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叶书斋 > 都市小说 > 日居月诸! > 正文 第五章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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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轻雷响过,初夏阵雨淅淅沥沥,前一刻还在街巷吆喝的货郎,纷纷披起蓑衣护住货品四散避雨。

    偶有顽皮的三两孩童对雨水不以为然,他们临街相互踩水打闹,好不快活。

    一只红尾黑燕飞快掠过烟雨都城,避开都城驿站护卫视线,径直飞入一间厢房。

    厢房内,因样貌而行动不便的兰泽侧身倚坐窗边,他双手手肘均靠在胸前案几,右手握着云龙国《风俗志》,左手则抵着自己颧骨,一边听雨一边阅览云龙国的风土人情。

    那只红尾黑燕先是落在案几上,左右蹦跳唧唧叫着,见兰泽无暇理会又飞向兰泽右侧。

    一阵黑红旋风过后,它化作一头棕黑束发腰间佩刀的少年人。

    “回来了。”兰泽不动声色,头也不抬地与赤燕打了个招呼,又想起什么,左手离开自己脸颊,指了指赤燕身后的桌上:酒袋已满上了“昨夜星辰”。

    赤燕倒也不介意兰泽沉迷看书,拿起酒袋后自然地坐在桌上,毫不客气地开饮。

    “在这里被关四天了,你倒是不紧不慢。”赤燕右腿脚踝搭在左腿膝盖上,一副玩世不恭姿态看着窗外雨水。

    他们所在的厢房并没有朝街,窗外只能瞧见对面矮楼的鹤灰瓦片。

    “你日日外出,也不见你带来什么趣闻。”兰泽微微一笑,手上的书卷又翻过了一页,目光还未离开书中的方块文字。

    云龙国的文字与幽州人类所用文字相近却不完全一致,读起来并不是那么顺畅,为此,他现在不大有兴趣与赤燕闲聊。

    雨来细细复疏疏,纵不能多不可无。

    赤燕看腻了眼前雨景,放下手中酒,跳下桌,一把抽走兰泽手中的《风物志》:“这本书你看两天了还没看完?”边说他边翻看,发现里面文字与他记忆所学有所出入。

    只见赤燕越看眉头越皱,最后又将这本《风物志》放在了兰泽前方的案几上。

    “想不到云龙国与幽州文字还有不同。看书里写的,还不如你和我去街上走走来得实在。”

    “毕竟五百多年不同属,有些差异实属正常——这几日让你打听的事你有消息了吗?”

    兰泽的目光终于从《风物志》离开,他和颜悦色地看向在他对面坐下的赤燕。

    赤燕盘膝而坐一脸自信地回复:“那是自然,云昱在元玉山这个不用说,你说在心境中遇到的妖族,依照你描述长相有点像前些日子坊间流传的半妖。”

    赤燕说到这停顿了几秒,眼神瞟了一眼放在旁边桌上的酒袋,示意兰泽酒不够了。

    “每日一袋,不然还不等你回幽州,你就要在这里埋怨‘昨夜星辰’没了。”

    兰泽动了动手指,桌上的酒袋索性消失。

    这让赤燕不禁无奈地顺了顺自己的束发,讨酒不成反而剩的一口都被兰泽收走,早知如此就该都喝完。

    “然后呢?”

    “然后?没了。关于你见到的妖族,流言四起后元玉山便派人解释为两人误食菌菇出现了幻觉,八成在说谎。但我不明白他们素来不与妖族亲近,藏匿这个妖对他们有什么好处?”

    赤燕双手抱头用舒服的姿势靠在椅背上,窗外略有雨水拍打到他的头肩也不在意,兰泽右手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卷幽州宫中的竹简,一股老旧竹香带着霉味与窗外泥土混杂,吸引了正仰面的赤燕。

    兰泽将竹简小心摊开,里面记载了幽州初始,赤燕撇了一眼不以为然:“你我不都是亲眼目睹了幽州创立吗?何须看他们书写的虚伪。”

    “五百六十年前,三界纷争终止,你我如今五百三十年,幽州创立五百四十年,何来亲眼目睹。”兰泽轻声纠正赤燕的错误,这样的细节赤燕颇感无趣,他翻了个白眼又看向房梁:“岁岁年年何须记得这么清楚,反正我记得当时很乱,几方势力都看不顺眼。这种历史我们又不是没有记载,差了十年而已,十年对于我们来说不是很快吗?”

    “正如你所言,史册都是当权者书写的虚伪,各方记载皆有出入——玲珑石、云坤以及魔界相关争议颇多。”兰泽慢条斯理,细细看下来,指出了书简中有关玲珑石的记载。

    “云龙国编年史声称玲珑石由元玉山赠予云家,可克制魔刀治疗药石无效之症;既能克制,它却未曾与魔刀一同封存元玉山,反倒云家自持。幽州在此却言:玲珑石为妖王所有,小人云坤窃之,反噬入魔,虽为金目,立国却非真王。”

    赤燕眼皮跳动,他坐直身子,也不管竹简是否脆弱,一把将其从案几上拿起。

    他仔细看着上面篆刻,读到方才兰泽所指,脸色微变。

    “我们妖族记忆里,玲珑石为你们蛟族所有,云坤勾结一妖族盗窃,想以玲珑石与魔刀自立为王。后来玲珑石却被云坤独占……玲珑石最终流落至云龙国宫中还成了云龙国王权象征。不过这位三界纠纷后持续挑衅两界的云坤,不管是我们还是哪方,对其结局或寥寥几笔或一无所获。”赤燕只顾发言,丝毫未注意手里的竹简因他的抖动显得更加沧桑,兰泽只得赶紧让他将竹简小心放下。

    赤燕这下倒来了精神,也不管在旁谨慎收拾竹简的兰泽有没有听,开始滔滔不绝各种可能。

    窗外雨声渐小,霁光浮瓦碧参差,兰泽望向对面泛着云母光泽的鹤灰瓦,冷不防地打断了赤燕:“没准云坤还活着。”这一猜想让赤燕敛容屏气,错愕几秒后,立刻打住了兰泽的猜疑。

    “你真敢想。元玉山修炼几百年不死的,这么久了也没几个。”

    “玲珑石妖力强大,云坤持有也不知会有何变化。若如幽州所述,云坤反噬入魔,云龙国关于这位创立者的记载寥寥无几倒也正常,前幽州人族那么憎恶,怎么会不关心他最终如何。幽州记载了预言,还记录有关玲珑石的遗愿,却没有云坤结局。这不蹊跷吗?”

    赤燕听完兰泽的分析,右手握拳,轻轻地敲了敲自己的额头;这段熟悉的历史忽然变得陌生,实属猝不及防。

    “先不管这么多,将玲珑石拿回才是当务之急吧?说不准之前写书的老头们太懒了,这种逆势人族结局何须挂心?等你将魔刀彻底摧毁,也不必担心魔界卷土重来了,彼时有妖入魔后被魔刀选中成为新的魔尊,进而造成三界之战。”

    听到赤燕最后一句时,兰泽眼神微凉,赤燕鉴貌辨色立刻噤声转移话题,开始说在元玉山勾结了几只山雀拜托查询讯息等事。

    兰泽起身走向前方偏厅,拂袖间,心境中的古琴出现在长桌上。

    他顺势坐下,厢房中琴音如泉水淙淙,一声已动物皆静。兰泽指尖轻佻,音律有条不紊,琴里知闻往事心结。

    赤燕暗自叹气,也怪自己心直口快,当年的魔尊便与兰泽同族,他们对妖力有相同渴望却走了相反的路。

    蛟族也算是妖族中能力佼佼者了,第一位临天出自蛟族,这一次同样——想到目睹兰泽临天蜕变之景,赤燕随着琴声陷入沉思,蜕变根本不如记载宏大,历史的记载怕不是这些老头夸大其词写的?

    他抬眼望着沉着奏琴的兰泽,既然第一位临天之妖出自蛟族,怎么从未听兰泽提及?自己也没有听过那位成为妖王之说,如昙花一现只留下真假参半的只言片语……

    罢了,越想越觉得这些历史没有真话。

    鱼龙侵莫测,雷雨动须疑。兰泽全神贯注,融入琴曲,藏起心事。

    “三天了,她到底什么时候能醒?”

    “回禀王上,玄璃消耗太多,静养几日实属正常。王上如牵挂朝中事务,先行回宫也无妨,毕竟国事为重。”

    “吾说过,玄璃需同吾一起回宫。”

    迷迷糊糊中,听见有二人此起彼伏的对话,我向声音方向觅去,想睁眼却只睁开了一点点缝隙,依稀见到一白色背影。

    我侧过身,用手揉了揉眼睛,这动静引起了他们的注意,只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带着欣喜从旁传来:“玄璃!你醒了!”

    率先闯入眼帘的是玄尹,他一脸欣慰地凑近我,并握住我的右手手腕,开始为我把脉。

    刚睡醒的我对眼前状况还不太明了,只顾打量周围:显然,这里不是我的屋子。

    屋内陈设皆为上过漆面的木材,与自己后山所住的小屋比起来真是天壤之别。

    除开我和玄尹,这个房间里还有我不太想见到的云昱。

    云昱面无表情地站在床前,打量我的目光让我感觉不适。

    这种眼神好比山中埋伏草丛的野兽打量猎物,深邃又不知其心意。

    “还好。玄璃,那场雨是你自己的能力吗?”玄尹松开我的手腕,又将凌乱在我眼前的碎发小心拨弄到我耳鳍后侧,和素日一样目光慈祥动作轻缓。

    一旁的云昱倒不乐意见此情,他不等玄璃开口回复玄尹,便要求两人即刻随自己一同回云锦宫。

    “谁要和你回宫?”我愣住了,怎么一觉醒来,玄尹和我都要去云锦宫?

    听到我的反驳,云昱目光变得锐利,他的语气又和最初见面时一样凛若寒冰,直接驳回我:“半妖没资格提要求。”

    “王上,玄璃刚醒,还请让她多休息一下。玄尹愿即刻同王上回云锦宫,以备接见幽州来使。”玄尹伸手拦在我眼前让我闭嘴,自己则起身向云昱作揖请求。

    眼前的情况让我倍感困惑,在幻境里我分明感觉云昱是相信了自己,怎么这会儿云昱的态度又是这幅样子?

    态度语气神情完全不像历代云龙国王者对我的恭敬,倒与最开始见我是金瞳半妖的态度十分一致,恨不得我立马从人世消失。

    眼看玄尹在身边,我该将自己的真身全盘托出吗?

    就在我打算开口时,云昱忽而正对上我的目光,他金黄眼眸依然清冷,喜怒不形于色。

    他好像能猜测到我的心思,从云昱的眼神里,我读出了警告:闭嘴。

    “两日后启程,无需再议。她既然醒了,还请掌门减少叨扰。”

    云昱说着便将带有警告的目光收回,开始对玄尹下逐客令。

    对此,玄尹依旧谦谦有礼,告退时还不忘叮嘱云昱一言九鼎莫要食言。

    “师兄!”见玄尹要独自离开,我有些慌张,掀开被子便要下地。

    此举却被玄尹喝止,我看着玄尹头也未回,直接背对我丢下一句好好休息便离开厢房。

    眼看玄尹离开,空落落的门口也是陌生景色,莫名的焦虑涌上心头,让我不顾玄尹的话起身向门口跑去。

    可自己的双腿莫名的绵软无力,不说跑,我直接趔趄几步后便双腿一麻,摇摇晃晃地瘫坐在地上。

    双腿仿佛有万千虫蚁啃咬攀爬,我咬着嘴唇,努力将小腿伸直。

    我的腿,怎么下地走两步就成了这样?

    “躺了三天,醒来就想跑,双腿自然无力。医术那么高明,怎么不医你自己?”云昱双手背在身后,走到我跟前,语气中带有一些轻蔑。

    我咬咬牙,自己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坐到边上的木椅,没好气地开口:“用不着你在这教训。你也没资格命令我回宫。不管你信不信,我真身——”

    “玲珑石。”他冷不防地打断我,嘴角轻微上扬,露出一丝带有玩味的笑意,明明是笑却让我十分不自在。

    我侧过脸不再看向他,总觉得云昱看人不舒服,尤其是那双和自己一样的金目,好像烈日让我不愿直视。

    “即便你现在成了这副样子,也是云龙国王权象征,属于吾。吾当然有权决定玲珑石去向。”

    “俯仰之间,你们历代三叩首的玲珑石,到你这代便是这般礼数?”我翻了个白眼,想起过往,真心不快。

    时过境迁,我不过是化成半妖姿态,九岁对自己信赖有加的王如今判若两人,居高临下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

    云昱走到我跟前来,慢条斯理地说明着自己的宽恕:“玲珑石要有本分,自己知晓真身不归位。看在你的份上,吾见玄尹等人并不知情你真身,不再查问,对半妖一事也不再追究。”

    他低眉盯着我,看似态度有些好转实则眉宇间流露警告。

    我无所顾惮地站起来,因为身高差距,我还踮起了脚尖想尽力与他平视:“少拿他们来胁迫。我也没计较你恩将仇报,若不是我,你的隐士早让野猪吃干净了。”

    “所以你现在,是向本王讨要赏赐吗?”

    “讨要?”我愣在了原地,拥有至高权力的人怎么都脾气古怪思路清奇?

    云昱冷哼一声,缓缓转身准备离开厢房:“救人一事与元玉山包藏半妖一事抵消。又提及,难道不是想额外讨赏?”

    就在云昱与玄璃争辩时,隐士已提醒他有奏章送达。

    云昱现在想尽快回宫,也是想回去处理这些朝政,方才允诺暂缓两日已是自己最大的退让;昨日南部传来关外商人与边防冲突再起,西南则洪涝蔓延……

    国内事务已日不暇给,可云昱并不放心玲珑石,也不乐意再让她从自己身边离开。

    我见他转身想要离开,急忙为玄尹辩解:“我本非半妖,即便是,元玉山对你也没有异心。”

    他似乎听腻了这些,不由分说的将我打断:“侥幸。若你非玲珑石,你根本不用活着。”

    撇下这句话的云昱,双衽夹风,头也不回地踏出厢房。

    伴随门框声响,窗户闭合,我又被困在了密闭房中。

    他最后的那句话让我深吸一口气,未知自己真身时我作为半妖苟且存活,知晓自己真身告知云昱后,要被迫回到云锦宫,何尝不是进入天空也被局限的笼中。

    原以为知晓自己是玲珑石,云昱态度能有所好转,结果醒来后才明白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也不知麟霜此时在哪儿。

    困在房内的我没闲着,等到自己双腿活动自如时,就开始想办法从这里逃出。

    结果却是,不得不服气云昱所留下的封印很厉害,逼得我郁闷地静坐调息。

    这屋子的术法不似元玉山流派,云昱所修皆带燎炏性质,倘若我运力想出门破窗,门锁或窗边便让自己手掌顿感火燎刺痛。

    相比之下,玄尹的术法可比云昱的温和不少。

    我明白,昨日的唤雨已是自己目前极限。

    玄尹说的对,我现在真的很需要休息。

    若昨日没进入那妖心境,白白浪费了睡觉时间,即便唤雨也不该这么疲劳。

    纵使我想静下心来休息,密不透风的屋子也是让我越发感觉闷热。

    随着时间流逝,屋内温度攀升,让我有些喘不上气。

    当茶壶内最后一滴水滚入喉咙仍解不了我的口干舌燥时,热不可耐的我只能冲门口大声吆喝。房间外毫无动静,更不用说有人搭理。

    颓废的我只得靠着门坐在地上,紧贴着门缝,企图透过缝隙间的缕缕清风让自己稍作平静。

    看样子,只能希望夜幕早点来,尽早降温了。

    经此遭遇,我才觉以往的关屋子都不算什么,难道这才是东陵说的,真正的“牢狱之灾”?

    “咔!”

    不知过了多久,陷入浅睡的我突觉身后一空,失去支撑的自己却有气无力,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正当我以为要背击门槛又要遭受疼痛时,背部却意外地靠在了一堵“墙”上。

    我眯着眼探查,只觉眼前有一黑影晃过,不知是谁的手落在了我的额头上。

    或许是自己太热了,掌心的温度都让我觉得清爽不少。

    不等我转头,我便感觉自己被来人横抱起。

    伴随他的步履匆匆,两侧暖风拂过,又让昏昏沉沉的我稍微清醒一些。

    我睁开眼,头偏靠着他的胸口,有些发愣地看着走廊上小窗掠过,听见一声急切从头上传来:“让玄尹掌门速来。”

    是云昱的声音?!直到听到他的声音,我才意识到来人是他。

    怎么会是他呢?

    本觉舒适的自己瞬间改变心意,抬手伸展胳膊想要挣脱,他打算把我带到哪里去?

    “你再乱动,自己走。”云昱这么说着,手中力道却更重,生怕玄璃真挣脱下来。

    离开半个时辰,他已听闻她在屋内敲门喊热,但只觉她无中生有,便优先朝政。

    谁知等他忙完赶来,开门便见她面色憔悴,额头发烫,不熟医术的他也能感知到她的脉搏虚弱。

    一个时辰前,还在自己面前大言不惭的玲珑石怎会突然暗淡?

    我奋力睁开眼,用力拽了拽他耳际的发丝再次抗议:“那你放我下来我自己走。”

    他勃然变色,终于低头看了一眼我,与我预想不一致的是他满眼是担忧——有什么好担心的,担心自己这颗石头会不会死吗?

    还不等我反应过来,他将托举我腰部的左手松开,我上半身顿感落空,以为自己要被他扔到地上。

    谁知他姿势轮转,换了一个方式:他像我日常扛木柴一样,将我扛在了他的肩膀。

    接着,云昱不再理会我任何动作,绕进了房间将我放在前厅桌前的长席上。

    我刚要起身质疑,忽觉身下的软榻倍感凉爽,伸手触摸也是丝滑细腻,有些类似水中摇曳的团团水藻。我正打算躺下贴着这个软榻让自己凉快一下,右手却被云昱拉住号脉,他俯身在侧,眼中忧虑仍在,与之前判若两人。

    我刚开口说自己没事,便见玄尹仓促赶来。

    玄尹听到云昱概述后已知玄璃为何突然如此,他扫视我一眼,对云昱解释:“王上,玄璃向来不喜闷热,又未恢复体力,自然身体不适。还请王上让玄琰来照顾玄璃两日,玄璃最好处于活水中调息,我们恐有不便。”

    云昱听罢若有所思,望了一眼已经趴在自己长席上的玄璃,她似乎格外喜欢丝绸,直接趴着将脸贴在了上面,毫无矜持可言。

    桑蚕丝的确清凉顺滑,夏季使用最为消暑,可云昱没想到,这能让发热的玄璃如此迷恋。

    “难不成这是你选玄琰为首席弟子的原因?”云昱压低了声音,面色一改担忧,恢复了平时的冷淡。

    对于这种质疑,玄尹习以为常,语气平淡地为玄琰解释:“非也。与式微的结果便是玄琰的自证。”

    云昱不露声色地看着一脸放松躺着的玲珑石,追问道:“她要一直呆在水里吗?”

    “具体时间要依据玄璃自己决定。”

    “放我回后山自然百病消除。”我冷不防地打断他们,侧着脸懒散地躺在长席上,毫无玄尹往日要求的窈窕淑女之态。

    玄尹对此颇有不满,手中拂尘一挥,结结实实打在我的小腿上,训斥我身为女子没有分寸,令我好好躺着。

    “可是师兄,这玩意真舒服,像泥鳅一样凉凉滑滑的。”我坐起来,拉住玄尹宽大的衣袖,示意他摸摸这个面料,这是我第一次睡到这么舒服的布。

    “吾看她差不多好了,压根不需要呆在水里。”云昱见玄璃与玄尹动作亲昵,心中有些不悦,脸色也变得十分难看。

    看样子是云昱自己白担心一场,不就是热吗?等下喊人取冰堆满这屋子不就行了?

    “王上,玄璃眼下只是短暂精神,若情况反复王上心急如焚,实属没必要。”

    “吾认为不用,劳烦掌门派人取些冰来。”逐客令再传,玄尹叹了口气,临走前还不忘用拂尘砸了一下我的头,仿佛在骂:就你话多。

    我努努嘴,见桌上有一盏茶,便不客气地问一旁心情不大好的云昱还有没有水。

    “若要入水纳凉,出门左边有引山泉而筑的池塘。吾隐士中有女子,你喊一声便可吩咐她。”说罢,他端起桌上的盖碗便离开房中,不同的是他这次并没有关上门窗。

    我看着门口雨迹待干的地面出神,屋外光芒金黄,让镶嵌在地上的鹅卵石也闪着云母好不刺眼。

    忽然有身影晃过,屋内地上赫然出现三盆冰块。

    门口暖风潜入路过方才出现的冰块,都可化作丝丝凉风拂面,十分不惬意。

    我垂眼看向眼前的桌面,上面文房四宝也被不留意的身影撤离,桌上已摆满了茶壶。

    这,都是他的隐士做的吗?这么多冰块,这么多壶水,云昱也太折磨人了——直接搬个水缸来不就好了?

    虽然这么想着,我还是感激端起一壶饮下,意外发现茶壶内有叮铃作响的冰块。

    冰水下肚,瞬间神清气爽,我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水,心满意足地趴回滑溜溜的布上,吹着途径冰块的凉风开始午睡。

    正如云昱说的那样,玄璃房梁上有一女子身影闪入。

    这位隐士还是第一次见王上对女子上心,尤其这女子还是妖族。

    她更是头一回见,王上的燎炏还能用来融冰。

    不因预言将眼下的妖族诛杀已让他们诧异,虽有好奇,这位隐士也还是按下了心思,专心监守下方的玄璃。

    兰庭阁中,历经几场夏初阵雨的槐树青翠欲滴。

    眼前的绿树阴浓为即将到来的炎炎夏日做准备,枝头串串珠穗已悉数没入泥土,等待来春再次回归上方枝桠。

    新蝉开始此起彼伏,和暖微风吹过,树叶飒飒,也不比蝉鸣动听。

    玄尹踩着最后一洼水迹,路过玄璃栽下的槐树,再次回到兰庭阁。

    他将此前事由复述与玄琰后,得出此言论:“或许云昱不会加害玄璃。”

    玄琰对此将信将疑,她仍不理解云昱态度转变之快,仅想通了“不如将变数留在自己身边更安稳”这一缘由,何故要牵挂半妖性命。

    玄琰左手托着右手手肘,伸出右手拇指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思考片刻方才回应:“师父,我认为玄璃还有隐瞒。她修为十年来都毫无进展,却在这几天唤雨,意味玄璃将到灵虚境界。我怀疑,山中有其他妖族在暗地里对玄璃指导,比如深夜,玄璃白天有时无精打采,我们一直以为妖族习性如此却忽略了这个可能性。”

    “为师很早就有与你相似的猜测,但仅凭这点不足以确认。她天资优渥,这点我们三人心知。如果真有强大的妖族在此,她能得到更合适的引导应该早就有所表现,经过上次,我发现她连最基础的万物归原都没掌握。奋不顾身救我后不省人事几日,对自身来说太危险。”

    他回顾几天前黄昏时分,空中龙吟低沉又充满威严,瓢泼而落的大雨,和玄璃展现出的曙光……以及云昱到来前,他与她有关“顺其自然”的辩论也闯入思考。

    想到这,玄尹忍不住轻拍当时溃烂发烫的左肩;若不是玄璃,这伤估计一个月也好不了,即便伤口愈合也会留下伤疤。

    这孩子,最后并没有选择她对自己说的“顺其自然”,而是选择奋不顾身地来援助自己。

    云昱的燎炏炉火纯青,虽与元玉山至高术法焚寂同为火焰,但根基不同,所呈现出的杀招威力也尽数相异。

    玄琰言之成理,当日的云昱分明还是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找出玄璃,对上玄璃招式云昱也是毫无犹豫的攻击之势——玄璃到底与云昱在金光中发生了什么?

    玄琰与玄尹师徒二人四目交汇,双方无言却默契地点了点头。

    “师父,掌门从未有离开元玉山的先例,何况是因为这种会面来使的事情。您此次若开先河,云昱日后不知又有多少弹劾。”

    玄璃一事暂且放下,玄琰再一次劝说师父不要贸然趟朝堂浑水,甚至提出此事她能代劳。

    “我知晓,为师本意也是拒绝。几日观察,云昱对玄璃态度转变我也稍微放心一些。”玄尹话刚说完,玄琰便直言:“师父,事已至此,倒不如顺应。云昱现在已经将玄璃安置在旁,以他的个性玄璃也不会活到今日,更不会态度转变。说不准,他认为玄璃还有利用价值。”

    利用玄璃牵制自己吗?

    玄尹面露苦笑,知晓全部预言的自己,确实不能让玄璃陷入危险。

    难道云昱也知晓了全部预言,所以不顾一切?

    就在谈话间隙,玄尹与玄琰同时察觉到魔刀封印产生异动。

    这让师徒二人同时敛容,调整心绪,一同离开兰庭阁,火速赶往魔刀封印处。

    远在后山的麟霜亦有所感应,但她并未向魔刀奔去,反而唤来了几只山雀委托它们传递虚实。

    云昱并未涉足,这次异象不同过往,麟霜感觉到魔刀现在铆足了劲要突破封印。

    难道还会有什么变数吗?她正这么想着,一只红嘴蓝鹊就从后方飞来,穿林声惊扰了麟霜思绪。

    随着红嘴蓝鹊喳喳声落,获悉的消息让麟霜有些意外,这比她预计的时机提前了不少。

    麟霜握紧拳头,目光灼灼地遥望魔刀所在方向,一个抉择因刚才红嘴蓝鹊带来的消息横在心中,令她左右为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