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叶书斋 > 都市小说 > 日居月诸! > 正文 第二十三章 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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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魔刀语出后,周遭再度迎来万籁俱静。

    此时此刻的我对魔刀所言震惊不已,哪怕我对此将信将疑,我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愣在原地,屏息谛听自己的呼吸与乒乓的心跳声。

    我将左手搭回,放在自己这颗位置稍微异于常人的心脏上,它现在依然在靠近胸骨的身体内,和往常一样有节奏地跳动。

    魔刀,魔刀一定是在诓骗,我怎么可能会是暮雪的心脏所化?

    怎么会?我怎么会是、我怎么会在魔刀口中变成了,我是暮雪的心脏?!

    就算我是暮雪心脏所化,我左手下的这颗心脏呢,它是怎么来的?莫非,这颗心脏才是我的原身?那我……我是什么……

    顺着这条思路往下走,更让我我脑中一片茫然,甚至让我感觉耳鸣。

    我目光呆滞,满腔狐疑地注视面对面的魔刀,不自觉地对魔刀张了张口,结果话滚到嘴边竟说不出来一个字。

    我的心像被拴了块铁,直愣愣地朝脚下深渊般的湖面,沉了下去。

    我缓和片刻,聆听着自己的心跳,感受着心脏的舒张收缩,朝眼前的魔刀颠声:“你在骗我,为了让我思绪紊乱,所以你对我说出这些匪夷所思的话。麟霜她,她说过我是暮雪生命的延续,既是延续,我怎会不是她的孩子。”

    魔刀的回音再次响起,语气比刚才平淡不少,面对我的难以接受,它居然还十分耐心地与我解释:“你有什么地方值得孤对你诳语?事实如此,孤现在心情尚可,见你对你自己的身世一无所知,可怜你,好心告知你事实罢了!你是暮雪的心脏,至于如此难接受吗?玲珑石,莫非你从未见过,你未成此样之前的模样吗?”

    魔刀有所停顿,似乎是在等待我的回应。

    我不自主地后退一步,回忆起自己还是玲珑石的时候,回想自己还呆在泠雪殿的时候。

    那时候,还处于泠雪殿中的我,被供奉在巨大的红珊瑚中央,上方是一层通透的琉璃瓦——确实看不见自己的模样。

    我想到这儿,朝魔刀默默地摇了摇头,它见状便朝我移动了约莫两步的距离。

    魔刀这一动,马上将我与它的距离变得比我后退之前更为接近,这样的距离让我立即产生警觉,迅速命自己冷静下来。

    接近之后的魔刀再度对我言语,语气比起方才略有平缓:“看来你在孤持有的时候没有记忆,没有生命……孤再好心一次:你最初的模样,如暮雪拳头大小的桃状,外层流云漓彩,并且会随着孤的心境变幻瑰丽光华;透过外层仔细看,才可留神外层五光十色下是一颗完整的心脏。坦白来说,你在人界获得独立的生命,还变成与暮雪一样的容貌,着实让孤始料未及。既是如此,麟霜将你看作是暮雪生命的延续也并无不妥。”

    魔刀抑扬顿挫,说着听起来十分真诚无欺骗的话语,单从它的描述来辨,这段对过去还是石头的我的外观阐述,听起来十分详细,不像是在胡编乱造。

    所以我能相信魔刀所言,相信它并没有欺骗我?他所言皆为真?

    这是陷阱吗?我在心里反复询问自己,最后也没有办法对其说辞全信,虽然此时的我也没什么值得好蒙骗的。

    可尽管这么想,我依然难以接受魔刀所言的真相,心里对魔刀所言留有疑虑。

    即便魔刀所言不假,那也只是暂时?

    谁知道魔刀是不是在这儿冠冕堂皇,以便接下来,他趁我稍有放松戒备时做出什么让我措手不及的举动?

    我静下心来,一边防备魔刀,一边斟酌魔刀与记忆中的那些有关自己身世的言论。

    麟霜和兰泽都对我表达过:玲珑石是暮雪的一部分,玲珑石来自暮雪。

    麟霜也在她的心境中对自己的坦言:“玄璃,在我看来,你是她生命的延续。”

    往日的这些关于自己身世的点滴信息,如今想来与魔刀所言也是相差不远——心脏是暮雪的一部分,暮雪的心脏自然是来自暮雪。

    现在看来,我心中依照麟霜与兰泽所言的猜测并非真相,我非暮雪与暮涯的孩子,而是首位登顶天山,拥有强大妖力的暮雪的心脏。

    难道面对麟霜的说法,我对其的推论,都是我的误解?

    暮雪与暮涯并没有留下后代,留下的只是心脏所化的玲珑石?

    因为我是暮雪心脏所化,所以我才会与暮雪容貌一样,甚至会唤起暮涯的意志吗?

    心窍玲珑影落寮,孤星照眼雪漫漫。

    既然我是暮雪的心脏,那我体内,我左手下正在跳动的又算什么?

    好,就算我是暮雪心脏所化,那个曾保护我的由暮雪与暮涯的佑心鳞合二为一的佑心鳞,怎么就不算是我的了?

    以及,如果我是暮雪的心脏,我怎会没承载暮雪的记忆,更没传承暮雪的力量?登上天山之巅的暮雪,难道她的力量,就这些吗?

    麟霜对我说呼风唤雨简单,是因为对于暮雪而言,这种不过雕虫小技吧?

    但我确实是,在与云昱第二次对峙时,我才能做到小范围的呼风唤雨——虽然在元玉山十一载,我有偷懒,但我刻苦练功的时候,确感有难以突破的界限,自己被说不清道不明的界限绊住,令我确实难以做到麟霜提及的要求。

    想来能为突进,也是离开元玉山与云昱在一起后,难道是因为我和云昱属性相克,才激发了我的能为?

    顺着这些细想,我忽然发现还有好多盲点,引发一连串的问题一个接一个往外冒,让我忍不住对魔刀发问:“如果我真是暮雪的心脏,为何我对暮雪与暮涯的过往一点记忆也没?甚至对云坤的记忆也没有?还有佑心鳞,依照你所言,它与暮雪心脏相守,难道不应该和我亲近吗?怎么会被你,不,被暮雪的残影取走?”

    这回,魔刀并没有再次“可怜”我,它对我的部分疑惑避而不谈,只回答了我最后的提问:“孤体内存有暮雪的佑心鳞碎片,暮雪活着的时候,她的两个佑心鳞本就相辅相成,岂是你可左右?暮雪以为这两个佑心鳞都归于暮涯的意志,就可以让暮涯与孤一样,将残留的意志借助旁物存活于世,真是蠢到无可救药——孤,再不堪,也是天界内为首一方的尊君!”

    天界?尊君?魔刀在说什么?

    然而现在的我无暇关心魔刀的愤慨,只是接应了它对自己的解释:“结果因暮雪对暮涯太过执念,错失了一举毁灭你的机会?暮雪本可以,本有能力将你彻底摧毁?”

    “然矣!暮涯,孤最有秀最契合的附庸,虽受他的影响,让孤再度回忆起死亡是什么滋味,让孤被他们的情念纠缠,但恰好因他,因暮雪的愚蠢,孤还能在这儿——你失望吗,你居然也会有失策的时候!哈,失策,想来你也是再度失策了!”

    我原以为魔刀所言的“你”是指代我,直到接下来的那句话,让我明白魔刀方才所言的“你”并非是自己。

    魔刀所言的那个人是谁?

    听起来像是,魔刀所说的那位未知的人指使了暮雪,教与了暮雪毁灭魔刀的方法,但暮雪却并没有照做。

    我默默地听着魔刀对暮雪,对我不知名的人展开嘲讽,心里也是五味陈杂,心中有对暮雪的不解和埋怨,更有对自己行为思虑不周的后悔。

    若我对暮雪冲动与执拗有所怨言,相比暮雪,我也好不到哪儿去;我也没有听大家的劝诫,面对被魔刀附庸的玄尹,我不足够冷静,不该什么都不管不顾;如果不是我冲动莽撞,如果我能再多说几句,再额外与云昱喊话制止他前来的话,他是否就不会、就不会命悬一线了?

    想到这儿,我深呼吸几口气,将左手拍了拍心脏所在的位置,让自己冷静下来。

    哪怕现在的我对魔刀所言还有不少疑虑,哪怕我还有很多问题想弄清楚,但现在,我也不能拘泥于此了。

    在外的云昱,气息奄奄,人命危浅;在外的玄尹师兄,被魔刀重伤后又被魔刀附庸;我不是该纠结这些无关疑惑的时候。

    我将左手离开胸膛,挪着胸前,警惕备战姿态再现,对魔刀问出最要紧的问题:“现在的你既无牵绊,你口中人所教暮雪的毁灭你的方法也再无人知晓,不如你再好心点,告诉我:为什么救不了云昱?我要怎么救他性命?”

    谁料听完我质问的魔刀忽然发笑,此起彼伏的嘲笑声回荡周遭,似男似女的笑声伴随回音愈发渗人,听起来如我的周围围绕了一群人,而他们此时正对我发出肆虐地讥笑。

    “救他?哈哈,你和孤一样狂妄,以为有点能耐就可操纵一切;真是世事难料,与他有联系的你,也会有一日来向孤请教。哈哈哈,孤为何要告知你如何留下这个威胁?”

    魔刀对我毫不客气地冷嘲热讽,字里行间提及的“他”让我一头雾水,更让我迷惑的是魔刀谈及云昱是对他的威胁。

    威胁?

    我脑中闪过魔刀刺穿云昱胸膛的刀尖,深红染暗刀尖,染紫云昱的衣衫;以及遭受致命一击的云昱无力往后瘫倒,挣扎地对我所言……

    想到这儿,我攒拳的指尖不时地抓挠着掌心,悲愤再度满上心头,不再对魔刀好言:“不可一世的魔刀原来惧怕一介人族,既然你没有办法,那我何必与你在这儿废话?”

    “孤惧怕?孤谁也不惧!要云昱活很简单,只需孤附庸就好,可孤目前对于附庸这些人毫无兴趣;比起这些家伙,孤更为在意你。”

    面对魔刀的狂妄放肆,我心下一沉,对其唾弃:“哪怕与你同归于尽,我也绝不会让你附庸于我!”

    话语间,我已移动重心向前,以头领身再身带步,右脚迈过左脚向前踩出一步。

    “孤可没这种想法,见到你都让孤恶心。你真是,和暮雪一样愚昧无知。”

    我对魔刀的言辞不理不睬,自顾自地将身成中正之势时,再快速地将自己的右掌贴着左手臂,经左掌心向前穿出,两掌心相对一瞬金光迸裂,耀眼周身。

    魔刀见我如此反应,立即话锋一转,紧跟着本垂直在我面前的魔刀忽而转半周,横在了我的面前。

    我见魔刀刀刃横向自己,更是警觉地留心八方动向,眼看我出招在即,魔刀的声音再度传来:“玄璃你想清楚,若你现在伤孤,你出去面对的就是云昱和玄尹的尸体了。啧,不对,没准你会再度回到从前那颗漂亮的石头,迎来属于你的死亡。”

    “你少在这儿口出狂言!你现在是怕了吗?你怕我有能力将你……”

    “玄璃!要不是孤觉得你难逢生命,你对孤还有点利用价值,孤也懒得费力,将此地的时间暂缓流转——孤有办法让云昱活命。”

    “你少在这儿拖延时间!”

    “你方才所见的丹鸟,即是云昱还活着的证明。气若游丝的他感知到你被暮雪所伤,依然不顾一切地出现在你面前;他为了你可以付出他的生命,而你,要无视挽救他性命的方法吗?若你伤害孤,时间不再静止,云昱得不到你的光华维系,他怕是只能呼出最后一口气了。”

    眼看魔刀边说边向自己凑近,刀刃上墨紫色的光芒扑闪着,让我感觉有些分神;我赶紧往后退去,顺便在每一次踏步时弥留术法,令魔刀跟随我一会儿后,也不得不停止向我靠近。

    这些真挚的劝言现在在我看来都是夹带砒霜的蜂蜜,不知哪一口便可夺取我的心智;魔刀怎么会真为我,为云昱,为这些会干预它一统三界的阻力着想?

    但不得不说,魔刀确实是善于揣度人心,方才那番肺腑之言差点儿让我失神自责。

    我正要全神贯注地探析四周时,魔刀的声音又回荡在我的耳边:“孤与你在此交谈甚久,如果时间未被孤静止,你以为云昱可活过此时?”

    尽管我对魔刀言语存有偏见,但我确实是在此,嗅到了云昱的血腥味,沉下心来甚至还可觉察到云昱微弱的呼吸。

    仿佛这时,在此境的我,五官比以往要更为敏锐。即便我有些疑虑,我感知到的讯息是否有误,但我还是倾向于相信,云昱还活着——若时间没有被静止,云昱应该早在自己遇见丹鸟时就命丧黄泉了。

    我深呼吸几口气,聚精会神地思忖一会儿,很快明白了,魔刀突然对自己说的这些是何用意。

    于是我再左腿下蹲右脚提起,将右脚脚尖点地,左掌上提至腰间,留着戒备姿态,对它提问:“那你坦白挽救他的方法,我洗耳恭听。”

    魔刀焕发着墨紫色光辉,装腔作势的回音不再回荡,男女混杂难分的声色,也变为了男性深沉而浑厚的声音:“简单,孤要你帮孤做一件事,这件事做好,孤自然帮你救回云昱。”

    我听罢收掌站直,昂首对刀刃朝着自己的魔刀,娓娓推测它的所作所为:“所以一开始,你的目标就不是云昱,哪怕突闯云锦宫,实际上也是想我帮你完成你说的这件事;以及麟霜会告诫众人不要让我接近你,也是因为她揣摩到了你的心思;于是你开始了另外的计划,你嚣张现世,散布谣言让世人认为玲珑石是惑乱的妖族又让……”

    “停。麟霜可没你所想的这么聪明。另外,孤从未散布谣言,孤行事向来磊落。”

    魔刀认可了我的部分想法,对最后未说完的推论却急忙否认,似乎对这种事极为不齿。

    魔刀行事磊落?

    我心里暗自呸了一声,它可真是脸不红心不跳地,假装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样。

    “你那是什么眼神?休安莫须有的事由与孤。”

    魔刀忽然语气大变,这让我有些意外,它居然能看清楚我在对它翻白眼?

    魔刀说罢又将自己翻转一周,刀尖直插其下方水面,这一击也让我脚下传来震动。

    “你困我在此,以云昱、玄尹性命要挟,是想让我做什么?”我也不再废话,开门见山地问魔刀究竟有何目的。

    屹立在水面的魔刀听罢,也许是受到方才我的莫名指控,他竟厉声对我下达命令:“执掌孤,然后歃血刀刃。”

    “我若做了,会造成什么后果?”然而我的话刚出口,我便觉得我的提问十分愚蠢。

    用头发想想都明白,魔刀怎么会告知我,它有什么企图有什么目的?

    “玄璃,若你不愿也无妨,孤有的是时间。”

    魔刀见我丝毫未动无心听从他的吩咐,不知做了什么手脚,让我突然感觉到脚下的湖面震动。

    上方的星子也不如一开始清晰明亮,它们被一层纱雾笼罩,掩盖了最初的光辉。

    “你要做什么?”

    我右掌提在胸前,麦秆黄的光芒展露在掌,随时待命。

    “天生有燎炏之力能幻化丹鸟的云昱,若他成为下一任魔尊,倒也不失为一件趣事。不妨猜猜云昱能否更胜暮涯?金色眼眸的人族再一次成为魔尊……”

    我匆匆打断魔刀的话,随即出掌,气劲携金光袭向魔刀:“你卑鄙!”

    “论卑鄙,孤不及他万分之一。”

    话语间,魔刀从容地挨下我的攻击,毫发无损的它似乎又回忆起了什么:“真相,只能由胜利者书写,而孤,还没败!”

    突然,我发现魔刀渐渐变得朦胧起来,这是,魔刀是要离开幻境了吗?!

    看着架势,不像是在与我开玩笑——我到底要怎么做?

    与此同时,我还感受到云昱的气息开始变得十分难觉察,似乎应对了魔刀所言:它确实在维系此地时间暂缓流逝。

    我要怎么选择?

    想到云昱想到玄尹,想到自己的冒失思虑不周,我自惭形秽,我想他们相安无事,但我不想因为我的一己私欲而被魔刀利用。

    若云昱成为魔尊,会怎样?

    若我听从魔刀的话,又会造成什么结果?

    我究竟要怎么做,怎么做才是最好的选择,能挽救玄尹师兄和云昱又不被魔刀胁迫的方法存在吗?

    我不能再有错失了,我不能,不能再有了。

    极少有恐慌心情的我,一边计过自讼一边焦急地想办法,眼泪也跟着心绪不自主地充盈了眼眶。

    我要如何,我该如何做?云昱的呼吸,云昱的心跳,也逐渐在自己的感官内慢慢减缓,变得微弱。

    他慢下来了,却开始令我变得急切。

    弹指间,我的脑中思绪如沤浮泡影,不断涌现不断消失,指不胜屈的思考,让我霎时间头痛欲裂。

    “若非那晚,浑浑噩噩的我没见到你,云龙国只会多一位不会被历史记载的金目罢了。”

    云昱的话在我心里响起。

    昔日早朝云昱站在我身边,气宇轩昂地说出预言:“金目者,为天下主,维维听命。”

    紧接着我遵循着云昱的目光,在他的指引下说出了预言的后半句,将完整的预言呈现在世人面前:“若当乱世,金目黯然,日居月诸,光华旦兮,三界争辉,弘于一主。”

    五百多年前持有魔刀的金目云坤,为了称王天下,散布这个预言。

    如果今日,魔刀再次令拥有金目的云昱执掌,让云昱成为魔尊,这与过去的历史真是如出一辙。

    同样的金目,同样的云龙国国主,云昱……

    我心中百感交集,不知要如何作答,不知要如何做才能两全其美。

    倏忽,我想到了麟霜曾对自己说的话:“前虑不定,后有大患;既然做出了选择,就别后悔,学会思考这样选择会造成的可能,以及你必须承担可能导致的一切后果;玄璃你已在人界五年,别用他们的宽容来要求自己,你现在看起来都十岁了,不能一直幼稚。”

    当初虽说看起来十岁,实际上只在人间度过五岁的我对麟霜的严肃十分懵懂,反而摇了摇头反问:“麟霜你有想做的事情吗?你所做出的决定都深思熟虑没有遗憾吗?你承担了一切吗?”

    麟霜目光灼灼,一泓春水在夜色下愈发浓烈,对待我的反问,她的回答铿锵有力:“有;正因为我也有悔恨交加的决定,才会痛定思痛地告诫你;我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了代价;我为此付出了我的一生。”

    过去的我不明白,现在的我,才算是慢慢懂得麟霜当时的用心良苦。

    的确,在元玉山十载的我,被玄尹师兄他们保护的太好了,造就了现在的我,因为自己的血气之勇就变得怯懦于做抉择,甚至有一瞬间会想着:能不能什么也不做?

    玄璃,你怎么可以逃避?你有什么理由有什么资格回避决定?

    云昱的危机是我导致,冲动欠缺考虑的行为留下的后果,我怎可胆怯承担?

    我猛吸鼻子,抹去眼泪,要紧牙根地质问自己:想做什么?我这么做的最终目的是什么?如果事态恶劣我要怎么负责?

    我想云昱活下去,我不想被魔刀利用,不想明知有诈还要跳坑;

    我不想云昱被眼前的魔刀附庸,我也不想玄尹师兄有什么万一;

    目前横竖都是魔刀现世,玲珑石存在的目的,目的是为了毁灭魔刀!

    我不能放任魔刀,眼睁睁地看着魔刀再次附庸其他人,不能对魔刀的侵略坐视不管。

    救他们,是救,摧毁魔刀,逼退魔界也是救……

    作为玲珑石的我,既然有抵御魔刀的力量,那先答应它,然后像当年的暮雪一样,与魔刀玉石同碎?

    这样的想法在心底萌生,但,魔刀既然要求我这么做,它也会对我的反击有所准备不是吗?

    已没有佑心鳞的我,暮雪的残影彻底消失,再也不受暮雪与暮涯影响的魔刀,还会与我有关联吗?

    回想魔刀语气兴奋的状态,摆脱暮雪与暮涯的魔刀,所展露出的酣畅痛快和意外不像有假。

    若是如此,我……可以一试吗?

    不行,魔刀要我配合它做的事,怎么看都有诈。

    那我……

    若我仅仅是配合魔刀,在执掌魔刀的瞬间,立刻对其攻击?

    现在的我,有能力一举封印魔刀,折损它吗?

    五百多年前,还是石头的我都可将其封印,难道这么多年后,我会没这个能力?

    想到这儿,我鼓起勇气,意志坚决地对自己默默打气:“玄璃,你可以,想想对抗魔尊掌掌相击时,何况现在没了佑心鳞,你与魔刀还能有什么关联?”

    没有时间犹豫了,四方星云皆降落,脚下震荡也是越发强烈!

    对不起云昱。

    对不起玄尹师兄。

    也许我还没有想到最好的方法,也许还有更好的办法,若我的选择不对,也请你们能原谅。

    我想拼尽全力在这里一试,哪怕结局会和之前一样,我只能将其封印暂歇战火。

    暮雪奢望暮涯能重生,所以才留下了这么多遗憾,才留下了她的心脏。

    我这颗心脏既然承载你们的希望,就要尽到自己的职责。

    拿定主意的我,快步上前,面对已是半透明的魔刀大喊:“好,我答应你!”

    魔刀听见我这么说,立刻急转状态,利锋重现的它迅速旋转一周,以垂直状态悬浮在我的面前,示意我做出相应的动作。

    我笃定地轻吸一口气,默默地嘱咐自己:“玄璃,拜托了。”

    此时的我可以感到自己的全身都充斥了温暖,倒影中再现的金龙焕发出的烈日光芒,更流露出自己的至死靡它。

    我刻不容缓,气充志定地伸出左手,紧紧握住了魔刀的刀柄。

    玲珑一息,誓毁魔刀!

    巨龙威力震撼魔刀所营造的幻境,旭日的光晖瞬间扭转乾坤。

    龙影盘绕玄璃与魔刀后,又冲破上方虚假星空,令此境掀起震动不绝的波动。

    空中龙吟长啸过耳,金龙如迅疾而过的风,俯冲下方手持魔刀的玄璃,掀起了暗夜中难以却步的熹微,誓与玄璃出生入死。

    然而玄璃所不知的是,在她的体内尚存着一息为她带来生命,又与魔刀相近根源的血气。

    预料之外的未知变数,便因玄璃的不知情而展开。

    在玄璃握住刀柄的霎那间,蛰伏地界千载的魔刀,终于感觉到了久别的气息。

    因此熟悉的气息与魔刀自身根源相近,共鸣随即产生,与此气息重逢的魔刀,也展开了连魔刀自己也始料未及的改观。

    自古抉择两难全,休戚相关,没有对错。

    今时今日的魔刀或许会因此而雀跃,但也难料,它的终点是否也是因此时的辉煌所致。

    幽州西北,十二座雪峰延绵不绝,银装素裹。

    远观这十二座群峰,会感觉它们在云雾中若隐若现,好比一条前往天空的轨迹;为此,这十二座雪峰也被世间唤作天山山脉。

    天山不似人间峰,白云沟壑魂难归;

    飞雪堪比千层浪,萦空封疆谢彩霞。

    天山山脉巍峨,终年积雪浮云;皑皑山峰,秀美山峦,远望皆令人心旷神怡。

    山脚下,由天山侧峰每年消融一次流泻成的冰泉,也是甘甜清润;哪怕一年只短短存在两个月的冰泉,也滋养了山下万物。

    以至人界传闻:天山难遇的冰泉水有包治百病的功效。

    为此,曾经的幽州人族会趁每年冰雪消融的两月内,与妖族协助取水,然后高价卖与南方的云龙国。

    唏嘘不已的是,如今天山冰泉再现山下,雪水孕育山下万物,淌过青草后,再也见不到过去常常见面的幽州人族。

    不变的是,妖族们心驰神往的天山主峰山巅,至今仍是万里雪飘,云霭常在,山川沟壑与考验更是自始至终地残酷。

    迄今为止,只有两位妖族踏足的天山山巅上,朔雪始终如一,厚重的寒冰不知在坚硬的岩石上覆盖了多少层。

    蓦然,一道与飞雪浑然一体的白光闪过,一位雪色的身影乍然出现于天山之巅飘雪的空中。他似不染凡尘的白鹤,翩翩地降落在令两界生畏,妖族都难以涉足的天山山巅。

    这位身覆落雪的少年,抬手拂过,附着在他透着淡青色螺旋犄角上的数片雪花。

    虽说天山山巅严寒无比,朔风刺骨,但这位身穿单薄圆领长袍的少年对此地的严苛气候并不在意。此时的少年,只是若有所思地端详指腹中未消融的雪,似乎在向雪向风获取什么消息。

    虽然未消融的冰雪已无声地告知了少年心中所问,但他还是不禁呢喃自问:“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还是你选择了救他?”

    随后,少年释怀地弯了弯嘴角,一抹欣慰的淡笑如他身边朔风中的飘雪,一纵即逝。

    少年抬眼眺望远方,眼前这些在常人眼中的暮色飞雪,却在少年的眼中呈现出了另一番景象:少年这双绯红的眼眸中所见到的,是两界正与魔界纠缠的战况。

    这双绯色的眼眸,在茫茫一片的雪中显得格外耀眼,比遥远天际边垂斜的明月还要引人注目。

    少年似乎也留心到这一点,遂将远望的目光收回,接着,少年面色凝重地朝四周环顾,好比他在天山之后的天界内巡视他统领的境界一般。

    哪怕此地已经有第二位妖族踏入,可是周围的一切景象,还是与五百六十年前一样。

    如果不是少年当初突感怀念,再临天山山巅,恐怕当初在此奄奄一息的妖族难以活命;更不用说她能成为妖界首位成功登顶天山山巅的妖族。

    少年不自觉地踏在了他上记忆中的位置,不可置否,有些许记忆会在少年的数次重生后,逐渐淹没在洪流内;一些无关少年统治天界的不痛不痒的记忆,也会随着时间流沙飘散,但五百六十年前的天山山巅,这些本在他脑海中模糊的记忆,此时又因他再临天山而逐渐明朗起来。

    少年开始记起,五百六十年前,就在他现在踩踏的雪岩上,有一位原形模样怪异的妖族,卑微地匍匐在他的脚边。

    那妖族的原身丑陋,身上还覆盖了大半的冰雪和血淤,让当时的少年几乎看不清她本体的青白之色。

    少年还记起来,面前妖族一听闻有动静,连头都未抬,就颤颤巍巍地对他伸出了她覆盖尖锐鳞片的前爪,而她的爪内捧着的,是一枚还未成形的胚卵。

    站在此地的少年回忆至此,开始缓缓闭上双眸,五百六十年前的这段记忆,终于开始在少年的脑中完整展开。

    五百六十年前,贵为天界尊君的少年才经历又一次轮回重生,那时的他身形甚小,才约莫三尺高。

    结果才历经轮回,感慨生命可贵的他难得再临天山,就遇见了此妖。

    尽管少年未面露鄙夷,可他还是认为眼前这鱼不像鱼,龙不成龙的妖族原形,确实是十分怪异;再加上她身负伤痕淤血和冰霜,看起来还更为丑陋。

    不过少年一见到她的模样便明白,这个妖族,应是当年他们的无心之言所酿成的错误。

    让少年更为在意的,还是妖族的行为,他蹙眉打量着瑟瑟发抖也维持托举姿态的妖族,不禁对其发出稚嫩的童音:“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少年以为相比天界,地界的生命其实更为珍重,因为地界的每一个生命,对于它们自身来说都只有一次。

    “我想获得、获得……力量。”

    她的嘴微微张合,紧接着又断断续续地道出了目的,但是五百六十年前,面对妖族的少年却没有细听她的想法。

    少年只是粗略地听了一下,便向妖族沿途覆盖冰雪的血迹望去,然后他又低头看了看面前妖族,发现她的嘴角犹有血痕。

    这……少年隐约猜到了她是通过什么方式攀爬至此,内心大受震撼,同时他还为那些逝去的幼小生命感到难过。

    他对妖族的行径十分介怀,她是依靠牺牲腹中的孩子,才得以前行至此;她为了维系她自己的生命而将腹中胚卵逐一取出蚕食,以命延命,才苟延残喘地爬上天山。

    她做出了这么多的牺牲,仅仅就为了获得力量,为了救回她那已经被它侵蚀意志的所爱?

    少年只觉眼中刺痛,他见不得已达天界还有一丝气息的生命,在自己的面前凋亡。

    可现在,少年眼下的妖族,仍决绝地将她最后一个胚卵取出;甚至她试图以这心跳微弱,瞬间被霜雪附着的胚卵,换取她的性命和她想要的力量。

    少年谛视脚边的妖族,一时间也难以抉择,按照规定,她确实活着到了天山山巅甚至还见到了贵为尊君的他。

    依照缔约,她应当获得,她一路艰辛,不惜代价后应得的力量。

    少年绯色的眼眸,开始由悲凉转而覆上了自嘲的神色。

    谁曾想有一日,成功登顶天山山巅的第一位妖族,是凭借着践踏她自己孩子的尸体走来。

    对待这样不知珍惜,轻视生命的妖族,少年实在是不乐意给予任何恩赐,不论她是处于什么目的为了什么而这样做——少年都难以接受,母体会如此牺牲自己所孕育的孩子。

    天界中的生命,向来从树木中诞生又在树木中轮回;这些树木需生长过百年,才能开始孕育生命,而孕育的过程又是一个百年,若途中或许还有意外导致树木孕育的生命死亡,所孕育其生命的树木大多也会开始枯萎甚至走向凋亡。

    反观眼前的妖族,竟能如此狠心地利用她的孩子;少年忽想起地界有句话为“虎毒不食子”,而今日所见,倒教他开了眼界。

    少年自五千年前的劫难后开始接掌的天界一切,才知统领天界的一切生命,是一件多么艰难的事情。

    结果他眼前、眼前踏入天山山巅,踏入天界边界的这个妖族居然上来就触及了自己的底线。

    少年沉思片刻,转念问道:“是谁教你,要你通过这样的方法抵达天山山巅?还教你用你的孩子献祭?”

    “没有谁,是我、是我自己……我,我活着到了,还……还请,尊君……恩赐。”

    这个尊称!

    少年一听趴在冰雪中的妖族这么称呼他,他立即明白了,教妖族这些的方法的是谁。

    地界除开你,还有谁会知晓孤的尊称?

    少年默默将右手背在身后,悄悄地握了握拳,这才多少年,愤然坠界的你,怎会变得如此冷血残忍?少年无言,他不能想象,曾经温柔谦逊的她,有朝一日会这么漠视生命。

    还是说你认为地界的生命都无所谓?你以前,不是这样的孩子……

    少年有些怅然,他握紧了右拳,她知晓他是垂怜天界性命,所以才让跟前的妖族用这样的方式延续生命,一步一步挪动到此。

    少年已知指使者为谁,但他并没豁然开朗,反而更加不解: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想让这个妖族牺牲一切,想她成为妖族之王,然后,你希望这个妖族可以杀了他?

    少年松开了背在身后的右拳,稍微理清思路的他,再度与眼前的妖族对话。

    回忆点到为止,时至今日的少年已身约五尺,他眼观由无数妖族性命演化的风雪,只觉地界的生命脆弱又坚韧。

    天界的生命不惧死亡,是因为它们终会在孕育它们的树木中重生,死亡对于它们来说是新生;地界的生命不惧死亡,则是因为心中的信念。

    地界的一切皆不会有来生,更不会拥有天界专属的重生,它们死后会化作风雪,化作微尘,再度回归天地,用它们的力量回馈养育它们的自然。

    想到这儿,看起来十分年少的尊君,在心里不自觉地念出了当年的感慨:“或许因此,地界才会比天界更为繁盛吧?”

    少年敛容满目,冷漠地抬起手,纵使身在远方,他也为与魔界交战的双方降下了他的助力。

    “冥冥中,已无联系的孤与你,终还是再有牵连。”

    朔风揉碎了少年的话,随后这白雪纷纷的天山山巅上,又只剩下遗世独立的孤寂。

    魔刀突破封印再现世间,让弥留魔刀意志的云坤顷刻化作尸骨,也让麟霜转换心意;她深知沿海与元玉山相隔甚远此时往回赶就是在浪费时间,与其帮衬人族击退魔族,还不如将心思转移到与魔刀紧密相连的魔界地脉上。

    尽管前路茫茫,知晓踏入魔界后失去心智是迟早的事,她仍一鼓作气地乘着麒麟,踏过黑云下的海浪,双足踩上了魔界的海岸线。

    如果她能摧毁或者挫伤魔界地脉,那对于魔界或者魔刀来说,都会是最强有力的打击。

    麟霜咬定牙根,与麒麟轰轰烈烈地闯入魔界,对坚守在边境的魔族开展了不留余地的残杀。

    魔界沿海的沙滩上顿时无比热闹,魔族深红的血液,不一会儿就将米白色的细沙染红。

    魔族的血液很快渗透地面,血腥也再度弥漫在空气中,逝去的魔族所遗留的血气也向守护魔界疆域的地脉透露了消息:麟霜已至。

    魔界地脉对麟霜的举措有所预料,但它没料到,麟霜她会来得如此早。

    感应到疆域内子民血流成河的地脉,立即对麟霜发起反击。魔界地脉率先将与麟霜并肩作战,犹有暮雪气息的麒麟绞杀;与此同时,它还感应到了玄璃对魔刀所作所为,纵使相隔千里,地脉也能立即体会到玄璃自身涌现出的如洪水奔流般的能量。

    地脉欣喜若狂,玄璃这些令它熟悉又陌生的力量,正滔滔不绝地涌入魔刀体内。

    为让魔刀能心无旁骛地汲取玄璃的能为,也为避免魔刀遭受魔界讯息的影响,魔界地脉十分自觉地与魔刀断绝了关联。

    它明白,一旦魔刀取回了本属于他的那份力量,魔刀便不再需要它与霏凉的扶持。

    远在魔界的麟霜,尚不知魔刀此时已为玄璃执掌。

    谁也未知,魔刀会因它与玄璃的执掌,而产生剧变。

    麟霜正一边凝神抵御催击自己心神的邪能,一边砍杀数之不尽的、前来赴死的魔兵。

    魔界疆域的临海之地,一心对付麟霜的魔界地脉催化草木,杀令再出。

    此时的麟霜不仅要面对如潮涌的魔兵,还要留神脚下因魔界地脉产生杀机的草木泥石。

    哪怕麟霜有力挡万军之能,但因邪能压迫,加上久战损耗体力,面对蜂拥而上的魔兵也渐渐感到吃力起来。

    倏忽间,电闪雷击霹雳降在麟霜面前,震退步步紧逼麟霜的魔兵。

    紧接着,一把凤嘴刀从空中飞来,直插在刚才承载雷电的土地上。

    只见苍独狱乘奔海风,越过麟霜头顶,翻身从地里拔出属于他的凤嘴刀,随后,稳稳地落在麟霜和密密麻麻的魔兵之间。

    伴随苍独狱转身的脚步,他的轻浮之言再出:“我的娘子,自然要交由我处理。”

    哪怕苍独狱的身后有着众多魔兵,魔界地脉还在无时无刻探析此地状况,他也毫不忌讳。

    苍独狱侧目瞥见他的身后还是黑压压的魔兵,这些魔兵把堂堂魔界御相的话当耳边风且毫无退避之意;这样的状况虽苍独狱有预料,但真正面临时,苍独狱还是觉得脸上无光令他有些气恼。

    何况在苍独狱面前的麟霜,还向他投来狐疑又鄙弃的眼神。

    这叫苍独狱十分心烦,他一手持着凤嘴刀,一手挑弄自己的头发,语气骤然阴冷,对身后的魔兵再度发话:“我的话,你们都听不懂吗?”

    苍独狱虽是侧头看向后方,但他的余光还是停滞在他前方鲂鱼赪尾的麟霜。

    不必多仔细,苍独狱就清楚地看见麟霜的身上有横七竖八的刀痕,即便这些不再流血的伤痕对麟霜来说不值一提,却让看在眼内的苍独狱内心泛起一阵酸楚。

    魔兵们见魔界御相语调有变,这才应声,群魔星飞云散,唯有地脉还在悄然观察边疆的一魔一妖。

    不一会儿,此地又像是在云龙国沿海一般,苍独狱与麟霜面对面,四周都是已无生机的将士遗体。

    “不需要你……”

    “你走吧。”苍独狱第一回未等麟霜说完,毅然地打断了她;他向旁边撇头,眼中神色复杂。

    “走?你以为我打不过你?”

    麟霜边说边将左手的吟雪刀移至面前,她的右手也再度握住了,血迹已渗入刀身的吟雪刀刀柄。

    “你若要入魔我当然欢迎,但你、你以这样的方式成为魔族,这值得吗?入魔族后,你还可以为暮雪报仇雪恨?你以为魔族可以挑衅反叛魔尊吗?”

    苍独狱言语有些激动,他边说边将自己的左脚向前上一步,两腿成左弓步,同时两手握住凤嘴刀刀柄,对麟霜由上向下又向后削撩。

    麟霜则左脚向右脚后插一步,上体右转半周,双手持刀,抵挡挑开苍独狱的攻击。

    “麟霜!”他着急地吼出麟霜的名字,麟霜对此不为所动。

    麟霜不理睬苍独狱的好心,紧接着再将她的左脚向左前方移步,重心立即前移,同时她又将右手接握吟雪刀刀柄,使刀尖由后向前。

    苍独狱见麟霜意图再战,只得硬着头皮对应,他两手握住凤嘴刀长柄由上向下抡劈麟霜。

    麟霜则立刻右脚落地震脚,脚尖朝前,两腿交叉微屈膝,右手以腕为轴使刀在右臂外侧对上苍独狱的招式。

    苍独狱的攻击虽被麟霜抵挡,但他能感觉到,麟霜气力有些紊乱。这令他十分紧张,焦急之下,攻击更为沉稳猛烈起来。

    苍独狱一路高亢,在这片属于魔族的土地上,对自己的所爱刀刃相对;及锋而试,将难以承受邪能的麟霜迅速逼退至礁石。

    铛!

    麟霜甩刀,再度与对方的凤嘴刀发出撞击之声。

    同时,踩踏上礁石的麟霜立觉呼吸顺畅。

    事不宜迟!

    麟霜趁着心神刚刚平缓一点就催化周身风流,惊起后方惊涛。

    苍独狱见麟霜战意不绝,不禁低声怒言:“麟霜!你心里都清楚!若非魔族或携玲珑石,你无法保持理性地再向前!”

    “苍独狱,你有你维护的主子,我麟霜,有我自己……”

    还不等麟霜说完,就见苍独狱侧刀两脚碾地,体左转不足半周,右脚前上一步两手握住刀柄抡顺刀刃击碎浪涛,由上向下直劈面露倦色的麟霜。

    今夜,苍独狱和麟霜不知是第几次的刀刃交错。

    但是以往都占据上风,所向披靡的麟霜,在这一击下,终于有所吃力。

    麟霜双手微颤,可面对紧紧逼迫的苍独狱,她仍然屹立不倒。

    吟雪刀与凤嘴刀谁也不让谁,全凭双方内劲的比试,刀锋无眼,稍不留神就不知是谁的鲜血浸染礁石。

    “麟霜,我苍独狱虽为魔界御相,我虽为魔族,但现在,我只想维护你!”

    苍独狱话刚说完,空中就窜出一道惊雷,精准劈在苍独狱与麟霜对峙的刀刃上,霎时将二位震退数丈远。

    苍独狱竭力沉稳步伐,被突降的未知雷电击飞后他连忙调整姿势,强行踏步向前奔往麟霜。

    奈何苍独狱的速度不够,麟霜已在他的眼前,直接坠入了她身后汹涌的海浪。

    “麟霜!”苍独狱慌张地喊出了她的名字,他步履错乱地踩过礁石,哪怕为时已晚,苍独狱也还是俯身朝着下方浪潮拍岸的海水伸出了手。

    看着波涛澎湃的浪花,担心麟霜安危的苍独狱心如火灼,紧握的双拳也是关节泛白。

    正当苍独狱要跃入海中,他的身后便响起了让他七分反感三分敬畏的声音:“你对魔尊的忠诚,就是关心敌对的妖族吗?”

    苍独狱左手一挥,凤嘴刀立即收匿,他一脸不屑地转身,对霏凉的指控嗤之以鼻:“那你呢?在未知来源的奔雷出现人界后,你说去追查源头,结果这道雷电却再度降临在我面前?”

    如果不是他们在人界与兰泽对峙时,突来闪避不及的雷暴,本还可再拿下一座城池的苍独狱和霏凉也不会就此退兵;苍独狱本想着由他去追溯雷电来源,结果霏凉却让他速回魔界,解决麟霜,苍独狱一想也有道理,便随了霏凉的意愿让她去查探这突来的协助。

    对待苍独狱的质疑,霏凉一声不吭,旋即,身体在苍独狱面前同以往一样溃散,变作缭乱的红梅,飘零至脚下泥沙后又腐化成尘埃融入其中。

    “哼,又是这样。”

    他暗讽一句后,又回身望向身后的一片涛声不绝。

    眨眼间的踌躇后,苍独狱还是决定沉入海中,稍微找寻一下麟霜。

    魔界地脉默默地窥探一切,它有些明白又不是那么理解苍独狱的做法,哪怕它也在地界多年,它也和魔刀一样揣摩不明这些地界的情愫。

    它并不打算追踪苍独狱的动向,而是潜回了魔界行宫地下,此刻的魔界地脉,还有更值得关注的事。

    零落成泥碾作尘的霏凉,终于依附着地脉的根须,疲敝地回归至她的根源。

    魔界行宫的地底,深藏着魔界的地脉,更藏匿着霏凉的原身。

    霏凉的原身与魔界地脉形影不离,相辅相成,二者皆为粗壮繁密,枝干盘曲嶙峋的树根;只不过不同的是,霏凉的原身确实为地界本有的梅树,而魔界地脉则是属于另一境界的树木。

    霏凉早就记不清,她与魔刀的根源互相盘绕,相互扶持,共同维系魔刀和魔界生态有多久。

    她只记得这样的日子,是从她坠界后开始。

    此时霏凉的原身,与魔界地脉已深根固柢;从某种意义而言,霏凉也应成为魔界臣服的对象。

    若非五百六十年前,霏凉遵循了魔刀的意志,再度贡献她的力量,与魔界地脉一同竭力维护魔界的生态,怎会有今时忠心不二,感激涕零的魔族?

    当时的霏凉为了减免消耗地脉能量,为了以待来日的魔刀没有后顾之忧,执拗的她不计代价,用自己的力量供给魔界地脉,以保护魔界遭受永无天日的伤害。

    千百年的岁月中,魔界地脉虽说与霏凉共生,可它所供给霏凉的能量相比霏凉给予它的,却是相差甚远。

    令人费解的是,霏凉与魔界地脉皆有灵性,二者皆为木,虽惺惺相惜能心有灵犀,但地脉始终未生长成与霏凉一样的生命。

    归元后的霏凉将自己的枝节散发梅香,她紧紧依偎着魔界地脉,仿佛能通过魔界地脉听到所关切的魔尊的心跳。

    “辛苦了,我们等了这么久。”

    霏凉对地脉发出无言的心声,地脉亦有感知,一条根系蜿蜒绕上霏凉,与其做出了回应。

    “我高兴,可我也不那么高兴。”霏凉贴着地脉,不知是在无声回应还是在与自己低语。

    “向来坐观成败的他,今日居然打破约定,参与其中;让我很意外,他的修为也越发高深了。我很想恨他,但恨不起来;我十分想回到那个时候,不过你我都明白,我们无论怎么做都回不去了,大家都回不去。”

    第地脉懂得霏凉的心思,但它什么举动也未做,只是与她一同静待着,心中的所念归来。

    霏凉的想法好比她的根枝,细腻交错,有明确的目的又有许多顾虑。

    她所愿所盼,如同她的心声,自知难追,又抱有期待。

    霏凉再次入眠,这一回的她,又做了相同的梦,与其说是梦,不如说是反复冥想起深埋心中的回忆。

    梦中的他,还是双目绯红,满心期盼地看着霏凉,希望她能在他所待的环境里扎根。

    “孤觉得,孤这次一定能成功!”

    “你还不死心啊,再喜欢地界的梅花,也不能这么任性;何况地界生命就那么一次,花草树木皆有灵,晗卿你已经失败过很多次了。”

    “就这一次,这是最后一次了!这次不同,孤将它的根须都保护地完好无损,孤还带来了很多它周围的泥土。”

    “是是是,孤祝你这次成功,再怎么样你也要赶紧走啦,我们都在等你一起开疆沃土。”

    “这有什么难的,还不如移植地界树木有挑战性;元卿你别拉我呀,孤还没给她想好名字呢,至于这么着急吗?”

    “你已经偷溜坠界几日了,耽误这么久,我与坤鸿已经帮你说了不少好话,还不收敛心思。哎,孤就不该带你坠界;你要是这么喜欢地界,以后干脆,你把能为转移,永远坠界在地界生活吧。”

    “啧,那怎么行呢,元卿你不和孤一起,那有什么意思?”

    追溯初始,他们的交流言犹在耳,他们为她的存活牵挂担忧,甚至亲如手足的他们还会因为她的取名产生分歧。

    最后,这棵梅树终于在他的悉心照料下侥幸存活,他也听从了与他亲密无间的同僚的意见,以对方的意思为她取名:“灵绯。”

    “寒梅有灵,花开云绯。灵绯,孤为你取名灵绯,可好?”

    当初的灵绯无法开口,但也在心里默默应声了他的话语;时光流转,此时酣睡的霏凉,也在心里默默地对梦中的他回应了一个好字。

    “灵绯,你身边的这个树是孤的母树,孤与它心意相通,你有什么需求要及时告知它,它若做不到,孤就会第一时间赶来!”

    好。

    形态娇小的灵绯,努力地往下伸展着她细而有劲的根枝,无声又坚定地答复了他。

    他小心谨慎地伸出手指,悄悄地掠过梅树细腻又平滑的枝桠,他虽有与灵绯花瓣类似的绯红眼眸,却不让灵绯觉得可怕,她反而觉得,他的双眸中满是温柔。

    随后,灵绯听见他对自己呢喃,不知是在宽慰他自己,还是在说与她听:“真好,灵绯你能在这里活下来,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