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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自己逼向绝境的，只能是曾经独自行走过每一步。每一步都作数。
不知为何，归舒越来越嗜睡。这已是她第三十一次躺在我蜷缩着的双膝上沉睡。
她一直懊恼不能感应我的神识，担心自己与我已无多大用处。为此，她绝口不提及沐哥哥半句。生怕我同她之前的主人一般将她转手另赠他人。
先前只当她是因独孤城主的死而优思成疾，毕竟他们相处了六百多年。
可眼下她昏睡的时间越来越长，我不得不忧心起来。
“归舒？归舒？”我再次轻声唤她。
可这次，她没有醒过来跟我说“少主，我刚讲哪儿了？哦，是竹林晚姑娘酿的酒引来的紫凝……是吧？我跟你讲……”
我摇了摇她小小的身杆。没有反应。
琉璃瓶的幽幽光晕投在笔端，忽明忽暗，徒赠几分凄清。
到让我想起独孤城主逸少曾用心头血喂养的那些萤火。
我将咬破的手指轻触到笔头。凉凉的血液不断被吮吸到笔腹。像是有无数根茎须吸附着一颗苍老的树杆。
片刻后，她又像脱胎换骨了似的，不复先前微弱的气息如同琉璃壁上投射的幽幽弱光那般了。
又开始滔滔不绝，跟我讲述她这千年来的奇闻异事。不过最多的还是关于独孤城近几日的事。大概近几日抵得过她的一千年的光阴。
许是她现在无法同我心意相通，她只能靠回忆寄养自己对生命存在的意义。
亦或是，她试图能找到最亲近我的方式，最可能与我有关的事情。
“最初的独孤城里只有城主和我。同他一处本非我所愿，加之他整日里只爱饮酒，制酒。我就更为自己不堪的命运悲恸万分。这样的日子没过多久，总算守得云开见月明了。因为多了染染姑娘。”提到染染她总有几分得意。
“墨小染是我最成功的杰作。少主，你见过的，她完全不同城内其他人，对不对。”
没记错的话，紫凝曾说过，她抹了逸少所有关于她的记忆。她将自己的仙法渡了一半给逸少画中的女子，连同她小心翼翼妥善封藏的那些关于他们的记忆也给了她。只为让她替自己来爱他，陪伴他。
想来，紫凝六百年前便对他情根深重了。
归舒一直认为墨小染同城内的人一样皆因她而生呢。若能让她自觉满足，我可以假装不知实情。
“他们每日一处谈论诗词歌赋，温酒煮茶。以为日子就这样苍老了也好。可是哪有那么便宜的人生。命运不安排你痛一次，哭一次，爱一次，死一次……都不叫命运。所有温柔以待的时光，都成了暗藏他们心底深处的痂。一旦触碰，还是会痛的。”
司空见惯了别人的雪月风花，归舒难免也生了不少沧海明月心。
“也不知道独孤城主怎么发觉墨小染是假的紫凝。少主，你能辩得出她二人吗？”这个问题许是困扰了她许久。
我想这大概是爱的原因吧。可我不能理解那种感情。
归舒并不在意我是否知晓。
片刻后，她又同我讲道“城主有日心血来潮画了一城的人。想是他觉的染染姑娘欺骗了他的感情，他竟将染染姑娘困在天香阁。终身软禁。不得出天香阁一步。任凭城内其他男子如何赏花折柳，城主全然不管不顾，不闻不问。像是从未见过她一般。此后独孤城也不孤独了。一派欣欣向荣，繁荣昌盛。只是城主好像眼里盛了无尽风霜，心头积了陈年旧雪般。酿了数千池酒，全叫红尘醉，却没有一滴是红尘醉，他又毁池重制。除了醉酒外，唯一的兴致就是用我来画星辰。当我对人世间的情爱有所领悟后，我才明白他所做的一切，都不过是一个字。他的情始终只归属紫凝。”
对归舒此番领悟，我颇为赞同。
“全城的酒，都叫红尘醉。也是因为城主初次见紫凝时，她醉酒于红尘醉。我猜城主偷偷尝过那红尘醉。以至于他后来酿的酒必以那红尘醉同味不可。他为紫凝酿了六百年的酒，紫凝却从来没有喝过一次。就算悄悄喝过，他也不知。”
她不无感伤地叹息到。
“你和那风…羽族二皇子算是第三个第四五六个七八……个从外界进来的了。与你们之前还有两位，好像叫白渡的，不知是为何”她说的白渡定是不知山的山君，世人称他无所不知。能来此也不足为奇。
想来另一位也是这六界内的某位高人了。
归舒好像不屑提及此人，我到生了好奇“那另外一个呢？”
她轻描淡写道“好像是叫什么……梦姑的。说是来打探失散多年的什么人。”
她说不明白，我也听不真切。
言及酒，我想起了被寂语带去羡鳞轩之前，沐哥哥同独孤城有场三日之约的。结果我到如今也不知晓。
定是要问问那些被错过的事情。
“归舒，沐哥哥同独孤城主的三日之约，后来怎样了？”
“那个风……傻小子定是搞了什么鬼。全城都沸沸扬扬传言念城的红尘客栈老板娘竹林晚酿的酒才是真正的红尘醉。说是竹林晚此次就是同姓风的傻小子一起来的。到了比赛时辰，迟迟不见他。全城人陪着城主等了大半柱香的时间。那傻小子带了几个人举着十几个空酒坛子走来。说是酒被人偷喝了。更离谱的是，城主居然当真了，他说自己输了。”可能这是她近千年来见到的最匪夷所思的事了。
“我不知道竹林晚酿的酒是不是真的红尘醉，也不确定他们的酒是不是被人偷喝了。唯一深刻的是，城主朝思暮盼了六百年的紫凝回来了。”
“紫凝为何突然要同独孤城主成亲？”最初从寂语的微观镜所看到的一幕，也一直困惑着我。
“现在想想城主一点也不亏。他等了紫凝六百年。紫凝也将自己化身成漫天星辰中的一颗，也守望了他六百年。原来，她一直都在城主身边，躺在他画的星河里，坐在他画的紫藤花海上，尝过他酿的每一池酒，吹过他曾吹过的风，亦同他做着相同的梦……只是他从来都不知。”
想来归舒也被那份孤独而凝重的爱所感染，成风寒。
我几乎能感受到那份荡气回肠的爱恋，周身萦绕的孤寂。
“她走进余生里的时候，城主把我掉到了地上。六百年了，他第一次那么不知所措。她身着一袭紫色的长袍，像是把城主画的璀璨星河披在了身上，繁星闪烁。他们四目相对了很久很久。我都不敢睁开眼睛，生怕惊扰了他们。可他们一句话都没说……原以为该用一个从前世涌来的思慕去拥抱彼此……也没有”
她费解道“城主的记忆好像回到六百年前。同她说的第一句话是：你可是酒醒了？紫凝姑娘说：想一直醉下去，怕是不能了。城主不知为何突然口吐鲜血，伏倒在桌案上，像是心被掏空，魂魄被抽离了般。半晌，他才开口说了一句：我知道……我会陪着你”
情到深处，许是不需过多言语。只一回眸，便能洞彻彼此的千年万年。
“城主拖着身子向她走去。亦是没有拥抱。只浅浅地问了一句：我以山河为聘，星辰为媒，你可愿嫁于我。”
“紫凝未曾有半分犹豫：你若愿娶，我自是愿嫁。”
有些缘份早在千千万万年前就注定了。有些结局也早在千千万万年前就尘埃落定了。
早在初次见到白渡时，独孤城主得知紫凝的身世。早知她是星辰石石心所修成的女儿身。他亦知，再见她时，便是自己命结之日。
不知道他用什么同白渡做了交换。
若有一日紫凝逃不过宿命中的一劫，他愿化成一道光，继续伴她左右。
而最后，他终是了了愿。以爱之名，生生世世镌刻在她掌心。
一起化成星辰石。永不离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