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叶书斋 > 穿越小说 > 天圣令 > 正文 第23章 立后之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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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郭后死后,赵恒深为悼念,特下诏罢朝十三日。待得百日过后,便等候群臣议立新后之事。

    百日之后,百官果然上表,请立新后。

    依了赵恒的意思,满心想要立刘德妃为后,然而,一个一直存在的问题,或者说是阴影,却又冒了上来。

    自本朝以来,宫中后妃乃至诸王府中所纳,皆为将相高门。此时将赵恒提出要立刘德妃为后,众臣皆是十分反对,说她出身低微,又无子嗣。过了数日,却有大臣们上表,请赵恒在各将相世家中,另选名门淑女立为新后。赵恒暗叹一声,只得让各大臣们先报上待选的名册来。

    虽然各家均有拥立之人,但终究还是已故宰相沈伦的孙女呼声最高,这其中虽然也有臣子们站队的原因,但究其原因,却是先皇后郭氏曾死前留下一个遗折,其中内容,是请皇帝在她死后,要继立新人为后,以便生下嫡子,传继皇嗣。说到立新后的人选,她亦提出:一则要出身名门望族将相之家,二则要年轻美貌以能为赵恒生下皇子,三则要德容工言俱全。她留心多年,挑中了已故的老宰相沈伦的孙女。

    沈伦在后周时便已经跟从太祖皇帝,出任幕府,献策甚多,及至太祖登基,便继赵普之后为相。沈伦为人谋事而不谋政,因此后来太宗皇帝登基,亦得信任,增为开府仪同三司等职,太宗北征,又为京都留守。沈伦为相多年一直安然不倒,如今朝中重臣,倒有近一半是在他的手中给提拨起来的。

    沈伦的孙女沈仙儿,今年正是十五及笄之时,是京中有名的美人,且为人举止,无不符合淑女的典范。去年郭熙听说了她的名声,也特地召她入宫赐见数次,已经在赵恒面前隐约地称赞过几次。郭熙死前,修了遗折,又推举沈仙儿为继位的新皇后人选。

    沈伦的独子沈继宗,时为光禄少卿,为人豪迈好客,家中每日饮宴不息,许多沈伦的故旧,亦是喜欢常光临沈府相聚。沈继宗的儿子沈惟清,此时又娶了六王爷元偓的女儿。莫论沈仙儿本身的才德容貌,便是从门第威望人缘及与皇族的关系上,沈家小姐也都是上上之选。其余或者也有推举了将相之家年岁相近的,却是廖廖无几。

    余下众臣之中,也有人提出立杨媛,她是天雄军节度使杨知信的侄女,在赵恒为襄王时就已经服侍赵恒,不论出身年资,都在刘德妃之上;又有人提议立才人杜氏,她是昭宪太后的侄女,身份尊贵,当立为后;还有人提议美人曹氏,她是本朝第一名将曹彬的孙女儿,出身将相门第,武官拥护者甚多。

    眼见这一日,朝中诸臣们各拥戴一名妃嫔,闹得朝中乱哄哄地。

    且按下朝中纷议,只说这后宫之中,如今也是如热油沸腾一般,不得平静。在这纷乱的时候,平时潜于水底上的暗潮涌动,人人都怀着别样心思。

    此时曹美人、杜才人与戴贵人,齐聚杜才人所居的栖云殿,商议对策。

    杜才人最沉不住气,道:“两位姐姐今日光临栖云殿,不知为了何事?”

    曹美人是将门出身,也是性子爽快之人,闻言冷笑道:“为了何事,杜家妹妹可真是明知故问。如今这朝中上下,闹得沸沸扬扬的这么一件天大的事情,妹妹竟不晓得?”

    杜才人冷笑道:“闹就闹吧,横竖轮不到咱们头上去。”

    曹美人笑道:“话可不能这么说,好不容易去了一个,何苦又再请个太岁镇着。说白了,都是后宫妃嫔,便是称呼上差着么一点半点的,也没什么。若真真要再更分出个上下尊卑来,岂不是自己给自己找不自在?”

    杜才人微微一笑,看着坐于一边有些拘谨的戴贵人:“戴贵人,不晓道你有什么看法?”

    戴贵人本是郭熙的侍女,因为生过三皇子而受封,她长得普通,也不曾受过宠。郭熙当年在王邸中也不过是因为自己怀孕养胎,又深防着杨媛,因此令她入侍,不料一举得男。从此郭熙见了她也便大不自在,后来三皇子夭折了,戴贵人本无根基,凄惶无依只有紧紧地跟着郭熙,侍其颜色得以在后宫栖身。郭熙病重时,寿成殿门庭冷落,也只有戴贵人念着旧主之恩常常前去探望。

    如今郭熙去世,恍若树倒猢狲散,各人自去寻了各人之路。曹杜二人尚还算得绮年月貌,且各自有显赫家世,倒也罢了。唯有戴贵人心中的栖惶不安,更甚他人。她向来无甚主见,依附郭熙已久,郭熙一直对刘德妃心怀忌刻,她再愚钝跟得久了也看得出来。如今刘德妃得势,万一她做了皇后,会不会对着郭熙一党的人开刀,像她这样正是最好捏的软柿子,会不会首先拿她下手?这些日子她见了人都带着种怯怯的讨好神态,紧紧跟住了态度和蔼的曹美人。

    曹美人出身是当朝第一名将的曹彬家族,曹彬虽然是沙场百战的武将,为人却极是谨慎谦和,做人做事让字为先,遇士大夫必引车回避,对下属小吏从不直呼其名,见人必衣冠整齐,朝野上下风评极好。他在战场上杀得人多了,卸下盔甲来便极为惜生,家中直是到了“扫地怕伤蝼蚁命,爱惜飞蛾纱罩窗”的程度。曹美人幼承家教,虽然她本性爽快利落,但有时候,这种爽快利落,更是她的一层保护色。饶是如此,初进宫时毕竟年轻气盛,还是教郭熙算计了一把用来对付刘德妃,自此后她行动更是谨言慎行,审时度势。

    可是谨慎并不代表无所作为,曹美人端起茶杯抿了一下,心中暗忖,这也正是她今日带了戴贵人过来找杜才人的原因。

    戴贵人嚅嚅地道:“我觉得,曹美人也是一番热心肠,咱们大家总要齐心协力才是!”

    杜才人抚掌笑道:“这话我爱听,可官家喜欢她,如今又正好这位置空出来了,要预备给她,咱们能有什么办法呢?”

    曹美人笑道:“官家喜欢她,这谁也管不了。可是真要立后,那却不是后宫一句话能定得了的。她能在后宫横行,未必文武百官理会她是谁。杜家妹妹真要没办法,怎么今日朝堂上,倒有人提起杜家妹妹?”

    杜才人脸一红,强笑道:“这可真是冤枉了,我在深宫里,如何知道外头的事儿?”

    曹美人笑道:“这又有什么怕忌讳的,何止是杜家妹妹,还有人提起我呢!杜妹妹,掏心窝子告诉你一句,何必什么事情都瞒着我们。我倒说,有热闹大家一齐挤,”她指了指西边神秘地道:“她朝中能有什么人,到头来,只怕来官家不提也罢,提了她倒是枉为她人作嫁衣。”

    杜才人心一动:“曹姐姐,依你说,到最后会是谁?”

    曹美人沉吟片刻,方说:“依我看,要么是玉宸殿那位,要么是沈家丫头。”

    杜才人吓了一跳,悄悄指了指:“玉宸殿那位?杨?怎么可能?”

    曹美人冷笑道:“怎么不可能,论位份论宠爱,玉宸殿都仅次于嘉庆殿啊。更何况论资历论家世,玉宸殿那位却强过她了,可笑她如今真算不算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若真是宫中现有的委决不下,估计可能是沈家丫头,男人哪个不贪鲜,再说朝中拥沈的人也不少。我若是她,我也选这两个,一个玉宸殿是已经收伏了的,一个沈家丫头年轻识浅。好比当年花蕊夫人,就是有意挑中了开宝皇后,以便自己继续操纵后宫。”

    杜才人不服道:“曹姐姐这般说,我倒不服气了,论家世,咱们何在她二人之下,论资历,戴姐姐也不低于玉宸殿啊!哼,我看这场风波闹到最后,倒是怎么结果了!”

    曹美人抿嘴一笑,她今日来的目地已经达到,不再说话了。当下正想岔过话题去,免得后宫耳目众多,一个话题说得久了倒容易惹人疑心。正这个时候,却有人报刘承规来了。

    曹美人暗一吃惊,却见刘承规进来道:“原来各位娘子都在这里,这下可省得老奴少跑了。德妃请各位娘子到嘉庆殿中品茶,今年刚到的大龙团,昨天才送进来的!”

    三人皆吃了一惊,相互看着对方,一时倒不知道如何是好,还是曹美人先回省过来,咯咯一笑道:“正是呢,杜家妹妹也请我们喝茶,原来娘娘也有兴致,我们还真是念着嘉庆殿的好茶呢!”

    自从郭皇后死后,宫中诸人,竟有意无意地称刘德妃为娘娘,便是诸妃嫔们心中各有算计,当着人前却也是这般称呼。

    一缕青烟袅袅,殿中安静得只听到红泥小炉中泉水咕咕煮开的声音。侍女莲蕊提起执壶,将泉水注入建盏之中清洗,依着次序灸茶、碾罗、烘盏、候汤、击拂、烹试,依次七次,才将茶汤奉上给宫中妃嫔们。

    莲蕊煮水分茶的动作已经熟惯,日光斜影下一举一动,更是美得如诗如画一般,倒把诸妃嫔焦灼不安的心抚了下来。

    曹美人接过茶盏,不由地赞了一声:“还是娘娘会调理人,看娘娘身边的侍女,都一个个玉人儿似的,哪像我们身边,尽是些粗丫头。”

    刘娥脸上淡淡地不见喜怒,拿起手边的一份奏折叫人递过去给曹美人道:“曹妹妹素来最聪明,帮我看看这奏折上的字句可不有妥。”

    曹美人接过来一看,吓得站了起来:“娘娘要上辞表,辞去皇后推选?”

    刘娥面无表情地道:“正是。”她眼神缓缓地向众人一扫,众人皆有凌然之意:“先皇后去世百日,今日朝堂上就有人提出国不可无后,请立新后。朝庭上下各执一辞,纷扰不已。我想官家繁忙,我等后宫妃嫔,不能为官家分忧倒也罢了,如何还能给官家添烦添乱呢。因此我上了这道辞表,不知道各位妹妹们意思如何?”

    曹美人只觉得脑子轰地一声,尚未反应过来,下意识地眼光一撇,却看向那立后呼声最高的另一位人选杨媛。

    杨媛也是一怔,她的直觉比她的思维快,立刻也站起来笑道:“小妹附议德妃姐姐,我也上辞表。”她这次也列入候选,本来就是德妃授意,为的是冲淡后宫妃嫔的立后之议。

    曹美人怅然若失,不得不道:“不知道谁竟然把臣妾的名字也放进去了,臣妾今日来本就是想跟娘娘道喜,谁知道娘娘竟……娘娘不肯做皇后,我们何德何等,自然是要请辞了。”

    刘媛的眼光扫过怔在那里的杜才人,含笑道:“曹家妹妹多心了,你不必请辞,杜家妹妹也是一样。”

    杜才人醒过神来,连忙道:“臣妾正要请辞,只是想不到娘娘您……唉,这皇后之位,明明就是您的,您要请辞,岂非中宫虚位了。”

    刘娥淡淡一笑:“难得各位妹妹都这么深明大义,那么大家明日就把辞表递上,免了朝中一场纷争吧!立后之事,以后都不必再议了。”

    德妃一言定谳,众嫔只得应道:“是!”

    次日上朝,赵恒将杨杜曹三位妃嫔的辞表昭示众臣,昨日拥戴三人的各大臣们只得低头无言退后。只是拥立沈氏为后的传言,却是更加激烈了。一时间朝廷上下,宫中内外,都纷纷传说,沈家小姐要进宫为皇后了。

    杨媛急忙来找刘娥:“姐姐,你可曾听说外头的谣传,说什么沈家小姐要做新皇后了?”

    刘娥扑嗤一声笑了:“妹妹,既然你自己都说是谣传,那又有什么可紧张的?”

    杨媛看着刘娥,似有所悟:“莫不是姐姐早已经胸有成竹?”

    刘娥微微一笑:“郭皇后也算得是费尽心思,只可惜以她的聪明才智,在宫中耗尽心思,亦动不得我。沈仙儿年方十五,又能有什么作为?”

    杨媛还是不放心道:“可是,真的要让沈家丫头拣了这个便宜不成?”

    刘娥笑道:“官家还没发话呢,你着什么急啊!”

    这边安抚了杨媛,这边刘娥却依然按兵不动,对于朝中上下议论的新皇后人选不发一言。

    终于赵恒自己忍不住想问刘娥,但他又不好意思直接提,只好婉转从郭后那边说起:“如今想来竟是朕对不起皇后,二郎夭折,皇后必是十分伤痛,可是那时候辽兵进犯,朕要御驾亲征,竟是无暇顾念于她。朕只以为,朕与她以后有的是时间,可没想到,竟是没有机会了……”

    刘娥欲言又止,只劝道:“三郎已经尽到最大的心意了,这不是您的错。只怪……命运弄人吧。”她终究还是什么也没有说出来,就让赵恒带着对郭熙的美好印象吧,她又何必去破坏。她在郭熙生前没有说,死后也没必要特地为了自己出一口恶气而说出来。

    赵恒叹了一声:“朕年轻的时候不知世情,还一厢情愿地以为,王妃是父母所赐,我要尊重她,赋予她执掌府中的权力,要迁让她,让她共享身份荣耀就够了。只要能够有一方小天地,让你我可以逍遥自在就好,不想与谁争,也不想惹谁的眼。可是如今才明白,世事是难以两全的。朕与你能得偿所愿,可皇后,并不是有了尊重、有了权力、有了迁让、有了荣耀就能够满足的。”

    他并不是什么都不知道,身为帝王,既是最容易受蒙庇的,而身居高位的人,也是最容易看透底下的人心的。在登基前,他或许会认为郭熙是一个贤妻,但在登基以后,他已经隐隐感觉到郭熙并不如她表面的贤惠大度,也并不如她表现的宽容善良。太后移宫的事,让他看到了她的急切,而杨媛怀孕之事,也让他对他隐隐有怀疑。但终究,因为她是他唯一儿子的生母,因为她是皇后,让他没有继续追究下去,之后变故叠起,郭熙丧子重病,又让他不忍追究。

    刘娥问他:“三郎不欲立其他人为后,只是此事,如何平息群臣之念?”

    赵恒摇头:“朕不想她们成为第二个先皇后——”他顿了一顿,又道:“朕也不打算再纳新人。宫中的其他妃嫔们,连权力和荣耀都没有,却要独处深宫,她们又能够得到什么?家族或许能够多得些许荫庇,可毕竟有国法在,朕也不能乱纪。”他轻叹:“陈氏死的时候,朕就觉得朕当初真不应该让她们进宫。朕当时没有勇气对天下说,朕有你就够了,朕当时也并不知道,后宫对于女人意味着什么……”

    刘娥心中轻叹:“帝王享天下之供奉,古往今来,视三千粉黛为寻常,却很少有帝王,似三朗这般宅心仁厚,体谅妇人之情。只是……”她不想说,终究还是道:“群臣以皇后遗折,举荐宰相沈伦的孙女沈氏为继后,三郎意下如何?”

    赵恒皱眉:“有什么可说的,朕早就说了,朕又不是好色之君,这宫里人尽够了,何必再祸害别人家的女儿一生呢。”

    刘娥叹息一声:“我与三郎这么多年夫妻,难道还不明白,三郎待我的心意呢?只是沈家小娘子怎么办?人家好端端的一个闺阁女儿,教朝臣们扯出来当枪使,倒是委屈她了。如今又不知道哪里传出来的先皇后遗折,又把她扯在里头。若是立她为后,这后宫里曹美人杜才人她们,论家世未必在她之下,论资历远比她高,素日里连先皇后都要敬重她们三分,这十五岁娇滴滴的小姑娘,可怎么压得住她们呢,岂不是苦了她?且百闻不如一见,若是真的万一传言有误,官家将来的麻烦还更甚于今日呢……”

    赵恒听了这半截话,就笑指着她道:“听听是谁口是心非呢,朕还以为你真的全不在意,到底还是吃醋了是不是?”

    刘娥白他一眼,拍他一下道:“你还没听我说完呢!可惜这沈家小姐,不过是个才十几岁的小姑娘,如今这么一闹,官家若不纳了她,日后教她怎么嫁人呢!”

    赵恒挑了挑眉:“听你这意思,难道是力劝朕纳了她不成?”

    刘娥并不愿意说,但如今总得有个解决之道:“如今官家要立我,朝臣们又荐她,都顶在那里了,这也不是办法。与其扬汤止沸,不如釜底抽薪,既然有先皇后的遗愿,又有朝臣们力保,倒不如将沈家女儿纳进宫来。到底是立她,还是曹美人杜才人,则要察其性情,以后再说罢了!如此,既不叫官家为难,谅朝臣们也无话可说!”

    赵恒亦知此理,叹道:“朕真不知道他们这般多事是为什么。为这点事闹了这么久,倒比朝堂上的正事还要紧。”

    刘娥心中暗道,这可不是比正事还要紧吗?水旱钱粮看着要紧,不过也就一件公事罢了。而立谁为后,却干系着朝政今后的走向,影响着至少将来几十年的格局,怎么由得朝臣们不急、不争、不闹、不抢?

    依赵恒之意,自然是想立刘娥,只是北派的大臣却是不肯,一来刘娥出身寒微,二来刘娥出身蜀中,结姻江南,更得南派大臣拥护,三来刘娥无子。所以他们更希望拥立沈伦的孙女,就因为这位小娘子的身份,刚好在这三条上,都符合北派大臣的要求。出身名门,属北派阵营,年轻有可能再生子。便是南派大臣,有拥立刘娥的,也有拥立杨媛的,好歹杨媛出身南方,比刘娥更占优势的是她出身将门,而且比刘娥年轻又曾经生过皇子,将来生下皇子的概率更大。

    谁也不希望这时候大家拼了老命地争,结果这个皇后生不出儿子来,将来江山照样属于不知道哪方的皇子或者皇侄来。

    但赵恒却不愿意让他们继续争下去了,他心里已经有了主意,不想让他们继续拿这事当成焦点。

    过了数日,就与群臣微露心意,就说人言未必可信,中宫重要,不能不知贤愚,要先进宫来看看。于是过了数日,就下诏沈伦孙女沈氏入宫,封为才人。

    立后之事,就此告一段落,不复有人提起。然而,表面上的狂潮虽然平息,低下的暗流却更转为激烈。

    此时后宫之中,只因为沈才人的入宫,而引起了一些不平静。

    沈才人以新皇后的热门人选身份入宫,且她年轻美貌,青春活泼,皇帝又有语说是“暂为才人”,一时间也有不少妃嫔上前趋奉的。

    她一进宫,曹美人、杜才人就前后脚来拜访送礼,虽前二者资历在她之上,但待她亲切可人,竟有些奉承之意。

    没过两日,嘉庆殿刘德妃就派人请几位新才人到殿中品香。

    嘉庆殿的侍女引着三位才人进来,亦是沈才人走在前头,她这边谨慎低头,但却是处处留意。

    就见着院中开着几处海棠花,又有假山边两只仙鹤互相梳翎。此时皇后之丧已过,宫人们也换了新鲜打扮。就见着廊下宫女们嘻笑争妍,亦有人喂着廊下的鹦鹉,那鹦鹉忽然吟诗:“等候大家来院里,看教鹦鹉念新诗……”

    众人怔了一下,齐齐笑了起来,连沈才人也不由笑了一笑,满心的戒备与紧张竟也似少了许多。

    那侍女引她三人绕廊入内,又道:“德妃与众家娘子在水榭品香赏画。”

    嘉庆殿后是一处水榭,原不属于嘉庆殿,改造以后却只能从嘉庆殿出来,方能到这水榭赏景,便是将那处水榭单独圈给嘉庆殿赏用。

    但见水榭之中,有着四五个妃嫔,十余个侍女站在水榭内外侍候。沈才人不敢多看,只跟着那侍女上前向德妃行过礼,就听得德妃道:“沈妹妹、徐妹妹、陈妹妹不必拘礼,都是一样的姐妹,怎样自在便怎样。”

    沈才人站起身来,就见着一个明艳的少妇拉了她过来,笑道:“姐姐说的是,妹妹随我来。”说着给三人介绍起来:“这是曹娘子,如今住在栖云殿;这是杜娘子,如今住在祝禧殿;这是戴娘子,如今住在蕊珠殿。我住在玉宸殿,妹妹们有空来,尽可来寻我们玩。”

    沈才人便知此人是杨媛了,忙逊谢道:“多谢杨娘子。”又跟着她一一认了诸人,各自行礼。先帝时妃嫔较多,今上在位十几年,到如今也就是眼前的几位妃嫔。原来诸人初入宫时,低位妃嫔合居一宫,倒有许多宫院空着。郭后去世后,因又有新人进宫,此时刘娥代摄六宫事,就请旨给诸人迁了宫室,如今这些早期的妃嫔,都各据一宫。虽然位份不够不足以住进主殿,但眼看也是时间问题。一来省得诸人聚在一起生事,二来大家住得宽敞自在,也是好事。

    除服之后,换上新装,一时宫中气象俱新。刘娥就道:“如今已经除服,又有新姐妹到来,我想着这几年大家拘束,如今也可松快一二。”

    沈才人听了这话,心里思忖她到底是什么意思,口中却应答道:“自然是谨尊娘娘的吩咐。”

    她只道是刘娥会因为之前的事而对自己有戒防之心,打点了满腹的应对之词,不能让人挑出事来,又不能过于弱了声气。其实她对于自己以这个身份进宫来,是心怀不满的。也曾向心腹婢女抱怨:“又不是我要争着来的,我是先皇后选定,遗折推荐。如今却叫我入宫做个才人,当真是折辱。”婢女也不敢驳她,只劝:“娘子如今年轻貌美,只要得了官家喜欢,一两年里生下皇子,这皇后之位,自然就是娘子的。”

    她看着刘德妃,虽然看着不甚显老,但听说她年纪都四十多岁了,当真比她母亲年纪还大,这样的人在别处,是可以做祖母的年纪了,居然还与年轻妃嫔争宠,真是不知羞臊。她在闺中早听了一耳朵关于这位刘德妃的传言,自然都是不好的,如今看着她,满心都是戒备、抵触、厌恶、嫉妒。她只道自己的小心思藏得很好,但她不知道自己到底年轻,这些小心思,在她的眼神中,在她压抑不住多出来的几句闲言碎语中,在她的所有言行举止中,都时时有漏出来。

    杨媛先看出来了,低声对刘娥道:“姐姐,我看这沈才人,心思不小啊。”

    刘娥就笑道:“不过是小孩子罢了,浅得很,不必在意。”

    她是真不在意,此时此境,还有谁能与她相争,皇后之位,只是时间问题。而她这一生艰难奔波,一直活在不安定的情况下,到了此时,才真正放松下来。

    此时宫中,也没有人能是她的敌手,她并不愿意如郭熙般对诸妃嫔防范猜忌,她的心里想起了陈大车,她活着没能够得到的,她希望其他的人能够得到。

    她让太医来给诸人诊脉,又带着诸人玩乐。今日赏花,明日品香,后日试新茶。或到金明池看水嬉,或到上林苑打马球,或到秘阁品鉴金石书画,或在水榭中开宴畅饮。

    郭后在世时,为人内敛,诸妃嫔都是战战兢兢,如今被刘娥带着玩了一段时间,这才有些开怀起来。诸人的性格爱好也各自显露。

    曹美人爱名马宝剑,杜才人爱华服美饰,她皆能满足。一段时间下来,曹杜两人虽然仍然心有不甘,但脸色却明显好转许多,眉宇间也显得阔朗放松。杨媛管着后宫许多杂务细事,十分忙碌,她在襄王府空置七八年,如今最怕寂寞,最爱忙碌。戴贵人畏事退缩,连身边的侍女都会给她气受,她替她换了侍女,找了脾气好的来服侍她,给让她拜了王得一为师,念念道藏经书,也好了许多。如今竟是有些宫里的活动也愿意来参与了。沈徐陈三才人年纪更轻,遇到这些玩乐时,倒比别人积极,一时嘻嘻哈哈,玩成一团,尽是她们几个与年轻宫娥们的笑声。

    这些活动中,不仅是宫中妃嫔参与,有时候邀了宗室女眷。除诸王妃外,太宗时的几位公主也与刘娥渐熟识起来,俱都交好。

    她们玩乐的时候,皇帝有时候会来,有时候特意不来。但他若来了,与诸人赌博斗彩,总是输的那个。他却不是那等玩乐时非要众人哄着捧着只要他赢,个个装作输给他,只他一人欢乐,人人都强颜欢笑,有何意趣呢。因此他与刘娥杨媛三人合谋,总是让自己大输特输,过了几遭,众人也明白了,见了他来,都一哄而上,不管真赢假赢,哪怕输了也要混赖,总之是要让皇帝出钱,他也哈哈大笑,借着玩乐散财,人人尽欢。