是‘我意"之体现罢了——…。。 你所探问的,根本不是‘天息"。 恰恰正是我的脉搏。」 苏午说完话,便将手臂从衣袖中伸出来,横在了尚庸眼前。 尚庸眼神灰暗,口中喃喃自语:「太荒谬,太荒谬……那赤子之心,只是至诚之心,如何能令自心化天心? 此谋逆之道,此更改日月之道……」 他喃喃低语着,终于还是以手指搭上了苏午的脉搏。 主干断绝,生机破败的‘大辟脉象",呈现在尚庸的感知之中,他的手指像是触碰到火红的烙铁一样,猛地从苏午手腕间弹开! 苏午先前所言,始如梦魇一般萦绕在他脑海中,再也挥之不去:「你所探问的,根本不是‘天息"…… 恰恰是我的脉搏……」「怎会如此,怎会如此?!」尚庸心神狂乱,在震怖过后,又将手指搭向苏午脉搏,同时运转探问天息之法门,探查此时的‘天脉"—— 对面苏午看着他,出声道:「今当有大治之天象。」 话音落地,苏午脉搏跟着变化,由那生机衰绝,寂然归无的‘大辟脉象&q uot;,忽然转为平顺旺盛的‘大治脉象",紧跟着,尚庸感知到天的脉络也随之转变,变作了强盛有力的‘大治之相"! 「今当有‘悬息一线"之天象。」 苏午说过话后,他的脉象再生变化,陡然间由平顺强盛转至若有若无,隐若游丝之象。 而尚庸感知到的天象同样跟着变化,‘悬息一线",‘王命垂危"的天脉,竟出现在了他的感知里! 此后,苏午的脉象每有呈现,天象必然跟着生出变化! 他所言无有半分虚假! 其心意成了‘天意"! 自心取代了‘天心"! 苏午垂下手去,向失魂落魄的尚庸出声问道:「道友如今探问到的,究竟是天意,还是我意?」 尚庸眼神茫然看他,直觉得这位不良帅的身影,盖过了天与地,盖住了他所有的感知,他消耗数十载于探问天息一道之上的修行,在对方眼中,却好似只是囿于某地,在原地一直打转一般! 他一生都难走出这莫大的阴影了! 尚庸如遭雷击,志气沦灭! 原还是个清俊中年道人的尚庸,随着一口心气被抽尽,跟着一下子衰老了许多,连腰背都不知不觉地佝偻了下去。 这时候,弟子神视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前辈这般以我意化天心的修行,后进弟子也有机会达到吗?」 那青年道人的声音里,满怀崇敬与期待,还有热血隐隐。 「勤学好问,不故步自封,自有机会炼成。」苏午如是回应。 听到二者一问一答,尚庸内心的颓靡与惘然,忽然间就消散了许多,他红着眼圈转头看向自己的弟子,一时无言。 「此试胜负已分。」 李含光走到苏午身侧,看着垂头沉默不语的尚庸,笑着道:「道友回转众妙宗以后,还请择良辰吉日,设斋醮***,向祖宗神灵请表,立‘张午"为楼观道主。」…。。 尚庸叹了口气,稽首道:「贫道愿赌服输。」 「道友可带了掌教印信过来?」李含光又问。 尚庸无言,取出一枚玉印,犹豫着还是将那印信交到了苏午手中:「此掌教印信交托阁下,阁下自得众妙宗五分权柄。」 如众妙宗一般十六宗掌教,不愿同意含光子先前提议,与不良帅结盟,众妙宗今下又斗法之中落败,自然须遵循先前承诺,于苏午五分权柄,也即相当于众妙宗如今可以为苏午所用,却不能享受到如先前九宗一般待遇。 此众妙宗掌教玉印交托苏午之手,便已等同于尚庸割让众妙宗五成权柄于苏午手中。 毕竟掌教印信,相当于宗派之正统所在。 如今掌教印信被苏午拿捏在手,苏午自得了众妙宗的正统。 不过,话又说回来——而今苏午已得‘楼观道主"之尊号,只差良辰吉日之时,尚庸将此事请表于天,布告天下而已。 楼观道主就是众妙宗的正统。 他得掌教玉印,却也正正合适。 苏午接过那枚掌教玉印,另一手即并成剑指,在虚空中勾勒出一道根种符箓,符箓刹那贴附于掌教玉印之上,顷刻间消失无踪——那枚印信表面上似没有甚么变化,但其实隐隐与苏午生出了某种勾连。 做过这些,他将印信又递还给了尚庸:「有此玉印,道友于宗派之内方才能畅行诸法。 我并不愿令众妙宗割让权柄,只是自此以后,还请众妙宗多多配合于我,众妙宗依旧可以与先前九宗合为‘道门"。」 「这……」尚庸看着苏午递到眼前来的印信,他心中原本生出的几分芥蒂,忽然间就消散了去,接过印信以后,他再次向苏午稽首下拜,「阁下修行高绝,品性端方,众妙宗愿听命阁下,唯阁下马首是瞻!」 「多谢」 苏午点了点头。 尚庸看了看身后老神在在的张大洲、王据等道士,也不再迟疑,将人群里的神视唤到自己身畔,同神视说了句:「老道真是年纪大了,还没有自家徒儿看得清楚。 是师父错怪你了,徒儿,可莫要在心底怨怪我这个师父老而昏聩啊。」 「那却不会。」神视摇了摇头,忽然话锋一转,「只要师父回去以后,面壁思过三月即可。」 「……」 尚庸哑然而笑,带着神视站到了苏午、李含光身后。 道门十六宗,今剩十五宗。 此十五宗中,便只剩下天师道一个大宗,以及一个虽然名头响亮,但明显已无后劲的‘化龙派"。 十五宗掌教看着苏午一众,登时又有七八个宗派掌教走上前来,交掌教印信于苏午,请其在印信上留下符箓印记,表明本宗愿分五成权柄,以此来与不良帅结为盟好的态度。 苏午自不推辞,一一留下符箓印记之后,又将掌教印信交回诸宗。 如此眨眼之间,对面站着的掌教,只剩掌教天师张大洲、化龙派王据,以及五个与天师道、化龙派利益捆绑至深,纵然今下想要脱离,也脱离不得的道门宗派! 站在张大洲、王据身后的五宗掌教神色惴惴难安。 张大洲、王据神色倒还颇静定。 「茅山宗一脉,可抵全道。 而今茅山宗又汇集了众妙宗、武魁道、明法宗、明心派等十八宗,他们已然是道门本身了。」一副垂垂老矣作态的王据,看着对面苏午一众人,慢吞吞地与身旁的张大洲说话道,「天师而今,为何还要负隅顽抗啊?」 张大洲淡淡一笑:「究竟是谁负隅顽抗,而今尤未可知。」 他瞥了垂垂老矣的王据道人一眼,反向对方问道:「阁下而今为何还不去附从那‘道门本身"?反而要留在我这边? 阁下又在负隅顽抗甚么?」 39314839。。 ... (看完记得收藏书签方便下次阅读!) 正文 1370、问鼎(四) 随着张大洲话音落地,在场所有人尽将目光投向了化龙派掌门——王据。 满头白发、一身华服的王据面上无喜无怒,只是抬起眼看向了对面的苏午,他慢吞吞说道:「老道与不良帅之间,实有大仇。 因此般仇怨,老道自不可能领化龙派投向不良帅一方。」 听其言,张大洲微微颔首,眼神若有所思。 「不良帅辱我徒孙明灯道人,令之损没志气,一蹶不振,回到长安以后,他便寻了短见,自刎而死了。」王据缓声言语,平静的面孔上,隐有悲怆之情绪流露。 此时一阵河风吹拂过王据面容,更扫乱了他的鬓发。 苍苍白发遮拂着满是沟壑的脸容,令老道看起来愈发可怜,再见对面高大青年人没有表情的面容,在场顿有不少道士在心理上,下意识地偏向了王据这一方,以为是苏午依仗修行高绝,欺凌弱小。 叶法善见此情形,沉声说道:「明灯道人与张真人斗法,张真人只废其修为,并未取其性命——力少而不畏强,无礼而侮大邻,此本是取死之道! 张真人留其一条性命,令之改过自新,已是对他的宽容。 王据何不扪心自问? 若是有如明灯一般弱小挑衅于你,你莫非会宽仁于对方?还能留对方一条性命,给对方从头来过的机会? ——你从前故事,不必贫道拿到这里来说罢?」 叶法善一番言语中机锋隐隐,而王据面对叶法善的诘问,却神色不变,唾面自干,仍是慢吞吞地道:「明灯乃是我化龙派第三代最菁英弟子,日后必将承继掌门大位。 不良帅毁去他的修为,令他含恨自刎——」 王据说到这里,忽然抬眼注视苏午,眼中恨意翻腾:「你不仅是害了他的性命,更毁了我化龙派的未来,令我化龙派,自此以后,必将一蹶不振!」 「此般是非不分的宗派,一蹶不振还是太便宜你等了。」苏午摇了摇头,扬声说道,「化龙派应‘一世而斩",自你王据做过化龙派掌门以后,此宗以后不必再存在。」 群道闻声骇然! 含光子亦在苏午身畔点了点头:「王据身后之事,交由我茅山宗来处理即是,一应化龙派弟子,可自去度牒,摘去根本符箓,恢复凡俗身份,若仍有心崇道,茅山宗可为其重新分配师门。」 「不必这样麻烦。」苏午道,「化龙派一应弟子,皆拢入不良人中,直受差遣做事即可。」 「善。」 含光子自无异议。 二者三言两语之间,就定了一个实力强劲,直逼三宗的大派的生死! 群道闻听二人言语,无不骇然! 王据依旧一副平静神色,出声道:「不良帅遍是这般强蛮作态,稍有不从,便要令人破家灭门啊——你所谓品行崇高,所谓待人友善,礼贤下士,其实不过是一种伪装而已罢?…。。 而今贫道只是稍有异议,你便要令贫道背后宗派都‘一世而斩"——阁下实力强横,果真是有恃无恐!」 王据久在朝中为官,擅长阴谋钻营。 今下几句话下来,倒将苏午贬作了一个道德败坏,不值得结交的人,今下若苏午直接出手将他打杀了,反倒坐实了苏午对他的那些评价。 这样老女干巨猾之辈,言辞机锋之利,连李含光都有些招架不来——含光子眯起了眼睛,周天间劫运转动。 此时,忽有一个女声在苏午身后响起:「他又令你顺从他甚么了?」 伴随着那个女声,一红衣绿裙的女子被众人观见,那女子眉眼精致而大气,一双 美目流转眼波,更加勾魂摄魄。 她绣口一吐,寥寥数语便瓦解了王据苦心营造的‘道德制高点":「而今不过是一场斗法而已,你出题目,或是他出题目,你们彼此之间在试题上见章法,胜者赢得彩头,败者愿赌服输而已。 又何谈甚么顺从不顺从? 阁下自可以不参与这个赌局——阁下自己愿意么? 既然没有所谓顺从不顺从的事情,又何谈你不顺从他,他便要令你破家灭门?他实心里觉得阁下品行低劣,不适合领袖化龙派,化龙派弟子在你手下,说不得会变成甚么邪魔外道的模样,是以—— 他要匡扶整道,革除外魔,自然要将化龙派弟子迁入他眼皮子底下,好好看顾起来——你以后仍可作化龙派掌门,只是你的化龙派之中,独剩下你掌门一人而已。」 丹加言辞机锋百转千回,一番借力打力,连消带打之后,直将王据为自己筑造的‘道德制高点"拆了个干净! 王据沉默地看着丹加,眼神隐有些阴沉:「道门虽不禁男女同伴共参大道……」 「我非道门中人哩。」丹加歪头与王据对视,眨了眨眼睛,「尊者也不只是道门弟子呀——你缘何以为,你那道门的规矩,能压住我们两个呀?是你现下一时热血冲脑,又兼年纪老迈,所以说出了这番昏头昏脑的言语么?」 王据面孔微白,身形踉跄后退! 神视此时瞅准时机,忽然道:「明灯道友之死,怕也另有玄机——他回到长安以后,我们还一起去喝了花酒,他还高高兴兴地在平康坊留了宿! 怎么转眼之间就心志颓靡,直接自刎而死了? 莫非他不留恋平康坊花魁娘子的绣床了?他的死,怕是另有一番因由罢?!」 「胡说,胡说,胡说!」王据终于按捺不住,连连大叫,否认神视所言——神视不喜流连风月场所,与明灯却是不同,他连那般场所去都未曾去过,又何谈在平康坊见过明灯? 他之所以如此言语,实是要把水彻底搅浑,令王据再无法拿明灯道人之死来做文章,继续站在其道德制高点上吹风!…。。 此时有神视亲口所言,王据再说甚么,都不足取信了! 王据一番言辞机锋之下构建形成的、针对苏午的道德绑架之局,就这么被拆了个干净。 群道与苏午之间缔结的联盟,稍有被王据挑拨得人心不稳的迹象,这般迹象就直接被扼杀在了摇篮里! 苏午未有多作言语,在此事之中好似成了个局外人一般。 他其实不须以口舌机锋之利,亦能稳住群道人心,他还有一道‘定海神针"立在身畔,只要把这‘定海神针"请出来,群道必然归心,但道门之中龃龉颇多,他亦要借着这个机会,理顺道门诸宗矛盾,是以一直未有令那‘定海神针"显圣。 ——旁边的白发健壮老道已以眼神暗示了他多次,都被他以冥冥之息封住了动作,此下不仅不能有任何表示,甚至连开声说话都做不到。 此时,一直作壁上观的张大洲摇头叹息了一声,将王据拦在了自己身后,他环视群道一圈,目光终落在苏午身上,开声道:「诸位何必如此为难一个暮年的老者? 今下既是斗法比试,便只斗法比试即可。 阁下,当下便由天师道来与你比试一场如何?」 张大洲言语声中,先前有些吵闹的场面转眼间就安静了下去。 天师道在今时虽有势颓之相,但其终究在过去许多岁月中,领袖道门良久,今时一位掌教天师言语,在场不论是哪个道士,都须卖其几分薄面,噤声以示尊重。 「自无不可 。」苏午点了点头,向张大洲问道,「阁下欲以哪个题目为试?又要拿出甚么彩头来? 若阁下赢得这场比试,又希望我拿出甚么作赌注?」 张大洲垂下眼帘,淡淡道:「若贫道赢得此试,便请阁下向圣人请辞‘不良帅"之位,袖手玄门榜上争夺。 若贫道输了比试,亦会交出天师金印,令龙虎山为阁下加‘大天师"尊号,阁下在世之时,天师道不设‘掌教天师",只尊阁下这位‘大天师",天师道权柄尽归阁下,阁下尽可以垂拱以治天师道。 你我这两项赌注,不知阁下有无异议?」 在张大洲看来,如今横空出世的苏午,无疑是导致道门生乱的根源,假若苏午请辞不良人,不再争夺玄门都领袖之位,今下种种风波,自将平息许多,含光子亦无法再借事‘兴风作浪"! 苏午目视张大洲良久,最终点了点头:「不良帅、玄门都领袖,实我必争之物,阁下令我以此来作彩头,于我实如斩断手脚一般——你既做了初一,也莫怪我做十五。 此番我若得胜,便不会再归还天师道掌教金印了。 阁下一应承诺,尽须一一做到。」39314991。。 ... (看完记得收藏书签方便下次阅读!) 正文 1371、问鼎(五) 张大洲冷笑数声,同苏午说道:「你却也未必能赢,何必这样急躁?只愿你输了以后,能愿赌服输就好。」 「以何为试?」苏午直接问道。 「不须出甚么试题了。」张大洲昂首出声,「你只需与我天师道祖师前辈‘玄中子"交手,只看你能否胜得过他!」 玄中子? 一听这般道号,在场群道无不紧皱眉头。 道门有名祖师大能之中,并无道号作‘玄中子"的道人,这‘玄中子",本是‘墨"的一种别称。 但是,有位尊号中带有‘玄中"二字的道人,莫说是天下群道,就是天下修行中人皆无有不知,无有不晓的! 这位道人,尊号作‘玄中大法师"! 玄中大法师,乃是道德天尊太上玄元的化身之一! 此‘玄中子",与‘玄中大法师"是否存在某种关联?若真有关联,这个玄中子与‘想尔"亦必干系甚深——那天师道又是从何地招来了这个所谓‘玄中子"? 苏午心念电转之际,身旁李含光皱眉说道:「你天师道历代祖师尊号,诸多道藏经典之中都有记载,其中并没有一位尊号作‘玄中子"的天师,叶法善先前与我说过,贵宗此前往伏牛山脉探索,发现有‘仙人遗藏",在那仙人遗藏之中,似乎窥得仙人形影。 莫非天师道今下是将那所谓仙人迎回了山门之中,认其作了天师道某位祖师?」 李含光这番言语,激得张大洲脸色铁青。 其看似是询问‘玄中子"之来历,实则是讽刺天师道乱认祖宗,将从外面找到的、不知来历的外道,也迎回自家去当祖师。 而张大洲当下虽然恼怒,到底未因此乱了方寸,其似是成竹在胸,冷眼向李含光回道:「含光子或许不知本宗祖师‘玄中子"之名,莫非不知本宗之缘起? 今祖师以‘玄中子"之名行于天下,亦是不想为过往名声所累! 当下你既以言语暗讽于贫道,贫道也不妨与你分说明白——这位‘玄中子",在我天师道中又有一号,作‘通玄天师"! ——你现下该知道,‘玄中子"究竟是谁了罢?!」 张大洲话音一落,四下群道无不眼神震骇! 当即有不少宗门掌教出声: 「通玄天师——这怎么可能?!」 「此正祀神灵,怎么会在人间显迹?」 「天师道往伏牛山脉去寻仙人遗藏,怎么会把‘通玄天师"给找了回来?」 「——道友莫不是忘了? 伏牛山脉‘景室山",又称老君山。 传闻乃是道德天尊修行演法之地,若以此来推测,天师道在伏牛山脉寻得‘通玄天师"影踪,也就说得通了……」 「这……」 群道一时议论纷纷,又在张大洲的目光投向他们之时,纷纷噤声。 张大洲昂着头,看着微皱眉头的苏午,道:「阁下如今可还要与天师道斗法?你纵今下有心认输,却也为时已晚。…。。 先前所作赌注,俱收不回去了!」 张大洲咧着嘴巴,捋须而笑。 那令此间群道震骇不已的‘通玄天师",本是天师道传说之中的存在,天师道由‘通玄天师"而始。 传言,‘太上玄元"化‘通玄天师",传《洞真经》一十二 部于祖天师,以无极大道下教人问。 自此以后,祖天师始立天师道,乃有设‘天庭"以伏群诡之念。 也在此以后,祖天师之性识‘天师识"与‘太上玄元"交感,此后有‘想尔"降临。 如此,也无怪乎天师道迎回的那位‘通玄天师",会以‘玄中子"自称,毕竟太上老君道德天尊,另有一化身,正名曰‘玄中大法师"。 现下的这位‘通玄天师",究竟是‘想尔"?还是真正的通玄天师? 亦或者从来就没有真正的所谓‘通玄天师",这‘通玄天师",一直就是三清化相之一——如今想尔又以此名开始兴风作浪? 迎着张大洲的问话,苏午抬眼与之相视,乃道:「玄中子今在何处?」 「哼! 不见棺材不落泪!」 张大洲冷笑连连,同时一手掐动法印,一手引摄符箓,其神色旋即肃然无比,转身朝龙虎山方向俯身一拜,郑重道:「弟子天师道掌教张大洲,恭请通玄大天师演法降真!」 话音一落! 于群道紧张注视之下,张大洲指尖转动的符箓骤然间振飞而出,刹那投向远天,眨眼间消失于众人视线之内! 这个瞬间,苏午的冥冥之息,骤然间感应到诸般冥冥世界,被张大洲那道看似寻常的符箓统统贯穿——无色无形之气韵在诸重冥冥世界之中弥散流转开来,苏午性意转动一个刹那,那般轻盈若无物的气韵便漫过了无数冥冥世界,须臾临于面前! 沉黯虚空,刹那转作昏黄之色。 苍苍大地,陡然一片昏黑! 天地之间,骤现黄天黑地之相! 此相一经显现,四下群道连同张大洲都一齐拜倒,口呼:「通玄大天师!」 「弟子拜见通玄大天师!」 「伏惟叩拜通玄大天师!」 李含光赶在叶法善颤颤巍巍拜倒之前,一把拽住了那位比他要苍老许多的师弟。当下的场中,还站着的人,便只有苏午、陶祖、丹加、李含光、叶法善! 黄天黑地之相久久不散,一道虹光由彼地架通此地,一青衣鹤氅的道人从虹光长桥彼端闲庭信步而来,一眨眼就临近了苏午面前。 ——可‘他"即便站在苏午眼前,苏午亦看不清他的形容,甚至连他存身气韵都无法感知得到,而他临近苏午之时,就轻悄悄地伸出了一只手——那只纤细手掌穿过思维转动的刹那间隙,勾牵住了冥冥之中的因果—— 一道道与‘三清"相关的符箓神光、一种种玄门道法、一缕缕大道神韵尽皆萦绕于苏午身周,汇拢起来,被那根纤细的手指勾扯着,行将收归于那青衣鹤氅、偏偏脸容模糊的道人之身!…。。 四下里,声线嘈杂! 跪倒在地上的张大洲大笑不已:「你既有道门修行,便算道门弟子,天下万道,尽有源头! 今时元祖要收了你的道,收了你的神通?你为之奈何?!」 苏午身侧的陶祖头顶绽放赤日,他一瞬间临于此岸之上,从此岸向苏午递给了一缕气韵:「快过来!」 于苏午另一侧,李含光亦在这个刹那登临此岸,他的性识化作一片流云,卷向苏午! 两个此岸存在,俱向苏午递来气韵,要将苏午短暂拉拽上‘此岸",暂且避过‘通玄天师"的锋芒! 然而,不论是张大洲的嘲笑声,还是陶祖、兴祖对苏午伸出的援手,在此时好似离苏午很近很近,实则又距他很远很远,他们的种种 手段,皆在苏午身外,而‘通玄天师"的手段,则在苏午‘身内"。 苏午看着眼前青衣鹤氅、面容模糊的道人,那道人乍然间变作了另一个他自己,他看对方,如照镜子。 ——他看到自己的左手并成剑指,正从自身引摄出一道道符箓、大道神韵,令此种种道门修行尽皆消散而去,归于‘无极",而苏午此时抬起右手臂,同样并成剑指,一指点在左手掌心:「我实想不通,你缘何要在此时展露形迹——你太操之过急了,想尔!」 嗡! 一缕缕昏黄道韵萦绕在苏午指尖之上,刹那聚化作‘黄天法旨"! 黄天法旨贴附在苏午左手之上,那些被他的左手引摄而出的一道道符箓、大道神韵等种种道门修行,尽皆被黄天法旨收摄而去,连沦入‘无极"之中的种种道门修为,都被黄天法旨强行拉扯了回来! 紧跟着,苏午双手掐出‘心灯印"—— 轰! 熊熊洪炉火从他周身气孔之中漫淹而出,那如同岩浆焰流、令厉诡恐惧的大火淹没了苏午的身躯! 一缕缕‘无极气韵"便在此以前,遁逃出苏午的躯壳,重在天地间组成了那形容模糊的、青衣鹤氅的道人。 此所谓‘通玄天师",就是‘想尔"的一道化身! 滚滚紫箓云芨环绕于‘想尔化身"周遭,无极气韵层层交叠于那些紫箓云芨之间,正是这漫漫无极气韵、来历莫名的紫箓云芨,遮瞒住了此下想尔化身的面容身形—— 但在此时,随着想尔化身退转苏午躯壳,那在苏午身外、与苏午相隔很远很远的现实,一瞬间又将苏午拉扯了回去,苏午正好接引来陶祖、兴祖的此岸气韵,将两缕此岸气韵,缠绕在了‘想尔化身"之上! 立于此岸之上,变作一轮赤日的陶祖破口大骂:「孽障!孽障!老夫递去的此岸气韵,是叫你这样使用的吗?!」 漫漫云气里形影若隐若现的含光子,同样脸色一变——二者互相之间也未商量甚么,俱在同一个刹那牵引那缠绕在想尔化身之上的此岸气韵,将之奋力往‘此岸"之上拉拽!…。。 ——直如两道绸带缠绕住了一座巨山。 两种此岸气韵拉拽之下,想尔化身亦纹丝不动——苏午也不指望只是两道此岸气韵,就能镇灭这道想尔化身,他只是借这两缕气韵定住想尔化身的这个时间差—— 「生死大海,谁作舟楫? 无明长夜,谁为灯炬?」 伴随着这浅淡的低吟声,化作‘黄天黑地"之相的天地,骤然间变作一片漆黑! 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之中,一轮辉煌红日从苏午脑后拔升而出,顷刻间照彻了这片天地,将天与地尽化作赤红之色! 一缕缕赤红的‘灯火",在苏午升起‘人王象升"之时,照彻了‘想尔化身",将苏午的自性栽种于弥漫这道想尔化身身周层层叠叠的紫箓云芨、无极气韵之中! 苏午自性落地生根,萌发,疯长—— 无极自转,乃生太极,太极变化,后有两仪! 盘绕‘想尔化身"身周的无极气韵首先瓦解消无,紧跟着那一道道于无极气韵相连的紫箓云芨亦纷纷崩解! 失去这无极气韵遮盖的‘想尔化身",终于露出了真容—— 鸭蛋脸面、面容清秀的女子着一身青衣鹤氅,眼神茫然地站在高岗边缘,她看到对面赤日覆映之下的苏午,面上陡然间露出喜色——她当即向苏午叩拜了下去, 口称:「师父!」 苏午看到无极气韵消散以后,显出真容的‘想尔化身",亦皱紧了眉头! 这个直接向苏午跪拜下去,称他作‘师父"的女子,不是旁人,正是先前苏午所立‘北帝派"道统之中,初代五弟子之首的‘初玄"! 初玄从前旧名为‘钏宝儿"。 自苏午在清时收钏宝儿等人作弟子,传下北帝派道统以后,婴初、玄济正本此五弟子便在景室山上修行,当时苏午请托钟遂,请其帮忙教导北帝派诸弟子,择选合适时机,挑选其中天资禀赋较好者,传授‘魔身种道大法",令之修行。 钟遂遵守了承诺,后来亦曾向苏午传信,告知苏午,五弟子之中确有几个天资较好的,他已传授‘魔身种道大法"给对方,自觉其中有几个弟子,确有修成‘魔身种道大法"之相。 其传下法门的两个弟子,即是初正、婴初。 二者学成此法以后,遍云游各方,择地‘转劫"去了。 然而,初玄此下却被‘想尔化身"降附,由天师道迎回了山门之中,尊为通玄天师! 当下的初玄,究竟是真初玄,还是依旧是想尔化身? 若她就是初玄,她如何会与想尔化身产生牵扯? ——此前想尔牵连诸名山大川地脉因果,与苏午同至当下的大唐,莫非正因为此,初玄才会被想尔降附? 若初玄都被想尔化身降附了,那灶班众师弟师妹、柳飞烟等等故人,她们今下又面临怎样情形?! 苏午一时念头纷纷。 而初玄跪倒在地,一个个云芨符箓自在她头顶聚成一道紫籍符箓,那道紫籍符箓,于苏午眼前闪了一闪,即烙印进虚空深处,刹那之间消去影踪,归于无形! 那道紫籍符箓,未曾真正消失,而是彻底与地上的初玄融为一体! 39314933。。 ... (看完记得收藏书签方便下次阅读!) 正文 1372、问鼎(六) 李含光、陶祖从那朦朦胧胧、绵延不尽的此岸群山间,瞬息落回身形,至于现实之中。 前者目光落在后者身上,再未挪开。 后者感应到李含光的目光,撇嘴笑了笑,此下亦未言语甚么。 在场众人俱将目光聚集在了那向苏午跪倒,口称‘师父’的青衣鹤氅女冠身上。 此前情势变化太快,群道之中有大半人看得云里雾里,一头雾水,剩余的小半道士,虽隐约看出了些丝端倪,但让他们理清个中脉络,也是强人所难。 通玄天师‘玄中子’缘何会变作一女子? 这位高道大能不是天师道掌教天师请来的帮手么?怎么又会显露真容以后,突然就向不良帅拜倒,口称‘师父’? 不良帅真实身份究竟又是谁人? 种种困惑萦绕于群道心神之间,他们迫切想要探明个中究竟,一个个都保持着沉默,按捺着性子,静观着当下事态的发展。 而先前朝着‘通玄天师’叩拜下去的张大洲,陡然见到‘祖源天师’向苏午跪倒,顿时满面惊愕,他心念电转之际,似乎想到了别事,脸色由惊愕渐转为灰败绝望。 群道的疑问,与苏午心头疑虑亦有重叠。 苏午盯着跪倒在地上的初玄看了良久,初玄在师父的目光下,亦难免心生忐忑,不知自己做错了甚么,师父为何会以这种目光盯着自己?她心头惶恐,一时不知所措。 良久以后,苏午叹了口气,转而向陶祖说道:“还请祖师为我屏退无关人等。” 先前陡见苏午身旁健硕老者跃至此岸,显化‘赤日阳神’,李含光对陶祖的身份不免有许多猜测,此下又听到苏午唤陶祖为‘祖师’,他眼中目光闪动,内心里萦绕的种种疑问,并不比在场任一人少。 而群道再一次听到‘祖师’这个称呼,有些道士的眉头禁不住狠狠地跳了跳—— 祖师这个称呼在今时出现的次数太多了。 不良帅这般修行之辈,既称这老者作祖师,这位老者又是哪个道脉的祖宗? 此岸风景,能见者终究是少数。 在场道士之中,能感应到陶祖与李含光先前出手的,亦根本没有一个——他们离此岸还有很远很远距离。 是以,他们也只是因苏午称陶祖为‘祖师’而惊诧,在陶祖、李含光二人未有刻意显露甚么的情况下,他们甚至发觉不了二者已至此岸的修行! 陶祖听到苏午这样称呼自己,面上露出几分满意的笑容,他背着手,侧身与李含光说道:“后进! 你来屏退四下无关之人,给他们师徒留些空间!” ‘后进’这般称呼,人多用于自我谦称,陶祖这般直称李含光为‘后进’,未免显得张狂。 他虽是此岸阳神,但李含光在此般修行上,显然比他也差不到哪里去。 众人一听健硕老者如此称呼李含光,眼神都有些微妙,欲看看李含光会有甚么应对——李含光神色淡淡,一手掐指决,轻声道:“道在不可名……” 这轻言细语须臾消散在风里。 昏沉天幕里,忽似垂下一道道轻纱布幔,笼罩在了四下众人的视野间——众人视线也不受这透明的纱幔影响,依旧能望见身边同伴,但当下的高岗上,却失去了苏午与初玄的踪影。 二者仍旧停留在这片高岗上,只是被那‘不可名’的事物覆盖遮掩了起来。 “你还这样年轻,已然跃升此岸。 于当今之世,可算得上是数一数二的仙真了。”陶祖看了看四下随风舒卷的布幔轻纱,继而将目光投向李含光,眼神满意,如今泥沙俱下、藏污纳垢的道门之中,终究还有他看得上的后进弟子。 而且这弟子还是出自他茅山的! 再看看那祖天师门下都是些甚么货色? ——一想到这些,陶祖自是高兴且满意的,甚至还有些得意。 “却说不上数一数二。”李含光摇了摇头,向陶祖说道,“今天师道中,还供奉有一位仙真,即‘汉道士张果’; 我家师父常静帧如今正在经历魔身种道大法‘第七重劫关’,他至‘第七生’之时,虽不曾成就‘元神’,但已‘近道’,有栽下道种之相,第七重劫关过后,他或能种道功成,再兼身负利器,轻易可斩此岸; 贫道从前修行之时,亦曾以性识观见天河倒悬,那沧浪江水之中,有老叟纵舟垂钓,其于天河之中借舟而行,不至沉淹江河之下,修行必远超此岸。 而且,那传授贫道‘灵文金记’的仙人,同样不只是此岸人物。 如今更有前辈与张午这般修行高道……今时之天下,何等精彩?若贫道这便数一数二了,未免太寂寥了。” “是是是。”陶祖连连点头,道,“你能这样想,不骄不躁就最好,不过你的师父如今大概是指望不上了——” 说到这里,陶祖忽似想起了甚么一般,打了个哈哈,直接调转了话头:“哈哈哈,也不知道他们师徒俩甚么时候会出来?” 说出去的话,再想要收回,却没那么容易。 李含光早对陶祖的身份上了心,今下又听其提及自家师父的些许言辞,再兼先前不良帅亦称其与家师乃是旧识……此般种种牵连之下,便是陶祖要调转话头,含光子都会把话头强行拽回来:“前辈也见过家师? 家师自迈入‘第七死’后不久,我便再感应不到与他有关的任何因果,前辈看似是知道些内中根因? 那句‘指望不上’了是甚么意思?” 叶法善亦在旁默默倾听自家师兄与陶祖的对话。 众道表面上不在意,暗下里亦俱竖起了耳朵——张午与通玄天师的热闹,他们看不着,心里原本有些失望,当下这与‘天下道首’有关的隐秘,总归不会就这么错过。 “不知道,不知道。”陶祖一边摇头,一边伸手捂住自己的嘴巴,他的声音从指缝里传出,“我什么都不清楚,别来问我!” 陶祖朝高岗某处连连使眼色,又道:“你问知道的人去!” 那被纱幔遮盖的高岗某处,便有置身于‘不可名’中的苏午身影,一见陶祖眼色,李含光顿时会意,他按捺下心中飞转的念头,向陶祖稽首行礼,以表谢意。 群道见连这个热闹也看不得,俱是失望不已。 众人的目光转至失魂落魄的张大洲身上,相互之间眼神交流了片刻以后,武魁道掌门‘白胜’忽然出声道:“不知今下这场比试,该如何分出胜负?” 白胜递出话头,众妙宗掌教尚庸眼观鼻,鼻观心,不咸不淡地道:“也是,通玄天师都称了不良帅作师父,他俩必是再打不起来了,这场比试总不能就这样不了了之了罢?” 尚庸先前因张大洲言语蛊惑,首先与苏午比试,结果大败。 此后张大洲也没有甚么表示,双方之间,自然暗生仇隙,尚庸当下找到机会,立刻接住话头,对张大洲出声暗讽了起来。 他言辞看似平淡,其实内中讽刺辛辣——‘通玄天师’对天师道意义重大,被尊为‘祖源天师’,位格比之祖天师都更高一层。如今你张大洲随便找个人,便给他安上了‘通玄天师’的尊号,今下你这通玄天师,又称张午作了师父,这张午莫非是‘太上玄元’? 若并非如此,你岂不是随便找了个人,就认其作通玄天师? 此岂不是乱认祖宗,罔顾纲常的无耻之举?! 与尚庸话中的辛辣讽刺相比,他提出的问题反倒显得‘清淡’了许多。 张大洲被尚庸一番言语臊得面色紫红,五脏六腑尽如火烧一般,差点一口血喷出喉咙。 有些道士与天师道交好,不愿见张大洲这般被架在火上烤,于是出声岔开了话题:“这场比试至于此时,已然是难再进行下去了,待会儿还是须看比试双方如何讨论,拟个章程出来。” “是啊…… 先前不良帅展现出那般骇人手段,天下间也没几人可以比拟。 今下若是干脆认输,还能留些颜面给自己,给宗派……” “你我终究是外人,说道这些,局内人也不一定能听得进去,还是看他自己会如何选择罢……” 周围道人们的言辞,像是一根根针般扎在张大洲心上。 张大洲坐立难安,此时周围人的目光皆有意无意地落在他身上,他也无处可躲。 他硬起面皮,环视四下,忽然发现—— 化龙派王据当下已不见影踪,早轻悄悄地溜走了! 张大洲见状心中一动,他抬起眼睛,忽然撞上李含光投来的目光。李含光眼神淡淡:“化龙派自今日以后必除名矣,天师道传至阁下手中,已有千余载岁月,阁下忍见天师道绝迹于世间么?” 这番言语说得张大洲心头冰凉,再没有不该有的想法! —— 轻纱布幔自天顶垂坠而下,群道身影在纱幔后变得若隐若现,渐至不可见。 苏午看着跪倒在草丛中的初玄,叹了口气,走近对方跟前:“你缘何会出现在这里?” 他说话间,眉心故始祭目张开,映照出了跪在地上的女冠诸般因果,那一道道因果轨迹,皆与苏午自身紧密勾连,只有少数几缕飘散向了冥冥之中,不知去向。 初玄重得新生以后,斩落过去因果,其已是北帝派门下大弟子初玄,与从前那个钏宝儿再无瓜葛,也正因为此,导致她与苏午因果牵连最多,苏午其实已等同于她的再生父母。 看着自初玄身上蔓延缠绕至自身的诸般因果,苏午心中顿生莫名感觉。他未有作声,只是看着跪倒在地的初玄,听到初玄忐忑不安地回道:“钟大先生授‘魔身种道大法’于弟子,弟子历死劫修行此法,今下性识聚拢,躯壳由死返生,便出现了这里……” “你在何处落葬?”苏午问。 初玄答道:“弟子在伏牛山脉龙脉伏延之末尾落葬,当时劫关之下,弟子也难再挑选更合适的葬地,只得在伏牛山脉落葬了。” “钟大先生称你与婴初离开景室山门,云游各方去寻葬地了……你怎么会又在伏牛山脉伏延末尾落葬? 你经历了何等死劫?却连当时的钟遂都不曾感知,未有援手?” 初玄抿了抿嘴,小声道:“当时弟子确与婴初师弟分别下山,各自寻找合适时机,修行‘魔身种道大法’。 但是弟子下山以后,未出伏牛山脉,便遇着了自己的死劫。 当时有一诡道,自称‘通玄天师’,言它与我有缘,称我是它‘因果化身’之一,要令我归回本尊,我自不从,与他争杀,最终濒临死劫,以‘魔身种道大法’将他封押……” 苏午听罢初玄所言,看着初玄问道:“如此看来,你的第一劫身,便是这自称‘通玄天师’的诡道了……” “是……” 初玄微声应是。 她手掐法印,一道道符箓自她头顶飞纵而起,于她身下铺展而开,天地劫运如海翻沸,丝丝缕缕劫影交汇在初玄膝下,形成了一道劫影长河,那劫影长河之中,浮出一个一身明黄道袍的人影—— 那道人影,遍身苍白,没有五官脸容,不见指纹与掌纹! 此即是所谓‘通玄天师’的诡道! “通玄天师,便是这样没有五官与掌纹,他先前曾试图移转弟子面容与他身上,弟子正是因为看他这副诡异模样,料定他乃是鬼祟之类,所以与他拼命相搏。”初玄向苏午出声解释着,她看向那劫影长河中浮现出的‘通玄天师’,眼神依旧有些惊悸。 可见她当时遇见了何等惊险的情形,今下即便经历过一次生死接关,也难忘怀当时情景。 “既然当时须要修魔身种道来转死为生,可见当时,已临死关……”苏午缓缓出声,同时伸手按向通玄的头顶天灵,“也或许,你当时已经死了,今下之所以能‘生’,并非是因为你修成了魔身种道大法……” 初玄从未见过苏午对自己这般陌生而忌惮的神情,她心中更加惶恐,解释道:“可是弟子修成了劫身——” “今下究竟你是他的劫身,还是他是你的劫身? 也或者说,究竟我的徒儿初玄变成了通玄天师,还是通玄天师成为了我的徒儿?”苏午手掌按落初玄头顶,他的身形化作了血红太阳,覆淹了初玄的身影,“如此种种,却说不定了……” 赤红太阳覆盖之下,初玄自身所有隐秘,尽被洞穿! 苏午照彻初玄性识内外,却未见到有分毫异常! 他便借势为初玄灌顶,栽种了自性,继而收拢人王象升,伸手拉起了神色惶惶的初玄:“没事了。” 正文 1373、问鼎(七) 苏午以自性映照初玄性灵肉壳,确未在其身上发现任何与‘想尔’有关的因果气韵。如今纵然亲眼见得‘通玄天师’成为了门下弟子的劫身,日后说不定会成为一个隐患,但苏午却也不能因那还未曾发生之事,就对门下弟子痛下杀手。 他只能绷紧心弦,对此种种防患于未然。 “婴初与你同时下山,你可知他的下落?”苏午将跪倒在地的初玄拉起来,他神色缓和了许多,向初玄问道。 今下如无意外,婴初应当也已转劫成功,会在唐时出现。 其大概率亦已拥有一具与‘太上玄元’有牵连的劫身,和初玄今时的情况差不多。 初玄感应着那般沉凝若铁的气氛顷刻消散去,她小心翼翼地抬起头,看到师父和缓的神色,她惶恐紧绷的心神顿时放松了下去,眼圈微微泛红,心里有些委屈:“弟子下了景室山以后,便与婴初师弟分别,各自选了一条山路,去向不同地方。 ——他从前还是个童儿的时候,就被师父收在门下,也是无法无天的个性,从前就只有师父能压得住他,自师父离开以后,他虽也受钟大先生严厉约束,但桀骜性情终究未被磨炼干净,所以弟子作为大师姐,对他教训过甚,以至于他后来长大成人以后,对我也不亲近。 是以我俩同时出山,下山以后便各自选了一条路,分道扬镳。他后来如何,弟子更不知消息。 不过钟大先生说婴初的天资最高,修成‘魔身种道大法’的可能,其实比我更高,我今时都渡过了第一重生死劫关,他或许也早已破关而出了。” “嗯。” 苏午点了点头,看着那在初玄身后若隐若现的‘通玄天师’,叮嘱初玄道:“这具劫身暗藏诡秘,它如有任何异动,你皆不要隐瞒,立刻告知于我——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亦不要运用这具劫身。” 先前师父那般严肃地向初玄询问种种,初玄亦看出了些许端倪,大抵与自己背负的这具劫身有关,她跟着郑重答应:“弟子谨遵师父教诲。” “因有种种变数,你历经生死劫关以后,却并未来到后世,而是被逆转光阴,来到了唐时。 见得今时风物,也不要惊讶过甚。 有人询问你甚么,你一时拿不准该如何回答,便不作回答就是,不要透漏后世发生的事情。”苏午又道。 初玄闻言,顿时有些紧张:“甚么样的变数,竟将弟子这样埋在土地的人,也轮转回了唐朝? 莫非是那‘三清之肠’又一次复苏了?” ‘三清之肠’带给她莫大的心理阴影,当下情形又与三清之肠转动轮回有些类似,她难免会有此般疑问。 “与‘三清之肠’无关。 你记住为师的话就好。” “好,那弟子记住了。 唐朝是甚么样子,弟子还未见过哩……弟子从前也只在戏里听过唐明皇、杨贵妃的事情。”一听师父说当下情形与‘三清之肠’无关,初玄便安下心来,转而对这唐时风物生出了好奇之心。 “或许不久以后,你便能见到那真正的唐明皇了。 至于杨贵妃……她今时被厉诡纠缠了因果,纵然你以后见到了她,也莫要与她有任何接触。”苏午与初玄闲谈了几句,转而道,“你对见到为师之前的事情,可还有什么记忆?” 初玄是因想尔紫籍化身被苏午压住以后,方才‘苏醒’了过来? 还是她先前已萌意识? 苏午今下亦要厘清此事。 初玄蹙眉思索了一阵,道:“弟子今下方才聚拢性意,彻底由死转活,脱离劫数,先前发生了甚么事情?弟子并不知晓。” “好。 待会儿见得了外面人,若有人询问你甚么,对你做甚么奇怪动作,你俱不要作表示,由师父来作应对就是。”苏午道。 “弟子遵命。” 师徒二人商量好了事情,苏午拨去前头遮盖而下,仿似透明的轻纱布幔,那一道道轻纱布幔被清风卷动着,顷刻间消隐无踪。 外头身影朦朦胧胧的群道,一瞬间映入苏午与初玄的眼帘。 群道亦看到了高岗某处站着的不良帅与‘通玄天师’的身影。 正在闲谈的群道,立时将目光尽投向了苏午与初玄,在二者身上来回转动,多数道人不能辨明当下情形,于是犹犹豫豫,并未在第一时间招呼苏午、初玄。 尚庸在众道犹豫之时,忽然向那跟在苏午身后、分明十分乖顺的女冠稽首行礼,高声道:“贫道见过通玄大天师!” 先前种种迹象,已经表明这个女冠,极可能并不是天师道通玄天师,实是张大洲请来强援,为之冠上了‘通玄天师’的尊号,当下尚庸仍称女冠为通玄天师,看似是谦恭有礼之举,实则是借此狠狠地抽张大洲的耳光,进一步将张大洲钉在‘罔顾伦常,乱认祖宗’的耻辱柱上! 是以,当下尚庸一出声,张大洲就被臊得面色如血。 而武魁道白胜等道人,则是看热闹不嫌事大,便也跟着一同向初玄稽首行礼,口称‘通玄大天师’。 他们这番作为,委实惊住了初玄。 初玄惊慌失措,躲在苏午身后,她记得师父先前说过的话,便只是躲藏在苏午身后,对群道的大礼不作任何回应。 这番表现,难免让尚庸有些遗憾。 假若那女冠此时再点头答应一声,那天师道的乐子就大了。 张大洲僵在原地,犹如一根木桩一样,对当下情景不作任何反应,只是面皮充血,红得发紫,心火催逼五脏,终于令他嘴角淌出了暗红血线。 李含光瞥了一眼张大洲的神色,他摆了摆手,说了一句:“好了。” 还要再有进一步举动的尚庸等道士,闻言都安静下去。 含光子转而向苏午点头致意,看了看苏午身后的女冠,出声道:“道兄,当下究竟是甚么情况?不知道兄是否了解个中原委?” “此人道名‘初玄’,实是我门下弟子,与‘通玄天师’无关。大抵是天师道将她误认作通玄天师,迎回了山门之中。 ——她先前性意分散周身各处,浑浑噩噩,尚未转脱死劫。 只是见到我以后,才将性意聚拢起来,彻底转死为生,由此苏醒了过来,所以才会有先前与我交手之举。 不然这场闹剧早该收场。”苏午回答道。 听得苏午所言‘聚拢性意’、‘转脱死劫’、‘转死为生’等言语,李含光眉头跳了跳,深深地看了苏午一眼,忽然说了一句:“魔身种道大法?” “是。”苏午点头道。 李含光深深吸了一口气,又转头看了看不远处坐在石头上、老神在在的陶祖,按捺下心中那纷纷而起的众多猜测,转而面向张大洲,出声道:“你请来这所谓强援,实是张道兄门下弟子。 这场比试,你欲如何收场?” 含光子说过话后,便退至苏午身后,他的目光在苏午与陶祖身上来回转动,眼神惊疑不定。 张大洲神色木然,抬目看向苏午,道:“阁下欲如何收场?” “还能如何收场?”尚庸扬声道,“你所拜通玄天师,实是不良帅门下弟子,令师徒二人交手,是师父大,还是徒弟大? 自然是师父大! 这场比试,早就是不良帅胜出了! 如今不过是含光子递来一个话头,你却还有颜面来接?你该不会是输不起,连愿赌服输都做不到罢?!” 此番言语之下,张大洲俯下头颅,低声道:“依此来论,确是贫道输了……” 他摸摸索索着,从怀中取出‘天师金印’,将之递向苏午:“贫道自不是不守信诺之辈,此天师金印,交给阁下——” 苏午看着张大洲递过来的印信,只是道:“这场比试做不得数,你我之间,须要再比一场。” 听到他的话,围观群道都安静了下去。 有些道人面露不忍之色。 尚庸亦叹息着摇了摇头。 他虽因先前事与张大洲生出仇隙,但到底不是解不开的矛盾,最后那番言语,看似仍是在讥讽张大洲,实则是给对方递台阶,令对方‘不得不’愿赌服输,交出天师金印。 以此为结尾,其实对双方都再好不过。 然而张大洲先前却将不良帅得罪狠了,那张午不认这场比试结果,执意要与张大洲再比一场,张大洲却就不能当场认输了——他拿出来作赌注的是代表天师正统的掌教金印,乃至天师道五成权柄,苏午提出与他再比一场,他若干脆认输,他在天师道的威望,及至天师道的体统亦将荡然无存! 可若他接下这场比试—— 比试之下,他可能留得性命?! 不良帅提出这一场比试,便必令张大洲陷入两难之境! 应,则自身多半身亡。 退,则天师道体统不存,代代积累,一朝行差踏错,顷刻沦丧殆尽! 群道之间并无破家灭门的矛盾,自也不愿意看着同道真正在一场斗法之中丧命,亦或整个道统从此沦丧! 正文 1374、吾为掌教尊 群道久经修行,历经世俗磨炼,皆非蠢笨之辈,大都能看清其中关窍。 当下情形亦如尚庸所想——苏午将那掌教金印推了回去,眼神淡淡地看着张大洲,道:“先前那场比试,终究是虎头蛇尾,无有胜负之分。 今下正该再来一场斗法,彻底厘清胜负才好。 上次比试,由你来定‘试题’,这次比试,便如上次试题一般,你我交手,比拼一身修行,道高者胜出,如何? 我欲治天下诡,是以必争玄门都领袖之位,你却令我以此作赌注,如小人横刀,夺人所爱,我深厌之。 当下出手,却不会手下留情!” 张大洲如遭雷殛,他神色惨然,半晌不发一言。 周围群道见到此般情形,大都有些于心不忍。 有道士小声道:“张天师大抵不知此事于不良帅有多重要,所谓‘不知者无罪’……而且,今下此般局面,亦有那化龙派‘王据’从中作梗,煽风点火的缘故,不良帅都放过了王据——” 苏午摇了摇头:“王据临阵脱逃,实是自绝于天下。 因他之过,化龙派自今日起,已经荡然无存。” 他话音落地,含光子目光扫过在场因苏午之言而失色的群道,淡淡开口道:“道士王据,违背戒律,上不能维系道门体统,下不能覆护黎民苍生,为一己私心,公倡私斗,挑拨离间,实是道门败类。 今将王据革除门墙。 一应道门修行,悉皆收回。” 含光子说话之际,伸出一只手来——四下洲陆河川之底伏藏的龙脉,霎时往他手掌之中聚集交织! 道法神韵飞转腾挪以后,于他掌中落定! 他那只右手掌中,赫然浮现出山岳、洲陆、河川! 掌中情景,分明就是当下缩小了无数倍的当下地域舆图,而在他掌中几座荒山间的野道之中,正有一苍老锦袍老者驱马缓行,那老者不时扭头回看渭水方向,神色还有些惊惧不定。 忽然,四下荒山陡地晃动了起来。 老者座下健马惊惶地迈动四蹄,再不听从那老者的驱策,载着他狂奔疾驰,不消片刻便奔下了山路,临近一座直指向天顶,如人中指的孤峰,那孤峰之上草木覆映,唯有最临近峰顶的那一截光秃秃一片,寸草不生。 此时有些许阳光照落在那片光秃秃的山壁上,那片山壁上便显映出了四个古朴沧桑的字迹:见山则颓。 马上的锦袍老者陡见路中耸立孤峰,心中已觉事不寻常,他以法眼洞观四下山峦起势,越看越觉得路中孤峰与此间山形龙脉格格不入,似是被强行安在这般山形地脉之中一样。 他心中正生此念,再一抬眼,骤然看到那山壁上的四字,顿时脸色煞白! 老者身上飞转出一道道如玉砂聚集形成的龙脉,那些龙脉游曳蜿蜒,顷刻间与此间洲陆之上腾挪转动的龙脉交织融合,瞬息之间就从老者自身脱离! 失却身上龙脉加护,本就有些苍老的锦袍老者,周身生机越发衰颓,几个呼吸间就又衰老了几岁去,方才还能挺直的腰杆,此下佝偻着,满面皱纹沟壑深深,转眼间就是老态龙钟,风烛残年之相! 这锦袍老者,便是化龙派王据。 化龙派摄山形地气为己所用,养成龙脉,王据在此道修行最深,然而如今他修行得来的诸多龙脉,一朝忽忽消散去,他的底气顷刻间跟着倾颓崩塌,大半修行都散作了尘烟! “唏律律!” 屋漏偏逢连夜雨,王据正自惊惶不定,他座下健马猛然扬起前蹄,大马整个人立而起,骑在它身上的老道反应不及,当场被掀翻在地——马儿旋而扬蹄往远处踏奔,王据从地上爬起,拔出头顶玉簪,掐了个指决,引一道符箓于簪上,玉簪贯空,直往那脱逃的马儿身上扎刺去。 此时,群山晃动的越发激烈,王据也无暇去理自己方才手段是否奏效,宰了那背主的畜生? 他稍稍观察四下山形,便选择另一条小路,匆匆穿过一片山林——临近了山林一道溪涧。 那溪涧在林中奔腾,王据临近的溪段,正是水势湍急之处。 他见水中白浪翻腾,自身修为沦丧大半,也惧怕被恶水卷走性命,便沿溪涧往上,终至溪涧水流平缓、水道狭窄得一脚就可以跨过的溪段,这片溪流安静流淌,近乎无声,与下游那般激烈湍急的情景有天壤云泥之别。 澄澈溪水下,泥沙土石清晰可见。 王据垂目看了那溪流一眼,先看到那溪水中小鱼儿游曳摆尾,在溪底泥沙上勾勒出了四个字:遇水则败。 一见水底浮显的四字,王据霎时脸色灰败,才迈过溪流的一只脚掌慌张收回,他伸手入水底,想要拂去那几尾游鱼勾勒出的四字,却在溪水被他手掌搅浑之时,水面涟漪不断,他的影子映在那水面涟漪上,越发扭曲模糊,变得越来越不像他自己的影子——一清秀高瘦的道人从水中浮显面容,年轻的面孔上,满是悲痛,这年轻道人双手抱住王据探入水底的手臂,口呼:“师祖……” “明灯!明灯!” 王据眼神大骇,想挣脱那双从水中探出的手臂,身上气力却越来越少—— 一道道闪发诸色神光的符箓从他身上脱离,尽落入了水中,随水流向下游,溪涧水液也作五色斑斓之色。 …… 李含光收拢五指,掌中山峦河涧世界荡然无存。 他的目光从掌心挪开,转而看向在场群道,笑着道:“不肖弟子王据,今伏法矣。” 含光子直接出手,表明了自身对当下事的态度! 群道相顾骇然,不敢声言! 满场寂静! 他们原本以为,天师道干系重大,今道门领袖含光子有意聚拢诸宗法脉,为镇诡之用,必然要平衡诸方利益,既不会令某一方太过得势,亦不至于令某一方受损过甚。 正是基于这种认识,群道觉得,含光子最终必会干涉那不良帅与张天师斗法之事,令此事最终有个体面的收场,既不会叫不良帅失了里子,也不会令天师道失了面子。 可他们却没有想到,含光子当下确已出手干涉此事,可他却是旗帜鲜明地对苏午表示了支持! 这是要不惜折损天师道这么一大宗势力,也要结交不良帅张午? 含光子何须如此?又何必如此? 苏午目光从含光子身上挪开,扫过在场群道,他倒知道含光子为何如此。今下群道虽与他结为盟好,但其实仍旧各有异心,内部不能统谐如一,须要有个强横人物,彻底扫除异方,将诸道拧合于一处。 含光子能将此事勉强做到六成。 而苏午自问,可以完全做到。 他与张大洲斗法,早不是因为私心好恶了,只是恰恰因为这位张天师撞到了枪口上而已。 苏午垂目看着脸色煞白的张大洲,出声问道:“阁下思量得如何了?你若自觉不敌,当下仍可以认输。 只是先前充作赌注的东西,却必须交出来。” 张大洲今下如被架在烈火上烧灼一般,在这热火烧灼之下,他却心头冰凉,迎着苏午的目光,他垂下头去,良久以后,终于颤声说道:“天师道体统在此,贫道可以于斗法之中败落身死,却绝不可能俯首认输! 阁下,你的邀请,贫道接下了!” “倒还有几分胆色。”苏午眼露赞许之色,“你既干脆,我也不会依仗修为压人,便以三招为限。 三招以内,你能损我一根发丝,便是你胜。” 这种胜利条件,于任何一个对手而言,本都可以称得上是莫大的轻视,但张大洲亲见苏午手段,却知道令他在三招之内,只是损伤苏午一根头发,也是千难万难! 他战战兢兢,咬牙答应下苏午的提议。 群道分散开来,画下场子。 苏午朝张大洲递来眼神,张大洲一个机灵,瞬时手掐法决,引天地气脉于己身龙虎交泰,一道道符箓顿自其顶门喷薄而出,朝天顶接连而去,那一道道符箓神光湛湛,在天中接连成了登天之梯—— 那张大洲性意从头顶飘转而出,聚成一道模糊人形,沿着一道道符箓接连成的天梯,直往天顶攀爬! 其性意爬上天顶,即飞快掐动指决,以性灵为引,降下磅礴天力,致使天顶乌云卷动,四野间狂风乍起! 烈风呼号,神韵充盈。 无形之风骤化有形之猛虎,从四面八方扑向了苏午! 天意巍巍高而难越,张大洲失却肉壳加护,纯以自性接连天力,引降天力,固然在一时间取得了磅礴威能,自身也在天力化作的猛虎簇拥之下,受群虎啃咬,性意聚化的人形刹那变淡! “性意出窍,勾连天力,他不要命了!” “这是自绝生路之法!” “张大洲性命危矣!” 群道身处烈风吹刮之中,眼见张大洲性灵自顶门贯冲而出,攀爬天梯,于天顶引摄天力降法,俱是大骇不已! 他们看得张大洲性灵在狂风吹刮之下,变得破破烂烂,其立于地上的肉壳,也在风虎啃咬中,衣衫褴褛,眼看血肉也要被烈风吹刮而去,群道心中不免对张大洲更生同情,对于苏午的作为也渐生不满。 而苏午置身于天风纠缠之中,自身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他眯眼看着那直入云顶、性灵残破若风中烛火,随时都会熄灭的张大洲,心念刹那转动,一道烛火在他身后乍然燃亮—— 那烛火迎天风而骤然膨胀,眨眼间化作一轮大日! 群龙如巨树升腾盘绕,举托着那轮大日,龙树根系之下,包裹着一团遍布沟壑、似真似幻的物什。 ‘龙树大日元神’刹那显映于天地之间! 张大洲被烈风扯碎的一片片性灵,尽皆聚集于龙树大日元神四下,随龙树大日元神刹那转动,便归拢于天梯之上张大洲残破不堪的性灵本体之上,张大洲性灵一时间重新凝练,变得完整。 苏午元神盘亘周天中央,那以一道道符箓接连成的天梯,跟着节节毁碎,带着张大洲的性灵不断下降,最终归于其已被天风吹刮得形销骨立的身躯之内——张大洲踉跄跌倒在地,肉壳生机衰颓,自身符箓修行更在那‘天梯’被节节摧破之时,尽被拔除了个干净! 他现在就是个只剩一口气的寻常老者而已! 天地间掀起的浩浩大风,在天中龙树大日元神覆映之下,化作了一场灿烂金风! 世界迷离,五光十色。 于此幻真幻假的金风中,苏午头顶龙树大日元神,走近躺倒在地的张大洲身前,开口说道:“今于生死恐怖中,可能见道心?” 张大洲以手肘支撑地面,半撑起瘦削的身子。 金风吹刮在他身上,那宽大的道袍便紧贴在他的胸膛上,他身上一身嶙峋骨骼甚至在紧贴的衣袍下浮凸出了痕迹。 他面容苍老而干枯,深陷的眼窝里,一双老眼中满是遗憾与后悔,倒没有甚么对苏午的仇恨:“太晚了,太晚了……阁下修行高绝,境界精深,贫道不能及矣,贫道输了,贫道认输了……” 伴随着张大洲心甘情愿认输,四下里盘旋的金风,独据天顶的龙树大日元神尽皆消去影踪。 苏午从垂垂老矣的张大洲手中接过天师金印,环视四下沉默不语,眼神莫名的群道,开声说道:“我今为龙虎山大天师,我存身于世间时,龙虎山再无掌教尊!” 群道看着地上消瘦得皮包骨头、眼看着就要死去的张大洲,眼神俱有些挣扎,不知该如何回应苏午这番似乎有些‘耀武扬威’的言辞。 反倒是那努力支撑身体的旧天师张大洲,此时勉强翻过身去,趴在地上,向苏午行跪拜大礼,开口道:“末进弟子,拜见大天师!” “倘若是在此番比试之前便早早认输,如此心甘情愿地拜倒在地,称对手作‘大天师’的情景,却是见不到的。”李含光瞥了眼跪倒在地上的张大洲,言辞之间,语气莫名。 他这番言语声音不大,但恰巧能叫在场群道听得清楚。 群道只稍稍回味含光子这番不咸不淡的言语,顿都惊出了一身冷汗,再看向苏午的目光,已然充满畏惧! 众人终于跟在张大洲之后,向苏午稽首行礼,口称:“大天师!” “如今天下道门混成一统,谁当道门掌教尊? 贫道自觉能持此正位,不知诸位道友,意下如何?”苏午点了点头,环视全场,再度出声! 今道门最出名的二十四宗当中,除却‘化龙派’自今日以后,必将遭到抹除清算,门下弟子尽被迁转入‘不良人’之中外,其余二十三宗尽与苏午结盟——此二十三宗,就是整个道门! 然而,苏午之所求,实不只是与道门诸派结盟。 他要最大化运用道门的力量,为完成自己‘天下无诡’的构想,甚至要在今时直接借势推动道门‘混成一统’,他要做这道门掌教尊! 二十三宗,只保留法脉,互相混合,不再具备完全的独立性! 与苏午提出的‘道门混成一统’概念类似的‘正一道盟’,也得在宋元时期方才真正萌发,形成! 他要将此事往前提几个朝代! 群道听得苏午这番言论,内心掀起狂涛骇浪,再见那跪倒在苏午脚下,近乎五体投地的张大洲,见到苏午掌中托着的‘天师金印’,他们犹豫万分,一时不知该不该有意见,于是俱将目光投向了李含光。 李含光目视苏午,眉头微皱。 他也只想到了令天下道门法脉结为盟好,立下印契,相互联合罢了,苏午当下提出的令道门混成一统,亦超出了他的预料,此举过于朝前,牵连枝蔓太多,他不知这般举措,一旦施行于道门而言,究竟是好是坏? 而且,道门真若混成一统,张午作掌教尊,此中更有太多不妥。 “君欲为道门掌教尊,君师承何派,所宗何法?”李含光直言相问。 “吾曾于茅山宗中学法,亦修‘魔身种道大法’,也成‘两道半’的劫身。”苏午说话之间,天地间劫运翻沸,那半道劫身引致天地间的劫运密结成层层劫鳞,覆盖于苏午周围。 而一道灿白雷霆同时自天顶直落而下,雷霆撕扯开的白光裂缝之中,脚踩厉诡京观的背阴大帝身影若隐若现; 劫海激荡中,伦珠身影在劫海下游动翩转。 “今有茅山宗开山大宗师‘陶调元’祖师,可以为贫道作证。”苏午向李含光身侧那道健硕身影稽首行礼。 一身宽大道袍也掩不住满身肌肉的陶祖挤开李含光的身形,背着手走到苏午身侧,他一手指天,天中瞬时落下一道紫金符箓,符箓之上,诸古朴精简的云芨文字环绕其上,‘祖师神韵’如瀑布一般,自紫金符箓之上直坠而下,骤落九天! 李含光、叶法善两个茅山宗弟子,感应着那汹涌若海的祖师神韵,在第一时间领悟出了那道紫金古朴符箓的涵义,那就是‘茅山开山祖师’的尊号! “弟子拜见开山祖师!” “弟子惶恐,不知祖师当面,请祖师责罚!” 茅山宗的两道身影跪倒了下去。 “也曾师法‘北阴圣母雷祖大帝’,学贯诸科。”苏午再伸手一指,北阴圣母敕下诸般秘科符箓罗列身周,煌煌赫赫! 此神灵尊号,在今时已然名声不显。 但那行云布雨,以皇雷布大地,令谷稼生长的法门,在今时各宗之中,皆有流传,他们一眼就认出了自家此类推云布雨法门的源头,皆在苏午所摄北阴圣母诸科符箓之上! 群道之中,又有大片拜倒! “得真武大帝授法剑,于神霄道中掌雷霆……”苏午指尖飞出一缕缕大道神韵,聚化作诸般符箓,他的种种道门修行,示于在场群道眼前,群道相顾骇然,在那一道道恐怖神符遍布周天,如星罗棋布之时,在场群道也俱跪倒了下去——苏午所修道法,几乎无所不包,在场群道各宗法门,在他的道门修行之中,皆有迹可循,能见其踪! 他们至于此时,已然心悦诚服,已经实心要将苏午共推为‘道门掌教尊’! 苏午手掐指决,以诸般大道神韵拟化的种种道门符箓俱归合为一,化作一道昏黄符箓,高悬天上,一瞬间压过陶祖那道祖师真箓一头:“今于诸法之中,另开新路,受‘黄天法旨’所宗。” 黄天法旨垂下昏黄道韵! 法旨正面,‘授命于天’四字,绽放神光! 法旨一下,昏黄道韵压得在场所有人俱抬不起头,那独属于新天的道韵,自是‘虎未成文,已有食牛之气’! 这下子,群道再无疑虑。 若这样人物,都不是道门正统,不能于道中称尊,谁又是道门正统,谁又能于道中称尊?! 李含光当先向苏午行叩拜稽首之大礼,呼曰‘掌教尊’! 群道无不跟从,尽拜苏午为道门掌教尊! 苏午将那‘黄天法旨’收摄了回去,目视向那形销骨立的张大洲,道:“我于龙虎山上正位,你回转山中,便令山门设三醮正位,向天奏表,将此事祭高于天地二祖。” 张大洲今下这般模样,能不能活得过今日还是两说,又如何能够将苏午的要求传回龙虎山去? 然而,道门掌教尊,今于龙虎山‘正位’,龙虎山之昌盛,已然指日可见,张大洲亦绝不可能放弃此事,他颤颤巍巍地向苏午行礼,道:“弟子老迈,虽心有余,实力不足,请掌教准弟子请托他人,代为传信……” “无妨。” 苏午摇了摇头。 他一指点在张大洲眉心,一圈圈猩红螺纹自张大洲眉心扩张开来,瞬间弥漫其周身,又与刹那隐遁而去! 张大洲从前修行诸般符箓,在这场斗法中耗损的寿元精气,尽皆被‘轮转’了回来! 旧天师一瞬间又变作那神完气足的中年道人模样! 他惊喜不尽,正要向苏午道谢,苏午便向其摆了摆手:“且去,且去,只须奏告天地二祖,如今道门已有掌教尊,而掌教名姓、尊号,俱不得向外透漏。” 张大洲不知苏午为何会有这般安排,但这既是掌教尊的法旨,他却也没有抗命的道理,躬身应声之后,化作一道神光,刹那疾飞而去,这般‘纵地金光’的修行,看起来却又有精进。 破出‘生死劫关’,张大洲证见道心,修行精进,也是指日可待的事情! 苏午继而将目光投向群道:“今日之事,只在道门之内流传,不可传扬于外,你等回去以后,与本宗弟子立一个印契,防止此事泄露出去。 ——我须协调各方,太早出头,反而会令各方忌惮。” “是。” “弟子遵命。” “弟子这便拟下印契。” “……” 群道纷纷应声。 众道在苏午面前,皆以‘弟子’自居,他们之所以如此,也非只是因为苏午修行高绝,压过他们一头——纯以修行而论,含光子的修行比苏午其实更高了一筹。 而他们之所以以‘弟子’自称,盖因苏午显出‘黄天法旨’以后,他的辈分天然就比在场群道高了不知多少,连陶祖都不能在他显露黄天法旨的修行之时,让他以祖师相称! 于他而言,群道才是后辈! 如此,群道以弟子自称,方才合乎情理。 苏午又向群道嘱咐了诸多事项,请他们各自差遣本宗菁英弟子,入‘不良人’馆舍之中,协助他来做事。 如此诸事皆毕以后,聚集在渭水河畔这处名不见经传的高岗上的群道,纷纷四散而去。 天下道门今日过后,必将振动天下。 渭水河畔,高岗之上,只余苏午原班人马,以及茅山宗含光子、叶法善两人。 含光子远望渭水对岸,那在朦胧水汽之中若隐若现的华山山景,良久以后,转回头来,向苏午稽首行礼,出声道:“初祖此前言辞,隐隐涉及家师,他对家师似乎有些了解。 掌教亦称与家师乃是旧识。 我有意向初祖进一步询问与家师有关的事情,但初祖言语遮掩,似乎不方便与我透漏,只令我向掌教请教。 不知掌教,能否为我解惑?” 苏午目视神色认真的含光子,心中叹了一口气。 含光子的尊师,即是‘中祖’常静帧,茅山派复兴三祖之中,上祖‘葛朴子’,他今尤未能一窥神采,但中祖常静帧、兴祖含光子,以及茅山初祖陶调元,他尽已见过,各有千秋,俱是豪杰人物。 中祖散尽劫身,了却因果,已与人间彻底消无了。 这般修行的人物,既已消无因果,模拟器便也无法再拟化出一个中祖出来——而且,即便能够再拟化出一个常静帧出来,这被拟化出来的中祖,因为失却了从前的因果,也终究不再是从前的那个中祖了。 “含光子想要问些甚么? 若我能回答,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但有些事项,一旦说出口,必会牵扯隐秘,一说就错,涉及此般事项,你也莫要怪罪我不能言语于你。” 正文 1375、终不似,少年游 含光子自知尊师本身就与大恐怖牵扯,那是尊师三令五申,告诫他绝不可以生起探究之心的隐秘。 是以当下他亦能理解苏午所言。 他点了点头,向苏午说道:“弟子亦知家师牵扯甚多,与他有涉的问题,掌教若觉得我问得过了,只需闭口不言而已,我断不会因此心生怨怼。” “善。”苏午笑了笑。 李含光神色郑重,首先向苏午问道:“自家师今次落葬以渡劫关之后不久,我便再感知不到与家师有关的因果,师尊好似在世间完全消失了一般,我特意‘过阴’问过几位师门长辈,那些在阴间的师门长辈,师尊身上发生的这般事情,他们从前也未见过。 不知掌教是否知悉其中内情? 内情究竟是甚么? 师尊……如今到底是死是活?” “此中三问,我可明确回答你的,只有第一个。”苏午说道,“我确知个中内情,至于内情是甚么,这便是不能回答的问题——一说就错。而常真人如今的死活,你只要觉得他是活着的,他便是活着的。 但你若起心去探究他的因果,甚至试图开掘他的葬地——那么所得结果,一定会令你失望,乃至因你之行,亦可能导致恐怖因果变数发生。” 李含光闻言愣了愣。 他没有想到,自己才提出三个问题,在苏午这里已经有两个不能回答了。修行至于今时境界,他倒也不是个蠢物,知道有些事情确不能做,自然也会听劝,是以应声道:“回去山门以后,我会着手师门典籍之中与师父葬地有关的种种记载,避免门下弟子生出不该有的心思,起心开掘师父的葬地,却导致那不可测的恐怖变数发生。” 苏午道:“这样最好。” 李含光望向苏午,迟疑了一下,又道:“我对师尊的全部疑问,其实便是他今时的下落与生死,但这些问题,恰恰是阁下所不能回答的。 师父的生死下落,竟要成为一桩悬案? 至我死后,也不得解答?” “你今时已登‘此岸’,若有朝一日,能横渡天河,再造‘彼岸’,立于那彼岸之上,扭头回望,或许诸多迷思尽能得到解答,心中一应念想,皆可得到回应。 修行到了,困扰你我的种种困惑,也自会跟着迎刃而解的。”苏午认真地向李含光回答道。 “再造彼岸……”李含光微微扬眉,抓住了苏午话语中的关键,“此岸、横渡天河、彼岸此三境,在今时非是修行臻至化境之辈,对其往往一知半解,往往是‘未见此岸,不知有此岸’。 而掌教如今虽未登临此岸,但已经望见此岸风景。 掌教对此三境的了解,似乎更多过于我。 譬如这‘再造彼岸’……我在师门长辈口口相传的、与此三境有关的传闻之中,实不曾听过‘再造此岸’类似的言语,他们只称渡元河以后,便能‘踏临彼岸’。 踏临彼岸,与再造彼岸,完全不是同一个概念。 未知这‘再造彼岸’,究竟是何意?这是否也是‘不能言说,一说就错’的事情?” 苏午摇了摇头:“这倒非是那些不能言说的事情。 之于‘再造彼岸’,亦是因我最近经历,而生出的对‘彼岸’之境的些许感悟——含光子如今,可能在此岸高山之上,遥望无尽天河,望见那天河尽头的‘彼岸’?” “自此岸高山上往彼方看去,只能看到彼岸与此岸一般,山影连绵,无有穷尽,横断大海。”含光子回答道。 “含光子修行至今,一身道门修行,还有多少与‘三清’有牵连?”苏午再次问道。 李含光未有想到苏午突有此问,他有些意外地看了苏午一眼,继而又似是想到了甚么一般,收敛神色,向苏午回答道:“茅山师门祖辈口口相传,旦有借‘三清神谱修行之根基’,再造新法,脱离与原本法门牵连的时机之时,便不需犹豫,设法脱离旧有根基即是。 哪怕是从来不曾寻得这般时机,亦需努力为自身创造这般时机。 是以茅山宗中,‘魔身种道大法’最贵,盖因此法自一开始就自成根基,此法虽然凶险,但一向被茅山弟子作为‘脱胎换生’之上上选。我也曾修行魔身种道大法,炼成了一道劫身。 不过此后得仙人授下‘灵文金记’,便以此灵文根种脱离旧法,撇清与‘三清神谱’之干系,由此更进一步,登临彼岸。 我如今一身修行,与三清之牵连,不多于一成。” “这是正法。”苏午点了点头。 “道门之中,与‘三清’有涉之事,虽极其隐秘,各派三缄其口,讳莫如深,但是道人修行到了一定层次,反而会得到师长的再三叮嘱,从各种旁枝细节之上暗示门下弟子,门下弟子自也会渐生远离三清神谱,另辟蹊径之念。”李含光眼神平静,向苏午问道,“掌教想来亦知此中隐秘。 而今掌教之修行,与三清有几成牵连?” “自黄天法旨彻底修成,立下‘背阴大帝庙系’以后,我之道法修行,已不入三天之列。”苏午回道。 ——这是十成十的摆脱与三清神谱之牵连了。 李含光对此亦甚为艳羡,同时亦有些许疑惑:“大贤良师开创‘太平道’,始有改换新天之志,但那般‘黄天’,其实也不曾脱离‘三天’之覆盖,所谓‘黄天’,亦须受有天命。 掌教而今何能以‘黄天法旨’,就直接摆脱三天纠缠,不与‘天命’牵涉?” 苏午张了张口,却一时未有言语。 他的‘黄天法旨’,与张角的黄天太平道,虽看似是一脉,实则本质上已经彻底不同。 此般黄天,不曾‘受有天命’。 生来根本就为开辟新天,为天授命! “我之黄天,与黄天太平道虽有类似,实则根本不同。”苏午最终摇了摇头,向李含光如是说道,“此黄天道,不需借天命而兴太平世,只为打破旧有,再造乾坤。” 言辞之间,一缕缕昏黄气韵从苏午脑后飘散,聚集成黄天法旨。 苏午伸手引来黄天法旨,那法旨背面浮现出一列列字迹: ‘敕令天公将军列殿陛前。’ ‘敕令翻坛倒洞祖师张五郎列殿陛前。’ ‘敕令背阴大帝列殿陛前。’ …… “阁下是否要在这‘黄天法旨’之上留下一缕性识?也与我作同道,同为‘黄天道人’?”苏午将那一列列字迹展示于含光子,直接向其问道,“含光子之修行,最好与‘三清’一成牵扯也无。 此正与我所说‘再造彼岸’相关。 毕竟,那彼岸模糊不清,被元河所阻隔,而阁下想登临的那重彼岸,未必就是横渡元河之后看到的那重彼岸。 彼岸之上,也未必会有绝好风光。 可能正有你的因果源头在彼处张开口,等着阁下送上门去。 如此,唯有彻底抛却旧有因果,或能横渡不见彼岸的元河大江,以自身之修行,筑造阁下想要踏临的那重彼岸。” 李含光低眉沉思了片刻,沉声说道:“彼岸,莫非并非只是一道固有的‘岸’,那些恐怖存在,其实自身都化成了彼岸,等着此岸的鱼儿游过元河大江,将自身送进它们口中?!” “这是我之猜测。 此三境中笼罩种种不可测度之诡谲,我之目见,未必就是真。”苏午点头说道,“但早做准备,摆脱自身与三清之纠缠,却总是必要的。” “我明白了。” 李含光目光盯着那在苏午指尖盘旋飞转的黄天法旨,忽然道:“彼岸之境,恐怖横生,阁下今时有镇天下鬼祟,还太平人间之念,但历经修行,饱览邪异之后,亦能保持此心真性恒一不变? 假若阁下有朝一日踏临彼岸,忽也换了副心肠—— 那在此黄天法旨之上留下性识的人,实与涉及三清神谱之道人无异。” “倒确是如此。”苏午没有否定李含光所言,“人心易变,亘古如此。我亦唯有将知行合一,致良知而已。” 含光子闻言笑了起来,一缕如云雾般隐逸的性识从他眉心飘散而出,直落在苏午掌中黄天法旨之上,但见那黄天法旨背面,又浮现出一列新的字迹,那一列字迹如今尚还模糊不清,只‘敕令’二字清晰无比,但随着那一列字迹落于黄天法旨之上,组成黄天法旨的云芨文字,纷纷变化,一时隐隐与正气符相似,一时又与含光子的灵文金记相关联! “未来如何,谁能保证? 但我对掌教今时,却实敬服。 便留一道性识于黄天之中,若我将来渡河失败,希望掌教能借这黄天道中一缕性识,令我重得上岸之机!”含光子如是道。 “善!” 苏午跟着笑了起来。 二人相视,惺惺相惜,一切尽在不言中。 此前李含光尚有与苏午比试一场,分出高下的念头,自苏午真正执道门之牛耳,掌教成尊之时,他却熄灭了心中这般想法——此前种种所见,已令李含光心头清楚,纵然对方还未身成此岸,但与自身相搏,也未必就会彻底输给对方。 他与苏午如若相斗,几个回合之内,却休想分出胜负高下! 尤其是今时苏午欲掩藏实力,避免其之修行,引起需要联合的一些势力横生忌惮,两人放开手来酣战一场,便令苏午这个目的彻底落空了。 是以二者之间,终未能有一战。 只是自李含光领叶法善离开渭水河畔以后,天下道脉之间,皆传闻含光子一招斗败不良帅,令此前连番挫败道门二十三宗的张午,就此黯然失色! …… 翌日。 天才蒙蒙亮的时候,华阴县城的布告栏前,已经聚集起了南来北往的人们。 华阴县因临近华山之故,当地修筑客舍旅店颇多,自各处远道而来的百姓,不是为了领略华山之险峻,登高而望远,便是为了在此间谋生计,做一做旅客们的生意。 但在今日一早,那些居住在华阴城中的旅人与行脚商们,并未在开城门的第一时间,便如往日一般一窝蜂地涌出城门,往那在云雾里若隐若现的华山攀登而去,而是大都聚集在城门前的布告栏前,小声议论着。 布告栏前的人们,不只有贩夫走卒,更多文人骚客。 听他们一番高谈阔论,亦能了知他们聚集在这布告栏前的原因是甚么。 ——今下华阴城中有五处布告栏,五处布告栏前,皆有颇多百姓聚集,整个华阴县城几有半数人口停留在这布告栏前,一为等候今日‘玄门榜’的更新。 二则因为华山近几日封山,远道而来的旅人们不甘就此退走,大多便留在华阴城里等候华山再度开山之日,城中少有娱乐活动,这每隔一日便会更新一回的‘玄门榜’,倒是成了旅人们排解无聊的好工具。 本地百姓往往不识文字,华阴小吏虽通文字,却不能将那玄门榜上变化讲说得精彩,幸有等候攀登华山的文人骚客,他们便承担了为百姓讲说玄门榜上种种精彩变化的责任,而这也是文人秀才们的乐趣所在。 此时,人群后头一阵吵闹过后,有几个官差分开了人群,捧着几道画轴似的、被草纸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纸卷,昂首走到布告栏前。那捧着纸卷的官差将其上草纸一层一层撕去,露出内里淡黄的、写满苍劲文字的榜单,旁边的官吏则以刮刀刮去布告栏上贴着的几层纸张,重新在布告栏上刷上浆糊。 含光子自知尊师本身就与大恐怖牵扯,那是尊师三令五申,告诫他绝不可以生起探究之心的隐秘。 是以当下他亦能理解苏午所言。 他点了点头,向苏午说道:“弟子亦知家师牵扯甚多,与他有涉的问题,掌教若觉得我问得过了,只需闭口不言而已,我断不会因此心生怨怼。” “善。”苏午笑了笑。 李含光神色郑重,首先向苏午问道:“自家师今次落葬以渡劫关之后不久,我便再感知不到与家师有关的因果,师尊好似在世间完全消失了一般,我特意‘过阴’问过几位师门长辈,那些在阴间的师门长辈,师尊身上发生的这般事情,他们从前也未见过。 不知掌教是否知悉其中内情? 内情究竟是甚么? 师尊……如今到底是死是活?” “此中三问,我可明确回答你的,只有第一个。”苏午说道,“我确知个中内情,至于内情是甚么,这便是不能回答的问题——一说就错。而常真人如今的死活,你只要觉得他是活着的,他便是活着的。 但你若起心去探究他的因果,甚至试图开掘他的葬地——那么所得结果,一定会令你失望,乃至因你之行,亦可能导致恐怖因果变数发生。” 李含光闻言愣了愣。 他没有想到,自己才提出三个问题,在苏午这里已经有两个不能回答了。修行至于今时境界,他倒也不是个蠢物,知道有些事情确不能做,自然也会听劝,是以应声道:“回去山门以后,我会着手师门典籍之中与师父葬地有关的种种记载,避免门下弟子生出不该有的心思,起心开掘师父的葬地,却导致那不可测的恐怖变数发生。” 苏午道:“这样最好。” 李含光望向苏午,迟疑了一下,又道:“我对师尊的全部疑问,其实便是他今时的下落与生死,但这些问题,恰恰是阁下所不能回答的。 师父的生死下落,竟要成为一桩悬案? 至我死后,也不得解答?” “你今时已登‘此岸’,若有朝一日,能横渡天河,再造‘彼岸’,立于那彼岸之上,扭头回望,或许诸多迷思尽能得到解答,心中一应念想,皆可得到回应。 修行到了,困扰你我的种种困惑,也自会跟着迎刃而解的。”苏午认真地向李含光回答道。 “再造彼岸……”李含光微微扬眉,抓住了苏午话语中的关键,“此岸、横渡天河、彼岸此三境,在今时非是修行臻至化境之辈,对其往往一知半解,往往是‘未见此岸,不知有此岸’。 而掌教如今虽未登临此岸,但已经望见此岸风景。 掌教对此三境的了解,似乎更多过于我。 譬如这‘再造彼岸’……我在师门长辈口口相传的、与此三境有关的传闻之中,实不曾听过‘再造此岸’类似的言语,他们只称渡元河以后,便能‘踏临彼岸’。 踏临彼岸,与再造彼岸,完全不是同一个概念。 未知这‘再造彼岸’,究竟是何意?这是否也是‘不能言说,一说就错’的事情?” 苏午摇了摇头:“这倒非是那些不能言说的事情。 之于‘再造彼岸’,亦是因我最近经历,而生出的对‘彼岸’之境的些许感悟——含光子如今,可能在此岸高山之上,遥望无尽天河,望见那天河尽头的‘彼岸’?” “自此岸高山上往彼方看去,只能看到彼岸与此岸一般,山影连绵,无有穷尽,横断大海。”含光子回答道。 “含光子修行至今,一身道门修行,还有多少与‘三清’有牵连?”苏午再次问道。 李含光未有想到苏午突有此问,他有些意外地看了苏午一眼,继而又似是想到了甚么一般,收敛神色,向苏午回答道:“茅山师门祖辈口口相传,旦有借‘三清神谱修行之根基’,再造新法,脱离与原本法门牵连的时机之时,便不需犹豫,设法脱离旧有根基即是。 哪怕是从来不曾寻得这般时机,亦需努力为自身创造这般时机。 是以茅山宗中,‘魔身种道大法’最贵,盖因此法自一开始就自成根基,此法虽然凶险,但一向被茅山弟子作为‘脱胎换生’之上上选。我也曾修行魔身种道大法,炼成了一道劫身。 不过此后得仙人授下‘灵文金记’,便以此灵文根种脱离旧法,撇清与‘三清神谱’之干系,由此更进一步,登临彼岸。 我如今一身修行,与三清之牵连,不多于一成。” “这是正法。”苏午点了点头。 “道门之中,与‘三清’有涉之事,虽极其隐秘,各派三缄其口,讳莫如深,但是道人修行到了一定层次,反而会得到师长的再三叮嘱,从各种旁枝细节之上暗示门下弟子,门下弟子自也会渐生远离三清神谱,另辟蹊径之念。”李含光眼神平静,向苏午问道,“掌教想来亦知此中隐秘。 而今掌教之修行,与三清有几成牵连?” “自黄天法旨彻底修成,立下‘背阴大帝庙系’以后,我之道法修行,已不入三天之列。”苏午回道。 ——这是十成十的摆脱与三清神谱之牵连了。 李含光对此亦甚为艳羡,同时亦有些许疑惑:“大贤良师开创‘太平道’,始有改换新天之志,但那般‘黄天’,其实也不曾脱离‘三天’之覆盖,所谓‘黄天’,亦须受有天命。 掌教而今何能以‘黄天法旨’,就直接摆脱三天纠缠,不与‘天命’牵涉?” 苏午张了张口,却一时未有言语。 他的‘黄天法旨’,与张角的黄天太平道,虽看似是一脉,实则本质上已经彻底不同。 此般黄天,不曾‘受有天命’。 生来根本就为开辟新天,为天授命! “我之黄天,与黄天太平道虽有类似,实则根本不同。”苏午最终摇了摇头,向李含光如是说道,“此黄天道,不需借天命而兴太平世,只为打破旧有,再造乾坤。” 言辞之间,一缕缕昏黄气韵从苏午脑后飘散,聚集成黄天法旨。 苏午伸手引来黄天法旨,那法旨背面浮现出一列列字迹: ‘敕令天公将军列殿陛前。’ ‘敕令翻坛倒洞祖师张五郎列殿陛前。’ ‘敕令背阴大帝列殿陛前。’ …… “阁下是否要在这‘黄天法旨’之上留下一缕性识?也与我作同道,同为‘黄天道人’?”苏午将那一列列字迹展示于含光子,直接向其问道,“含光子之修行,最好与‘三清’一成牵扯也无。 此正与我所说‘再造彼岸’相关。 毕竟,那彼岸模糊不清,被元河所阻隔,而阁下想登临的那重彼岸,未必就是横渡元河之后看到的那重彼岸。 彼岸之上,也未必会有绝好风光。 可能正有你的因果源头在彼处张开口,等着阁下送上门去。 如此,唯有彻底抛却旧有因果,或能横渡不见彼岸的元河大江,以自身之修行,筑造阁下想要踏临的那重彼岸。” 李含光低眉沉思了片刻,沉声说道:“彼岸,莫非并非只是一道固有的‘岸’,那些恐怖存在,其实自身都化成了彼岸,等着此岸的鱼儿游过元河大江,将自身送进它们口中?!” “这是我之猜测。 此三境中笼罩种种不可测度之诡谲,我之目见,未必就是真。”苏午点头说道,“但早做准备,摆脱自身与三清之纠缠,却总是必要的。” “我明白了。” 李含光目光盯着那在苏午指尖盘旋飞转的黄天法旨,忽然道:“彼岸之境,恐怖横生,阁下今时有镇天下鬼祟,还太平人间之念,但历经修行,饱览邪异之后,亦能保持此心真性恒一不变? 假若阁下有朝一日踏临彼岸,忽也换了副心肠—— 那在此黄天法旨之上留下性识的人,实与涉及三清神谱之道人无异。” “倒确是如此。”苏午没有否定李含光所言,“人心易变,亘古如此。我亦唯有将知行合一,致良知而已。” 含光子闻言笑了起来,一缕如云雾般隐逸的性识从他眉心飘散而出,直落在苏午掌中黄天法旨之上,但见那黄天法旨背面,又浮现出一列新的字迹,那一列字迹如今尚还模糊不清,只‘敕令’二字清晰无比,但随着那一列字迹落于黄天法旨之上,组成黄天法旨的云芨文字,纷纷变化,一时隐隐与正气符相似,一时又与含光子的灵文金记相关联! “未来如何,谁能保证? 但我对掌教今时,却实敬服。 便留一道性识于黄天之中,若我将来渡河失败,希望掌教能借这黄天道中一缕性识,令我重得上岸之机!”含光子如是道。 “善!” 苏午跟着笑了起来。 二人相视,惺惺相惜,一切尽在不言中。 此前李含光尚有与苏午比试一场,分出高下的念头,自苏午真正执道门之牛耳,掌教成尊之时,他却熄灭了心中这般想法——此前种种所见,已令李含光心头清楚,纵然对方还未身成此岸,但与自身相搏,也未必就会彻底输给对方。 他与苏午如若相斗,几个回合之内,却休想分出胜负高下! 尤其是今时苏午欲掩藏实力,避免其之修行,引起需要联合的一些势力横生忌惮,两人放开手来酣战一场,便令苏午这个目的彻底落空了。 是以二者之间,终未能有一战。 只是自李含光领叶法善离开渭水河畔以后,天下道脉之间,皆传闻含光子一招斗败不良帅,令此前连番挫败道门二十三宗的张午,就此黯然失色! …… 翌日。 天才蒙蒙亮的时候,华阴县城的布告栏前,已经聚集起了南来北往的人们。 华阴县因临近华山之故,当地修筑客舍旅店颇多,自各处远道而来的百姓,不是为了领略华山之险峻,登高而望远,便是为了在此间谋生计,做一做旅客们的生意。 但在今日一早,那些居住在华阴城中的旅人与行脚商们,并未在开城门的第一时间,便如往日一般一窝蜂地涌出城门,往那在云雾里若隐若现的华山攀登而去,而是大都聚集在城门前的布告栏前,小声议论着。 布告栏前的人们,不只有贩夫走卒,更多文人骚客。 听他们一番高谈阔论,亦能了知他们聚集在这布告栏前的原因是甚么。 ——今下华阴城中有五处布告栏,五处布告栏前,皆有颇多百姓聚集,整个华阴县城几有半数人口停留在这布告栏前,一为等候今日‘玄门榜’的更新。 二则因为华山近几日封山,远道而来的旅人们不甘就此退走,大多便留在华阴城里等候华山再度开山之日,城中少有娱乐活动,这每隔一日便会更新一回的‘玄门榜’,倒是成了旅人们排解无聊的好工具。 本地百姓往往不识文字,华阴小吏虽通文字,却不能将那玄门榜上变化讲说得精彩,幸有等候攀登华山的文人骚客,他们便承担了为百姓讲说玄门榜上种种精彩变化的责任,而这也是文人秀才们的乐趣所在。 此时,人群后头一阵吵闹过后,有几个官差分开了人群,捧着几道画轴似的、被草纸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纸卷,昂首走到布告栏前。那捧着纸卷的官差将其上草纸一层一层撕去,露出内里淡黄的、写满苍劲文字的榜单,旁边的官吏则以刮刀刮去布告栏上贴着的几层纸张,重新在布告栏上刷上浆糊。 正文 元宵节快乐! ()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元宵节快乐!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 正文 1377、灶班(7K) ()张方一时无言。 苏午看着那山羊胡的老道士,出声说道:“这些诡异情形,不知道长是否亲眼见过?” 老道长闻声连连摇头:“那倒是不曾。 这些情况,我也都是从旁人口中听来的,他们说这些情形多...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1377、灶班(7k)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 正文 1378、风门脉,燧火脉(7K) “啧……” 阴喜脉掌灶爷‘王云’眼见得那对郎才女貌的男女朝自己这边走来,咋了咋舌,喃喃道:“这少见人烟的一片野山林,今下倒是热闹起来了。” 而在他身旁树桩子上低头睡去的白眉老僧,此时亦逐渐...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1378、风门脉,燧火脉(7K)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 正文 1379、圣人不死,大盗不止 林场中,燧火教脉的车阵内。 坐在大车前的青衣童儿从袍袖中取出一道书卷,他将那书卷摊开,神色郑重地将纸卷上书写的祭文祷念一遍:“今有燧火脉、风门脉、炎焱脉、积柴脉……诸教脉灶神弟子,聚于华山,祭告先祖。 呜呼哀哉,伏惟尚飨——” 那童儿刻意拖长了的音节在山林间回响着,四下里诸灶神教众尽皆神色肃穆,朝向那空场中央的熊熊薪火跪拜了下去。 “人初大灶,顺天应人。 熊熊薪火,永续世间!” 灶神教众顿首三拜之后,青衣童儿将手中纸卷投入火中,纸卷被烈火刹那吞噬,散作青烟袅袅飘散。 童子在车驾上站起身来,看向四下灶神教众,高声道:“集薪火礼成! 各宗各脉分取祭品,受享祖荫!” 诸灶神教众闻声从地上爬起,都将目光投向那林场中央激烈燃烧的火山,目光里有希冀,亦有忐忑。 此‘集薪火’之礼,皆需灶神上下各宗各脉拿出自家积攒的薪火火种,聚成那用以祭告‘灶王神’的火焰。 仪轨完成以后,各宗各脉再依次分取作为祭品、供品的薪火。 似此种仪轨,在上古之时已然有之,算是对灶神各个教脉资源利益的一种再分配,以平衡各大教脉,令其中羸弱者,能享受到教派的照拂,获得一定资源,暂得喘息之机; 令其中强横者,付出稍许的代价,得到羸弱者们的拥趸。 毕竟,薪火就是灶神教修行之根本,寻常灶神教脉的薪火,震慑不住太恐怖的诡类,而大教脉的薪火,则因为积累雄厚、底蕴强大的缘故,震慑恶诡、厉诡,乃至是鬼王都不在话下。 将诸教脉的薪火种子聚于一处,可以使诸火融合,改良火种。弱小的灶神教脉也能因此沾到如风门、燧火这般大教脉的光。 此种仪轨的初衷本是好的。 然而仪轨流传至今,早已变成了另一个模样。 ——随着燧火脉那青衣童儿话音落下,燧火脉的车阵之中,有一中年人越众而出,走近空场中央的火山,他以手指接触那跳跃的火光,一缕缕火焰如蛇般缠绕在他的五指之上,继而攀越过他的小臂、大臂、脖颈,最终漫淹入他眼耳口鼻之中。 他吸了这一口薪火,顿时心满意足,转身而去。 而空场中央的那团火焰之山,一瞬间萎缩了大半! 灶神教众将此般情形看在眼中,皆沉默不语。他们眼中的希冀直消散去,只剩忐忑与紧张了。 燧火脉之后,风门脉亦有年轻弟子走出,又取了剩下的大半薪火,心满意足回到自家车阵之中。 ‘集薪火之礼’进行到如今,对所谓弱脉旁支的照拂早已名存实亡,反倒成了大脉快速培养门下弟子的一重捷径。 毕竟寻常时候不见得有机会能将具备各种不同特性的薪火,聚集起来,归合于自家门下弟子一身的机会。 “哎……”周行作看着那薪火又被风门脉分去大半,一下子变得孱弱无比,老者沉沉地叹息了一声,有些意兴索然。 而今,这所谓集薪火之礼,却也变相地变成了他们这些弱脉向强支、主干交付的‘税款’了! 诸灶神教众心中皆有如周行作一般的感想,但众皆敢怒不敢言,低着头依次取走场中薪火,直接那团薪火堆完全黯灭。 ——他们取回来的薪火,比他们交付出去的薪火,更少了一大半。 “圣人不死,大盗不止啊……”苏午看着今下种种情形,总算明白,今时的灶王神教看起来比明清之时的灶王神教声势要大太多,缘何寻常灶神弟子,却不及师父刚刚重组‘阴喜脉’之时的状态的原因? 此中必有燧火脉、风门脉两家尊大,趴在寻常教脉头顶,蚕食他们血肉的原因! 薪火的大头,都被灶神教脉中的豪强、门阀贵胄吃净了! “你们有甚么可沮丧的?”立于风门脉车阵前的铁塔巨汉环视四下,诸灶神教众黯然不语的模样,尽被他看在眼里,他高昂着头,扬声说道,“此般集薪火之礼,于我家而言,也不过是个添头而已。 其中所得,只能叫我门下一个年轻弟子略有收益! 而此般收益,实不足以养活风门脉,令风门脉更上层楼——风门脉弟子,唯有自强奋进,各自薪火修行才能更上层楼——你等亦然,唯有自强奋进,你们的薪火修行、你们各自的教脉才能更上层楼! 混吃等死、捡懒耍赖非长久之道。 唯有自强!” 巨汉言语声下,灶神教众脸色讪讪,勉强笑着,随声附和。 “风雄灶王爷教训得是。” “您说得对!” “我们记下了,以后一定自强奋进……” 在这一片附和声中,被尊为灶王爷、掌握整个风门脉的‘风雄’神色满意,点了点头。 然而,就在众人言语声渐渐消敛之时,一个青年人尖着嗓子的叫喊突兀响起,那本就尖利的嗓音,此时落在风雄耳中,便更加刺耳:“说得倒好听,你们骑在大伙头上,把大家上头的路都堵死了。 我们自强又怎么自强? 往上走的路都断了,自你丨娘的强——” 那个青年人原本是想混在人群里,讥讽风门、燧火两脉几句,他却未找准时机,此下一发声,立刻就变得甚为显眼——众人的言语声一下子沉寂下去,所有人的目光都在这片林场游曳着,寻找那发声的青年人。 风雄眯起眼睛,眼神一瞬间就投向了周行作、王云几个老者聚集的方向。 在周行作身后不远处扎着辆驴车,一青年人此时正依靠着驴车,一脸的惶恐无措——那尖着嗓子出声嘲讽的人,就是他! “你说甚么疯话?! 这哪有你逞能的地方!”便在这满场寂静的时候,在王云身旁站着的周行作愤怒出声,他的面孔在不知愤怒还是惶恐的情绪交织之下,变得过分狰狞,老者迈开步子,疾步走到那青年人跟前,伸手狠狠打了青年人几个巴掌! 几耳光下去,青年人的面庞登时肿起老高。 “你错了没有?! 跪下去! 说你错了,说你错了!”周行作厉声命令,尤在对青年人拳打脚踢。 而青年人神色惶然,也顺着周行作的话跪了下去,连连朝周行作磕头:“我错了,师父,我错了……” “别对着我磕! 和风雄灶王爷道歉,道歉!” “是……是……” 周行作这位青年弟子又赶紧转向眯着眼睛、浑身散发出冷冰冰寒气的铁塔巨汉,再向其不停磕头认错起来。 风雄盯着那朝自己不停磕头认错的青年人看了良久,忽然叹了一口气。 一直关注着其神色变化的周行作,内心跟着放松了些许,以为这场祸事有了转机。 然而他却见风雄摇了摇头,出声说道:“说错话,做错事,怎能不付出点代价? 此时想到认错,又有何用? 自缚手脚爬过来罢。 幸好当下是冲撞了自家人,顶撞了长辈,惩罚可以减轻一些,若是冲撞到了外人,便不只是吃个教训这么简单了。 因为言语过失丢了命,都是寻常事!” 风雄话音落地,灶神教众噤若寒蝉。 他言外之意分外明显——今下周行作门下这个弟子,若是不自缚手脚过来受罚,那便不只是吃一顿教训这么简单,甚至可能因此丢掉性命! 周行作张了张口,看看已转过头去,不再朝他这边投来目光的风门脉灶王爷,又看看跪在自己脚边的弟子,他嘴唇颤抖着,向地上的青年人艰难挤出几个字:“你依着风雄灶王爷说的做。 他怎么说也是灶神教的长辈,不会太为难你的……” 青年人如今肠子都已悔青,他听到周行作的话,一时泪流满面,又朝师父磕了三个头,便绑缚住了自己的手脚,跪爬到了风门脉的车阵前。 风门脉的阵列中,有弟子眼神讥诮地走出来,抓住满身泥泞的青年,将之丢到了一辆骡马车上。 那辆骡马车上,还有一个双手被绑缚住的阴喜脉弟子康武。 两个青年人相视,更觉可怜。 此下聚满了人的山林,却愈发冷清。先前风门、燧火二脉未至,先前只有诸灶神教支脉别脉聚集的林场,反而比此下风门、燧火两大脉聚集的时候更热闹了许多。 今下一场闹剧似得到了解决。 一直未有作声,在旁静观的燧火脉中,那车头安坐着青衣小童的车驾之内,终于传出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而今颁下‘燧火令’,将诸教脉聚集于华山之下,实是为了集众脉之力,以应对而今万变的天下局势。 ——如今庙堂之中,有居心叵测之辈,僭居‘灶神魁首’之位,招摇撞骗,蛊惑生民,污我灶王神教。 我实有意将诸脉合于一统,以灶神教主之身,入殿陛间,明正视听,令那僭越之辈显露原形,继而集全教之力,在那‘玄门榜’上,挣得一番声名,使我灶神大教,由民间隐教,入天下显教之列! 如此,有利于灶王神教千秋万代。 不知诸法脉掌灶人,意下如何?” 青衣小童端坐车头的车驾之内,安坐着他的爷爷——如今燧火脉灶王爷、灶神教主‘衣白云’。 衣白云话音落下,众灶神弟子都是眼观鼻,鼻观心,不言不语。 先前风门脉灶王爷一番作为,令在场灶神教众皆甚为畏惧,深怕当下突然说错了一句话,便要受那自缚手脚、跪地匍匐之辱,以及这屈辱之后未知的惩罚。 坐在车头的青衣童儿见此情形,扬起稚嫩的嗓音,说道:“你们不必担心,灶王神教本就是集众人之力,汇集而成的一方教派,教中任何人的声音,皆不该被忽视。 你们只管畅所欲言即是。 燧火脉绝不会因你等言辞而迁怒你们,不会叫你们‘因言获罪’,诸位有甚么想法、甚么意见,只管直说就是!” 这青衣小童看起来不过八九岁的年纪,然而其言语得体、行事有度,若忽略去其稚嫩的外表,只怕旁人会当其是一个受过良好教育、出身世阀贵胄之中的年轻俊杰。 不过,换句话说,燧火脉自称是燧皇后裔,只以燧皇血脉而论,小童儿也确算得上是世阀贵胄出身了。 小童言语过后不久,就有‘火狗脉’掌灶人出声言语。 苏午看了看那首先出声的火狗脉掌灶人,这位掌灶人还较为‘年轻’,是个中年人,而苏午一眼观之,便看出了他大抵与燧火脉早就暗有勾连,今下首先出声,也是为众人壮胆,继而能‘抛砖引玉’。 火狗脉的掌灶人,就是燧火脉请的‘托儿’。 “如今阿郎已是灶神教主,阿郎本就身负灶王神教正统,您的身份地位,天下灶神弟子俱是认的! 既然您本已是灶神教主,又何须要汇合诸脉? 您欲在玄门榜上竞逐,自去即是,我们这些灶神教众,哪个都不会拦着您的,也不必大费周章,非要‘合诸法脉’罢?”火狗脉掌灶人向燧火脉中央车驾中、一直未露面的灶神教主‘衣白云’如是道。 其称‘衣白云’为‘阿郎’,这是家中下仆对家主人的称呼。 众人听得火狗脉掌灶人这番言语,一时有些惊奇,他们不知火狗脉掌灶人缘何会用这样称呼来称灶神教主,但也有久历世事、人情练达者,从火狗脉掌灶人的言辞之间,品出了一些不同寻常的东西。 车驾中,衣白云对答道:“而今玄门榜上,豪杰如云,猛士如雨。其中多数,皆为一方教派巨擘名宿。 如慧沼禅师,乃是释门法相宗主,又如含光子,亦是茅山宗大宗师。 似这般奢遮人物,背后皆有宗派支撑,而灶王神教之中,独以燧火教脉,如何能与法相宗、茅山宗这般大教相提并论? 便是聚合灶神教内诸多法脉,亦只是堪堪与这些显教大宗有了一搏之力而已——正因为此,老朽才想要聚合天下灶神教脉。 天下灶神教脉聚合,灶神弟子俱为一家,不分你我,如此又有何不好? 大家偕力修行,齐头并进,更能将灶王神教发扬光大! 此我实心之想,未知诸位以为如何?” 诸多灶神教众闻言,心下尚在犹疑,那火狗脉掌灶人已经当先向燧火脉车驾中的衣白云躬身行礼:“灶神教脉本就由灶王神取以燧皇身上脱落的一缕火焰,化成‘人初大灶’,继而流传于天下。 燧火脉实系燧皇后裔,正是灶神正统! 由阿郎您来合诸教脉,使灶神大教归于一统,千秋万代,确是正正合适——我愿领火狗脉,并入燧火脉中,助力灶神大教归一统!” “好。 我灶神教中,确不乏有识之士。 你愿当先来投,我也有一份大礼相送。”衣白云的声音之中,并不见有多少欣喜之意。 他说完话后,青衣小童即转身掀开车帘,钻进了装饰豪奢的车驾中。 童儿掀开车帘的瞬间,苏午往那车帘里看,只能看到其中明灿灿火光跳跃着,未有捕捉到安坐其中的人影。 片刻后,小童儿又钻出马车,其捧着一盏油灯,将之送至火狗脉掌灶人手中。 那灯盏里,金红火光跳跃不休,其中蓄积薪火,自非寻常,多少教脉积累数十载,都不一定能修行出这样一朵薪火来! 火狗脉掌灶人以手指触及那道火苗,那火苗倏忽熄灭—— 紧跟着,火狗脉掌灶人周身都燃烧起了熊熊的金红大火! 金红薪火声势骇人,在那火狗脉的那位中年掌灶人四下卷荡一圈以后,又被其收归体内,火狗脉掌灶人大喜过望,又向衣白云行大礼拜谢。 而在火狗脉之后,又有黑灶脉、火龙脉两大主支教脉的掌灶人跟着出声,表示愿意并入燧火脉之下。 苏午作为旁观者,已然看出:不论是火狗脉、火龙脉,还是黑灶脉,其实他们各自的掌灶人早先俱已投了燧火脉,今下只是走个过场,顺便以自身为引,让其他盲目未定的教脉附从,跟着拜入燧火脉而已。 ——这几大教脉的掌灶人虽然拜入了燧火脉,可他们门下弟子却多神色茫然,还未能接受这样大的变故。 掌灶人们各自得了巨大利益,可他们各自门下弟子,却是甚么好处都未分得,未曾得到一缕燧火脉薪火的奖赏! 并且,三脉并入燧火,有先后之分。 燧火脉给予他们的奖赏,亦由多到少,至黑灶脉掌灶人自言愿意并入燧火脉时,衣白云只给了其一缕淡红色的薪火,那般薪火强度,只比苏午初步凝聚火神身时强了稍许。 ——衣白云给予并入自家的教脉掌灶人的奖赏,应也到此为止了。 在此后愿意将自家教脉并入燧火脉的掌灶人,所得奖赏,必然越来越少,剩余所有人所得奖赏加起来,可能都比不过第一个投名的火狗脉掌灶人。 事情确如苏午猜测的那样发展着。 衣白云重赏之下,果真有其他教脉掌灶人意动,纷纷出声,表示愿意将自家教脉并入燧火脉中。 起初,衣白云还会象征性地以几缕淡红薪火作为赠礼,到最后拜入燧火脉的那一拨,便是甚么赏赐也无,只得了衣白云几句场面话。 到此时,林场内,除了风门脉以外,六大主支教脉之中,只余两脉还未有动静,以及半数还在观望的旁支弱脉,此时犹然举棋不定。 马车中的衣白云道:“诸位既然不愿拜入我燧火脉中,我燧火脉亦不会勉强诸位。只是自家资源有限,人手有限,将来若是各位遇着甚么凶险,若我燧火脉不能相帮,还望诸位不要因此心生怨恨才是。 天地之间,凶险变数无处不存。 说不定今下看起来还好好的华山,下一刻便会有鬼王、天诡现世。 纵然无有恶诡显身,便是人事变化,谁又能说得定? 诸位非是燧火弟子,燧火脉却照拂不了各位了——先顾住自家人,才是正理。” 衣白云不咸不淡地道出了几句话。 剩余灶神教脉掌灶人闻听燧火灶王爷的言辞,俱是心头惴惴,他们未曾顺着衣白云的意,将自家教脉并入燧火脉之中,便担心衣白云会对他们‘秋后算账’。 这些教脉掌灶人对当下形势看得分明。 自知若将自家教脉汇入燧火脉内,自身会得到稍些利益,但自家弟子在燧火脉之中,却不会得到甚么好处,多半会命运多舛。 燧火脉虽称那些并入他们教脉的弟子为‘自家人’,但今下肉眼可见的是他们根本不会将并入自家的其他教脉弟子视作自家人! ——此即是剩余教脉迟疑犹豫,不愿将自家教脉并入燧火脉的原因。 不过好在衣白云也说话算话,并未因为剩余灶神教脉不顺从他的意思,而迁怒剩余灶神教脉。 他一番话说过后,燧火脉便保持了安静。 剩余灶神教众不知接下来还有甚么安排,而风门脉、燧火脉俱没有离场的打算,便只好跟着在此间等候。 这时,一直旁观燧火脉将诸主支、旁支教脉并入门下的风门灶王爷风雄咧嘴笑出了声:“燧火脉的事情厘定了,今下该轮到我们风门脉了! 风门脉,亦有竞逐玄门榜上名次之心,正需要各位大力支持啊!” 铁塔巨汉随意摆了摆手,自他身后那旗幡招展的车阵之中,登时走出一个个风门弟子,在林间分散开来,不过须臾之间,就呈隐隐包围剩余灶神教众之势! 不曾并入燧火脉的剩余灶神教众,见此情形,登时惊惶不已。 他们家底微薄,纵然有炎焱脉、积柴脉打头,他们联合起来的势力,也无法与风门脉相提并论,更何况今下剩余诸脉根本没有准备,也联合不起来——于是,立时有教脉弟子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了燧火脉——燧火与风门从前相争相持,令灶王神教内亦保持了一种微妙的平衡。 如今能拦阻风门脉的,也唯有燧火脉! 然而,从前常与风门脉意见相左、互相争斗的燧火脉,今下却静立不动,燧火弟子占据另一侧林场,正拦住了剩余灶神弟子最后的退路! 有人瞬时恍然—— “他们是商量好了的!” “两脉要把咱们瓜分干净!” “你们想干什么!莫非要同门相残,手足相杀吗?!” 灶神教众惊惶四顾,眼看着风门脉弟子越逼越紧,正手足无措之时,就听到那风门灶王爷大笑了起来。 风雄高声说道:“诸位! 薪火兴衰,灶神门下每一个弟子皆有责任!而今你等力有未逮,注定无缘于玄门榜上竞逐,无能令灶王神教大兴天下,四下奔走、周游诸地,也不过是蹉跎光阴,空耗寿命而已! 但你等手中,确又掌握有几点薪火,有几丝气力。 何不将你等掌握的那点薪火,身上那点气力贡献出来,为我风门脉所用?! 我今放话在这里——你等诸教脉,愿意归附我风门脉的,则可以保留薪火本源根种,以后归在风门脉之下,听从驱使! 若不愿归附风门脉——那点薪火根种,留在你们各自教脉之中,也难免有熄灭之忧,便由我风门脉保管你等诸脉薪火根种,你等解脱身上责任,愿意回乡种田也可,去近处长安谋一份差事也可,全看你们自己! 诸位,做选择罢!” 被团团围住的灶神教众,闻言一片哗然! 风雄所称替他们‘保留’薪火根种,其实就是强夺他们各自教脉积蓄至今的薪火根种,没有了那薪火根种,他们也根本称不上是灶神弟子,只是一个个寻常百姓罢了! 毕竟今下众多教脉,至今尤不能引火入体! 可若他们想要保留薪火根种,便只有在风门脉驱使之下做事——风雄如此强蛮凶横的态度,若真受其驱使,他们命运如何,已经可以预见! 先前跟随自家掌灶人,拜入燧火脉的那些灶神弟子,看看风门脉的凶横模样,再看看身旁的燧火弟子——众人心中亦是微微发寒,他们的下场,不见得会比那些被吞并入风门脉的别脉弟子好上几分。 燧火、风门一个在明,一个在暗,打定了主意要将灶神诸脉吞吃个干净! 诚如先前兵荒马乱之际,不知是谁所说的那样——两脉就是商量好了的! “你们是交薪火根种,还是自愿拜入我风门脉门下啊? 今日事毕,灶神教只有南燧火、北风门,再没有第三个灶神教脉了——你们可得想明白!”风雄笑眯眯地看着惊慌失措的众人,被绑缚在两架骡车上的阴喜脉弟子‘康武’、以及周行作大弟子‘徐林’,此时被风门脉弟子推搡下了骡车,推到了风雄脚边。 风雄踢了踢两人,转而看向人群。他已然记不得两人是出自哪两个灶神支脉了,只开口向人群喊话:“这两个人,目无尊长,冲撞贤达,犯了大罪! 如是在外面冲撞了强人,他俩已经没了性命,但今时既是冲撞了我,我还是会给他们留条活路——他俩背后的教脉,若愿意归附于我的长子‘麒麟’、次子‘蛟龙’,与他们做奴婢的话,我可以不打断他二人手脚,不拔掉他们的舌头!” 换而言之,若不答应风雄的要求,那么不论是徐林还是康武,都得被断去手脚、拔掉舌头了! 一直希望着能与风门脉和解,觉得风门脉会给年轻人一条生路,所以按捺着不敢声言的阴喜脉掌灶人王云、火炉脉掌灶人周行作,今下闻声,顿时心头一片冰凉! 正文 1380、伏羲氏(1/2) 王云看看自己身边跟着的三个童儿—— 他自己与那什么禽兽魔怪做奴婢也没甚么,可让自己三个这般年幼的弟子,也去做奴婢?! 周行作嘴唇颤抖着,内心同样挣扎不已! 其余灶神教众,亦多心如油煎,不知所措! 风雄也不给他们太多考量的时间,他伸出三根手指,踢了踢脚下的徐林与康武,再道:“三息之内,他俩的师长若不给个说法,只得断去手脚,拔去舌头——剩余诸位,三息之后,亦须给我一个结果。 假若没有结果,我只当诸位更愿意交出本脉薪火根种,卸甲归田去! 一!” “二!” “三!” 三息何其之快? 风雄三声落下,周行作、王云已经匆匆奔出了人群,这样短的时间,他们根本难做出甚么考量,只是眼神惶然地看着风门脉灶王爷,膝盖一软,就要向风雄下跪求饶—— “此狗彘不如之辈,何必跪他?!” 一个声音在此时传出人群,伴随着那个声音,一道高大身影临于两个老者身后,搀住了两个老者——那青年人身形越过王云、周行作,将两个老者拦在身后,张目直视向那个铁塔巨汉,“你也配作人祖后人? 只因你沾了个风姓么?” “燧火教脉,也妄称燧皇后裔? 只因你们沾了个‘衣姓’么? 联手设局,坑害同门,不能光明正大,便行此阴谋诡计——你们二者作为相当,都不过猪狗之类! 对外不能使本教大兴,对内不能致诸脉强盛,偏擅‘内残外忍’之道——伏羲、燧皇若知自己后裔如此,应当感到羞耻!” 那青年人一字一句将话说出,他话音落定之时,已然满场寂静! 他的每一句言语,皆是当下灶神教众的心声! 可这般心声,寻常灶神教众又如何敢向风门、燧火两大教脉当面说出?!便是背地里道与旁人,也须终日惴惴、担心旁人会不会向风门、燧火告发自己! 可现下却有一人当着两大教脉灶王爷的面,直接道出了这番话! 众俱惊骇不已,于惊骇之余,更生出一种预感——今下之事,只怕再没有妥协善了的可能,这年轻人把那些腌臜事情摆到了台面上,必会叫风门、燧火两脉恼羞成怒,把事做绝! 一念及此,诸灶神教众心头更生恐惧! 他们的目光停留于那越众而出的高大青年人身上,内心揣测这青年人究竟是当下哪一教脉的弟子? 其背后教脉怕是要自此绝断! 只是,众皆不能从苏午身上嗅到‘薪火味’,又疑虑于对方并非灶神弟子——这样一来,那引此人入此间的灶神教脉,只怕更会因此而被燧火、风门两脉治罪,更有大祸! 王云看着苏午挡在自己身前的背影,一时脸色煞白! 他心中所念,与现场诸多灶神教众也相差不多,比起感念苏午替自家出头,怒斥两脉灶王爷,他更害怕于这不知根脚的年轻人,会因言而获罪,也为此时本就摇摇欲坠的阴喜脉,带来绝大灾难! “郎……郎君,实不必如此……”王云涩声开口,颤抖着走到了苏午身畔,他佝偻着身子,向对面眼神阴森的风雄卑微地笑着,试图出声解释——只是,他才张开口,所有的话语都被一声惨叫堵回了喉咙眼儿里! 那声惨叫,正自王云、周行作、苏午等人身后响起。 本就心神惊骇的众人,闻听这声惨叫,更若惊弓之鸟一般,纷纷惊慌四顾。人们目光巡曳,几乎在瞬时间就看到——在苏午身后三五步的位置,阴喜脉几个童儿弟子所在的地域,一背后插着风门脉绣画有甲骨文样旗帜的青年人,此时匍匐于地,颈腔中鲜血长流,而其头颅,已然被一明艳若海棠的女子拿手提了起来。 那女子笑靥如花,红裳绿裙美不胜收,她暴露于衣袖外的手臂若玉藕一般,指若青葱,与其手中那颗遍及骇恐、双目大睁的头颅正形成了一种强烈对比,此种对比,甚至令周围看到这一幕的人们,一时心神恍惚,以为梦境! “他欲偷袭杀你,又持刀砍杀沿途无辜之人,所以被我所杀。”丹加提起手中头颅,向苏午笑吟吟地道,“个中细节,尊者自可以同他问个清楚。” “对吧?”她拍了拍手中风门脉弟子之首级。 那风门脉弟子脸色更加惶恐,头颅悬在半空之中,只是不断眨动眼睛,连声应是:“是是是! 你言语太过放肆,竟然辱骂灶王爷,我想在灶王爷面前立功,所以抽刃杀你——这些人实在太碍事,反正于我们风门脉也无大用,杀几个也就杀几个,算不得大事,我们寻常时候也杀—— 我错了,我错了!” 那悬在半空中的人头涕泪横流,尤在以言语分辩着甚么。 而它此下张口声言的模样,落在灶神教众眼里,却极诡异,众人也不是能决断此事的大人物,便又转回头将目光投向了苏午。 众人眼神在苏午与风雄之间来回梭巡,因着苏午同伴的作为,他们忽对当下局面的改变,生出了几分希冀来。 隐在人群角落里、没有丝毫存在感的白眉老僧看了看那提着人头的丹加,又看了看被丹加称作‘尊者’的苏午,倏又垂下眼帘去,恢复了那副老神在在的模样。 苏午看着丹加手里提着的人头,面无表情地向那满脸后悔的头颅说道:“天理循环,报应不爽。 你既知错,下辈子记得为此悔改罢!” 言辞一下,那满脸后悔的人头倏忽间生机褪尽,直接闭上了眼睛,彻底死去! 丹加丢掉手中人头,那头颅在地上骨碌碌滚过几圈,滚到了临近林场中央篝火余烬的位置。 头颅沾满尘泥,令风门、燧火二脉弟子目见,顿觉得它尤其刺眼! 风门脉弟子神色纷纷变化之际,风雄陡然间怒吼出声:“你该死啊——” 吼啸声中,一缕缕如血浆般粘稠的薪火从风雄周身飘散而出,猛然间聚作一头似蛮牛但遍身鳞片、四蹄直如虎爪般的形影,朝着苏午猛扑了过来! 这道全由薪火聚化的形影,即是风雄的‘火神身’。 血火熊烈,漫淹过风雄与苏午之间十余步的平旷地带,那四不像的火神身张开虎爪,骤地按向苏午肩膀! 苏午体魄之中,某种狂烈气韵似乎因这火神身的临近,而被瞬时唤醒! 受那股狂烈气韵的引导,天地劫运浩浩汤汤,交结于他体魄周遭,在他脑后形成一面若战鼓的黑红之轮,层层气鳞铺展于黑红之轮左右,在劫运冲荡之下,那黑红之轮发出隆隆鼓声,犹如雷音! 咚!咚!咚! 三声鼓响以后,风雄扑至苏午近前的火神身,便陡如一座沙雕般,被无形狂风吹得崩散! 缕缕薪火游曳过平旷山林,回归风雄周身气孔。 风雄抬眼望向苏午,眼神惊骇欲绝! 苏午头顶黑红之轮,目视着那滚滚涌入风雄周身气孔的血红薪火,看到那缕缕薪火在其体内交织成网,浸润了对方周身血液,正因风雄血脉中保有的某种天赋,是以能令此般薪火中的诸般诡韵紧密结合,如鳞片般堆叠聚集,最终形成了那‘四不像’的火神身! 只不过,源自对方骨血之中的这般天赋力量太过羸弱,亦或者是未被完全发掘出来,以至于其聚化形成的火神身,临近苏午之时,便被苏午体内,那种由‘女娲’重新孕育过后,积蓄在他体内的力量直冲了个粉碎! 苏午目视风雄,朝其迈步走去。 在风雄眼中,此下头顶黑红之轮的苏午,恍然间好似化作了某种未知而又真实存在的恐惧事物,从他须要仰望的某个顶点,一步步朝他走了过来——方才那一次短暂交手,已叫他感觉到,对方体内‘人祖根脉’的留存,比他更多了不知道多少倍! 那样根脉,实是伏羲氏、女娲氏后裔的明证! “我门下弟子何其无辜?! 他不曾害人性命,也未有酿下大错,便被你那女眷直接出手杀死,使之死不能全尸,而身首分离! 你仰仗祖德庇佑,便能这样胡作非为吗?!”风雄步步后退,面色狰狞,竟反口斥责起了苏午来! 他同时连打手势,示意身后风门脉众作出应对—— 背着甲骨文旗帜的风门脉弟子,一个个周身涌出熊熊血红薪火,沿着那一道道迎风摇动的旗帜,向风雄汇集了过来! 风雄沐浴于此熊熊薪火之中,倏忽之间,仿似化作一尊巨神! 如蛮牛一般,浑身遍生鳞片的形影,再度于他身后凝就,在苏午目光洞见之中,他浑身血液里每一丝‘天赋根脉’,都与那滚滚薪火交相结合,驯服诸般诡韵,慑服游离而燥烈的野兽根性,使之叠合成层层鳞片,交融形成了风雄的火神身—— 其之火神身,四只虎爪化作四蹄,首如龙,生独角,正有麒麟之相! 正文 1381、等贵贱,均贫富(2/2) 犹如麒麟一般的火神身盘踞在风雄身后,似一重山峦一般,暴烈而炽热的薪火如鳞片层层堆叠,一缕缕野兽根性、厉诡诡韵被那从风雄体内流溢出来的某种‘天赋根脉’统统调伏,使之能转化为这如血浆一般浓烈的火焰,铺散过了大片林场。 麒麟,传为背负‘河图洛书’之神兽。 伏羲氏大治天下,令人道兴亡,因而祥瑞迭兴,天授神物,麒麟负河图洛书而出。 由此可见,‘麒麟’与伏羲氏关联至深。 而麒麟同样系百兽之祖,‘应龙生建马、凤凰,建马生麒麟,麒麟生庶兽’,此‘庶兽’即天下百兽之类。 麒麟与百兽的关联,同样体现在了风雄的火神身之上,那熊烈薪火中,不知有多少野兽根性被调伏熔炼于薪火之内,共同聚化作了这头震慑群诡、威临百兽的麒麟! 风雄体内那般‘天赋根脉’,应当就是所谓的‘人祖根脉’,亦即伏羲氏的气脉,绵延至今! 这般人祖根脉,因着苏午被女娲以种种力量孕育过一回,以至于他自身体内都存续有这般燥烈狂猛的人祖根脉,此般天赋根脉之浓重,比之当下聚集了所有风门脉弟子薪火的风雄,都尤有过之而无不及! 只是苏午分明记得,当时女娲氏正欲将他孕养成功以后,取他的首级,以合‘伏羲氏’之首级,他本以为此所谓人道二祖,其实俱是耸立于彼岸之上的诡类——而今看来,‘伏羲氏’莫非是人? ‘他’的根脉分明传承了下来。 风门一脉,确系伏羲后裔! 苏午头顶黑红之轮被滚滚劫运气鳞簇拥着,无形巨手拍打着那面轮盘,轮盘徐徐转动,有雷霆轰动之声从中不断传出,每一声震响,都令风雄身后踞坐的麒麟火神身晃动不休,在这频频晃动中,一个个风门脉弟子纷纷耗干体内薪火,扑倒在地! “他们二人,又有何辜? 竟因言而获罪,须被你打断手脚才能成活? ——此间灶神教众,又有何辜?如不遵从你等号令,竟人要交出积年累月养育而成的那一点薪火根种,此间老弱病残,不知有多少,交出薪火根种,他们如何压住自身积年沾染的种种诡韵,如何得活? 风门脉、燧火脉不留生路于人,而今却指旁人滥杀——我却从不滥杀,我所杀之辈,皆系该死之鬼!” 苏午言语之间,探手抓向那扬起前蹄,踏奔向自己头颅的麒麟火神身! 他言辞传彻林场,灶神教众闻声黯然,被他触动心弦者,亦不知凡几。 风雄不敢与苏午照面,对苏午之责问置若罔闻,在催使身后火神身扑向苏午之际,他已经疾步后退,隐入熊熊薪火大海之内,欲要退转至身后的车阵之中去——好似退入车阵之内,他便有了甚么致胜法宝一样! 他绝知哪怕聚敛今下一应风门弟子之薪火,亦无法威胁到苏午半分。 苏午体内那般茁壮如大江大河的‘人祖根脉’,简直是他从前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他亦不是要靠这麒麟火神身来战胜苏午——风雄另有打算! 苏午张臂抱住那麒麟火神身骤踏下来的一只蹄爪,一缕缕野兽根性与厉诡诡韵相合着,化作无数倒刺附于那只蹄爪之上,每一根倒刺也如一柄匕首,试图将苏午戳成刺猬——然而这些倒刺一触碰到苏午周身皮肤,又陡似烈火遇见一盆冰水迎面泼来一般,尽退了回去。 抱着麒麟蹄爪的苏午,骤一扭身,便将这小山一般巨大的麒麟火神身掀翻在地! 轰隆隆! 麒麟火神身压倒无数林木,风摧火势,猩红大火将它卧倒之地涂作焦炭,一团团猩红大火漫成火海! 火海中的麒麟越发庞大凶怖,如龙一般的首级之上,巨大的眼眶里,似乎有亮光闪动! “庶兽根性并合鬼祟气韵,聚成的一副空架子而已。 倒真觉得自己是麒麟了?” 苏午径自迈入火海之中,跃动的血浆薪火如被收割的麦子般一蓬一蓬地匍匐于地,似遇着老虎的小狗一般卑躬屈膝,只敢谄媚地摇晃屁股后头的那根尾巴,他跟着一拳捣向了那俯首欲啃噬自身的麒麟火神身—— 拳意神韵轰轰烈烈! 这一拳竟有天地催倾之势! 此时才爬上车阵重重保护之下的中央车驾的风雄见状大骇,惊声啸叫:“衣白云,你还在等甚么!” 他话音未落,一声悠长的叹息声自那有青衣童子端坐车头的车驾之中飘散了出来。 一只黑漆漆的箭头从车帘后探出,直指向苏午身形。 嘣! 弓弦骤松,弓臂伸张之声骤地响起! 那黑漆漆的一道羽箭刹那曳过虚空,竟无有差别地从天地气韵之间、从沿途灶神教众身上收摄来一缕缕灿白薪火! 灿白薪火被那漆黑箭头亦渲染成了漆黑之色! 某种令在场所有灶神教众都心悸的韵致从黑火之中蓬勃发散,连这片天地也在一瞬间被点燃成了漆黑色! 所有黑火化作万千羽箭,直贯穿向苏午的身形! “砌灶石!” “教主竟然将燧皇石也带了过来!” “一点生路也不愿给人留吗?!” “哎……” 灶神教众尽皆大骇,在此大黑天地之中,不乏悲呼出声之人! 而天地一片至黑之时,某处陡然显映盎然绿光,那充斥着荧荧生机的绿光聚成一颗水滴,镶嵌于至暗虚空之间,被滚滚黑火簇拥着,绿意水滴微微荡漾,又在瞬息间化作一轮月牙—— 肤色雪白若羊脂白玉,头戴花冠,颈间悬挂五彩璎珞,着绿色衣裙,一双玉足点在摇曳绿色莲花之上的‘白玉绿度母菩萨’显现黑火天地之间,背后月牙之轮微微摇曳! 这尊‘白玉绿度母菩萨’此时美丽的面孔之上,全无慈悲庄严之意,反而满是煞气。 她面罩冰霜,使月轮倾照于燧火脉车阵之上—— “南无阿弥陀佛——” 亦在此时,重重圆光如鸡卵般在深暗世界的某处显映,那圆光方才显映,才有佛号宣诵之声响起之时,彼处不知何处,辉煌若大日、暴烈若岩浆、叫无性之诡亦尽胆寒的洪炉烈火猛然间爆发了出来! “阁下非我灶神教中之人,有何理由插手我们自家事——”在此同时,衣白云拨开车帘,走出车驾,他不看头顶显化‘白玉绿度母菩萨相’的丹加,眯眼看着某处,才开口把话说了一半,就见那洪炉猛火轰然喷薄,狂烈铺张! 还未说完的半句话,被他生生咽了回去! 衣白云外罩青色氅衣,内衬灰色袍服,一副高古文士之打扮,可看他身背着的大弓,手提着的箭壶——他倒更像是个猎户,更多过儒雅文士,这般装扮,配合着他此时佝偻下去的身形,大张着的嘴,颇给人一种沐猴而冠的感觉! 倾淹天地的黑火,一瞬间被那燥烈狂猛的洪炉烈火吞没了个干净! 苏午将自身‘三相’合化以后,他的薪火便已超越了灶神教衍生出的任何一种薪火体系,哪怕是珠儿那得自燧皇亲身脱落的薪火,与他如今这般薪火,也绝无法比拟! 这般薪火,开始真正有朝‘炼杀厉诡’的方向演化的趋势! 洪炉烈火倾淹之下,不只是天地间漫淹的黑火,便是那由当下风门脉所有弟子聚集形成的‘麒麟火神身’,都被大卸八块,当场吃干抹净! “在下不才,名作张午。 忝为玄门榜上灶神魁首而已。 不知修行如此薪火,可否被算作灶神弟子?”苏午口中谦辞,但神色冰冷,从地上捡起了一只黑漆漆的箭头。 这被衣白云骤然射出的羽箭,箭羽、箭杆皆被引来的熊熊薪火焚烧了干净,只剩苏午手中这枚缺损严重、似有褪色的箭头了。 他握住箭头,便感应到了箭头上朦胧气韵,隐隐与他所有的‘燧皇印记’相互勾连。 不过这种勾连十分微弱,似乎与燧皇印记之间还隔着一层。 苏午据此推测,此种‘燧皇石’、‘砌灶石’,或许就是从最初那位灶王神用以接引燧皇之火的人初大灶中,取得的石块。 它与燧皇根本火源之间,还隔着那位最初灶王神,所以今下苏午以燧皇留下的印记感应,会觉得它与印记之间还隔着一层。 “这——原本以为灶神魁首,实欺世盗名之辈,僭居灶神魁首之位,行抹黑本教,污浊教脉之举。 老朽倒是未曾想到,灶神魁首竟真有灶王神教薪火修行在身——此般薪火修行,即便是老夫,也自愧弗如了! 阁下无须谁来承认,自是我灶王神教弟子,是真真的灶王神教同门!”衣白云踩着一个奴仆的背脊,走下高高的车驾,他看着那让他心悸的洪炉烈火缓缓收归苏午体内,老脸上挤出了和善而谦卑的笑容,“阁下此番前来,看来是为了认祖归宗,回归本教? 未知阁下教脉,是天下灶神教脉的哪一支?” 衣白云态度转变极快,仿佛方才那射向苏午的一支‘燧石箭’,都不是出自他手一般。 诸灶神教众虽惊诧于教主态度转变如此之快,但到底也不喜欢看那样你死我活的争斗,他们还是希冀双方在一团和气之中将事情圆满解决,是以也都面有喜色,多数灶神教脉老人,都以一种看向家门出色后辈的眼神望向苏午。 而苏午迎着衣白云甚为和善的询问,看着对方朝自己步步走来,他神色不变,出声道:“家门源出今时灶神教中某个旁支教脉的分支而已,系‘阴喜脉’弟子,自师祖梦中观火,闻听有人诵‘阴喜’之称,而后自立阴喜灶。其时,我家师祖亦在梦中闻听‘阴喜’之名,因而延续阴喜脉。 两脉阴喜,其实共有一道根系。” 苏午此番言语一出,已经拽回来自家大弟子康武的王云,闻声顿时满面喜色,连连出声道:“小老儿也听师父说过,当时师祖于梦中观火之时,亦在那大火之旁,见有其他人影。 看来那位他未曾谋面的人影,就是同门您的师祖了?!” 各脉开创虽有渊源宣称,其实除却燧火脉是因偶得燧皇石,感应燧皇根本,自此全脉改以衣姓,奉燧皇为祖宗,以燧皇后裔自称,以及风门脉最初的灶王爷本就姓风,又显麒麟火神身,自领伏羲后裔以外,其余大多不可考证,大抵可以视作是祖宗编造了一个故事,于一代代后辈子孙之中不断流传了开来。 是以王云也不在意阴喜脉突地多出一个同门旁支。 尤其是这位同门薪火修行如此强横,连衣教主都称其薪火修为不如自己这位同门——孤苦无依的阴喜脉,今下倒有了靠山,王云一脉正处于危急之中,他更期待如此! “正是。”苏午向王云点了点头。 阴喜脉至今已有传承,且会继续有序传承下去。 日后兴也好,衰也罢,总留痕迹于人间。他不会妄自更改今下阴喜传承的路线,但也不愿转借他脉之名,使之大兴天下,师父若见得此般情形,不知会有多不高兴。 既然如此,他便以‘阴喜别脉’之名,在这大唐留下传承。 若日后还有机会见到师父,也叫他老人家面上有光。 苏午随即看向那已走到近前的衣白云,再度出声:“我今至于此地,原本只是偶然。 但今见燧火脉、风门脉如此行径,心中倒有了一些想法。” “你欲如何?”衣白云定住脚步,眯起眼睛。 四下里原本面有喜色的灶神教众,见状顿时紧张起来,一个个期望于苏午作出某个选择,捅破那层窗户纸,又害怕那层窗户纸,真被苏午就此捅破—— “我欲效仿从前故事,等贵贱,均贫富,使弱脉能得强援,使强脉照拂上下,复燧祖‘传火世间’之德,不至祖宗蒙羞!”苏午振声说道,“我来做诸弱脉、支脉的靠山!” 此言一出,灶神教众面上惊喜交加,又在瞬息间收敛了去。 正文 1382、人初大灶(1/2) 眼下诸灶神弟子们,已然经历了太多波折。 他们各自的教脉,此前在风门、燧火两脉威逼之下,就有了彻底断灭、于世间荡然无存的风险。 而今内心希冀的无非是这次风波平息下去,两大教脉收回成命。 至于其他再多,他们反倒不敢去想。 哪怕今下听到苏午一字一句、言之凿凿地称要‘均贫富,等贵贱’,他们实心里虽对此抱有微渺的希望,但仍觉得事不能成。 ——风门、燧火两大教脉怎可能同意? 灶神教众们多垂着眼帘,看着自己的脚尖,不敢拿眼睛乱看——他们深知,此时哪怕是自己的目光,都可能成为令某些人勃然大怒的导火索。 便在这莫名的沉默中,作古雅高士打扮、背着一张大弓的衣白云忽然满面笑容,其首先道了一声“好”,紧接着道: “燧祖之德,自当传承。 衣氏作为燧皇后裔,更应传续祖宗德行。 阁下所称欲均贫富,等贵贱——老朽亦深以为然,无比赞成,只是不知,阁下欲如何将此般口号,彻底贯彻下去?” 苏午与衣白云对视,他面上也有了一些笑容,似乎是对衣白云的配合甚为满意:“我欲以风门、燧火两脉牵头,请两宗大脉各自拿出积累之薪火,次第传续、补充于其余灶神诸教脉之中。 如此可以令全教上下尽皆得利! 贵脉与风门脉,可以得到全教上下拥戴,灶神教内无不称颂两脉之德,而其余诸脉,则能壮大薪火,保存传承,以利后人。 此可谓‘全教上下尽皆得利’也,不知阁下以为如何?” 众人闻听苏午这番提议,内心虽仍有些许希冀,但也隐隐不知从何所起的失望滋生了出来。 似这样提议,也曾有别脉培养出的强人,在燧火、风门两脉之前,提出来过。但那些发起提议者,不是后来变成了燧火、风门两脉直系子女的夫婿、妻妾,渐渐泯然众人,便是悄无声息地没了影踪。 他们的提议也就纷纷湮灭去,逐渐销声匿迹,像是从未出现过。 王云看着那高大俊朗的青年人朝着衣白云流露出赞赏的笑容,他心底沉沉地叹息了一声,又有点担忧这位灶神魁首,年纪轻轻便会英年早逝了……他总得想法子提醒对方几句。 “好好好。”衣白云连连点头,他的姿态越发谦卑,掌中踊跃起金红色的火焰——其本来修成的薪火,便是此般金红色彩,似先前引得天地大黑的燧皇黑火,系由其薪火点燃燧皇石以后引摄而来,却并非是他修行得来。 他接着道:“老朽愿意交出自身三成薪火积累,以全阁下‘等贵贱、均贫富’之抱负,你看,这三成薪火积累是否足够?” 衣白云口中言语着,将托举着金红薪火的手掌徐徐伸向苏午,似是要请苏午检验其给出的薪火成色如何。 阴喜脉王云看着这一幕,内心紧张万分,眼看着苏午兴趣盎然地凑近向那团薪火,他终于忍不住向苏午出声说道:“诶——张魁首,咱们灶神教现在这样就挺好的……” 老者自不是希望安于现状,只是看到衣白云的动作,本能地生出几分危险预感,是想通过此种方式,出声提醒苏午几句,免得苏午当下就遭遇不测。 然而,苏午此时的心神全被衣白云掌中薪火吸引去了。 他对王云的言辞浑若未觉,直接伸手去取衣白云送过来的那团薪火,口中同时说道:“你能主动送来薪火,扶助教内弱脉,此固然皆大欢喜,但仍然是美中不足。 美中不足的是……” 浓烈的薪火味传入在场众人鼻腔。 衣白云看到苏午指尖触碰到那团跃动的金红薪火,他面上谦卑的笑意倏忽消去,面孔上遍是冷意! 轰! 那团薪火猛然间膨胀开来,跳跃的火舌由金红转作至黑,无数火焰游曳向虚空深处—— 这个刹那,苏午触及那团薪火的手掌,好似从火中抓到了莫名的物什,又像是握住了火里探出来的另一只手掌! 天地之间,再度陷入至暗境地! 恐怖的黑火将这片林场照映得不似现实,反倒如同另一个世界一般,在这重世界尽头,一道巨大的、近乎铺满了地平线的漆黑人影,侧身躺在了彼处,它正朝孤身踏入此间世界之中的苏午投来目光—— 而苏午原本触向衣白云递来金红薪火的手掌,此时就抓着那恐怖漆黑人影从世界尽头伸过来的一根手指! 有些阴森而嘈杂的声音,在苏午耳畔一闪而过:“燧祖传承,何其伟大?你不过低贱之辈,焉能僭越?! 妄欲传承祖德,只能至此下场! 请燧祖亲自来教教你——他老人家的德行是甚么罢!” 那阴森的、又带着些得意的声音,在瞬息间被苏午辨识出来——这就是衣白云的声音! 现实中,一瞬大黑的天地,又于一瞬间猛然亮起。 临于苏午身前的‘衣白云’,已经变作一道熊熊燃烧着黑火的‘火人’,浓烈的薪火气味压制住了这道‘火人’身上流露出的些丝诡韵,这个‘火人’却是一道厉诡! 它方显复苏之相,已被那漆黑的燧皇薪火点燃周身诡韵,继而再度陷入死寂! 而这个被黑火点燃的厉诡伸向苏午的那只手中,同样有一团跳动的、更为漆黑、更加纯粹灼热的火焰,这火焰将苏午周身点燃,苏午的气息在这个瞬间,仿似彻底寂灭了下去! 四下里,鸦雀无声! 灶神教众看着这一幕,俱不敢置信! 王云张了张口,更是满面颓然之色! 另一个‘衣白云’——真正的衣白云依旧穿着一身古雅文士服,手提大弓,捻起燧石箭羽,从另一驾不起眼的马车中跳下来,眼神淡漠地看向苏午这边。 风门脉车阵之内,一手托着一只血红香炉的风雄亦现出了身影,风雄看着那被点成黑火炬的苏午,嗤笑出声:“还以为他多能蹦跶,结果都未等到我请人祖动手!” 他话音才落,那浑身燃烧着熊熊燧皇火焰的苏午,陡然张开一双漆黑的眼睛,双眼之中,一圈圈火焰纹如旋涡般盘旋,冰冷而戏谑的话语声从这遍身燃烧黑火的人形口中吐出:“别急……” ——这个刹那,那侧躺在深暗世界尽头的恐怖人影,同时张开了一双漆黑的眼睛,在‘他’的眼睛中,一圈圈火焰螺纹如旋涡般转动! ‘他’注视着世界中央的苏午,从世界尽头伸过来一根手指,那手指在苏午掌心点了一下——流转于苏午躯壳之中的薪火根种茁壮生长,坐落于心脉轮四下的一盏盏心灯牌位,火光长明! 此横亘于世界尽头的漆黑恐怖人影,即是燧皇! ‘他’为苏午带来了更贵重的馈赠—— 苏午乍然间脱离了那重不知处于何处的世界,张开漆黑双目,眼中火焰纹层层盘绕,与那躺倒在某重未知世界尽头的燧皇如出一辙! 他举目四顾,鼻梁间充斥着四周灶神教众身上飘散出的浓烈薪火味。 他看到了灶神教众体内积蓄的一团团薪火,一缕缕薪火不断燃烧形成的烟气在诸灶神教众头顶飘飘荡荡——这些无形的、苏午从前见所未见的烟气终于变成了一道道有迹可循的脉络,贯穿了虚空。它们或是相互绞缠、或是相互平行着,飘摇向远方—— 所有的薪火气脉,尽皆指向那潜隐于层层冥冥虚空之后的某一重地域。 那重地域时而与现实重合,时而又游离于历史的罅隙里。 那是一口以泥巴与石块合砌的小灶。 那是断却茹毛饮血之时代的根基,亦是开启人道大昌之时代的起源! 人初大灶! 燧皇带给苏午的最珍重馈赠,即是令他的眼睛能够捕捉到无数薪火气脉源流,最终追溯到了人初大灶的所在! 那一口低矮的炉灶,被火焰熏烧得黑漆漆的灶口,似乎就连着另一重世界——珠儿与燧皇,似乎就停留在那一重寂暗无光的世界中! 在此种‘能洞见薪火根脉,追索人初大灶之痕迹’的馈赠之下,其余一切似乎都只是顺带。 但这些附带的东西,反而叫衣白云胆寒,令风雄勃然色变! 一缕缕猩红的火焰从苏午周身气孔之中游曳而出,将他身外燃烧的漆黑火焰尽数渲染作火红色。 浑身燃烧着黑火、沉寂下死劫规律的那被衣白云用以替身之诡,此时被赤红薪火包裹着,它猛然间痉挛起来,坍塌下去,倾倒在地上,变作了一张薄薄的人皮! 苏午脚掌踩过那张燃火的诡皮,走向已临自身五步之外的衣白云。 那些暴烈的赤红薪火,在他身后却交织成了一道漆黑的恐怖人影,那道恐怖人影,同样张开漆黑色、遍及猩红火焰纹的眼睛,朝衣白云投来目光—— “让燧祖亲自教教你,他老人家的德行是甚么罢!”苏午面露笑意,他身后的漆黑人影火神身,倏忽伸出一只手掌,那掌心环绕着火焰纹的手掌,在这个刹那笼罩于衣白云及至燧火脉车阵顶空! 正文 1383、慧沼(2/2) 燧火脉车阵之内,多数弟子头顶喷薄出一道道金红薪火,那些金红火光尽汇向了笼罩于他们头顶的漆黑手掌! 衣白云浑身薪火如水般流泻,蒸腾于天上漆黑手掌之中! 他原本就显出老态的面容,此时亦愈发萎靡,佝偻的背脊完全弓了起来,在一身薪火滚滚涌上天顶巨手的这个刹那,他的身形终于委顿在地! “你能主动送来薪火,扶助教内弱脉,此固然皆大欢喜,但仍然是美中不足。”苏午站在衣白云跟前,面孔上笑意不减,将先前说过的话再重复了一遍,“美中不足的是,你主动送来的薪火,只不过是你自身三成的积累而已,于燧火脉整体而言,根本毫发无损,此并非我‘均贫富,等贵贱’之本意。 倒不如我亲自来取—— 如此一来,燧火脉上下尽皆在劫难逃。 从前吃了寻常弟子多少,而今便须吐出更多。 这才是均贫富,等贵贱——自今日后,燧火脉、风门脉,也与其他教脉没甚么不同了。” 苏午伸手摘下衣白云的头颅,随手抛向燧火脉的车阵。 他又向已有大半失去薪火修行的燧火脉众道:“尔等有杀戮无辜、作奸犯科、欺凌弱小等诸罪行者,分三等罪。 第一等罪,自心生猛火,焚身而死; 第二等罪,斩寿二十载,不得入诸修行之门; 第三等罪,斩寿十载,斩绝薪火修行!” 轰! 此令一下,薪火脉的车阵之中,霎时燃起了熊熊火光,而那第一个‘自心’生猛火,被火焚身而死的燧火脉弟子,竟非是旁人,而是一直守候在中央车驾前的青衣童子! 只是这么一个约莫八九岁的孩童,双手沾染的血腥,竟到了心火一发,顷刻就死的程度! 灶神教众看着那青衣童子在烈火中嘶嚎着化为灰烬,尽皆心神震撼,久久无言! 另一边。 风门脉车阵顶上,同样有血红火焰纹旋涡张开来,抽取走近乎九成风门弟子的薪火修行! 一道道火光在风门脉车阵之中接连炸开,频频有风门脉弟子因自心生出猛火,而被烈火焚身而死! 凄厉而惨烈的叫号声响彻林间,久久未散! 哪怕是苏午,也未曾想到,风门、燧火两脉之中作恶的弟子竟然如此之多,直好似财富、权柄、力量九成集聚于这两大教脉之中,而罪恶、恐怖也如影随形,九成集聚在了两大教脉的弟子身上一样! 在诸多或受心火烧灼、或被斩去十载二十载的寿元,一瞬间苍老衰败的风门脉弟子之中,风雄的存在尤其扎眼。 ——他端着一尊似是血玉雕琢形成、又好似是只血肉堆砌的蟾蜍形的香炉,此时正以鼻孔凑近那尊香炉,吸取一缕缕黑红的烟气。 缕缕烟气散在他的四肢百骸间,便在他体内结成了‘人祖根脉’! 风雄体内的‘人祖根脉’,似乎都是通过那尊血香炉得来,而他本身也不似是风门脉宣称的那般,乃是伏羲氏的直系血裔! 就像燧火衣氏,其实也非燧皇苗裔,只是从不知何地偶然取得了部分‘燧皇石’,由此以燧皇苗裔自称,在灶神教内外累积起了好大威名一样! 不过,风雄此时之所以能在苏午薪火覆盖之下,保持自身未有任何损伤,却并非是因他通过那尊血香炉吸取而来的一缕缕‘伏羲根脉’——此时,一灰衣僧正盘坐在风雄所在的大车顶上,其见苏午目光投来,当即双手合十,出声道:“南无阿弥陀佛…… 檀越,可否留下此人性命? 此人与我宗一桩隐秘牵涉,贫僧却不能使之当下就死。” 重重圆光于那灰衣僧脑后转动不休,那圆光覆映之下,风雄蜷缩于车驾之内,得以毫发无伤,而圆光之外,诸多风门脉弟子堕入火狱之中,啸叫得再如何惨烈,也无人搭救他们一丝一毫! 这盘坐于车顶,与苏午言语的灰衣僧,正是先前向阴喜脉王云讨了一碗汤饼来吃的白眉僧! 苏午抬眼望着车顶上神色无悲无喜、圆光映衬下仿似宝相庄严的白眉僧,出声说道:“和尚既有所托,为何不报上法名?出身哪座宝刹?” 白眉僧闻言微微颔首,即向苏午回道:“贫僧法相宗慧沼,见过不良帅。” “法相宗……慧沼?!” “竟是慧沼禅师!” “实居于玄门榜第一的慧沼禅师!” “风门脉与慧沼和尚有甚么牵连?” 今时慧沼禅师之名,伴随着玄门榜颁布天下,于寻常人而言都已然是如雷贯耳,更何况是灶神教众。 是以当下随着灰衣僧道出法名,四下人们无不震惊。 在这一片惊呼声中,苏午看了眼马车中的风雄。 风雄端着那尊香炉,完全痴迷于从血香炉中汲取黑红烟气,茁壮体内的伏羲根脉,对外界发生诸事浑若未觉。 慧沼称风雄与其所处法相宗中某个隐秘有所牵扯,那所谓隐秘,或许更与风雄手中端着的那尊血香炉有关。 “未知此人与禅师的法相宗,究竟有何隐秘牵连,以至于禅师不远万里履足华山,也要找到此人? 此人作恶多端,应得惩罚。 如慧沼禅师无有正当理由,恕在下不能放行。”苏午目光炯炯,望着车顶上的慧沼禅师,如是说道。 对于他的回应,慧沼似早有预料,其低下头,沉沉地叹了一口气:“哎……” “今下华山之中酝酿诡邪变故,我今疑虑,此般变故亦与此人有关。若禅师不能与我言明真相……”苏午话未说完,那车顶上的白眉僧忽然闭上双目—— 于其垂下眼帘的这个瞬间,在慧沼身后盘转不休的重重圆光忽然间扩张了开来! 遍有薪火燃烧的天地间,骤作白茫茫一片! 一切有为法,尽归无相空! 然而,此般诸法空相仅仅维持了一个刹那,下一个刹那,即有低吟之声在寂灭之中响起。 伴随着那低吟之声,白茫茫一片的世界由‘无’归于‘有’—— “生死大海,谁作舟楫? 无明长夜,谁为灯炬?” 荧荧白光浮于野火延烧的山林之间,慧沼震惊地看着那一点法性凝就的荧荧白光! 而苏午此时已然步入车驾之中,劈手夺去风雄手中血香炉,直接将风雄拖入了轮回之肠内! 正文 1384、均分薪火(1/2) 林风隐隐而山火熊熊。 诸灶神教众茫然地置身于这片薪火狂烈燃烧的林野间,看着苏午从风雄所在的车驾中走出来,他既带走了风雄手中的血香炉,亦将风雄带到了灶神教众们不能窥见的地域之中。 当下形势转变太快,以至于许多灶神教众都未反应过来。 先前那位灶神魁首尚在为平衡灶神教脉而战,以等贵贱,均贫富。如今突然出现的慧沼,却让这场争斗又移换了焦点。 滚滚薪火从四面八方汇拢而来,聚集在苏午脚边,缓缓归拢于他的躯壳之中,燧火、风门二脉而今在此地尚遗留有小部分弟子,但两大教脉的灶王爷,连同诸般菁英弟子或被烈火焚身而死,或丧失种种修行,以至于今下遗留的两大教脉,也只是惨脉而已,实力与当下的积柴脉、炎焱脉相差不多,再无法于灶神教内掀起甚么风浪。 衣白云、风雄两大灶王爷,对今下这次诸教脉的聚会即为看重,带来的人手皆是各自教脉之内的菁英。 如今菁英一朝折损殆尽,留在两大教脉巢穴之中的人手也不过是强弩之末,两大教脉的迅速倾颓、崩塌,已然可以预见。 “诸位稍待。 此次聚集而来的诸般薪火,尚需传于诸脉手中。 我还有薪火修行之法,留给诸位。”苏午环视四下,向灶神教众颔首出声,让他们明白自己先前所言并非虚辞,一定会将所作承诺履行到底。 灶神教的弟子们走南闯北,亦会察言观色。他们亦知当下不是同门们说话的好时机——车顶上还有个慧沼禅师在那耷拉着眼皮,默默不语,明显是等着与灶神魁首商量事情。 如今魁首仍愿意履行先前所作承诺,并且还会传下‘薪火修行之法’予他们,已让灶神教众喜不自禁。 先前王云、周行作等旁支教脉的掌灶人,有意令门下出色弟子往主支教脉之中效力,亦是冀望于门下弟子能在主支教脉之中得器重,继而学到那真正的薪火修行之法。 这原本只是一种遥不可及的美好愿望,今下因苏午一句话,已有了成真的可能。 灶神教众纷纷点头、应和着,表示对苏午的理解。 他们正自言语之际,车顶上的慧沼看着那一点荧荧性光落于苏午眉心,转眼间消失不见,白眉老僧神色更加复杂,叹了口气,向苏午合十躬身说道:“檀越可以先行解决贵教内部之事,贫僧回避即是。 其余诸事,待檀越解决了自家事以后再说也不迟。” “和尚先前不都着急得要出手强夺了?”走到苏午身畔的丹加笑吟吟地反问了一句。 慧沼神色惭愧,摇头不语。 他身后圆光覆映而下,致其身影刹那消无于这片林间。 倒是说到做到,自行回避去了,留给苏午解决自家内部事情的时间与场地。 苏午见状未置一词,他转而看向周围灶神教众,笑着道:“禅师既然愿意给我们腾出场地,当下便将薪火与诸位先均分了罢!” 他说过话,伸手一指空场中的一堆柴禾—— 滚滚金红薪火如云般扑入薪柴之中,使那团薪柴熊熊燃烧了起来,这跳跃的火光直冲向云霄,正是得自燧火脉上下弟子的那一股薪火! 而在金红薪火之后,如血浆般的风门脉薪火亦汹涌而出,投入那冲天而起的火柱当中,使那火柱越发熊烈! 此后,苏午又将自身积累薪火分出一半来,也投入了那道火柱之中——黑与红二色交织的薪火扑入那道火柱之中,在刹那间令那金红二色相互纠缠着,难舍难分的火柱,陡然间完全变作了黑红二色,如两条龙蛇一般不断缠绕,交彻向了天顶! 辉煌火光映出在场每一个灶神教众充满希冀的面孔! 以苏午原本的薪火修行,直接拿出一半的薪火积累,亦足以盖过燧火、风门两脉积累的薪火,而他今下拿出的这一半薪火积累里,更包含有他在燧皇那里得到的馈赠! 他的薪火积累几乎每时每刻都在突飞猛进,如今结合了燧皇本源火种以后,薪火修行更加迅猛。今下拿出一半的薪火积累,对他而言,也不过是在月余时间之内,即可尽得复原。 “以阴喜脉、炭炉脉、灵火脉等二十支旁支教脉,均分此中七成薪火; 以火龙脉、炎焱脉、积柴脉等六个主支教脉,均分此中两成薪火……”苏午看着耀映天穹的黑红二色火龙,对此次积累的薪火作出了分配,令九成灶神教中弟子共分九成薪火以后,他转眼瞥向角落里站着、不知是该走还是该留的风门、燧火两脉残余弟子。 这些弟子不曾做过恶事,在曾经的两大教脉之中,亦属于不受待见的最外围成员。 他们见那凶神目光朝自己投来,顿时一个个吓得体如筛糠,更加不知所措! 苏午收回目光,接着道:“以风门脉、燧火脉两脉残余弟子,均分此中最后所剩薪火。 你等各自薪火积累近乎于无,但愿此次传火以后,能叫你们借此踏上薪火修行之路,为人间传续薪火,为黎民开辟生路。 人初大灶,顺天应人。 熊熊薪火,永续世间。” 诸燧火、风门脉弟子闻声一时不敢置信,其中年长者仔细思量着,投向苏午的目光又变得复杂了起来。 所有惊喜的、期待的、复杂的情绪交织在这片林场中,最终都变成了几句重复不休的祷文。 “人初大灶,顺天应人。 熊熊薪火,永续世间……” 诸教脉弟子依次上前,以油灯、灯笼等物,引走属于自己教脉的那一道薪火,他们看着自家灯盏里积累的薪火根种越发旺盛,脸上都露出了由衷的笑容——这或许是他们此次参加华山聚会的最大收获。 而后,苏午又将薪火修行之法传诸教脉之中。 从前垄断于两大教脉、六大主支内的引火入体法门,由此彻底在灶神教各脉之间传彻开来,并且苏午与诸教脉立下了印契——日后遇到同教中人,应当尽力帮扶,假若对方不曾明了此引火入体之法,更当将法门无私传承出去,使灶神教法开枝散叶,发扬光大! 诸事厘定以后。 灶神教众聚集在一堆篝火前。 阴喜脉掌灶人王云小心翼翼地看了看苏午的神色,又与周围几个老友眼神交流一阵,最终清了清嗓子,向苏午开口说道:“魁首……而今、而今燧火脉衣白云已成过往,灶神教内再无一人能执掌‘教主’大位。 经我们私下商议过后,一致认为,魁首而今德行才能,足以胜任灶神教主尊位,是以想请您……” 他话未曾说完,便被苏午摇头打断了。 苏午似笑非笑地看了看王云及他身边那几个老友,转而环视诸教脉弟子,出声道:“自先前传火至于如今,我未曾见到你们所有人聚集起来,商议过甚么事情。 既然如此,这所谓‘一致认为’从何而来? 怕不是阴喜脉、炭炉脉、灵活脉几个教脉是这样一致认为的,而其余教脉是何想法,却并不一定。” 苏午这番话说出口,如炎焱脉、积柴脉等掌灶人,还以为苏午是拿话来点他们,便都纷纷出声: “我们的想法与阴喜脉他们是一样的!” “魁首本有灶神魁首之名,今之德行才能,我等亦甚为敬服,正可以胜任灶神教主!” “正是如此!” “请魁首掌教主大位!” 众人纷纷出声,而苏午却未置一词。 直至现下灶神教众安静下来以后,他看着眼前跳跃的火光,方才开声道:“薪火传续,非是需有掌灶人、灶王爷,亦或是灶神教主,才能传续于其他人手中,任一灶神弟子,皆有此般权能。 所谓教主之位,实是灶神教内最无用的虚职。 我以为,灶神教内,或并不需要这所谓教主来处理甚么事情。 是以……日后灶神教遇着难事,我自不会推辞,一定出力。只是令我承当灶神教主之位,却还是免了罢,谢过诸位美意。” 众人未有想到,苏午会作如此回应。 他们稍稍愣神,各自垂目下去,内心细细思量过后,又觉得苏午的提议其实十分中肯。 所谓教主尊位由某一脉传人、弟子继承以后,最终都会导致这一脉势力大涨,如曾经的风门脉、燧火脉一般。如此往复,从前已有之事,未来还会继续发生。而若是灶神教内不设教主尊位,或许也不能杜绝故事再生,但终究是一种全新的尝试。 思忖良久后,有教脉掌灶人出声道:“若是不设教主之位,谁来联结诸脉,谁来通传事务?” “不若以二十八支灶神教脉,轮流承担联结诸脉,通传事务之责,每一支教脉总理灶神教内诸事的时限,以两年为限。 诸位以为如何?”苏午这时忽然开口道。 “这便相当于二十八支灶神教脉,轮流做教主了。” “倒是可行……” 众人议论了一阵以后,终于同意了苏午的这个提议。 是以诸教脉在华山之中共推‘阴喜脉’为灶王神教首支‘教主法脉’,以两年为限,将‘燧火令’交于阴喜脉之手,由阴喜脉总理灶神教内诸般事务。 正文 1385、华胥氏(2/2) 华山之中酝酿诡邪,今时已非善地。 诸教脉灶班的薪火修行,尚不足以应对华山之内可能爆发的诡邪灾祸。是以灶神教众在此间厘定诸事以后,苏午便请他们各自下山去。 此时,在华山之中停留的人已极稀少。 灶神教众纷纷散去以后,此间再难见有人烟。 领了苏午之命,往‘雷神洞’、‘烂柯林’去留下禁锢的张方、印知等人,此时亦纷纷折返,聚集在了这片刚经历过薪火焚烧的枯林之中。 先前特意回避了身形的慧沼,此时亦从一片烧成焦土的山野间显出身形,于倏忽之间临近苏午身前,向苏午躬身合十行礼:“不良帅。” 苏午点了点头,以作回应。 除却丹加之外,张方、印知等人只知当下这片林中发生过一场恶战,却并不知晓站在他们眼前的这位僧人法名是甚么。 慧沼、苏午也没有与众人解释什么的打算。 “而今华山已非善地,牵涉诸般凶险。以不良帅麾下这些人的修行,怕会在此般灾祸之中有所折损。”慧沼看了印知和尚,及其领着的诸僧一眼,开口向苏午出声提醒了几句。 苏午点了点头:“我本欲领他们至此下历练一番,却不是为了叫他们在此地枉送性命的。既然如此——张方,印知。” 不良人张方、愿僧印知各自向苏午行礼回应。 “你们带诸同僚兄弟速速下山,往华阴县中去,配合当地不良人、官吏守护全城百姓。”苏午道。 张方、印知闻言一时迟疑。 他们亦有经历险境,磨炼本领之心,但慧沼今既有如此言语,其实已然说明当下凶险非在众人承受范围之内。 慧沼前来华山,此下又有折返言语,说明其亦对华山内蕴险恶有所了解。 其立场未明,先前更有与苏午过手一招,尝试抢夺风雄的举动,只是苏午同样给出了有效应对——直接亮明‘玄奘法师’的法性舍利,以致慧沼惊愕莫名,未敢再度出手。 苏午这才成功将风雄控制了起来。 这样一个僧人,不值得苏午信重。而且天下传闻之中,慧沼已证就法性,摘得‘菩萨果’。 ——现世佛就在彼岸等人主动送上门去,慧沼证就法性,岂会不为‘佛性’所染,成为现世佛的一部分? 因为此节,苏午对慧沼更多提防。 不过慧沼当下出言,算是与苏午想到了一块去。 苏午转脸看向一众不良人、愿僧,再道:“还不快去?” “遵命。” “这便下山去。” 张方、印知不敢违逆苏午指令,只得答应,领着一众不良人、愿僧纷纷下山去。 不过片刻之间,山林中再度安静下来。 白眉白须、清瘦高大的慧沼禅师目视着眼前比他更高了一头的青年不良帅,叹气道:“贫僧先前有唐突冒犯之处,还请‘西天教主’原谅。” 老僧说着话,竟整理衣衫,双手合十,向苏午深深俯首,以表达自身对先前出手冒犯的歉意,以及自身对对方的敬意! 他这番作态,却让苏午始料未及。 苏午避开身形,拧眉看着俯身下去的慧沼问道:“西天教主何意?” “师祖入灭以后,法性超脱,却为佛所吞,其时以应身教化弟子:不必苦求西天涅槃之道,断却拜伏雷音解脱之念,诸僧自立小西天世界。 日后持玄奘法性临于人世者,即为‘西天教主’。 而今不良帅持师祖法性显世,那般真性对你全无排斥,反而任你调遣,供你驱使,可见你便是确认无疑的西天教主了。”慧沼出声说道。 法相宗历经玄奘、窥基二祖,传至慧沼手中,已是第三代。 慧沼自然该以‘师祖’相称玄奘法师。 而其所称‘小西天世界’,苏午亦并非全不了解。 ——神秀先前借印知显圣,自称与诸涅槃之僧,建立‘小西天世界’,以区别于真正的‘西天极乐世界’,并曾试图度苏午皈依其门下修行佛法,更称自长安至洛阳诸地龙脉神灵,尽在小西天世界之中。 此后,苏午受赠玄奘法性舍利,玄奘留影亦称此法性舍利,乃是解开长安至洛阳两地之间诸龙脉神灵封锁之‘钥匙’——他早就想到玄奘与神秀等僧建立的小西天世界、小雷音寺有极深牵连! 但他未有想到,玄奘早以应身告诸弟子,令诸弟子尊持其法性舍利者为‘西天教主’! 此‘西天教主’,就是神秀等僧创立的‘小西天世界’之主? 他们早知证就法性,求得超脱之道,在今时乃是绝断之路,所以会自立小西天世界、小雷音寺,希望有朝一日,这小西天世界能真正成为佛经中所称的‘西天极乐世界’?! “神秀禅师曾与教主交手,当时未有分出胜负。 而贫僧借‘小西天世界’之便,对此亦有耳闻,更知尊者佛法精深,如若不能在一合之内压制尊者,只怕便再无得手之机。 此前贫僧师兄慧明辅佐天后,设‘弥勒内院’,以此弥勒内院收摄诸入灭僧侣,以求‘龙华三会’之下,尽得解脱,尽皆成佛。但在数日以前,贫僧偶生预感,知道慧明师兄陷入险境之中,又于‘三摩地’中,见其弟子向贫僧求救,称慧明师兄及当时弥勒内院诸僧性灵,皆被困于华山之下。 若要援救慧明师兄及诸僧性灵,唯有寻得灶神教众风门脉灶王爷‘风雄’,唯其能临‘雷神洞’中,打开‘雷音密藏’,继而得一隙履足弥勒内院,见慧明师兄及诸僧受困性灵。 贫僧救援同门心切,所以强行出手,再请西天教主原谅!”慧沼将此中内情尽皆道出,再一次向苏午深深躬身俯首! 苏午扶起了他,示意此事就此揭过。 他眉头紧皱,向慧沼问道:“缘何唯有风雄能临雷神洞中,打开所谓‘雷音密藏’?” “慧明弟子当时称,雷神洞中遗有‘雷泽之墟’。 雷泽者,上古之时,‘雷泽氏’掌握之地。 而‘雷泽氏’源出‘燧人氏’,贫僧此前以为,或正因为如此,才唯有风雄可以在雷神洞中,打开‘雷音密藏’。”慧沼皱眉出声说道,“但今下细思,又觉得事情绝非如此。” 真相自然绝非如此。 若只是因为雷泽系雷泽氏掌握之地域,而雷泽氏系出燧人氏的话,那燧火脉的衣白云,及至天下间所有人,谁身上没有几分‘燧人氏’、‘雷泽氏’的血脉?缘何只有风雄一人能打开那雷神洞中雷音密藏? 慧沼所言自有种种纰漏,但苏午借着慧沼所言,触类旁通,心中陡生出了某种预感—— “唯风雄能打开那‘雷音密藏’的真相,非因‘燧人氏’,或是‘雷泽氏’。 而因其身具人祖伏羲之根脉! 华山华山,华夏根脉,亦即上古‘华胥氏’留下痕迹的圣山! 《拾遗记》有载:伏羲氏所都之国,有华胥之洲。神母游其上,有青虹绕神母,久而方灭,既觉有娠。历十二年而生伏羲。 而《竹书纪年伏羲氏》上说:太昊之母居于华胥之渚,履巨人迹,意有所动,虹且远之,因而始娠。 此两种说法,尽皆佐证人道母圣‘华胥氏’系于雷泽之中,履足巨人脚印,有电光萦绕起身,因而怀有身孕。 若那雷神洞中真正存有‘雷泽之墟’,亦因此处与伏羲之牵连,以至风雄能在雷神洞中打开‘雷音密藏’!”苏午眼神凝重,与慧沼相视,“华山之下,或有‘华胥氏’之影迹,亦或许镇压着天后与诸弥勒内众。 但不论是哪一种,实皆说明,幕后存在尽在引导你我前来,你至此是为打开‘雷音密藏’,救出慧明及诸僧性灵; 我至此,实为避免华山生乱,以至生灵涂炭。 那所谓‘雷音密藏’,绝不该被打开——但这件事,你我皆在局中,却已做不了主了。 人祖传承至今,常人身上虽不见有征兆,但十人之中亦必有九人负有‘人祖根脉’,那幕后存在开掘雷音密藏,实不需借助‘风雄’之手,风雄亦不过是个幌子而已。 如今,雷神洞中,雷泽之墟遗迹或早显现。 早有人履足其中,打开了雷神密藏。” 不论是所谓‘劈山救母图’,还是今下慧沼带来的线索,都只是幕后存在的一种‘宣告’而已。 所谓宣告,即是不需要由谁来同意,也不必由谁来过手,其自身已将事情做成,只是特意宣传出来,叫其他人知道! 哪怕苏午早得劈山救母图,哪怕慧沼更早向苏午带来这般线索,都无能阻止这件事情的发生! 慧沼闻声,神色惊变! 苏午与丹加身形刹那消失于这片炼焦林中,陡然间临于雷神洞前! 慧沼随后而至! 雷神洞前,正站着一个老道。 那老道转回身来,笑眯眯地看着苏午——这个道人,苏午却是见过的,其就是先前苏午上华山之时见过的那个特意告知苏午华山之中隐秘的紫云观道士! 正文 1386、血脉相连 悬崖绝壁之上,一道道与山路几乎呈九十度陡竖向上的石阶,接连起那绝壁顶中间黑黢黢的洞口。 几道铁索从不见光线的洞中垂落而下,悬在湿滑的石阶两旁。 崖顶与另一面抵近的山壁并列着,使天光只漏一线下来,只映照出那湿漉而光滑的悬崖绝壁。 雷神洞前终日不见天光,不知从何而来的阴郁水汽聚集于此间,令此间水雾蒸腾,遍生阴寒。 那一身青灰道袍、背着个小包袱的老道人就抓着一道铁索,临于雷神洞前。 黑漆漆的雷神洞中,未闻雷声,只见有一道符咒贴附于其中,隐生出堂皇神光。 本该与友人结伴下山而去的老道,此时笑眯眯地看着乍然显身的苏午、丹加,以及慧沼禅师,他一手抓着那遍生锈迹的铁索,一手指了指身后那口雷神洞,出声道:“几位可是要先往洞中去探看?无妨,老道来为几位让开道路即是。” 他说着话,竟真往旁侧挪了两步,留出可供两人并行的空余之地,供苏午、慧沼这样的后来者通行雷神洞。 苏午依慧明弟子的言辞判断,今时凡是身具‘伏羲人祖根脉’之生人,一旦踏足雷神洞中,就极可能与雷神洞中的‘雷泽之墟’交感,打开那所谓‘雷音迷藏’,使得华山之下,或是天后及弥勒内众,或是‘华胥氏’,或是其他种种恐怖存在,就此临于世间。 那所谓‘雷音迷藏’,更不应该被打开。 但更或许,华山之中更不存在所谓‘雷音迷藏’,只要有人存留于此时的华山之上,便会因自身所负‘人祖根脉’,与那未见影踪的‘雷泽之墟’交感,进而致华山催倾,恐怖降临! 幕后存在早已算定了这一切。 而今苏午临于雷神洞前,只是为了证见自己的判断而已,却未想到在这雷神洞前,见到了这个虽挂单在华山紫云观中,其实也无有甚么修行在身的老道士——对方先前还与苏午言说过华山中近日发生的鬼祟之事,还称要与友人结伴下山而去,如今却又出现在了雷神洞前! 苏午眉心故始祭目乍然张开,看向那雷神洞前的老道。 故始祭目映照之下,彼处雷神洞前空无一人,根本没有这个老道的存在——可苏午闭上故始祭目,却又真切地看到这老道站在雷神洞前的台阶上,笑眯眯地看向自己这边! “此人并非真实! 贫僧能观见他的因果乃是一团乱麻,却照不见他的性灵影迹。他似不是活人,但却也不是死者……”慧沼在苏午身旁开口出声,白眉老僧面孔之上,亦有深深的茫然之色。 今下此般情形,慧沼禅师亦不曾遇见过! 留在彼处的老道,在慧沼眼中,却只是一团纠缠若乱麻的因果,而其血肉与性灵俱不存在于此间! “因果……”苏午拧紧眉头,一道因果神咒自其指尖飞旋而出,投映于冥冥之中,随着大道神韵一闪而过,霎时间—— 一团庞杂如线团、千头万绪难以厘清的‘因果’停留于雷神洞前! 它忽而化散作无数股,绵延进幽深山涧之下,游曳于千山万壑之中,盘结于隐隐龙脉之上; 忽而又都汇拢而来,聚集于雷神洞前! 那重又聚拢起来的因果再度变作了老道士的模样,老道士此时看着苏午,又似并不是将目光投向苏午,他面上笑意淡了许多,再开声道:“你们这些游人怎么回事? 贫道请你们先往雷神洞中去游览,你们倒又吓得停住了步子。 既然如此,便在外头等候着,待贫道把雷神洞中洒扫干净以后,你们再进来罢!” 那老道说着话,便转身抬步欲迈入雷神洞中。这个瞬间,苏午陡生出某种触动,他的身形陡然向前,一手按住了那行将迈步走入雷神洞内的老道肩膀,老道士却浑若未觉,保持着举步向前的姿势,在苏午手中化作一道消散而去的因果丝线! 这道因果丝线才将消散,因果团中又陡分出三道因果丝线,再次变作三个锦衣华服之上沾着泥浆、作文士打扮的中年人。 此三人就将苏午簇拥在中间,‘他们’对苏午的存在置若罔闻,或捋须而笑,或意兴索然,或环视四下。 三个文士的交谈声传入苏午耳中。 “此便是所谓雷神洞? 传闻中上古雷泽大神显圣之处?此间山势险奇,但洞中陈设却太简陋了些,与我想象中的雷神洞,却是相去甚远……” “呵呵,李兄想象中的雷神洞,又是怎样光景?不妨说来听听。” “我倒是觉得此间甚为有趣,方才借铁索攀越悬崖绝壁,也是不可多得的经历……不论如何,既然都走到这儿了,总要到雷神洞里去探一探。 咱们走罢……” “走罢。” “走走走……” 那三个文士简短交谈过后,便要迈步走入雷神洞中去。 慧沼临于苏午身畔,口诵佛号,脑后圆光飞转,又令三个文士散作三缕因果丝线,就此消隐无踪。 但那庞杂万分、千头万绪的因果团伫立于他俩身畔,不曾因为他们的手段而减损丝毫。 “这些因果——俱为从前登临华山雷神洞之游人所留。 我们今下看似处于现实的华山之中,实则此下的华山,诸般时空早已扭曲错乱,相互叠合——说不得你我能从中看到上古之人显露影迹,步入雷神洞中的情景。”苏午眼神沉凝,如是说道。 他看到那老道、文士形影聚而又散,内心早生出了这种猜测。 而随着那因果团中,又分出数缕因果丝线,显化为苏午甚为熟悉的几道人影之后,他的这种猜测已然成真! ——但见张方、魏洪几个不良人、愿僧抓着雷神洞前垂坠下的几道铁索,攀至雷神洞前。 几人如先前那三个文士一般,丝毫未有发觉苏午、丹加、慧沼的存在,但在这拥挤的雷神洞前,他们的身形却正好都避开了苏午等三人的站位,不曾与三人所在位置发生重叠。 看着那黑黢黢雷神洞中简陋陈设,以及石壁上挂着的‘人首龙身雷泽大神’的画像,张方口中啧啧有声:“这便是雷神洞啊? 倒也无甚奇异的。” 他言语几句,便见身后魏洪取出书册与笔墨,起笔于那书册上唰唰唰写下了几列字迹。 “我先去把将主交托的事情办了,在洞中留下镇压符箓。”张方看了几眼魏洪于书册上写下来的‘游记’,便收回目光,与众同僚兄弟言语一声,得到他们首肯以后,便径自迈入雷神洞中。 ——这一次,苏午亦未拦阻张方的动作。 ‘张方’于雷神洞中留下那道镇压符箓以后,便带着众人就此离开。 一众不良人、愿僧遗留于此的因果丝线,都不必苏午、慧沼出手,便自行消散,归于虚无。 苏午、丹加、慧沼默默无言。 张方等人先去苏午之前,至于雷神洞中,然而苏午此下站在雷神洞前,却又与张方等一众不良人‘重逢’,再看了一遍他们完成自己交托之事的情景。 如此情形,正应了苏午先前所说——此下的华山,诸般时空已然扭曲,再无有从前、现在的分别了! ——‘将来’之事,是否也留于这因果线团之中?! 苏午心中陡生一念,亦在此时,那伫立于雷神洞前的因果线团,骤然间再次化散作不可计数的一缕缕因果丝线! 这一缕缕因果丝线密密麻麻停留于雷神洞的悬崖之下、山阶之上、雷神洞前,乃或是悬崖之顶! 无数人影在一缕缕因果丝线分散各处,落定轨迹之时,纷纷显化了出来! 有高冠博带的古人; 有瘦削又遍身肌肉的苦力; 有以斗篷轻纱遮盖面容的女子; 还有衣衫简陋、望之不似今人的上古之民! 慧沼看着那一缕缕因果丝线显化出的、不同时空的人们,在此刹那同临于雷神洞四下,他心中惊骇无以复加! 相比起密密麻麻的人影中寥寥几个上古之民,此间‘留影’的人们,更多的却来自于‘将来’—— 那些穿着各种花花绿绿的、与自上古至今时一脉相承的服饰演化脉络大相径庭的衣衫的‘现代人们’,出现在雷神洞四下各处,拥挤于雷神洞中,慧沼看着这些肤色健康、面容姣好的‘现代人’,眼中更是一片茫然! 他不知这些人究竟来自于哪朝哪代,但从他们的相貌、发色,也能辨别出这占据‘因果线团’中数量最多的人们,与他仍是同宗同源,均系华夏正脉。 一道道人影如流水般涌入雷神洞中,而后又消散去一缕缕因果。 他们的到来或者离去,于‘雷神洞’而言,好似甚么都不曾留下。 可苏午却看到,随着这无数因果在雷神洞中显而又隐,一些浅浅的足印便浮现于黑漆漆的雷神洞中山石之上。 那些脚印由门口逐渐接连至雷神洞的深处。 脚印越来越深刻,越来越变得巨大,不似人类所有—— 而雷神洞外,天穹之中,黑云密布,激雷涌动,一场豪雨顷刻而降——最初之时,那淋漓雨水通过洞顶的一线天裂隙坠落下来,只是浅浅的、淅淅沥沥的雨线。 朦胧雨雾中。 苏午看到诸多因果丝线纷纷消散,换来了雷神洞中那由此至彼,延伸到渐不可见之地的脚印。 驻留于雷神洞前的‘游人’也愈来愈少。 他静静地看着这一幕,未有尝试阻拦甚么——雷神洞前的情景,只是反映着三重时空中已发生的现实而已。 哪怕抹去那道因果线团,也绝无法抹去那些已发生的现实。 而在愈发稀少的因果留影里,一对夫妇攀越山阶而至雷神洞前,他们的头发都被雨水淋湿,男人鼻梁上的黑框眼镜镜片上,更是雾气蒙蒙。 这对夫妇被雨水淋湿的样子,倒像是与苏午、慧沼、丹加处在同个时空一样。 此时,苏午看到那对夫妇与自己有几分相似的模样,突然愣在原地。 慧沼再一次见到了一对根据其衣衫装束、更推算不出其处于哪朝哪代的夫妇,他的目光在那中年男人鼻梁上架着的‘眼镜’上微微停留,看着男人面上有些悲伤、有些惶急地神色,禅师推测这对男女身上或是家中产生了甚么变故—— 而在这个刹那,那对夫妇奔入雷神洞中。 先前一直未有动作的‘西天教主’,也紧随其后,奔入了雷神洞中! 慧沼明显地感觉到,不良帅此时情绪剧烈波动,其之‘性意’甚至流露于外,令慧沼都感知到了其性意的惊颤与不安! 他由此陡地意识到,这对中年夫妇与苏午之间必有莫大关联! 而且,他甚至因此生出推测——这对中年夫妇,或许就是西天教主的生父生母,那种孺慕之情深深贯彻于教主不自禁地流露于外的情绪之中,根本难以掩藏! 正文 1387、劈山救母(一) 轰隆!轰隆!轰隆! 天穹之中,雷声更烈,雨水更急! 惨白的雷光一时映照于这一线天下的雷神洞外,将对面的山壁映照得一片灰白! 雷光乍然而亮之时,苏午、丹加、慧沼的形影便被一瞬间拉长,雷光倏忽消寂之时,四下里又是昏沉沉一片了,只余那些脚印交替着延伸进雷神洞更深处,原本一眼就足以看尽的雷神洞,此时仿佛没有了尽头。 那映在天地间的雷霆,亦像是落入了洞中。 雷神洞中白茫茫的一片雷光肆虐,苏午的眼中只剩那对手拉着手沿路狂奔的中年夫妇的身影,他大步追向那对中年夫妇的背影——他与二者之间的距离却越来越远—— 慧沼跟在苏午与丹加之后,最后一个踏足雷神洞内。 他真正步入雷神洞中后,方才发现,一步踏入雷神洞以后,洞外与洞内便已是两重世界。 从洞外往洞内看,只看到那些由小至大的脚印不断延伸,延伸进白茫茫一片的所在,而真正履足雷神洞后,便会发觉,此间哪里是一个山洞? 这分明是一处水雾蒸腾、云雷隐隐的湖沼大泽之畔! “雷泽之墟……”慧沼已然明白,他与苏午、丹加今下真正踏入那‘雷泽’遗留的废墟之中。 他先前还须借助风门脉灶王爷所具备的‘伏羲血脉’,才有可能在雷神洞中观见‘雷泽之墟’,继而在雷泽之墟当中,寻得‘雷音迷藏’,而今只循着雷神洞内那些因果留影留下的一道道脚印,便步入了这雷泽之墟当中。 一切或如教主所言,幕后存在早已准备好了一切,只等够资格的旁观者前来观礼,观看它完成这一场盛大的仪轨。 但‘雷泽之墟’能够敞开,也或许另有原因。 幕后存在准备好了一切,只待一人入局——慧沼的目光落在前方苏午的背影之上。 那青年人拔足狂奔,在这无从辨别方向的雷泽之墟当中,最前方那对手拉着手的中年夫妇,似乎就是他要去往的目的地。 一缕缕狂烈而威严的气息从那青年人身上升腾了出来,在他脑后交织着,盘绕成一面黑红的轮盘。 无数晦涩难懂、又栩栩如生的甲骨文字一圈一圈篆刻在那面黑红轮盘之上,那面黑红轮盘如心脏般收缩着,它的每一次收缩,都令这雷泽之墟中响起激烈的心跳声。 那一声声如雷霆般的心跳声里,又蓄积着喷薄的情绪。 感应着那震耳欲聋的雷声中蓄积的情绪,慧沼沉沉地叹息了一声,低语了一句:“父母之爱,孰能割舍……” 他的身形化作重重圆光,遮护于苏午、丹加之后,其声音不断传入苏午耳中:“如今教主自心生乱,性意难以自持,不能定心定性,于此诡谲乱局之中,恐被妖邪所趁。 贫僧此时出言,或许不合时宜。 然若贫僧再不出声,待到尊者回过神来,只怕一切俱将悔之晚矣—— 咄! 醒来!” “醒来!醒来!醒来!” 慧沼法性聚作千钧铁棒,一棒朝苏午流露于外、难以自持的性意敲打过来,欲以此‘当头棒喝’,令苏午心神重归清明,定住念头! 此棒喝之声,一时盖过了四下轰烈的雷音! 然而苏午当下心性亦极清醒无比,他知道自己正在做甚么,亦早算好了这样做会引发的后果——是以哪怕今下慧沼直接以法性冲他发出棒喝之声,亦难以移转他的心意! 他紧紧盯着最前头的那对中年夫妇。 那对夫妇,就是他的父亲苏铨、母亲郑春芳。 父母的两缕因果,竟遗留在了这华山雷神洞前——这是苏午从未想到过的事情,在他印象里,父母也从未来过华山! 可他们的因果此下却偏偏留在了此间! 此中或许有想尔携裹现世诸名山大岳龙脉因果,一同与他降临于大唐时代,继而引致现世诸名山大川龙脉沾染的因果,与大唐本有的诸名山大川龙脉本有的因果相互冲撞,继而就此错乱的原因。 亦或许本就是想尔收摄来苏午父母的两缕因果,想以此设局,引苏午深入局中! 至于此时,苏午踏足雷神洞内,致雷泽之墟显现。 而‘想尔’亦或许那‘幕后存在’若有借此引苏午入局的目的,那么它们的目的已然达成一半。 苏午却不想理会自己如今一时‘任性之举’,又会成全谁的算计、落入谁的图谋之中,他只是追寻着父母遗留下来的那一串串脚印,便感觉从中汲取到了无尽的力量,并且这股力量愈来愈强—— 咚咚!咚咚!咚咚! 狂烈如雷的心跳声响彻水雾蒸腾的雷泽之墟! 那全由‘人祖根脉’聚化形成的黑红之轮,在苏午循着苏铨、郑春芳的脚印不断向前之际,亦跟着不断膨胀、扩张! 贯彻古今天地冥冥之间的劫运化作了大火,那大火淹没过黑红之轮,却将那面黑红之轮托举得更高!更高! 无数劫影,聚作金鳞,盘绕黑红之轮一层又一层! 见‘当头棒喝’都无法‘唤回’苏午心意的慧沼,神色愈发凝重,但他忽然间注意到苏午头顶那面越发强盛、洪烈的黑红之轮,感应着苏午体内喷薄欲出的强旺生机——如今尊者这副体魄,竟都让慧沼生出了‘法性自晦’、‘见神而坏’的感觉! 慧沼借‘小西天世界’之修行,已以另一种方式,绕过彼岸之上的佛陀,证就空性,致法性虹化——可这等同于‘在此岸’之境界的法性,临于苏午体魄,忽有自惭形秽、见神崩毁的迹象! 西天教主这般体魄——竟先其性意一步踏过了此岸! 这般体魄,必在‘此岸之中第一峰顶’! 心中陡有此念,慧沼悚然而惊! 而那化作浅淡月牙伴在苏午之侧的丹加,此时显出淡淡形影,目视慧沼出声说道:“尊者先前令我观看‘劈山救母图’,此图出自乾陵无字碑上,一直被唐朝皇帝视作窥察天后异变的重要窗口。 原本我们尽皆以为,华山之下藏有绝大恐怖,而今那未名存在的一切筹谋,皆为此大恐怖出世,而天后则能借此助长‘龙华树’长成,以启‘龙华三会’——” 说到这里,丹加顿了顿,眼神爱护地看着那追奔向远方的苏午,她放低了声音,轻轻道:“如今看来,华山之下或真藏有什么大恐怖——但那‘劈山救母’之事,亦必是真正存在的。 只是那救母之人,并非唐朝皇帝。 那被救下的‘母亲’,更非野心勃勃的天后。 劈山救母之人,或许就是尊者…… 和尚莫非看不出来么? 此间雷泽之墟,于尊者修行大有裨益。 此间种种力量,皆在滋养尊者的体魄与性魂——他原本已渐渐薄弱的‘人性’,已由此再度茁壮生长了起来。 也或许……孩儿唯有依偎在父母身旁的时候,才是最纯粹为‘人’的时候呢……” “那华山之下,若真蕴有绝大恐怖。 而尊者欲行劈山救母之事,岂不是会将那大恐怖也放出来?如此岂不会完成诸方图谋,致天后所谓龙华树彻底长成,致天下生灵涂炭?!”慧沼叹了口气,一时有些颓然,一时又重新振作心神,紧紧盯着红衣绿裙的丹加,再度出声相问道。 丹加莞尔一笑:“天下苍生如何,后事种种,谁又在乎?” 慧沼闻言,面色一滞,眉毛都立了起来:“你——怎能如此?!” “和尚安下心罢……”丹加转回身去,追近苏午的身影,“如若尊者为一己之私舍下苍生性命,那他便不是我心爱的尊者了。 他既然这般做了,自有他这般做的理由。 也或许——他所走的路,才是真正的破局之法。 你莫非未有发现么? 尊者的生身父母只是在此间遗下两缕因果,可这两缕因果却比其他所有因果都坚持得更久,至今未有消散之迹象。 这两缕因果看似是旧有之因果,但却与今时的尊者产生了牵连。 父母子女之间,彼此亦有冥冥感应,彼此亦会互相呼应……” “这终究只是推测……”慧沼垂下眼帘,出声反驳了一句,但这句话从他口中说出之时,他内心实已被丹加所言说服。 那些所谓父母子女之间的冥冥感应或许从无真正依据,但慧沼其实亦深深觉得,它们俱是真实存在的。 他自心底已被丹加说服,又何谈再反驳对方甚么?只得沉默地跟从于化作绿色月牙、遮映于苏午肩膀之上的丹加身后。 …… 父亲、母亲的背影四下,黑暗如潮水般翻腾而来,充塞挤压于他们的身影周围,苏午目光紧追着他们的背影,似乎只有他们存在的地域,方才有一线光明,他才能于其中获得一线喘息之机。 雷泽之墟中纷涌的力量都倏忽消寂而去。 大地变得干枯而龟裂,四下里蒸腾的雾气俱消散不见。 似乎这片自上古流落至今的地域,觉察到了自身的力量被源源不断地输送至苏午身上,壮养了苏午的体魄与性意——这绝对违背了它的本愿,于是它停止了对苏午的‘供养’。 可它主动停止‘供养’没有多久,随着苏午履足于那些深深烙印于大地之上的、两排并行的脚印,雷泽之墟中便被迫地升腾起了水雾,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水。 这不会令人觉得吵闹、如春雨一般的雨水浇灌在苏午身上,内中蓄积的雷泽力量,便又一次开始对他的供养。 而父母亲的身影越行越远,他们像是驻留于两扇明亮的窗户之后,隔着无尽的黑暗,与苏午对望。 他们模糊的对话声、慌乱的言语声,终于一点一点被苏午捕获到,被他渐渐听在心里。 “春芳,阿午出车祸了,咱们得赶快回去一趟!” “啊——” “老婆你先别慌,先别慌……” “……” “这不是普通的车祸,监控里都没有出现任何肇事车辆、肇事司机,可年轻人经过这个路口以后,身上却直接出现了严重车祸伤……” “怕是抢救不回来了……” “没有肇事车辆,没有肇事司机,可我们的孩子却明明是受车轮碾压致重伤——难道是有鬼害了他吗? 我的阿午……” “你不要担心。 就算是鬼神,我们也得把阿午从鬼神手里拽回来!” 正文 1388、劈山救母(二) 那些纷乱而模糊的言语声,通过父母亲的背影停留地那片白光弥漫之地,一阵一阵地传入苏午耳中。 有些话语声似是出自父亲、母亲之口。 有些话语声又像是一些不想干的人在与父母亲对话着。 他们的交谈,让苏午隐隐窥察到了一些从前不曾耳闻过、未有发现过任何端倪的事情。 数年前的雨天,父母亲因车祸身亡的死讯传到了苏午的手中——这是一直存留于他认知之中的固有事实。 可那些从白光弥漫的窗户后传来的对谈声,却让苏午一直以来的认知开始崩塌—— 或许是静候在认知之外的事实,或许是沉没于表象之下的真相,在此刻随着那些话语声一阵一阵地涌入苏午耳中,开始逐渐在他眼前揭开。 原本应该在那场车祸中死去的人,根本不该是他的父母——而应该是他自己! 而那场车祸,亦是一场本不该存在、无有来去、不沾因果的车祸! 没有肇事车辆、不见肇事司机的一场‘车祸’,却有人因这场车祸而死! 雨水淅淅沥沥,像是母亲悲哀而沉默的泪水。 苏午行至这‘雷泽之墟’的尽头,垂首看向那道深不见底的沟壑——那沟壑之底,却有着明亮的光芒,明亮而让人安心的白光铺陈于深渊沟壑之底,这片深渊,恍惚间好似变作了明亮的窗户。 寂静杳杳的白光之上,‘手术间’三个字若隐若现。 一对中年夫妇与暗蓝手术服的医生站在那‘手术间’的窗户后,短促地交谈了几句,医生推门走入手术间,从苏午身旁经过,而他留在手术间外的话语声,像是一记重锤,砸塌了中年男人的肩膀,砸断了中年女人的膝盖。 女人跪倒在地,男人佝偻起了腰杆,一瞬间都苍老了许多岁。 医生说:“患者的情况非常不稳定——其实我们现在还是建议放弃,现在手术价值很少。 不过你们既然坚持,我们也……哎! 还是要做好心理准备,病危通知书签过了吧?” …… “怎么会这样…… 咱们一辈子也没做过什么坏事,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啊——”女人跪坐在地上,泪流满面,已然完全没有了主意。 男人只是下意识地搀扶着她,一只手无意识地轻拍着她的肩膀,手腕上的旧手表微微闪光:“没有肇事车辆,没有肇事司机,可我们的孩子却明明是被车辆碾压致重伤——这不是寻常事,这绝对不正常…… 它不正常,反倒好了,反倒能找办法—— 春芳,你振作起来,我有一点想法,你得帮我,打起精神来,孩子才能有救!” “怎么救? 只要能救,哪怕用我的命换孩子的命……” …… 白光逐渐变得混沌,‘手术间’外的画面倏忽消无。 一面呈九十度陡然朝天而去的悬崖绝壁从那变得混沌的光芒中显现了出来,几道铁索从临近绝壁顶上的一口山洞旁垂落,一级一级刀削斧凿的阶梯竖直着通向那口山洞。 中年夫妇各自抓着铁索,吃力地爬上那面悬崖绝壁,走入黑漆漆的山洞中。 山洞旁的石块上,还凿刻着‘雷神洞’三个字。 父母亲走入雷神洞中,苏午的目光也无法穿过那漆黑的山洞,看到他们的身影,但仍能听到他们的言语声。 父亲说:“用这块手表模拟了五次,终于找到了这个办法。传说之中,华山从前是华胥国人活动的地方,华胥之国的‘华字’,就是华夏的‘华’字,华胥之民是华夏国的先祖。 领袖华胥之民的母圣,也叫‘华胥氏’。 华胥氏在雷泽之中游玩的时候,看到有巨人的脚印,于是把脚掌踩上去,传说有电光缠绕在她的身上,她也在不久之后怀孕,生下了华夏人的祖先——伏羲。 根据我结合文献资料进行的推测来看,神母华胥氏诞下伏羲之后,便一直留在了雷泽之中。 那片雷泽现今已经找不到了。 我们只能找到与它相关的些许遗迹——就是华山中的这方‘雷神洞’。” “那些看不见的东西,想让阿午死。我们这样的普通人,也无力去和那些看不见的鬼神对抗——它们到现在都只是在暗地里做事,咱们连它们的鬼影子都见不到,更不谈去和它们争什么了。 如今能救阿午的人,不是咱们,只能借助于那些传说人物的力量了。 我在五次模拟中找到的方法,就是沟通‘神母’的办法,只有把阿午的生辰八字交给‘神母’,让神母替他挡住这一次那些看不见的东西发起的灾劫,那场车祸才不会在他身上发生。” 父亲的声音突然变得温柔了许多:“这个方法也需要有人付出代价。 ——代价就是咱俩替代儿子,变成死在那场看不见的东西发起地车祸里的人。 春芳,我还不知道你的决定是什么?” “你的决定就是我的决定。” —— 咚咚!咚咚!咚咚! 苏午的心脏激烈地跳动了起来。 他看到那道深渊沟壑之底,一片混沌的光芒猛然间如潮水般翻腾起来,在此般激烈的翻腾当中,又有白光层层弥生,铺满沟壑之底。 在那融融白光里。 苏午再一次看到了父母亲的身影。 他们结伴走入发出阵阵雷音的雷神洞最深处。 不知为何,父亲的衣衫变得湿漉漉的,已被鲜血浸透,他的腰身弯曲成了直角,胸膛深深地塌陷了下去,整副身躯像是被无形的车轮疯狂碾压过,混合着内脏碎末的粉色鲜血从他嘴角流淌出来。 父亲额头冒汗,吃力地褪下手腕上的手表,口中发出含混不清的声音,那声音落在苏午心里,也像一阵滚雷:“给孩子留下了五个元玉……希望他永远都用不着……” 他把手表放在身旁。 同样浑身碾压伤、一身鲜血的母亲取出一个手帕包,将手帕包撑开来,里面躺着一根被剪断的脐带,血液从她口中汩汩涌出,她的说话声清晰地落在苏午心间,苏午心间便下起了一场淅淅沥沥的雨:“那个时候还常听人家说,脐带血关键时候能救孩子的命,所以特意保存了一截脐带下来。 哪知道人家说的脐带血也不是像咱们这样保存嘞…… 这根脐带,就连着阿午的生辰…… 我给阿午添一盏灯,希望他以后的生活,也能有灯光照着,能借光看清前路……” 那融融白光里的情景,也被雨水浇湿,变得模糊一片了! 雨如瓢泼,倾入沟壑之底! 沟壑下,一道模糊的女形平躺在那里,她的手中抓着一根干枯的脐带,在那根脐带旁,还有一个相对于她的身形而言、渺小若微尘的的妇人带着满身淋漓的鲜血,点燃了一根蜡烛,将那蜡烛放在脐带旁。 她的言语声,尤在徐徐响起,像一阵轻柔的风。 “我给阿午留下这条手链,希望它能代替我,陪在以后苏午的身旁,保护着他,不叫那些看不见的东西,伤着了他……” 母亲从手腕上褪下一条蛇骨链,放在那根被燃亮的蜡烛旁。 一些久远的记忆,倏忽漫过苏午的脑袋。 在东流岛时,鉴真曾告诉过苏午他的命格: “正乘大日,能照幽渺。 凶神夺食,烛龙偏印。 此十六个字,就是你的命格了。 你的命格里,同时具备正印‘大日’、偏印‘烛龙’,凶正相合——此种命格的因果难以推演,哪怕有道高真想要批算你的未来,亦因偏印‘烛龙’的覆盖,而得不到任何结果……” 那所谓的‘大日’,所谓的‘烛龙’,所谓赫赫煌煌的命格——其实亦全是母亲带给他的。 这是他落地为人之时,最初结下的因果。 轰隆!轰隆!轰隆! 沟壑下的模糊女形像是要从水面中浮出来,她的身形逐渐变得清晰,而在其身旁,苏午父母的身影却像是一阵微尘,随着沟壑深渊剧烈地摇颤,渐要被淹没于这深渊之下! 这道深渊,此时亦有弥合之势! 而于此同时,模拟器的提示音乍然响起:“苏铨与郑春芳的遗物时空因果即将彻底断灭,该遗物时空即将彻底消失——” 正文 1389、劈山救母(三) “苏铨与郑春芳的遗物时空因果即将断灭,该遗物时空即将彻底消失……” 模拟器的提示音一遍一遍地在苏午耳畔重复着。 横亘于雷泽之墟中的深渊,亦在模拟器的提示音中逐渐弥合。 深渊下的母亲变成了黯灭的光尘,唯有她留于模糊女形华胥氏手边的烛火,照亮了苏午本该早就断却的因果。 父母在,人生尚有来路。 父母去,人生只剩归途。 听着耳畔不断响起,又渐渐微弱的模拟器提示音,目视着那在瞬息间弥合得只有发丝般细微的裂纹中,仅剩的微光,苏午的内心像是被一只无形巨手攥住了,让他在这一时之间竟生濒死之感! 他再一次经历了父母的死亡! 这一次身临其境,令他对这天人永隔有了更深彻的感知! 在未曾寻得与父母有关的‘遗物时空’线索之时,他的心神之间,其实一直存在着一个虽未明确表露过,但从来都横亘于他心底的想法——模拟器拥有改易因果、变化未来之能。 他掌握着这般奇物,终究有一日能寻索到令父母得获新生的方法! 而自模拟器真正显露出了苏午父母的遗物时空之后,这般想法终于落在了实处,苏午有了实现自己念想的可能。 可在今时—— 父母遗留的因果终将彻底断灭! 他们留下的这重遗物时空,本就与苏午自身得获新生这件事紧紧相连——他们的死亡、牵连他们的因果的断灭,才最终造就了苏午从那场‘看不见的东西’推动地车祸中得获新生! 在自身死亡,令亲子得生这件事上,苏铨、郑春芳做出了他们的选择。 但是…… “自此以后,一个没有来路,因果不知从何所起,好似自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事物降生于人间了…… 是谁定下他最初的命格? 是谁赋予他根本的生机?”苏午喃喃低语,“是这天地造化了我?! 可这乾坤,是杀害万众苍生的乾坤! 若它们造化了我,我却生来就负有罪孽——我同样是父母所生,我永远记得我父亲、母亲的名字,我亦有我的来路——却不该被谁肆意矫饰,任凭造化!” “父亲!” “母亲!” “待我劈开这山——” 轰隆!轰隆!轰隆! 那熊烈如火、威严如海的伏羲根脉之轮在这个瞬间扑入苏午的躯壳体魄之中,彻底与他自身完成交融! 天地之间,风雨如晦! 而雷霆填填,如同天意震怒狂啸—— 那随着苏午父母遗留因果逐渐消去,在无知无觉间缠绕在苏午身上的、无形无色但真实存在的‘天之根脉’,于此刹那被扑入苏午躯壳的伏羲根脉尽数震碎了去! 苏午身形陡然长得如同一座山般高耸! 他头顶赤日,身上盘绕着天地劫运所化的赤龙,双手猛然举起厉诡刑杀法性——森然冷寂的厉诡刑杀法性,化作了夔天大斧,一斧从天而落,劈斩向巍巍华山—— 天地齐震! 密密麻麻的天之根脉从未知之地浮游而出,交结于天地之间,那天怨之网的每一个节点上,都生出一只只眼睛,充满怨恨地盯着那拔地而起的巨人,一斧劈落向华山之巅! “这般大劈华山的做法,竟真是对的?”慧沼陡感天意阴晦,邪毒频出,种种缠绕着深彻怨恨的神韵贯连于天地之间,他立刻将双手合十,脑后圆光刹那间撑展而开,无相光明撑开了四下里沸腾的天怨神韵,为人间留一片净土! 此下局势复杂,涉入局中的幕后存在,绝不只有天后与其弥勒内众,更有诸多比之天后诡谲更多、实力更为恐怖、慧沼今下尚不能辨别出来的未知存在,它们在此时统谐如一,共同布下了这棋局,只为引西天教主入局。 教主确也入得局中,一路横冲直撞,看似不顾大局——可其现下遵从自身直觉做出的选择,慧沼原本觉得是正中那些幕后存在之下怀的选择,此下却真好似生生闯出了一条路来! 这般情形,就好似——好似另有一位幕后存在在配合着西天教主如今种种作为一般! 若真有这样一位幕后存在,这位幕后存在又会是谁? 难不成是华胥氏?! 如此只存在于传说之中、被称为人道母圣的存在?! 慧沼、丹加虽然紧跟在苏午身后,但他们不曾看到苏午所看到的那道深渊沟壑,不曾见到沟壑中若隐若现的模糊女形,苏午听到的那些话语声、看到的那些画面,他们统统未曾感应到一丝一毫。 他们只是随苏午一直往‘雷泽之墟’更深处去。 一直行至雨势滂沱之时,方才惊觉——自身已跟着苏午走出了那片雷泽之墟,离开了雷神洞,登临华山之巅! 轰隆! 那悬于天顶的夔天大斧,在此刹那终究劈落! 自华山巅顶起始,群山轰轰烈烈地震颤了起来,一道道深刻而恐怖的沟壑铺陈于群峰之上,而那巨斧骤落之处,华山主峰分作两半,恐怖无匹的力量引致那沟壑不断下探、不断蔓延! 另一重幽深的世界,便在沟壑底下显现! 慧沼、丹加俱往沟壑之底看去—— 苏午如同高山大岳一般的身形跪伏在华山巅顶,似天柱般的一条手臂,伸向沟壑之中。 他掌中紧攥着一块完全不属于当下时代的手表。 而沟壑底部,他先前所见的模糊女形以及父亲、母亲的身影却尽无影踪,只有一道巨大的脚印铺陈于深渊之底——头戴金冠、身穿龙袍的美艳女子躺在那脚印之中,她的腹部渐渐隆起。 她虽美艳至极,周身却散发出沉沉暮气。 隔着这天渊的距离,这美艳女子仰面看着华山巅顶伸手下来的苏午,矜持地笑了起来:“多谢阁下,又一次鼎力助我,龙华树彻底长成,阁下当居首功——” 躺在那巨人足印之中的美艳女子,就是天后! 伴随着她话音落地,一道道浑身长满荧荧绿眼的僧侣性意浮现在她身遭浮现,那些僧侣性意尽皆向她双手合十,不断宣诵其尊号:“慈氏越古金轮圣神皇帝,弥勒菩萨摩诃萨! 弥勒菩萨摩诃萨! 弥勒菩萨摩诃萨!” 轰隆!轰隆!轰隆! ‘弥勒内众’诵持经文之时,天后腹中传来一阵阵雷鸣般的震响,一株长满荧荧绿眼,却又充斥着光明佛韵的树苗从‘她’肚脐之处生出,钻破了她身上的龙袍,一寸一寸、一丈一丈向上拔升! 慧沼禅师陡见华山之下,天后显形,而那所谓诡异而恐怖的‘龙华树’疯狂生长,有借华山根脉被催倾,彻底长成之势,他神色大骇,一时之间不知所措,便将目光投向身旁的苏午与丹加。 ——他却发现,二者远比他更平静得多。 正文 1390、劈山救母(四) “龙华树借‘华山根脉’催倾而彻底长成,‘弥勒尊’即将下生成佛……”慧沼禅师看着沟壑深渊之底,那借华山根脉被一劈两半散发出的末法劫气而疯狂生长的遍生绿眼、如龙如蛇的龙华巨树,眼神震恐,“这华山之下,只余一个足印,根本没有华胥氏的影迹。 只见有即将成佛的‘天后’—— 可天后成的又是甚么佛——此般周身枝叶遍生绿眼的‘龙华树’,与经中所称‘龙华树’,也非同类! 又一尊‘魔佛’、‘鬼佛’即将长成了……” 他双手合十,脑后圆光震颤,大无相光明法性依其脑后圆光振发而出,莹白如玉、灵性灼然的灵山投影于那‘大圆镜智’中,一道道僧侣模糊不清的形影便环绕灵山投影结跏趺坐——‘小西天世界’依托慧沼的法性,在当下华山巅顶落地生根,行将降临! 慧沼抬目看向站在苏午身畔的丹加。 丹加化作了一道绿光月牙,依偎在如大岳巨山般的苏午胸膛,洪烈而威严的伏羲根脉裹挟着天地浩浩劫运,攀附于苏午周身,在他体表留下玄黄的印记,他努力将手臂伸展向华山沟壑之底。 他眼中的华山沟壑之中情景,显然与慧沼所见完全不同。 父母亲残余的因果仍然留驻于那棵根系虬结攀附,覆盖住了‘天后’纤细身形的‘龙华树’之畔。 他们还未有彻底消散去! 母亲极细微的祈祷声,还在一遍一遍地传入苏午心中。 “神母,我把我的孩子托付给您…… 不求您能待他如待自己的孩子一样,只求您能帮他渡过这一次的劫数……他个性温和,内在善良,您帮他,他也会像孝顺我们一样孝顺您的。 可能这样的孝顺对您而言也没太大用,我们也没什么能拿得出手的报答——您只当是一个当妈的最后的请求吧……” 玄黄色的伏羲根脉缠绕着苏午伸下深渊的手臂,他的手臂终于触及深渊之底,接触到了父母遗留的些丝因果。 慈母严父的形影从残余的因果丝线里浮现,微漾涟漪。 “爸,妈,给你,给你们……” 仿佛能遮天蔽日的巨大手掌,在苏铨与郑春芳的残余形影前小心翼翼摊开来,露出了掌心里汗津津的一块老旧手表表盘。 表盘上的指针统统指向了‘零’。 模拟器的提示音不再在苏午耳畔响起。 属于‘苏铨’、‘郑春芳’的遗物时空保持着残余的些丝痕迹,终于未有从模拟器中消散干净。 而为了保持双亲遗留下的这些丝痕迹,苏午选择交出‘模拟器’,让苏铨、郑春芳借助这‘模拟器’,再一次获得新生。 他愿为此支付代价! 母亲遗留的形影看着那巨大手掌心里汗津津的一块旧手表,像是看到还是孩童的阿午,将一块沾满了口水的糖果小心翼翼地送给自己。 “傻孩子…… 哪里会有抛下孩子,只求自己活命的父母呢? 我的阿午从来没有做错什么,以后也不要为妈妈和爸爸的死,反复地折磨自己了…… 我的孩子,就是我们留在世间最珍贵的遗物,就是我们存在过的最清晰的痕迹…… 阿午,好好活啊。”郑春芳将那只伸过来的手掌推了回去,她像是隔着一扇透明的窗户,看到了窗后的苏午。 苏午的心脏剧烈地颤抖着,那方才寂静下去的模拟器提示音,此刹再度响起:“苏铨与郑春芳的遗物时空即将彻底消失……” “苏铨与郑春芳的遗物时空,彻底消失。” “苏铨与郑春芳的遗留因果,即将形成‘遗物’——” “遗物形成中……” 天雨嚎啕! 悲号的雨水从沟壑顶上漫淹而下,灌进了这万仞深渊之中! 雨水汇集成海! 在这滂沱的大雨中,龙华树疯狂生长! “教主!比丘尼! 龙华树即将长成了——这般情形,你我之辈莫非还要坐视不理?!”慧沼脑后圆光巍巍,小西天世界诸般法性如焰网交结,他眼看那长满绿眼的诡异龙华树树冠即将探出沟壑深渊,终于禁不住向苏午、丹加说道。 化作一轮‘绿月’的丹加声音清浅:“世间种种存在,簇拥于一人周围,皆不过是因它们各有谋算而已。 但父母之爱,向来纯粹。 此般关怀,不需‘回响’。 所以你我只需静观就好。” 丹加这番回应,此时已难说服慧沼禅师,但他见苏午跪坐在深渊沟壑一侧,对自己所言全无回应,一时间亦是一筹莫展。也在此时,华山群峰之下骤然传来一阵洪流决堤的声响——慧沼禅师心头悚然,乍然运起天目通,朝华山脚下看去,一时见到—— 燃烧着熊熊血火光芒,飘转着一道道紫籍符箓的洪流冲破渭水堤岸,轰然间漫向了华山群山! —— 另一边。 渭水之畔。 河坡上青草茵茵,身着福田法衣的瘦削僧侣便坐在那片河坡上,看着一个穿着脏衣裳的羊倌儿赶着十几头羊临近他所在的河坡,便开口说道:“渭河之中,或生变故,殃及无辜。 你还是先往别处放羊去罢。” 那羊倌闻声,有些惊讶地看着河坡上的瘦弱老僧,扬声道:“我沿着渭河一连走了三四里地,见着了好几个像你这样守着河坡的和尚——这河坡到处都有鬼啦?没个清净地方?” “正是如此。 你见着的那好几个和尚,其实都是贫僧一人。你退还是不退?”瘦削僧人鉴真听得羊倌这般言语,转开看着身前野草的目光,眼神淡淡地看向了那一身脏皮袄的羊倌,再次出声问道。 “额就似不退咧! 你能把额咋着了?!” 羊倌撇了撇嘴,挥舞着小鞭子,驱赶群羊至河畔饮水吃草——亦在此时,鉴真将双手合十,其脑后顿生一圈乌黑圆光,那圆光中,同样一身漆黑,缠满锁链的狰狞地藏王佛合掌而诵:“众生无边誓愿杀!” 地藏王佛挣开一身枷锁,猛然张口朝向河畔的羊倌,它口中吐出一股股浓烈诡韵,一道道腐烂的手臂、干枯的手臂、有刀剑之伤的手臂、被活烹煎煮过的手臂密密麻麻地冲出‘黑地藏’之口,虬结成一道更加骇人的臂膀来,这道手臂张开遍布种种伤痕,缭绕着诡韵与神韵的五指,一掌抽打向了临于河畔的羊倌! 轰隆! 忽然间,晴天陡现霹雳! 那临于河畔的羊倌把鞭子一甩,河畔饮水的群羊纷纷奔入渭水之中——整条滔滔大河,顿成血红之色! 沉寂于渭水河坡两岸青青草地下的一具具枯骨,抖落满身泥泞与野草,抓持着各种生锈的刀兵、锄头、铁器等物,亦跟着一股脑地扑入了那滔滔渭水之中——鉴真当下所在的位置,竟是‘渭水之盟’战祸之时,突厥陈兵掳掠厮杀之地,那迈于渭河两岸的尸骸,即是在战祸之中丧生的兵卒甲士,乃至无辜百姓! 血河之畔,鉴真以‘完整神韵之手臂’抽打向那赶‘羊’的羊倌儿,而羊倌儿在此瞬将头颅转过一百八十度,咧嘴冲鉴真笑了笑——‘他’的身体带着他的头颅,一并落入那血河之内—— 其身躯在这瞬间好似化作了一个‘蜂巢’! 一道道紫籍符箓如群蜂般从蜂巢中飞转而出,与扑入河中的一具具携裹兵灾战祸之气息的甲士交融,那一具具尸骸,陡然间变作了一个个携裹恐怖诡韵的厉诡! 无数厉诡配‘紫籍符箓’,借大河直冲向了鉴真! 鉴真神色凝重,脑后漆黑圆光尽覆盖于他的身形之上,他的身形与‘黑地藏’一瞬重合—— ‘黑地藏’大张着口,完整神韵、诸般厉诡并合形成的那条恐怖手臂之后,带出了爬满一颗颗狰狞头颅的肩背、盘绕着一道道阴影厉诡的脖颈,及至贴附着整张宝相庄严的‘佛面’的头颅——一尊以诸般‘天意神韵’作为‘粘合剂’,粘合了不知多少种厉诡在身上的恐怖存在完全从‘黑地藏’口中钻了出来,而‘黑地藏’则变成了鉴真这‘完整神韵身’背后粘连的一张人皮! 鉴真完整神韵身扬起一张慈悲庄严的佛面,金灿灿的圆光便在他脑后乍然飞转而起,蕴含着恢宏誓愿心的声音一刹传彻渭水两岸:“地狱不空,誓不成佛!” 嗡! 一道道配紫籍符箓,随汪洋血河直冲鉴真完整神韵身的厉诡,尽被无尽佛光映照! 佛光之中,似有一道道无形的手臂乍然张开,禁锢着那一道道厉诡的手臂、腿脚,使之尽作结跏趺坐、双手合十、皈依释门之状——一重重圆光便在这无数厉诡被‘度化’的瞬间,从厉诡头顶升了起来! 但那圆光顶轮之中,却有一道道紫籍符箓冲天而起! 紫籍符箓在这‘佛光’映照之下,不曾生出分毫变化,反而不断交叠、组合,在无尽佛光中组成了一道恢宏门户—— 那巍巍如山的门户之上,高悬着一块匾额,上书:原天三垣四个古意盎然的字迹! 哐当! 似有门户被推开之声响起。 模糊人影从‘原天三垣’的门户下浮显出来,他立于这巍巍天门之中,俯首看向显‘完整神韵身’的鉴真:“你之一切,尽出于‘天’——借天修‘我’,也敢妄图反天? 更何况,我曾化胡为佛,乃万佛之父! 你欲反父耶?!” 那模糊人影俯下来的首级,骤然间变作了一张佛面,如黄金铸就的佛面张口宣诵佛号:“南无阿弥陀佛——” 随着这一声佛号陡然响起,覆映渭水两岸的无边佛光纷纷崩解! 而接连着不知多少道厉诡,聚合于鉴真尸身之上,以至形成他这具‘完整神韵身’的天意神韵,此刹尽皆脱离了他的掌控,裹挟着那一道道厉诡,纷纷冲击鉴真的尸身与执念—— 他合十在胸前的恐怖手臂,骤然间关节翻转,端向他的头颅; 他的双脚旋转脚跟,脚尖对着他的身后,不敢朝向那俯下来的一张佛面; 聚化作他五脏六腑的一个个厉诡,此时尽皆在他体内搅动开来,咬破了他的后背,从他身后扑腾而出! 只是眨眼之间,鉴真这‘完整神韵身’,即有破碎毁灭之兆! 而鉴真这张金灿灿的佛面,亦有污浊横生,宝相庄严的佛面瞬时转为乌黑,变得面目狰狞起来! 扬起狰狞面目,鉴真直视向那从天顶俯瞰下来,比他更真实的‘佛面’,他忽然面露笑意:“贫僧一切修行,尽为杀尽心中与佛牵连的‘偶像’而来。 一切诸佛,不过偶像而已。 你亦是偶像,亦该为我所杀——” 他性念间存想那曾经见过的璀璨纯净、庄严无垢的性光,忽然垂下头去:“弟子执念为此,赴汤蹈火,死不旋踵——” 所有翻转回去、不敢朝向那从天俯瞰下来的‘佛面’的厉诡,所有背叛了鉴真的天意神韵,在这个瞬间,尽皆被鉴真执念贯彻了,纷纷拧转了回来——鉴真借机双掌齐齐而出,骤然轰向那从天临下的‘佛面’! 咚! 万诡啸叫! 这由执念调集诸般的一掌,也倾翻了天地,令天地大黑,而自天顶俯瞰而下的那张佛面,被这一掌直接轰成了粉碎——一道道诡影如龙蟒并排于天地之间,从四面八方缠绕住那巍巍原天三垣门户! 鉴真盘坐在地,一股明净火火从他座下涌出,将他这具完整神念身吞没去,连同他的执念与尸身,也要在这火光中被焚烧干净! 聚合在他周身的厉诡,因而有四分五裂之兆! 此‘四分五裂’之相,引致无数诡影也向四面八方而去,要跟着将它们紧紧缠绕住的‘原天三垣门户’,撕扯个干净! ——鉴真心底不觉得自己此次能得生机,是以干脆入灭,以自己尸身毁碎为代价,也要粉碎去这次想尔趁势引发的一场生灵涂炭之乱! 那授下无数紫籍符箓于甲兵尸骸,引渭水化为赤色的羊倌,即是想尔化身! “你这秃驴下死了,倒是清净。 却太便宜你了!” 此时,鉴真自身行将四分五裂,彻底崩灭之时,一道肩宽背阔的身影出现在鉴真身后,那国字脸、看似一身正气的中年男人洪仁坤一掌按落于鉴真头顶,在其头顶戒疤之上,又盖下个黄金十字刻痕。 这黄金十字刻痕一落,也导致鉴真再无法入灭,从座下涌起的明净火光,一时消敛而去。 被诸般厉诡锁住的‘原天三垣门户’,就此脱困,裹挟赤红江水一瞬间贯穿虚空,直往华山冲撞而去! 鉴真面无表情地站起身,远望那血火洪流直灌华山而去,他眼神阴沉地道:“你来此地,便只为阻止贫僧入灭吗? 你此般作为,必将引得苍生浩劫,天下动乱! 你却放任了那兵灾战祸、厉诡寄生的洪流就此离去,侵染华山根脉——此亦是华夏根脉被侵染,此后必有生灵涂炭之灾频生!” 这还是连月以来,鉴真第一次一口气说出这么多话。 洪仁坤听得鉴真所言,却也浑不在意,道:“又不是我愿意这般做,是苏午的意思。 ——树苗想要长成,总得多浇浇水的。” “树苗想要长成……”鉴真揣摩着洪仁坤传过来的话,垂下了眼帘,其体内种种躁动的气息跟着纷纷寂静了下去,令之看起来一如从前那般,仿似全无活气的死尸一般模样,“苏午还传了什么话来?我还需做些甚么?” 他头顶黄金十字像是一层斑驳了的金漆般逐渐褪去,最终全无痕迹,只余下那几个戒疤。 “如今陶调元都不必守在华阴,截断华山龙脉了。 苏午忽然变了心意,我却也不知道接下来该做甚么。”洪仁坤道。 鉴真目光闪动:“陶祖今在何处?” “上华山看情况去了。” “贫僧亦要往华山去看看情形,你可要同往?” “走罢,同去。” 正文 1391、劈山救母(五) 轰隆! 汪洋血海冲垮堤岸,漫过河岸,在几乎转瞬之间,就将华山周围那些较矮的山峰淹没! 滔滔血水之中,一道道紫籍符箓交相飘转。 无形的天意神韵交织于那一道道紫籍符箓之上,那一道道紫籍符箓却散发出凛冽的诡韵。 “紫籍仙箓!” 慧沼禅师陡然见到血海汪洋掀起万丈狂澜,朝着已经被劈作两半的华山倾覆而来,他眼神悚然,在一瞬间就分辨出了这些紫籍符箓的来历:“大汉道士诡箓……” 今下诸般莫测之情形频频上演,他已经不知‘华山诡变’牵扯出来的棋局究竟有多大,究竟有哪些恐怖存在于这棋盘之上落子了! 轰轰轰! 万丈狂澜之中,一道道紫籍符箓上飘散出的诡韵反过来浸润充满怨憎的天意神韵,无数符箓化作了有形的厉诡! 无数恐怖厉诡死劫规律相互纠缠,竟在血海狂澜之中,聚起了一道巍巍门户。 巍巍门户上,正悬挂着书写有‘原天三垣’的匾额! 群诡如河中之尸,随河水齐刷刷倒灌向慧沼、丹加、苏午所临的沟壑深渊,而那原天三垣的门户随之崩碎,一同漫过长天,倒灌华山沟壑! 慧沼神色陡变,霎时结‘智拳印’。 他脑后灵山拔升,诸僧形影进一步凝练,近乎出离‘小西天世界’,横渡现实之中——神秀、慧能、普明……如此各位高僧大德脑后俱显现圆光顶轮,诸圆光顶轮交结于灵山周围,那巍巍灵山将这诸般圆光顶轮刹那聚合为一——慧能法印一变,一手指天,一手指地,以‘唯我独尊印’摄来无相光明,倾照向覆淹而来的血海汪洋! 嗡! 禅师方才出手,其身后如高山巨岳般的苏午直起身形,苏午脑后,陡有煌煌大日拔升而出! 那璀璨纯净、庄严无垢的法性潺潺流淌于煌烈大日之中。 熊烈光明盖过了慧沼禅师的‘唯我独尊印’! 此巍巍光明叫慧沼禅师陡生一念:“天有二日!” 只此一念生出,他便再难维持‘唯我独尊印’,收摄来的无相光明纷纷聚缩回脑后灵山之中,倾照向那片血海汪洋的手印,终究半途而废——慧沼禅师转头震惊地看着苏午—— 苏午能持师祖法性现身,必有其超凡脱俗之处。慧沼内心对此早有准备——可他怎么也想不到,那样如神日中天的璀璨法性,竟源出于这位不良帅! 那般法性,虽还未被西天教主彻底证得,可先前刹那只是稍微住空显应,便压碎了慧沼的不动心,令他生出‘天有二日,而自性无能与真正大光明媲美’的念头来,继而自空境中退转! 也正因西天教主所要证就的法性,是那样光明璀璨,所以才导致其至今在法性修行一途上,终未能永恒住空,无法彻底将法性证出罢? 慧沼心中诸念频生。 而苏午一刹显映法性,压碎慧沼的不动心,使之不能对倾淹而来的血海汪洋出手以后,便安静了下来——安静地看着那滚滚血海汪洋顺遂‘想尔’的布置,悉数倾淹入华山被劈开的深渊沟壑之中! 轰隆隆—— 那借着华山催倾、华夏根脉出现断裂颓靡之趋势,继而疯狂生长的‘龙华神树’,此下得了这漫漫血水、刀兵战祸气息、天怨神韵的浇灌,顿时间长势更快—— 龙华树冲出深渊沟壑,根脉盘绕华山群峰,蜿蜒过血海汪洋,深入渭水之内! 巨树遮天蔽日,一只只荧荧绿眼不停眨动,传递着欢愉、喜悦的性意! 神树一息高逾百丈! 三息高逾万丈! 如神龙般的枝条盘绕于苍穹之上,大地在这遍生绿眼的龙华神树遮映之下,亦是遍处荧荧绿光! 神树之下。 如孔雀羽般美轮美奂的绿意汪洋之中。 一道身影结跏趺坐于水面之上。 ‘她’赤着身子,肤若白玉,双手在胸前合十,口中低吟出声:“第一重龙华会时,有‘龙子’自‘龙宫’之中降下,栽种于万般劫数之中,即成龙华树。 我于龙华树下,脱去人身,断去生死,即证法性,令天花乱坠,地涌金莲……” ‘她’言语之时,头顶遮天蔽日的龙华树冠轻微颤抖,立时有灿灿莲花从天坠落,飘散于汪洋大海之中。 而倾没群山的汪洋大海里,同样有道道纯金铸就莲台拔升而出,在汪洋中徐徐转动。 一道道僧侣性意竞相浮显于这如白玉雕琢的‘女子’身畔,他们身上亦是遍生鲁母绿眼,此时见到巍巍耸立天地间,仿佛是支撑着天地的巨柱的龙华神树,再见龙华树下涅槃重生,法性灼然,光明赫赫的‘女子’,一个个激动得难以自持,纷纷双手合十,诵唱起来:“慈氏越古金轮圣神皇帝,弥勒菩萨摩诃萨! 弥勒菩萨摩诃萨! 弥勒菩萨摩诃萨! 四轮归合,圣王将出! 慈氏下生,催倾伪性! 无上真佛,今于此生!” …… “四轮归合,圣王将出! 慈氏下生,催倾伪性! 无上真佛,今于此生!” …… 庄严而虔诚的诵唱声中,与‘天后’长相一模一样——也本就是天后涅槃下生的‘女子’手掐‘唯我独尊印’,一道道法性如玉乳般从她头顶乍冲而出,似孔雀开屏般播散四面八方,诸千世界! 法性盘绕交结,聚作玉桥! 此桥一瞬间贯穿了苦海,以‘此岸’之上诸般山峰作支柱,竟又须臾间横渡过‘元河’,朝着无所知的‘彼岸’直冲而去! 龙华初会时,弥勒尊下生为佛! 天后自领‘慈氏’之名,今下借着龙华树长成,一瞬间证就法性,企图依靠‘龙华树’的遮掩,直接越过‘此岸’与‘元河’,直抵向自身成就的彼岸! ‘她’确实深谋远虑,此计近乎功成——龙华树顶,‘原天三垣’之门户坐落其上,一道模糊人影从中走出,与‘天后’同时沿着其法性铸就的玉桥,往无可知的‘彼岸’直冲而去! 这样巨大一道桥梁,承载二者却也绰绰有余! 此下诸方万般准备,都好似为这‘天后’与‘想尔’做了嫁衣裳! 包括‘鲁母’留在天后身上的手段,亦俱为天后所用,而不能反制天后分毫——天后成长速度之快,根本超出了‘鲁母’的反应,它此时纵想要控制天后,却也无法将力量投递太多于此地! 而它之所以无法投递太多力量于今时,全因一人—— 遍天遍地荧荧绿眼,尽将‘目光’投向那如山岳般的一道身影,玄黄二色伏羲根脉在他身上缭绕成无法被忽视的纹络,那些纹络深入汪洋血海之下,盘绕着华山群峰,聚集于华山沟壑之底——那道巨大脚印的周围。 那巨大脚印右侧,有个身影侧身躺着。 她身影朦胧,似真似幻。 黎民万众的本源在她身上尽得彰显,她却不是天下间黎民百姓中的任一个,她一手撑着脑袋,青黑的发丝披散在胸前。 她看着聚集过来的那些玄黄根脉,神色悲伤,眼中闪烁点点泪光:“你真像我的孩子伏羲啊…… 可你再像,也终究不是我的孩儿。 看在你像我孩儿的份上,我再帮你这一回罢……这一回过去,我又得睡去很久很久了……” 那朦胧的身影有些微胖,她长着一双月牙似的眼睛,鼻梁四周有些小雀斑,特意染成金黄色的头发丝里,也夹杂着些许银丝。 苏午看着那微胖妇人的容貌,一瞬间泪流满面。 妇人也真像他的母亲。 可却终究不是他的母亲。 其名为‘华胥氏’。 正文 1392、劈山救母(六) 华山沟壑之底。 巨大足印铺陈于深渊沟壑当中,而‘龙华神树’的根系便深扎于这不知从何而来的巨大足印之内,疯狂抽吸着华夏根脉衰退带来的种种劫气、想尔裹挟诸紫籍仙箓带来的兵灾战祸之气,最终彻底长成。 此时,这来历神秘不可追溯的足印旁侧,靠近龙华神树如龙蟒般的根系的位置,那与足印、与遍布荧荧绿眼的龙华神树根系相比,显得极微不足道的妇人徐徐坐起了身。 已与苏午体魄交融、附有苏午本源的玄黄色根脉盘绕于那妇人四下。 名为‘华胥氏’的妇人样貌不再如苏午的母亲一般了,但苏午的根脉触及到她,偶尔仍能从她身上感应到‘母亲’的存在。 青黑发丝披散在妇人双肩,她乍一看起来,就是人世间一个寻常妇人而已,可她坐在华山沟壑深渊之中,位居龙华神树与巨大足印之间——两者散发出的气韵如此恐怖而磅礴,却也无法遮蔽去她的存在。 她似一缕轻风。 天地万物、草木根种因四时之风裹挟来去,继而在世间各处落地生根,繁衍生息,继而成就一方生态。 华胥氏捻起自身周围盘绕的、属于苏午的玄黄色根脉,根脉上仍有伏羲的气息涌动着,这般气息让这位妇人神色黯然,默默垂泪,她手指灵动,编织着那一道道根脉,将它们捻成了一道绳索。 随后,又在这道绳索顶端,接连上一截干枯的脐带。 那被苏午父母交托给华胥氏的脐带,一接连上苏午这生机蓬勃的根脉,顿时由干枯变得饱满,继而也散发出勃勃生机,有点滴玄黄色的血丝缠绕在那脐带之上。 华胥氏一手捻着这‘死而复生’的脐带,一手抓住了龙华树最本源的那道根脉,那根脉如龙蟒般庞大,以她的手掌,想要掌握住这道遍生鲁母绿眼的根脉,却也无比困难—— 沟壑群山狂烈地震动着。 自山壁上滚下来的石块,又将那巨大的足印淹没去。 妇人勉力抓着那道龙华树本源根系,龙华树其余诸多根系纷纷扭曲虬结起来,疯狂地鞭打四周,抽打在华胥氏的身上,令她本就朦胧模糊的身影,变得越发虚幻。 好在,她终究抓握住了那道本源根脉,她另一手捻着属于苏午的那根脐带,环视四下,像是在周围寻找合适的工具。 这时候,四下蜿蜒的苏午根脉之中,一柄雪亮的长剑被根脉推动着,徐徐游曳至华胥氏的身畔。 华胥氏暂且放下捻成一股绳的苏午根脉,伸手拿起那柄长剑,那柄长剑在她手中就变成了一把三角形的小石刀。 ——十灭度剑可以顺应持有者的心意,变幻作任何形状的兵刃。 “这也是由人的骨血锻造成的……”妇人看着手中的石刀,似乎听到了其中无数人的哀嚎,她有些心疼,眼圈泛红。 而她手中的石刀,亦浮现出一根根血管般的脉络,每一道脉络顶端都长出了手掌,一只只小手轻轻抓握着华胥氏握刀的手掌。 她看着那些如婴儿手掌般轻轻抓着自己手指的小手,轻轻叹了一口气,拿着石刀在那根兀自挣扎的龙华神树主根上,割出一道伤口,无数鲁母绿眼交相眨动,似因这一道细微的伤口,感受到了难以言喻的疼痛。 那伤口愈合速度极快,近乎眨眼之间,就愈合了一半。 华胥氏这时又拿起放在一旁、捻成一股绳的苏午根脉,将根脉顶端的脐带接连进了那变得细小的伤口之中。 于是,龙华神树的根系连接着苏午的根脉,就这样倏忽愈合而去。 妇人看着牵连起来的二者,犹豫了一下,将手中的‘小石刀’也化作铁索,缠绕在龙华神树之上,那看似无锋的铁索,却在根系上割出一道道伤口,一道道伤口反过来包容了那道锁链,将之也‘融入’了自身—— 做完这一切,妇人疲倦至极。 她看着苏午微微颤动的根脉,轻声说道:“我的孩子头颅埋在了洛水以南,女娲抢去了他的身躯。 你以后若是找到了他的身躯,就把他的身躯带回洛水,和他的头颅一起埋葬起来,叫他入土为安吧。” 说到这里,华胥氏顿了顿,神色有些遗憾:“女娲那孩子外向,而今却变不回人了,你以后遇着她,她要是追着你不放,你就让这树的树根长在她的尾巴上——这样就能定住她,让她不能再继续追你了。” 华胥氏看着身畔那冲天而起,仿佛支撑天地的龙华神树,她指着此树,传授苏午规避女娲追击的方法,好似这‘龙华神树’并非天后所有,而将成为苏午所有的一般。 说过这番话后,华胥氏神色恻隐,犹犹豫豫着道:“女娲本也不是个坏心肠的孩子……她……” 她把话说了一半,剩余关于其女‘女娲’的话终究没有说出口,都咽回了肚子里。 妇人看着苏午的根脉,忽然变了副模样,变成了‘郑春芳’的样子。 ‘郑春芳’指了指那龙华神树,笑着道:“我和你爸就是这棵树了,其实我们一直都陪在你身边,从没有离开啊,儿子……” 话音落地。 母亲的身影也刹那无踪。 朝天举升的龙华神树一道道如龙蟒般的根系之上,渐有玄黄色彩弥生,那玄黄色彩穿过了无数荧绿鬼眼,如网般交织向上,在刹那之间使龙华神树变作以玄黄色为底色的巨木。 蓬勃强旺的人道生机缭绕于巨木之上,压得鲁母诡韵一时寂静,又一时复生。 遮盖天穹的巨树树冠,在此时有一道主干仍然不断向天顶撑举,那主干弥散出诡韵与人道气韵相交织的模糊气韵,整根主支好似一团泼天大火,又似是一轮烈日——熊熊大日光,包裹住了栖于这主干之上的‘原天三垣门户’! 主干之下,另有十二道主支如网般散播四面八方—— 滚滚鲁母诡韵被玄黄色气脉驱逐着、煎迫着,尽数涌入其中一道主支顶端,结成了两具头脚相抵的婴尸,两具婴尸各睁开一只眼睛,眼中死寂血海翻腾——忽然间,两具婴尸中的女婴陡自主支之上坠落,落在了那架通向无所知之彼岸的法性长桥上! 女婴呱呱坠地,崩散作遍生于法性长桥此端的荧荧绿眼,无数荧荧绿眼以极快的速度覆盖过一节一节地法性长桥,往越过苦海的‘此岸’蔓延开去! 此时,又有无数玄黄气脉裹挟起了盘坐于龙华树下的诸‘弥勒内众’,又一根‘龙华神树’主支垂下来,贯穿这诸多弥勒内众,再于龙华神树之上,生成第二道‘弥勒内众’主支! 慧沼眼睁睁看到那玄黄根脉缠绕的龙华神树主支,将自己的师父‘窥基’的性意也贯穿起来,提摄向天,他神色一时不忍,但看到旁边有白发老道倏忽走近,便只是微微叹了口气,终究没有任何动作。 狂烈驳杂、模糊了‘人’、‘诡’、‘神’之界限的气韵,从那生有一道主干、及十二道主支的所谓龙华神树上瀑布般倾泻了下来! 此般龙华神树,反倒越来越像是苏午诡化后所变作的‘诡树’了! 不过,这神树比之苏午变作的诡树实在恐怖了太多,此树撑展开来,足以遮蔽一时天理巡察,以至于令天后、想尔化身可以借助那法性玉桥,瞒天过海,直越此岸与元河,架构向他们各自的‘彼岸’——亦正因为想尔一道化身、天后如今俱在集中心力‘自造彼岸’,是以对于龙华神树上生出的这般巨变,根本无法作出反应! 天后也未想到,自己辛苦养成的龙华神树,如今却被他人‘鸠占鹊巢’了! 正文 1393、劈山救母(完) 法性玉桥此端、‘龙华神树’之下,身若羊脂白玉的天后结跏趺坐,她的身影似真似幻,此下看似是坐在华山巅顶、龙华神树之下,实则一只脚已经踏上法性玉桥,直往彼岸而去。 她眉头微蹙,对于‘想尔化身’趁势迈上自身建构的法性玉桥,也往其自身的彼岸横渡而去的作法,显然甚为不满,但此岸、元河、彼岸之间,充斥着太多变数,她还需为自身在元河中凝聚‘彼岸’,却也无暇顾及此时‘想尔化身’趁机而来。 于天后而言,那‘三不在’境中的最大变数,即是‘彼岸佛陀’! 所有成佛者,其实尽皆成为了‘彼岸佛陀’——这般隐秘,对天后这般层次的人物而言,其实也早不算是甚么隐秘。 若非早知道此隐秘之事,她又何必如此苦心孤诣,筹谋自身死后数十载,借鲁母寄生大唐之机,诞‘龙华树’,破华夏根脉,使‘龙华树’最终长成? 龙华神树,即是她为了遮蔽佛弟子与‘彼岸佛陀’之间的紧密牵连,特意养育出来的! 所以龙华树长成,才有‘龙华初会’。 借着龙华树长成的这个刹那,一切种种尽被遮蔽,连彼岸佛陀都无从探知‘天后’的所在,‘天后’才能架通法性玉桥,直越元河,在元河某处选一个位置,从容筑造自身的彼岸! 至‘她’踏足自身的彼岸之时,龙华初会彻底完成,她成佛陀,与‘彼岸佛陀’并列! 此后又会有龙华二会,天后于彼岸之上,完成积累,令那一尊‘彼岸佛陀’彻底寂灭,自身即成无上唯一真佛! 她的步步谋划都精确无比,也确算得上是一代枭雄。 只可惜,越精确的计算,便越难承受某一个步骤行差踏错的代价——天后光滑如白玉的背脊上,一缕缕玄黄色根脉盘绕其上——一张薄薄的人皮渐渐从那些玄黄根脉覆盖的区域生长了出来,那张‘人皮’逐渐变得饱满、逐渐生出骨骼,他的五官、身形都变得立体而鲜明起来。 天后借龙华树长成,而再度下生人间。 苏午借龙华树与自身根脉勾连,乃降因果于天后身上,在天后身上,又修出了另一个‘自我’! 面貌英俊,身形雄壮的‘苏午化相’,与天后背靠着背,他仰头看着身前万丈高的龙华神树,眼神平静,璀璨纯净、无垢光明的法性大日从他头顶猛然举升而起——他将双手合十了:“既有法性玉桥,不妨也渡我这法性,并至彼岸,一同成佛——” 轰! 无边红日光遍天遍地播撒! 红日光中,响起一阵阵低吟高唱之声:“生死大海,身作舟楫! 无明长夜,我为灯炬!” 赤日熊熊,碾过法性玉桥,借那道法性玉桥越过了此岸,于此岸第一峰上绽放盛烈神光,每一缕光中皆有着苏午的法性、皆带着苏午的自心,这光芒借此岸第一高峰,一瞬间照彻了苦海! 挣扎于苦海之中的亿兆黎民,在这一刻,尽有心神忽恍之感,仿佛看到了一轮红日冉冉升起! 已在元河之中寻找到合适的、可筑造彼岸之河域的天后悚然而惊,她扭身回看,看到此岸最高峰上,举升而起的那轮红日,她美丽的面庞一瞬间变得扭曲狰狞—— 这哪里是要横渡彼岸?! 这是要带着万众苍生,一同迈过彼岸! 甚么样的彼岸能容得下数量如此之巨的苍生?! 而在此岸第一峰顶举起那轮赤日之时,与那轮赤日隐有因果勾连的元河彼处,一道由无数人形叠合、堆砌成的河岸之上,结跏趺坐、身披金色法衣的‘佛陀’,亦陡然出现在了‘元河尽头’! 这下子,随着苏午显映法性,落在此岸之上,彼岸上的那尊佛陀亦骤生感应! 他成为了天后的彼岸! 天后再无法遮掩自身与这彼岸佛陀之间的因果,‘她’无从再去筑就独属于自身的彼岸了,要么此时投向彼岸佛陀,与从前其他诸多证就法性的诸僧一般,成为‘佛’的一部分,要么就断碎法性玉桥,令一切从头来过! ‘她’筹谋了如此之久,好不容易就见到成功的可能! 如今——却又要从头来过了! 滔天的恨意冲击着天后的理智,她在这个刹那,竟一时没有动作——而借法性玉桥至此的想尔化身,却是毫无犹豫,猛然间化作一道生有鸟喙的‘雷公厉诡’,张口吐出一道龙爪神雷,就要将天后摧下法性玉桥——它却要独占法性玉桥,借法性玉桥直冲向自身的彼岸! 那彼岸佛陀,也只将天后、苏午锁定作目标,却浑不在意放走想尔化身一个! 嘎啦!嘎啦! 此时,华山顶上神树再生变化! 十二道主支之中,又有一道主支不断虬结旁支,不断延伸拉长,被玄黄色根脉盘绕着,一瞬间越过了苦海,高过此岸第一峰,与那道法性玉桥并行着,直抵向天后的‘彼岸尽头’! 唰啦啦啦! 那玄黄枝条上,渐渐浮凸起一个个交叠的人形。 所有交叠的人形聚化了一柄不知有多少丈长的巨刃,巨刃横于法性玉桥之前,将彼岸佛陀与天后、想尔化身作了分野! 这第三根主支所化的巨刃,即是华胥氏栽入龙华树根伤口之中的‘十灭度剑’。 但此时的十灭度剑,系神树的一部分,威能比之从前,却又提升了诸多! 巨刃分出一支,落在天后手中——天后看了看彼方尽头静静伫立的彼岸佛陀,再看向手中漆黑的剑刃,已知苏午不惜损伤那已为他所有的‘神树’元气,也要递此刃过来的目的是甚么! 她面罩寒霜,一刀斩碎想尔化身所化‘雷公’引摄来的雷霆,于法性玉桥上持刀迎向想尔化身! 同一时间! 神树主干顶上高悬的那轮炼日中乍然生出一张苍白的、没有五官的人脸,那张人脸映照出了‘原天三垣门户’,于是,‘原天三垣门户’便被人脸完全禁锢了起来,这道‘原天三垣门户’就此被封锁,其中再不可能有想尔化身走出,布置下甚么阴谋后手了! 而神树之下,苏午抬目向登临华山顶的慧沼、陶祖、洪仁坤、鉴真说道:“请往此岸去,至此法性玉桥桥柱下,伐断此柱,摧倾此桥!” 他伸手一指那从天后玉身前绵延向无尽虚空间的法性玉桥,如是说道! 陶祖、洪仁坤、鉴真等众立时会意,陶祖咧嘴一笑,刹那间化作一轮赤日,穿越无尽虚空,临于此岸群峰之上! 他降临至此岸后,便从此岸伸出一只手来,一把薅住洪仁坤扎成马尾辫的头发,将之亦拽到了此岸去,二者相互咒骂着,攀爬诸峰,飞快抵尽那支撑法性玉桥的柱石之所在; 慧沼双手合十,脑后巍巍灵山周围,神秀、慧能诸僧圆光裹挟法性,同往此岸而去。 而慧沼看了看身旁无动于衷的鉴真,犹豫了一下,正想向其提出,自己可以搭对方一呈,令其暂至彼岸之时,苏午转回头来,又与鉴真说道:“长老留在此地,稍事歇息。” 鉴真点了点头,没有言语。 如此,慧沼也未有多言,整个人化作大无相光明,漫过苦海,行至此岸! 法性长桥以苦海龙华神树为根基,以此岸梁柱作为支撑,横越元河,直通彼方而去。 如今,龙华神树尽为苏午掌控,法性长桥根基不存。 此时假若支撑梁柱再被损毁,整道法性长桥亦将彻底崩毁,那想借此桥登临彼岸的想尔化身与天后,图谋不仅无法达成,它们自身亦将随着法性玉桥的破碎,而沦入元河之中,再不得翻身! 此时,此岸桥柱之下,群贤毕至! 陶祖、洪仁坤、慧沼及至神秀、慧能等小西天世界诸僧,纷纷挥舞巨斧,在那石柱之上留下刀削斧凿的痕迹,引致整道法性玉桥都震颤不休,眼看就有行将崩塌的趋势! 玉桥彼端,相互争杀之中的天后、想尔化身感应到玉桥抖颤,立时俱停住了动作,转身回望—— 那覆盖苦海,无比庞大的十三首神树顶上,苏午的面容若隐若现。 他的声音越过漫漫苦海、茫茫此岸,传至元河之上的天后、想尔化身耳中:“而今玉桥直通‘彼岸真佛’的彼岸。 天后筹谋已然落空。” 天后手中漆黑刀剑化作一根树枝,归于那横于元河之上的巨刃之上,‘她’听得苏午此番言语,神色寂静,但胸中自有烈火熊熊燃烧。 “此桥根基为我掌握,桥柱亦可在我一念之间,就此伐倒。 玉桥不存,所谓横渡彼岸,亦再无可能。 不论天后,或是想尔化身,俱将沦入元河之中,于河底挣扎,受沦入元河之中的失败者竞相啃咬,永无宁日。” 法性玉桥还在震颤,苏午所言非虚。 只是一道模糊人形的想尔化身看着脚下看似寂静澄明的元河河水,眼中紫籍符箓闪动邪冶光芒,似乎通过那澄明河水,看到了其中漂浮游荡的无数恐怖存在,它们此时就在等着法性玉桥崩塌,继而分食落水者! 在那无数恐怖存在当中,还有许多‘想尔’从前尝试渡河失败的化身,默默蛰伏着,等待取代桥上的这个化身的机会。 “你等筹谋至今,渡河之事,已然功败垂成矣。”苦海之中的声音,仍在不断传来,与此同时,那十三首神树巨大如烈日的树顶之上,忽然垂下一道昏黄符箓—— 苏午放出‘黄天法旨’,依旧说道:“而今,我却有一法,令你等各得所愿——只不过,你等亦需与我作个承诺。” 天后、想尔化身闻听苏午所言,一时俱有不同反应。 前者看向那横于元河之中、似乎由无数生人骨血凝聚的巨刃——此十灭度剑,如今威能大涨,或能在彼岸真佛封锁之下,杀出一条血路,继而突出重围! 后者则将目光投向那支撑桥梁的此岸柱石,想尔化身只为找寻自身的彼岸,彼岸真佛也封锁不得它,它只是需有这渡河的工具而已,若只答应苏午一个承诺,就能得到法性玉桥以渡河,它倒可以一试。 “你等妖邪,亦不甘心就此落败。 而我之图谋,亦并不因你等落败便能彻底达到,是以,我想要令你等承诺之事,即是于此‘黄天法旨’之上,署上名号,与我约定——以今日为始,五十年为限,此五十年内,不论天后、鲁母及诸弥勒内众,亦或想尔、及诸紫籍之诡,俱不得在天下间作乱。 你等若能于此五十年内遵从约定,我可不摧毁这道法性玉桥。 五十年后,你等是借桥渡河也好,还是另有其他筹算也罢——届时我等再做过一场。 五十年,留你等苟延残喘,如何?” 苏午的声音传入天后、想尔化身耳中。 天后看着脚下摇摇晃晃的彼岸玉桥,深知此下纵然再如何挣扎,也无法挣出这死局了。 然而若答应苏午的要求,以‘五十年’作期限,五十年内,法性玉桥不至毁倾,便是留得了青山在,那么‘她’便可以在这五十年内好好筹谋,再用这五十年,完成一场‘龙华三会’也未尝不可! 天后心中想得通透,眯着眼睛看向此岸那此起彼伏的群山,在群山最高峰上,那轮赤红法性大日放射光芒,几近照亮整个彼岸——而今此次渡河,她一样好处未曾落得,一切种种,却俱为苏午作了嫁衣裳! 苏午不仅将龙华神树变成了自己的,其法性借着天后这道法性玉桥在前遮护、直面彼岸真佛,及至龙华神树遮掩天河气机,已然一举跃升至此岸之境,其肉壳、性意尽居于此岸第一峰,如此彻底消化了这重跃升带来的收获之后,诸般修行必将跟着次第踏入此岸层次! 此般‘此岸存在’,即便以肉身作舟楫,也能落元河而不昧真性了! 天后心中恨意喷涌,面上始终一片寂静,她扬声说道:“朕可以在你那‘黄天法旨’之上留字,以此作为对你之承诺的约束。 不过,你又该如何保证,你能履行你对朕之承诺?” “陛下自可以提出要求。”见天后有意答应,苏午话语便放得缓和了些,不仅不再称对方作妖邪,更以‘陛下’来尊称天后。 天后垂目,以左手覆于右手之上,没有掌纹、空白一片的右手上,顿时留下玉玺印签。 那印签之上分明书写着‘慈氏越古金轮圣神皇帝’十个篆字,每个篆字之上,都流淌着天后的气韵,其中隐约绿光荧荧,乃有‘鲁母诡韵’依附其上,不曾消褪。 ‘她’随即朝苏午伸出手去—— 法性玉桥此端盘坐的天后伸出一只盖落玉玺印签的手掌,递到苏午面前:“你在此上留印。” “可以。” 苏午点了点头,卷起黄天法旨,以背面呈于天后面前,道:“陛下请在此上留字,请以陛下尊名、鲁母尊名、弥勒尊名,分别于黄天法旨之上作记。” 二者同时起笔,苏午没有遮掩,直接在天后掌心留下‘苏午’二字。 此二字真名刹那变化,字迹之间红日举升、神龙盘绕,陡然间变作了‘燭曌’两字——此本源真名,留痕于天地真理之间,留下此真名,便是苏午再如何改换身份,也更易不了这份与天后的承诺了。 而天后看了眼那黄天法旨,深知若五十年后,自己再次落败,只怕不只是自己真名会永恒留在这道法旨之上,就连自己本身,也会被黄天道吞没,成为‘黄天道’的一部分。 但她已做出决定,此下更不犹豫,于黄天法旨之上留下‘武曌’二字。 武曌二字,一刹那拆解作有鲁母之意的密藏域文字、有‘弥勒菩萨’的梵文,以及‘武则天’的汉文。 黄天法旨倏忽一震,自法性玉桥此端飘荡而去,递至想尔化身跟前:“你签还是不签?” 正文 1394、想尔大天尊 黄天法旨临于法性玉桥之上,倏忽而至‘想尔化身’面前。 法性玉桥之下,那寂静澄明的元河河水于此时忽生出层层涟漪,一道道涟漪在河面上不断弥荡、积累,渐有浪花千叠而起。 与此同时—— 元河四下茫茫无际的虚空之中,一道道身影乍然耸立,那些身影立于元河周围无尽虚空之中,便好似成为了元河的尽头,变作了元河的彼岸——但它们与此间又实在相隔太远,以至于它们在元河四下只留下一道道浅淡形影,未能将自身哪怕些丝气韵投影至于此间。 即便它们只是显出形影,投来‘目光’,都在元河之中引起了更大的波澜。 浪潮翻涌。 有形或无形的影子隐在层层浪潮之内,对那道悬于法性玉桥之顶的黄天法旨充满了垂涎以及仇恨! 想尔化身看着那道临于面前的黄天法旨,它此时化作一道模糊不定的人影,带着戏谑意味、似男似女的声音从这道模糊人影中传出:“吾……亦不过是一道化身而已…… 与你作下承诺倒是容易,不过这承诺作不作数,却非是我能说了算的。 你还要令吾在这黄天法旨之上留名吗?” 黄天法旨之上,垂落道道昏黄道韵,那道道昏黄道韵又聚作苏午的形影,他目视着面前模糊不定的想尔化身,目光好似穿透了这道化身,直追向其本源之所在:“你确不过只是想尔的一道化身而已…… 不过,我如今又岂是在询问你这道化身? 想尔——你签还是不签?” 苏午这番言辞,分明有些自相矛盾。 然而想尔化身闻听得他这番话,却一时沉默了下去。 在短瞬的沉默之中,一缕缕无色无形无性无因果来去的诡韵从这道想尔化身身上飘散,化作一道道紫籍仙箓,诸多紫籍符箓交织贯连,当场令这形影模糊的想尔化身当场生出了变化—— 它的身影仍旧模糊,只是其双臂在胸前屈伸,环抱起了一个襁褓。 那绸缎质的襁褓之中,躺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女婴。 女婴也不过二三个月大,她眨动着灵动天真的眼睛,与黄天道韵拟作的苏午化相对视着。 苏午眼中存留着这个女婴的形象,思维里、念头中、故始祭目观照之下,却尽看不到这个女婴的丝毫‘痕迹’! 这个女婴,就是如今的想尔真身! 它勾连了‘杨玉环’的命格! 化作婴孩的想尔咯咯咯地笑着,想要伸手去摸苏午的面庞,而抱着它的想尔化身则出声说道:“你创演下的黄天,仍旧太过羸弱。 吾纵在此上留字,你却也很难借此来约束于吾,令所谓五十年内‘紫籍天官’不显露人间的承诺生效。 你清楚此节,偏偏还要这样做。 ——是希望借此留住吾的一缕因果,以后好借此来作文章么?” 此‘黄天法旨’,约束天后已然足够,便是借助天后作桥梁,进一步压制如今在大唐境内隐有形迹的鲁母,也没有丝毫问题。 天后在黄天法旨上留字,与苏午做过约定,不仅是她、便是企图在幕后作推手,借势降临人世的鲁母,都只得在这五十年内‘遵守约定’,暗暗蛰伏下去,再不能兴风作浪。 所以苏午才以此法性玉桥作为要挟,逼迫天后立下这份承诺。 毁碎法性玉桥,亦不过是陨灭天后一个而已,天后背后的鲁母、仍能借‘弥勒内院,龙华三会’这个传说,在其他佛弟子身上复苏,再于人间掀起一场场劫难,如此难免令苏午疲于应对。 如今天后仍在,鲁母投入到她身上的力量无法收回,绝难再轻装简从,重新出发,苏午以此一份契约,便钉住了这密藏域最恐怖两大存在之一五十年的时间。 但而今与想尔立下承诺,却是情形不同。 想尔真身早已超出了‘黄天法旨’所能约束的范围,苏午仍令想尔真身于此上留字,似乎是与虎谋皮,注定会竹篮打水一场空。 但他仍旧这般做了:“此不亦是尊驾希望看到的局面么? 你频频出手,不正为蚕食我的因果,最终令你成为‘我’?我而今主动将最为关键的‘黄天法旨’,送到你的面前,岂不正中你之下怀?” 想尔真身仍在咯咯咯笑个不停。 它似只是天地间一赤子而已,对所谓种种诡计图谋,尽皆不放在心上,对此毫无兴趣。 而怀抱着想尔真身的模糊人影抬起头来,那带着戏谑意味、似男似女的声音又从它口中传了出来:“你似乎觉得,自己最后一定能胜?” “看来你对自己并没有甚么信心。 今下犹犹豫豫,已经觉得自己要输了?”苏午反问。 “签就是了。”模糊人影摇了摇头,一道以紫色为底色,其上勾画着‘三天宗王大天尊法旨’等诸云芨文字、祥瑞图章的金字符箓在它身畔跟着浮现,“你亦需在此符箓之上,留下字迹。” “可以。” 苏午点了点头。 二者各自于‘三天宗王大天尊法旨’、‘黄天法旨’之上留下印记——在二者名字留于那法旨之上的一瞬间,两道法旨之上,立时生出不同变化—— 黄天法旨之上,‘想尔’之名骤然崩解作一道道紫金符箓! 以‘三天宗王想尔大天尊’紫籍仙箓为首,领原天三垣三帝、五部尊、七圣等诸紫籍仙箓,猛然间于黄天法旨之上铺陈而开——那昏黄法旨在此刹那间便紫光弥漫,隐有被染作紫籍符箓的迹象! 但在此时,黄天法旨之顶,一道‘再开新天’的气韵乍然直冲而下,如同一柄利刃,猛然间横扫过那弥漫于法旨之上的紫光,瞬时将滚滚紫光一扫而空——诸般紫籍尊名被牢牢禁锢于黄天法旨之上,既不得从此上脱落,亦无从鸠占鹊巢,取而代之! 同一时间! ‘三天宗王想尔大天尊法旨’之上,苏午之名于其上落定,那道法旨立刻化作了密密麻麻无尽天之根脉,从各个方向绞杀向‘燭曌’此名,一道道或紫或红的天之根脉,散发着与‘燭曌’二字上流淌出的人道气韵截然不同的萧杀恐怖气韵,直将‘燭曌’此名逼到了角落! 至于角落之时,此名之上,陡然腾起熊熊火光! 那狂烈大火将一道道包围而来的天之根脉尽皆点燃了,以至于‘三天宗王想尔大天尊法旨’之上,倏忽腾起一片明灿灿火光! 此般火光燃烧了良久,方才寂静下去! 而‘三天宗王想尔大天尊法旨’之上,一片炭黑,层层炭黑之下,似有火种忽明忽暗,静待风起,燃成泼天大火。 两道法旨回归各自主人头顶。 那模糊形影怀抱着女婴,收摄来‘大天尊法旨’,看着其上灼烧出的火痕,终究未语。 苏午召回黄天法旨,面上笑意隐隐:“看来我之‘黄天’,终有鼎革之相。五十年内,或有其他变数,但变数终归不大了。” 他说过话,立时自法性玉桥之上退回。 在退至华山顶上的这个刹那,那支撑天穹的‘龙华神树’猛然抖颤起万千根枝条,一根根枝条尽皆与苏午身上缭绕的因果绞缠了起来——苏午在此刹动念收摄此神树,而随着神树被他收归所有,横过苦海、此岸、元河的法性玉桥登时跟着被收拢去—— 半只脚还立于法性玉桥之上的天后,一刹那从法性玉桥之上脱离,‘她’仰头看了一眼那神树之上,由诸‘弥勒内众’性意盘结形成的主支,转而垂下头来,深深地看了苏午一眼,顷刻间消隐无踪! 而怀抱女婴,立于玉桥上的想尔化身,更是直接化无,谁也不知它与那女婴去向何处——它们便就此没了影踪! 三方立下的约定乃是苏午在五十年内,不会损毁法性玉桥,同时另外二者在此五十年内,不得祸乱天下,涂炭生灵,除此以外,其他种种却不在约定范围之内,是以约定一成,苏午即要收拢法性玉桥,看看能否趁机坑害想尔、天后一回——他是本着有枣没枣打三杆子的念头有此作为,而天后、想尔则早有地方,法性玉桥还未收拢,它们便各自隐遁而去! 支撑苍穹的神树每一道树枝皆纠缠着苏午的因果,那神树摇颤着,不断缩小,它遮映于苏午身后,苏午头顶倏忽飞出了‘龙树大日元神’,他的元神亦分散出一道道如龙如蟒的枝条,与那神树的枝条相互纠缠,两树互相叠合成一——在二者叠合归一的这个刹那,苏午心中骤起一念——阳神已成! 而在此同一时间,模拟器的提示音亦跟着响了起来:“神头鬼脸已成长为甲级咒印!” …… 神头鬼脸(甲之咒印):无说明! …… 比之自身元神与神树万分契合,直接举升‘阳神’之境,那神头鬼脸咒印突然升成甲之咒印,并且没有任何说明的事情,更叫苏午一时懵然! 他在此时蓦然想起,母亲临别之际留下的话语:“我和你爸就是这棵树了,其实我们一直都陪在你身边,从没有离开啊,儿子……” 那一直助力苏午于各种险境之中解困、看似是凶邪可怖,实则在关键时刻万分可靠的、他的诡化之相——那十三首诡树,竟就是如今的‘龙华神树’,就是一直默默陪伴着他的父母! 他原本以为,此诡化之相,与自身命格相关! 如今看来,诡树确也与他的命格相关。 但为他创造这一世命格的人,正是他的父母。 诡树也好,龙华神树、龙树大日元神也罢,今日尽皆造就了苏午的阳神——一道道玄黄根脉从他头顶攀升,在顷刻间聚结作一棵燃烧着熊熊大火的十三主支巨树! 这巨树像是一只手掌,此刹擎天而起,也把晦暗苍穹照亮! 鲁母诡韵、想尔诡韵、紫籍天官之气韵,在这个瞬间都尽皆被那熊熊大火烧了个干净,通体玄黄的巨树,扎根于苦海之中,猛然间将一道道枝条铺张至此岸的天穹之上! 此岸、元河、彼岸之上,本没有苍穹。 而巨树停留于此岸之上,便为此岸开创了一方天穹! 燃着玄黄火焰的巨树遮盖于此岸群山之上,而此岸第一峰上留驻的那轮赤红法性大日,再度向上举升,停留于神树树枝之间,一缕缕以苏午法性勾连的因果,在苦海之内遍处游曳—— 此时,跟在苏午身后的丹加忽有所感。 她的法性与苏午的法性紧密相连。 如今苏午虽未能致‘法性虹化’,令法性彻底摧破元河,立于彼岸之上,确也在今下一番征战之中,借助恰当时机、趁势而起,直接令法性永恒住空,只是住空之境,便已坐落此岸巅顶! 此已然算是证得了法性! 他既已证就法性,丹加自然紧随其后! 正文 1395、日月同辉 法性神日永驻‘空’中! 自那神日栖息于神树之间,再无有从此岸之上跌落之可能的时候,慧沼及其裹挟灵山世界诸僧便从各自法性之中,感知到了那轮法性大日的存在——神日昭昭,光明遍照! “此佛之真谛也……”有僧侣脑后圆光震颤,发出满足的长叹声。 “朝闻道,夕死可矣……” “无上甚微精妙法,百千万劫难遭遇,我今见闻得受持,愿解如来真实义……” “烛火耶? 昭昭日月也!” 群僧的感叹声流转于慧沼心识之间,慧沼‘望向’空中那轮法性神日,亦心神颤抖,激动得不能自持! 那法性神日播撒无量赤光于苦海之中,于此岸各处,慧沼及小西天世界群僧俱无犹豫,各自以法性承接了这播撒而来的法性神光——他们脑后圆光尽皆飞转而去,簇拥在了那轮赤红大日周围,如众星拱月! 慧沼等诸僧侣在此时直见到——一缕法性自赤红大日之上脱落,忽然投入此岸群峰之下的苦海之中—— 那苦海之内,苦苦挣扎的芸芸众生里。 立于华山顶上的丹加远望那一缕法性化作赤红大日光,向自己映照而来,她嘴角噙笑,手掐法印,口中并未作声,但其每一个心念转动间,尽流转出一致的心意:“世上终有两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嗡! 红衣绿裙的女子眼中星光熠熠,勾魂摄魄。 她垂下眼帘,承接下那映照而来的纯净无垢之法性,她的每一缕性意、心魂,及至躯壳、修行,尽皆与这一缕法性交融了——她在虚空中凝聚作一颗美轮美奂的水滴—— 这水滴翠绿翠绿,充满勃勃生机。 一株绿莲花苞从水滴中生长而出,那莲苞随风轻轻摇曳,只一个刹那,就濒临了此岸—— 莲茎探出苦海,托举着莲苞,自此岸最低矮的山峰开始,不断追近向此岸群峰之上的那片赤红苍穹,追向苍穹中央的那轮法性神日——莲苞一瓣一瓣地绽开来,至它完全绽开九片莲瓣之时,便已临于此岸第一峰上。 头顶花冠,天鹅般修长的颈间缀着璎珞,身缠红绿飘带,一袭绿裙的丹加站在那九品莲台之上,她轻轻踮起脚尖,伸开双臂,想要拥抱神树树梢间散发光芒的那轮赤日—— 自她心底一念起,她便倏忽化作一轮绿月,再度向上举升,最终伴于那轮赤日之畔。 日月交辉! 美轮美奂的光芒播撒在苦海、此岸、元河之中,令这寂静苦厄、缺少生机的世界,忽然多了几分盎然生趣! 只得远望天中情景、身居此岸诸低矮山峰间的慧沼、神秀、慧能等僧,见此日月交辉之情景,他们大都微张着口,双手合十,一时沉默了下去,没有甚么言语,却不似先前见苏午法性永驻空中之时,有那般多的感慨。 立于此岸第五座山峰上的陶祖、洪仁坤,如今仰头即能看到天顶交辉的红日与绿月。 但二者偏偏都低着头。 “他们太肆无忌惮了!”陶祖梗着脖子,低着头咬牙切齿地说。 洪仁坤亦是神色忿忿不平:“早知道就不来了!” …… 此岸苍穹之上,日月同辉的情形其实只持续了一个刹那。 一刹那过后,苏午、丹加俱回归于华山之顶。 而慧沼、陶祖、洪仁坤也纷纷脱离此岸,出现在了苏午、丹加二人的身畔——经历先前种种,众人一时都有些沉默,俱相顾无言。 苏午低头看向那道一眼望不到底的深渊沟壑,他身后神树虚影耸立,诸道主支重又铺散于虚空之中,隐有遮天蔽日之相。 神树虚影倏忽颤抖了一下。 一道婀娜身影便从神树底下显现出来,她的身影由虚化实,穿着一身黑色吴服,脚踩木屐,徐徐迈步从神树之下走出来,临于众人身畔。 在场众人里,慧沼并不识得这服饰奇异、面容清丽的女子的来历,不过陶祖、鉴真、洪仁坤倒是知道一些与这个女子有关的事情。 这一身吴服的东流岛女子,即是‘平灵子’。 自‘十灭度刀’与神树相连,成为神树的第三根主支以后,平灵子的性灵便被神树重新养育了一遍,如今终于在树下脱生而出。 她已然非人,但也并非厉诡。 平灵子如今在神树之下重获新生以后,跟脚已然更叫特殊,与如今的‘天后’有些相似,但也不尽相同。 而今终能摆脱十灭度剑,再临于尘世,平灵子心绪更加复杂。她的目光在苏午身上微微停留,无视了其他众多人,低着头默默走到了苏午身后,也没有任何言语。 众人的目光在苏午、丹加、平灵子三者身上隐晦地梭巡过,见当事人也没有解释甚么的意思,他们也未多嘴去问甚么。 慧沼看着脚下被苏午一斧劈开的华山,叹了口气,低声说道:“虽然化去了一场大灾劫,但华山根脉终究被斩断——人道根脉亦将因此而出现种种缺损了,这却非是好兆头……” 陶祖的目光在慧沼身上微微停留,继而看向苏午,开口问道:“你领了唐朝皇帝的旨意过来办差——而今却把差办成了这个样子,他只要遣人往华山来一趟,稍微一看,便能看出华山被劈成了两半。 这种事,你要如何遮瞒过去? 要是没个说法给他,你这不良帅的位子也就坐不稳了……渭水倒灌华山,华山被劈作两半……这般大的声势,想要完全遮瞒过去,却是根本不可能。” 苏午垂目看着那道幽深沟壑,道:“身临此境,方知人道根脉损伤,根本无从避免。” 听得此言,慧沼、鉴真都跟着点头,皆知苏午所言非虚。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与人道根脉缺损相比,此事带来的收获亦极其巨大——天后、鲁母一系,五十年内不得有异动。 想尔、紫籍天官一系,虽仍有变数,可能会在此五十年内,对大唐产生一定冲击,但想尔的名字终究留在了‘黄天法旨’之上,无法被抹去,这便令其所作承诺有了一定效力。 其想要在此五十年内兴风作浪,首先便须摆脱‘黄天法旨’的约束。 而待其真正摆脱黄天法旨的约束之时,天下间又不知会有几年时间过去,至少在此后数年以内,想尔及诸紫籍天官,尚无法掀起风浪。 此两大腹心之患,全被压制。 大唐争得几年乃至几十年的发展时机,待到灾祸再临之时,便又会是另一番不一样的光景了。 “至于人道根脉损伤……其实也并非无法弥补。”苏午抬目看向慧沼,他右手五指张开,一团明净若烛火的法性,便在他掌中漂浮着,内里隐隐有玄奘低吟之声。 慧沼看到苏午掌中法性,立时明白了过来。 他向苏午双手合十,道:“教主欲取长安至洛阳两地之间诸‘龙脉神灵’,以填补华山根脉之缺损? 诸龙脉神灵,虽在小西天世界之中,亦皆皈依佛门,但它们本性之中,实无‘人性’的存在,以此地相龙脉神灵,填补人道根脉空缺……未免有些不太妥当。” 今时‘西天教主’的层次,远在慧沼之上。 是以慧沼对苏午的想法,也不敢完全地否定,只是婉言称此法‘有些不太妥当’。 “直以龙脉神灵,填补华夏根脉之缺损,自然不可能。”苏午如是道,“我实是欲取长安至洛阳两地诸地相神灵,将之尽数归拢我身——而后以我身之根脉,联结华夏根脉,弥补其缺损,以令华山归合如初!” “地相神灵,尽归人身……”慧沼一时失神。 小西天世界之中,有诸龙脉神灵皈依其中,他自知此地相蕴养之神灵,与人的根本不同,人身与地相神灵根本没有相互兼容之可能——譬如人食草茎树叶尚可维系生命,可若令人食用泥土、石头,不过数日光景,便会一命呜呼了! 人身与地相神灵之间的分别,恰如血肉与土石的分别一般! 而今尊者竟称要以自身来容纳诸地相神灵…… 此法真可行耶? 慧沼一时没有言语。 陶祖则道:“你先前才将东流岛地相神、雁塔下陪侍玄奘的地相神容纳在身上,已经十分吃力……而今虽然迈上此岸,但未必就有那般大的进境,可以把两京之间的地相神,全都一网打尽罢?” 默默无言的慧沼,此时悄然竖起了耳朵。 他自能察觉出陶祖、洪仁坤、鉴真等人与尊者有至深交情,对方对尊者的了解,可远比他要多得多。 尤其是——他此时隐隐想到,神秀与尊者作赌之时,便曾以两京之间诸多龙脉神灵作赌注,而尊者对此深感兴趣——此无疑是苏午本有能容纳东流岛地相神之能的又一佐证。 慧沼渐安下心来。 “我自身如今陡得太大突破,于体魄修行之中,天、地、人三相已有难以平衡之状。 是‘人道’过于强盛。 而天、地二相又相对更羸弱了些。”苏午回道,“其实正需要借助龙脉神灵来补全自身的地相。” 他的体魄更先于法性、元神登临此岸。 伏羲根脉与他自身本源相互结合,及至他的元神化为阳神,与龙华神树融合,终于令三相之中的‘人相’在他体内长成了参天巨树,另外二者则还是两棵小树苗。 关于如何增壮‘天相’,他实已有成算。 方才与想尔互相‘留字’之时,他已收摄来诸多‘天之五韵’,可以此诸五韵,将三清之肠中的天启诸诡及至活父,一并填入五脏之中,以此来壮大体内的‘天相’。 地相这一环,如今便落在了两京之间,诸龙脉神灵之上。 如今苏午的体魄,已经破开‘人王体魄’的藩篱,此总汇天地人三相,最终会修成甚么,他更不了解。 只不过,如今体魄都直接迈入此岸之境,确也已经证明,他要走的这条路也并没有错。 苏午垂目看向慧沼。 此时不必苏午再开口出声,慧沼已然心领神会,道: “贫僧自传递心识于小西天世界之中,请诸位师兄师长,领诸龙脉神灵至此,供尊者完成修行,以弥合华山,修补人道根脉!” 正文 1396、圆满之我(1/2) 脱离‘苦海’,登临‘此岸’之后的修行,仍旧充满了未知与变数。 此岸之前的种种修行,可以‘盲人摸象’作比,盲人无法以双目观察到‘象’的存在,在主观上存在对‘象’的各种理解,与真实的‘象’或许相去甚远,但‘象’毕竟是客观且真实存在于那里的。 ‘盲人’完全可以在不断摸索的过程中,一点一点在脑海里建立起‘象’的全部轮廓,补全象的全部细节。 如此可以登临此岸。 而由此岸至彼岸的修行,则如‘洞中观天’。 ‘天’分明悬在‘岸上人’的头顶,立于此岸第一峰上的人,甚至能更加清晰地望见天之全貌。 然而,当此岸上的人们一旦相信自己头顶的‘天’,即是真实之天,即是‘彼岸’之所在,并开始为登临彼岸作准备时,往往就是被元河吞没、被他所以为的‘彼岸’吞吃的下场了。 盖因此岸上的人们头顶上的‘天’、眼前的‘彼岸’,乃是各种未可知之存在的‘天’、被诸多未知存在所盘踞的彼岸,他们投向彼岸,其实是投向那些未知存在的口中。 元河彼方,其实无有尽头。 所以也没有一道可供人停靠的‘彼岸’! 人们若不想在长久漂泊之中,舟楫毁损、桥梁崩塌以致自身沦入元河的话,唯有努力造就一道可供自身登临的彼岸——在造化彼岸的过程中,仍会受到诸方未知存在的袭击、围剿! 古往今来,有识者或已然意识到所谓‘登临彼岸’,实则是‘自造彼岸’,但即便认识到这一点,绝大多数人却也不可能做到这一点——自此岸往彼岸去,一路上遭遇的每一个‘存在’,都必然对自身满怀恶意,九成九的恐怖存在皆为陷落这试图自造彼岸的人而来! 神树在此岸天顶撑开枝杈,一轮赤日栖在树梢头,静静伫立。 苏午的性意扫过当下寂寥无人的此岸群峰,不知有多少一时豪杰、英雄人物曾在这此岸之上停留过,但他们最终都在此岸之上销声匿迹了。 ‘长住此岸’亦并非易事。 一旦登临此岸,便也定下了‘渡河’的日期。 当那个日期来临之时,此岸上的人想要赖着不走,却是根本没有可能! 那些曾经登临此岸的奢遮人物,最终也在日期来临之时,或做足了万全之准备,从容不迫地履足元河之中,或信心百倍,扬帆起航,竞渡彼岸,或准备仓促,匆匆启程—— 不论当时情形如何,那些‘渡河者’,大多成了元河的一部分。 苏午远望耸立于无尽元河之‘尽头’,看着好似成了元河河岸的那一道道河堤、山峰轮廓,那些‘彼岸’在他登临此岸以后,无时无刻不在向他‘招手’,正因为那些恐怖存在不停对他发出召唤,便导致了他一登临此岸,便感应到了自身‘渡河日期’的存在。 它模模糊糊,飘忽不定。 在它未曾真正‘来临’以前,苏午竟也不知它究竟是在哪一年的哪一日! 这种‘渡河日期’,相比其他此岸者而言,也诡异了太多,因为它模模糊糊,没有定向,它便没有所谓‘规则’可言,随时可以来临! 从古至今,有几人经历过这般情形,苏午不能知晓。 而今,他内心隐有推断:“或许从上古至于如今,登临‘此岸’者仍旧为数众多。 但能‘自成彼岸’者,其实没有一个—— 没有一个真正的‘人’自造过彼岸,而不沦落于元河之中! 此间天地,根本就是吃人的天地。 又怎么可能给人以鼎革的机会?但那些不曾登临彼岸的人们,最终却不一定就真正‘渡河’了,他们或有绕开‘渡河日期’、遮蔽‘渡河日期’的方法——而欲要自成彼岸,第一步亦应当是自身渡河之日期,不受外力摆布,甚么时候渡河,全由自心来定才行!” 如轩辕皇帝,成‘中黄太一’,被尊为‘神上完人’——他是否曾登临过此岸,又是否在元河之中漂泊过? 如‘燧人氏’,躺倒在未知的世界中,身上遗落的火光,点燃了蒙昧荒芜的世界——他又是否登临过此岸,又是否在元河之中漂泊过? 更有如母圣华胥氏、失却首级的人祖伏羲等等……他们从前可曾临于此境? 此岸并非从一开始就耸立在此地,供人们登临,继而站在岸上远观元河,遥望彼的! 是谁创造了这片高山洲陆,给爬出苦海的人们以暂时休憩之地?! 苏午的目光投向那片群峰迭起、如林耸立的此岸群山,他心中危机感不曾减少半分,却也因这未定的‘渡河日期’带来的危机感,而对去向‘将来’更生出无尽的豪情! 从前无人做到,此后却未必就无人做到。 若此后如竟没有炬火,我便是唯一的光! 苏午心念翻腾着,在这此岸之上停留了良久—— 撑天神树形影渐消,登天大日收敛性光,苏午脱离彼岸,回归于华山之上。今下陶祖已经在华山群峰周边,设下奇门遁法,可以遮蔽华山情况一时,便是朝廷司天台亦无法通过天机变化,推演到华山之中情形。 此下华山内的情况还未彻底扩散出去,外面人只知此间发生了一场恐怖的征战,尚且不知这场战争已经结束。 遍地龟裂沟壑的华山之中,一座几成废墟的道观之内。 苏午一行人选了间结构还算完整的院舍,暂且居住于其中,慧沼已然向小西天世界诸僧传去消息,陈明利害,请他们带龙脉神灵,亲临此间——小西天世界当中诸僧,多为在人间销声匿迹的高僧大德。 他们聚集性光,联手打造‘小西天世界’,供性意寄居其中,而彼方世界,亦是诸僧证就法性的依托。 但‘小西天世界’非只是‘法性寄托之所’,在现实之中,群僧亦在某处隐秘地域,营造了这重小西天世界。 他们终不能完全以法性寄居小西天世界,自身性意更需接触天地气机,以免性意枯死,只留法性——独剩下法性的话,这法性大概率会为‘彼岸真佛’所染,继而令整个小西天世界毁于一旦。 是以在现实中营造‘小西天世界’,亦为保存自身性意。 如今,群僧法性可以顷刻齐至华山之中,但他们各自性意尚要带着诸龙脉神灵,跋山涉水,远赴华山而来。 而据慧沼估算,多不过一二日时间,群僧即能带着诸龙脉神灵,尽至此间。 当下苏午也正好趁着这段空闲时间,首先将活父以及天启诸诡,尽数禁锢在五脏六腑之内,令自身五脏六腑,尽皆承接‘天之五韵’。 倒塌了半面墙壁的屋舍内。 苏午安坐其中。 屋内今下并不见丹加、平灵子、慧沼、陶祖等人,趁着当下空闲时机,他们正在遍处疮痍的华山各处,接续一些尚可以接续起来的细碎龙脉,弥合山石裂隙,只待苏午修行完成以后,直接引以人力驾驭地相威能,缝合华山最主要的那道根脉即可。 不过,屋舍内还有鉴真停留。 苏午而今亦是在修‘完整神韵身’,可以与鉴真相互交流、借鉴经验。 “我今观长老之‘完整神韵’修行,‘诡性’浓重,若非你有无可摧破的坚固执念,可以引导此般诡性,你如今其实更像是一块由诸多恐怖厉诡拼凑的厉诡拼图。”苏午目视鉴真,开声说道,“先前在东流岛时,你也曾说过,能修‘完整神韵’者,一生能在‘天人交感’之境中,观见自我完整神韵的次数,也不过只有一次而已。 ——你只见过一回自身完整神韵的模样,也来不及记忆其中诸多细节,只能凭着毅力,强行将那诸般神韵勾连了厉诡,‘刻’在自己的躯壳之上,而自性却无法融入其中,平衡诸般。 所以,你的完整神韵修行,可称作‘完整神韵之身’。 此身成就,将来会归在谁手上,亦未可知,而你之执念,只是暂时借住此身而已。 但是,真正的完整神韵修行,应是‘圆满之我’的修行。 ‘我’即我之心性,我之肉身,我之一切的总汇。 那些厉诡归于‘我’以后,它们将逐渐不再有各自的厉诡之名,而以我作其名。 ——长老可能明白我今下所言?” 正文 1397、元皇(2/2) “贫僧明白。” 鉴真点了点头,他神色依旧阴沉,浑身缭绕死气,但眼中却有光芒如火般微微跳动。 他听得苏午所言,便知苏午之想。 今下苏午说是留他在此,与他探讨完整神韵修行之道——其实更是借机向他阐述真正的‘圆满之我’的修行,或有帮助他解脱今下困境的想法。 鉴真当然明白,苏午为何突有此举。 ——其实苏午这般举动,也并不算突然。 当时鉴真在渭河之畔,已经证明了自身,苏午对他便放下了疑虑,所以有今下讲说‘圆满之我’修行法门的举动。 “修行此般完整神韵之法的人,除却你我以外,还有今在长安不良人馆舍中做事的‘季行舟’。”苏午再向鉴真说道,“你应是见过他的,或也曾听闻过与他有关的事迹。” “隋时已经有元皇大道主之显赫声名,传其汇聚佛道巫三教修法,贫僧自是听闻过的。”鉴真点了点头,神色没有甚么变化,他接着道,“只不过,而今看这位元皇大道主,真实修行又太孱弱了些。” “这也是正常。” 苏午道:“佛道二门尽出高手,将之逼至绝境。 其自身容纳诸般厉诡,由此尽皆分崩离析,或为佛门所得,或为道门掌控,唯独有一张面皮承载着他的意识,令他能够存留至今,重得新生——他能在自身崩解、诸多厉诡尽皆脱离的情况下,凭借一缕意识借诡而生,留存至今——长老若无有此般执念根生于尸身之中,又是否能够能如他一般,借诡而生,保留意识至今?” 鉴真垂下眼帘,摇了摇头。 当下与苏午言谈之间,他终于隐隐能感知到那‘完整神韵修行法门’之真秘,借助‘元皇大道主’的经历,苏午在他眼前轻轻推开了一扇门—— “你之完整神韵修行,与季行舟的‘元皇道法’修行,看起来似乎相似,其实天差地别。 他是以‘我’来修元皇之道,其当时虽能感应到天意神韵,但实不知如何驾驭此般神韵,只是凭借模糊的感觉来修行——然而仅凭这模糊感觉来修行,却让他成功将性意留在了一个厉诡身上,借那厉诡留存至今; 而长老的完整神韵修行,完全是以身来印证天地,你或许亦曾探究过如何将自我性意留存在厉诡身上,留存在完整神韵身上,但你所做种种尝试,最终无不失败,亦因你尝试记住那完整神韵的‘厉诡拼图’,反而被那完整神韵磨灭去了性意,如今存身之内,只余这‘断灭鬼佛’的执念而已。 执念一消,鉴真于世间永不存在。 我这番推断,不知长老觉得是否中肯?可有纰漏?”苏午注视着鉴真,再向对方问道。 鉴真摇头回应:“无有纰漏。 贫僧自身情形,恰如你今下所言——季行舟寄附性意的厉诡不灭,他即能借助那个厉诡,不断复苏自我性意。 而贫僧不同,贫僧是以执念在驾驭这烙印了完整神韵的肉身。 一旦执念消散,这肉身便像一副甲胄一般,可以为任何人所用,这副容纳了诸多厉诡的完整神韵身,却复苏不出来贫僧的性意,盖因贫僧不加甄别地承载那天意神韵,却未想过将自心留在神韵之上。 此些丝差别,便会造成最终天差地别的结果。 这大抵便是你所说的‘圆满之我修行法’与‘完整神韵身修行法’的异同?” 鉴真抬眼看向对面的青年人,他眼神有些遗憾。 若性意未曾消散之前,能听到苏午这番话,得到所谓‘圆满之我修行法’,他今时或会有不同结局了。 但也或许结局仍无变化。 气数更易,孰能料定? “是,却也不是。”苏午未置可否,眼神微妙,“我原也以为,两种神韵修行法的根本不同,一如长老所说。 但而今每每想及自身当时初履‘天人交感之境’,感悟天意神韵的情形——我当时也并不曾懂得以我意来交融天意,以我心来驯服天心,这些道理,却是我在以后的修行过程中,逐渐领悟得来的。” 鉴真微微一愣,随后喃喃自语:“你当时初入神韵修行之道,与贫僧当时面临情形,看起来也无不同…… 那最后又缘何会出现两种不同结果…… 你之修行,变成了‘圆满之我修行法’,而贫僧修行,却只得个‘完整神韵身’,季行舟这样偶感天理神韵,尚且不通神韵修行之辈,亦能得个一半的‘圆满之我修行法’,继而将意识留在诡身上,借诡而生…… 为何会如此,为何……” 鉴真垂着眼帘,脸色有些阴森。 苏午听得他言语,便知他又有陷入到执念纠缠当中的迹象。 他摇了摇头,当即向其说道:“我与季行舟各自经历有太多不同,无法一一类比,但我细细研究起来,却发觉我们二者有一个甚为明显的共同点,我猜测,是因这个共同点,才导致我俩能够‘殊途同归’,走到相邻的修行道路之上。” “甚么共同点?”鉴真猛然抬起头,向苏午问道。 “元皇。”苏午回道,“我与季行舟皆与‘元皇’此名存在种种关联,季行舟觉得天地万物,小到一人体内血肉五脏、一滴鲜血,大至天地本身,其实皆有其之所宗。 那位诸天万灵之宗王,便是‘元皇’。 他因此开创元皇道,自封为元皇大道主。 而我在尝试神韵修行法之后,于茅山宗中得传度授箓之时,便得了一道与元皇诏旨,此后神韵修行逐渐与元皇诏旨分化出来的诸多元皇符关联了起来,直至如今。 而我与季行舟之所以能够相识,他最终能够为我所救,亦与那道‘元皇诏旨’脱不开干系。” “你是在有神韵修为在身以后,方才受得‘元皇诏旨’。而季行舟之经历,与你应也差不多,在懵懵懂懂接触过神韵修行以后,方才感应到所谓‘元皇’的存在…… 元皇虽是你们两个都有的共同之处,但却不是你们能领悟‘圆满之我修行法’的因,你的说法,其实因果倒置了……”鉴真摇头说道,他未有被苏午今下的言语说服。 苏午笑了笑,道:“因果因果……长老而今还是觉得,因果乃是一条直线么,在今日种因,于明日才能结果? 为何不能是于明日种因,在昨日结果? 修行到最后,时间或许已不存在真正价值,而只具备‘参考价值’了。” 他运用模拟器良多,对于时间的‘参考价值’,感受最深。 而这番话一说出口,鉴真便愣住了神,良久以后,方才回过神来,长叹一口气:“我这个已在宋时沦亡的人,被阁下重新带回了大唐,原本更该理解‘明日种因,昨日得果’这句话才对,而今却仍是依凭从前惯有直觉作出回应——阁下所说是对的。 明日种因,昨日得果,亦无不可。 如此看来,是元皇在明日种因,在今时落果——他挑中了你与那季行舟?所以你与季行舟,一个能完全了悟圆满之我修行法,一个则能堪堪悟到其中关键之处? 那这位‘元皇’,他的目的是甚么? 你一直沿着他的足迹向前,会否最终会变成第二个他?” “元皇者,诸天万灵之宗王…… 而人与‘天’,各有不同根源,人非‘天’所生……”苏午摇着头,念叨了两句令鉴真闻之莫名的话语。 两句话之间,好似有至深关联,又好似没有任何关系。 这两句话中,第一句出自季行舟。 第二句则疑似是钟遂在诡狱之中,借助鉴真神韵之口,讲说给了苏午。 苏午此下莫名想到这两句话,他低眉沉思了一阵后,才又向鉴真说道:“‘元皇’在世间留下了诸多线索。 譬如端公法脉之中的元皇法教,譬如传闻之中元始天尊又为盘古氏,实系元皇大尊……但此种种线索,其实似是而非,风马牛而不相及,想要凭借这些线索,拼凑出与元皇有关的事迹轮廓,便是千难万难。 ——元皇是否真正存在过,还是从来只是一个‘概念上’的存在?我亦未能探知。 连其是否真正存在都无从探知,又如何能知‘他’的目的,如何能知其他种种? 既然连元皇的真实轮廓都尚且无法拼凑出来,那么探究长老所言的种种问题,便是为时尚早。 而我今与长老面谈,并非是为了探究涉及‘元皇’的种种。而是想要告诉长老,我思考出来一个办法,或许可以将长老被天意神韵磨灭脱落的性意,尽可能地追回来一些,此是其一。 其二则是,长老即便只是收拢部分性意,我今也能为长老授下‘元皇印记’。 如此,长老可以重新出发,再次开始‘圆满之我修行法’的修行了。” 苏午隐隐有所预感,待他将元皇五脏也尽皆修成之后,他便能可以运用那道元皇诏旨,为其余人众授下元皇印记,使之能开始‘圆满之我’的修行! 鉴真此时哪怕已有心理准备,闻听苏午之言,面上仍旧流露出了些丝激动之色:“果真吗?” “与长老一番长篇大论,总不至于专为了坑骗长老一回,才费这些唇舌,做此番铺垫。”苏午笑着道。 “我之性意早被完整神韵磨灭脱落去不知多少……这些性意,真的能够追回?”鉴真还有些不敢相信。 “正因为是那些天意神韵磋磨去了你的性意,我才敢有如此保证。 若你之性意是自然脱落消解而去,我反倒不敢保证我的办法能行了。”苏午回道。 “需要贫僧做些甚么?” 鉴真面上隐隐的激动之色,很快又收敛了下去。他依旧是那副阴沉的模样,再向苏午问道。 他虽不觉得苏午是在故意消遣自己,但终究历事太多,遇着好事,也会先在心底做几分最坏的准备。 “只需长老显露完整神韵身。 我会借长老完整神韵身,追寻此神韵之‘天根’,看看那天根之中,还存留有长老几分性意,届时可将之追索回来。”苏午道。若非‘柳飞烟’先前被天怨神韵纠缠的经历,他也不会想到可以此法,追溯鉴真被磨灭脱落的那些性意。他顿了顿,接着道,“不过在此之前,还请长老静候半日。 待我完成自身修行以后,再着手为长老寻回性意。” “好。 贫僧并不急在这一时。 ——便在门外为你护法。”鉴真点点头,起身走出了这间四处漏风的屋舍。他果然就站在门外,为苏午‘护法’。 屋室内。 苏午收拢心思,性意盘踞于眉心当中,一念返照自身,即看到了三道呈品字形相互推转的大轮。 此即其体内的天相、地相、人相。 三相之中,人相之轮异常宏大,被玄黄根脉盘绕着,亦呈玄黄之色,其轰然转动,体积已然数十倍于另外两尊大轮。 今有人相之轮作支撑,哪怕比之天相、地相双轮已经强盛了数十倍不止,也未有引致苏午自身三相平衡崩溃,一切修行毁于一旦,根本原因还是在于苏午本就以‘人道’为根基。 他首先是人神、人王,其次才是其他的种种修行,加诸于身上。 苏午定心感应过体内三相,跟着就分出一缕心念,投入一时呈斑斓诸彩、一时又作苍苍之色的‘天相之轮’中——一缕缕天理神韵在他体内遍处交织,每一缕天理神韵又以他自身容纳的、已尽沉寂去的各个厉诡作为根脚,牵连他周身的方方面面。 他性意随诸道天理神韵流转,体表浮现一圈圈猩红螺纹。 三清之肠猛然蠕动了起来——在今时苏午躯壳之中,仍旧保持了‘活力’,唯有彻底沉寂下去的厉诡,也唯有这‘三清之肠’。 苏午一念坠入诸重轮回之中,寄附在每一重轮回中生出的肠庙之内。 肠庙之上,‘心脏神灵画像’高高悬挂。 供台上,对应‘心脏神灵’的供品活父,还在随三清之肠缓缓蠕动着,送至就近的肠庙之中。 然而,三清之肠的蠕动太过缓慢。 等它将活父送至肠庙之中,却不知又要到何年何月去。 对于此般情形,苏午早有准备。 他一刹那催动体内‘人相之轮’——得燧皇亲自传承的熊熊薪火交汇着那玄黄的根脉,跟着人相之轮的转动,猛然催逼得天相、地相双轮更狂烈地转动了起来! 苏午体内,刹那化作厉诡炼狱! 一条条由赤焰烈火凝聚的手臂,齐齐盘绕于他的万劫金丹周围,使这更迥异于从前的洪炉大火,扑入了三清之肠中! 正文 1398、脏腑归正,血肉自生(上) ()极端猛恶的洪炉烈火浸入三清之肠重重轮回之内,浮显于苏午体表的一重重猩红螺纹,刹那间痉挛了起来! 丝丝缕缕轮回诡韵在这火焰烧灼之下,不断飘散。 三清之肠受此烈焰煎迫,在苏午体表浮显的一圈圈猩红螺纹,也都跟着不断蜷缩、收紧—— 原本随着肠道蠕动,只是缓缓被渡送向临近‘肠庙’的祭品——活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1398、脏腑归正,血肉自生(上)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 正文 1399、脏腑归正,血肉自生(下) ()居于左上首的‘肺主位’中,万劫金丹禁锢着三清之肠、牵连着苏午的人王体魄,留存于其中,苏午躯壳受感着来自心主位‘玄黄神韵’的加持,在此刹那间于‘肺主位’中占据了主导地位,牢牢地把持着万劫金丹,及至三清之肠,于肺主位内开辟庙宇! 肺主位下,肝主位中。 滚滚薪火尽数汇入这口黑洞之内,火光漫淹之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1399、脏腑归正,血肉自生(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 正文 1400、天根 浓烈而斑驳的诡韵从鉴真和尚这具‘完整神韵身’上飘散而出,漫淹于当下的道观之中,令道观各处弥漫着浓郁的尸臭,阵阵诡笑之声、种种邪异之相在道观四处频频出现。 此般由群诡诡韵参合神韵之后散发出的‘变质诡韵’,对于活人本就已然具备等同‘凶级’厉诡的杀伤力,苏午原本若要将之祛除,少不得放出薪火,方能将之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1400、天根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 正文 1401、天须 一道道比之苏午的神树都要强壮的紫红根系,便如龙蟒般蜿蜒在这缥缈云层之中! 如渊海一般的、散发着种种不同情绪的神韵,就缠绕在那一道道紫红根系之上! 但紫红根系非是这种神韵的根源——它们的根源,反而来自于密密麻麻寄附于紫红根系之上,一时化作豹尾旗幡、一时又变化诡异人影的‘根须’! 三界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1401、天须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 正文 1402、渡河之期! ()虚无天须漫向苏午自身,它们在这顷刻之间,于苏午的躯壳性意之中‘落地生根’—— 随着它们落地生根,它们却不再是‘虚无’的,而是被苏午的性意、本源染成了‘已有之物’! 轰轰轰轰轰! 苏午体内五口祭庙于这瞬间敞开来! 将所有企图于自身躯壳性意之中落地生根、试图将自己裹挟作这天根附庸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1402、渡河之期!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 正文 1403、三相平衡 ()“自长安至洛阳两京之间,一十八位地相龙脉神灵,如今皆在此列。”慧沼伸手虚引向身后的诸多僧侣。 十八位僧侣高矮胖瘦各不相同,亦是有男有女,若只是粗略观察,也看不出他们与寻常人的差异。 然而,若是仔细分辨,哪怕是寻常人,也能感觉得到——这十八位僧侣纵然体态形貌再像是一个‘人’,但他们身上终究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1403、三相平衡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 正文 1404、“五狱” ()沟壑深渊之底。 巨石嶙峋,诸多裂缝如树叶叶脉一般横亘于沟壑之中,遍处铺陈,营造出满目疮痍的惨景。 苏午置身于这沟壑之中,便观见了被他一斧劈碎的华山根脉,犹如玉髓一般、似龙蟒一般粗壮的龙脉在碎石与裂缝间若隐若现,一丛丛龙脉的断口处渐有化为石质、沦为凡俗的趋势。 众人目光流连于这片深渊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1404、“五狱”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 正文 1405、猜疑链 ()方面中年人扭头看着一口酒一口菜吃得不亦乐乎的同伴,出声说道:“当下这商州城,已是最接近华山的城池。 再往里走,‘华阴’、‘华州’、‘庆山’、‘高陵’等更近华山之地,却尽皆失去了影踪,好似被人从大地之上抹除了一般——甚至这华山,你我也只能登高远观,若想走近它,登山探看,却只会越走越远! 这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1405、猜疑链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 正文 1406、问道 ()商州城外,洛河之畔。 艳阳高照,风吹草低。 河边长草之中,两道人影躲在一棵老树之后,不时往那道与洛河并行的羊肠小道上探看。 “师弟,你那探问天息算得准吗? 咱们都在这里等候二三个时辰了,怎么还不见不良帅的车驾?”方面中年-尚白语气有些抱怨地与同伴尚仁说道。 长相颇为俊秀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1406、问道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 正文 1407、“内情” “这……” 尚仁未有想到苏午会这样回应自己,更震惊于不良帅言语中透露出的种种情报。 天后下生、龙华树成、华山摇颤……这每一件事单拎出去,都会令人难以置信,只会当作是传说故事来听,可当这几件事联合起来,却又令尚仁觉得,不良帅所言非虚! 他所说的事情,极可能真正发生了! 可是——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1407、“内情”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 正文 1408、张果 ()“你当时以‘探问天息’之法,寻得不良帅影踪,专门在他途经的道路上等候他。 与他相遇之后,你们都说了些甚么?” 尚仁跪坐于空旷大殿之内,听得那自屏风后传来的温和男声,却觉得四周好似有寒气流转,那般寒意如同一条滑腻的蟒蛇一般,一圈一圈、一层一层地缠绕在了自己身上。 他深深俯首,没有迟疑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1408、张果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 正文 1409、闾山道士 张果此言一出,玄宗精神一振。 他请老神仙至此献策,不就是为了老神仙的交游,为了其结交的那些高士?! 今下张果终于提及了他最关心的事情! “不久以前,老朽自闽中出海,见海中仙山,名曰‘闾山’。仙山之上高士济济,俱是神仙人物。那闾山弟子衣衫、风俗与今时似隐有脉络传承,法门修行比之今时似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1409、闾山道士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 正文 1410、第一宗生人甲! ()“那位鼎灵仙真,看来是并不曾透露,究竟何门何派的符箓道法,与他闾山道脉深有勾连。”李隆基看着老道士,沉吟片刻后出声说道,“如此便需要收集诸派符箓,请老神仙将之送往闾山,以此为礼。 令那位鼎灵仙真自行甄别,其中是否有与闾山道脉牵连的符箓道法了。 此般作为,亦能示其以诚。” 张果轻轻颔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1410、第一宗生人甲!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 正文 1411、“霜炼甲” 因为季行舟一番言辞,草庐中原本逐渐针锋相对的佛道诸脉弟子、不良人、季行舟旧部等等,一时间都收了声。 他们虽未再言语甚么,但此时都将目光投向了季行舟身畔一瘦削中年人。 那中年人颌下生有一撇山羊胡,他见众人目光若有似乎地瞟向自己,面上笑意隐隐,瞥了季行舟一眼,背着手轻咳了几声。 听到身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1411、“霜炼甲”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 正文 1412、镇魔大醮 ()褚豆神色言辞间难掩激动。 站在吴道玄身旁的季行舟,看了看苏午的神色,在此时忽然开口说道:“虽然霜炼群神图临摹起来,倒没有太大困难,但这般‘生人甲’,想要锻造一宗出来,消耗的人力物力却极大。 而今一宗普通甲胄的消耗已然甚大。一宗‘生人甲’,更需要调遣佛道二门弟子,勠力同心,更须有兼有佛道修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1412、镇魔大醮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 正文 1413、问奏 镇魔大醮? 听得玄宗皇帝所言,苏午微微愣神。 今下禁宫之中,翁仲神灵、脊兽、门神各种布置环环相扣,更牵引国运龙脉,玄宗皇帝身居此中,绝对安全无虞。 若此下宫廷之中还有天后遗留的暗手,天后还不如直接令龙华神树于皇宫之中扎根,直接借李唐皇脉彻底长成,但天后偏偏未有这般做,而是大费周章,于千难万险中择定华山作为龙华神树生长之根基——可见此中纵然残留有她的暗手,这般暗手也不足以支撑她在人间掀起甚么大风波。 她在龙华神树之下下生,声势最盛之时,尚且未有将手伸进长安城中来,如今已是一条断脊之犬,便更不可能染指禁中了。 玄宗皇帝设‘镇魔大醮’,以‘天后在禁中留有暗手’作为理由,其实这理由在苏午这里难以成立。 不过,左不过是一场斋醮法会而已。 玄宗皇帝欲收摄天下道脉符箓,广布禁中,于大局也无有甚么影响,苏午也没有不同意的理由。 他点了点头,向玄宗皇帝说道:“我从前躲在山中清修,并不曾主持过斋醮科仪,恐难以胜任这场‘镇魔大醮’的主祭。 不过,我可以为陛下通传道门诸脉,请道门诸宗诸脉弟子书就种种符箓,呈送禁中。 而主持‘镇魔大醮’科仪之事,可以茅山宗叶法善、众妙宗尚庸这两位真人为主祭。” 玄宗皇帝自然更加希望苏午能号召天下道脉弟子书就符箓,尽汇禁中,而不亲自参与这场镇魔大醮,以此避免苏午个人威望在这场斋醮科仪之中进一步得到提升。 如今苏午之言,也算是投他所好。 他却没有不答应的道理,当即笑着说道:“爱卿往来奔波半月有余,也该休息休息。既然爱卿不愿主持此次科仪,朕自会再寻得道高真以为此次斋醮主祭。 不过,号召天下道脉弟子书就符箓,呈送禁中之事,还须交托爱卿来做。 爱卿连挫道门二十四宗,天下已无人不知‘不良帅张午’之盛名! 明日更新的玄门榜上,朕欲使爱卿在玄门榜上位列第三,与‘李含光’名列,爱卿以为如何?” “皆由圣人安排。”苏午道。 玄宗皇帝目光闪了闪,忽又说道:“慧沼和尚既然登临华山,亦与爱卿联手,伐倒龙华神树。 法相宗上下,尽可以洗脱与天后下生相关的诸般嫌疑矣。 慧沼禅师若有意,可使之引领法相宗上下,回转长安慈恩寺故地。爱卿可代朕传话于慧沼禅师。” “禅师与我联手伐倒龙华神树以后,已然彻底弃绝尘念。 他如今归隐山林,我亦不能得悉他的影踪下落。”苏午神色平静,如是回答道。 听到他的话,玄宗意味莫名地笑了笑:“朕曾听闻,慧沼禅师已摘得佛果,踏足‘菩萨地’。张卿于华山见到他,你觉得他的修为如何?可是已经摘得佛果,成就‘菩萨’的大德?” “慧沼禅师修行高深,我不如禅师多矣,不能看透禅师修行。”苏午回道。 “嗯……无妨。”玄宗内心焦躁,面上尤要露出笑容,他故作放松地靠坐在御座之上,向苏午说道,“天后借弥勒下生之说,蛊惑人心,自身死而再生,如今佛门之内,弥勒信仰依旧盛行。 弥勒信仰,当为淫祀。 捣毁弥勒信仰,弃绝淫祀之事,便交由爱卿手下的不良人来办了。” “是。” 苏午点头答应,面不改色。 对弥勒信仰最甚的那一批僧人,尽皆被天后引入了她的‘弥勒内院’之中,而弥勒内院如今已成神树的一道主支。 这批最为信封弥勒尊的僧侣已被他一网打尽,再令诸寺禁绝祭祀弥勒,却也不过只是一句话的事情。 玄宗或想以此来离间他与佛门之间的关系,这般方法或许也有些作用,但他却并不在乎。 ——天下间最菁英的那一批僧人,不是成为了不良人,就是在‘五狱’之中镇守,其余僧众因此对他生出些许误解,暗下里对他多加诅咒,于他又有甚么干系? 言已至此,玄宗已有‘送客’之意。 一直在旁守候、没有任何存在感的褚豆,怀抱着一口大箱子,在此时适时开口禀报道:“陛下,不良人历经艰苦,而今终于炼造出第一宗生人甲,不良帅请臣下将之带来,献给陛下,今请陛下过目!” “生人甲?!” 玄宗陡一扬眉,险些维持不住面上的神色,他侧目看了看一旁安静无声的苏午,才将目光转至那被褚豆抱在怀中的大箱子上,再度出声道:“第一宗生人甲,便在那口箱子里?” “正是!”褚豆躬身下去,将箱子放在了地上。 此时不必玄宗皇帝开口言语,隐在角落里、好似不存在的高壮太监已经迈步行至褚豆身前,打开了那口箱子,正露出箱子内整整齐齐、闪闪发亮的一副札甲——那副札甲即便只是以肉眼去看,都令高壮太监觉得其极具美感,暗藏着某种灵性。 如寒霜般的冷光流转于甲叶之间,这刹那,高壮太监生出恍惚之感,直觉得箱子里的甲胄好似活了过来! “这……”高壮太监惊了一下,犹犹豫豫地转身向玄宗皇帝行礼说道,“这甲胄确实神异,奴婢不敢轻易触碰,恐生变故……” 玄宗闻言,瞪了那高壮太监一眼,亦对箱子中的那副生人甲更生好奇。 站在箱子后的褚豆闷声说道:“请陛下准允,臣可以为陛下展示此生人甲的神异——此般甲胄,据不良帅所称,乃有禁锢鬼王,将鬼王之凶怖尽化甲胄威能的神效。 臣自身正禁锢有一头鬼王,可用之试甲!” 褚豆早就有心想试一试这副‘霜炼甲’的威能,只是先前一直未有找到机会,如今倒是终于叫他抓住了机会。 “善。 便由褚将军一试此甲神妙。”玄宗笑着点头答应。 见玄宗点头,褚豆立刻躬身下去,伸出双手抓向箱中甲胄——他的手指触及那一片片银亮甲片的瞬间,内心忽生出一种感应,好似箱中霜炼甲化作了一股凛冽的、流动着的水液,于此瞬缠绕在他的双手手指上,并向着他的手臂、通身不断攀附! 而在殿内众人眼中,此时勾连起一片片甲片的札甲筋绳,好似化作了一条条游蛇,在褚豆如肉山般的身躯上交织起甲胄的雏形,而后一块块甲片贴附其上,整副结构繁复的札甲,在转眼间就被褚豆穿戴在身! 而他身上原本披覆的那套甲胄,则在这瞬息间变得零零碎碎,掉落满地! 穿戴上这副甲胄,褚豆却有一种身着春衫、行动无拘的感觉,他心念一动,在其头顶纹刻的那朵盛放红莲骤然间收拢层层花瓣,眨眼变作一朵莲苞,一只沾满鲜血的手爪从莲苞顶上探出——这道鬼王手臂探出莲苞的一瞬间,就被层层寒霜般的气韵侵染过来,将之冻彻! 染血鬼王手臂被霜杀气韵拖曳着,禁锢到了霜炼甲中! 褚豆更觉浑身上下无不轻松,那种五脏六腑皆受煎熬的痛楚,一下子完全消失,却令他一时间无所适从,呆愣在了原地! 霜炼甲在这个刹那骤然化作血浆的颜色。 猩红的霜雪堆积于褚豆脚下,流淌着阴厉的诡韵。 玄宗见得褚豆着甲之后的种种变化,已能窥见此种‘生人甲’的神妙,他看褚豆呆愣在原地未动,便出声道:“褚卿,如今感觉如何?这副生人甲,可能压制、禁锢你身上背着的那头鬼王?” 他一边说着话,一边站起身来,朝褚豆将军走了过去。 哪怕感觉到褚豆身上鬼王诡韵躁动,似欲择人而噬,玄宗却也毫不在意,所谓‘鬼王’,却伤不了他。 但他的举动却把高壮太监吓了一跳。 那太监慌忙叫着,连忙拦在玄宗皇帝面前,连连哀求,最终在褚豆将军七步之外,终于拦住了玄宗皇帝。 “陛下……” 霜炼甲中传出褚豆的言语声,瓮声瓮气的声音里,有些羞赧,又有些惊喜,他披覆着甲胄,向圣人拜倒,声音愈发惭愧地道:“臣下不知此甲竟然玄妙至此,是以贸然以自身容纳的鬼王去试,此甲将臣体内鬼王禁锢了去,那头厉诡已无法重归于臣下的躯壳之中……” “你体内厉诡,已经转移至这副生人甲中?!”玄宗神色讶然,看向一旁的苏午。 苏午道:“此毕竟是第一宗生人甲,个中神异变化,我亦未有完全探明。但有此般情形,应也属于正常。” 这般情形自然就是正常的。 真实历史之中,不良人造就生人甲就是为了令其能代替人来容纳天下厉诡,苏午对此心知肚明,他此下如此言语,只是为了帮褚豆一把——玄宗沉吟着点了点头,看向半跪在地的褚豆,说道:“你身上厉诡移转至这副生人甲中,那你自身,岂不再不能运使鬼王的死劫了?” “臣无能。” “不,此并非是你无能。 毕竟是第一宗生人甲,出现此种情形,亦不在我等预料范围之内。”玄宗一挥手道,“既然你身上厉诡移转至这副生人甲当中,可见你与此甲倒是意外的契合,朕观你也颇喜爱这副生人甲。 如此,张卿将不良人造就的这第一宗生人甲献给了朕,朕便将它赐给你了,褚卿,有此神器在身,更当善加利用啊。” 褚豆闻听玄宗一番言语,披覆甲胄的身躯微微颤抖。 他再向玄宗皇帝施礼,声音激动地道:“臣拜谢陛下!” “起来罢!”玄宗抬手将跪倒在地的褚豆扶了起来,他随后向旁边的苏午问道,“这宗生人甲由谁所造,造就这宗生人甲的官吏,朕亦有赏赐。有此第一宗生人甲,再造第二宗、第三宗生人甲,想来便是水到渠成了。 如今禁中守备力量羸弱,若禁中宿卫侍从尽能着此‘生人甲’,则禁中乃至长安亦会安全无虞。” “此甲由我一位好友连同神工局诸科工匠着力造就。 生人甲造就殊为不易,今时虽有第一宗生人甲面世,但亦只是令神工局诸科积累了稍许经验而已,此时便言及要为禁卫甲士装备此甲,其实为时过早。”苏午抬眼看向玄宗,“更何况,不良人查禁天下诡事,直面厉诡,他们尚未能得一副生人甲庇护,又何况而今身居已极安全的长安的禁军?” 正文 1414、镇国侯 苏午的话声落地。 大殿内的气氛因为他这一番话,顿时变得微妙了起来。 一盏盏烛台上的烛火光芒微黯,玄宗皇帝站在苏午几步之外,面上的笑容并未淡去,只是维持着先前的状态,却更像是把笑意凝固在了脸上一般。他看着苏午的面孔,终于吐气开声:“倒是朕想得简单了……” 他只说了这一句话,仅仅这一句话不足以打破当下大殿内微妙的气氛,反而令此间微妙气氛变得愈发浓重。 苏午神色平静,置身于这般让人如坐针毡的气氛里,却也没有主动要驱除当下气氛的意思,眼观鼻,鼻观心,不言不语。 旁侧披覆着霜炼甲的褚豆在此时闷声开口:“造就一宗生人甲,确需佛道诸脉通力合作,更需有强横人物居中协调,乃至借助天时地利,才能致一宗普通甲胄由死物转为‘活物’。 此般造就,与阴阳交泰,婴胎降诞相比也不遑多让。 妇人孕育婴儿,尚需怀胎十月,令今下尚且只是初见成果的神工局,立刻大肆炼造生人甲,确实并不现实。 圣人见得此甲,当知此甲神异。 愈是神异之物,想要造就,便愈是困难。” 褚豆当下言辞看似隐隐偏向苏午这一方,实则亦是为被架在空中、下不来台的玄宗解围,为之递来台阶。 玄宗闻言,点了点头,道:“朕亦知生人甲造就不易,倒是没有想到,此中会有这般诸多困难,先前那番言辞,确是朕不切实际了。 张卿勿要将朕的话放在心上,更莫怪罪朕的唐突啊……” “我与陛下只是商议该如何利用生人甲,造福天下万民而已,彼此之间,又何错之有? 还要感谢陛下宽仁,不会怪罪我这番‘犯颜直谏’。”苏午微微躬身,平平淡淡地回应道。 他这番平淡回应,与玄宗小心翼翼的作态形成了微妙对比。 事情商议到了这个地步,接下来却也无甚可说的了。 此后,玄宗皇帝又拉着苏午表演了一番君臣相得,在双方暗下里都深觉腻歪的时候,方才放苏午离去。 褚豆引苏午出了宫门。 眼望着苏午的身影消失在宫门外,良久以后,玄宗皇帝深吸一口气,低沉道:“此獠已有霍光之相。” 高壮太监躲在角落里,听得此言,更吓得瑟瑟发抖,不敢出声。 “生人甲已然问世,那造就此般神器的一众工匠,他却拒不透露,不愿交出其中任何一人。更要将此后造就的甲胄尽数掌握在手中,用之以武装诸不良人,他想做甚么?!”玄宗胸膛起伏,面庞微微扭曲,“寻常百姓家中私藏甲胄,已可以谋逆大罪论处! 他掌握诸般铜铁矿脉,手下不知多少函人,更得佛道诸脉汇聚麾下——他是要行那篡逆之事吗?!” 一想到如今巨唐境内,道门诸宗、佛门诸派尽已被苏午掌握在手,其在华山之上,更已坐实了野教‘灶王神教’魁首的声名,如今又将生人甲锻造技术拿捏在手……玄宗顿觉得胸口像是压了一块大石头一般,隐隐作痛,让他喘不过气来,更有一种难言的绝望! 而今的不良帅,实是他亲手提拔。 但他也难想象得到,对方竟然一下子就超出了他的掌控——也或许,对方从来都不在他的掌控之中,只是他从前以为自身可以掌控住对方! 如今再不行动起来,培植新势力制约这个不良帅,恐怕再要不了几年,他便要效仿汉昭帝故事,‘诸事皆关白光,而后奏御天子’了! 玄宗皇帝捂着胸口,心念电转。 躲在角落的高壮太监见状,也无法再在角落躲藏,他匆匆走出,搀起了玄宗皇帝,请玄宗坐回了御座之上。 而玄宗呆坐御座之上,沉默良久之后,向高壮太监道:“大伴,拟旨。” “啊……”大伴战战兢兢跪倒,小心翼翼地道,“是要问罪于不良帅吗?陛下……” 他这番蠢话,倒叫玄宗阴郁的心情微微好转,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但玄宗皇帝旋而想起自己将要做的事情,面上的笑意顷刻消失无踪,他冷着脸道:“不良帅有大功于社稷,更着力造就出‘生人甲’此般镇诡神器,朕缘何要问罪于他? 朕要封赏他!” 高壮太监呆了呆,旋而垂下头去,低声应是。 …… “敕曰:自太古以来,鬼物凶残,侵污天理,扰乱人世,以至百姓涂炭,各地受诡灾魔祸多矣。” “而朕欲治天下诡,是以广纳贤才,聚于玄门,制镇诡策。 今不良帅张午,入华山威震群诡,造神器福泽百姓。 钦惟祖宗宏谟,创业垂统,崇德报功,列爵分土,以酬勋烈。 不良帅张午勇略昭宣,忠勤体国,其才足以经纬,其行足以励世,朕甚嘉之。 朕据群臣公议,稽诸典章,宜授不良帅张午为镇国侯,食邑千户,俾承家国之重,载扬朝廷之恩。 布告天下,咸使闻之,勿替朕命,共鉴皇恩浩荡,永传无极……” …… 自苏午回到馆舍不久以后,禁中即有诏旨传下。 玄宗封赏确不吝啬,乃以‘镇国侯’之爵相酬,然而,此般封赏只给了他一人,余者多只是赐下金银珠宝若干。 华山镇诡诸事,或可归于苏午以及陶祖、鉴真、丹加等人,似他们这般人物,也不会在意一个人间帝王给出的名利诱惑,自然不会因这一道封赏的旨意,而与苏午之间生出甚么裂隙。 但造就生人甲之事,苏午只是提出了概念。 具体的执行,全由季行舟领着佛道二门弟子,以及吴道玄来落实,季行舟亦不在意这些封赏,可画出‘霜炼群神图’的吴道子,乃至佛道二门诸弟子,却不可能不在意! 这一道旨意之上,连吴道玄、佛道二门诸弟子的名字都未曾提过! 佛道二门看似修行自性,追究成佛成圣,然而多少人一生修行,皆不入圣道?与此相比,倒是人间那黄澄澄的金子、白花花的银子、滑嫩嫩的女子,还有那功名利禄更实在一些。 今之和尚、道士种种修行,有几个不是为了这些功名利禄? 他们如今分明取得了这样巨大的成就,造出了生人甲这般社稷神器,可却未曾得到多少封赏。 他们内心何能平衡? 是以,在苏午接过这道旨意以后,四下里陪着他领受封赏的诸多不良人、僧道等等,眼神就有了微妙变化。 皇帝旨意既已颁下,便再没有收回的道理。 这是玄宗的阳谋,也是玄宗递过来的招数,苏午不得不接。 他受过那道诏旨,成了‘镇国侯’,目送宫中来使离开以后,便转回身去,看向又作若无其事之状的众人,开声道:“我今有功名利禄与圣道法门在手,诸位可以任选其一。 诸位欲选哪一个?” 正文 1415、嘉赏 众人看着苏午手中那道诏旨,又听其言辞,大都目视地面,对苏午所言不作回应。 毕竟苏午只是空口白话,所谓圣道法门、所谓功名利禄究竟在何处? 他们一样都未有看到。 苏午更知在场诸多僧道、不良人心中所想,他放缓了语调,道:“‘生人甲’之所以能够造就,皆因各位日夜钻研、不辞辛劳。 若没有诸位的付出,自没有这第一宗‘霜炼甲’的问世。 诸位若为求功名利禄,我自可以拟一份名单,呈于圣人面前,圣人对于诸位必有一份封赏,此亦是诸位应得的。 诸位着眼若不在寻常功名、金银宝物之上,而为求索圣道,增进修行,我亦有所表示——慧沼禅师今与我还算有些交情,因先前斗法之故,我与神秀禅师亦有了一份因缘,及至慧能、圆光等诸传言之中已证法性的高僧大德,我皆知他们如今下落。 追求圣道法门的佛门弟子,我可做主带你等摆放慧沼、神秀等诸高僧大德,请他们指点你等修行。”苏午徐缓言语,他言辞诚恳,却没有要将这些初步掌握生人甲技艺的人们圈禁起来,使之永难见天日,不致生人甲技艺泄露于外的想法。 苏午接着道:“我如今已证就阳神,登临此岸,道门诸弟子欲求圣道法门,却可以直接寻我,我亦可为诸位传道受业解惑。 在我之外,茅山掌教大宗师‘含光子’亦未尝不可作为诸位良师益友。 及我身旁另有一位道门仙真,同样登临此岸,你等恳求之下,他却也不会吝啬,自可以指点诸位修行。 诸位欲作何选择? 是去是留? 不论去留,诸位皆是造就第一宗生人甲的函鬼工,诸位声名自此必然流传后世,为后人铭记。 为天下无诡大计,诸位已然发挥了自己的力量,苏某亦感念诸位功劳,在此拜谢诸位。” 苏午说完话,便向在场众人躬身拜谢。 他这番真挚态度,使得在场众人微微动容。苏午已经很久不曾运用自身‘唇枪舌剑’等诸禀赋,以此来影响他人的心智。 并且,他如今心识修为之强横,已然到了一颦一笑间皆可以扭曲他人认知的程度,饶是如此,他亦不曾以此种方法,扭曲无辜之人的认知,使之对自己言听计从。 今下亦然。 众人依旧沉默着。 在良久的沉默之后,有一身穿沾满碳灰的罩衣的中年人忽然扬起声音,向苏午问道:“不良帅所称可传授圣道法门于诸位造就生人甲的同僚,那这些同僚里,是否包含了我们化龙派的弟子?” “自然包含。”苏午点点头道。 他识出了那出声的中年人,就是自己先前踏入不良人馆舍时,遇到的化龙派二代弟子‘赵用’。 赵用此下一出声,便引来诸多人向他投来目光。他索性也豁出去了,分开人群,昂首迈步走到了苏午面前,与苏午对视片刻,他又垂下眼帘,腿肚子微微打颤:“既然如此,便请不良帅当场指点属下的修行! 属下而今龙脉养而为‘蟒’,便再不能存进,无法蜕变为‘蛟’了。 不良帅既是那阳神修行,想来能一眼看出属下修行症结所在,为属下指明前路! ——属下在冶金科中,带领化龙弟子,冶炼出了第一块用以铸炼‘霜炼甲’的‘龙髓真金’,在此事之上,应当是有功的,应能得到不良帅的奖赏!” “赵用不选那‘功名利禄’么? 我只需拟一道名单呈送圣人,以你铸炼出所谓‘龙髓真金’的本领,或可以得一道爵位,若在圣人身边留用,为他继续铸炼生人甲,日后更是前程似锦。”苏午垂目看着赵用,如是问道。 赵用闻言撇了撇嘴:“我师王据乃是从龙之臣,而今也不过身死道消耳。他的死,却似一阵风儿似的,无声无息。 人之一生,何其短暂,用之追逐功名利禄,太不值得。 功名利禄,其实过眼云烟。 而且,虽是我铸炼出了第一块龙髓真金,但今时神工局中,能铸炼龙髓真金的又不止我一个,纵然今下会铸炼此般神金的人全都走了,还能有后来人,重新掌握此般方法,再铸炼出甚么虎骨真金、牛筋真金来。 我这样人,实不重要。 重要的是季主事——季主事都不在这里,他对于这甚么赏赐,看来是一点也没有兴趣。” 苏午闻声笑了笑:“你既已定下心意就好。” 话音落地。 地相神韵自他躯壳之中散溢而出,在他身后隐隐盘结成一道金铜之轮,那面轮盘在赵用心神间转动了一个刹那,便即消隐无踪,赵用再看向苏午,却看到金铜之轮又在苏午眼中转动开来—— 他的目光照彻了赵用的皮肉,直见其骨血间,如蟒蛇般、似玉髓质、却分外柔软的一道龙脉便盘绕在赵用骨血之间,跟随他的心跳一同律动,但却又与他自身格格不入,不能相互交融。 “如人之身,何能彻底融合金铁石块之密藏? 赵用,你何不以身化作宇宙,包容天地生灵万物?”苏午嘴唇翕动,他的言语声便落入赵用心神间。 赵用听得这番言辞,刹那陡生恍然之感! 是啊,自身无能兼容龙脉,使之与自身彻底交融,盖因自己只是人身,人身如何能以金铁石块为食? 然人身不能,天地之力,却可消化万般,熔炼万类,以金铁石块为食却也不过等闲! 只是——如何自成宇宙天地?! 赵用一念顿悟,又在转瞬之间陷入迷惘之中——不过他这般迷惘未有持续太久,陡然看到一道犹如帷幔纱帐、又似天地之间孤悬的一道诏旨的事物垂落而下,那‘诏旨’之上,散下一缕玄黄二色交转的气息! 那缕气息经赵用口鼻而入,顷刻间在他通身各处漫淹开来。 他体内龙脉在这一缕玄黄神韵牵引之下,缓缓融化作金铜的膏脂,与他的骨血相互融合,将他骨血及至皮肉都渲染作了金铜之色——赵用在这瞬间,就生‘铜筋铁骨’之相! 依此来修,令自身与龙脉交融,则肉身不腐,寿逾百年——赵用瞬生明悟! 先前那个刹那,玄黄神韵垂落而下的时候,他隐隐感应到了另一条大道,那般大道,似可以将天地人尽合归己身——但他的悟性实在不足以触摸到那般大道,只是稍稍感应,已到达他的资质极限。 他只能退而求其次,借助那缕玄黄神韵牵引,令自身与龙脉交融,修此‘铜筋铁骨’的道法。 体表金铜之色徐徐淡去,赵用回过神来,即向苏午拜倒:“多谢将主指点我之修行,有此‘铜筋铁骨’的道法在身,属下的寿元亦能逾越百年了,此般收获,却比所谓功名利禄值得太多!” “你不后悔就好。”苏午笑了笑,向赵用说道,“以后便由你来主理‘冶金科’罢。” “是! 拜谢将主!”赵用再次行礼。 周围众人见得赵用身上异相,诸多化龙弟子更能感应得到这位师叔的气息变化,知道他得了苏午指点,有一番大造化。 见苏午承诺并非虚言,人群之中,又有人越众而出,向苏午问道:“将主,而今我等若是从这道门走出去,追求那‘功名利禄’,我等在神工局学到的铸炼生人甲之技艺,您又是否会收回?” “学到的,便是你们自己的,我自然不会收回。”苏午摇了摇头,向那矮壮的汉子说道,“若你们日后还有心钻研铸炼生人甲,我盼你等还能精进技艺,与今时神工局的同僚可以相互竞争,共同进步。 此般竞争,实大利于天下百姓。” 矮壮汉子听到苏午这番回答,点了点头,却并未就此从苏午身旁走过,走出不良人馆舍的大门,而是转身退回了人群中,他哈哈笑道:“属下觉得还是留在此间,更能多造出几宗生人甲,对天下庶民的帮助更大一些。” “你不求功名利禄,可愿修行圣道法门?”苏午向那分明就是个普通函工的矮壮汉子问道。 那矮壮汉子身上并没有佛道二门修行,其只是从前玄宗命人送至不良人中的一个函人匠户而已。 汉子摇头道:“属下年纪大了,自觉纵然得了法门,也是修行不成的。 往后能多造出几宗生人甲,多收押几道厉诡,少叫天下间死几个人——那属下就心满意足啦,往后要真能见着有天下无诡的日子,就更是属下的大幸事!” 苏午闻言沉默片刻,向那矮汉问道:“足下尊姓大名?” 矮汉有些羞赧地摆摆手:“当不起将主这般说辞,属下姓吴,家中行六,是以就名作吴六。” “吴六,我传你诸多锻炼甲兵之法。 以后便由你来主理函鬼科罢。”苏午言语着,一刹那聚集起一个念头,将那包含十力锻、鬼神锻、心之锻的诸多锻法,尽皆映刻于那个念头中,将那个念头传递给了矮汉吴六,他同时道,“你今确有些年岁,再入修行之道,亦可能无所成就。 吴六,你若愿意,我可以借吴道子‘霜炼群神’画作一用,在你身上纹刻‘霜炼群神图’,使你能接引天理神韵,强化自身,亦能增进你之锻炼甲兵的效率,你觉得如何?” 闻听苏午所言,吴六微微一愣,旋即咧嘴笑道:“要有这等好事,那属下就先谢过将主啦!” “待到此间事了,我来为你纹刻霜炼群神刺青图。”苏午点了点头。 随后,又有诸多人纷纷向苏午提出他们希望得到的奖赏。 最终此间诸多不良人、僧道之中,竟有超过七成人选择了留在此间,他们之所以如此,或因被苏午恳切态度所感染,或因有吴六、赵用两人首先作了师范,但他们作了此种选择,苏午亦有正向回应,总算致使结局圆满。 而剩余二三成人,既然决定追求功名利禄,苏午自也不会为难他们——如他所说,若这些人离开不良人,能够在玄宗皇帝扶助之下另起炉灶,再造出其他的生人甲,这样事情苏午其实甚为欢迎。 此般事情,或对不良人一时不利,但确是天下百姓的幸事。 苏午将这些离开的人,拟了一份名单,呈送禁中。 玄宗自知道其此时该如何去做,必定会给这些人一份令他们满意的封赏,却用不着苏午来操心。 聚集在馆舍前院的人们,各自心满意足地散开,忙碌他们分内的事情去了。 此间最终只剩下一人,即吴道子吴大家。他的因果被苏午刻意遮瞒,来去众人对他毫无留意,他此下亦已有所感知,大概能猜到有人在自己身上动了手脚,那在自己身上动手脚的罪魁,应当就是眼前这位不良帅。 意识到此节的吴道玄,内心难免愤懑。 但想到眼前青年人,能在无声无息间布下此种手段,他又有些发憷,是以只是绷着一张脸,又不敢对苏午太过‘不假辞色’,绷着这般难绷的脸色,向苏午说道:“老夫为不良人画下‘霜炼群神图’,造就‘霜炼甲’,此中应也是有老夫一份大功劳的罢?” 吴道子将‘大功劳’三个字咬得极重。 苏午自然点头,坦然道:“若非有大家天人交感,摹画下天之神韵,霜炼甲今日绝无可能造就。吴大家在此中功不可没。” “既然如此,那老夫的封赏——”吴道玄见苏午语气温和,才敢稍稍表露不满,斜乜了苏午一眼,道,“不若由老夫亲自向圣人去讨要?” 他今时已然相通,此甲于李唐社稷而言,可谓神器! 而自己在这神器之中的作用,更是重中之重,并且,自己的作用在一时之间无人可以替代! ——哪怕今有杨惠之出现,且杨惠之亦感悟到了他自身的‘道’,但杨惠之如今更长于雕塑,于生人甲技艺之中,一时之间却也发挥不出作用。 如此情况之下,不论是圣人还是不良人,对自身都必极重视! 吴道子无心追逐圣道法门,更在意功名利禄。 苏午给不了他这些。 他自要去向圣人求取这些东西,并且,圣人必定可以给他更多! “大家莫非不愿追求圣道法门吗? 一朝得入圣道,苦海便再难沾身,此般修行,莫非不比功名利禄、圣人封赏更好?”苏午明知故问。 吴道玄冷笑一声:“我也垂垂老矣,追逐圣道,只怕圣道也不会对老夫敞开大门,于此相比,美酒佳人、华美屋舍、功名利禄,却更能叫老夫心里踏实!” 苏午摇了摇头:“然而今时却不能叫大家如愿了。 我此处只有圣道法门,并无高官厚禄。” “那老夫自去圣人那边求取——”吴道玄急声言语,他话还未说完,便见苏午摇头打断了他的话: “此门不开。” “你这岂不是强盗行径?! 缘何他人皆能二选其一,到了老夫这里,便只有一条路可走? 你先前对他人所做承诺,竟是如此虚假?此番承诺,缘何不能对老夫奏效?!”吴道子顿时暴跳如雷,一时间也不顾苏午修行高深,一根手指就能按死他的事情了,对苏午破口大骂出声,“伪君子,伪君子啊! 太无耻了! 说了半天,还是要欺负我一个孤苦无依的老人家!” “大家若出此门,可是要将那‘天人神韵’入画的技艺,待价而沽?”苏午此时忽向吴道子问道。 吴道子愣了一刹,旋即大声道:“与你何干?!这是老夫自行领悟得来的技艺,当时凭着这技艺,也曾以一副恶将图钉住了一头恶诡,黑三一家都被我一幅画救下了!” “然而苍生何辜?”苏午问。 “老夫又不欠苍生的! 更何况,将此法带出此间,交于圣人,圣人莫非不能救苍生?圣人才是天下苍生万民之主!”吴道子又道。 “之所以强留尊驾于此,自是因为我心中实知,圣人心中有比天下苍生更重的东西,为了追求那个东西,天下苍生可以成为他的垫脚之石。”苏午平静道,“而我心中,亦有比天下苍生更重的东西。 只不过我愿为天下苍生,舍弃这于我自身而言更重的事物。” 苏午语调平静,但这番话听在吴道子耳中,却着实震撼。 “为此诸般,我须强留尊驾于此,也请阁下务必多摹画几副‘天人神韵图’出来。 但此事之后,尊驾自可以离开,去追寻阁下的高官厚禄。”苏午再道。 正文 1416、山岳威灵 吴道子下意识反驳:“老夫就是不画,你能奈我何?!” “不须我来出手,季行舟亦有诸般方法,令阁下心甘情愿临摹天人神韵。”苏午笑着道。 “伪君子啊,伪君子! 无耻小人!”吴道玄暴跳如雷,更加破口大骂起来。 苏午从他身旁径直走过,唾面自干。 如今苏午之所以要将吴道子强留在神工局中,实因吴道子摹画‘天人神韵’为图录的手段,至如今确实无可替代。 在真实历史当中,大唐最强横的十余副入墨图里,有半数以上皆出自于画圣吴道子之手,最强入墨图‘地狱变相图’,同样是由吴道子所作,由此可见画圣天赋才华有多恐怖。 在摹画天人神韵图录此道之上,吴道子占据的位置暂时无人可以撼动。 哪怕苏午如今能轻易交感天人神韵,推转天理,但他这般禀赋,又与‘摹画天人神韵’完全不是一回事,不可同日而语。 所以苏午才要不顾吴道子本人意见,将之强留在馆舍之内。 自然,他也会遵守对吴道玄的承诺,待到吴道子真正画出一副可以媲美‘地狱变相图’、乃至是将地狱变相图本身摹画出来,在神工局中留下十余副顶尖入墨图以后,苏午自然会放吴道子离开。 除却吴道子之外,今时至于此后五十年内,名传天下的书画大家、诗人骚客,苏午皆有意探访,设法请他们留下类似‘入墨图’的作品,使此诸般作品能缔造出更多生人甲出来,庇护人道。 苏午穿过馆舍前院,在中院回廊角落里,看到了杨惠之的身影。 “将主。” 杨惠之出声唤住苏午,神色有些惭愧地走近苏午身畔,满头花白发丝在阳光映照下显得愈发苍白,他侧头看了看通往前院的那道门,吴道玄就坐倒在门口的前院空地上,仍不甘心地吵嚷叫骂着。 “老朽实不堪用,画艺远远不及道玄师兄,不能为将主分忧解难。 今向将主辞行。”杨惠之叹了口气,回过头来,向苏午拱手说道,“道玄师兄素好名利,将主可许以神工局主事之位,以此暂时安住其心,其因此或愿意在将主手下做点实事。” “神工局主事之位,我已托付阁下,又岂能托付他人?”苏午笑着向杨惠之说道,“尊驾又因何原因要突然辞行?” 杨惠之羞愧道:“而今在神工局尝试一番后,老朽已然发现,此雕塑之道,与生人甲之铸炼技艺根本无法匹配,此般雕塑技艺,实不能如书画技艺一般,用在生人甲的造就之上。 老朽于此中实无大用,是以自请离开,也免得将主为此为难。” 他是真正尝试过了,最终得出这个结论,虽然今时得遇伯乐,能赏识他的才学,但他的才学在苏午这里也无从施展,为避免苏午为难,也为苏午能真正留住吴道子,杨惠之便选择了主动请辞离开。 然而,苏午闻声却摇了摇头:“只是一两个时辰的尝试,如何能真正见得结果?吴道子的画技与天人神韵如此契合,亦得益于他此前有无数次的尝试。足下太过焦虑了。 还是安下心来,呆在神工局中多作研究才是。 神工局主事已定为尊驾,却更不能随意更改。” 听得苏午所言,杨惠之有些感动,眼圈微微泛红,但也正因为苏午这般厚待于他,反而坚定了他就此离开,不拖累苏午的决心:“老朽若忝为神工局主事,却无一技之长可以服众,无能帮助诸位同僚炼造生人甲,此‘神工局主事’又何以服众? 将主如此厚待于老朽,老朽却难做出一丝成绩,内心更觉煎熬……” 苏午摇头打断了杨惠之的话,他直视着这位饱经蹉跎、其实年岁还未过半百便已满面风霜的‘塑圣’的眼睛,忽然出声道:“‘生人甲’只能披覆于人身耶?” 这一句问话,叫杨惠之微微一愣,旋而又有一种霍然大亮的感觉! “似名山大岳,其下自有山根龙脉盘结,于周围地相牵连,聚成洲陆,而人仰赖地相种植谷稼,亦借山岳土石遮蔽风雨灾劫。 所谓山岳川流,自有灵性。 莫非不能为这山岳川流披覆‘生人甲’么? 以此生人甲,增长山岳川流之威灵,使之能为人所用,镇压鬼祟——此般生人甲,莫非不高明么?”苏午话语声声,犹如雷霆填填,砸落杨惠之的心底,杨惠之一时受到点拨,顿时面庞通红,直觉得有万千种灵感在心识间炸开,一种丰沛强盛的精神力量,支撑住了他灰暗的性灵! 正如苏午所言,山岳川流,如何不能披覆甲胄? 如何不能引之为人所用,庇护群生,威压鬼祟? 如何为山岳川流‘着甲’? 自需有‘雕塑技艺’! 于山岳之上,于河流之中雕塑以种种威灵,那种种威灵便是山岳的甲胄! “多谢将主。 老朽明白了……” 杨惠之低声回应,他脑海中万千灵感一时迸发,在此时陷入了沉思之中。 苏午从他身旁经过,留下了一句话:“神工局主事之位,非是需握有关键技艺方才能得位,更需尊驾联络各方,能为神工局引来诸多如吴道子一般的秀士大才,我拟一份名单于尊驾,尊驾可调遣不良人内诸般力量,必要之时,可请陶祖、鉴真长老相助,去请动名单上的这些人,将他们带至不良人馆舍之内,与季行舟交流,看看能否再凝就几副入墨图,造就几宗生人甲。” 今时唐玄宗还尚且不知‘生人甲’由何而来,此中诸多关窍,其还未能探明。 待到那些脱离神工局的工匠、僧道真正被玄宗皇帝笼络在手,内中关窍,其必能窥知得到,如此以来,今时便留驻于长安的诸多文人骚客、书画名家,必会被其笼络在手,一网打尽。 而苏午便要赶在此之前,设法请今时长安内外诸多名家秀士,与季行舟共同探讨,多钻研出几副入墨图、生人甲来,以此来充实神工局的底蕴! 他念头一动,便将今时盛名传于天下的文人秀士拟作了一副名单,留在季行舟的心念间。 这副名单之中,并不包含如李白、杜甫、王维、怀素等等还需要一段岁月以后,方才能名扬四海的诗书大家。 杨惠之拿到那副名单之后,一时有些发愣。 名单之上,赫然罗列有贺知章、张九龄这般今时已是达官显贵的诗家,以杨惠之今时地位,如何能接近到这样的显贵? 而在此之外,还有诸多诗家、画家今时并不在长安,他又如何能与这些人取得联络? 但杨惠之听苏午语气,分明有令他将此事‘一蹴而就’,尽快办成的意思。 他自问无法在短时间内就聚集来名单上的多数人,但好在并不愚钝,立刻匆匆离开不良人馆舍,骑着自己的那头老驴,投慈恩寺去了。 陶仙人、鉴真长老今下仍居住在慈恩寺禅院之中。 杨惠之自己没有办法,可以无视地理以及地位上的差距,聚拢来这些当世名家,但陶仙人、鉴真长老那般人物,或许能够做到。 待他去到慈恩寺,将这份名单呈于陶祖、鉴真面前,说明个中难解的症结以后,鉴真、陶祖不约而同地给出了一致的答案:“将此中之人皆强掳至不良人馆舍之中即可。 哪怕其中有些人距离长安较远,以我们的修行,也可须臾而至。 眨眼即能将之带回长安。” 杨惠之闻言大惊失色,连连摇头道:“其中不少文士,已逾不惑乃至知天命之年,将之强掳过来,岂不会惊吓到他们? 将主请这些人来,是希望可以借他们之才学禀赋,摹画天人神韵,若惊吓到他们,岂不更会影响到他们发挥? 最好办法,还是在能不惊吓到他们,不影响他们发挥,甚至可以增益他们的发挥的情况下,将人请至神工局中。” “麻烦!” 陶祖盘坐在禅床上,嘴里嘟囔了一句。 杨惠之当时与他一同留在华阴县中,他与这个老实的老头倒颇投契,当下也愿意帮助对方几回。 是以虽然嘴里嘟囔着,但陶祖还是稍稍转念,给出了另一个办法:“所谓摹画天人神韵,其实全看诗家画师的根性如何——想要不将他们强掳到镇诡司去,不惊吓到他们,又可以让他们心甘情愿去摹画入墨图,贫道还有个办法——可以把他们的魂勾到幻境之中,引诱他们在幻境之中摹画天人神韵,形成‘入墨图’,此法如何?” 杨惠之眼睛一亮,此法一听就极可行,他赶忙点头:“此法可以。那些路途较远的文士,将他们性灵勾来,不会影响他们甚么吗?” “于他们而言,只是做了一场梦而已。”陶祖答了一句,便转头去看鉴真,“道门不擅引诱他人性灵,此法佛门最为擅长。 我来设下遁法禁制,护住他们性灵,你来筑造幻境,引诱他们摹画那天人神韵罢——反正你也修完整神韵,这事你来做最为合适。” “好。” 鉴真未有多言其他,点头将事情答应了下来。 杨惠之跟着起身,说道:“那老朽这便回去,将当下商定的计划禀报将主……” “还禀报他做甚么? 当下就将事做了,也用不了太多时间!”陶祖直接摇头打断了杨惠之的话,他随即拔身而起,站在禅床上,猛地一跃,就化作一道赤红日光,投射窗外而去,须臾不见影踪! 而他的声音,还在这间禅房之中萦绕:“老道去接引长安外头那些人至幻境中,长安里的这些,就交给你了,和尚!” 杨惠之闻声连忙去看旁侧的鉴真长老,却见其原本所坐的位置上,已然不见人影! 只在眨眼之间,二者就影踪全无! 禅房内,只剩下了杨惠之一人。他茫然无措地搔了搔头发,口中发出茫然地一声叹息。 …… 梅岭关前,民夫聚集在此或担土负石,或挥舞种种铁器,开拓道路,于开凿出的路面上铺就黄土。 此时于道路边,一白衣老者靠着一块石头坐下,他的衣袍下摆已沾满了泥土。 他满脸汗水,此时也顾不得擦拭,拧开旁边的一个水葫芦,喝了一大口水,喉咙中发出舒畅的喘息声。 老者看了看天色,内心估算了一下,便朝不远处帮着民夫开凿道路的小吏招了招手,向其说道:“天色已经近正午啦,叫人准备今天的饭食吧,多准备些饭菜,勿要叫人饿着肚子了。” “是。”那小吏恭恭敬敬地答应,旋而一路小跑着传话去了。 老者靠坐着那块石头,乘着阵阵微风,困意愈浓,脑袋一下一下地耷拉着,缓缓地睡了过去。 睡梦中,有一健硕高大的老者向他问道:“你就是贺知章?” “正是老夫。”贺知章不知情形,却也如实作答。 “随我来!” 那老道一把拽住他,带着他乘游天地之间,梅岭山关须臾远去,不见影踪! 正文 1417、昭昭有唐 贺知章跟随那老者乘游于云雾之间,他直觉四下的一切都看不真切,眼前好似笼着一层不知从何所起的雾气,但自身飘荡在云端的感觉却又真正存在,似无半分虚假。 今下自身究竟是何状态,他并不清楚。 只是跟随那来历未明的老者直入层云间,内心却没有多少惶恐,反而有种分外新奇的体验。 他不经意间垂目往下看,便看到脚下云雾遮掩之下,山峦如青蛇盘绕在大地之上,原野之上,大片大片田亩化作一个个方块,而房屋建筑聚集的城池,则是那大片大片的方块间聚集的墨点。 放眼看去,疆域之内,人烟聚集的城池、村落竟也如此密集。 此般情形令贺知章心中陡生出几分豪壮之情——这便是而今的大唐,英明皇帝治下的大唐! 脚下风景尤在不断变幻,而贺知章抬起头来,却不见了那拉着自己往云层里飞转的老道,他神色迷惘,这般迷惘也只持续了一个刹那,便见前方有一道巍巍牌坊耸立于云巅之上,牌坊上悬挂的匾额究竟写了些甚么,贺知章极目远眺,也难看得真切。 他只觉好似有一只手掌在自己背后,轻轻推了自己一把,自身便陡地投进了那道牌坊之后! 四下华光喷薄! 丝竹乐声交替响起。 似有一副恢宏盛大的画卷在贺知章眼前展开,他目视着那副画卷,心神也沉浸在了那画卷之中,而待其从那画卷之中回过神来的时候,却又再难记清自己究竟在那副画卷里看到了甚么,只有一种豪壮而激荡的情绪,在心底涌动。 当下的贺知章并不曾饮酒。 但他却觉得自己已然吃醉了酒。 那般光怪陆离的情景倏忽消散而去,他环视四下,只见一道道纱幔从不知何地垂落而下。 而纱幔之后,有人影绰绰。 自身同样置身于一道纱幔之后。 那一道道纱幔后的人影观察自身,应如自身观察他们一般,难看真切……贺知章心里转动着念头,四下一道道纱幔后的人影忽然就变成了重影——他今下的情况,却更似是吃醉酒了。 贺知章身形摇摇晃晃,正要起身探看当下情形,身前翻滚的云雾中,便升起了一道矮案。 矮案上,除瓜果点心之外,还有一个陶坛。 陶坛上贴着道朱红纸张,纸上‘东圣私藏酒’的字迹甚为清晰。 老者只看到那陶坛,鼻翼间便嗅到了一股甘冽而清逸的酒香,这股酒香让他馋虫大动。 “东圣酒是甚么酒?倒是从未听说过。 不过此酒甚香,应是天下少有的好酒……”贺知章喃喃低语着,拿去陶坛上的泥封,将坛内酒浆倒了满满一盏出来,那般酒浆却如清水一般,根本无色,而看似颇大的陶坛里,也只盛装了一盏酒。 今下贺知章完全被桌上美酒吸引去了注意力,他也不管为何那么大的酒坛中为何只能倒出这一盏酒来,端起酒盏,便满饮了一大口酒——这一股酒线穿过喉肠,他胸中本有些激荡的情绪,便愈发轰烈地燃烧了起来! 四下天旋地转! 一些细微的、似有似无的声音便在此时于贺知章耳畔响起:“而今圣人……励精图治……英明神武…… 以……治天下诡…… 令亿兆黎民收益…… 今开元之世,实为大盛世……后世言及开元,或将之与‘贞观’媲美…… 逢此盛世,辅佐明主,阁下胸中可有正欲施展之抱负?于此盛世之中,又有何种感慨?” 那些细碎的声音模模糊糊地响了一阵,便又变作一阵阵激昂的乐声。 贺知章听着这些激昂的乐声,他环视四下,那些扭曲而重叠的纱幔之后,那些同样与自己一般被带至此地的人影,是否也听到了自己听到的这些言辞? 这个念头只在贺知章思维里须臾闪过,便又彻底寂灭。 他沉浸于那一阵阵悠长、恢宏的乐声中,好似又看到了那副同样盛大而辉煌的画卷,沉溺于画卷之中的贺知章,忍不住轻拍双手,以应和那在自己耳边响起的乐声,同时长吟出声—— 不良人馆舍后院草庐中。 苏午为‘吴六’纹刻好了‘霜炼群神刺青图’,他将旁边的衣裳递给吴六,向这矮汉说道:“天人神韵存于这副图录之中,与你自身相融尚需一段时间,这段时间你先好好修养着。 待到完全受感神韵以后,再来履职函鬼科主事。” “属下遵命!”吴六诚惶诚恐地应声,又与一旁的季行舟行礼,便退出了这间草庐。 季行舟看着吴六远去的背影,若有所思地道:“以此刺青图与生人甲相互结合,所能发挥出的威能必然更大。 哪怕只是单单背负刺青图在身的工匠,亦能更快承接神韵,用此以炼造生人甲。 此法可否在神工局上下彻底推行开来?” “待到收集而来的入墨图愈来愈多之后,此法自然而然就能推行开来。”苏午点了点头,目光看向草庐外,似在等候着甚么。 “那吴道玄确有才华,画艺而今可谓举世无双。 但他不愿好好配合,想要从他身上再榨出几副入墨图来,怕是有些困难。”季行舟皱着眉头说道。 苏午点了点头,看向季行舟说道:“你接下来毕竟还要与他共事,若得罪了他,造就生人甲之事却也会因此搁置。 凡是会恶了他的事情,你俱不要出面,由我或是陶祖、或是鉴真来做就是。你只需善后。” “嗯。”季行舟答应一声,见苏午尤在看着草庐外,忍不住出声问道,“将主今下在等谁过来?” 他的问题未有得到苏午的回答。 此时,苏午忽然笑了笑,道一声:“来了!” 话音未落,一形容枯槁、披着福田法衣的僧侣一手拽着一道淡淡的人影,步入了草庐之中! 那僧人正是鉴真! 他手中托着的淡淡人影,实是吴道子一缕性灵! 季行舟看看鉴真,再看看鉴真拽着的那道一脸懵然、不知今下情形的吴道子性灵,他一瞬间就明白了些甚么,转而将目光投向身旁的苏午。苏午亦在此时转脸与他说道:“而今恰逢其时,陶祖、鉴真长老将长安内外诸多诗家、画家等等文人秀士聚集于一处幻境之中,我有启发诸位大家灵感之物,正可以在幻境之内,与他们分享。 你也分出一缕性识来,去那幻境之中,收集其中摹画出了天人神韵的诗书画作。” “吴大家也在此列?”今下虽然吴道子性灵浑浑噩噩,也不能察见当下情景,但终究因其当面,季行舟还是对他用上了敬称。 苏午‘嗯’了一声,道:“吴大家更是此中重中之重。 鉴真长老会以‘地藏王佛变相’,向吴大家展示地狱之中,诸般狞恶变化,希望能借此令他若有所悟。” 如今令吴道子直面地狱诸相,或许可以加速他摹画出那副全唐第一入墨图的‘地狱变相图’。 “那这便去罢!”季行舟点了点头。 苏午亦向鉴真颔首致意。 鉴真面无表情,将双手合十了,把吴道子那缕性灵笼在掌中,他嘴唇翕动,宣诵佛号:“南无阿弥陀佛——” 一重漆黑圆光在他脑后升起,那圆光如黑墨般,在刹那间漆刷黑了苏午、季行舟两个未曾设防者的心识,待到滚滚墨海褪去之时,无边光明从中喷薄而起,光明遍照之下,季行舟便看到一道道人影游荡于云雾翻腾的虚空当中,这一道道相貌年纪各不相同的‘人影’,即是被陶祖、鉴真聚集在此的今时诗书名家、文人秀士! 苏午伫立云端。 那无边光明正是自他眉心喷薄而出。 他手中捧着一坛东圣酒,此时将酒坛直接拍碎了,令内中酒水崩散作滚滚雾气,萦绕在每一个诗书名家、文人秀士的性灵周围。 诸多原本还在悠悠荡荡的性灵,便就此停驻了脚步。 只是他们身影摇摇晃晃、东倒西歪,却分明是喝醉了酒的模样。 随后,苏午又屈指一弹,那一道道东倒西歪的人影身前,便摆好了一坛坛东圣酒。 ——一个个陶坛之中盛装的酒水,却多不过两口的量。 以今下这些人的性灵,最多也只能饮下两口东圣酒,适量饮用东圣酒,尚能滋养他们各自性灵,令他们神完气足,然而若是饮用太多,他们或许就得长醉不起了,因此醉死过去,也极有可能。 “以此酒浆,便能激发各位诗书画家的灵感,看看他们能否借此摹画出天人神韵。 假若摹画不出,便是缘法未到,却也不能强求。”苏午向季行舟说了一句,又转身去看向云层最深处——鉴真化作面目狞恶的金刚执王地藏王佛,正将吴道玄性灵捧在掌中。 吴道玄脚边亦摆了一坛酒。 他应是从这‘金刚执王地藏王佛’眼中看到了甚么恐怖的景象,吓得坐倒在鉴真手中,抱起脚边的酒坛,便猛灌了一口酒下肚。 “吴大家的情形,与他人确有不同。”苏午向季行舟如是解释道。 季行舟对此保持着沉默,心中莫名生出了几分对吴道子的可怜。他转眼看向那一道因为饮用东圣酒之后,变得模糊而朦胧的人影,似是有一道道纱幔遮掩住了他们的形影。 那无形的纱幔后,有人正自酣睡,有人低吟出声。 低吟的老者忽然双手轻拍,像是在应和着他心中乐章的节拍,他手掌拍击的节奏愈来愈快,口中含混的低吟声,变作了激越的长吟: “至哉含柔德,万物资以生。 常顺称厚载,流谦通变盈。 圣心事能察,增广陈厥诚。 黄祇僾如在,泰折俟咸亨” …… “昭昭有唐,天俾万国。 列祖应命,四宗顺则。 申锡无疆,宗我同德。 曾孙继绪,享神配极。” …… 那长吟之声响起的同时,此间虚空当中,丝竹乐声霎时大振! 天理变化顺应易数,随着贺知章的长吟声流转此间,有种种神韵与贺知章心识交感,于虚空间凝作了一篇篇华美篇章,那般篇章之中,尤有乐声阵阵! 苏午未有想到,今下只是刚刚聚成幻境,便有诗家通感易数,摹画出了天理神韵,且是一下子摹画出了六道天理神韵! 他将那六部摹画了天理神韵的篇章收摄过来,递给身旁的季行舟:“此六部篇章,以‘顺和’为首章,以‘寿和’为末章,可以成就‘六和甲’。” 正文 1418、易数 “这就摹画出六道天人神韵了?” 季行舟看着苏午收摄而来,凝聚作六部篇章的天人神韵,神色甚为惊讶。他对于此行虽也充满期待,但亦未曾想到,只是甫入此幻境之中,就能有如此巨大的收获。 六部篇章,足以成就六宗全新的生人甲了! 苏午亦未料到收集‘入墨图’之事,会进展得如此顺利。 但他更知此般情形更多是偶然造就,摹画天人神韵之事本也玄之又玄,说不定整场幻境下来,亦只得这‘六和之章’也未可知。 此后情形,一如苏午料想。 自‘贺知章’之后,虽时有人击节而歌,挥笔而就,这些诗书画家而今灵感激发之下,创作出来的诗篇、画卷,并不比贺知章的‘六和之章’逊色,其中‘张九龄’一首‘望月怀古’开篇一起,那‘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的意象,便引得今下幻境都微微抖颤着,被同化作了张九龄醉梦中所见的沧海与明月——仅此开篇两句,似已精彩纷呈,压过贺知章的‘六和之章’一头。 但是,即便是如此精彩的篇章,却亦未能摹画出天人神韵。 可见天人神韵,虽总因诗篇画作之精彩,而大概率能将之摹画牵引下来,但也并非是说那些精彩的诗篇画作,就一定能牵引摹画下天人神韵。 在贺知章后,又连连有五七人咏诗作画。 他们挥洒才华以后,各自性灵便被牵引着离开了这道幻境,归回各自躯壳之中。 苏午倒亦不觉得气馁,今次在幻境之中,收获了贺知章的‘六和之章’,便总算是不虚此行。 而且既然此般勾引性魂,履足幻境斗诗作画也能摹画天人神韵,以后亦总有机会,可以多番尝试这种办法。 季行舟则趁此时机,将那‘六和之章’摹画出的神韵,与自身心神交感—— 六和之章化作丝竹鼓乐之声,徐徐流淌入季行舟的耳畔,季行舟循着那阵乐声,便似看到一副画卷在眼前展开。 画卷之中,易数变化与诗家心意统合如一,使天意与人心和合。 八卦图案就此在季行舟眼中浮现,交相转动开来! 季行舟将这‘六和之章’彻底倒映在心神之中,眼底转动的八卦图阵跟着消去痕迹,他面有喜色,向苏午低声说道:“此‘六和之章’,每一章都足以造就一副可以禁锢‘鬼王’层次厉诡的生人甲。 六和甲胄各自禁锢鬼王之后,联而成阵,可以抗御‘天诡’!” 鬼王层次之厉诡,等同于现实荒级以上,灾级以下的厉诡。 而天诡便是灾级厉诡,以及那些传说中的神灵之类了。 贺知章摹画而成的‘六和之章’,带给苏午一方的惊喜倒是愈来愈大,并且,季行舟还接着说道:“这六和之章,内含易数变化,令某感知深刻——此前吴道子作‘霜炼群神图’之时,某亦曾借助此图,稍微感应到天理转动与‘易数’之间的关联,但尚不能深刻理解此中关节。 今有‘六和之章’,某倒能借此而窥‘大易’,对‘易数变化’理解更加深刻。 若将这篇章在神工局内推而广之,又会有许多人获益,亦于无形中降低了‘易数’的门槛,使之更便于被寻常神工局匠人所理解。” 苏午闻言点了点头:“那便待造就出六宗‘六和之甲’后,将‘六和之章’在神工局内推广开来,令大家共同参修。” 从前于东流岛时,铸刀所里的匠人,之所以要在身上纹刻‘入墨图’,大多数工匠以为是因有入墨图在身,可以借来鬼神之力,更加速对杀生石的锻造——此只是对‘入墨图’的表层理解。 其实内中更深层次的原因,在于身上纹刻有‘入墨图’以后,便更易感知到天理运转,将天理运转倒映心中,于人事人心相合,便是‘易数之变化’,如此更容易接引天人神韵于要锻造的刀剑之中,提升刀剑的品质。 是以那时的东流岛工匠,多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不过,此般纹刻入墨图感应天理运转,终究耗费太大,能够承受‘入墨图’在身,便已经于无形中筛选掉了许多匠人。 如今正好有此‘六和之章’,可以方便匠人们初步理解‘易数’,便相当于垫高了他们脚下的台阶,更方便他们踏入易理变化之门! 季行舟答应下苏午所言,转眼看向云雾朦胧的幻境之中。 在他与苏午交谈的这段时间里,又有数人被送入幻境内,离开幻境的诗书画家,无一能够摹画天人神韵。 看着剩下的八九人,季行舟对于这场幻境已经不再抱有期待。 他大抵明白,今次幻境召集五十余诗书画家在此,但能收获‘六和之章’,已算万幸。 季行舟心中正自转念,忽见身旁苏午面有异色,目光看向云雾间某个摇头晃脑的朦胧人影,那人影以手指沾了些许酒水,正在矮案上勾画着甚么——苏午念头一转,即有笔墨在那人影的桌案之上铺开。 那人影此时抓起笔,饱蘸浓墨,笔尖悬于宣纸之上,却未落下。 他口中大叫起来:“快为我舞剑! 快舞剑!” 那人话音未落,就又有一道高大昂藏身影抱着酒坛踉跄至于云雾之间,那人影挥手掷落酒坛,整个人的气势为之一变,好似变作一柄出鞘利剑,霎时间锋芒毕露! 苏午见状,随手一引,一缕酒气化作飞剑,正落入那飞身而起的大汉掌中。 大汉孔武有力,一看就是常年征战沙场之辈,只是一位沙场猛将,缘何会被带入这场幻境之中? 陶祖在苏午身畔显出形影,随意道了一句:“这个人当时就在家里宴请宾客,他的客人里有不少都在你拟的那份名单上,我看落下他一人在家中吃酒也不好,索性就将他也带了过来。” “此人姓甚名谁?” 苏午看着那持剑而舞的大汉,出声问了陶祖一句。 陶祖挠了挠头:“好像是姓裴,其余的当时也没听清楚——不如搜他的魂儿来看看?” “……”苏午不再言语,看向场中裴姓大汉。 正文 1419、剑帖 那汉子运剑如飞,左旋右抽,酒气所化的一柄长剑,在他手中矫若游龙,动若惊鸿。 而矮案后的那道模糊人影,见汉子舞剑如飞,一时拍案称快,另一只手握住毛笔,在那微黄的宣纸之上,运笔如剑,衣袖挥洒之间,竟有几分与那裴姓大汉剑舞一般的洒逸神俊之美! 宣纸之上,一个个墨字赫然罗列! 每一笔皆银钩铁画,又如猛士挥剑,凌厉非常! 裴姓大汉舞剑舞得兴起,忽然之间,猛然将手中宝剑掷将出去,而长剑如龙怒冲云雾之间,随后轰然下射—— 轰隆! 这片幻境之中,乍然有雷霆摇颤而下! 那道雷光正落于挥毫的模糊人影矮案之上,模糊人影此时正写就书帖最后一笔——满纸雷光纵横,凌厉笔锋似剑影飞转! “哈哈,此帖可称为‘剑帖’!” 模糊人影渐渐凝实,化作一黑须中年男人,男人提起那矮案上盈满天人神韵的‘剑帖’,得意大笑! 他方才笑出声来,那一笔剑帖便随风飞旋而起,须臾之间被云雾卷荡而去,在下一刹那落入苏午掌中。 “老夫的剑帖! 老夫的剑帖啊!” 名作‘张旭’的中年人大声嚎叫,只剩那书帖已被苏午所得,如何又能归还给他,他连声大叫着,猛一起身—— 窗外清风徐徐,日光斜照。 自己伏身于桌案之上,嘴角淌下的口水在宣纸上留下点滴痕迹。 哪里有甚么剑帖? 又哪里有甚么舞剑猛士? 一切种种,似只是一场梦而已。 然而张旭满眼怅然,口中仍在喃喃自语:“老夫的剑帖啊……” 他擦了擦嘴角,缓缓站起身,抬头望向窗外。一棵老榆树的枝杈遮蔽着窗外苍穹,在枝叶树杈的间隙里,偶见白云悠悠,碧空如洗。 云巅之上。 天理神韵被洒脱凌厉的人意裹挟着,化作一个个墨字,如剑光飞纵,在苏午指间绕指盘旋。 苏午心念一动,这一个个自‘剑帖’之上飞纵而出的墨字,霎时首尾连接,化作一柄墨剑,玄色雷光如蛟龙环绕剑身,雷霆激烈。他以两根手指捻住这柄墨剑,性意覆映之下,墨剑之中流转的天人神韵,便尽被他洞观! “这‘剑帖’摹画的天人神韵,非但可以用来炼造‘生人甲’,更可以之来炼造斩切厉诡之刀兵。”苏午令指间那柄墨剑重新散作一副书帖,将书帖递给了旁边的季行舟,“你好生琢磨琢磨,有此‘剑帖’,似‘大红莲胎藏’一般刀兵的成就,也是指日可待了。” “好!” 季行舟接过那道书帖,顿觉书帖上的每一个墨字都力透纸背,如银钩铁画。在他注目向手中书帖之时,帖子上的每一个字便骤然化作无数交织的刀兵,令他在须臾之间,竟生出视线都被字迹切碎的凌厉感! 他神色讶然:“只以笔迹,就能勾召天人神韵—— 甚至于即便这笔迹之中无有天人神韵流转,都亦是凌厉万分,能动摇寻常人的心神! 这书帖是何人所作?” “应是草圣张旭。”苏午随口回了季行舟一句,目光重又投向场中——不知是不是因为张旭书帖引来那一道雷光激发了其他人灵感的缘故,在张旭之后,又有人咏诵诗篇,与天交感,摹画出了天人神韵! 那人看相貌仍是位青年人,此时放声高歌道:“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 在那青年人的歌声中,顿有白日乍生,黄河奔流,山岳巍巍之相竞相显现! 旷达而雄浑的气韵,充斥于这诗篇之内! 苏午招手将这道神韵收摄而来,交给了季行舟。 而在这诵出‘登鹳雀楼’之诗的王之涣之后,又有二三人或是以画作摹画出了天人神韵,或是以诗歌接引来了天人神韵——自草圣张旭之后,摹画出天人神韵的文士,一时又有井喷之相! 最终,在这剩余的八九个文士当中,却足足有五人各自摹画出了一道天人神韵! 他们的画卷篇章,皆被苏午收拢过来,交给季行舟加以研究。 季行舟将那一道道篇章仔细映刻于心识之间,不致内中神韵流散,丧失威能,同时分心二用,一边以一道心识留驻于这幻境之中,与苏午交流,同时等候鉴真与吴道子那边的结果,另一边,自身则召集神工局诸科工匠、僧道,立刻行动起来,准备将摹画而来的天人神韵,首先铸炼成生人甲! 加上先前‘贺知章’的‘六和之章’,今次收摄来的‘入墨图’,足足有十二幅! 十二幅图分别为‘六和之章’、‘剑帖’、‘山河章’、‘烟火章’、‘猛士担山驱日图’、‘抱岳图’、‘天女章’。 这些篇章,或以画卷、书帖形式呈现,或以诗歌形式呈现。 但不论何种呈现方式,最终在季行舟的心识间,都返璞归真,化作一个个凝练了天人神韵的蜿蜒痕迹。 此诸般痕迹,苏午皆称之为‘入墨图’。 在这十二幅入墨图中,‘六和之章’、‘剑帖’、‘猛士担山驱日图’,俱为可以禁锢鬼王层次厉诡的入墨图。其余俱是可以禁锢凶级厉诡的入墨图。 ‘六和之章’系十二图中最强,将六和神韵联合起来,可以与天诡相抗。 而‘剑帖’则最为神异,既可以之铸炼生人甲,亦可以之来尝试造就斩切厉诡之刀剑。 如今苏午将诸地相神灵融入自身,地相密藏于他而言,也是可以随手拈来之物,是以今下用以锻造斩切厉诡之刀剑的矿石,纵然不如杀生石那般暗蕴种种机缘,但也相去不远。 更何况今时神工局内,还有诸僧道、化龙弟子全力提炼矿石,形成种种特性非凡的‘合金’。所谓‘龙髓真金’即是化龙弟子合炼出来的一种迥异于普通金铁的合金。 “十二幅入墨图,只能成就八宗荒级的生人甲,以及四宗凶级生人甲。此后再复刻此十二甲胄,炼造出来的复刻品,便不如原品多矣。”苏午皱着眉头,看向云雾缭绕间的某处。 今下这处环境里,只剩下一个还未有抒发出灵感,写就任何篇章的文士——吴道玄。 正文 1420、无间地狱相 云巅之上,雾气朦胧。 鉴真与吴道子相对。吴道子的身形歪躺在云雾之间,他的性意已在无形之中沾染了‘东圣酒’的酒气,而今已然大醉。 吴道玄怀里抱着个酒坛,醉眼朦胧地看着对面枯瘦的僧侣。 那僧侣在他眼中忽然化作宝相庄严、功德巍巍的佛陀,又在眨眼间变作狰狞猛恶、恐怖邪毒的厉诡。 他举起酒坛,往口中猛灌了一口酒,冲着那在他醉眼下迷离不定、变化万端的人影冷笑着道:“莫要以为老夫心里头不清楚,莫要以为老夫现下吃醉了酒——你们想干什么,不良帅想干什么,老夫清楚得很,明白得很! 不就是想哄老夫来给你作画? 帮你免费干活?! 想去罢! 想瞎了心,老夫都不会动笔!” 吴道玄连声吵嚷了几句,又自顾自灌了一口酒,他咧着嘴,嘿然直笑:“这酒喝着倒是好喝,不良帅,你今次只能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喽……” 鉴真盘腿坐在身形歪歪斜斜的吴道玄对面,他还未曾在吴道玄面前施展手段,显化‘地狱诸相’,对方已然大醉,眼中所见鉴真模样已经是‘千变万化’了。 从对方言语中,也能听出苏午已将其得罪得狠了。 如今即便已经饮醉了酒,也未放下半分对苏午的防备,反而愈是醉酒,防备心便愈重。 这般状态下,莫非能请其摹画来所谓‘天人神韵’? 鉴真脑海里的念头一刹那寂定了下去,他将双手合十,看到歪歪扭扭的吴道玄身后,逐渐浮显出苏午、季行舟的身影。 苏午看了看还在兀自吵嚷的吴道子,转而与鉴真说道:“有些人的才华,哪怕再如何拘束,却也难拘束得住。 长老只需按照先前你我计划的那般,向其展示地狱诸相即可。” “可。” 鉴真点头答应。 苏午、季行舟二者身影又随云雾卷荡消隐无踪。 “贫僧为他人代劳,今下在你眼前展示贫僧所观‘地狱诸相’,愿你能有所悟,于此中可有所得。 此地狱诸相,皆为虚幻,你无须当真。”鉴真垂目看向那斜眉冷眼盯着自己的吴道玄,出声言语着,向吴道玄解释了自己的来意,并没有半分虚假之言辞。 这番话语落入吴道玄心底,他冷笑不已,并不搭话。 在他眼中,随着那在这个刹那变作枯瘦僧侣模样的人影话音一落,一点墨迹便自那人影眉心晕染而出,刹那间将四下渺渺云雾、无尽虚空都染化作了漆黑之色。 无边黑暗里,一轮金灿灿的神日乍然举升于黑暗天地之顶! 金日散发出的光芒,却将吴道玄周围原本不可观见、漆黑一片的事物映照出了朦胧轮廓。 那些漆黑的事物,似亦是一道道人影。 它们不知何时伫立在了吴道玄身周,与他一同仰望向天顶的金日,这无数人影向天穹中的金日伸出手臂,虔诚拜倒。 吴道玄听到它们的山呼之声:“南无阿弥陀佛……” “南无阿弥陀佛……” “不过是于黑暗之中寻索佛迹,追寻成佛解脱之道而已,也算是地狱相?这又有甚么可怖?”吴道玄只是冷笑,他晃晃悠悠地站起身,试图看清身周那些朦胧的人影面容形貌,然而哪怕他再如何凑近这些人影,也始终无法看见他们的形貌,只能隐隐闻到周围人身上尽有一种异香。 他只觉得那些人影身上香气诡异,且这种香气自身从前好似曾数次嗅到过,但却始终无法想起这种香气的根源在何处,是以心中有些焦躁,提着酒坛在这如林般伫立的模糊人影之中走过,去向更远的地方。 天上金日始终高悬。 地上朦胧人影宣诵佛号不止。 吴道玄走出去很远,却也仍觉得自己是在原地打转。他走得筋疲力尽,破口大骂了几句,索性又坐倒在黑暗里,仰头看着天顶那轮金日,冷笑着道:“且看你还有甚么变化!” 这时候,或许是承接了太多朦胧人影的愿力,天顶原本只是一重模糊圆轮的金日逐渐长出了手脚与头颅。 它头顶佛偈,坦胸结跏趺坐,双手自然放在膝盖之上,犹如一尊佛陀——亦正是一尊佛陀。 佛陀乍然成就,即有天花乱坠,地涌金莲之相! 灿金花朵从已成一片光明虚空的天穹中不断飘坠,黑暗大地之上,亦有朵朵金莲纷纷生长,将大地亦化作灿金之色! 于此一片光明当中,吴道玄身周那些朦胧人影的形貌终于不再朦胧,而是亦变作了一个个头顶肉髻、双手合十的佛陀——吴道玄看着此般景象,依旧神色不屑:“佛陀救苦,点化苦海地狱的典故而已,也算地狱之相?” 随着那无数朦胧人影变作佛陀,吴道玄一下子变身处于佛林之中。 他看着那一尊尊金身巍巍的‘佛陀’,从它们身上嗅到了愈发浓烈的异香,这充斥于鼻翼间的异香,催使他靠近了某一座佛陀,细细观察佛陀的面容——此佛面容与天上佛陀一致,此间诸佛面容形貌尽皆一致——方才还高矮胖瘦各不相同的人影,尽作这同样形容,这样成佛,有何意趣可言? 所谓成佛,别成趣,别死怖,然若生而无趣,死亦无怖,那生灵于此‘生死’之间又该追求甚么? 吴道玄因着心中一时而起的念头而微微愣神。 在他愣神之际,天顶之中似乎传来了一些细微的动静,他仰头朝天上看去——只见天顶的佛陀金身之上毫无变化,而他又回过头,便发现身前那尊静静伫立的佛陀胸膛前,裂开了一道如发丝般细、若非仔细观察实难看到的裂隙,他伸手一戳那裂隙,即将这金造的佛陀胸膛戳开了一个窟窿—— 窟窿里,是具青黑的、身躯各处四分五裂、断裂处生长出佛头、佛身、佛手的尸骸。 那自尸身上生长出的佛陀,反过来将那尸骸消化。 吴道玄以手指戳开这佛陀金身的刹那,那股异香便自他手指戳出的窟窿里喷薄而出——他一刹那回过神来,连酒也醒了——当下这股异香,又哪里是甚么香气了? 这是尸臭! 一具具佛陀体内飘散出的,就是尸臭! 自身对尸臭不该没有警醒,此下却偏偏没有反应——久在鲍鱼之肆,而不知其臭?! 每一具佛陀体内,都藏着一具尸骸?! 吴道玄的心思有些乱,他觉得笼罩在脑海里的酒意愈发消减,自身越发清醒,是以连连奔走,戳破经过的每一个佛陀的胸膛、身躯,看到它们体内有着一具具男女老少高矮胖瘦各不相同的尸骸! 所有尸骸尽皆四分五裂,佛头、佛手、佛身从一具具尸骸断裂的位置生长而出,反过来将它们寄生的尸骸逐渐消化! 所有佛陀胸膛内,尽皆传出一个声音:“身为苦本,我为罪孽,离诸苦厄,断诸罪孽,终究涅槃。” “身为苦本,我为罪孽……” 随着吴道玄戳破一具具佛陀金身,他鼻翼间萦绕的香气就愈发浓重,几乎凝成了实质! 在这‘香气’里,似有许许多多曾经鲜活的人来来往往。 可它们如今失却了各自的身份,只余这一缕香气——吴道玄明知此香气实则是尸臭,可本能里却怎么也不觉得这是一种臭味,他依然认为这尸臭很香,继而由此认定连‘死亡’亦是人生之中最美丽的事情! 他内心仍有一种意识,在排斥这所谓尸香,痛斥这无声无息的死亡。 可那种意识在尸香漫淹开来之际,终于也变作大海上的一座孤岛,并且这岛屿亦在被汪洋渐渐淹没。 于自身仅存的这点意识,行将彻底沉沦之时,吴道玄抬头看向金灿灿的天顶—— 地上所有的佛陀,尽皆是尸骸。 亦或者说,所有的尸骸,尽皆是佛陀。 那天顶的这尊佛?它又是甚么? 此念一起,天穹中的巍巍佛陀,陡然化作一尊四分五裂的、浑身流淌下黑红尸水的骸骨! 这骸骨将双手合十,缓声诵道:“众生为佛,佛亦是我,我为众生。” 地上那些身躯绽开道道裂痕,内中流下汩汩尸水的破碎金身佛陀,尽皆双手合十,齐声宣诵:“众生为佛,佛亦是我,我为众生。” 无边宣诵声中,天穹与大地上流转的金灿灿光消失不见,尸位天上的骸骨亦没了影踪。但四周金身破碎流淌尸水的佛陀却在吴道玄眼中清晰可见,它们仍在低吟着、宣诵着、互相聚集着,将身上属于佛的部分都贡献出来,最终拼凑成了一尊有千百颗佛头、千百条佛手、千百道佛身的佛陀。 这佛陀座下,众生化为石头,堆砌成了它的莲座。 它双手合十,庄严佛号传遍天地虚空:“南无阿弥陀佛……” 天地之间,尽只剩下这一尊佛,尽只剩下这汹涌的尸香——这无尽的臭气! 吴道玄看着莲座上那些栩栩如生的人形,心中生出莫大的绝望与空茫,他在这绝望与空茫之中,更找不到支撑——他在此下,终于深刻理解了那枯瘦和尚所称‘地狱变相’。 此间就是地狱! 无有支撑、一切空茫、无有尽头的地狱! 正文 1421、八十八神仙卷(上) 那和尚经历了甚么,竟能观想出这样恐怖的‘无间地狱’?! “众生为佛,佛为瓦砾……”吴道玄喃喃低语着,在这般无有支撑、一片绝望的天地间,他试图寻找到甚么支撑,他随手一抓,抓起了一支毛笔,在脚下黑漆漆的、有无数栩栩如生的人形之上起笔勾画—— 幻境中。 云层颤动,一道道斑斓流光在吴道玄笔下汇聚,一道道模糊人影从他笔下流泻而出,被赋予某种无与伦比的神性、灵性,在此幻境之内,顷刻间长成了一道道天地威灵! 诸般天地威灵,或与河涧溪谷之间煮茶听琴; 或在老树野柳之下对弈; 或驱驰骏马横行苍穹,或驾驭蛟龙驰骋江海! 浓郁灵性塑化了从天而落的天理神韵,继而勾连了鉴真所化地狱诸相中的那些尸骸,将它们转死为生,化作神灵! 鉴真演化出的‘地狱相’,其实皆是他与鬼佛接触之后的种种见闻。 仅此种种见闻之中流露出的恐怖与虚无、绝望,便激发出了吴道玄无穷的灵感,那些神灵游行于云巅之间,飞转于雾气之中,将此间幻境乍然间变作了神仙洞天! 苏午感应着此间交织的天人神韵,面上亦满是笑容。 季行舟则满眼悚然——他粗略一扫,便发现吴道玄摹画出的天人神韵,足有数十道。 其中强横者,他无法揣测其层次如何,亦有种拿捏不定、不敢下手以此造就生人甲的感觉,而其中较弱者,造化为甲胄以后,也能禁锢苏午所说的凶级厉诡层次。 那些稍强的摹画神灵,若造化为甲胄,便必定在鬼王层次了! 季行舟心神震骇之下,转身看向苏午,却见苏午神色满意,却对此般情形似有预料的模样:“你自后世而来,应知此画来历?” 苏午笑着点头:“倒未想到画圣会首先摹画出这道画卷。 此画应是《八十七神仙卷》——今时与从前不同,或称‘八十八神仙卷’更为合适。” “八十八神仙卷…… 神仙卷上,有八十八尊神灵,可作八十八种摹画,炼就八十八种生人甲?”季行舟更为惊骇! “当是如此。”苏午神色满意地应了一句,他抬眼望向那些居于云雾之间的摹画神灵,从中看到了吴道玄对‘西王母’、‘太上老君’、‘四海龙君’等诸多神灵的刻画。 此诸多神灵原型绝非吴道子今下刻画出来的这般,譬如那慈眉善目,神色和蔼的‘西王母’,仙风道骨的‘太上老君’,便与它们真实原型相去甚远,但吴道玄抒发着内心对于种种神灵的幻想,却使之具备了那些‘真实神灵’不具备的某种灵性! 这种种灵性,支撑起了吴道玄的内心世界,使之能够对抗、破开鉴真演化出的‘无间地狱之相’! 这喷薄而出的灵性,使得所谓‘摹画神韵’,真正变作了‘摹画神灵’! “吴道子之才华,某今日总算有了更清楚认知。 以他这‘画龙点睛’的才华,画道之上,而今确实无人能够取代。”季行舟连声赞叹,对于此后的未来,忽然更生出许多期待,“不知日后是否能有人在诗书诸道之上,能够与之媲美?” “必定会有。” 想及此后的李白、杜甫、怀素等人,苏午神色笃定地回答了季行舟的疑问。 季行舟仰头环视遍天之间灵性灼灼的诸多神灵,道:“此中最为强横的那三道摹画神灵,某担心自身不能完全将之融入生人甲中,发挥出这三道摹画神灵的全部神韵——不如由你来主持这三道摹画神灵炼造生人甲的仪轨,而某在旁协助于你,你觉得如何?” 他所称最强横的三道摹画神灵,即‘西王母’、‘太上老君’、‘观音菩萨’。 “可以。”苏午答应了一声。 四下云蒸雾笼,诸摹画神灵散发出的灵光,令云霞斑斓,五光十色,更使得此间宛若天界仙宫一般。 季行舟在此时细数了一遍罗列周天之间的摹画神灵,神色疑惑地道:“此间共有八十七尊摹画神灵,为何要谓之曰‘八十八神仙卷’? 第八十八尊摹画神灵,又在何处?” 苏午未有回应他的问题。 他又凝聚心神,再将诸多摹画神灵数了一遍。 这次数过,天上好似又有八十八尊摹画神灵,与苏午所说分毫不差——可季行舟也非不会数数的蠢物,其心识修行远非常人可比,早已能过目不忘,一心三用,先前又怎么可能会数错摹画神灵的数量? 季行舟心中惊疑,更觉当下情形不对,又将诸多摹画神灵数了一遍。 这一次,他只数到了八十七位摹画神灵。 ——他顿时明白此般情形非彼寻常,将探询的目光投向了苏午,苏午在这时向他回应道:“第八十八尊摹画神灵,在画卷之上,可称之为‘留白’,应在天机之中,应为‘易数’,或称‘玄变’。” “这‘玄变之仙’,如何用以成就生人甲? 此间八十七尊摹画神灵,某无法以心神映刻,如何将它们收摄起来?”季行舟皱眉说道。 苏午摇了摇头,没有回应季行舟所问。 玄黄神韵在他头顶乍然垂落,于须臾之间凝作‘黄天法旨’,高悬于这片云雾幻境中央! ‘黄天法旨’一起,四下幻境一刹崩塌,吴道子性灵方才脱离无间地狱,刚有一瞬清醒,便直接归回了躯壳之中,不知此后发生诸事——而幻境破碎之时,冥冥罅隙之内,黄天法旨猛然翻转,以背面对着那八十七道摹画神灵! 八十七道摹画神灵依旧在虚空间载歌载舞,弈棋斗酒,但在这八十七道摹画神灵之中,那连季行舟都只是稍微察觉、似有似无的‘玄变易数’忽被玄黄法旨收摄了起来! 轰隆! 滚滚天理神韵骤然间漫入这处冥冥罅隙之中,将这处冥冥罅隙撕扯了个粉碎! 而在此以前,苏午已经带着季行舟脱离这处罅隙! 季行舟转身回望,看到那八十七道摹画神灵被天理神韵直接绞杀成粉碎,一时满面憾悔! 他再回过头来,自身已与苏午回归馆舍后院草庐之中。 正文 1422、八十八神仙卷(下)(加更!) “八十八神仙卷,这便在天理运转之下,绞碎化无了!”季行舟痛悔不已,有些压抑不住情绪。 相比于他,苏午却气定神闲,他将宣纸铺陈在草庐铁桌之上,形成一道长幅大卷,而后拿起桌角的毛笔,于宣纸之上挥毫。 季行舟看着苏午运笔如飞,行云流水,只得按捺出情绪,看看苏午在描画甚么——他目光落在苏午笔触之上,片刻后便发现苏午所描画的,正是那‘八十七神仙卷’! 八十七尊神灵随着时间飞逝,尽皆跃然纸上。 他们灵性灼然,不曾有半分毁损! 这般情形却叫季行舟觉得,自己当时所见天理绞碎八十七尊摹画神灵的景象,好似是幻觉一般! 可又哪有如此真实的幻觉? 季行舟看着那灵性灼然的八十七尊神灵,想及苏午此前展开玄黄法旨,好似从八十七尊神灵中收摄去了甚么,他若有所思地道:“那‘玄变之仙’,已然罗列法旨之上?” 画上八十七尊神仙,灵性凝练与先前别无二致。 除此以外,它们身上隐隐萦绕着一缕玄黄神韵,与苏午那道黄天法旨暗有牵连。 苏午搁下笔,垂目看着桌案上的长幅画卷,道:“八十八神仙卷,原本乃是与‘地狱变相图’齐名的入墨图。 而地狱变相图后来居上,更压过了‘八十八神仙卷’一头。 我原本以为,此八十七神仙卷之所以在唐时出名,盖因吴道子想象瑰丽,首先将想象落诸笔端,勾勒出了他心中的八十七道神灵,但相比于其‘地狱变相图’而言,实不如后者多矣。 绘就地狱变相图的吴道子画技更加纯熟,对于画道的理解,已然超越古人。此画系吴道子巅峰时期所做,自然应是其最巅峰的作品。 但而今亲眼见到此‘八十八神仙卷’,方知此画在后世之东流岛评价所以不如‘地狱变相图’,应因画中‘玄变之仙’为天所夺,此点睛之笔被天所夺,八十八变作八十七,却就逊色了地狱变相图不止一筹。 好在今时成功留住那道‘玄变之仙’。 吴道子也不过是个天才横溢的凡人画师而已,蕴含着他想想与灵性的一笔画卷缘何能为人所用,最终可以抗衡鬼王、天诡? 我们最初为寻常人之时,又何其羸弱,缘何最后能抗御恐怖,直面灾劫? 人道缘何能与天道争锋? 一切是在最开始便注定了的么?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并非如此。 一切种种的生发,少不了‘变数’的参与。 因为努力求变,方才能有革新。 而今时之旧天,正不愿看到‘变数’的出现。” 苏午看向季行舟,接着道:“我先前与你说过,生人甲的造就,虽然最开始仍需借助旧天神韵,但随着诸多工匠对于易理研修愈深,对于‘天理’了解愈深,这生人甲的造就最终必须要脱离今时之天。 否则我们今时造甲,与真实历史中的唐人塑造生人甲,又有甚么不同?连前人的影子尚且不能走出,又何谈走出革新之路? 如今,变数已然发生。 前事的影子仍会影响如今,但我们如今已不在从前影子覆盖的范围之内。” “只因那由吴道子摹画而出的‘变数’,未有被天所夺,而是被你的法旨收摄而去?”季行舟惊疑不定地道。 “正是。” 苏午点了点头。 黄天法旨于他身后倏忽展开,法旨之上,并未出现所谓‘玄变之仙’的名讳,但整道黄天法旨此时显露出的气韵却飘飘忽忽,令季行舟生出捉摸不定,不可测度的感觉。 “譬如有人家资亿万,譬如有人手无分文。 但变数之下,二者仍可以分庭抗礼,一决高下。所谓家资千万者,或因这变数的生发,一朝倾家荡产,更沦亡性命,而手无分文者,却也可能借机扶摇而上,飞黄腾达。 自然,变数之下,也可能有另一番相反结果。 而不论如何,变数之下,一切俱是平等。 翻天覆地,就此而始。”苏午眼神灼灼,“自此以后,神工局诸工匠首以造就‘八十八神仙卷’中,‘三十二天丁’与‘十七女官’所穿戴衣甲为第一目标,此后可以依照难度不同,逐渐炼造‘十八神将’穿戴衣甲,及至‘五行童子甲’,又至‘仙君甲’、‘诸圣之甲’。 变数之下,此八十八神仙卷涵盖的诸般甲胄层次并非恒定,亦不会随着复刻愈多,威能便愈会衰减。 能够炼造出哪个层次的生人甲,全凭函鬼工个人的努力、天资,以及甲胄的用材等等。 如此,以炼造出如‘东华天帝君’、‘南极天帝君’、‘扶桑大帝君’等五圣所配衣甲的函鬼工,为‘函鬼宗师’。 以炼造出如‘火德仙君’、‘赤明仙君’此七仙君所配衣甲的函鬼工,为‘大家’。 以炼造出‘金光碧霞童子’、‘海云玄阴童子’等五行童子所配衣甲的函鬼工,为‘大匠’……” 苏午依照八十八神仙卷中神仙层次,为炼造诸神威灵穿戴衣甲的函鬼工,由低到高分了五个层次,即‘函鬼宗师’、‘大家’、‘大匠’、‘匠师’、‘匠’。 八十八神仙卷中留驻神韵,因这‘玄变之仙’的存在,而能如流水一般恒久更新,匠人感悟内中摹画神韵,用以造就生人甲,便不会如造就‘霜炼甲’等生人甲一般,复刻地生人甲愈多,所能禁锢厉诡的层次便愈发衰减。 正如苏午所言,以‘八十八神仙卷’造甲,能够造就何种层次的生人甲,全凭匠人的努力与天赋,及至当时所用材料的好坏,天资越高,努力愈多,所造就的生人甲层次自然越高! 而那所谓的‘天资’,其实更可以说是‘灵光一闪’,或是‘变数发生’。 季行舟点了点头,记下苏午当下交代种种,而后道:“五圣之上,还有西王母、观音菩萨、太上老君此‘三尊’。 这三道神韵……” 他如今都对这三道摹画神韵拿捏不准。 苏午笑道:“便如你我先前商量好的一般,我们共同来造就此‘三尊’所配衣甲,后来匠师如能造出三尊之甲,可称‘神工’。” “善!”季行舟神色满意,赞叹出声。 正文 1420、无间地狱相 ()云巅之上,雾气朦胧。 鉴真与吴道子相对。吴道子的身形歪躺在云雾之间,他的性意已在无形之中沾染了‘东圣酒’的酒气,而今已然大醉。 吴道玄怀里抱着个酒坛,醉眼朦胧地看着对面枯瘦的僧侣。 那僧侣在他眼中忽然化作宝相庄严、功德巍巍的佛陀,又在眨眼间变作狰狞猛恶、恐怖邪毒的厉诡。 他举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1420、无间地狱相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 正文 1420、无间地狱相 ()云巅之上,雾气朦胧。 鉴真与吴道子相对。吴道子的身形歪躺在云雾之间,他的性意已在无形之中沾染了‘东圣酒’的酒气,而今已然大醉。 吴道玄怀里抱着个酒坛,醉眼朦胧地看着对面枯瘦的僧侣。 那僧侣在他眼中忽然化作宝相庄严、功德巍巍的佛陀,又在眨眼间变作狰狞猛恶、恐怖邪毒的厉诡。 他举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1420、无间地狱相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 正文 1421、八十八神仙卷(上) 那和尚经历了甚么,竟能观想出这样恐怖的‘无间地狱’?! “众生为佛,佛为瓦砾……”吴道玄喃喃低语着,在这般无有支撑、一片绝望的天地间,他试图寻找到甚么支撑,他随手一抓,抓起了一支毛笔,在脚下黑漆漆的、有无数栩栩如生的人形之上起笔勾画—— 幻境中。 云层颤动,一道道斑斓流光在吴道玄笔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1421、八十八神仙卷(上)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 正文 1422、八十八神仙卷(下)(加更!) “八十八神仙卷,这便在天理运转之下,绞碎化无了!”季行舟痛悔不已,有些压抑不住情绪。 相比于他,苏午却气定神闲,他将宣纸铺陈在草庐铁桌之上,形成一道长幅大卷,而后拿起桌角的毛笔,于宣纸之上挥毫。 季行舟看着苏午运笔如飞,行云流水,只得按捺出情绪,看看苏午在描画甚么——他目光落在苏午笔触之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1422、八十八神仙卷(下)(加更!)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 正文 1423、大才与小才 ()草庐之外,响起一阵凌乱的脚步声。 季行舟听着外头逐渐接近的那阵脚步声,将铁桌子上的那‘八十八神仙卷’郑重收了起来。 他在此间隙向苏午问道:“诸般生人甲造就出来后,终需要禁锢了厉诡,方才能发挥它的真正威能。 如今神工局内,储备矿藏丰厚,人才足够,今又有了种种入墨图,并且还有了‘八十八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1423、大才与小才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 正文 1424、善缘 ()吴道玄面色一滞! 他只记得自己在梦中作了一副精彩绝伦、为天所妒的画作,但那副画作之中内容,他却全无印象了! 一个画师竟不记得自己最出彩的画作之中内容——这如何能说得通?! 玄变之仙为黄天法旨所摄,吴道玄不能记起其中内容,却是正常情形,毕竟画卷落成之时,天机瞬间遮蔽而下,早封绝了他的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1424、善缘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 正文 1425、夜宴 ()季行舟不再与苏午谈论关于‘吴道玄’的事情,他想到这一次收获了如此多的入墨图、天人真意,内心也颇高兴,宽面之上流露笑容,接上了先前的话题,向苏午说道:“你既有兴设缉捕厉诡、查禁邪祟之机构的意思,不知打算以哪一位来主理这个机构? 是陶祖,还是洪兄弟,更或者是鉴真?” “都不是。”苏午说道。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1425、夜宴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 正文 1426、神甲司正 ()玄宗皇帝说道:“此前不良人馆舍之中,有颇多神工局的匠人、僧道被遣回,朕将他们聚集了过来,方知‘生人甲’炼造过程。 想要锻造一副‘生人甲’出来,固然需要有绝好材料,僧道修行加持,但其中最关键者,便是所谓‘入墨图’。 这‘八十八神仙卷’,想来在‘入墨图’中,亦是极上之品?” 圣人说着话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1426、神甲司正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 正文 1427、钟离权 ()大殿之中,只有诸多道士分类天下道门呈送而来的众多符箓的声响。 玄宗在此时忽然出声:“闾山真人缘何要研究他们闾山道法,与天下道门之间的牵连?” 殿内整理符箓的羽士闻声纷纷停下动作,垂目看着地面。 他们不知玄宗此问从何而起,自然也更不知该如何回应圣人之问。 而老道士张果似被玄宗皇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1427、钟离权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 正文 1427、钟离权 ()大殿之中,只有诸多道士分类天下道门呈送而来的众多符箓的声响。 玄宗在此时忽然出声:“闾山真人缘何要研究他们闾山道法,与天下道门之间的牵连?” 殿内整理符箓的羽士闻声纷纷停下动作,垂目看着地面。 他们不知玄宗此问从何而起,自然也更不知该如何回应圣人之问。 而老道士张果似被玄宗皇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1427、钟离权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 正文 1428、西王母天人真意 “原来如此。”赵用顿时明白了苏午用意,他点头道,“属下等人本也准备炼造出一批龙髓真金以后,便开始进一步研究推升此种金铁品质的办法,将主倒与属下等想到一块去了。 属下等自会全力配合将主。” “嗯。” 苏午点了点头,转而向季行舟问道:“今时都以哪些锻炼方法来锻炼甲兵?” 他在此前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1428、西王母天人真意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 正文 1429、安禄山 ()草庐之中,寒意萌生! 众人见此情景,尽皆讶然,俱将目光投向那副被封冻在冰层之下的‘西王母神形图’,却见电光如刀,将那副画卷顷刻间绞成了粉碎——缕缕电光飞转于铁桌冰层之上,又在须臾之后,将冰层雕琢成了一个披发戴胜、驱驰猛虎的女子,那女子面色森严,两只獠牙探出唇外! 一见桌案上的‘冰雕’,在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1429、安禄山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 正文 1430、异石 ()安禄山躬着身子,一路小跑着在前头引路,额头上都渗出了点滴汗水,他走近‘异石斋’的铺面前,便停下脚步,向那一身便袍的吴道玄露出谄媚笑容,开口道:“您一传来指令,着鄙人搜集奇异金铁,鄙人便立刻来办了,跑遍了长安内外十余家售卖异石金铁的铺子,最后发现这‘异石斋’里的东西比较多,比较全,您或能在此间挑到中意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1430、异石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 正文 1431、箱中之诡 ()“嗯……”吴道子被安禄山一番话打开了思路,他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再看这个高胖青年人,眼神里已多出了些丝欣赏,心想着将此人纳入神甲司中,却也无不可。 他神色变化,被安禄山尽收眼底,安禄山依旧是那副真挚神色,向吴道子说道:“所以鄙人觉得,今下先请掌柜的给试过这些奇石的成色,若是真有震慑鬼祟之效,您不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1431、箱中之诡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 正文 1431、箱中之诡 ()“嗯……”吴道子被安禄山一番话打开了思路,他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再看这个高胖青年人,眼神里已多出了些丝欣赏,心想着将此人纳入神甲司中,却也无不可。 他神色变化,被安禄山尽收眼底,安禄山依旧是那副真挚神色,向吴道子说道:“所以鄙人觉得,今下先请掌柜的给试过这些奇石的成色,若是真有震慑鬼祟之效,您不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1431、箱中之诡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 正文 1432、狐假虎威 ()掌柜心中想得明白,若告知了吴道子这些奇石的来历,那自家固然能因此再赚一笔钱财,但以后却休想再从中分一杯羹。 然若捂住这个秘密,那么日后就可凭此日进斗金,源源不断地获取财富! 他一时贪心,将事情想得分外美好。 但个中弯弯绕绕,安禄山这个青年人却比他一個老者都想得更加明白——不过,安禄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1432、狐假虎威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 正文 今日无更 ()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今日无更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 正文 1433、太白冲宫 ()店掌柜向这高胖的胡人牙郎连连叩首,痛哭流涕:“实在是小弟利欲熏心,一时竟不能想明白此中关节厉害,现在该如何去做?可还有挽回之法? 请兄长教我,请贤兄教我!” 店掌柜已过不惑之年,比今下只是个十八九岁青年人的安禄山大出了一轮还多,今却尊安禄山为兄长,想是怕极了,生怕那位神甲司正因事迁怒自身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1433、太白冲宫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 正文 1434、道士下山(一) ()张果老拍了拍手上的锦盒,笑呵呵地与青年道士说道:“先前玄和道长与我说,贵派祖师真人喜好研究各宗符箓,追本溯源,而今闾山之外,圣人投其所好,令天下道门书就种种符箓,着我带至闾山,献于祖师大真人。 老道就是为此而来。” 青年道士闻声看了张果老那方锦盒一眼,平和清淡的神色间,也流露出些丝真诚的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1434、道士下山(一)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 正文 1434、道士下山(一) ()张果老拍了拍手上的锦盒,笑呵呵地与青年道士说道:“先前玄和道长与我说,贵派祖师真人喜好研究各宗符箓,追本溯源,而今闾山之外,圣人投其所好,令天下道门书就种种符箓,着我带至闾山,献于祖师大真人。 老道就是为此而来。” 青年道士闻声看了张果老那方锦盒一眼,平和清淡的神色间,也流露出些丝真诚的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1434、道士下山(一)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 正文 1435、道士下山(二) ()先前与玄和门下弟子一番交谈,已经让张果隐隐猜到,今在闾山中的鼎灵大真人,极可能是女子之身。 毕竟,若闾山第一代祖师之间情爱纠葛,乃因两个男子相爱相杀而起的话——那这般秘辛便绝不可能宣之于众,还被那青年道士大剌剌宣扬出来了。 两男相爱,自古至今都是不能搬上台面讲说的事情。 “天子礼贤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1435、道士下山(二)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 正文 1435、道士下山(二) ()先前与玄和门下弟子一番交谈,已经让张果隐隐猜到,今在闾山中的鼎灵大真人,极可能是女子之身。 毕竟,若闾山第一代祖师之间情爱纠葛,乃因两个男子相爱相杀而起的话——那这般秘辛便绝不可能宣之于众,还被那青年道士大剌剌宣扬出来了。 两男相爱,自古至今都是不能搬上台面讲说的事情。 “天子礼贤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1435、道士下山(二)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 正文 1436、道士下山(三) ()玄和的心识不敢对前辈真人的庙系过多观察,他将心念聚集于中央混洞-鼎灵祖师前辈庙系之上,双手捧着那道锦盒,将之举过头顶,在心中道:“弟子玄和,今将外来道士‘张果’搜集而来的天下道脉符箓奉上。 请祖师验看。 那张果称是受今时唐朝皇帝所托,希望能请动祖师真人出手,为唐皇排忧解难。 他今在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1436、道士下山(三)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 正文 1436、道士下山(三) ()玄和的心识不敢对前辈真人的庙系过多观察,他将心念聚集于中央混洞-鼎灵祖师前辈庙系之上,双手捧着那道锦盒,将之举过头顶,在心中道:“弟子玄和,今将外来道士‘张果’搜集而来的天下道脉符箓奉上。 请祖师验看。 那张果称是受今时唐朝皇帝所托,希望能请动祖师真人出手,为唐皇排忧解难。 他今在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1436、道士下山(三)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我的诡异人生模拟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