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叶书斋 > 穿越小说 > 大明风云录之群妖盛宴 > 正文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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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成化十二年,二月末,初春,大明皇城北京,开元寺。东方的天空刚刚露出一点鱼肚白,开元寺的庙门尚未开启,朱红的寺墙上,垂下几根刚刚发芽的柳枝。一位头戴方巾,身穿交领袍的年轻书生行色匆匆,踉踉跄跄地走到了庙门前。他见到寺门还关着,抬起来的手犹豫了一下,但还是重重地扣动了门环。

    开元寺内,一个刚起床的小沙弥,正专心地扫着庭院,被这重重地敲门声一惊,赶紧放下扫把,快步走到门前,隔着门问道:“这位施主,天色尚早,不知此时扣动寺门,所为何事?”

    门外的年轻人嗓音嘶哑的答道:“小……小师傅,我昨夜遇到了妖孽,差一点就丢了性命,请您速速开门,我……我要见净空大师!”

    小沙弥将信将疑,但是听来人声音嘶哑语气急迫,不像是口出诳语,便开了寺门。哐当一声,一个衣衫凌乱的书生就失魂落魄地跌坐在门槛之上,他死死地拉住了准备将他扶起的小沙弥的手,声音沙哑地连连嘶吼:“小师傅,请速去请净空大师!速去请净空大师,请大师救救小生性命!”小沙弥被他这么一拉一吼,也吓得不轻,立刻撒开了来人冰冷的双手,急急地奔后堂而去了。

    不一会儿,小沙弥就返了回来,身后跟着一位身穿金丝袈裟的的老僧,还有好几个小沙弥也一起循声往寺门赶去,可能是走得太急了,手里的还拿着干活的家伙事儿。老僧快步走到门边,略略地看了眼门槛上瘫坐的书生,双手合十作揖,说到:阿弥陀佛,贫僧就是开元寺方丈净空,不知这位施主,天色未明就来开元寺找老衲,所为何事?”

    年轻书生一见老僧,便如见了救命星一般,紧紧地抓住了老僧的僧袍,急急地说:“救我!请大师救我!我昨晚遇了妖孽!那妖物眼射金光,身罩黑气,从一户人家的屋顶一跃而下,正好从小生的眼前飘然而去,那妖物突然回头,用金光四射的眸子定定地看了我一眼,我便觉得头晕目眩,身子一软,就昏倒在了地上。而且……而且……我……我好像……‘’书生仿佛记起了什么恐怖至极的画面,一时竟然语塞,身体也不由自主颤栗了起来。

    老僧搀起书生,身旁的几个小沙弥赶忙过来帮手,七手八脚地把他搀扶到了寺院中的一处石凳坐下,粗手笨脚地给他敲胸捶背,忙了好一阵,书生才再次镇静了下来。老僧开口问:“施主,现在感觉可好些了?刚刚如此惊恐,是想起了何事?”

    书生有些犹豫,似乎极痛苦得去重新拾起那段记忆:“大师,我在晕倒之前,好像听到了妖物对我说了几句话,仿佛是一位女子的声音。”

    “施主,你听到了什么?”老僧诧异地问。

    “人间有恶,群妖出世!”

    老僧听罢,不禁眉头紧锁,虽然一时间还参不透这些话是什么意思,但是一股隐隐得不安开始弥漫在心头。沉思片刻,老僧向书生发问:“施主,此事发生在何处?可否引老衲前去看一看?”

    书生听到了这话,立刻吓得向后躲开,大喊:“我不去,我不去,那里有妖物出没!”

    老僧伸手按住了书生的肩膀,让他不要慌张,然后再次发问:“施主遇到妖物,被看了一眼就昏倒失去知觉,醒来第一个念头不是去顺天府衙门,却是来我开元寺求助,想必施主您一定是相信此处乃佛门清净之地,妖邪不敢在此造次。现在天光放亮,阳气渐盛,咱们同返现场,料无大碍。老僧如果不能详知此事的本来始末,又如何帮助施主你呢?”

    书生觉得老僧所说也有道理,定了定神,用拳捶了一下胸膛,说道:“也罢,我堂堂四川举人,孔圣门生,岂可如此胆怯?大师,咱们现在就去,看看那妖孽到底是妖是怪!”

    老僧见书生同意了,就等着书生起身,就在此时,老僧又问道:“施主此来甚急,还未曾问过施主高姓大名?”

    书生微微欠身端行一礼,客气地回答道:“在下一介寒儒,四川举人,国子监生,杨廷和,字介夫。承蒙大师庇佑,不胜感激。”

    老僧和书生刚要出门,围在身边的几个小沙弥也嘟囔着要同方丈一起去,保护方丈和书生的安全。老僧也未阻拦,默许了沙弥们同去。于是书生领路,老僧紧随,几个沙弥,依然拿着早起干活时候所用的家伙事儿,簇拥着两人一起去了。

    事情就发生在国子监门前的成贤街。在去成贤街的路上,杨廷和向净空方丈及同去的小沙弥们大略地讲了一下昨晚遭遇的情形。杨廷和自己言讲,他是四川举人,几年前来京城参加会试,没有中第,于是进入了国子监潜心苦读,立志下一次会试可以金榜题名。昨日禁不住一位国子监同窗好友的盛情邀请,去了朋友家小聚。席间几个年轻人把酒言欢,吟诗作对,不知不觉便有几分醉了,于是在朋友家小憩了一会儿,子夜时分才醒,因怕国子监的监承发现自己彻夜不归,便匆匆与朋友作别,打着一盏朋友借的气死风灯,急急地往国子监方向快步而行。刚刚拐进国子监门前的成贤街,就发觉有些异样。崇教坊不是酒榭歌台聚集之地,除了国子监和文庙,都是普通百姓的居所,此时已经鼓打一更,按理街坊四邻都早已睡下了。但是街口路南的一户人家,屋内却有朦胧的萤火烛光似的,忽明忽灭。杨廷和虽然略有诧异,但是也没太往心里去,还是急匆匆地往国子监赶路。但是就在他刚要经过这间民居的时候,忽然屋内红光大盛,如同在屋内放了一个无声的大爆竹似的,红光一闪即逝,然后屋内就归于平静,漆黑一片,悄无声息了。杨廷和被这红光一吓,脚步稍稍一停。就在此时,屋顶有一物一跃而下,正好落在杨廷和身前不远处,那妖物没有立刻逃遁,而是回身看了他一眼。只这一眼,他就觉得被摄了魂魄一般,身子一下子就瘫倒在地了,脑袋也开始昏昏沉沉,慢慢就失去了意识。

    刚说到这里,老僧突然发问:“杨施主,当时你是打着灯笼的,对吗?那妖物既然离你不甚远,你可曾看清这妖物大致是个什么样子?”

    杨廷和放慢了脚步,眉头紧锁得回思着,过了好一会儿才回答:“请净空大师原宥,这事发生的着实突然,我方才细细回想,只有一些残存的印象。那妖物动作十分轻盈,落地之时竟悄然无声,我的灯笼可以照亮身前十步之内,但是那妖物所在之处,好像笼着一团化不开的墨,烛光根本无法照亮那一团黑雾。它回头之时,那双眼射出两道刺目的金光,我只觉得周遭突然被寒气围拢,然后就失去了知觉。”

    “那妖物所说的话你是如何听见的?”老僧再问。

    “我瘫倒在地之时,还有一丝残存的意识,就在这个时候,听到了那句话。那声音更像是个年轻女子的轻声软语,声音的源头离我越来越远,但是我听得却越来越真切。”杨廷和说完,头皮不由得一紧,那种恐怖诡异的感觉挥之不去。

    正言语间,不知不觉已到成贤街西路口,也就是事发之地。这时天色尚早,只有少数几户人家开始飘出炊烟。杨廷和停下脚步,仔细的环顾了一下四周,手指一户人家:“那里就是我看到有红光闪现的人家,那户人家后檐下的街面,就是我遇见妖物然后瘫倒的地方了。”

    几个小沙弥踟蹰着不敢往前走了,老僧却丝毫无惧。他手挽念珠,念了一句“阿弥陀佛”,就缓步上前,一边捻动念珠,一边四下环顾,在杨廷和所说发生异事之处,细细地走了一遭。他手指地上的一盏已经熄灭的灯笼,对杨廷和说:“这是你昨晚昏倒之时掉在地上的气死风灯么?”

    杨廷和上前两步,仔细看了看,笃定的点了点头,说:“这就是我从朋友那借来的灯笼,今早醒来之后,因惊吓过度,慌里慌张的就奔了开元寺找大师您,把灯笼忘在此处没有拿。”

    老僧指着周遭地面对杨廷和说:“我刚才细看了一回,除了这盏灯笼,没有发现任何蛛丝马迹。施主您再仔细看看,能否发现什么新的线索呢?”

    杨廷和听了这话,便弯着腰在这一段街面细细地搜索起来,过了半盏茶的时间,他直起了腰,脸上写满了惊诧,这里怎么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干净的连一片落叶草丝都看不到。就在此时,杨廷和恍然大悟般地拍了一下头上的方巾,似有所悟的对老僧说:“大师,这街面上虽然毫无头绪,但是昨晚这户人家里一定发生了什么,我们何不去这户人家探个究竟?”

    老僧想了想,说:“天色尚早,这个时候去叨扰坊里虽是有些失礼,但此事太过不同寻常,我们还是走上一遭吧!”

    这时候有个小沙弥就凑到了这户人家的后墙,侧着耳朵屏息凝听,听了一阵之后,嘟囔着说:“这户人家好像还没起啊,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老僧的脸上闪现了一丝丝忧虑,什么也没说,引着一行人往这户人家的前门走去。来到正门前,这户人家院子虽然不甚大,但朱门斗拱,红墙灰瓦,还算雅致。众人见到这户人家正门紧闭,有些犹豫要不要敲门。正在此时,刚好隔壁一户人家的门被推开了,一位五六十岁的老妪端着一盆炭火灰烬走了出来,杨廷和紧走两步迎了上去,拱手作揖,彬彬有礼地向老妪问话:“叨扰大娘,敢问您可认识这朱红大门人家?小生有事想登门向主家求教,但是天色尚早,不敢贸然叨扰。”

    老妪皱着眉扫视这一干人等,有儒有僧,有老有少,不像是有歹意之人,便回答道:“我们虽然是邻居,但这户人家平日深居简出,和我还真不算熟络。里面住的应该是位年轻女子,同住的还有一位伺候的老婆子。这位女子和我打过几次照面,她说她姓柳,名芸娘,南直隶扬州人。你们若有事,只管敲门就是了,我和你们一起,不用顾虑太多。”

    杨廷和又作揖相谢,看了净空方丈一眼,方丈点了点头,杨廷和就重重地扣动了门环。候了一阵,没有回应,就再扣门环,同时向门内大声喊:“在下国子监生杨廷和,有事登门求教,劳烦主人开门呐!”

    候了一阵,还是悄无声息,隔壁的老妪也凑到门前,连连扣动门环,大声的喊:“芸娘啊,我是隔壁的大婶,门外有人找你问话,你在家的话,就开门吧!”

    院内依旧寂然无声,众人的脸色都开始变得凝重,几个小沙弥开始窃窃私语,杨廷和问老僧:“大师,无人应门,我们是继续敲门,还是先回开元寺呢?”

    老僧没有立刻回答,在紧闭的门前踱了几步,然后对老妪说:““昨晚这户人家可否有人在家?”

    老妪立刻回答:“按理说是有人啊,昨晚虽未见到芸娘,但是昨晚掌灯时分隔壁院内还隐隐约约的可以听见有人说话,时不时地还能听见笑声。”

    老僧皱了皱眉,对老妪说:“不是贫僧多疑,今日之事绝不寻常,劳烦这位施主,去找一下本坊的坊正,让他带人把这门打开,恐怕这院内之人已遭遇了什么不测之事。”

    老妪顿时吓得脸色煞白,急急地跑回自己家,把家里的老头子也叫了出来,大略的把这件事的本来始末讲了一下,老翁听罢也是一惊,向这边的几个人点了点头,就快步朝另一个方向走了。

    此时已是天光大亮,周遭的几户人家被这边的声音引着也围了过来,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老妪再次走回芸娘家的大门前,低声说:“我家老头子已经去找坊正了,大师您说的不测之事该不会是……”话说了一半就说不下去了。老僧没有回答,只是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不一会儿,老妪的丈夫就引着好几个男子快步向这边走过来。此时芸娘的门口已经聚着了十几个人了。老翁引来的几个人中,有一个头戴六合帽,身穿青布长衫的中年男人,大声喝道:“我是本坊坊正,众人退开,待我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众人听了,哗啦啦地退开,让出了一条通道,坊正带着随行之人,快步走到朱漆门前,向老妪问话:“是你让你丈夫来报官的嘛?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老妪赶紧给坊正施了一礼,说道:“坊正大人,这里发生了什么,老婆子也不知道。是这位高僧告诉老婆子的,说是这家人恐怕已经遭了不测,速去请此地坊正来开门,看看到底出了什么事。”说罢就把开元寺的僧人和书生杨廷和引荐给了坊正。

    坊正认出这是开元寺的主持净空大师,端端正正地行了一礼,恭敬地问:“大师,您说这家人可能遭遇了不测,这话从何说起?”

    大师简略的把早上杨廷和到开元寺求救,到刚才数次敲门无人应门,都给坊正讲了一遍。坊正听罢,倒抽了一口凉气,周遭的人听了,也都开始窃窃私语。坊正和同来之人商量了一下,就吩咐下去:“小六子,你去隔壁人家借一把梯子来。一会儿攀着梯子跳进院里,把门打开。其余几个,门开之后你们在门口给我牢牢守住,看热闹的人一个也不许放进来。”

    不一会儿,小六子扛着梯子又挤进了人群,蹬着梯子跳进院里把门打开了。坊正在前,后面跟着净空大师,杨廷和,隔壁的老妪,四人走进了小院,刚刚进来开了门的小六子已经在正房门口候着了。其他人都被拦在了外面,但是都探头探脑的,想看看这户人家到底出了什么事。

    院子不大,但是打扫得干干净净,院子的东墙下是一架葡萄藤,现在当然还是光秃秃的,葡萄藤下是一张青石桌,围着四个青石小凳。正屋房门也是紧紧闭着的,屋内依旧听不到一点声音。坊正重重的敲了敲门,说:“我是本坊的坊正,家里有人在吗?”重复了三四次,依旧没人应门。坊正回头对小六子说:“小六子,你去把这几间房的窗纸捅破,看看屋内是什么情状?”

    小六子从三间正房的西屋开始,折了一节长葡萄藤,捅破了窗纸,然后眯着眼睛,一间一间细细查看。前两间看罢都没什么异样。但是看到第三间,小六子“咦”了一声,紧紧地把眼睛贴在了窗棂上,像是要让眼睛钻进去看似的。突然,人定住不动了,然后就哇地大叫一声,踉踉跄跄退后了好几步,指着窗户哆哆嗦嗦地说:“死人了……死人了……坊正,里面好像死人了!”院内的几人听了这话,都是吃了一惊。院外还在瞧热闹的人群,听见了小六子这鬼狐狼嚎的叫声,像是热油锅里滴了一滴冷水,炸开了锅。

    坊正见小六子这般模样,大吃一惊,紧走两步去窗边自己观望,定定地看了好一会,回身叹了一口气,脸色煞白地说:“大师,真的被您料中了,这户人家真是发生了不测之事,恍恍惚惚看不太清,但是这屋里应该有两人,而且都已经死了,死状甚为恐怖。此事已经不是我等可以插手的了,小六子,你带着这位书生,快去大兴县衙门报官吧!”

    杨廷和正要和小六子去县衙门,临行之际,他又停住了脚步,犹豫了再三,还是开口问道:“净空大师,今日之事,小生万分感激您能出手相助,给您添了这么多麻烦,实在于心有愧。但我还有一事想请您指点迷津。”

    净空大师颔首说:“施主无需道谢,还有何事不明?”

    “您觉得今日之事,是天降妖物,祸害世人?还是有人假妖邪之名,行歹毒恶佞之事?”

    老僧望向发生惨祸的房间,不停地转动念珠,思索片刻之后答道:“施主,此事老僧不敢妄言。但有一言相告,请施主牢记于心。人心若正,行于天地之间,妖邪无惧。魑魅魍魉固然可怕,但更可怕的是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