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叶书斋 > 都市小说 > 日居月诸! > 正文 第三章 人成各今非昨
    ,

    乾坤朗朗,春山暖日和风,云昱的成人之礼在元玉山如期举行。

    他依照礼仪参拜苍天,叩首这片土地,与以往先辈不同的是,他此次仪式并没有让朝中众臣前来。

    礼毕,待云昱转身,玄尹作为元玉山掌门开始做最后的祷语。

    随着掌门最后一声礼毕,祭坛下众人齐声道:“恭祝王上,君德与日同辉。”声音洪亮,惊起山林飞鸟,

    云昱听着这恭维的漂亮话,露出一丝难以捉摸的笑容。

    仪式结束后,他未去兰庭阁,也没有兴致欣赏院中小景,只是静坐在院中石凳回忆昨日情形。

    他还记得最后一幕是他见到了日思夜想的玲珑石,伸手触碰才觉幻象;那半妖与自己相克,甚至

    还能让自己昏睡。

    看她年纪不大有这种本事,倒像是凭借玲珑石提升了自己的修为。

    当年玲珑石不翼而飞一事水落石出,难怪他一直找不到关于玲珑石的蛛丝马迹,想不到躲在元玉山。

    元玉山号称结界森严,术法机关巧妙,倒还能让这半妖来去自如,真是讽刺。

    玲珑石为先辈世代守护,岂能被半妖玷污?

    云昱明白当务之急是找到半妖,让她把玲珑石交出来。

    他沉思昨日追逐的方位,发现对方刻意避开了一处逃跑,依据隐士回禀,西北方向也存在障眼法。

    呵,玄尹百密一疏,估计他也没料到,自己辛苦隐藏的半妖会自报家门。

    云昱刚起身,便有人来报,玄琰求见。

    玄琰?云昱隐约猜到了她的来意,吩咐将她迎入院内:看来他不必亲自前往兰庭阁,只管让玄琰代为传话既可。

    只见玄琰拿着一个药瓶走来,对云昱恭敬呈上:“昨日有幸与王上隐士切磋,不知这位高手是否需要。”

    云昱看着药瓶,对其冷言:“玄琰若有心,何必出此重手。”

    昨日晚宴结束,式微迟迟未归也让云昱开始顾虑,不由分说就带着几人寻找,寻山时他见山内一处有阵阵微光便立刻前往。

    有月光映照的草上显出血迹,更加让他惴惴不安,这亦是云昱第一次担忧自己的部下。

    幸而觅得式微时,他身上的伤口已痊愈,云昱放松之余亦有狐疑,又察觉到还有其他人藏匿,于是自己便留下来一探究竟。

    看样子,他还欠这半妖一个人情,不过人也是元玉山首席所伤,倒不如就一笔勾销。

    “刀剑无眼,王上的隐士全力以赴,玄琰怎敢敷衍。”玄琰低首,她也自知昨日出手凶狠,但对方不屈不挠视死如归地阻挠她,她能有什么办法。

    她今日前来送药也是担心昨日重创的隐士是否危在旦夕,看云昱的态度,他还活着。

    “刀剑无眼。药就不必了,吾昨晚发现式微时,他伤口已然痊愈,就连疤痕也没有留下。元玉山竟还有此医术高深之人,玄琰可否为吾引见?”云昱最后一句话仿佛寒冬冰雪,客套中带着威胁,令人生畏。

    这话倒是让玄琰十分意外,她抬头对上云昱一脸阴霾,正色道:“不知王上所言是否真切。”

    “还要隐瞒?你过来。”他略有不耐,转身向式微休息的厢房走去。

    玄琰跟在后头,进入厢房,等她目睹式微状态方才明白云昱所言不假。

    昨日分别时他明明千疮百孔浑身是血,如果没有及时医治定有性命之忧。

    而眼前的式微脸色发白,呼吸平缓地躺在床榻上,脸上以及几处较为严重的外伤都不存在,仿佛此人只是太疲惫,正在熟睡。

    “玄琰何必惊讶。山中有此医术超群之人,吾应当面与她重谢。敢问玄琰,山中哪位弟子有此医术?”

    “若是真有此人,何须送药?”

    玄琰当真不明这是怎么回事,如有此能力,这世间何来药石无效无力回天之症?

    生老病死,是世间最无可奈何,即便是妖族也要历经病痛苦楚与生死。

    “依照你的说法,昨日你的杀招不过虚晃,式微实际上安然无恙。并且他还会你们的障法令你误会,然后配合吾一起演戏。”云昱的耐心似乎在被磨损,眼见为实,她还左顾言它企图蒙混。

    玄琰已然感受到身边人的凛若冰霜,可她也不知道式微是为何人所救。

    “王上言重了,也许是玄琰疏忽,师门中有此医术者玄琰确实不知。此事还请王上宽限一些时间,待回禀师父问清楚......”

    “还要隐瞒到何时?”他冷不防地打断玄琰,并不想听她一面之词,反倒将昨晚部分情形概述,玄琰越听脸色越难看。

    最后云昱厉声质问:“这就是元玉山的忠不违君?这是吾昨晚亲眼所见,如果不将半妖带来,还要欺上瞒下,元玉山皆为逆臣贼子,心术不正。”

    云昱燎炏般的眼波带着烈日色彩,明明是最温暖的光,却涌上不可言喻的压迫。

    他最不能忍受的就是不臣之心,念及元玉山百年来恪尽职守魔刀,他一忍再忍,可玄尹和玄琰的闪烁其词却屡屡挑战他的底线。

    面对这些罪名,玄琰握紧拳头故作镇定:“王上息怒,玄琰以首席之位担保,式微被医治之事实在是不知情,绝无半分隐瞒。”

    “照你所言,元玉山是执意要包庇那金瞳半妖了。不过为什么宁愿欺上瞒下,也不愿对本王说实话呢,莫不是元玉山认为当立王者非本王而是那半妖?”

    “王上口口声声说眼见为实,依照王上所言昨晚所见亦无旁人作证。况且王上一直拘泥半妖流言,揣测我等忠心未免轻率。祖师辈代代守护魔刀,远离朝政,王上坐拥天下受万民爱戴敬仰。若是师父有异心何必收留此妖,直接利用魔刀岂不快哉?”

    玄琰面对云昱的欲加之罪愤然反驳,铿锵有力,字字真切,如果不是强压着自己的怒火,手中的药瓶早已成碎片。

    她也顾不上尊卑之别,直视眼前的王,云昱反倒是闪过了一抹不以为然的笑容。

    这一抹笑,让玄琰对此王更加反感。

    肆意揣测他人的忠心,这样的王......她没有再想下去,省得坐实她这个元玉山首席弟子心怀不轨。

    “你倒是比你师父伶牙俐齿。找出这位救死扶伤的弟子,带她来见吾,吾必当面重谢。”

    玄琰听罢匆匆离去,连作揖都来不及,她本以为式微重伤,自己会牵连元玉山,谁曾想式微莫名痊愈牵扯出更大的麻烦。

    经过一番言谈,云昱对玄琰倒有些另眼相看,这女子面对自己的压迫,依然不惧,思路清晰又守口如瓶。

    论实力以及处事能力,首席倒也实至名归,在同一件事情上他们也真是师徒同心。

    白马饰金镯,香车遥遥入关来。

    云龙国尚书已安排人马由他亲自接待,此番贵客正是幽州来使。

    对方马车在关口前停下,驾车的侍从跳下,向门前侍卫递上入关通文。

    尚书见状亦下马,上前几步,彬彬有礼道:“我乃云龙国尚书沈约,恭请幽州来使。”话音刚落,一双手便从车内探出,掀开青褐色车帘。

    只见一人肩绕裘毛,身披鸦青大氅,缓缓从车里出来。

    他一头银色长发高高束起,身姿清瘦挺拔,额骨还长着一对分两叉的雪白犄角,月白色的眉目间透着淡淡的邪气;一举一动优雅轻缓,有一种道不清的尊贵雅致。

    这便是妖族吗?沈约面不改色,心想:听说妖族迷惑人心,今日一见果真不假。

    “幽州来使兰泽奉幽州君主之命前来,有劳沈尚书远迎。”兰泽落落大方,丝毫不在意周围侍卫对于他样貌的讶异。

    沈约与兰泽客套两句后各自回车上马,朝驿站驶去。

    兰泽坐在车内,微微掀起帘子观赏城中繁华。

    街边小贩三三两两叫卖,讨价还价之人也不在少数。

    眼看此处阳光甚好街市热闹,兰泽不由在心中赞叹:云龙国不愧是气候宜人的国家,这样好的热闹在幽州可不常见。

    “你不必亲自露面,这些人依靠我打发就行了。”与兰泽同乘一车的妖冷不防地冒出一句,打扰兰泽兴致,表达对刚才兰泽下车的不满。

    这位表达异议的妖双手交叉在胸前,坐在兰泽右方,与兰泽雍容华贵的打扮截然不同,他腰间与胸前都有短刀相配。

    他一头棕黑色的头发全部高高束起,只是额前还垂留了斜分发丝,模样上看起来比兰泽更像人类。

    兰泽放下帘子,回头打量了有些不悦的同伴,反驳道:“你看上去像幽州来使吗?倒像是过来寻架的。”

    与兰泽一同前来的既是同修知己,也是他的左膀右臂,名唤赤燕,是幽州羽燕一族佼佼者。

    赤燕对自己打扮倒是挺满意,他无视了兰泽的评价,反倒数落起对方:“幽州王位才坐稳几月,就迫不及待地出行。”

    “不如你回去帮帮我?”兰泽好声好气地反问。

    “帮你个角,你看我像懂管理国家的样子吗?”赤燕直起身子,指了指自己,说罢又拿出右侧携在腰际的酒袋:“要一起喝吗?”

    “劝你少喝点,这里可没有你喜欢的‘昨夜星辰’。”

    兰泽摆了摆手,他无奈地看着赤燕,还是那么喜欢喝这酒。

    此酒取幽州西北天山冰雪酿成,入口绵延诸香馥郁,开坛宛若星辰故名“昨夜星辰”。

    可惜最初的酿酒者已经不在,兰泽看着对方自顾自地饮酒,也不知他是贪恋美酒还是思念故人。

    幽州来使下榻驿站后,沈约严厉要求全员对来使样貌噤声,如果坊间又有妖族传言,则所有知晓者军法处置。

    说起妖族样貌异于常人,沈尚书倒有些不解,跟在幽州来使身边的侍卫看起来与常人无异,那名侍卫也是妖吗?还是屈于妖族统治的人类?

    “这几日要委屈兰泽使者在此居住,莫要离开驿站,还请兰泽使者别怪云龙国臣民蝉不知雪。有何需求您尽管差遣我等。”沈约毕恭毕敬地来到他们的厢房,和颜悦色地提出了要求。

    然而这简单的要求却是让兰泽身边的侍卫有些不满,他率先开口:“云龙国就是这样的待客之道吗?让我们在这里关几天和坐牢有什么区别?”

    “是我们百姓孤陋寡闻,不曾闻见兰泽使者英姿,还请海涵。这位小兄弟若是想领略我国繁荣,沈某亦会派人陪同。”这话让他厌烦,这人明摆着因兰泽样貌异常,才限制自由。

    赤燕蹙眉暗想:真是愚蠢至极的人类,能目睹兰泽尊容是你们三生有幸。

    “无妨,有劳沈尚书安排。赤燕,你要不要和沈尚书感受一下人界风俗?”兰泽起身回了一礼,转头问这位脸色铁青的知己。

    兰泽认同沈尚书所言,比起他自己,赤燕看起来就和人类一样。

    只是赤燕穿着打扮看起来十分粗犷,不似云龙国街上的寻常人家。

    赤燕哼了一声,转身走进内厅,懒得应付这些言辞。

    这些人说话真是喜欢拐弯抹角,反正他们此行目的也只有一个,如果不是因为兰泽目前比较虚弱,干嘛这么费劲。

    想到这里赤燕又觉得兰泽折腾,明明没有完全恢复,还不好好在幽州待着。

    到云龙国勘察以及索要东西这种车马劳顿的事情,交由自己不就行了?

    赤燕翘着腿坐在内厅的椅子上,听到关门声得知,令人厌烦的人族已经走了。

    不过兰泽迟迟还没过来,这让赤燕心下一紧,立刻起身走出内厅。

    不出所料,兰泽正伏身撑着木桌,额头上冒出了细细的冷汗。

    “唉,你就是太逞强了。刚刚修炼至此,还没有适应这些力量就要出门。”

    赤燕嘴里责怪着他,但还是把酒放在一边,小心地将兰泽搀扶起来背到了内厅的床榻上。

    兰泽脸色很差,他双目紧闭,伴随呼吸加重,脸部与颈部也开始发生变化:雪白的皮肤上开始出现青白色的鳞片。

    赤燕只能在此守着,他听闻一朝登峰造极,会因难以承受新的力量而变得虚弱。

    这种情况也只能依靠自身调整,没办法适应的话,劳而无功是其次,重要的是自身会有性命之忧。

    妖族记载了五百多年前的一妖登峰造极,亦是第一位踏过天门的妖。

    传言当时天山灿烂炳焕,万妖甘心臣服。

    而今赤燕眼前,收复幽州的妖,也是如此,但赤燕作为见证者,可没遇到传言中那种宏大场景。

    元玉山后山,麟霜拿着那支玉笄出神。

    凌晨麟霜刚把云昱送回去,飞鸟便告知她,玄璃昏厥在水潭。

    她匆匆赶回将玄璃带回屋内,直到现在还在照顾玄璃。最多恢复一半功力,怎么要睡这么久?

    麟霜朝床上瞥了一眼,玄璃今日倒是睡的很安稳,连梦呓都没有。

    凌晨的游龙蜿蜒盘踞,让麟霜记忆犹新,这样的招式曾经属于那位故人;也不知玄璃醒来,能不能记起自己。

    “赖床妖,醒来了就不要装睡了。”呼吸稍微改变,麟霜就发觉玄璃在装睡。

    她说完便拿起茶壶倒水,吓唬吓唬仍想贪睡的玄璃。

    又被发现了,我心里叹气,我可是刚刚醒,哪里有什么赖床?

    难道要像勤娘子一样,见光就弹开被子?

    纵使有怨言,一听到哗哗水声,我不敢怠慢,睁眼就坐起来,对上淡定喝水的麟霜。

    “我的好麟霜,良辰美景正是休息好时候,你没看到......”

    “太阳都要晒屁股了。”她看都没看我,一边喝水一边指了指房梁。

    “你瞎说,我在屋子里,太阳怎么晒屁股。”我起身下床,坐到她跟前拿起她放下的茶杯,又帮她倒了杯水,一脸殷勤。

    “今日凌晨,你倒是表现很不错,能让云昱有所忌惮。”麟霜收好玉笄,抿了口水,脸上有些赞许。

    一睡醒就听到麟霜夸赞,不免有些得意,我冲麟霜摆摆手,眉飞色舞道:“这有什么。这个云昱特凶,一见到我就要掐死我,不过我后来发现,我好像比他厉害!要我再看见他,肯定不客气。”

    边说我还边抱拳,将手指关节咔咔作响。

    “除了利用环境加强功力,还想起了什么吗?”麟霜对我的心路历程毫无兴趣,她抛出了另一个问题,抬眼正经地问我,眼神中甚至浮现出一些期许。

    我有些发怔,她已经知道我的真身了?

    还不等我开口,她仿佛已经读懂了我的想法,神色又变得暗淡,脸上的失落不知为何让我倍感难受。

    “看样子是没记起来。”她别过脸,喃喃自语,眼神也无光。

    我咬了下嘴唇,起身走到她面前蹲下,拉起麟霜的手:“麟霜你别这么难过,不就是这些修为术法吗?记不记得都无所谓了,你看我之前也可以做到箭雨呀。”

    我以为麟霜是在为我的功力担忧,目前我也确实没有那么厉害。尽管想起了自己的真身,想起了自己从何而来,也不代表我功力会与日俱增。

    依照凌晨看来,我目前还是只能在疗伤的基础上增添异彩。

    她默默地看着我,让我有些心虚。

    但见她勉强露出一丝无奈的笑容,我便鼓起劲,和她开始复述昨日惊心动魄的下山上山之路,希望她转移注意力。

    玄璃绘声绘色的样子确实让麟霜沉浸,总会令她想到那位故人;她与面前的玄璃一样,总是和自己说各界奇闻;虽然很多都是她编撰的,明明过的很不自在,却要比当初的自己乐观太多。

    “麟霜我有句话讲了你可不能骂我。”聒噪的玄璃突然停下,故作严肃地拍拍有点走神的麟霜。

    “那要取决你说什么。”麟霜端起茶杯,正要喝水。

    “云昱长得还挺好看的,就像是人们书画中的那些翩翩公子,比师兄,比东陵都好看。”麟霜刚喝一口水,听到这话直接咳嗽。

    她重重放下茶杯,瞪了我一眼:“肤浅。”

    “你放心,长得再好看,我也不会对他手下留情,上来就要命。”我拍拍麟霜的肩膀,教她放一百个心。

    这时她恢复了往日的冷淡,起身拉着我出门,我暗自叫苦:怎么这就开始切磋了。

    “你要是喜欢皮相好的,妖界多的是。”

    麟霜一撒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我出手,我左右回躲出掌抵挡。

    麟霜来势汹汹,拳头灵活轻快,让我不敢分心。

    正午阳光下双方拳来掌往,几回合下来我有些疲惫,烈烈阳光下我呼吸急促。

    结果是我肩膀挨下一拳,纵使麟霜出手不重,也让我踉跄后退好几步。

    我揉了揉肩膀,连忙认输,躲进了溪流中。

    “以后别中午打行吗?”我将脸微微浮出水面,朝岸上的麟霜抱怨,她怎么就不觉得热呢?

    “你以为每次遇上麻烦,都能恰好在有利于你的环境吗?稍微表扬一下就得意,云昱都没让你见识燎炏凶险。”

    “他不让就不让呗......有时候认输也不是很丢人的事情。”面对麟霜的质问,我心里也没底气,越说越小声,最后将头彻底潜入水中。

    岸边的麟霜叹了口气,她俯下身凝视我,一字一句说:“忘记昨日你救的人?对方下决心杀你,认输就是一样的下场。”

    昨日奄奄一息的人闪过脑海,浓郁的血腥让自己心惊。

    我垂眼一言不发,麟霜不愧是百兽之王,这山中一静一动都逃不过她的眼睛。

    “如果不是你救他,你也不会被云昱发现。”听到她这么说,我撇了撇嘴,咕噜了几个泡泡。

    接下来麟霜要教育我的台词,我都帮忙想好了:冲动、心慈手软、没有远见等等等。

    可没成想,麟霜下一句是:“好在你救了他,不然你的玄琰师侄可麻烦了。”

    “玄琰重伤的?这怎么可能?”此消息令我从水中坐起,双手抹了抹脸上的水花,瞪大眼睛表示难以置信。

    玄琰素日看起来哪有这么残忍?

    她与东陵切磋自己也不是没围观过,虽说也是招招逼人,但没有如此逼命。

    如果不是自己及时救治,那黑衣人必死无疑啊。

    “人终究与我们不同,兵器相见哪容你手下留情。我们能不依赖刀剑,出招若有反悔至少还可以增减功力,但他们的武学是出招既定结果。”

    麟霜看出来我的困惑,耐心给我解释。

    我听得出神,原来玄琰出招前就定下了那人会濒死。

    决定了招式就不能反悔,人界的武学听起来也是十分残酷。

    同时我又心存侥幸,还好云昱没有使用刀剑,不然自己小命呜呼;甚至因麟霜所言,燎炏在我心里也开始比不上这些兵刃可怕。

    “那怎么不收招呢?”我边问边取流水造出一把匕首,手掌有力张弛下,成型的匕首如箭离弦冲向前方裸石,琅琅一声,匕首顺利刺入后便化做水回流入溪。

    麟霜望了一眼残留的痕迹,力道比之前更重,看样子还是有些进步。

    这次她未开口表扬而是拍了两掌以示鼓励,又继续刚才的话题:“收招可反噬出招者,出招者更加危险。”

    麟霜说到这儿顿了顿,拍了拍我的脸,将我的头转过来与她对视:“玄璃,当对方逼命时,全力以赴是最好的决定,不论胜负都应如此,这是对自己与对手的尊重。”

    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麟霜说的有道理,虽然这话与我之前接触到的道德理念有些出入。

    玄琰说仁善是浮华人世珍贵的品性,教我日后也要保持初心出淤泥而不染。

    今日所闻,生死之际必是以命换命,仁心与善念救不了自己和他人。

    于是乎,顺其自然,才是最好的结果?“

    听你这么说,我觉得自己不该救他。云昱当时肯定道是我救的,不感激也就罢了,我也不奢望。可他因金瞳,因为预言想杀我。若我见死不救绕道走,压根不会碰到他。”

    “若你见死不救,云昱更有理由弹劾元玉山,你的玄琰师侄还有你师兄都无法奈何燎炏。或许你可以一战,但仅凭现在,你不占据地利与他相对还胜负难说。他从前就是个疯子,现在也好不到哪去。”

    麟霜松开手起身回到了岸上,冷冷地打断我,她素来不喜欢我说略有悔意的话,认为事已至此还不如想想当下。

    她来回踱步又幽幽说道:“世人皆言金瞳为王,因而他篡位能被拥立;若世间有第二位金瞳,不管你是人是妖,流言蜚语都足以撼动天下。换作是你,能容忍这个变数吗?”

    说罢,麟霜仰头直视烈日,无惧刺眼阳光。

    撼动的“天下”又岂止是人界,也许自己一开始制造假象,让玄璃留在人界留在元玉山并不是一个最好的决定。

    麟霜深明自己是在赌,转世的她能否再一朝凌空,荣耀妖界。

    我看着麟霜,想着她说的话,提出了自己的疑惑:“这句预言仅限于人界吗?”

    翻来覆去都怪这个预言,简直是万恶之源!

    预言辅助云昱篡位成功,又让云昱容不下任何和他类似的人,可日后还出现这样金目的人,岂不是证明这预言有问题?

    “妖界素来强者为王,无妖在意。”麟霜又强调了一次妖界崇尚的规则。

    想来也是,弱肉强食的妖族怎么会因为哪句预言就服气?

    我心神不定地摸摸自己的耳鳍,左右偏头,思量麟霜说的这些话,最后竟鬼使神差地反问麟霜:“既然这样,麟霜为何不去幽州,不在妖界称王?呆在人界干嘛呢?难道你不想光复妖族吗?”

    “幽州?你想我称王?”麟霜低头看向我,竟冷笑起来,不知是在嘲讽我还是在讥笑其他妖族。

    我见麟霜语气骤变,立刻意识到自己乱说话了,还不等自己开口解释,便听麟霜开始滔滔不绝地自述:“三界战乱后妖族无首,强者为王观念下的厮杀,比你想得更加疯狂,而人界趁机凭借魔刀坐收渔翁之利。这口刀本该与玲珑石一同封印,云坤却为私欲,仗着玲珑石可以压制魔刀肆意妄为,他斩杀反对的声音,屠戮你的子民——一切都因你是错信人类!我才是对你赤心耿耿,为何你却不将玲珑石交给我!为何你要偏信小人,因为廉价的人间情爱吗!”

    未多思虑的话触及到麟霜心结,我心慌意乱,看着她情绪激动甚至身体开始发抖,已意识到自己犯了大错,急忙开口解释自己不是这个意思。

    然而我的解释并没有奏效,反而让她陷入了更加糟糕的状态,麟霜瞳孔放大,怒不可遏中还有深邃的埋怨。

    麟霜此刻只觉自己纵身黑暗,脑中回忆频繁闪烁。

    铭心刻骨的羁绊,痛彻心扉的离别都让她难以克制。

    她无法放下,无法割舍五百多年前的一切,

    不论人还是妖族都背信弃义。

    史册之外,英雄除名;史册之内,李代桃僵。

    愤恨让麟霜迷失,她顿时抬头,身后突现强大风流。

    麟霜脚下土地也轰然裂开,三千白发带着她的

    恨意随风涌动,就连山风也要绕道而行。

    这般怒气让我身躯一震,本能使我后退两步,直愣愣地看着骤然情绪化的麟霜。

    她的眼神中交织着许多情绪,悲伤、悔恨、愤怒,压抑了百年的心结在这一刻爆发。

    硝烟四起,情绪逐渐转为满眼杀意,麟霜眼白开始泛起殷红。

    我心中大喊不妙,也不再思考怎么用言语劝说她,立刻迎风上前朝她运功。

    潺潺流水迅速集结,势为破风,然而麟霜的功力深沉,几次将水流击碎。

    见此招不行,当即改为箭雨,哪怕麟霜会情绪失控攻击自己也无妨,只要能让她不沉浸在那些历史里,怎么都好!这些汗青史册都不记载的历史,为何这般执着!

    箭雨披光齐发,成功穿越她的屏障,她的眼前化为缤纷水珠。

    就在水纷纷落下之际,她向我发起攻击。

    每一次动作都让她脚边出现尖锐的裂痕,她的兵刃全权在风中,我必须要顶住烈日打起万分精神。

    论速度我在麟霜面前毫无胜算,只能暂时先利用流水进行防守,她猛然直面我,眼前的压迫与她强烈的功力使我感觉如负千斤。

    我左手手臂支撑着汇聚起溪流,右手手掌面向她布满血红的双眼,想让她恢复心智。

    “麟霜,你冷静,那些事情已经过去了,你说要着眼现在,你看看我。”我的话没有奏效,麟霜俨然将我当作陌生人,见我顽强抵抗,又凌空而起向我俯冲。

    她身边的风已闪现剑刃,急如雷雨,铺天盖地来取我性命。

    “当对方逼命时,全力以赴就是最好的决定。”麟霜的话一闪而过,可我......这才说多久,今日就要反目成仇?

    我心有不愿,深吸一口气,将双手举过头顶,让全部精力集中:向空气与泥土借来更多的水,承接溪流之力,金龙乍现,自我身后低吼,直冲来者。

    风中的剑刃磨去龙鳞,但也不影响金龙一往无前。

    它穿过麟霜,遮蔽日光,龙吟响彻半空,又转身直冲麟霜。

    麟霜不甘示弱再次发起攻击,却不及金龙迅猛,硕大利爪一张一合,牢牢钳住她的肩膀用力向下俯冲。

    眼看麟霜就要砸入地面,龙吟再现,满目凶恶的威严褪去,在麟霜眼中幻化出她执念之人。

    这一场景是我所不能预见之景,因每人心结不同,自己的能力则是依照对方内心演化。我能见到的仅是金龙将麟霜围绕,随之将她完全包裹,让我只能看见一团金光缓缓降落。

    此时只有微风拂面,麟霜也没有再次攻击,看样子这招奏效了。

    光芒炫目,我绷着的神经稍微放松便倍感疲敝,但我不敢倦怠,而是继续施展术法,希望维持久一些,让麟霜真正恢复。

    “我的麟霜发起脾气来比我还倔。”

    朦胧中,麟霜还未看清眼前,便听到了娓娓动听的声音。

    随着视线清晰,麟霜见到了她心心念念的挚友,眼前的女子遗世独立,身躯散发的光辉让人如沐春风。

    麟霜颤动着,睁大了眼睛端详对方,生怕自己一走神,许久未见的挚友就趁机溜走。

    “暮雪,真的是你?”麟霜颤抖地伸出手,因情绪崩溃,游走于麟霜身边的风也戛然而止。

    此刻,麟霜的眼泪渐渐替代了血色,充盈眼眶。

    这位被她唤作暮雪的“人”缓缓地点头,暮雪朝她张开了双臂,毫无芥蒂地将麟霜环抱。

    麟霜落入拥有暮雪气息的怀中,终于放下心中最后的顾虑,将双手搭在了暮雪后背。

    “对不起,放下它们好吗?不要再想当年的事情。麟霜,我一直希望你是自由的百兽之首。”麟霜将头埋在暮雪胸前,听着她呢喃,就是暮雪的声音。

    麟霜贪恋地贴在暮雪胸前,仿佛此刻她还能听见暮雪的心跳。

    麟霜咬着嘴唇,闭上了眼,任由泪水在眼眶中打转,鼻腔中不自觉呼吸繁重。

    她仍然记得第一次遇见暮雪,当初还被族人嫌弃的自己,被鹰追赶啄击到河岸,恰逢暮雪在此。

    对方本想帮扶自己这个弱小,却也是能力不足反被啄伤,尽管如此她还是边哭边让水珠不停地还击。

    最后鹰放弃了这种打闹,盘旋离去,暮雪见其飞走才忍不住嚎啕大哭,嚷嚷着:“怎么一只普通的鹰都比我厉害。”

    “既然这么怕疼,帮什么,还以为你多厉害呢。”麟霜于心不忍,但又不知道如何安慰,便在岸上与她聊天。

    “你不也是吗?好歹我们二打一。没事,我们再过一百年就厉害了,还怕这些?”紧接着,记忆辗转,麟霜亲临暮雪登峰造极,傲视群雄的时刻。

    那一日,万丈光芒自暮雪发出,乘风呼啸,天地震撼。

    众妖皆赞叹这荣耀华光,唯有麟霜在她的威风下流泪,她眼前看到却是暮雪饱经磨难斩筋断骨,才成为唯一登顶。

    你所作的一切,皆是希望三界平息动乱,魔界不再让两界森森白骨。

    你以一己之力让传说成为现实,然玉龙飞舞无踪迹。

    麟霜的回忆浅尝辄止,她不愿意再想起最后一面,此刻麟霜明白眼前暮雪是自己的幻觉,真实存在的暮雪五百多年前已经从这里消失了。

    身寄虚空如过客,心将生灭是浮云。

    “百年前你说雪上梅开入眼来,霜雪相辅相成,我定帮你了却心愿。”麟霜感应到了暮雪即将离去。

    她也松开了手,身子往后倾斜,仔细看着要随光流逝的暮雪。

    已经过去了五百六十年,今日再见,自己的暮雪还是如若初见,明媚善睐。

    “最后再陪我猜个字谜吧:断桥残雪入眼前。”麟霜一字一板,视线不再清晰,泪水模糊了她眼前的一切。

    终于麟霜抑制不住这些眼泪,它们夺眶而出,颗颗泪珠如尘埃在微光中闪烁又消散。

    哪怕是幻象,她依然心存贪恋,暮雪能与她回答。

    暮雪拈花一笑,眼波流转:“依然是你,霜。”

    语毕,风萧萧,暮雪乘风离去。

    麟霜长舒一口气,伸出自己的手臂,朝暮雪消失的地方声嘶力竭:“暮雪!”光芒褪去,映入眼帘的是玄璃。

    “你好啦?”不等麟霜开口,我放下双手,转过身,面对目前的麟霜我有些尴尬。

    这是我第一次见麟霜失态,好像她见到了心爱的故人,最后她喊出的名字,我陌生又熟悉。

    麟霜看着玄璃背影,眼中闪过一丝感谢,但仍用冷冷地语气道谢,随后越溪离开。

    我听到动静立刻跌跌撞撞地跟到溪流,冲她消失的方向喊道:“麟霜我会努力修行的!你要是不在了,谁看我呼风唤雨!”

    声音在树木间穿越,跳跃在树叶上,而刚刚还在说努力的我,体力不支,倒在了水中。

    兰庭阁内,氛围肃穆,纵使窗外槐花依旧,师徒二人皆无心欣赏。

    玄尹听完玄琰的描述,眉头紧锁,良久未言。

    他看着庭院内玄璃亲手栽下的槐花树,往事历历在目,与玄璃生活十载,若云昱没有谎言,那玄璃还是有些小心思的。

    就算有,玄尹依然认为玄璃这孩子本性纯良,不会居心叵测。

    云昱也非等闲之辈,他与玄琰说的话中定真假参半;而今情况,山中有这样妙手回春之人是真,

    玄琰自创的剑风鹤唳他见识过威力,此招连自己都要小心应付——不愧是自己得意门生,想到此,背对玄琰的玄尹忍俊不禁。

    玄尹面对窗外景色,语气平和地问到:“玄琰,换做你是掌门,面对云昱的说辞你会如何做呢?”

    “只承认所见之事,再寻一位可靠的弟子称式微是该人所救。”玄琰不加思索,直言不讳,从云昱那儿离开时她心中便是这么打算的。

    “依你所见,哪位弟子可靠呢?”面对玄尹的追问,玄琰哑口无言,若自己是掌门最为可靠的一定是自己的入门弟子。

    眼下打伤式微的是自己,从“可靠”角度筛选,东陵最为合适。

    东陵医术还可以,医理略懂,刀剑外伤可医......式微的伤,一是依靠伤者自身体格优秀及时封住止血点,二是迅速寻医上药。

    从昨日他倔强离去,她认为第一点式微做到了,山路崎岖,式微回去禀命途中依然有性命之忧。

    “云昱冷漠,找到可靠弟子交差,他定会让在场一人濒死,再命该弟子救治。”

    清风拂过,槐花又零零飞入。

    这山中除开玄璃偶有其他妖族,他与玄琰也是能察觉到,这些妖族不过是修为平平,连人言也做不到,怎会有此能力。

    玄尹望着落入他手中的槐花,“也许此事真是玄璃所为呢?”

    玄琰看着转身的师父,踌躇片刻默默点头。

    “可她看起来不像是......”玄琰想要替玄璃辩解,只见师父冲她摆了摆手,师徒二人缄默无语,他们心中已然有了答案。

    “平日的医书根本没见她好好读过。”玄琰不禁喃喃自语,她转身想去后山,玄尹看穿了她的心思,立刻闪到她跟前将其拦下。

    “虽说是妖,但算算也是女孩子有心思的年纪了,唉,这个师妹不比我的徒弟好带。此事我去处理,你照例巡视结界,不要让云昱靠近即可。”

    玄尹宽慰了玄琰几句后便差遣她离开兰庭阁,方才二人未提及的是,玄尹一直怀疑山中还存在更强大的妖族。

    但所有的结界障雾都不曾有异常,让他也是无法证实;包括玄琰提到玄璃突飞猛进,让他这几日更加怀疑这点。

    十年前,他回元玉山,途径西山入口,他记得很清楚那时西山万籁俱寂只有飞鸟走兽,什么血腥血迹也没有。

    结果师尊却在西山半路的瀑布下发现了玄璃。

    当时他心中诧异,立即到场查勘:林中确实也有零散的妖族血迹和脚印,但他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甚至还建议师尊不要冒险留下这个孩子。

    玄尹再次仔细回想,发现了当时遗漏的细节,他记起了说那句话时,感觉到附近有充满杀意的锐利目光。

    玄尹还记得,师尊当时听完自己的建议后态度变得十分严肃,并用不可抗拒言辞对自己交代:“这话以后不要说了,这孩子日后就是你的师妹。为师知晓你的担忧,当初的三界之乱,我应是唯一经历过还苟活至今的人。玄尹,为师有有话要对你说。”

    师尊说到这时,凑近了自己的耳畔,用极其微弱的声音告知了当年的真相。

    就在玄尹错愕之际,师尊已抱着那个半妖,对着朗朗明月为她取名玄璃,意在虚空无所出,仿佛似琉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